------------ 正文 ------------ 第一章 穿越成一个视角是什么鬼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 下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可观测区域晴朗,无风,云层稀薄。 高文静静地以一个绝对俯视的视角遥望着那遥远的大地,静静地思考人生――毕竟他也干不了别的事。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保持这种状态有多少年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尽管他能够根据昼夜的交替来粗略判断时间,但说实话――在昼夜交替进行了数十万次之后他也就懒得去计算了。 自己这算是穿越了吧? 说实话,关于“穿越”这事儿高文还是很看得开的,倒不是说他这人有多大觉悟能做到视生死如无物,而是上辈子坐飞机掉下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生死在天的道理,毕竟在那种已经死定的情况下,能有个穿越的机会总比真的落地成盒要强,他看不开的主要是自己穿越之后怎么就飘在天上了呢…… 还一口气飘了天知道多少万年。 高文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无法转移视角,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事实上除了视觉之外,他已经彻底失去对外部环境的感知能力,所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缕残魂还是一个飘在轨道上的太空浮尸,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现在绝对不是以正常人类的状态在这儿飘着。 因为他能肯定,正常人类的精神结构绝对做不到孤零零在天上飘了好多万年之后还能跟自己现在一样思维清晰记忆完整,甚至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思考人生。 正常人早该疯了。 但他没疯,不但没疯,还记忆力超群。 数以万年计的时光流逝丝毫没有影响到高文的记忆,时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前世最后时刻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刺耳的尖叫,警报,剧烈震动的机舱,舷窗外不断翻滚的天地,还有邻座死活戴不上的呼吸面罩,以及飞机在空中解体时的那一声巨响。 所有事情都清晰的仿佛昨天才发生一样,而他也能清晰地记着,在那一声巨响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飘在这么一个陌生星球上空时是有多么惊愕。 从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注视的绝非地球的陆地与海洋,于是他用了一点点时间来推导并接受自己来到异世界的事实,接下来用了更长的时间来研究怎么让自己别再这么飘下去。 很遗憾,第二件事没成功。 他发现自己被“固定”了,或者说他此刻的形态可能压根没有活动能力,他成为了一个俯视大地的“固定视角”,并被死死地限制在当前位置。他能注视大地,但也只能注视大地,甚至他还只能注视大地上一块被限制住的区域――这片区域是一块不规则的大陆,周围可以看到一圈海洋,但他的视野根本看不到周围更广一点的地方。 他无法左右转动视线,因而也不能确定那海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陆地――同样的原因,他时至今日也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星空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别的天体――说不定把视角一转扭头一看就tm看到一个白胡子上帝正举着个聚光灯在那普照万物了。 妈蛋,真想仰泳啊…… 哪怕仰泳之后只能看到一个举着聚光灯普照万物的白胡子大爷也行。 然而一切都是奢望,这个俯视大地的视角是无法改变方向的。 可是在努力了很长时间之后,高文还是找到了这个视角的一点可操作部分――虽然无法左右移动,但他却能在这片视野范围内进行放大和缩小,或者说拉近和推远自己的视角。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着实高兴了很长时间,然后就尝试着各种缩放自己的视野,虽然这个视野拉远到极限也无法观察到那一圈海洋之外的事物,但至少他可以选择拉近之后看看那片大陆上到底有些什么。 那上面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很明显是存在生命的。 如果能看一下异界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好的嘛,虽然自己还是只能在这儿飘着,但至少看着异界人的风土人情也算能解点无聊不是? 然后他就把自己的视野拉到了最近,一直近到能清晰地观察到大地上一草一木的程度为止。 那一天,他绝望地发现,大地上的哺乳动物们…… 还没有一种学会直立行走…… 但是没关系,高文很有耐心――或许以前作为人类活着的时候他耐心有限,但在穿越成一个俯视视角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有着巨大的耐心。 他愣是等到了那帮猴子学会直立行走的一天。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他亲眼见证了第一个人造火种诞生的瞬间。 是燧石取火。 变化,也正是在那火种诞生之后产生的。 高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大地上的第一个火种诞生之后,他觉得一切突然都“变快”了,或者说是他自身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出现了问题――大地上的事情开始飞快演变,就如一段被快放了无数倍的视频一般。他看到那些人形种族飞快地建造起了原始的部落,然后部落又成为早期的城邦,他看到那些人形种族掌握了匪夷所思的能力,并用那些像是魔法一样的技巧开疆拓土,但还不等他看清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早期的王国又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废墟,紧接着又有新的人形生物从废墟各个角落重新繁衍起来…… 人类与其它各种各样的种族开始争夺在大陆上的生存空间,他们建立了各种各样的王国,各种各样的信仰,高呼着各种神明的名号彼此征战,然后又飞快消散。 进程在不断加快,高文渐渐开始无法处理自己所看到的海量信息,他看到有仿佛巨龙一样的生物突然闯入视野,却不知道那些“巨龙”到底是在大陆上进化出来的还是来自海洋之外。 他看到有刀兵兴起,战火几乎焚毁了整片大地,但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有新的文明建立起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意识到并非是大地上的进程加快了,而是自己“跳过”了大量的信息。 他的“观察”正在变得断断续续,从最开始的连续观察变成了每隔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会记录到几个画面,而这些时间跨度巨大的画面连续起来,才让他产生了进程加快的错觉。 他之前无法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在观测视角中断的那些时间里,他本人的思维也是静止的。 而当观测视角重新启动,他的思维又好像无缝衔接一般继续进行。 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 要遭重。 高文脑海中这三个字如闪电般划过,但这个闪电般划过的念头实际上恐怕用去了几百年的时间。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大地上的沧海桑田――脑海中冒出三个字的同时,便又有一个王国从鼎盛化为了废墟。 高文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正常情况。从那些不断掠过、时间跨度以年为单位计算的画面中,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快要消失。 每一百年,他能思考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秒钟。 并且他的“思维中断期”还在不断加长。 因为他意识到大地上的事物跳跃幅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那些浮光掠影一般飞快切换的“幻灯片”已经快要到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照这样下去,或许在某个瞬间之后,名为“高文”的心智就将彻底消散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会在那个瞬间中永远地沉睡,并再无重启的机会。 不知道多少万年以来,高文第一次产生了紧迫感,他开始疯狂催动自己的思维,想要挣脱如今这种局面,他觉得自己脑子转得飞快(假如他还有这个器官的话),无数的念头井喷一般涌出来,然而看着大地上不断切换的“幻灯片”,他就知道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慢到了千年等一帧的程度。 当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真实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以什么形式,必须脱离这个局面,哪怕是让自己回到那架即将坠毁的飞机里,也不能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高文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混沌,意识逐渐模糊,原本“无缝衔接”的思维接续看来也出了问题,他愤怒而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可是穿越成为一个固定视角的他,不管怎么愤怒地思考也无法改变现状。 但就在他觉得自己思维即将彻底消散或静止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不知何处传来: “能源故障,主机重启失败。 逃逸程序已启动。” 下一瞬间,那个固定的视角消失了――高文眼前一片黑暗。 但他的思维却没有停止。 无数年来第一次,他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却还保持着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黑暗中呆了多久,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翻滚,在下坠,在进入一个寒冷逼仄的地方,各种已经陌生的知觉从四肢百骸传了过来,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而在这些混乱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声,那个声音听起来相当慌张: “别……先别杀我啊!比起这个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诸位!我回来啦!) ------------ 第二章 穿越完从棺材里爬出来又是什么鬼 随着沉重的石门在古老魔咒的推动下缓缓闭合,魔法的力量沿着墙壁和地面上的沟槽游走,形成封闭的能量循环,外面那个噩梦般的世界也仿佛被彻底隔绝开来。 听不到卫队长的怒吼声,也听不到受伤垂死之人的惨叫,更听不到那些恐怖怪物的嘶吼与咆哮,所有声音都被沉重厚实的石头与钢铁阻隔着,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阻隔仅仅是暂时,但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瑞贝卡还是忍不住长长呼出口气――如果外面那个地狱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然而下一秒,瑞贝卡便用力甩甩头发,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软弱念头统统抛开。厚重的岩石与钢铁并不能带来真正长久的安全,反而有可能削弱意志,让她沉溺于这短暂的安全假象中。想到这里,这位塞西尔家族的年轻继承者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手中已经暗淡的法杖,并希望这件兵器能带给自己更多的勇气。 家族骑士拜伦・柯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子爵大人,通道已经封死了,那些怪物短时间应该进不来。” 瑞贝卡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忠心耿耿的骑士,对方的精钢铠甲遍布伤痕,胸甲上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凹陷,而他那头灰白色的短发上则可以看到一片明显的烧焦痕迹――那是之前赫蒂姑妈为了将这位骑士从一头怪物口中救下而用大火球烧出来的,当时的情况真是惊险万分,火球几乎贴着这位中阶骑士的头皮炸裂,如果不是幸运之神的眷顾,这位为家族效忠二十年的骑士恐怕已经化为一具尸体了。 当然,瑞贝卡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因为赫蒂姑妈那远近闻名的“魔法永远打不中人”体质在产生作用…… “辛苦了,拜伦骑士,”瑞贝卡垂下眼皮,以掩饰自己眼中的疲惫,“我们至少能喘口气了。” 随后她回过头,打量着身边仅剩的几个人:三名士兵正在举着火把警戒四周,赫蒂姑妈则手托着一个燃烧的火球认真打量着石厅尽头的墙壁,而那个稀里糊涂跟过来的小侍女贝蒂则紧握着那个被她拿了一路的平底锅,畏畏缩缩地藏在士兵们身后,正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算上她自己和拜伦骑士,眼下这七个人恐怕就是最后的幸存者了――那些留在地表的人不可能幸存下来。 确认了每一个人的状况之后,瑞贝卡不由得留意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厅的情况。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地方,长方形的石质大厅中随处可以看到蛛网和厚厚的尘土,一些腐朽的器物被堆放在大厅的一端,尽管已经陈旧不堪,却仍然能看出它们昔日的精美与华贵。而在石厅四周的墙壁上,则还能看到保存完整的壁画与浮雕。尽管壁画已经褪色,浮雕也略有磨损,却仍然不影响观看。 赫蒂・塞西尔便认真打量了那些壁画与浮雕很长时间。与近代兴起的、源自北方诸国华而不实的轻佻风格相比,这间石厅中的一切装饰都显得庄重而朴实,带着明显的“第一王朝”气息,壁画用于描绘英雄形象或风土人情,浮雕则刻写着那些偏向神话传说的场景与抽象的神明符号,而作为一个博学的施法者,赫蒂很擅长从这些古老的图画中解读出有用的东西。 看着那些壁画与浮雕上的内容,赫蒂忍不住把左手放在胸前,低声说道:“愿先祖宽恕……” “赫蒂姑妈,”瑞贝卡提着法杖来到赫蒂身旁,这个年轻姑娘脸上有点紧张,直到此刻,她仿佛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什么样的地方,并略有不安起来,“这里……” “这里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沉睡之地,”赫蒂很严肃地说道,“千万不要做出失礼之事。” 瑞贝卡咽了咽口水,环视四周:“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了……” “自从一百年前格鲁曼侯爵擅自从先祖陵寝中取走圣物并参与了那场几乎导致家族覆灭的叛乱,这个地方就被彻底封锁了,塞西尔家族的后裔人人都知道开启这里的方法,但由于家族训令,除非生死关头,谁也不敢擅自进来,”赫蒂深深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一百年来,我们是第一批踏进这里的人。” “现在也确实是到了那个‘生死关头’啊……”瑞贝卡深吸口气,“先祖他会原谅我们的吧?” 赫蒂僵硬地笑了笑,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按照壁画上的提示继续寻找开启深层墓室的机关。 她并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那个特殊的石柱,随后将手按在石柱顶端,微微用力压下。 通往深层墓室的石门立刻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后整块石板便在摩擦声中缓缓向上升起。 但就在石门升起的一瞬间,瑞贝卡却听到那扇石门后面传来了异样的声响――一阵器物落地的声响从门背后传来,紧接着还有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里面有人?!”赫蒂也立刻反应过来,低声喊道,“拜伦!” 骑士不等更多吩咐,便已经紧握长剑冲向了石门的方向,另外三名战士则紧随其后,而瑞贝卡在愣了一下之后也立刻跟着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个稀里糊涂的小侍女下令:“贝蒂!找地方躲起来!” 刚刚冲进墓室,瑞贝卡便看到之前冲进去的拜伦骑士正挥剑砍向一个敏捷的娇小身影。 那个娇小的身影像一阵风般绕着拜伦骑士左冲右突,并时不时化作一团黑色烟雾遁入墓室中无处不在的阴影区域里,她操纵暗影的力量和步法的敏捷让瑞贝卡大开眼界――平常还真见不到几个可以跟拜伦骑士纠缠这么久的潜行者。然而随着剩下的三名士兵完成合围,以及手中缠绕着火舌的赫蒂堵住了墓室的大门,那个敏捷的身影还是彻底失去了逃窜的空间,狼狈不堪地落在地上。 等她停下来瑞贝卡才看清这个入侵者的容貌――那是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但比自己要矮一些,她穿着一身陈旧的皮甲,留着齐耳短发,容貌秀丽,虽然脸上沾染着不少污渍,但仍然可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对方的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却不像精灵那般欣长,这足以说明她的血统:一个混血精灵。 但无法判断她的另一半血统到底是什么,毕竟精灵的血统力量是那样强大,基本上不管人类还是兽人跟精灵混血之后的种族特征都差不多。 混血精灵少女刚一落地,骑士拜伦便一步上前将长剑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剩下的三个士兵也立刻在旁边围拢,三把利剑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逃窜路线。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塞西尔家族的先祖陵寝?!”赫蒂大步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贵族后裔,先祖陵寝被盗墓贼光顾这件事足以让她怒发冲冠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塞西尔家族摇摇欲坠的名声恐怕就全完了。 瑞贝卡也瞪着眼睛看向那个混血精灵――虽然这个突发事件让她还有点蒙圈,但一个外人出现在作为禁地的先祖陵寝中,这件事本身便让她足够生气了。 半精灵少女被长剑按着,又被赫蒂和瑞贝卡这么一瞪,顿时声音都哆嗦起来:“等……等一下!我还什么都没偷啊!” 拜伦手中的长剑顿时再次下压了一分:“你好大的胆子!” 骑士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喀拉喀拉的怪响突然从墓室中央的黑钢棺材中传来,这声怪响当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包括瑞贝卡在内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瑞贝卡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法杖顶端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遥遥指着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灵:“你对我们的祖先做了什么?!” 半精灵少女这次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别……先别杀我啊!比起这个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伴随着半精灵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那黑钢棺中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棺盖都明显地震动起来。 “祖先啊!”赫蒂顿时花容失色,这位在贵族圈子里一向以端庄优雅著称的女士头一次这么失态,“请安息吧!惊扰您的人会得到惩罚……” 半精灵少女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这时候废话这些管什么用啊!赶紧把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压住啊!” 三名士兵面面相觑,就连拜伦都是一脸发蒙,但这时候好歹瑞贝卡反应了过来,她一个健步便冲到安置棺材的平台上,而与此同时,那棺盖已经被彻底推开,一只手也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瑞贝卡见状二话不说抄起法杖抡圆了便砸下去:“祖先大人啊!你安息吧!!” 那只手当场被直接砸回棺材里,同时还有从棺材里传来的一声痛呼:“卧槽谁砸我手!” 瑞贝卡愣愣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家族骑士、姑妈以及三位战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瑞贝卡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法杖,这次轮到她快哭出来了:“姑妈,我对祖先大人是不是有点不尊敬……” 然而赫蒂却突然大叫起来:“瑞贝卡!快离开那!” 瑞贝卡一愣:“姑妈?” “这有可能是亡灵复生!”赫蒂脸色惨白,“或许是地表的那些怪物……腐化了祖先的圣骸!” 这个可能性顿时让瑞贝卡也冷汗直流,而就在她准备跳下平台躲到士兵们身后的时候,那黑钢棺材沉重的盖板再次被推了起来――而且这次棺材里的人用了全力,整个棺盖竟然直接被推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留着浅棕色短发,面容英武威严,身穿古制贵族服饰的男人从里面坐了起来。 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灵少女扭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一声长叹:“看吧,你们老祖宗这次彻底诈尸了吧。” (第一天双更,之后应该是保持隔天双更的节奏……毕竟我属于码字比较慢的型号……) ------------ 第三章 终于……能动了! 从一个可疑的黑色金属箱子里坐起来之后,高文正陷入严重的懵逼状态,事实上就连“坐起来”这个动作,他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眩晕感正袭扰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嗡响成一片,浑身上下都在传来疯狂而难以分辨的各种感觉,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带着至少四个重影,而且其中俩重影还是黑白的――然而在所有这些混乱之中,他的思维能力却还没彻底完蛋。 或许应该感谢之前不知道谁一棍子砸在自己手背上,他在差点就要被混乱吞噬的一瞬间得到了宝贵的清醒。 但那一棍子是真疼啊…… 而在思维渐渐回复正轨的过程中,高文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突然中断的视野,什么逃逸程序的启动,不断下坠的错觉,以及现在……这个实实在在的,有知觉的,可以活动的身体。 身体!! 他得到了一副身体! 在穿越天知道多少万年之后,在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第三人称俯视视角的时候,高文获得了一副身体! 头脑的混乱是可以理解的,全身上下传来的混乱感知同样可以理解,他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过除了视觉之外的任何感知能力,即便他的神智因不明原因保持了正常,他也很难适应这种能够感知到冷热痛痒的状态。 不过高文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快地适应这副身体,适应重新回归物质世界的种种感觉,在大脑中的眩晕稍稍减弱一点之后,他眼前的禁忌・四重影分身视觉也终于恢复正常,周遭的情况便映入眼帘。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前方不远处那四个武装起来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是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穿着看起来就很坚固的钢铁铠甲,腱子肉几乎长到脑门上,手持一柄银灰色的长剑,而另外三个的铠甲与武器则明显简单许多,却能看出制式的痕迹。 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孩子被这四个彪形大汉用剑压着半跪在地上,由于头发的遮挡以及角度问题,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却能看到一截尖尖的耳朵从发丝间探出来。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站着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女性,那带着优雅与成熟气质的姣好面容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让高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于是他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位成熟贵妇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恐惧。 但是身旁传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高文的注意力,他扭过头,正好看到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慌慌张张地从自己身处的石台上跳下去,那少女手中拎着一根看起来砸人就很疼的金属棍子…… 联想到少女之前所在的位置,高文脸色顿时有点怪异:“刚才……是你砸我的吧?”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首先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并非汉语,而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可是这陌生的语言却好像与生俱来般熟稔无比。 瑞贝卡却不知道“老祖宗”脑海里都在转着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位刚刚继承子爵爵位又遭逢巨大变故的贵族少女已经快哭出来了:“祖先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高文其实到现在还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尽管他挂在天上盯着这个世界看了很多很多年,但换成第一视角这还是头一遭,他的懵逼程度和现场每一个人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是……” 那位身穿红色长裙的美艳贵妇看起来是现场最镇静的一个,在高文坐起身子并主动出声交流之后,她脸上的恐惧与紧张便明显减少了许多,此刻她更是向前走了一步――虽然仍是满脸戒备,但却冷静地开口了:“您可知道自己是谁?” “我?”高文愣了一下,但在下意识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他先激灵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现在应当是另一个身份才对。 看看自己身子底下这箱子,虽然样式古怪了点,但这玩意儿绝对是口棺材,再看看周围这环境,虽然宽敞的比自己上辈子的家还大,但怎么看怎么像个墓室…… 再联想到周围人脸上的神色,高文意识到一件事:他诈尸了。 这时候他但凡说出与自己所附身的这具“尸体”不符的任何一个名字,肯定第一时间被当成妖魔邪祟给干掉――刚才旁边那小姑娘说啥来着?祖先大人是吧,那他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自己是附身在了对方祖先的身上,先不考虑他们家老祖宗当年是吃啥长大的以至于能死了这么多年都肉身不腐,重要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不但占了人家老祖宗的身子,睡了老祖宗的坟,刚才还一脚踹飞了人家老祖宗的棺材盖……这tm暴露之后用尴尬俩字都不好形容的…… 念及此,高文低头做出思考的神色,但实际上却是在飞快地寻找着托词,比如经历了漫长的沉睡所以记忆有点混乱之类,可就在集中注意力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袭击了他。 他刚刚好不容易适应了新身体并摆脱了眩晕,结果这时候第二阵又晕了上来,当场身子一晃就差点倒回到棺材里去,而那位身穿长裙的贵妇在看到高文举止异样的瞬间便紧张地举起了法杖,眼看着就要一发气定神闲大火球糊在自己祖宗脸上――可是从高文口中传来的低沉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高文・塞西尔,我是高文・塞西尔,安苏王国的开拓者……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波澜不惊,深邃如海。 脑海里其实波澜万丈。 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正在疯狂地涌出来,但却仿佛电脑硬盘里的资料一样被迅速归档,记录,他在刚才那短暂的眩晕中读取了这些资料里最浅显的部分,并知晓了自己现在应有的身份。 他最大的惊讶便是这具身体的名字――竟然同样是高文。 只不过这位“高文”可不姓高,他另有一个姓氏,塞西尔。 这是某种巧合么? 此刻的高文完全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份巧合有多么奇妙,因为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仍然在不断涌出来,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晕倒或露出狰狞的表情,而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他隐约听到了身旁那位用铁法杖敲了自己一棍子的少女用清脆的声音回答自己:“现在是安苏历735年啦,祖先大人您睡了七百多年……” 赫蒂在听到高文的回答之后也大大松了口气,作为一个理论知识极其丰富的施法者,她对亡灵复生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亵渎的生物有着灵魂上的致命缺陷,他们在刚苏醒的时候几乎都无法言语和思考,即便其中较为强大的那部分可以很快获得思维能力,却也会完全遗忘自己生前的事情。 而且他们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是找回了记忆,还是被人提醒,亡者一旦说出自己生前的名字,都会导致灵魂之火的反噬与灼烧,即便不被烧“死”,那种痛苦也是让亡灵都无法承受的。 而且灵魂之火反噬灼烧时的现象也绝对藏不住。 所以她放松下来,但却仍然处于莫大的困惑之中,因为如果眼前的老祖宗不是被亡灵复生起来的,那此刻这事儿就更没法解释了―― 老祖宗你咋死着死着就突然起来了呢? 但不管再困惑,必要的礼貌还是必须有的,于是赫蒂上前一步,带着紧张与敬畏弯下腰:“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啊,我是您的后裔,赫蒂・塞西尔,旁边这位同样是您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请您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追究她刚才的鲁莽举动,以及……请原谅我们打扰了您的安眠。” 额,眼前这个是曾曾曾曾……曾孙女,旁边的好像也是。 疯狂的记忆灌注似乎终于结束了,高文现在顾不上认真翻阅那些在自己脑海中整齐排列的资料,而是想尽快搞明白周围的情况,他扶着自己的棺材想要起身,同时咕哝着:“没事没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醒的,你们谁来扶我一把?”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对新身体的适应能力,一使劲竟然还没坐起来,顿时有点尴尬。 旁边拎着法杖紧张兮兮看了半天的瑞贝卡发现终于轮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立刻颠颠地蹦到石台上,一边扶着高文的胳膊往外搀一边说道:“我来扶您出棺,我来扶您出棺……” 怎么听怎么别扭。 “七百多年么……”高文浑身僵硬地被少女扶出棺材,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所感慨的事情让瑞贝卡很是糊涂,“这料子什么材质的?” “好像是精灵织的月痕布吧……”瑞贝卡不太确定地说道。 “真是黑科技。” 瑞贝卡:“哎?” 老祖宗说话好深奥.jpg。 在瑞贝卡的搀扶下,高文总算是走下了石台,并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对这幅身体的控制能力正在飞快提高,就像灵魂正在飞快地安装驱动一样,他的意识与身体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协调着。 他放开瑞贝卡的手,自己尝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 下一刻,他几乎泪流满面,如果身旁有一个话筒,他觉得自己可以不带重样地感谢完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电视台。 这么多年了,搁在小说里的穿越者身上已经差不多可以屠神灭佛统一宇宙了,他却刚刚完成作为人类的第一个挑战成就:直立行走…… 而在达成直立行走的成就之后,他才想起那个差点被自己忘掉的、正被四个彪形大汉围着的小姑娘。 ------------ 第四章 一觉醒来就在一个烂摊子里 高文感觉自己的状态正在飞快好转,大脑正在渐渐清醒,对身体的控制也达到了行动自如的程度,便终于有精力去关注一下那个仍然被押着的姑娘:“话说……这是怎么回事?” 半精灵少女在这之前一直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并寄希望于这些塞西尔家族的人能在“面见老祖”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忘掉有人挖他们祖坟的事儿,但还不等她找到开溜的机会,高文就把视线投了过来,于是这位倒霉的窃贼小姐只能一缩脖子,露出很可怜的模样:“我只是想进来躲一躲……” “躲一躲需要一路钻进最深处的墓室里么!”赫蒂立刻一瞪眼,对高文说道,“先祖,就是这个卑鄙的盗墓贼亵渎了您的安息地,惊扰了您的沉睡!” 高文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半精灵少女的视线便古怪起来:“也就是说……是你把我叫‘醒’的?” 如果不是人体结构限制,窃贼小姐这时候把脑袋缩到盆腔里的心都有,她声音都哆嗦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一开始真的就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结果钻进来之后一不小心职业病犯了才钻到墓室里的,可是钻到墓室里我也什么都没……” 高文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总而言之谢谢啊。” 窃贼小姐:“……哎?” 包括瑞贝卡和赫蒂在内的所有人:“……哈?” “咳咳,把她放开吧,你们四个大男人这么押着一个小姑娘也不好看,”高文说完谢谢之后也意识到了有哪不对,但又不好改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不符合骑士精神,嗯,骑士精神。” 赫蒂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但是先祖,她可是……” “我倒想谢谢她把我从沉睡中唤醒,”高文摆摆手说道,“放了吧,我都没意见你还说什么?” 拜伦骑士神色古怪地看了这位“塞西尔先祖”一眼,最后还是在赫蒂的眼神示意下收回了自己的长剑,旁边三名士兵也随之后退。 半精灵少女四下看看,好好确认了一把眼前这情况并非恶作剧,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并跟高文确认了一下:“那个,你是长辈,要说话算话,你不要反悔啊!” 赫蒂眼角顿时一跳,用多年培养起来的贵族修养压制了半天才终于克制住把这个盗墓贼暴揍一顿的冲动。 高文好奇地看着少女,从刚刚继承来的记忆中,他可以判断对方的种族应当是混血精灵:“你叫什么?” 半精灵少女眨巴着眼睛:“琥珀。” 高文摸着下巴:“琥珀?倒是有些森林精灵的风格……” 这时赫蒂突然出声,打断了高文和自称为琥珀的半精灵之间的交流:“祖先大人,我不得不打断您――现在并不是闲聊的时候,我们现在并不安全!” 高文努力把自己代入到新身份中,他严肃地看向赫蒂:“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怪物!”在旁边半天没吭声的瑞贝卡大声说道,“从塞林道口和矿山方向涌过来的怪物!领地上的军队和治安队都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现在外面恐怕已经完全被那些家伙给占领了……” “我们尽可能组织了抵抗,并在局势彻底崩盘之前让菲利普骑士带着一部分士兵掩护平民进行了避难,但在第二批避难队伍出发前,那些怪物摧毁了吊桥,”赫蒂补充道,“我和瑞贝卡没有辱没塞西尔家族的名誉,这些勇敢的战士也一样,我们在城堡中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内庭的大门也被攻破,我们才不得不撤退到这里。” 随后高文又询问了一些问题,终于拼凑起了整件事的轮廓: 这里是塞西尔家族从第一任祖先传承至今的先祖领地,而旁边那个拎着铁法杖看起来简直像个高中女生的小姑娘瑞贝卡竟然就是这片领地如今的领主。在怪物袭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领主小姐确实尽可能地组织了抵抗,但很显然失败了――怪物最终摧毁了所有的防御力量,并屠戮了沿途所有的人类。在第一批幸存者被撤出之后,恪守领主义务的瑞贝卡与最后的士兵们被困在了城堡里,他们坚持战斗了很长时间,但最后城堡也被攻破,他们才不得已退入到城堡下面的先祖墓穴里来。 然后就正好遇上了自己诈尸……哦,附体。 而那位名叫赫蒂的美丽贵妇,其实是瑞贝卡的姑妈。 但这些辈分关系对高文而言都没啥意义,反正都是曾曾曾曾……曾孙女,多一个曾少一个曾也没区别。 至于那个名叫琥珀的半精灵,她确实是一位盗贼,但这次她还真是来找地方避难的――只不过这位盗贼小姐的职业技能委实高超,竟然一路钻到了塞西尔家族先祖墓穴的最深层墓室里面…… “一醒来竟然就是这么个烂摊子么……”高文揉着额头,一边思索如何解决眼下危机一边从脑海中那些记忆库里查询能帮上忙的资料,“这么说,那些怪物已经完全占领了上面,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啊。话说一直怪物怪物地叫着,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推测是某种恶魔的亚种,”赫蒂说道,“但恶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主物质世界出现了,还是这么大规模地出现,我也不敢肯定。” 瑞贝卡则抓着法杖,带着希冀的目光盯着高文:“祖先大人,难道以您的力量也没法解决外面的怪物么?” 高文顿时愣了一下:“我?” “对呀!传说中您不是安苏王国,甚至整个北方大陆最强大的骑士么?”瑞贝卡的眼睛几乎开始闪闪发亮,“据说您当年一剑就斩杀了蛮族的大督军古尔格……” 高文赶紧检索自己的记忆,结果大吃一惊:高文・塞西尔竟然还是个传奇级别的猛人! 他是安苏王国开拓时代最伟大的英雄人物,也是被称为“第二次开拓”时期最早的开拓者之一。 在古代刚铎帝国崩溃,帝国的遗民们回归到混乱荒蛮之中,人类的文明灯火逐渐被从大陆腹地蔓延出来的混沌魔潮吞噬的黑暗年代里,这位高文・塞西尔和同时期的一批猛人们率领着幸存的人类逃离了崩溃的帝国废墟,并向着四个方向进军,而其中向北方前进的一支便是安苏王国的先民们,高文・塞西尔便身处其中。 他的一生极其短暂,却辉煌无比:以十五岁的少年之身启程,成为当年最年轻的开拓骑士;和当时的其它开拓骑士以及第一代安苏王披荆斩棘,用了十年的时间在大陆北方建立新的国度,并将人类重新拉回到文明与秩序之中;安苏立国之后成为王国七将军之一,镇守南部边疆,抵御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来自黑暗魔潮的反扑,未尝一败…… 只不过如此辉煌的人生就像燃烧过于猛烈的蜡烛,这位传奇一般的人物最后只活到三十五岁,在最后一次对抗黑暗魔潮的战役里,高文・塞西尔力竭而亡。 继承来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这就是这位猛人的一生。 高文感觉自己的额角在跳。 附身到一个不得了的人身上了! 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诚惶诚恐,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最大的反应其实是……心里没底。 瑞贝卡正在希冀地看着他,琥珀也是同样的神情,就连那位看上去最成熟稳重的赫蒂女士,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充满期待与信赖。 但他们所看的是高文・塞西尔,而不是高文。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武人的手,宽厚,粗壮,有着厚厚的茧子,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控制这具身体的时候又能让这具身体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可是这种心里没底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高文自己的记忆活跃了起来,那是长达数万年,甚至可能数十万年的记忆――尽管这些记忆的实质内容恐怕并没有多少,却足以让他迅速端正了心态,并对自己充满信心。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被高文・塞西尔的传奇一生给惊着了,但眼下这个情况他需要的不是惊愕与动摇,而是坚定自身。 这份自信的来源很简单―― 早在这片大陆上的智慧生物们还不会直立行走的时候,他就在注视着这个世界了! 他知道这些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作用,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给自己鼓把劲就行。 然后借着这股劲,想办法活下来。 而一旦镇静下来之后,办法自然也会有的。 他很快便在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一路打出去是不现实的,”高文摸着下巴,严肃地说道,“我沉睡了太久,不一定能发挥出多少实力,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外面的怪物究竟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一条路绕开那些怪物,跑到安全的地方。” 瑞贝卡:“但吊桥已经被毁了,另外几条路也被封死……” 高文摆手打断了这位不知道几重曾孙女:“地下,塞西尔领曾经是王国南部防线的一部分,这里的地下有一个秘密隧道系统,它的主体是被土元素赐福过的,哪怕一千年也不会垮塌,而这个秘密隧道的入口就在城堡下方。” “还有这种东西?!”瑞贝卡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那还等什么呀,咱们快去找隧道!祖先大人您来带路!” “但是有一个问题,”高文摊开手,“我只知道从城堡出发该怎么走,但我不知道从墓穴这里出发的路。” 瑞贝卡一脸惊讶:“您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的路么?” 高文:“……” 拜伦骑士与士兵们:“……” 赫蒂脸色苍白,觉得老祖宗有极大可能会被这个不争气的后代给气死了…… ------------ 第五章 盗贼小姐的作用 高文不知道这个叫瑞贝卡的小姑娘是不是之前跟怪物打架的时候脑袋被砸懵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虽然我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但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好么!你死了之后能知道自己的坟长什么样么?” 瑞贝卡想了想,想提醒一下自己的老祖宗当年安苏开国之君的皇陵就是在国王还活着的时候修好的,国王自己都甚至参与了设计,但仔细一琢磨,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很容易被赫蒂姑妈当场打死,就把嗓子里的话硬咽了回去,转而尴尬地笑着:“啊哈哈……有道理哎。” “现在我们不能原路回去,”赫蒂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道,“城堡的中庭和先祖墓穴的入口都已经被那些怪物占领了,从原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别的路,”高文一边回忆着继承来的记忆一边说道,“已经七百年过去了,这片领地上的城堡恐怕也不是当年的结构了吧?” “上层结构进行了好几次翻修,不过基础没动,”赫蒂赶紧说道,“您提到的那个入口应该还在原地。” “是么,那就好办了,”高文说着,朝旁边的一名士兵伸出手,“剑借我用一下。” 接过士兵递来的长剑,高文在地上勾勾画画起来,他首先画出城堡轮廓的俯视图,然后又画了个大致分为三层的侧视图,虽然都是仓促间画成的草图,但大致区块的划分还是很清楚的。 “入口在这个位置,地下两层,挨着酒窖和粮食库――当年是酒窖和粮食库。有两个通道可以进到里面,但这两个通道都要从地面走,所以大概是行不通的。”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随手画出来的草图:“那里现在也是酒窖和粮库,不过我还从不知道它们之间竟然还有第三个房间啊……” “不是房间,而是一个夹层,用了些建筑上的小技巧,隐藏在墙壁和支撑梁之间了而已,”高文笑笑,“当年这片土地可不太平,边疆之地,从刚铎帝国的废土中冒出来的怪物和疯掉的旧帝国军几乎十天半个月就会打上门一次,最早的塞西尔领几乎就是照着战争要塞的标准建造的,在这种情况下,暗道与夹墙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能用于紧急撤离,也能在被围困的时候输送补给。” 拜伦骑士在那副简易地图前认真看了一下,随后抽出自己的长剑在地图斜下方勾勒起来:“所以我们要前往城堡二层的入口……而且不能经过包括中庭在内的任何地上通道。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先祖陵寝是在城堡东南方向建造的地下结构,有大约三分之一和城堡的地基重合……” “就在这个重合区域,应该有通道,”高文打断了拜伦的话,“陵墓是在七百年前建造,那时候的工匠还是建造战争要塞的那批人,这些建筑物也是按照当年的标准和规则建造的,备用通道必然存在。” 说着,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你对此真的一无所知?这些应该都是塞西尔家族代代相传的知识才对。” 瑞贝卡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我……” “先祖,我们辜负了您当年为家族争来的荣耀,”赫蒂咬了咬嘴唇,颇为艰难地说道,“塞西尔家族在这七百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高文一摆手,此刻并不是讲故事的时候,“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找你们好好了解一下这七百年间发生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从陵墓前往暗道的路。” 瑞贝卡,赫蒂,拜伦,仨人蹲在那些简易地图前研究起来,但他们虽然了解塞西尔家族的古堡,却不清楚墓穴中的结构――这座有着七百年历史的陵寝可不是两银币一张门票的旅游景点,别说隔三差五过来溜达了,哪怕一百年前陵寝没有封闭的时候,家族继承人一生也只有有限的几次可以进入陵墓内部――而且还不准靠近先祖安息处。 谁知道暗道开在哪啊! 在这个问题面前,就连高文的记忆都没了作用,毕竟他当年死的时候肯定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得爬起来寻思出去的事儿…… 但就在几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始终老老实实呆在旁边的琥珀突然开口了:“呐……我可能知道路……” 顿时,墓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半精灵窃贼身上。 琥珀的脖子顿时一缩。 赫蒂皱着眉:“你怎么会知道?” “我……”琥珀有点害怕,但在看到高文鼓励的目光之后,她胆子大了起来,“我就是从那边钻进来的……方向应该差不多,我猜那就是暗道了。” 高文点点头:“很好,你带路。” 琥珀拍拍胸口:“只要你们不再追究我挖过你们家祖坟的事就好……” 赫蒂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半精灵一眼,提起法杖转身走向墓室大门,而高文则在迈步之前突然停了下来。 “祖先大人?”瑞贝卡好奇地看着他。 “我也得带把武器。”高文说道,虽然他并非七百年前那个开疆拓土的传奇大公,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找一把防身武器的常识还是有的。 他的视线在墓室中扫过,一名士兵主动解下了腰间佩剑准备递过来,但高文摆摆手谢绝了士兵的好意。在记忆的引导下,他来到那口黑钢棺材旁,探头在棺材里面寻摸起来。 他在棺材里找到一把通体漆黑,剑刃靠近护手处却隐隐透出赤红色的沉重长剑。 长剑入手的瞬间,一种熟悉与趁手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就仿佛这柄剑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与自己的掌纹严丝合缝般不可思议,高文下意识地挥舞了两下长剑,每一次挥舞的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他知道,这是自己如今这幅躯体所留下的记忆――即便灵魂已经改变,每一条肌肉却还记着如何运用这把武器。 这可以说是一个惊喜,但也没太出乎意料。 除了躯体残留的记忆之外,脑海中也可以找到高文・塞西尔生前的所有战斗知识,不仅有基础的剑术与骑术技巧,也包括那些在高文看来近乎魔法的超自然力量,这部分内容毫无疑问令人心动,然而现在却不是试验和学习的时候。 先摆脱如今糟糕的局面再说吧。 瑞贝卡在看到那把黑色长剑时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甚至连声音都有点微微发抖:“这就是……那把传说中的安苏・开拓者之剑?” 听到瑞贝卡的声音,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赫蒂瞬间就回过头来,她定定地看着高文手中的剑,脸上难以掩饰激动之情:“开拓者之剑?!” “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把比较锋利的剑而已,”高文叹了口气,“七百年了,哪怕受到精灵赐福的武器不会被磨损和腐蚀,里面的魔力也已经逸散一空,重新充能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说着,高文转头看向棺材前方,在那里有一个小的石质平台,但平台上却空无一物,这让高文瞬间皱起眉头:“等等,我记着这里还有一面盾牌来着……我盾牌呢?那么大一个盾牌怎么没了?” 赫蒂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先祖……您的后裔再一次辜负了您的眷顾,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在一百年前被您的后代格鲁曼・塞西尔从陵墓中取出,随后遗失在了战场上……” 赫蒂说话吞吞吐吐,明显还有很多事情没敢说出来,或许是担心把一百年前那桩大事说出来之后眼前的老祖宗直接一个急火攻心当场去世――虽然旁边就放着棺材重新安葬也很容易就是了…… 高文能察觉赫蒂的迟疑,但也没有点破,而是皱着眉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儿……幸亏剑是放在棺材里的,那个格鲁曼倒还没丧心病狂到把老祖宗的棺材撬了凑个套装出来!” 赫蒂和瑞贝卡只能一脸冷汗地低头听着,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大骂太爷爷,这事儿已经严重超出了玄幻的范畴,当小辈的真是喘口气都觉得压力好大! 幸好高文也只是因为少了件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装备而有些恼怒而已,骂完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说,而是带着大家离开了这间墓室。 在离开墓室来到石厅之后,瑞贝卡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冲着墙角招招手:“贝蒂!出来吧!安全啦!” 高文好奇地看过去,正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瑞贝卡可能还小一点的女孩畏畏缩缩地从墙角阴影中走了出来,小姑娘身上穿着粗布的衣裙,脸上还有几颗属于青春期的雀斑,亚麻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手里则紧紧地握着一口平底锅。 看到高文之后,被称作贝蒂的小姑娘脸上明显露出迟疑和紧张之色,以她那不太灵光的脑瓜大概绝对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从哪蹦出来的…… “这是城堡里的女仆,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第一批突围的队伍落下的,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过来了,”瑞贝卡简单地介绍着小姑娘,“贝蒂,这是……” 从陵墓上方传来的一阵轻微震动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不是说话的时候,”高文扬起长剑,看向琥珀,“现在,带路吧。” (第二更!投推荐票的时候到啦!) ------------ 第六章 这是啥玩意儿 优秀的潜行技艺大师,暗影力量专业人士,挖坟掘墓爱好者琥珀小姐有一句至理名言:路就在那里,门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装饰品罢了,只要抛开心理上的问题,哪怕皇家宝库的大门也只需要一根芹菜而已。 好吧,这个世界恐怕并没有芹菜,但对于琥珀而言,捅开一个古代陵墓中的大门也用不着芹菜。 只要一点小小的暗影戏法,再加上一些对古代禁制的了解,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运气,这位半精灵窃贼就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塞西尔先祖陵墓中的禁制,一条连赫蒂和瑞贝卡都不知道的通道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然后所有人都跟在琥珀身后步入了这条通道。 用岩石和镇魂砖堆砌而成的墓穴通道比预想的要宽敞很多,即便是高文和拜伦这样身高接近两米的重装骑士在通道中也不会感受到狭窄逼仄,通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的注魔灯台已经枯竭,但在赫蒂施展了几个基础的法术之后,这些已经有七百年历史的古老灯台还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指示出前路的方向。 “我真的只是个小盗贼啦,平常就混口吃的,”琥珀走在队伍前面,一边走一边谦虚地说道,“我可是森林精灵的后代,很尊重先魂的,怎么会干挖坟掘墓这种事呢?” 高文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都熟练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解释?” 或许是确认了自己的小命已经得以保全,这个丝毫没有种族矜持可言的半精灵脸皮厚的跟刚刚被她撬开的墓室门一样:“开锁技术和破解术是我们这行的标配啊,我基本功扎实还有错喽?” 这时候走在队伍中段的瑞贝卡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塞西尔领的领民么?” 琥珀皱着眉想了想:“我在这地方住了好几年,但我又没申请过成为正式领民,但按照你们塞西尔领的规矩,常住三年以上而且按时交税的就算领民……那你说我算不算?” 瑞贝卡摇摇头:“没有申请就不算。” “哦,”琥珀拉长声音,“那你问我这个干嘛?” “我是塞西尔领的领主,”瑞贝卡很严肃地说道,“所以如果你是我的领民的话,我就有义务保护你了。” 琥珀:“……那你早说这个啊!我现在改口来得及么?” 瑞贝卡一脸认真:“来不及。” 高文看了一眼认真脸的瑞贝卡,又看了看毫无节操可言的琥珀,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虽然一醒来就在这么个烂摊子里,但重新为人的感觉还是比之前那见鬼的状态要好多了。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后的赫蒂,这位不知道是自己第几重曾孙女的女士已经不止一次偷偷把视线飘过来了,他一直在等对方主动开口,但看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便只好主动发问:“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赫蒂略略一惊,但很快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她看着高文那与家族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面庞,谨慎选择着措辞:“先祖……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 “没错,真的就是那个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的那个开拓者。我可以把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都背给你听,或者要我给你讲讲二次开拓年代的事情?不过说实话,光凭这些恐怕也证明不了什么,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说不定比我讲的还要可信,毕竟我口才不怎么好,”高文耸耸肩,“你就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真假吧?” “请原谅我的疑虑,”赫蒂慌忙说道,“但这实在有点……虽然英灵复生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有,但亲眼看见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听说有一些圣骑士和银月精灵可以做到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假死,依靠圣光和精灵秘术的力量保存自己的灵魂和生机,但我从未听说人类骑士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更何况……您死了七百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文摇着头说道,虽然他很想当场编一套逻辑严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理论来唬住眼前的曾曾曾……曾孙女,但不管是从他自己的知识面还是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都找不到可用的理论,因此还是干脆地承认了自己无法解释这一切,“或许与我生前经历过的事情有关吧。你知道的,我曾经在领导先民开拓荒野的时候接受过元素的祝福,这大概改变了我的体质。” “是这样么……”赫蒂不置可否地说道,随后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有气流,”她低声说道,“而且有不一样的魔素反应,前面应该是陵墓区域的尽头了。” 高文点点头,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开拓者之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让他觉得前面恐怕并不安全。 “提高警惕,”与琥珀一同走在最前面的拜伦骑士仿佛也有所感应,他抽出了自己的精钢阔剑,另一只手在剑身上随意拂过,那剑刃立刻升腾起一层微微的银光,“你们三个,注意保护好后面。” 一阵金属擦碰的声音响过,三名士兵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尽管他们只是最基础的战斗职业,但毕竟是在抵抗怪物的战斗中活到最后、被塞西尔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战士,他们此刻脸上的无畏和镇定迅速让有些紧张的琥珀和被保护在队伍最中间的小侍女贝蒂安下心来。 墓穴的甬道虽然深邃悠长,但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侧石壁上每隔十米镶嵌的镇魂石砖便是陵墓区的标识,而随着这些镇魂石砖的消失,前方出现了一个像是十字路口般的、略微开阔的地方。 这便是陵墓区和城堡地下区的交界处,也是通往那些古代暗道的交通枢纽。 琥珀伸手指着“十字路口”的其中一条岔道:“我就是从那边钻进来的,那里通向城堡外面的一个枯水井,不过那边现在肯定已经被怪物占着了。” 高文看向赫蒂:“哪边是西?” 赫蒂伸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简单的魔法符文,符文随之变成一条发光的飘带,摇摇晃晃地指向某个方向。 “就是那边。”高文说道,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种危机感骤然袭上心头。 根本来不及多做思考,这具饱经历练的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高文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开拓者之剑一挡,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铁锤重击般的冲击从剑身传来。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随之稳住了身形,而袭击者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伴随着一阵含混不清的、仿佛呢喃般的声响,三个摇摇晃晃的高大身影从十字路口其中一个黑沉沉的甬道中走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自然界中任何一种生物所能具备的样貌,而更像是那些亡灵巫师和恶魔术士共同发挥邪恶创造力所拼凑出来的怪物,它们身高接近三米,仿佛干瘪畸形的巨人,但它们的躯体却是由仿佛泥浆一般流淌的不定形物质形成,那些污泥一样的东西在它们体表起伏涌动,甚至时不时会露出巨大的空洞,而在空洞之中,则可看到血红色的骸骨。 “啊!”在看到这三个怪物的一瞬间,瑞贝卡便发出了短促的惊呼,贝蒂则赶快咬住自己的嘴唇,仿佛随时都会被吓的哭出来,赫蒂抬起法杖重重地顿在地上,一个弱效清神术被激发出来,抵消了怪物对每个人造成的恐惧效果,同时她飞快地对高文说道:“先祖,就是这些怪物!” 这时候高文已经从初次见到非人魔物的冲击中醒过神来,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与之对应的记忆:“竟然是这些东西?!” 此刻那三头怪物已经再次发动了攻击,它们不断发出仿佛梦呓一般的呢喃声,同时其中两个大踏步地冲向了高文一行,剩下的一个怪物则抬起手臂,一团黑暗的能量箭随之凝聚在它手臂前方,并在下一秒笔直地飞向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琥珀! “哇!”琥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缩到了拜伦骑士身后的阴影中,并在下一刻出现在十米开外的另一片阴影里,而拜伦骑士则扬起了充盈着银辉的阔剑,一声怒吼之后主动迎向其中一个冲来的怪物。 “赫蒂,瑞贝卡,你们解决掉那个会放暗影箭的!尽量别用奥术,奥术魔法对这些东西几乎没用!琥珀,你和战士们保护好施法者!”高文大声喊道,随后一挥长剑,硬着头皮也冲了上去。 他从未挥舞刀剑与人战斗。 他也从未见过什么非人的怪物。 尽管经历了穿越重生,但他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以自己的双腿站在这片异界的土地上。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凭着一点残留在躯体中的战斗本能以及脑海中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战斗知识,再加上一把失去了魔力的古代长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是很多时候,命运是不会给你选择权的。 你就站在这儿,怪物就站在那儿,你周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手中只有一把七百年历史的古董剑,本来还能有一面盾牌,但盾牌已经在一百年前被一个败家子儿给祸祸没了,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干啥? 怼,怼他娘的! 不就是畸变体么?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一个人能揍它们一百个! 今天只有仨,还解决不了了? ------------ 第七章 那些古老的事情 当紧握长剑冲向那狰狞诡异的魔物时,高文心中没有了紧张,没有了犹豫,也没有了恐惧,非要说有点什么的话,那恐怕只是一点点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他还清晰地记着自己飞机失事的那个瞬间。 他还清晰地记着悬挂在这个世界高空的那十几万年。 他还没有很好地适应高文・塞西尔这个从天而降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握紧了一把古老的家族长剑,猛扑向一头不知道是恶魔还是亡灵的诡异怪物。 砰! 巨大的冲击从剑刃上传来,脑海中所有的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以近乎本能的反应躲过那怪物横扫的利爪,高文顺势将上半身扭转了小半圈,荡开的剑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流光,狠狠地劈砍向怪物一侧的肩膀,而在剑刃下劈的同时,他努力调动着蕴藏在这具躯体中的力量,并将那股力量引导至手中的长剑上。 剑刃根部那一缕微弱的红色在力量的刺激下绽放出璀璨的红光,并仿佛火焰一般沿着剑刃迅猛蔓延,在灼热高温的炙烤下,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扭曲起来。 那三米高的怪物从剑刃高温中感受到了威胁,以完全不符合其庞大体型的敏捷猛然一个后仰,结果高文的一记劈砍就这么差之毫厘地落空了。 第一次以自己的手释放出这种仿佛魔法般的超自然力量,高文心中难免会有一瞬间的激动和兴奋,大概正是这瞬间的兴奋之情让他没能把握好第一次攻击的节奏,不过很快他便调整了心态,重新将力量灌注在长剑上。 记忆中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技能知识果然都是可以调用的,这副身体也还没衰退到完全发挥不出力量的程度,虽然不知道可以发挥出几成实力,但高文此刻已经平添了大量的信心。 他开始沉浸在战斗中,并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将脑海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战斗经验转化成自己可用的力量。 而在另一边,拜伦却已经陷入苦战。 这位中阶骑士算是塞西尔领数一数二的高手,在为塞西尔家族效忠之前的战斗生涯也让他积累了非凡的战斗经验,然而他在之前怪物进攻城堡的时候便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气力,再加上被怪物的诡异魔力侵蚀,体内的暗伤进一步降低了他的战斗力,这让骑士十成的战斗力也只能发挥出四五成而已。 此刻面对怪物的连番猛攻,他只能紧握长剑努力维持不败,一边尽可能节约体力,一边努力寻找着对手的破绽。 瑞贝卡聚集起魔力,一个头颅大小的灼热火球从法杖前端飞出,与远处那只施法怪物的暗影箭在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随后她喘了口气,并立刻注意到拜伦那边的危险局面,顿时大声对身旁的领地士兵喊道:“你们三个,去帮帮拜伦!” 一名士兵犹豫了一下:“但是领主大人……” 瑞贝卡一边凝聚新的火球术一边叫道:“我们这边暂时没事――但如果拜伦倒下就完了!我以领主的身份命令你们去!” 三名士兵只能领命,与拜伦骑士一同对抗那只可怕的怪物。 高文渐渐沉浸在战斗中,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经验正在飞快地转化成自己的东西,并提高着他对自己这幅新身体的掌控能力,这个过程给他带来了十足的成就感,等到他从这种沉浸状态稍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怪物已经被自己压着打了。 那涌动着“污泥”的畸变躯体也不是刀枪不入的,被砍了照样会受伤,砍的多了照样会死掉,尽管它们力大无穷又有着体型优势,但只要掌握对抗的方法,人类之躯照样能消灭它们。 这是七百年前留下的经验。 怪物的利爪从头顶掠过,高文一矮身,反手将长剑刺入对手的大腿,后者终于发出一声浑浊的吼叫,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朝着一旁歪倒,而趁着这个机会,高文对拜伦大声喊道:“尽量攻击它们腹部和下肢,别管胸口,这些家伙没有心脏!” 随后他趁着自己的对手失去平衡,扭身绕到了对方的侧后方,扬起长剑刺向那怪物的后腰:“除了腹腔,它们的另一个弱点在后面!后腰!” 听着来自塞西尔家族先祖的指点,拜伦顿时精神一振,在三名士兵的配合下,他迅速地牵制住了那怪物的行动,并以拼着肩甲被利爪贯穿的代价,直接从对方的胯下钻过,反身一剑命中要害。 而在拜伦解决敌人的前一秒,高文眼前的怪物也沉重地倒了下去。 解决掉敌人之后,高文立刻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个正在用暗影箭和瑞贝卡的火球对轰的怪物,但就在他刚要冲过去刚正面的瞬间,那怪物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随后浑身痉挛地倒了下去。 琥珀的身影出现在怪物身后,两手各转着一把淬了毒的精钢匕首:“戳菊花哦,我擅长啊。” 瑞贝卡放下法杖,脸颊因为连续施法而微微有些泛红,她喘了两口气以平复气息,随后严肃地纠正道:“祖先大人说的是后腰,不是菊花。” 琥珀将手中匕首飞快地旋转了两圈,那匕首便不知道被她藏到了哪里,她跨过怪物的尸体,一边走过来一边撇撇嘴:“切,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那些怪物死掉之后便开始飞快地崩解,它们身上不断流淌涌动的泥浆状物质首先停止了流动,随后渐渐干枯、板结,并出现大量细微的裂纹,而随着这些异变“血肉”的腐化脱落,它们将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一副巨大的、扭曲的血色骸骨。 高文站在被自己击杀的那只怪物旁边,低头看着这个过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就是这些东西袭击了塞西尔领么……” 赫蒂好奇地看着他:“先祖,您知道这些怪物的来历?” 高文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展露出了对这些怪物极深的了解,甚至还指点了拜伦该怎么对抗它们,所以这一点自然是瞒不住的,他自己也没想瞒着。 “留在这里可能还会遇到它们,我们先进暗道,暗道里有压制那些怪物的东西,它们轻易不会进去,”高文一边迈步向前走去一边说道,“详细情况我可以在路上跟你们说。” 等钻进那条古老的地底通道并前进了一段路之后,高文才打破沉默:“我当年确实对付过它们――事实上当年我们主要对付的就是那些东西。你们应该知道刚铎帝国的崩溃以及第二次开拓的历史吧?” “当然知道,”瑞贝卡立刻点点头,这些历史可以说是她作为贵族子女的必修课,“七百多年前,洛伦大陆原本只有一个人类国度,那就是位于大陆中央的刚铎帝国。历史记载它是当时大陆上最强盛的帝国,甚至连大陆南部精灵们所建立的白银帝国都不敢轻易与其为敌,但后来笼罩在这个世界周围的以太海发生动荡,在洛伦大陆引发了一场被称作‘黑暗魔潮’的大灾难,灾难的爆发点就在刚铎帝国腹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刚铎帝国的首都和三分之一国土被魔潮吞噬,并被汹涌的元素力量分解……” “并非一夜之间,事实上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刚铎的宫廷法师们在魔潮面前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高文打断了一下,随后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不过从结果来看也差不多,你继续。” “哦……哦,”瑞贝卡脸红了一下,就像被家长检查作业一样更加谨慎地说道,“在那之后,刚铎帝国腹地的魔潮继续向着四周蔓延,并最终完全摧毁了整个国度,这就是刚铎帝国的崩溃。而在那之后,随着以太海的逐渐平静,魔潮的威力开始降低,幸存下来的刚铎遗民便开始了重建文明,由于大陆的中心区已经一片糜烂,不再适宜人类生存,所以他们在一批开拓者的引领下离开了已经变成废墟的帝国,并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行开拓,史称第二次开拓。祖先大人您就是当年最著名的开拓骑士之一。” “嗯,历史学的不错,”高文随口夸了一句,“那你应该也听过吧,尽管魔潮结束,刚铎帝国的废墟中却仍然盘踞着大量在魔潮中诞生的怪物,那些怪物就是第二次开拓时人类所面对的最大威胁之一。” 赫蒂睁大了眼睛:“您是说……” “没错,当年跟我们打的,就是那些东西,”高文叹了口气,“它们从魔潮中诞生,有着仿佛人类一般的轮廓,却绝对不是什么人类。当年刚铎帝国崩溃之后,大量那样的怪物从化为废墟的帝国腹地涌了出来,不断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追杀着当时的幸存者,所以第二次开拓的前半段与其说是开拓之旅,倒不如说是逃亡之旅。而且即便后来我们脱离了帝国的废土,在大陆边缘建立起新国度,那些怪物也没有消停下来,它们还是不断从帝国废土的方向涌来,频繁冲击文明世界的防线……在安苏立国之后的头十年里,我差不多天天都在跟它们打交道。” 瑞贝卡张大了眼睛,似乎已经被这些古老而传奇的故事深深吸引:“啊,那安苏立国十年之后那些怪物就不再出现了么?” 高文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露出看傻狍子的笑容:“傻孩子,那之后你祖宗就挂了啊……” 瑞贝卡:“……” ------------ 第八章 重见天日 虽然只和这位名义上的曾曾曾曾……曾孙女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高文仍然对瑞贝卡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不止一次地怀疑这孩子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夹过…… 按理说不至于啊,哪怕刨除掉贵族子女必须接受的精英教育不提,她本身施法者的身份也差不多能证明智商了,毕竟随手搓出个大火球这种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而反观其他人,此刻却没有心情追究瑞贝卡说话不过脑子的问题,就连一向对瑞贝卡很严厉的赫蒂此刻都只余深深的忧虑:“您是说……出现在塞西尔领的是七百年前那些怪物?” 高文叹了口气:“看你们对那些怪物陌生的样子,想来这好几百年间都不曾见过它们了吧。” “开拓期结束之后与魔物的那些战争岁月已经是历史了,”赫蒂轻轻摇头,“虽然史书上有记载,但最近的记录都在至少六百年前……据我所学的知识,从古帝国废土中游荡出来的魔物确实骚扰了安苏很长时间,但自从精灵们帮助人类建造了那些哨兵之塔,那些怪物就彻底成了个传说……” 高文微微皱眉:“哨兵之塔么……精灵建造的东西不会这么容易出状况。” “这件事必须告诉国王陛下,”瑞贝卡突然用力握了握拳,一脸严肃地说道,“几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怪物突然重新出现在帝国境内,必须有人赶快把情报传回去才行。而且塞西尔领遭到这场无妄之灾损失惨重,我们……我们必须向王室求助了……” 高文想了想“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很有信心地笑着说道:“放心吧,以塞西尔家族在安苏的地位,还有我留下的影响力,想必圣苏尼尔城将不遗余力帮助你们重建领地。” 却没想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口,赫蒂和瑞贝卡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安心的模样,反而神色变得异常古怪起来。 高文一头雾水:“额……怎么回事?” 难不成七百年过去之后,传奇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的名头在这个国家已经没人认了么? “先祖……”赫蒂脸色显得异常难看,她用力咬了嘴唇好几下,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其实在墓穴中的时候我就想告诉您一些事情,只是……实在说不出口。” 高文心头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塞西尔家族的荣光已经不复当年,虽然您仍然被王国上下认为是传奇的开国大公,但是……”赫蒂有些为难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但是如今继承家族爵位的瑞贝卡,仅仅是子爵而已,这片塞西尔领……也是家族最后的一片领地了。” 高文目瞪口呆:“……哈?!我怎么记着我当年‘死’的时候就已经是公爵爵位,而且还世袭罔替来着?领地更是从塞西尔领一路延伸到圣灵平原上去……后边的塞西尔后裔到底干什么了?刺王杀驾还是举兵谋反了?” 赫蒂羞愧地低下头:“……七百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家族也是,这个国家也是。如今的安苏已经不再是第一王朝,而是第二王朝,塞西尔家族也不再是支撑王室的封疆重臣,而是背负污名,被王室放逐之人。” 旁边的瑞贝卡接过赫蒂的话:“一百年前,安苏第一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达利安三世因暴病而亡,死前没有留下子嗣,当时王室内部已经矛盾重重,甚至连达利安三世本身的继承权都是存在争议的,而在国王死后,皇后与辅政大臣未能及时控制局势,结果导致了‘雾月动乱’。 “具备旁系继承权的皇室成员在安苏635年的雾月为争夺王位展开争斗,雾月结束的第三周,宫廷斗争激化为内战,各皇室成员以及他们背后所站的大贵族开始进行直接的武力对抗――塞西尔家族也被卷入其中…… “祸根是格鲁曼侯爵。当时的塞西尔大公年事已高,但仍然非常健康,而且与其长子格鲁曼・塞西尔的关系很是紧张,格鲁曼侯爵大概是感觉到了危机吧……便暗中策划,参与了当年的那场内战。因为还未继承家族大权,没有足够的号召力,格鲁曼侯爵便把主意打到了传奇先祖的身上……” 高文捂着脑门:“我想起来了,我盾牌是让他拿走的是吧?” 赫蒂点点头,替瑞贝卡继续说下去:“格鲁曼侯爵首先软禁了当时的塞西尔大公,随后从先祖陵寝中取走了您的圣物,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接着以塞西尔家族继承人的名义宣布支持托许亲王,同年三月,托许亲王被刺杀身亡,随后格鲁曼侯爵火速宣布支持菲迪克亲王,同年四月,菲迪克亲王兵败自尽……” 高文:“……” 但这还没完,赫蒂还有后话:“在那之后,格鲁曼侯爵又找上了达利安三世的一个叔叔,他用自己卓越的口才促成了结盟,但在那之后的第二个月,一直没有插手内战的北方大公布伦・维尔德突然将一个少年推上舞台,并宣布那名少年是前前代国王的私生子。随后北方大公以此为筹码参与内战,并在安苏636年的雾月结束了这场内战。在内战结束前夕,格鲁曼侯爵又想故技重施地宣布效忠新王,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明,便在战场上被敌我双方的人同时攻击,死在乱刀之下。 “在那之后,就是安苏第二王朝了。当然,关于‘第二王朝’这个说法……现在仍然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开口的琥珀突然悠悠说了一句:“整场闹剧只持续了一年,却把整个王国的秩序都来了一次大洗牌啊……整个大陆谁不知道这段历史?” “因为最后登上王位的是一名私生子,所以私下里这场战争又被称作私生子战争,”赫蒂说道,“内战所涉的大贵族数量众多,所以有相当多的家族受到了牵连,但这总归也还是贵族规则的一环,再加上第二王朝成立之初国内极端混乱,新王亟需整肃秩序,而这就需要老贵族的力量,因此大部分家族都没有被赶尽杀绝,除了……” “除了那些跳的最狠的是吧?”高文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抽着,这整段历史让他这个在天上俯视苍生十几万年的长者都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只能感叹果然生活比小说更加夸张――小说还讲个基础逻辑呢,那位格鲁曼侯爵咋就这么天赋异禀呢,“估计没有比格鲁曼・塞西尔更能折腾的了吧?” “在那之后,塞西尔家族便一蹶不振,”赫蒂低下头,“原本家族的命运可能会更糟糕,但您的名望和当年那位老大公的努力总算是保住了家族的血脉和最后一点根基,只是从那之后,‘塞西尔’这个名号就再也不可能成为王国的中心了,就像您看到的……” 高文顺着赫蒂的视线,看向了脑子被夹过的瑞贝卡・塞西尔小姐。 瑞贝卡注意到高文的视线,扭过头来:“祖先大人?”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高文捂着额头,尽管他并非塞西尔家族真正的先祖,但那位格鲁曼侯爵的战绩之辉煌、事迹之离奇已经达到了闻者惊心见者垂泪的地步,哪怕旁听一下都让他感慨不已,“而且那败家子还把我盾牌弄没了……” 赫蒂&瑞贝卡:“……” 老祖宗再次骂太爷爷,当小辈的果然还是不开口的好。 好在高文并非事件真正的当事人,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这在赫蒂看来就成了心胸宽广气量惊人――随后微微摇头:“算了,追究这些过去的事情无益于眼前的局面,不管怎么说,那些再度出现的怪物对人类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圣苏尼尔城的那位国王可以不重视已经衰落的塞西尔家族,却不能不重视那些怪物,因此他也就必须重视从这场灾难中逃出生天的我们。” 赫蒂用力点头:“您所言甚是。” 在这之后,高文也就没有了说话的兴致,昏暗逼仄的地下通道消磨着每个人的交谈愿望,所剩下的,唯有加快速度继续赶路而已。 好在笔直的地下通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整个塞西尔领,最近的出口距离城堡也不是太远,在赶了一段时间的路之后,高文便通过记忆判断他们已经抵达了一处合适的出口。 在土元素祝福的作用下,古老的隧道阶梯也没有丝毫坍塌,出口附近没有完全被土石掩埋更是颇为幸运,在清除了一些堵塞出口的树根、藤蔓以及浮土之后,清新的空气终于久违地吹拂在每个人脸上。 重见天日。 拜伦骑士带领着士兵们首先跃出洞口,等他们发来安全信号之后其他人才鱼贯而出。瑞贝卡爬上地面之后立刻深吸一口气,然后欢快地低声叫道:“咱们出来啦!” 高文跟在瑞贝卡身后来到地面,他的激动不亚于后者,甚至犹有过之。 一个广阔的天地。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抬起头,望向天空。 不巧的是,此刻外面的世界正是黑夜。 但也应感谢这夜幕,能让他第一次看到这异界星空。 天边已经隐约出现一点白光,黎明的临近让天上的星光显得稀薄而暗淡,那稀稀落落的星辰都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朦胧而疏离。 是完全陌生的群星。 天边的白光正越来越亮,黑夜过去了,黎明正在到来,从地底隧道中逃出生天的每一个人此刻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而高文更是怀着异样的欣喜与激动迎向了那朝阳的方向,他张开双手,似要拥抱这个新世界的太阳。 然后他看到一道空前巨大的、喷薄着微微光雾的发光弧面渐渐升上了地平线,并将光辉洒满这个世界。 那不是太阳。 ------------ 第九章 焚烧 高文久久地眺望着地平线的方向,在最初的几分钟里,认知上的巨大冲突甚至让他根本猜不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不管那是什么,都与他所只的太阳相距甚远。 那一道宽阔而宏伟的弧线在继续上升,而且在最初阶段比太阳升起的速度要快很多,所以没过一会高文便看到了它的一小部分弧面,那道弧面确实在发光,边缘有着朦胧的色彩和看不真切的、仿佛云雾一般的结构,这个世界的光和热应当便是这个东西在提供,但它的光芒却不像太阳那样刺眼到无法直视――事实上正好相反,高文不但可以直视那弧面,甚至可以从弧面上看出一些细微的纹路来。 在大致判断了那东西的弧度之后,高文意识到这是一个目视直径比太阳大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东西――当然,它的真正尺寸应当比一颗正常的恒星要小,只是它距离大地实在太近了。 在这个距离上,它若升起,或许将遮蔽五分之一左右的天空……当然,这只是高文粗略的感官,因为他所受到的触动实在很大,直觉判断出的东西难免会有很大偏差。 目视一个巨型天体在眼前升起,所带来的压迫感是很难言传的。 迅速检索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果然,在那记忆中找到了无数次同样壮观的“日出”,天上的那个东西并不是什么异常天象,而是这个世界最正常不过的景观。 那么解释呢? 高文很快便根据自己掌握的知识做出了诸多解读,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与自己故乡的宇宙截然不同,因此恒星的光和热效率都相当低下,而自己脚下这个星球离恒星非常近,所以便可以看到这样巨大的太阳,与此同时大地却又没有被烧焦;也有可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太阳,而是一个发出光热辐射的洞,或者是别的什么一点都不科学但却很魔法的玩意儿…… 但更有可能的是,自己脚下这颗星球并非围绕着太阳运行,而是在围绕着一颗气态巨行星,它根本不是什么行星,而是后者的卫星,天上升起的…… 是这颗卫星的母星。 这一刻,高文所感受到的“异界他乡”之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先祖?先祖大人?”赫蒂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总算将陷入呆滞和沉思状态的高文给惊醒过来。 “啊……啊?”高文一下子醒过神,有点惊疑不定地看着身旁的n曾孙女。 美丽的贵妇人离开了那阴暗逼仄又危机重重的地下隧道,这时候稍微恢复了一点昔日风采,她对高文微微欠身:“先祖,您刚才在发呆,但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才行。” 高文支吾了两声敷衍过去,这才注意到地道的出口是一处无遮无挡的小山坡,在周围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傻站在这里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他点点头:“先去高处看看,确认一下附近情况。我所知的是七百年前的地形,放在今日不一定还好用。” 于是一行人便在高文的指示下向着不远处的山坡前进,而在这路上,高文又忍不住抬头看了那个巨大的“太阳”好几眼。 “祖先大人,您一直在看太阳啊?”走在高文身后的瑞贝卡忍不住有点关心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旁边琥珀随口说道:“你们老祖宗睡了七百年不见天日,好不容易看见太阳了肯定多看两眼啊。” 高文无视琥珀,并看了那位n+1层曾孙女一眼,微微摇头,心中则确认了这个世界当地人对天上那玩意儿的称呼――果然也是叫太阳的。 或者说,不管那个单词怎么念,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的心目中,该单词所指代的东西就是太阳,别无他物。 高文再次检索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在尝试了好几次关键字和模糊信息之后,终于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眺望着另一侧还稍有些昏暗的天空。 在那尚未完全明亮起来、还残留着不少星辰的天空中,他找到了一个大概有米粒大小的、比所有星辰都明亮的“星星”。 这个世界的人类将那颗特殊的星辰称作“奥”,并赋予了它很多在宗教上以及魔法仪式上的象征意义。 之前的两个猜测或许都可以推翻了,只有第三个猜测是靠谱的。 “奥”便是这个星系的恒星,遥远到不可思议,其光辉洒在高文脚下的大地上,几乎和其它星光一样寒冷。 而在清晨微凉的风中,高文攀上了山坡的顶端。 一片被战火焚毁,呈现出诡异溃烂状态的大地呈现在远方。 就好像强酸泼在皮肉上一样,大地腐烂不堪,大片大片的岩石与泥土变成了灰黑色,随处可见龟裂纹在四处蔓延,土地上的植被早已被腐化干净,残存下来的树干纷纷扭曲成了仿佛魔鬼利爪般的魔化状态,更远一些的地方,更是可以看到坍塌的墙垒,烧焦的房屋,以及笼罩在烟尘中的塞西尔家族古堡。 仿佛巨人一样的畸变体怪物在那片废土上游荡着。 田地和庄稼早就湮灭在怪物所卷起的魔潮中,完全无法分辨了。 “家族的领地……”瑞贝卡趴在山坡上,死死地咬住了牙关,眼眶有些泛红,不知愤怒还是悲伤的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这位刚刚继承家业,甚至还没有适应领主身份的少女此刻似乎失去了一切。 “被魔潮腐化的土地就是这个样子的,”高文则叹息了一声,“当年刚铎帝国从内而外都腐化成了这幅模样,我猜直到今天那些腐化应该还盘踞在旧帝国的废土上――结果新的腐化却又出现在文明的疆域中了。” 琥珀冒了一头的冷汗:“阴影之神在上……咱们之前竟然一直被这些玩意儿包围着?” 赫蒂则思考着家族恢复元气的可能:“还有救么?” “没救了,”高文摇摇头,“你们没有挡住畸变体的进攻,它们已经形成群体共鸣,所引发的魔潮造成的元素侵染是不可逆的。即使消灭了所有的怪物,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污染也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会持续多久?”赫蒂看起来还有些不死心。 “现在人类文明重返刚铎帝国的土地了么?”高文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那里仍然是一片生命禁区,宏伟屏障另一侧的土地是无人敢涉足的。” 高文耸耸肩:“那看来塞西尔领的腐化至少也得持续七百年了。” 瑞贝卡与赫蒂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位先祖,她们无法理解这位开创了塞西尔家族的伟大人物在面对家族最后一块领地被怪物毁灭的场面时为何能做到如此镇定――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简直像是在看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这种态度甚至让她们有点恐惧。 不过高文很快便注意到了二人的眼神,主动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祖先大人,您就不……生气么?”瑞贝卡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塞西尔家族的最后一块领地了……” 高文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未能完全代入角色,这就露出了破绽,于是赶紧板起脸把自己全部的演技都憋出来:“沉溺于这些事情于事无补。高文・塞西尔是一个开拓者,这个家族的每一寸土地与财富都是我从零开始建设起来的,领地没有就没有了,大不了重新找地方拓荒去――婆婆妈妈干什么?” 赫蒂和瑞贝卡赶紧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对老祖宗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真不愧是传奇级别的老祖宗,这眼界和心胸果然不一样――就是不知道在这个所有土地都已经被现有贵族体系瓜分,无主之地基本上全都属于禁区的年代,祖先大人打算上哪开荒去……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接下来得规划规划行程,下一步首先是找到城镇,然后想办法跟当初突围出去的那拨人汇合,”趁着自己装x余威尚在,高文赶紧转移话题,“我记着是一个叫菲利普的骑士带着人突围了把?你们当初商量汇合地点了么?” 瑞贝卡赶紧回答:“商定的是北部的坦桑镇,如果坦桑也被怪物袭击了,就沿着王国大道继续往北。” 高文点了点头,正想离开,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让他停下了脚步。 愣了片刻之后,他和旁边的拜伦骑士几乎同时喊道:“趴下!躲起来!” 虽然不明所以,但瑞贝卡和赫蒂还是立刻跟着拜伦骑士躲到了附近的一块巨石下面,而琥珀在高文开口的瞬间就已经遁入暗影钻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高文紧跟在瑞贝卡身后隐蔽起来,却突然看到那个看起来有点呆呆傻傻的小侍女贝蒂还抓着平底锅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于是蹭一下子窜出去把对方拽了回来――而几乎就在下一刻,一种令所有人心头战栗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在逐渐上升的“巨日”光辉中,一个优雅而庞大的生物缓缓飞过天空。 那是一头体长数十米的巨龙。 赫蒂在惊恐中下意识地施展了一个三阶的法术“曲光立场”,将所有人的身形隐蔽起来,但她完全不敢确定这个粗浅的法术是否能瞒过一头传说生物的眼睛。 但那头巨龙确实没有发现地上的人――也有可能是压根不屑于去理会。他或者她只是缓缓拍动翅膀,优雅而威严地飞过天空,那双巨大的眼睛中倒映着被魔潮毁灭的塞西尔领的土地。 随后它一口盐汽水……哦,吐息烧了这个地方。 ------------ 第十章 回到实际问题 龙。 这种生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凡人的世界中了――事实上,对于洛伦大陆的绝大多数智慧种族而言,龙都是一种介于神话和现实之间的生物。他们明确地知道这种强悍生物的存在,但基本上没有谁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一头真正的巨龙。 南方那些神神叨叨而且特别能活的精灵除外,寿命悠长的精灵是很有资格自诩为历史见证者的,在精灵帝国漫长的历史中,与龙打交道的记录还是有那么一两次的。 那头有着深蓝色鳞片和巨大双翼,优雅而强大的生物就这样一边飞过天空一边降下致命的吐息,那已经灼热到发白的火柱中蕴含着古老的龙语魔法,其威力绝非简单的火焰那么简单,火柱扫过之处,大地燃起熊熊大火,而且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持续燃烧并不断蔓延,仅仅几次吐息之后,整个塞西尔领便已经完全陷于火海之中了。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那头巨龙又在这里盘旋了一小会,仿佛是在检查自己的工作效果,最后才振翅飞向高空,消失在正逐渐明亮起来的云层中。 高文听到好几声深深的呼吸从身旁传来,包括赫蒂在内,每一个人都直到现在才敢敞开了深吸一口气――如果那头龙再多盘踞一会,真不知道他们里面谁会先憋不住晕死过去。 “龙……龙……”瑞贝卡紧抓着自己的法杖,嘴里不断喃喃自语,“先祖啊,我见到龙了……” 高文清咳两声:“咳咳,不用你说,我也看见了。” 瑞贝卡这才激灵一下子醒过神来,有点尴尬地看了高文一眼,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塞西尔领。 被魔潮肆虐一遍,又被龙炎焚烧一遍,这片地方是彻底要不得了。 而那些怪物……虽然对塞西尔领那些战斗力拙劣的卫兵而言颇为棘手,但它们终究只不过是最下层的畸变体而已,在龙炎焚烧之下,几乎已经全部灰飞烟灭,纵使还有一些幸存下来的,在周围环境发生巨变之后它们的自我解体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还以为龙只会出现在传说里,”沉默寡言的拜伦骑士都忍不住开口道,他身旁的三名士兵这时候还在打着摆子站不起来,一贯严格的骑士此刻却也没有责备他们,而只是皱紧眉头,“大人,您曾与龙打过交道么?” “没有,”高文摇了摇头,“龙是一种很神秘的生物,哪怕是七百年前半个洛伦大陆天翻地覆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介入过俗世。”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高文心中对那些巨大的生物却并没有太过震惊,因为他从别的渠道见过巨龙――挂在天上的那些日子里,他不止一次见过这种生物出现在大陆上。只不过龙确实神秘,即便高文在天上挂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见到的巨龙也相当有限,在加上那些画面凌乱琐碎,他也总结不出龙类的多少特征习惯来。 这时候高文身旁的影子突然晃了两下,他扭头一看,果然看到琥珀正站在自己身后,半精灵小姐脸上还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见到龙啦!”琥珀咋咋呼呼地嚷嚷着,“我妈妈绝对不会信的――我见到一头龙!那~~~~么大的!” “行了行了,在这儿的都看见了,”高文瞪了这个胆小又聒噪的盗贼一眼,“你刚才跑哪去了?” “钻在附近的石头缝里,”琥珀挺着胸脯说道,“我逃命的本事一流!” 高文捂着额头叹息:“暗影亲和至少是大师级,正面战斗能力就比鹅强点有限,你还挺自豪。” 随后他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点离开吧。” 他迈步向山坡下走去,虽然龙已经离开了,但天知道还要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冒出来,所以尽快离开才是王道。而赫蒂却神色复杂地看了家族领地最后一眼:“先祖……那头龙焚烧了我们的领地。” “他焚烧的是我们的废墟,严格来讲,他焚烧的是那些怪物,”高文看了赫蒂一眼,之前巨龙释放吐息的时候他是认真观察过的,基本上都是冲着怪物最密集的地方喷,虽然不知道为啥有好几次都喷偏了方位,但其喷吐的倾向性已经相当明显,“塞西尔领在那头龙来之前就已经没了。” “但是……” “你还想跟一头龙讨公道不成?”高文耸了耸肩,“讲点实际吧。真要做点什么的话,那就是尽快回到文明社会,把怪物和龙的事情统统报告上去。” 赫蒂无法辩驳,只能点了点头:“是。” 其实高文很理解赫蒂的心情――塞西尔领是她的故乡,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尽管故乡已经毁灭了,可心里的那道坎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哪怕明知道那头巨龙只不过是在废墟上又放了一把火,而且这把火很有可能还是为了烧那些怪物,她也多少会有点别扭。 毕竟这算当面鞭尸。 但理解归理解,高文却很难做到带入其中――毕竟直到从棺材里爬出来为止他还不是这个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呢…… 带着各种各样凌乱的心境,一行人离开了这片地区,接下来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密林。 赫蒂一手提着法杖,一手在空中勾画出几个明暗不定的符文,随后抬头看向密林的方向:“要穿过这片林子才能回到大道上去,那是通往坦桑镇的必经之路。” 高文则带着好奇与羡慕(尽管他努力掩饰了)的表情看着在赫蒂手中闪耀的符文:“魔法还真是个方便的玩意儿……” “先祖?”赫蒂有些困惑,紧接着就露出有些惶恐的表情来,“我这些技艺惹您不高兴了?” 高文一愣:“啊?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塞西尔家族一直是以骑士的力量立足,武艺与骑术才是家族正统,像我和瑞贝卡这样走上了法师道路的……若是放在一百多年前,别说继承权了,恐怕在家族中立足都会成问题,”赫蒂有点紧张地解释道,“只是……只是自从一百年前那件事之后,家族地位一落千丈,人丁也渐渐凋零,能掌握超凡力量的子弟稀缺,所以骑士之路以外的路子才算得到认可……但不管怎么说,这却违背了家族的规矩。” 高文随口来了一句:“这傻x规矩谁定的?” 对于这种典型的迂腐族规,拥有开放思想的他一向是深恶痛绝的。 却没想到他这句话一出口,现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拜伦骑士第一时间低下头假装系鞋带――尽管他穿着一双铁靴子,赫蒂则愣在当场,而瑞贝卡则在两秒钟后怯生生地抬手指了指高文自己。 高文:“……” 检索一下记忆,当年……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来着。 年轻气盛的大英雄高文・塞西尔,在一次凯旋之后与安苏王国的开国之君查理一世痛饮庆功酒,俩好基友酒后吹牛逼,讨论到如今大业将成,当年苦逼地领着族人们逃难到北边的一帮人如今也个个成了开拓功臣,奠基之人,可以预见不久后的将来那就是一大波的初代贵族,而且只要能活能生,这帮毫无底蕴可言的初代贵族身后就将诞生出一个个传承悠久根正苗红的古老家族…… 所以俩喝高了的开国君臣就凑到一起寻思,是不是应该提前搞一搞规范化,制定点族规家训之类的东西出来,以防止那帮子孙后代忘了老祖宗的精神,而作为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奠基人中的奠基人,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毫无疑问应该以身作则一下。 于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一口闷了大半杯高度酒,又看了自己腰间的骑士剑一眼,抬手在桌子上挥毫泼墨留下一行字: 骑士比法师牛逼。 查理一世看见之后甚感欣慰,于是也挥毫泼墨一行字: 高文卿说得对。 前者成了塞西尔家族的祖训,后者……后者让查理一世的侍从和谏官们给死谏回去了。 为大局着想思虑深远的大臣和醒了酒的国王陛下当然不会把这种酒后嗨言给列到基本国策里去,可是高文・塞西尔,却是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当时的心中感想给列到族规里去了。 从记忆库中脱离出来,高文满脸尴尬地看了赫蒂和瑞贝卡一眼。 他叹了口气:“当年喝高了,你们就当没这条规矩吧……” 赫蒂&瑞贝卡:“……?” 而就在这时,旁边琥珀肚子中传出来的一阵咕噜声总算是给高文解了围。 “虽然我知道在你们祖孙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说这个有点不太合适,”半精灵少女有点尴尬地揉着肚子,“但是我有点饿了。” 而琥珀的肚子饿仿佛成了个起始信号,在她话音落下之后,紧跟着就是好几声肠胃蠕动的声音从现场的每个人腹中传来。 就连高文也不例外。 直到此刻,高文才意识到,自从离开那个阴暗的墓穴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 而他没有进食的时间要尤其超过每一个人――他上一次享受咀嚼食物的满足感时,洛伦大陆上的猴子们还远远不会直立行走呢。 ------------ 第十一章 前路漫漫 闯荡异界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在那些激动人心的遗迹、魔法、巨兽与英雄故事之间,更多的却是不得不去面对的那些实际问题――比如在野外的风餐露宿以及如何填饱肚子。 逃亡之旅处处匆忙,尤其是在城堡被攻破、与最后几名亲卫拼死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前提下,谁也不可能还有功夫准备一个塞满了干粮的行囊出来,而且众人最后出发的地方是先祖陵寝,那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贮藏着食物的地方…… 所以琥珀肚子一饿,大家都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 周围是一片荒地,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山坡对面是已经化为火海废墟的塞西尔领,但是在山坡下面稍远一些的地方,却有一片密林。 在这个处于魔法版中世纪的地方,城镇之外的密林就是危险的代名词,文明灯火无法照耀之处,除了猛兽就是强盗与怪物,但是密林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食物会比较多。 而且要前往北方的坦桑镇,也是不得不穿过这片密林的。 一行人在林子边缘找了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暂时歇息,随后开始分配负责寻找食物的人手。 高文首先看了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侍女一眼――这个叫贝蒂的小姑娘着实缺乏存在感,但胆子却大的可以,之前巨龙飞来的时候她都没有被吓哭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吓傻了所以毫无反应。这时候小姑娘手里还是紧紧地抓着那口平底锅,有点紧张不安地站在原地,注意到高文的视线之后,她稍微缩了缩脖子。 “贝蒂,赫蒂,瑞贝卡,你们三个留在这儿,拜伦你留下当护卫,”高文开口说道,“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打猎。包括你,琥珀。” 贝蒂是没有战斗力的,赫蒂和瑞贝卡作为魔法师虽然不一样,但她们并不适合在林子里追逐野兽,而且她们精力损耗很大,从之前在城堡中的战斗之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冥想恢复的机会,这对于需要良好精神状态才能发挥实力的施法者而言是个致命问题,所以不如留下来看家,尽快回回蓝的话接下来的旅途还能多几分战斗力。 三位忠诚的家族战士对这些安排当然没有怨言,琥珀却瞪大眼睛:“为什么我也要去?我也好累的啊!” 高文瞪了她一眼:“摸摸你的耳朵,多少有半拉精灵血统,不跟着我去林子里打个猎好意思说自己祖上是住树上的么?” 琥珀扁着嘴,满肚子怨念:“你这是种族偏见――谁告诉你精灵就一定要在林子里打猎的,我学的是潜行,不是巡林……” “你挖我坟。” 琥珀:“……好吧。” 高文领着三名士兵和一个自称不会打猎的半精灵去林子里打猎了,留下忠心耿耿的拜伦骑士与三位女士在临时营地中看家。 在用所剩不多的魔力布置了一些警戒符文之后,赫蒂疲惫地坐在石头上,而瑞贝卡则领着贝蒂在拜伦骑士的警戒范围内绕了一圈,随后抱着一小捆从附近找到的枯树枝走了回来。 把树枝堆在地上之后,瑞贝卡退开两步,抬起法杖,念动最基础的引火咒文,一个不稳定的爆裂火球随之在空气中凝聚起来。 赫蒂赶在这个火球爆炸之前拦住了对方:“算了还是我来吧。” 用正常一点的魔法火苗点燃篝火之后,在地下隧道以及凌晨夜风中积累起来的寒气终于渐渐被逼出体外,赫蒂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瑞贝卡:“你要什么时候能学会火球术之外的魔法啊……” 瑞贝卡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姑妈。” “别这么容易就露出没出息的模样,哪怕道歉的时候也别把头低成这样,”赫蒂更加无奈地揉着额头,“你已经是继承爵位的人了,知道么?你今天的表现……说实话,那位先祖恐怕是很失望的,虽然他没表现出来。” 瑞贝卡顿时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赫蒂怔了怔,叹口气:“唉,又能怎么办呢?看看家族如今的样子,恐怕没有一个塞西尔家的子嗣能让先祖感到满意吧。我们如今的模样……与家族昔日辉煌实在太不相称了。” 瑞贝卡用力抿了抿嘴,对于从小就按照一般贵族子弟的生活轨迹按部就班长大的她而言,最近经历的一系列事情桩桩件件都大大地超出了她的认知,没有一个老师告诉过她该怎么面对这些事情――不管是魔潮与怪物的袭击,还是老祖宗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事实――这一切都让这位年轻的子爵小姐手足无措。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瑞贝卡终于鼓起勇气:“姑妈,您觉得先祖……他真的是复活了么?” 赫蒂看着瑞贝卡的眼睛,她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位侄女的心思。 “你是怀疑先祖,还是怀疑先祖的复活?” “其实我知道不该怀疑,但这件事……着实有点难以置信。” “我也一样,但事实摆在面前,”赫蒂摇了摇头,“还记着每一个魔法学徒都要学的第一课么?不是什么理论知识和魔法公式,而是一句格言:真实或许与常识背道而驰,但真实永远都是真实。这句话用在魔法之外的领域也一样成立。” 看到瑞贝卡陷入思考,赫蒂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管先祖从长眠中复苏的原因是什么,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复活一事都必须是个事实……” 贝蒂看了两位女主人一眼,发现完全听不懂她们交谈的事情,于是低下头,继续抱着她那宝贝的平底锅发呆。 很快,前去打猎的高文便领着三名士兵和一只琥珀回来了。 猎获并不是很丰富,但还算令人满意,他们带回了三只兔子和两只叫不出名字的、有着华丽羽毛的大型鸟类,顺便还摘回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野果,填饱肚子应该是没问题了。 看着琥珀手脚麻利而熟练地处理着猎物的尸体,高文撇了撇嘴:“还说自己不会打猎,你这手艺娴熟的简直跟苔木林里的灰精灵一样了好么。” 苔木林是位于安苏王国和西边的奥古雷部族国边界线上的一片广袤森林,生活在苔木林中的灰精灵――精灵中的一个亚种――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猎人,单论在密林中追逐猎物的本事,他们甚至比森林精灵都要优秀。高文在发现自己着实需要恶补这个世界的常识之后,便闲着没事就翻翻脑海中的记忆库,这方面的知识也是刚翻找到的,便拿在这里活学活用了。 努力假装自己是个根正苗红的当地人.jpg。 琥珀一边收拾着那只华丽大鸟的内脏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真不愧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你这关于灰精灵的段子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你知道现在灰精灵搞药材进出口,已经不打猎了么?” 高文:“……” 琥珀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把收拾好的猎物串在一根长木棍上,架在篝火旁,接着看了高文一眼:“我跟你说,我是真不会打猎,虽然我有一半精灵血统,但打我记事那年起,我就已经在人类社会生活了,是一个老盗贼把我养活大的……” “那你这手艺……” “虽然我不会打猎,但我会偷鸡啊,”琥珀笑的像个刚挖完人家祖坟之后还能跟当事人谈笑风生的孩子,“这手艺都是那时候学的。” 高文:“……” 旁边赫蒂听到琥珀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真是粗俗不堪。” 琥珀摇晃着手指头:“是是是,我粗俗不堪,谁让我是个小偷呢,只能偶尔从路人的口袋里摸几个铜板,比不过你们这些住在城堡里可以堂而皇之从领民口袋里掏钱的贵族嘛。” 琥珀小姐话音未落,拜伦骑士手中的长剑就“铮――”一声出鞘,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半精灵的冷汗当场就出来了。 高文摆摆手,让拜伦把剑收起来,随后好奇地看着琥珀:“我就奇怪了,别的不说,就光凭你这张嘴,你是怎么到今天还没被人打死的?” 半精灵小姐还没吭声,高文便已经模仿着她的口吻摇头晃脑地说道:“逃命本事一流――是吧?” 琥珀:“……” “行了,有什么阶级矛盾意识冲突的都先放在一边吧,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高文呼了口气,随手从旁边摸过一个果子放在嘴边,“大家先恢复体力,法系的抓紧时间冥想恢复法力,中午之前必须出发。我们已经在地下过了一个晚上,不能再浪费掉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 “贝蒂,你先把那个放一边吧,”瑞贝卡看了自己的小侍女一眼,好心地提醒道,“现在用不上的。” 贝蒂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平底锅,仿佛陷入犹豫之中。 高文有些好奇:“话说你为什么一直拿着这口锅?” 贝蒂对高文显得有些畏惧,她缩了缩脖子,紧紧抓着锅子的握柄:“汉森太太告诉我,我以后就负责煎香肠和面包片……用这个平底锅。” “汉森太太负责管理城堡里的厨房,”赫蒂小声对高文解释,“但是已经死了。” 高文叹了口气,看着那个脸上有着几粒雀斑的小姑娘。 “这口锅子是你的,今后都是你的,”他说道,“现在你可以先把它放在一边,过来吃饭了。” (二更来啦!!) ------------ 第十二章 阴影 无名的密林。 在这片远离文明中心的欠开发地带,类似的无名地区可谓是随处可见――虽然所有的土地都有领主,但却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得到开垦。 王国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来开发那些靠近刚铎废土的边境地区,而由于精灵们帮助人类建造了以哨兵之塔为节点、绵延包围整个刚铎废土的宏伟之墙,当代的各国也不需要在边境囤积过多的兵力来对付那些偶尔从废土中游荡来的怪物,因此边境就这么陷入持续衰退的恶性循环之中。 从塞西尔领前往北方的坦桑镇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但穿越林地走上官道是其中最近的一条。若是选择别的路线,要么得绕过整片地区,要么得穿越更加危险的无法地带,都算不上什么明智之选。 越是深入林地,天光便越是昏暗,地上堆积的厚实腐叶也变得更加烦人起来。这里虽然还称不上是什么大森林,但一片不受人类干扰、肆意野蛮生长的树林也着实让高文涨了涨见识――前世的他生活在钢筋水泥浇铸出的人造丛林里,穿越之后的很多年他则只能以一个过于遥远的视角来旁观这个世界,此时此刻亲身踏足其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自然环境的想象还是太过肤浅了。 但好在他正逐渐习惯这具身体,这具身体本身所具备的强大体能和综合素质让他还算能比较容易地面对荒野求生的挑战,身旁的拜伦骑士和琥珀也不乏穿山过林的经验,这趟路途还是不那么糟糕的。 只不过赫蒂就要受点苦了――哪怕塞西尔家族已经没落,它也仍然是个历史悠久、直接对国王效忠的贵族世家,出身其中的赫蒂是根正苗红的贵妇人,在贵族圈子里,这位女士已经称得上饱经磨练、作风艰苦,但在大自然的挑战面前,她确实还需要点历练。 再说了,一个法师,体力本身也不可能强到哪去。 瑞贝卡的表现倒是让高文有点意外:这位看起来像个地球上女高中生的姑娘一路上都没有掉队,在压根没有道路的林子里跑起来甚至不比那些人高马大的士兵差劲,高文好奇地问了一下,瑞贝卡回答时却有点不好意思:“我小的时候很疯,总是跟男孩子一样到处乱跑,甚至钻进领地的林子里探险。那时候我还没有表现出魔法天赋,父亲觉得我说不定可以被培养成一个骑士……结果让他大失所望。但虽然走不成骑士的路了,我平常还是很注意锻炼的,毕竟祖训里说过嘛,要成为一个可以保护领民的领主,首先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 高文默默点头,这位n+1层曾孙女虽然有时候脑袋像被门夹过一样,但还是挺朴实正直的。 这在贵族圈子里可不多见。 旁边那个已经快喘不上气的n层曾孙女还不快学着点。 “这片林子的深处可能会有一些魔物,但不会很强,”拜伦骑士用长剑从地上挑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东西在他的剑尖慢慢变得透明,并逐渐消散在空气中,“阴影元素富集,林地中心应该是存在天然的魔力焦点,不过应该是很弱的那种。” “肯定很弱啦,”琥珀手里转着一把精巧的小匕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四周情况,“要真有高质量的魔力焦点,这片林子肯定早就被秘法会或者星术师协会宣布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地盘了。而且看周围植物……都没有明显的变异,说明这里的元素富集程度甚至连花花草草都影响不到。”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两个野外生存专家:“你们很懂的样子?” 瑞贝卡看了拜伦一眼:“在效忠我父亲之前,拜伦叔叔曾经当过佣兵的。” 拜伦似乎并不太习惯提起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了,小姐。” 琥珀手中的小匕首转的愈发欢快:“嘁,一脸沧桑的样,谁还没点过去?” 虽然半精灵小姐满脸都是“我的过去也很厉害的所以你们快来问我好不好”的表情,但高文是一点都不打算配合这姑娘的表演。就从这短短一天半的接触中他便足够了解对方的一些脾性了,她那丰富的野外知识十有八九是因为隔三差五就会被巡防队的人满城追杀,然后不得不钻进林子里荒野求生才锻炼出来的,但你真要问的话她肯定不会这么说,她一定会给你编个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故事出来――比如曾经游历整个大陆而且和精灵王谈笑风生之类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向着林子的更深处走了又一段路,周围的树木生长的愈发茂密,透过树冠洒向地面的天光也显得更加稀疏起来。 高文抬起头,在那影影绰绰的枝桠之间,那轮巨日被分割成了细碎的一片光点,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盘子倒扣在天上,而洒在身上的阳光显得似乎更加清冷了一些。 体质最弱的贝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感觉自己手冷的厉害,平底锅都差点掉在地上。 琥珀停止旋转匕首的小动作,她突然伏低了身子,一双浅色的眸子中闪烁着警惕的神色,她看向高文,说话的时候呼出一口白气:“你们觉不觉得……现在这气温有点低的过头了?” 赫蒂突然眼神一凌,之前赶路时的疲态被硬生生压制,她抬起法杖用力顿在地上,同时飞快地念出一段拗口的咒语:侦测歪曲。 这是一个通用魔法,从正式法师中的二级开始可以学习,一直到九级的魔导师都有对应的法术模型,这个法术没有任何攻击性,其作用是侦测一定范围内被隐藏起来的能量现象,比如隐藏的魔法陷阱或者不可见的能量场。在完整施法的情况下,侦测歪曲最高可以检测到比施法者等级高一级的能量痕迹――而赫蒂是一个三级的法师。 从职业等级上,赫蒂这个三级法师(低阶的顶峰)比已经进入中阶(虽然只是初级阶段)的拜伦要弱,但从魔法的便利性和泛用性来看,她的法术能起到比武力更大的作用。 随着侦测歪曲的效果发动,高文发现周围起了雾。 不,那不是雾,而是之前隐藏起来的、已经浓郁到足够影响物质界的灵体能量。 它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不断富集和变强,此刻竟然浓到了几乎让人看不清几十米外树木的程度,而在那翻滚的苍白雾气之中,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些朦胧的影子在一闪而过。 贝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尖叫出来,却被高文一把捂住嘴巴:“嘘,别出声,会惊动雾里的东西。”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一边紧抓着手里的平底锅一边努力点了点头。 高文忍不住摇摇头:之前见到巨龙的时候都没被吓哭过,这时候却吓成这样,真是人跟人的弱点不一样。 “这些是什么东西?”瑞贝卡也有点害怕,她握紧了法杖,法杖尖端已经有一些小小的火星在跳跃,“咱们什么时候被……被这些东西给包围的?” “怨灵迷雾,见鬼,”赫蒂咬了咬牙,“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怨灵迷雾,高文已经在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知识,它是一种既可以自然产生,也可以人为制造的产物,其中自然产生的较为常见:在暗影能量汇聚又有亡灵游荡的地方,怨灵迷雾就有极低的概率出现,它是暗影环境的一部分,但又受到了亡灵气息的影响,从而变得极富破坏性。然而这种迷雾在出现之后却是不可见的――它会在灵界成型并生长,在物质界,人们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除非牺牲者已经踏入迷雾的深处。 它会在不知不觉间将误入其中的牺牲者慢慢杀死,通过低温以及侵入脑海的幻象、恐惧来完成这一过程,寻常人若是误入其中,很多时候直到死都不会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直到死也什么都看不到。 浓雾会直到在他们的灵魂坠入暗影界的瞬间才出现,并占据他们的全部临终记忆。 人工制造怨灵迷雾也是可能的,只不过条件过于苛刻,对施法者的要求极高,而效果又不如大多数同级的法术,因此那些阴暗的通灵师们都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高文已经抽出自己的开拓者之剑,但却没有进行任何攻击:怨灵迷雾很特殊,虽然只要进入其范围就会受到伤害,但实际上它一开始并不会主动攻击,那些伤害都只是它作为“负面环境”的固有属性而已,只有当迷雾里的“东西”受到惊扰,它才会狂暴起来。 而狂暴之后的怨灵迷雾是很难对付的。 高文拿不准迷雾是不是已经受到惊扰,所以没有下令攻击,而是谨慎地寻找着迷雾的薄弱点,准备伺机突围出去,但是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一阵轻轻的、空灵的笑声却突然从迷雾深处某个方向传入了他的耳中。 妈个鸡竟然被一团雾给耍了! 高文当即扬起长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剑挥下,一道暗红色的火光随之从剑刃脱离,将雾气中浮现出的某个隐约影像一分为二。 “集火那个在雾里窜来窜去还穿一身白的!” ------------ 第十三章 暗影界 空灵而又诡异的笑声不断从迷雾中传来,仿佛一个轻浮的女人正在调笑着那些在迷雾中手忙脚乱的迷途者,被高文一剑劈成两半的幻影确实是烟消云散了,但在下一瞬间,它便在迷雾中的另一处完成了重组。『→お看書閣免費連載小説閲讀網c.la 这团怨灵迷雾……竟是有神志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赫蒂感觉自己额头上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那迷雾首先做出了没有意识的假象,好让众人以为情况并不那么危急,并试图寻求突围的机会,但在这个过程中随着时间流逝,每一个人的体力都会被迷雾不断削弱,等到高文一行真正开始突围的时候,所有人的状态必然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那时候迷雾中的怨灵再突然出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或许是亡灵类生物在神志方面的固有缺陷,从迷雾中传出的轻笑声破坏了它(或它们)自己的陷阱。 可即便如此,情况仍然糟糕。 普通的士兵面对这种诡异的敌人很难发挥作用,他们只能凭借平日里锤炼出来的坚韧意志来抵挡不断从迷雾里渗出来的恶意与恐惧,毫无战斗力的贝蒂更是第一时间被护到了队伍的最中心。拜伦骑士手中的精钢长剑上涌动着灼热的高温,他以这把剑不断驱散那些无处不在的寒气,并斩断从迷雾里伸出来的无数幻影手臂,而在他的护卫下,赫蒂和瑞贝卡才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施法环境。 赫蒂念动咒文,不断用五花八门的低阶辅助法术削弱周围迷雾的力量,但瑞贝卡的攻击就简单粗暴多了——她挥舞着法杖,释放出来的魔法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火球术。 大大小小的火球从瑞贝卡的杖头飞向迷雾之中,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但效果却着实说不上好:火焰确实对亡灵类生物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怨灵迷雾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它稀薄而宽广,没有可以承受爆炸伤害的实体,一团火球在雾气中炸裂开来,其杀伤力有一大半都会散失掉。 “别用火球术!”高文注意到瑞贝卡的战斗方式,连忙高声提醒,“用大范围的法术——威力不用多大,范围一定要大!否则这些迷雾会把所有攻击都分散掉!” 瑞贝卡大叫起来:“可是我只会用火球术!” 高文大吃一惊:“什么?!” “瑞贝卡只会火球术!”赫蒂的声音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学了五年,就会这一招!” 瑞贝卡涨红了脸,为自己在魔法资质上的愚钝而气恼不已,她将强大的魔力聚集到一起,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其约束成法术模型,随后法杖一挥,一个脸盆大的……火球术飞向了迷雾最密集的地方。 临阵顿悟紧急突破惊天逆袭之类,不存在的。 这个远超标准的火球术引发了远超标准的爆炸,甚至众人正前方的迷雾都变得稀薄了一些,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瞬间,迷雾中的缺口便被重新填补起来,而更糟糕的是,高文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饱含着恐惧和愤怒的吼叫。 一名家族战士双眼血红,怨灵迷雾所传递的负面力量终于彻底击溃了这个士兵的灵魂,而灵魂上的损伤又立刻体现在身体上:他的皮肤就像风干的羊皮纸一样迅速变得干瘪苍白,整个人也在嚎叫中发了疯,他高高扬起长剑,开始疯狂地胡乱劈砍,就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生死仇敌一般。 附近的另外两名战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躲过对方毫无章法的胡乱攻击之后,他们一拥而上按住了那个已经发疯的可怜家伙。 那个被按住的士兵疯狂挣扎,全身血肉就仿佛要离体而出般剧烈蠕动、扭曲着,他怒目圆睁,终于嘶哑地吼叫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然而在另外两名士兵的眼睛里,血色也仿佛阴云一般正在逐渐汇聚起来,对同袍的请求,他们毫无反应。 他们也即将失去神智。 高文见状,立刻将开拓者之剑用力刺入大地,按照脑海中所记录的方法调动着这具身体原本的力量:“心智震慑!” 这是骑士为数不多能够作用于心灵的能力之一,强大的意志力会扫过战场,对所有存在敌意的目标造成强大的心灵压迫,也可以对己方人员产生强大的鼓舞效果。 在心智震慑的作用中,两名士兵迅速摆脱了恐惧状态,但被他们压在地上的可怜家伙却已经完全被怨灵迷雾摧毁了灵魂,在挣扎几下之后便彻底不再动弹了。 高文双眼飞快地扫过战场,他看到周围的迷雾非但没有丝毫削弱的迹象,反而在赫蒂与瑞贝卡的攻击中显得越来越浓郁,而在原本三名士兵所处的位置,贝蒂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贝蒂上哪了?!”高文心中一紧,高声喊叫起来,“贝蒂!” 琥珀从附近的阴影中跳了出来:“我刚才看到那个小姑娘跑进迷雾里去了——看着跟梦游一样!” “糟糕……她那是失去心智了,”高文大吃一惊,“这片怨灵迷雾的情况怎么会这么奇怪?!” 琥珀满脸惊悚:“我不知道哪奇怪,反正情况已经糟透了!” “怨灵迷雾一点都没有消散的迹象,按理说被攻击这么久了,再厉害的迷雾也该有点削弱才对,”高文飞快地说着自己根据脑海中那些知识所作出的判断,尽管那些记忆都不是他的,但他发现只要自己主动去调动,它们就会像自己原本的知识与经验一般好用,“而且我们之前也判断过,这里的魔力焦点不会很强,如此普通的魔力焦点,怎么会孕育出这种甚至都可以产生灵智的怨灵迷雾来?” 琥珀很聪明,一点就透:“你是说这片迷雾不是自然产生的?有什么人工能量源之类的玩意儿在维持它?” “不一定是人工能量源,但肯定有东西在维持它——”高文紧皱眉头盯着雾气,就仿佛想要用视线穿透迷雾,看清它的本质一般,“而且那个维持它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我们被蒙蔽了感知,根本看不到它!” “但是赫蒂女士已经用侦测歪曲……”琥珀困惑地说道,接着突然张大了眼睛,“……难道并不在‘这一层’?!” 话音未落,高文就看着这位半精灵小姐突然向后跳出一步,整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不,她并没有消失。 高文注意到附近的地面上浮动着不正常的影子,那是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形剪影,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琥珀的轮廓,这个只有影子没有本体的轮廓就好像瞬移一般在附近的各个平面之间跳跃、转移,时而出现在地表,时而出现在附近的树干上,在跳跃了几次之后才真正彻底失去踪迹。 那并非真正的影子,而是琥珀在暗影状态下行走于物质界的边缘,并在物质世界中投射出的“倒影”。 如此简单粗暴而又强大的“暗影行走”让高文大开眼界。 这个半精灵盗贼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等高文冒出更多疑问,琥珀的身影突然再次出现在空气中,她急冲冲的向这边跑来,高文刚想开口询问情况,便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然后被她用力一拉。 高文踉跄了一下,随后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冰凉、虚幻的屏障,等他的视线再度聚焦起来,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模样。 万事万物都失去色彩,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一层稀薄的雾笼罩着这个世界,雾气冰凉,但却不像怨灵迷雾那般有着夺去生机的力量。 高文环视四周,发现密林已经消失了,然而周围的地面上却有着一个接一个的干枯树桩,那些树桩的位置和林中树木的位置完全吻合。 而包括赫蒂在内的所有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然而他们却像是中了石化魔法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瑞贝卡的位置距离高文最近,她保持着一个紧握法杖、满脸紧张的姿态,双眼却没有任何神采,已经化为灰白色“雕像”的她就这么空洞地看着前方,皮肤的质感就像某种粗糙的陶瓷制品一般。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正从附近的地面升腾起来,钻入他们的体内,并在他们那陶瓷般的身体上制造出细微的裂纹。 这诡异恐怖的景象让高文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在确认这双手仍然是人类肢体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后他握紧开拓者长剑,快步走向瑞贝卡的方向,准备斩断那些明显有害的黑色雾气。 但刚迈出半步,琥珀便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半精灵小姐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别靠近,外力帮不了他们,一不小心反而会让情况更糟。” 高文惊愕地看着此刻的琥珀——她在这个黑白双色的世界里竟然有着另一幅模样。 她的头发变长了,并且仿佛无重力一般漂浮在身后,而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中此刻却充盈着淡淡的金色光辉,一团仿佛火焰一般的黑色烟尘在她脚下聚集着,并不断重复凝聚-消散的过程。 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里也没有对应的东西能解释眼前景象。 “别问我太多东西,你问了我不说这会很尴尬——尤其是我刚挖过你坟的情况下,这会让我有罪恶感的,”琥珀飞快地说道,“我们时间有限,我自己都是头一次进入这么‘深’的地方,再带上个你,天知道能维持多久。” “这是什么地方?”高文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暗影界,”琥珀淡淡地说道,并冲着赫蒂等人所在的地方努了努嘴,“看吧。” 那里是贝蒂和士兵们一开始所呆的位置,但其中一个士兵此刻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无数苍白的碎块——真的就像是摔碎的瓷器,而其他人则和瑞贝卡一样,还保持着刚刚与怨灵迷雾接触时的动作与神态。 只不过在小侍女贝蒂的脚下,有一排散发着微光的小小脚印向前方延伸出去…… ------------ 第十四章 野法师 暗影界。 高文不知道如今的人类各国对于暗影界有着怎样的理解,但在那些继承来的记忆里,七百多年前的刚铎帝国在这方面是很有一些研究的――那些皓首穷经的学者们整日整日地对着枯燥的典籍和数据,盯着埋在魔力井中的晶格标尺,以推测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而有一个经典模型便用来描述世界的“分层”。 在这个经典模型中,学者们认为世界是分为数个“界层”的,其中最上层是最为稳固的物质界,它的一切皆有规律可循,可以直接接触,易于观察,同时也是世间绝大部分生物所居住的界层;而在物质界之下,便是大部分人类无法直接接触的暗影界,暗影界是物质界的扭曲倒影,寻常人类无法直接接触和观察到它,但却可以通过魔法与精神领域的技巧来感知和测量它;从暗影界再往下,便是幽影界,那是一个更加虚妄诡秘的区域,是暗影界的倒影,它已经到了任何魔法与精神力都无法探寻的程度,一些幸运的魔法师抓到了少数具备基础理智、可以交流的暗影生物,才从那些生物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幽影界的存在。 而更有一些激进的学者将这个经典模型扩展,他们认为在幽影界之下或许还存在更深的界层,只是那一层已经属于神灵的领域,是创世神在制造这个世界时打下的“起源之基”,已经不是凡人可以研究的范畴了。 而以高文的理解,这个模型就好像是一层一层半透明的牛皮纸,现实世界的实像位于最前方,而这个实像的影子便投影在一层层的纸张上,越往后就越是模糊扭曲。 他和琥珀所处的,便是第一张纸的背面――暗影界。 即便只是第二层,也已经是绝大部分人类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了。 他很明智地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琥珀为什么会具备进入暗影界的能力――而且从琥珀刚才的话语可以判断,她自己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么深的地方”,追问的话多半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秘密值得探寻,很多事情不是在天上挂了很多年就能看明白的。 在简单的判断之后,高文觉得循着贝蒂的脚印走下去是唯一的突破点。 但在离开现场之前,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赫蒂与瑞贝卡等人还是以“瓷娃娃”的状态僵立在那里,他们的本体正在现实世界中抵抗怨灵迷雾的侵袭,但在暗影界的投影中,他们却被静止在了遇袭的瞬间,而那些从地下渗透出来的黑色雾气正在不断瓦解他们。 幸运的是,根据那些雾气侵蚀的速度判断,他们还有一段时间。 “或许这就是怨灵迷雾的真实状态,”琥珀也顺着高文的视线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咱们这个发现要是卖给秘法会或者星术师协会你说得值多少钱?” “他们会给你灌一堆药水然后在你头上绑个记录晶石,最后一个放逐术再把你扔到暗影界里当人肉探姬用,”高文白了琥珀一眼,“跟上,正事要紧。” 琥珀一边跟在高文身后一边还在念念叨叨:“但是可以让你出面啊,你怎么说也是安苏的开国老祖吧,他们还能给老祖宗灌药水不成?” “你以为呢?”高文扯扯嘴角,“他们乐意把我挂在墙上,写在书上,供在桌上,甚至国王都愿意每年领着全家老小亲自给我摆个花束顺便放自己三天假――毫无风险还能赚个好名声,但如果这个老祖宗真的从棺材里蹦出来了,之前把我供在台子上的那波人第一反应恐怕都是把我摁回到棺材里,然后四面八方钉两百多个钉子,狠一点的估计还要灌铅……” 琥珀吓的目瞪口呆:“为什么?!” 高文看了这个不开窍的半精灵一眼,没好气地扔回去一句:“因为全国的三天扫墓假都没了!!” 说完这句话高文就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留下琥珀在后面反应了半天才突然嚷嚷起来:“等一下!你搞错啦!给你扫墓的时候不放假!只有给开国先王祭奠的时候才放三天假!你是死早了所以不知道吧……” 高文差点一头栽下去。 不过虽然打消了琥珀把暗影界情报卖出去的念头,高文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对这个暗影界充满好奇,或者说……他对这整个世界都充满好奇。 所以总有一天,他要搞明白这一切。 那串脚印并没有延伸出去多远。 或许是暗影界的环境特殊,以至于物质世界中对远近距离的判断习惯在这里难以生效,高文与琥珀只不过沿着脚印走了一小段距离,一座木屋便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木屋又小又破,不知道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多久,木屋周围可以看到一圈已经残缺的篱笆,看篱笆的稀疏程度,恐怕已经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而在木屋的一角,高文注意到了一抹色彩。 那是苔藓的颜色,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显得分外突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点点颜色正在飞快地褪去。 贝蒂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木屋的门前。 琥珀抽出了自己的小匕首,紧张地在胸前比比划划:“等会您老人家直接开着天神降临冲进去砍瓜切菜,我在后面给您压阵……” 高文想了想,克制住拎着琥珀的领子把她扔进去趟地雷的冲动,而是一只手按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灰白色的大门。 然而没有任何攻击袭来。 木屋里面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屋子,陈旧,破落,仿佛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但里面有人。 一个胡子拉碴,身上穿着破旧短袍的男人坐在木屋中间的方桌后面,他是如此憔悴和沧桑,以至于高文根本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年龄,而在这个男人身后,则可以看到两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木架以及一个陈旧的炼金台。 屋子各处都可以看到进行魔法实验所需的装置,但它们全都和更多破破烂烂的杂物堆积在一起,任何一个正常的法师看到这寒酸凄惨的一幕恐怕都会有想哭出来的冲动。 方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看着高文的方向,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啊,客人――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我的实验室了。而且还是两位?” 琥珀从高文身旁探出了小脑袋,半精灵少女脸上满是警惕:“不……不打啊?” 高文没有拔剑,但也没有让自己的手离开剑柄太远,他保持着随时可以攻击的状态步入木屋:“我们从此路过,来找人――是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姑娘,她拿着一口平底锅……” 然而桌子后面的男人却仿佛没有听到高文的话,他只是迟钝地笑着,微微点头:“请找地方坐吧,安妮正在准备午饭,深山老林中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安妮?”高文下意识地问道。 “是我的女儿,”男人笑着,“很乖巧的。” 这时从旁边传来了少女的惊呼声:“老爷?” 高文循声望去,看到贝蒂正一脸惊讶地站在木屋角落的一扇小门旁。 “贝蒂?你没事就好,”高文顿时松了口气,“我是来接你的。” 然而贝蒂却微微摇了摇头,方桌后面的男人也随之看向小姑娘,温和地问:“安妮,午饭准备好了么?” 贝蒂乖巧地点点头:“就快了,爸爸。” 小姑娘转身钻回了厨房,高文和琥珀交换了一个眼神,在确认方桌后面的古怪男人没有什么反应之后,他们也跟了上去。 贝蒂正在厨房里做饭,用她那口宝贝一样的平底锅。一丛苍白的火苗在灶台中跳跃着,平底锅上的香肠被煎的滋滋作响。 琥珀的关注点很清奇:“暗影界里面竟然也能做饭的?” “这是怎么回事?”高文来到贝蒂旁边,低声问道。 从小姑娘的神态举止上可以判断,她并没有受到精神控制之类法术的影响,但她却以自己的意志留在这里做饭,而且把外面那个古怪男人叫做“爸爸”――这就着实有点奇怪了。 “我也不是很明白,”贝蒂脸上露出一如既往带着点糊涂的模样,“但外面那个人好像是把我当成他的女儿了……” 琥珀瞪大了眼睛:“那你就这么听话地把人当爸?” 贝蒂摇了摇头:“他很可怜的……所以我就想给他做顿饭再走。” 高文与琥珀面面相觑。 然后贝蒂突然伸手在自己的女仆裙口袋里掏了几下,掏出一本陈旧的笔记递到高文面前。 “老爷,给――这是那个男人给我的,里面很多东西我看不太懂,但您应该能看明白。” 高文疑惑地接过了那本并不是很厚的笔记本,打开之后匆匆翻看着最后几页的记载。 琥珀好奇地把脑袋凑上前:“什么什么?我看看我看看……魔法公式?符文排序?” 被那些复杂符号和算式弄的晕头转向的半精灵小姐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看着高文:“原来那个怪老头竟然还是个法师呢?” “严格来讲,是个野法师,”高文卷起笔记本,在琥珀脑袋上敲了一下,“而且你一进门看见那么多魔法实验器具的时候难道还没看出来么!” ------------ 第十五章 烟消云散 黑与白交织而成的暗影界中,高文,琥珀,贝蒂,以及一位无名的野法师围坐在简陋的木屋中,他们面前摆放着贝蒂刚刚做好的午饭――简简单单的面包片,煎香肠,还有一些蔬菜汤。 这一切都毫无色彩,就像古老的黑白照片。 高文没有动自己眼前食物的意思,虽然暗影界中确实可以做饭,但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类(大概)如果吃下了暗影界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旁边的琥珀和贝蒂也一样没有动刀叉。 桌子对面的那位野法师并没有催促他们,他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显得非常安静。 一种诡异的默契萦绕在木屋中。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文:“你在这里多久了?” “很久了,”野法师放下刀叉,显得很有礼貌,“从离开秘法会的第二年,我就定居在这里。” “你曾经是秘法会的成员?”高文有些意外地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野法师。” “我原本是秘法会的二级会员,”野法师静静地说道,“按秘法会的标准,我是一个蹩脚的施法者――我擅长计算和推理,但却缺乏将其转化为法术模型的能力,换句话说,我的施法水平永远都在初阶,这样的法师,在秘法会是不受欢迎的。” “所以他们把你赶走了?”琥珀感觉很不可思议。她知道一个真正的法师是很宝贵的,哪怕他的施法水平很蹩脚也一样――蹩脚只是对那些秘法大师而言,在普通人眼中,哪怕只能放出个小火球的法师也属于不得了的大人物,即便这些基层施法者在秘法会中不受重视,也不至于会被扫地出门。 “是我自己离开的,”野法师摇摇头,转头看向贝蒂,“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治好她,我不得不离开。” 贝蒂愣头愣脑地看着野法师,然后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高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盯着野法师的眼睛,右手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慢慢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野法师那僵硬迟钝的表情终于微微有了些变化,他的身体稍稍发抖,接着低下头去:“……客人,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贝蒂有点紧张地看着高文:“老爷?” 高文皱着眉,片刻之后把手从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移开,他放缓了口气:“那就等一会吧。” 野法师低下头,继续安静而沉默地吃着自己那一餐饭,在进食过程中他仅有的多余动作便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上旁边的贝蒂一眼。 食物最终是要吃完的,高文也不可能无限地等下去。 野法师吃下了最后一口香肠,然后用面包片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汤盘里的菜汤,他吃完饭,抬头看着贝蒂的方向――但他的眼睛其实根本没有聚焦在贝蒂身上,而是聚焦着更遥远一些的地方。他身体摇晃着,似乎是要站起来,可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贝蒂将他扶起来的。 “爸爸,我要走了,”小姑娘扶着野法师的胳膊,确认对方站稳之后才松开手,她小步挪到高文身旁,“瑞贝卡小姐和赫蒂夫人还在等我――而且老爷也来了。” 野法师嘴唇翕动着,最后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并仔细做着交待:“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要按时睡觉。”“记着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别的孩子打架。” 理智的光辉正在渐渐从这个可怜人的眼睛中褪去,高文知道他现在所说的已经全部都是呓语了。 虽然他之前全程也几乎没有清醒多少。 野法师的身影渐渐变淡,但在那愈发暗淡的虚影中却突然有一团火焰样的东西燃烧起来,高文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他迅速抽出了开拓者之剑,剑刃上涌动着一层淡淡的微光。 琥珀迅速将贝蒂拉入怀中,及时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高文将长剑刺入野法师胸膛的那团火焰中,火焰猛烈抖动起来,本已经向着邪灵方向转化的野法师骤然间停止转化,虚幻的身影迅速重新固化为实体,然后熊熊火焰吞噬了他,并将他整个人烧成一具狰狞可怖的焦尸。 足足燃烧了半分钟,那具尸体才彻底灰飞烟灭。 咔擦咔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木屋在失去主人之后迅速崩解,密密麻麻的裂纹眨眼间便布满了墙壁和房顶,外面世界那苍白的光芒透过木板上的裂纹洒进了屋中。 高文拉着琥珀和贝蒂飞快地跑出屋子,而就在他们跑出去的一瞬间,那木屋也彻底坍塌下来。 坍塌的木屋在他们眼前燃起了大火,大火持续的时间很短,就好像被烧掉的不是一座木屋,而是一座纸房子一般。 而在木屋逐渐化为灰烬并随风飘散的过程中,琥珀突然拉着高文的胳膊指着木屋的地基惊叫起来:“哎哎!你看那个!” 高文凝神看去,看到在木屋的灰烬下方,一片闪烁的线条正明亮起来,光芒透过了那些飘零的飞灰,逐渐形成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结构――那赫然是一个大型法阵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那个野法师这辈子的最高成就了,”高文微微点头,“大概也正是这个法阵出了问题,才导致他沦落到这个局面。” 说话间,贝蒂的身影开始逐渐转化为飘飘荡荡的光点,这些光点原地飞舞了两圈,随后向着高文和琥珀来时的方向迅速飞去。 琥珀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原本已经化为灰白色的双手正在重新焕发出血色,而随着色彩重新回到她和高文身上,暗影界对他们的排斥也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从四周的稀薄雾气中凝聚出来,它们完全没有形体,但却显然不怀好意,暗影界中的原生居民们终于嗅到了外来者的气息,一些位于最浅层的东西冒了出来,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渐渐聚集。 “咱们必须撤啦!”琥珀对高文说道,“这个地方开始不欢迎咱们啦!” 高文最后深深看了小屋废墟一眼,将那些发光的线条和符号努力记在脑子里,然后一拉琥珀的胳膊:“走!” 短暂的眩晕之后,现实世界的光景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怨灵迷雾已经消散,密林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样,而已经脱力的瑞贝卡和赫蒂正相互支撑着靠在一棵树下,拜伦骑士用长剑支撑着身体勉强护卫在两位女主人身旁,幸存下来的两个士兵则已经瘫倒在地。 贝蒂应该是所有人中状态最好的一个――她正抱着平底锅站在瑞贝卡身旁发呆,就好像这种呆呆的表情已经固化在脸上似的。 赫蒂看到高文之后立刻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先祖――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随后她便看到了高文身后跟着的琥珀,脸色瞬间微妙起来:“这个盗贼原来没有逃跑么?” “嘿!你这区别对待是什么意思!”琥珀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我跟你们家老祖宗刚才去暗影界里面九死一生才把你们救下来好不好!你这个胸大无脑的老女人……” 赫蒂万没想到这位盗贼小姐竟然敢跟自己对着骂街,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住口!简直是无礼至极!你知道这样冒犯贵族是什么……” 高文赶紧插到中间打圆场:“别吵别吵,琥珀没说谎,我俩刚才确实是一起解决危机去了――当然她后面骂你胸大确实是她的不对……” 现场安静了一小下,瑞贝卡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先祖大人,刚才琥珀总共就说了这么一个褒义词还被您给否了……” 赫蒂一脸的生无可恋。 高文:“……” 幸好赫蒂也是识大体的人,没有在这些小问题上纠结太久,等高文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之后,一切误会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高文与琥珀在暗影界中的所见所闻则让所有人感到惊讶,甚至连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拜伦骑士都忍不住凑过来听了半天。 这毕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 “你竟然能进入暗影界?”赫蒂第一个关心的果然是琥珀的特殊能力,她带着狐疑上下打量了琥珀好几圈,就仿佛要从半精灵小姐脸上看出答案来,“只有少数暗影系的高阶法师或者暗影系诸神的‘神选’们才有这个能力,你是怎么办到的?” 琥珀别过脸:“我是暗夜女神的神选行不行?” 赫蒂瞪着她:“别闹,一个神选能被拜伦用一把普通钢剑拍在地上?” “算了,不要追问了,”最后高文阻止了赫蒂追根究底的举动,“我已经答应她不追究这些――等她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会说的。” 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高文都如此开口,赫蒂也就只能选择偃旗息鼓。 “先把死者安葬了吧,”迷雾消散,温暖重新回到每个人身上,看到大家都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高文便起身来到那名因灵魂碎裂而死去的士兵身旁,“他也曾勇敢战斗,应该像个战士一样得到安葬。” 两名幸存下来的士兵有些惊讶地看着高文。 高文有些不解:“怎么,我哪说错了?” “他是农奴之后,”拜伦骑士从旁边走了过来,“是子爵大人颁布了恩令,他这样的农奴子弟才有机会进入领地军队,以服役来赎身――但他刚服役半年,所以现在还是农奴身份,这样的身份是不能作为战士被安葬的。” 高文皱起眉,看向瑞贝卡:“是这样?” 瑞贝卡立刻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紧张起来:“对……对不起!但是我觉得农奴制度真的不……不是很合理,所以就让他们能以服役来赎身,我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 高文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不,我没怪你。” 随后他弯下腰,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硬币,并将这枚硬币塞进了那名死去士兵的胸前口袋里,贴着心脏放置。 那枚硬币是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下葬时,查理一世亲手放置的。 琥珀在看到那枚硬币的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紧接着便捂着眼睛:“妈呀……至少半个庄园……” 但高文自己却对此毫无所觉,他只是按照记忆中的规矩办完了这些事,随后拍拍手站起身:“现在有人赎却他灵魂的债务了,安葬他。” 拜伦略显迟疑:“但是规矩……” 高文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规矩。” ------------ 第十六章 前兆 在距离众人遇袭之地不过数百米远的地方,高文找到了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小木屋。 它就倒在林木之间,从烧焦的痕迹可以判断摧毁它的是一次自内而外的大火,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是一场降雨及时挽救了这片山林。拜伦骑士检查了木屋周围残存的痕迹,判断出火灾应该是在半个多月前发生的。 赫蒂则在现场探测到了已经非常稀薄的魔力反应。 “我们在暗影界中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倒影,”高文看着林中空地上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木屋,说着自己的判断,“这个野法师多年来都隐居在这个地方,这里位于领地之外,连猎户都不会过来,所以压根没人知道这里还住过一个隐士。” “问题在于……事故是怎么发生的?”赫蒂皱着眉,“这里只有一个羸弱的魔力焦点,而且住在这里的野法师实力也很低微,即便他的某次魔法实验失控了,烧毁了这座房子,也不可能在暗影界制造出一个长时间的投影来,而且还生成了那么强大的怨灵迷雾……这一切所需要的魔力都不是区区一个野法师能提供的。” “或许这本笔记能解答你的疑惑。”高文说着,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交到了赫蒂手上。 那正是之前在暗影界里从贝蒂手上得到的笔记,它既是那个无名野法师的日记,也是研究笔记。 赫蒂按照高文的指示翻开了笔记的后半部分,认真看了下去。 “……安苏729年,火月,xx日。搬到这个地方已经半年,在塞西尔家族的领地边缘找到了一处魔力焦点,虽然强度根本没法与千塔之城的公共魔力焦点相比,但已经足够支撑我的实验室。这里的元素力量单一而稳定,安妮的病情应该可以得到缓解。 “安苏729年,丰收之月,xx日。安妮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发作――但还不知道是这里的环境产生了作用,还是我的仪式与药剂真的有效。这里的魔力焦点太弱了,即便借助增幅法阵的作用,我的仪式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或许我应该重新考虑此前曾推导过的那些公式……虽然秘法会的那些人总是嘲讽我的计算,但反正我已经脱离秘法会了,他们可管不到这里…… “安苏730年,雾月,xx日。那些公式与推导完全符合预期!不,应该说是事实的发展就如我计算的那样――在新的增幅方式下,魔力焦点的力量被极大增强了!借助额外魔力的辅助,我终于可以展开对安妮下一阶段的治疗,虽然她这几个月几乎没再发病,但治疗必须进行下去,因为她已经经受不起更多折腾了…… “安苏731年,冷冽之月,xx日。在治疗后,安妮竟然可以起床走动,甚至为了做了一顿饭!有煎香肠和蔬菜汤,我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有一百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香肠已经糊掉,蔬菜汤里还忘了放盐……事实证明,我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只要这里这个魔力焦点能继续稳定地供应魔力,安妮的痊愈将指日可待……” 在这之后,日记内容更多的是书写者与自己女儿的日常生活,赫蒂把这部分内容快速略过,直到一片潦草凌乱的记录出现在最后几页: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发病了。该死!! “我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所有治疗都在按计划进行,仪式的每一步都没有差错,药剂也是――都用了好几年,从未有过问题!但安妮还是发病了,而且病得厉害……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我必须尽快找到原因。我要记下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我要找到原因。安妮一定会没事的……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仍然没有好转,新的药剂没有任何效果,她还是在不断虚弱下去,而且……正在逐渐远离这个世界。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手就像雾气那样变得透明,而且脸上起了很多水泡。这个世界在排斥她,把她推到暗影界去,我该怎么办…… “安苏734年,雾月,xx日。那该死的太阳,它那些暗红色的花纹就好像在嘲笑我的软弱无力!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但我根本无力解决……元素正在富集,不正常地富集,魔力在上涌,这个弱小的魔力焦点根本容纳不了过量的魔力,即便我撤去了那些增幅法阵也无济于事。这时候让安妮远离元素富集的地方才是明智之举,但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久,她的身体与这里的元素环境共鸣着,这种共鸣延续了她的生命……但又会要了她的命! “安苏734年,雾月,xx日。整个地区的魔力都不对劲,翻腾的厉害,塞西尔领的边界就好像落入了传说中的魔力之海一样。我已经无法逆转安妮身上的变化,她现在半个身子都已经离开了物质世界,早上的时候她甚至说她看到整个屋子变成了黑白的。或许……我只能另辟蹊径…… “安苏735年,火月。长久的准备终于结束了,安妮的虚弱也到了极限。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我无法让安妮在物质世界活下去,那不如选择另一条路。 “暗影转化的仪式在书上都有记载,只不过需要的魔力庞大到无法想象,但对我而言,或许并不是无法实现。我用了新的增幅公式和法阵绘制方法,并将借助魔力涌动的力量。这片区域的魔力正处于反常的活跃状态,魔力焦点中积蓄的能量被我压制了几个月,到今天终于堪堪够用。接下来只要等到太阳升至正中,魔力最强大的时候,我就可以开始转化。 “安妮,坚持住,爸爸会救你的,而且爸爸会陪你一起去暗影界,我们会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你再也不会疼了。”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 赫蒂正打算合上日记本,高文突然指了指最后一页的角落:“这里其实还有几个字。” 赫蒂连忙凝神看去――那角落有一团黑呼呼的墨渍,原本她还以为是打翻墨水瓶造成的脏污,但现在仔细分辨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其实是手指沾着墨水写下的潦草字迹: “魔力失控了……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不明所以地重复着这些字眼:“太阳是红色的……太阳怎么会是红色的?” “会不会是上次赤斑爆发的时候?”瑞贝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就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太阳表面出现了比平日要多很多的赤斑。如果这个野法师当时的神智不太清楚,说不定就会认为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眨了眨眼,好像是接受了瑞贝卡的这个说法,随后她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有这本笔记的话倒是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看来是这位无名法师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治病,在这里设置了规模不小的魔法阵列,后来更是想出了将自己和女儿都转化为暗影形态以延续生命的疯狂主意,但他的转化仪式因为魔力上涌而失控,结果导致了半个月前的大火,也导致了怨灵迷雾的成型,以及先祖在暗影界中见到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高文突然打断了赫蒂的话,“不管是怨灵迷雾还是暗影界的木屋,这些都能在笔记中找到直接的解释,我想让你看的是笔记里提到的两次细节――一次是关于太阳表面的暗红色花纹,一次是太阳表面大规模的赤斑爆发。” 赫蒂注意到高文脸上的严肃神情,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先祖,这两件事……” 高文摆摆手:“另外这个野法师在日记里提到的魔力上涌,你们两个作为法师应该也有所感知吧?” 赫蒂与瑞贝卡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最近一段时间塞西尔领这边确实有几次魔力上涌,但魔力上涌是很正常的事情――世间一切魔力都来源于太阳,而太阳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变化,地上的魔力自然也会起伏不定,最近一段时间领地范围内的魔力涌动情况虽然频繁,却也没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高文看了看她们两个,慢慢说道:“刚铎历1736年,帝国各处报告观察到太阳表面出现大规模的暗红色花纹,1738年,观察到史上最大规模的赤斑爆发,太阳表面将近一半的面积被红色斑块覆盖,同年,帝国境内二十六个行省报告发生了大范围的魔力涌动――涌动规模都不大,但范围却覆盖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国土。1739年,血日当空,全国被笼罩在暗红色的天幕中,但当时没有任何灾难爆发,反而有大量魔法天赋卓越的婴儿降生,根据记载,那一天诞生的新生儿中近乎三分之一都具备天生的元素亲和能力,各地的新生儿检测机构甚至发生共鸣石供不应求的局面,所以宫廷学者们宣布将那一天称作‘魔法黎明’。但也是在同一年,刚铎帝都附近最大的魔力供能设施‘深蓝之井’发生大爆炸,爆炸原因是深蓝之井所处的魔力焦点中突然充满了混沌而强大的魔力,粹取法阵无法处理这些混乱的力量,最终导致炉心融毁……” 高文停了下来,但赫蒂却脸色有些苍白地接着说道:“……刚铎1740年,魔潮爆发,史上最强大的人类帝国在数月内覆灭……” ------------ 第十七章 坦桑镇 等赫蒂话音落下之后,现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只有贝蒂除外――小姑娘压根没听懂。 瑞贝卡忍不住联想到了毁灭家族领地的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就是魔潮的产物。她在此之前一度认为那些怪物是从刚铎废土游荡过来,穿过了宏伟之墙,侵入到安苏境内的――毕竟塞西尔领就位于安苏的南部边境,与刚铎废土很近,如果真的是某座哨兵之塔出了问题导致宏伟之墙出现漏洞,那么有一些怪物跑出来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但是现在,瑞贝卡忍不住想到了更糟的可能――如果那些怪物不是来自刚铎废土,而是在塞西尔领自然产生的呢? 如果那些怪物……意味着一次新的魔潮呢? “这……咱们会不会有点太紧张了?”琥珀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半精灵小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指着赫蒂手上的笔记,“只是一个野法师留下的日记,记录的内容还不清不楚的,就要直接联想到魔潮上么?” 高文倒是没有反驳她,反而点点头:“嗯,也有可能是我神经过于紧张了。” 毕竟只是根据脑海中那些继承来的记忆胡乱分析一波,虽然一口气以第一人称把七百年前的历史大事背出来确实很爽,可是背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这有点耸人听闻了。 “就是嘛,”琥珀看到高文点头,立刻跟着松口气,“您老人家死了七百年,脑筋还在当年没转过弯来呢――我知道你当年经历过魔潮,多半是那时候心理阴影太……哎呀!!” 瑞贝卡一法杖敲在这个半精灵头上,瞪着眼:“不准对祖先大人无礼!”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着瑞贝卡的法杖,心说这小丫头片子不久前抡着“安息棍法”殴打老祖宗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无礼了…… “不管这些事情可信度有多少,等到了圣苏尼尔,都要报告给国王陛下,”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笔记还给高文,“至于国王会相信多少……那就不是我们能影响的了。” 高文默不作声地收好笔记,将各种纷繁的思绪都压在了心底。 随后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轮巨大的“太阳”。 林中空地上方没有树冠遮挡,天空开阔,一轮巨日此刻正上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那庞然而充满压迫感的光之冠冕正为这个世界带来光和热,以及魔法的力量。 或许正是这最后一项要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与地球上截然不同的自然规律。 高文的视线在巨日表面游走,那些隐隐约约的纹路应该是气态巨行星表面的风暴,他试图从中找到那些不详的暗红色花纹,但最终一无所获:那些纹路大概真的只是昙花一现,此刻都消失了。 不过高文心中的紧迫感却没有消失,他只是将其暂时压在了心底,并默默规划着将来要走的路。 首先,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吧,虽然只是一个破落的老家族……但有个起点总比穿越到荒山野坟里要强。 穿过密林之后,路途显得顺利了很多,大概“人品守恒定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一行人再也没有遇到魔物或者奇奇怪怪的“自然现象”的袭击,他们顺利地踏上了官道,而且还顺利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商队。在付出足够的价钱之后,高文一行终于摆脱了凭着双腿翻山越岭的窘境,得以坐在商队的马车里赶赴坦桑镇。 商队老板是一个胖胖的北方人,从王国的富庶之地来这南方边境做着贩卖土特产和草药的生意,据说他原本是打算前往塞西尔领做最后一单交易的,可是中途听说了塞西尔领发生的可怕灾难,于是只好半途折返。对于带着一身杀伐气的高文等人,这位胖商人起初还有一些戒备和抵触,但赫蒂最终还是用两块金子说服了这位谨慎的商队老板,甚至让这位商队老板把自己的马车都让了出来。 金子果然是口才最好的商业谈判专家(确信)。 在离开塞西尔领的第七天,坦桑镇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高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世界的人类城镇――当然刚离开塞西尔领的时候他倒是爬上山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庄园地产,不过那时候整个塞西尔地区已经被暴动的元素力量搅成废墟,又让一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蓝龙一口盐汽水喷成了抽象画,委实是看不出什么风土人情来了,而眼前的坦桑镇……给他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怎么好。 甚至可以说有点失望。 坦桑镇的规模很大――这是瑞贝卡的说法。大概是地处平原,土地肥沃,又紧邻河流的原因,这个地方是南部地区人口最多的城镇之一,有将近一万人生活在这片三角形的平坦土地上。白水河自西而来,在坦桑镇前一分为二,从镇子的南北两侧奔流而过,它灌溉着镇子附近的大片农田,同时也是这里的交通命脉,而在镇子东部则靠着一座矿山,那矿山则是整个镇子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但就是这样一座既有良田又有矿山,还有一条河可以用来充作航路,怎么看都是个风水宝地的地方,高文在进入镇子之后所看到的最多的,却是面黄肌瘦的平民,以及无数低矮破旧的木屋,还有散发着各种异味、肮脏不堪的街道。 由于这个世界的文明还远未发达到可以让人类碾压自然,各种魔物猛兽尽皆收入动物园的程度,再加上边境区域时常会有冲突,整个镇子外面都有一圈低矮的城墙保护,而破落的平民区就在城墙内堆积着,像苔藓与烂疮一样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那些破屋烂宅毫无美感可言,充其量只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而从城门到镇子中心倒是有一条宽阔的大道,那大道上的景色却也丝毫好不到哪去。 高文便坐在商队的马车上,看着外面街道上的景状,他看到那些穿着短衫的贫民在街道两旁行走,只有一小部分人脚上穿着鞋,剩下的大多是绑着破布,更有连破布都绑不起的贫苦人混在其中,而走在街道中央的则明显衣衫干净很多,脚上也都有鞋可穿。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甚至也没有冲突,他们只是静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像隔着一个世界。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镇,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却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泾渭分明。 高文搜索着塞西尔的记忆,却发现在这部分竟然没多少可供参考的东西:高文・塞西尔出身于辉煌的刚铎帝国,而且生长在富裕之地,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并无此种景色;后来刚铎魔潮爆发,塞西尔领导人民杀出一条血路奔赴北方,一路上大家都是同甘共苦,更无高低贵贱之分;再然后安苏建立,开拓者们在一片荒原上建立王国,一切从零开始,连几位开国大公和国王本人都有过放下刀剑下田扶犁的经历,又从何看到这一幕? 再然后……再然后高文・塞西尔就战死在南部的边境线上,这位三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的英雄,根本没有活到亲眼见证自己所开创的这个国度出现贫富分化的那天。 于是他只能向“自己的后代”求教,问问那路上的是什么规矩。 “走在道路两旁的是农奴,还有矿山里的奴工,”赫蒂解释着,“也有外围地区的贫苦自由民,他们是不被允许走在大道上的――因为在修道的时候他们也捐不出钱来。走在路中间的是体面的‘市民’,还有从外面来的商人或者佣兵之类,这些人交得起各种税,便可以走在路的中间了。” 高文想起了在商队进门的时候,那个胖商人塞给守门卫兵的几枚硬币――那想必就是进城的税了。 随后他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安葬在林中的士兵――那位农奴之子。 他能够拿起刀剑为领主而死还是瑞贝卡开恩的结果,但即便他为领主而死了,也不被允许按照战士的方式安葬:因为他还没有赎清自身,他甚至连自己的那把剑都还没有赎清。 “先祖大人,有什么问题么?”注意到高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赫蒂有些疑惑地问道。 高文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不,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以一个穿越者的心态本能地对这些事情感到抵触而已,但现在还不到他对此进行什么批判和“纠正”的时候。 因为他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短暂的思考之后,他看向赫蒂:“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赫蒂显然已有打算:“先去找这里的领主,安德鲁子爵还算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通过他应该能比较容易地联络到菲利普骑士。如果菲利普骑士那边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到当日突围出去的人马了。随后看情况是先原地安置领民还是直接前往王都。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不是派一两个信使就可以的,必须由瑞贝卡亲自去面见国王说明情况才行。” 高文觉得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一个穿越过来还跟现代人有七百年代沟的“老祖宗”也实在想不出啥建议来):“那就先这么办吧。” (二更到喽,有票投票喽~~) ------------ 第十八章 安德鲁子爵 若说坦桑镇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高文不那么失望,并且略微能体验到兼具着古典与优雅之美的异界风情的话,那便只有位于镇子中部偏北一些的富人区了――几条道路和一道围墙将这里与外面的贫民区隔离开来,有头有脸的体面人都居住在这片相对干净整洁一些的地方。 这里有着漂亮的二层小楼,每一座小楼都用浅灰色的石头和香柏木建造,小楼二层延伸出来的阳台上晾晒着鱼干和腌肉,这些都是富裕人家的象征。 尽管坦桑总体上只是一座镇子,还远远达不到城市的规模,可是住在富人区的人都会以光荣而自豪的市民自称。 他们都是既有自由之身,又能交得起各种税款,而且在城镇里有着体面工作――也就是农场主和矿上工头――的大人物。 而今天,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就像往日一样站在他们晾晒着鱼干和腌肉的阳台上,和邻居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有略微有点意思的事情都是值得大谈特谈的,而最近最值得谈论的,无疑便是发生在塞西尔领地的那件大事。 坦桑镇及其周边地区是安德鲁子爵的封地,塞西尔领与安德鲁子爵领则是邻居,虽然两块领地各自的繁华区之间有着大片的荒凉地带,但总归还是有官道的,因此即便是在这个信息交流不畅的年代,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还是早早就传遍了整个坦桑镇。 最先是有一批像难民一样的人在一名骑士与十几名士兵的带领下逃难到这个地方,然后就是传扬开来的,塞西尔领被大量魔物与元素潮汐彻底淹没、摧毁的消息。 这个耸人听闻的噩耗简直就像那些吟游诗人胡编乱造的故事一样,在太平年代生活了很多年的市民们起初压根不相信这件事的存在,然而那些难民和狼狈不堪的士兵却实实在在地进了镇子,紧接着安德鲁子爵便下了命令,不但执行起更加严格的宵禁制度,还增加了镇子周边地区的巡逻人手,于是荒诞不经的恐怖故事就变成了事实。 市民们把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提升成了……认认真真的谈资。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在酒馆里碰面的时候偶尔聊上两句,现在,他们都需要站在阳台上,以鱼干和腌肉为背景来认真谈论这件事了。 而就在这些体面人谈论那个日薄西山的塞西尔家族这次终于是彻底玩完的时候,塞西尔家族的主事人已经穿过富人区和教堂区,进入了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 不管坦桑镇的贫民生活有多么困苦,安德鲁子爵的家都是富丽堂皇的,事实上由于领地本身的富庶以及家族敛财有方,这位子爵大人所修建的城堡要远比瑞贝卡从小生活的那座小破堡垒要漂亮多了。 在向城堡里通报了访客身份之后,安德鲁子爵的管家便把高文等人请进这座城堡中,他们被带到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坐在红木制的长桌后面,等待着那位子爵的接见。 坐在宽大舒适的天鹅绒座椅中,看着眼前用银子打造的精致茶具,高文却总是忍不住想到外面那些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贫民,以及那些像窝棚一样的房子。必须承认,他对这个剑与魔法的奇幻世界有些感觉……幻灭。 “祖先大人,”坐在高文旁边的瑞贝卡悄悄戳了戳自己老祖宗的胳膊肘,“等会我们怎么介绍您啊?” “就按刚才商量好的,直接说,”高文不动声色地说道,“在这里,我们高调就可以了。” “先祖,”赫蒂也开口了,同时对着琥珀的方向努了努嘴,“您真觉得……她适合出现在这儿么?” 琥珀就坐在高文对面,这位半精灵小姐这时候正认真研究着她面前的银质茶具,她的主要研究方式是把茶水倒掉,然后把杯子塞进怀里――在高文抬头的功夫里,她又塞了个汤勺进去。 高文瞪了对面一眼:“琥珀!” “哇!”盗贼小姐略微夸张地惊呼了一下,接着讪讪地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包括两个茶杯三个汤勺一个银盘一个怀表一把坚果两个酒盏以及刚才那位管家先生挂在胸口的单片眼镜。 高文:“?!” 卧槽这位哆啦a珀小姐你tm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高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开拓者之剑,由衷地感谢这位盗圣之前挖坟时候的不偷之恩…… “她是我复活的重要见证人,”高文努力忍住脸上的抽搐,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你不觉得如果把这家伙放在一个咱们盯不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坏事么?” 赫蒂顿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位安德鲁子爵终于走进了会客厅。 橡木大门被侍从推开,一个消瘦而高挑的男人走进房间,他穿着贴身的黑色长摆礼服,黑褐色短发在抹上香膏之后紧贴着头皮,两撇一丝不苟的小胡子在鼻子下面向两旁延伸,而他的面容则在苍白中带着一丝不太正常的晕红――这种有点病态的面容在贵族里其实很常见,尤其是那些不太具备魔法或武技天赋的贵族们。 为了体验超过自身天赋的超自然力量,以及进行更放纵的享乐,他们会过量使用昂贵的魔药来“强化感知”,而这种魔药的副作用便会体现在脸色上。 他们甚至以此为荣,并将脸色的苍白视作贵族标识之一。 在这一点上,仍然遵循着祖训老老实实锤炼技艺,依靠个人努力来修习武技(或魔法)的塞西尔后裔们倒成了贵族圈子里的另类。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塞西尔家族已经没落,别说往往有价无市的魔药了,瑞贝卡甚至没钱把家族城堡上的破洞修补一下――当然,现在她也用不着修补那个破洞了。 “啊,美丽的赫蒂女士,还有同样美丽的瑞贝卡小姐,我真为我的迟到感觉抱歉,”一进屋,那位安德鲁子爵便高声说道,语调抑扬顿挫,脸上也仿佛带着真诚的歉意,“但我实在太忙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已经传遍我的领地,人民正在惶恐不安,我不得不把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安排领地防务和听取巡逻队报告上。” 高文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声嘀咕:“跟这年头的贵族谈话都得用这种咏叹调么?” 瑞贝卡压低声音:“祖先大人您当年的贵族不是这样么?” “我们当年通常都钻在酒馆里一边灌高度酒一边商业互吹,然后就顺便把事情谈了。” “……那现在风俗确实跟当年不一样了。当然,安德鲁子爵的说话方式确实……也比别人特殊一点。” “我们理解,您现在确实应该忙碌起来,”赫蒂看到作为塞西尔正统继承人的瑞贝卡这时候竟然在忙着跟老祖宗唠嗑,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站起来作出回应,顿时尴尬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后者一眼,紧接着站起身,“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您应该称呼瑞贝卡为子爵,而不是小姐――她早在去年就已经继承家族的爵位,在这样的场合,您应该称她瑞贝卡子爵或塞西尔子爵才对。” 这个世界的贵族在一般场合下称呼爵位时的规矩似乎没那么严格,爵位前既可以冠名,也可以冠以姓氏。 瑞贝卡被赫蒂瞪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对安德鲁子爵行了个同级贵族见面应有的欠身礼,姑且还算动作标准:“安德鲁子爵,很感谢您的招待。” “应该的,塞西尔子爵,”安德鲁被赫蒂不软不硬地提醒了一下,便回忆起这位女士在贵族圈子里的声望,于是他收敛了一些,在称呼瑞贝卡的时候还专门选择了在爵位前冠以姓氏而非名字――这是相对严肃一些的称呼方式,“我对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深感遗憾,那真是一场灾难。但让人高兴的是您安然无恙,塞西尔家族的传承看来不至于断绝了。” 接下来就是几乎毫无营养的客套与祝贺之词,一方严格合乎规矩地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另一方则要努力表现出自己在受到温暖之后的感激与触动,显然脑子疑似被门夹过的瑞贝卡小姐并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交际,于是她很生硬地把话题直接拉回到正轨:“在城堡陷落之前,菲利普骑士带领着一支队伍掩护平民突围,他们应当撤到了这里。依照开国先君制定的法律,他们此刻应当正接受您的庇护。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当然,先君制定的法律是神圣的,我这领地虽小,但要接济一下落难的邻居还是绰绰有余,”安德鲁点着头,“那位勇敢的骑士当时满身是伤,现在还没有痊愈,我安排他在圣光教会的教堂里休息――那里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而那些忠诚的士兵以及可怜的平民都被我安排在东城区和南城区,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 逃难至此的塞西尔领民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这已经是很尽心照应的表现了。当然,安德鲁子爵愿意收容那些难民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所收容的每一个塞西尔领民都会折算成债务压在瑞贝卡身上,如果瑞贝卡要重振家族,她就必须按人头向安德鲁子爵付出“酬金”。 就如“应量力帮助落难的邻居,一个贵族应收容庇护临近遭难贵族的子民”被写入了安苏的法律,“受助者应对施助者付出必要之报酬”也是明明白白写在法典上的,高文对此清楚的很。 毕竟这两条法律都是当年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凑在一块定下来的…… 瑞贝卡作为一名贵族虽然还不够成熟,但这条规矩也还是懂的,在听到安德鲁子爵的话之后,她的脸色不禁有点难看,因为她很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清偿这份突然到来的债务。 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脑海中冒出一些大胆而欠揍的想法。 老祖宗……一身古董吧……要不撺掇着他老人家把那身衣服卖了? ------------ 第十九章 债务 高文并不知道瑞贝卡脑海中那个大胆而欠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安德鲁子爵对塞西尔领民的庇护必然不是无偿的――那个领主誓死保卫子民,全民上下守望相助,人人都为重建文明而无私奉献的年代早已过去了,七百年后的安苏王国虽然还未能恢复到刚铎时代的辉煌,但贵族在自私自利这方面的技能倒是无师自通的点到了满级,毫无疑问,在塞西尔领的难民进入坦桑镇的那天起,瑞贝卡就背负了一个天降的债务。 但背负这份债务总比人都死了要强。 “塞西尔家族会感谢你的帮助的,”高文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这场灾难本身。” 安德鲁子爵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坐在瑞贝卡与赫蒂中间的高文,而且他对这个穿着古代贵族服饰、身旁放着一把大剑、面容威严肃穆的男人很是好奇,在他所知的贵族圈子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可是从赫蒂与瑞贝卡面对这个男人时的恭敬态度可以判断,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一般人。 所以在高文开口之后,他便顺势发问:“恕我冒昧,刚才我便在好奇了――阁下是?” “塞西尔家族先祖,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安苏开国七将军之一,南境大公爵,高文・塞西尔,”赫蒂早已等着这一问,此时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介绍道,“您应当从小便听着这个名号长大――他是黎明之初辉。” 高文板着脸努力做出不怒自威的严肃样子来,配合着赫蒂的强行吹爆而微微颔首,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愣,悄咪咪地跟旁边瑞贝卡询问:“最后那个名号是什么鬼?” 瑞贝卡赶紧解释:“您死后开国先君为您立的谥号……” 高文大惊:“……那个老中二就不能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而在安德鲁子爵那边,这位一丝不苟的正统贵族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满脸呆滞。 这位女士是因为家族遭逢大难又被魔物惊吓,结果精神压力过大终于疯掉了么? 就如高文一开始便想到的那样: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旁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档子事儿,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贵族和学识渊博的法师们都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反而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却满脑子迷信思想的平民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安德鲁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请侍从上来喂这位女士吃药就已经是很有涵养的表现了。 “女士,请容我……额……容我思考一下,”安德鲁努力调整着表情,似乎是想找个既能体现自己情绪又不会过于失礼的说法,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我知道您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噩梦,但您用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来……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赫蒂表情不变:“我知道您会是这个反应,事实上连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塞西尔家族的先祖确实已经从长眠中醒来,我们亲眼见到他从棺中坐起,手中还握着开拓者之剑,而且我们也已经验证了他是真正复活,而非亡灵苏生之类的把戏……” 安德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您对我有什么请求,那就请直接说吧,这……” 高文摆摆手,让赫蒂坐下,他将开拓者之剑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安德鲁子爵:“子爵,你觉得赫蒂撒这样一个谎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子爵领被魔物与元素潮汐毁灭,而且还有一头龙出现在我们的领地上空,这种程度的事件已经可以直接惊动王都里的国王陛下,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我们会安排一个人穿上古代的戏服,拿上劣质的古剑,来到你的城堡里给你讲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为了寻个开心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体内的魔力注入到开拓者之剑中,而随着魔力的注入,那柄古老的长剑上再次浮现出了暗红色的纹路,这一次它的纹路更加清晰,并在剑柄附近形成了利刃与铁犁交叉的纹章图样――那正是塞西尔家族在安苏立国之日便定下的徽记,代表着开拓岁月的家徽。 骑士也是有魔力的,只不过他们使用魔力的方式与法师截然不同而已。 虽然开拓者之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大半威能,但最基础的识别特征还在,安德鲁在看到那柄剑的瞬间就有点发呆――他并未见过真正的开拓者之剑,但这把剑的复制品却就供奉在王都的皇家圣殿里,他数年前曾有幸见到过那件复制品,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如果桌上的那把剑不是塞西尔家做的赝品,那就只能是真货了――被封存在塞西尔家族墓地里的、即便他们家族衰落都没人敢去打主意的那件真品。 这个没落家族会去把祖先的坟扒开,把圣剑挖出来之后用来撒个弥天大谎么? 安德鲁犹疑起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个闹剧,那这闹剧的成本未免高的吓人了点,但如果不是闹剧…… 老祖先死着死着就突然从坟里跑出来这件事,真tm没人敢信呐!! “你大可以找精灵工匠来鉴定这把剑的真伪,这剑当年便是他们的族人打造,他们知道应该怎么检查精灵符印,你也可以把开国诸王公的画像拿出来跟我比对一下,虽然沉睡了七百年,但我本人的容貌倒是有幸没怎么变化,”高文看着安德鲁阴晴不定的面孔,微微笑着说道,“如果能做到的话,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参与过第二次开拓,如今已经隐居山林的精灵佣兵,说不定里面还有认识我的人呐。” “不,不必了,”安德鲁子爵摆了摆手,他揉着眉心,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着实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事务,“既然是像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沉睡七百年然后复活这种事说不定也是可能的吧。”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子爵先生恐怕还是不怎么相信高文的身份,他只是在半信半疑的情况下找个由头暂时中止这个讨论而已。 他已经想明白了――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何必纠结此事的真假嘛,既然塞西尔家的人说这是真的,那就当成真的好了。 反正只是一个已经死了七百年的古人。 而在想通这些事情之后,安德鲁子爵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高文提到的一个细节:“等一下,刚才您说……有一头龙出现在这附近?!” “没错,蓝龙,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但最后往西北方向去了……”高文点点头,随后便顺势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统统告诉对方,“……事情就是这样。” “畸变体……魔潮时期的怪物……还有龙……我的天……”安德鲁子爵的眉头仿佛要锁成一团,那苍白面孔上的一抹晕红都消退下去,“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世界怎么样是那些学者和国王陛下要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事传递给圣苏尼尔城,”赫蒂打断了安德鲁的话,“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我已经派了一个信使,去报告塞西尔领遇袭的消息,”安德鲁子爵说道,“信使骑着快马出发,这时候应该走到一半了。” 看来这位安德鲁子爵还是很能做些实事的,他不但接纳了临近领地的难民,而且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向国王汇报,这在这个年代的边陲贵族中应该已经算得上很优秀,可赫蒂却不得不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安德鲁子爵,这还不够――事情已经严重到必须由瑞贝卡亲自面见陛下的程度。而且塞西尔大公从长眠中苏醒,他也要前往王都才行。我们很感谢您对塞西尔家族的帮助,但我们仍然需要更多的帮助。” 安德鲁听到赫蒂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在思索,随后他站起身来,负手在长桌前走来走去。 “你们都需要什么?快马?补给?护卫?” “都需要,”瑞贝卡鼓起勇气说道,“而且我们还需要请您再帮忙照料塞西尔领的子民一段时间――直到我们从王都返回,并有新的领地来安置那些人……”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安德鲁子爵抬起手,打断了瑞贝卡的话,“事实上我正要谈到这个问题:我已经在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的邻居,而且我也很乐意做一个慷慨的人,但我只不过是个区区子爵而已,我又能拿出多少东西来喂养那些难民呢?” 高文端起眼前已经有些凉掉的红茶,喝了一口,心说这位子爵先生终于谈到“正事”了。 瑞贝卡有些急躁地说道:“菲利普骑士在突围的时候带着一批金银,那些金银应该足够……” “当然,我知道那些金银,”安德鲁子爵再次打断了瑞贝卡,“请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但不管是药材还是食物都需要成本。我刚才应该说过吧?那位勇敢的骑士抵达坦桑镇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他带来的士兵和平民也几乎个个带伤,为了治疗他们,我用掉了领地里最好的药材,还请了最好的牧师,这些是很花钱的,那些金银只是堪堪够用而已。”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我并不会乘人之危,”安德鲁子爵继续说道,“所以我会继续收容那些难民,并且会尽可能地为你们提供帮助,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在我做到这些之后,塞西尔家族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来偿还这笔债务?” ------------ 第二十章 投资价值 高文开始觉得这位安德鲁子爵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了。 他像是一个商人,更胜过一个贵族。 但他同时却又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商人――至少在高文看来是这样。 一个高明的商人不会在这时候就把交易、筹码、债务之类的东西摆在明面上,一个贵族则压根不屑于提起这方面的事情。安德鲁子爵此刻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不动声色地继续为塞西尔家族提供帮助,但同时又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那些被庇护的骑士和士兵之间,同时利用贵族的身份,在法理上确定自己对塞西尔家族的“债权”,并且最好把这个债权捅到国王面前去,然后……瑞贝卡是否愿意偿还这笔债务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个国家的法律和贵族体系的规矩都会帮助他完成这笔交易的。 当然,高文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安德鲁子爵的心情,毕竟塞西尔家族的没落已经是众所周知,尤其是在家族核心领地被完全摧毁的今日,瑞贝卡能有多大的“偿还能力”着实是个未知数。 “塞西尔家族不会欠别人的东西,”瑞贝卡的话显得有点缺乏说服力,“放心,我们有能力偿还,虽然我们失去了最富庶的地区,但塞西尔领外缘的一些山林还在,而且只要我这个继承人还在,秘银宝库中就始终有一笔属于塞西尔家族的贷款在等着,大不了……” 高文清咳两声,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戏,也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同时脑海中的记忆也整理的差不多,便站起身来:“瑞贝卡,别急躁。安德鲁子爵,眼光放长远一些。” 安德鲁看了高文一眼,这个“疑似古代英雄”的男人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威慑力,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这位子爵先生都收敛起来:“抱歉,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贪婪的。” 他竟然坦然承认“贪婪”二字,这让高文略有意外,他挑挑眉毛:“你倒是很诚实,不过这样也好――追求利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我们要搞清楚现状,一个子爵领被摧毁了,一头龙出现在王国境内,魔潮时期的怪物重新现世――在这些事情面前,谈论生意是不合时宜的。” 不等安德鲁开口,高文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大义凌然的话说完之后,咱们还是要考虑一下现实问题。你在担心对塞西尔家族的援助会无限积累,最终让你血本无归,那我便明确告诉你,塞西尔家族不但有能力清偿任何债务,而且如果你能抓住机会,我们还可以为你带来无限的利益。” 安德鲁子爵看着高文的眼睛:“请继续。” “我本人,”高文指了指自己,“我本人就是你最大的投资。” 安德鲁表情凝固了几秒钟,随后有点为难地扯扯嘴角:“公爵……阁下,我先相信您真的是那位公爵阁下,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您已经离开人世七百年了,安苏甚至已经是第二王朝,不管是您的爵位还是财产其实都已经被分封、继承、消耗或……被王室收回。当然,我对您个人是崇敬的,每一个安苏人都崇敬您,可我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领主,我应该为我的领地与子民考虑……” 高文耸耸肩:“思路放广阔一点,子爵先生,难道只有真金白银和实打实的领地才是投资价值么?” 安德鲁:“您的意思是……” “我有永久开拓权,”高文抬了抬手里的那把剑,“当高文・塞西尔手持开拓者之剑,便有权在任意无主之地进行拓荒,包括且不限于安苏境内的未开发区、各国境外之荒蛮区、刚铎废土等不存在法理争议之地区,只要能保证对上述地区进行拓荒之后维持一定的控制力,开拓者之剑所到之处,皆为塞西尔家族领地,且安苏王室将在任何时刻承认并确保高文・塞西尔的领主权益。”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安德鲁子爵越睁越大的眼睛,然后故意放慢了语速:“以上开拓权,由安苏开国先君查理一世签署,同时西部奥古雷部族国、东部提丰帝国、南部高岭王国、精灵白银帝国,以及北方诸城邦国度共同承认,有效期为无限――只要被授权的开拓者,也就是我还活着,它就永久生效。 “其实这条法令不是签给我一个人的,当时的开拓领袖们人人都有一份对应授权,只不过到了今天……能行使这项权利的也就我了。” 说到这儿,高文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当年签下这些文件的老家伙们肯定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揭棺而起。” 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安德鲁子爵还没有开口,旁边的瑞贝卡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了:“祖……祖先大人!!您这……这是真的?!” “到底是谁负责她历史课的?”高文忍不住捂着脑门斜眼看了赫蒂一眼,“还是说这条法令已经废止了?如果废止的话那我这倒是有点尴尬了啊――话说各国首脑应该不会无聊到隔了几百年突然凑一块开个代表大会,宣布取消掉一条早就没啥作用的开拓法案吧?” “瑞贝卡的历史课……其实是我教的,但成绩确实一直不好,”赫蒂满脸红晕地解释道,然后赶紧回答高文的问题,“另外您提到的这条法令当然没有被废止――在开拓骑士们还在世的时候,没人胆敢废止它,而在最后一个开拓者去世之后,这项法令则成了荣耀的一部分,代表着人类重塑文明的信念,就更没人会去废止它了。” 安德鲁子爵接上了后半句话:“非但没有废止,那些历史学家和博学家们还会对它大书特书……” 高文耸耸肩:“所以我突然诈尸对他们而言绝对既惊喜又意外――这条七百年前的法律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了。” 安德鲁子爵盯着高文,尤其着重看着对方手里的开拓者之剑:“我承认,这确实是个……我从未想到的思路……如果用永久开拓权的话,您确实是有重新振兴塞西尔家族的可能,但恕我直言――这将是一笔很长期的买卖。您知道现在王国边境有多少可开拓的无主之地么?” “大概知道一些,在路上我的后代们已经跟我讲过了,”高文看了旁边的赫蒂与瑞贝卡一眼,“基本上能养人的地方都已被分封,无主之地皆是莽林毒沼,或者就是与刚铎废土接壤。”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呢?”安德鲁子爵摊开手,“您要在什么地方重振您的家族?” “那就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高文微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张从高空俯视大地的图景,那是这个时代的人类绝对无从入手的、精度与广度都近乎丧心病狂的卫星地图,它深深的存储在高文的记忆中,虽然它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过时记录(毕竟现在高文已经与那个俯视视角断了联系),但却足以为高文指明未来的道路,“你只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一个参与过第二次开拓,而且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永久开拓权的开国大公能有多大投资价值就好。” 安德鲁低下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 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您的永久开拓权真的得到王室承认,那我这个小小的子爵将很乐意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标准的圆滑贵族发言――不留破绽,不逾规矩,还能显示出一定的恭谨。 瑞贝卡张大眼睛:“难不成开国先君和各国先祖们都承认的永久开拓权,当今的国王陛下会不承认?!” 高文笑着看了这位不太成熟的后辈一眼:“他当然不想承认喽――事实上他有极大可能都不会承认我的身份,即便查理一世蹦出来证明我是真的,那位国王陛下和他的幕僚们恐怕也仍然会发自肺腑地祈祷我能当场去世,然后重新被埋回到王国南境的古坟里去。” “为什么?!”瑞贝卡感觉三观受到了挑战,“您可是开国大公!是供奉在庙堂上的人物!国王和贵族们每年都要缅怀您,难道他们不希望您能回来重新帮助这个王国么?” 高文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桌子对面的琥珀嚷嚷起来:“因为他们少了三天假!” 一边嚷嚷着,半精灵小姐还一边故意对高文挤眉弄眼,这惹来了赫蒂一个恼怒的瞪视。 “别听她胡说,那是我给她开的玩笑,”高文摆摆手,“真正的原因……赫蒂与安德鲁先生应该都已经想明白了吧?” 赫蒂叹了口气:“国王会缅怀英雄,因为英雄的形象与声望可以用来巩固他的统治,但他绝不会希望这位英雄回来,一旦英雄回来了,那些形象与声望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东西了……” 由于安德鲁在场,赫蒂还有一些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没说出来:尤其是当这位国王起源于一位私生子,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 “所以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就明确下来了,”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开拓者之剑,“那就是……让我的永久开拓权生效而已。” ------------ 第二十一章 交易的达成 小说网..org,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接受了安德鲁子爵的宴请之后,高文一行被暂时安置在城堡中的客房内――在高文的特意要求下,包括两名士兵、侍女贝蒂和琥珀都有干净整洁的房间可用。 反正这位安德鲁子爵的城堡大的很。 在屏退了侍者之后,赫蒂忍不住提出问题:“先祖,您认为安德鲁子爵能靠得住么?” 虽然是领地相邻的“邻居”,但赫蒂深谙贵族之风气,那便是既无诚信又无荣耀――尽管他们平常最强调的就是这两点,但他们欠缺的也正是这些,尤其是在这远离政治中心、荒芜野蛮的南境地区,贵族们的生存方式就更是不堪。如今塞西尔家族彻底跌落谷底,除了突然蹦出来一个老祖宗算是加分项之外,赫蒂实在没什么底气能在与其它贵族的交锋中占得什么先机。 “靠得住?我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高文的回答让赫蒂大为意外,“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不知道安德鲁子爵是个什么模样呢。” 旁边瑞贝卡惊着了:“啊?那您还跟他谈了那么多……” “因为这是必要的,”高文看向瑞贝卡,“咱们现在用穷途末路来形容也不为过――先不说那些落难的领民还要养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口袋,还有下一顿的饭钱么?所以我们必须寻求助力,那位安德鲁子爵只不过是没得选的选择而已――除了他,你们在南境还能找到认识的人么?而说到他有多可靠……我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家族,甚至连他的领地范围还是前两天从你们口中听来的,我哪知道他可不可靠?” 瑞贝卡感觉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那您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帮忙?” 作出回答的却不是高文,而是一直趴在桌子旁边往嘴里塞葡萄的琥珀,这位半精灵蹭了蹭嘴巴,对瑞贝卡甩过去一个白眼:“笨,因为他不想赔钱啊。” “不想赔钱?” “当那位菲利普骑士带着难民来到坦桑镇的时候,那位安德鲁子爵其实就已经做过决定了,”琥珀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完全可以紧闭城门等那些难民自行退去或者饿死在外面――别拿什么互助法说事,这种边远地区,王国的法律还不如商人的金币管用。那既然那位子爵先生接纳了难民,就说明他是要从塞西尔家族收取报偿的,他既有这个念头,又相信塞西尔家族有能力偿还债务,你看,交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成立了,而今天……只不过是把交易的范围扩大了一下,明确了一下而已。” 瑞贝卡对琥珀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还能懂这些东西?这年头的盗贼门槛这么高了么?” 琥珀呲着牙:“这很高深么?我是不懂你们贵族的行事逻辑和一大堆规矩,但我最起码懂贼不走空的道理――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你们贵族和那个不想走空的贼有区别么?” 瑞贝卡顿时大怒,抽出法杖就召唤出一个脑袋大的火球:“你要再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信不信我真的一个火球砸你脸上!” 琥珀仿佛是吃定了这位稚嫩的领主小姐不会玩真的,还嬉皮笑脸地挑衅:“有本事你搓个寒冰箭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耳边唰的一凉,一枚寒冰箭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尖飞过去,并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冻出了一片冰凌,而不远处的赫蒂则保持着抬起一根手指的姿势,面色冷漠:“你要的寒冰箭。” 琥珀脸上滑落一滴冷汗,刚才那枚寒冰箭与皮肤的距离之近所产生的恐怖感甚至超过了寒冰箭本身――她不禁怀疑这究竟要多高的控魔技巧才能做到如此的精准。 瑞贝卡则微微抽了一下嘴角:赫蒂姑妈的攻击性魔法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打不中人,描边走位…… 高文拍拍手,结束了这短暂的闹剧:“好了,姑且都算是自己人,都收敛点。” 老祖宗发话还是管用的,不管愿不愿意,赫蒂与瑞贝卡都收起法杖表示了服从,而琥珀虽然跳脱欠揍,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主要是一发寒冰箭的威慑力确实很大),扁扁嘴也不再吭声了。 而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得到高文的许可之后,小侍女贝蒂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爷,赫蒂夫人,瑞贝卡小姐,”贝蒂挨个称呼,并直接跳过了琥珀,“菲利普骑士来了。” “哦,正等他呢,”高文点点头,随后注意到贝蒂手上的平底锅,“等会……你怎么还拿着它呢?” 贝蒂眨眨眼,想了一下说道:“因为……还没到家,随便乱放,怕丢。” 高文捂着脑门:“你……好吧你随意。” 片刻之后,那位率领塞西尔领的难民突围的菲利普骑士走进了房间。 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勇士: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留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然五官整体算不上多优秀,但作为武人的英武气质以及挺拔的身材却足以让他在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由于是在常时,对方并未身穿铠甲,而是披着一身常服,腰间挎着长剑,在其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等处,还可以依稀看到有未拆的绷带。 他确实是带伤突围的。 “领主大人,夫人,”菲利普骑士进屋之后立刻对瑞贝卡与赫蒂行礼,“真高兴看到你们安然无恙。” “菲利普骑士,快起来吧,”瑞贝卡赶快把对方搀扶起来,“真是多亏你,才能保下那些士兵和平民。” 她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绷带:“这些伤……” “突围时所受,但已经好多了,”菲利普赶忙说道,“安德鲁子爵为我安排了牧师和药剂师。但是……” 这位年轻的骑士露出为难的神色,面容中还有着羞愧与懊恼。 “你是说让你带出城堡的那些金银吧,”赫蒂主动说道,“不用放在心上――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应对不时之需的,当初让你带走的时候我们就说了,都由你支配。” “还请不用担心,其实被安德鲁子爵收走的金银只是一部分,”菲利普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在进城之前,我便把一部分财物分开交给几个亲信士兵保管,还有一些埋在了城外。我当时担心万一安德鲁子爵过于贪婪,至少要留下一部分钱来养活大家,或者让士兵们能自谋生路……”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既有勇气又有头脑的年轻人,他能带着区区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一大群没有战斗力的平民突围,这说明了他的勇武,而在进入别的贵族的领地之前,自知自己无法与贵族抗衡的情况下能想到如何尽量保全主人交给自己的财物,甚至想到安排士兵们自谋生路,这就更是不易了。 于是他露出赞许的神色:“做的不错。一共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房间里的高文――毕竟后者的块头也着实醒目。此刻听到对方问话,他才终于有机会询问:“难道您就是……” “看来安德鲁子爵已经告诉你了,”赫蒂点点头,“这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开国大公,黎……”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高文就赶紧打断:“行了行了,那个老中二起的名号就不用说了,听着起鸡皮疙……” 这边话没说完,菲利普已经在高文面前单膝跪下:“高文公爵!我……我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我真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您是所有骑士的楷模,我从小就……” “行了行了怎么还没完了!”高文又赶紧把菲利普拽起来,作为一个占据了别人躯体的外来户,他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你先告诉我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激动情绪,脸色也跟着这个话题沉了下来:“当日突围出去的一共只有一千多人,后来减掉遇到魔物袭击、伤重掉队、疾病而死的人,最终活着抵达坦桑镇的已经不足九百……” “具体是多少?” “八百七十三人――这其中除我之外,有十六人是正式的士兵,三十个是民兵,其余皆为平民。” 瑞贝卡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这就是塞西尔领最后的幸存人数了么……”赫蒂喃喃自语,“真没想到……” 高文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你知道七百多年前我们刚从刚铎腹地跑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么?” 赫蒂望向高文:“那时候……” “好几万人呢,”高文叹了口气,“所以今天这局面确实挺让人头大。” 赫蒂:“……” 而在同一时间,在安德鲁子爵的办公室内,这位子爵先生正在书写一份密函。 密函是直接写给国王的。 由于刚铎废土的存在,安苏在立国之初便将南境视作王国最重要的屏障区,即便如今南部已经太平日久,一些延续数百年的规制也仍然在这个地区延续着,比如――南境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贵族,都是安苏王室的直属封臣,他们皆有直接与国王对话的权力,也有直接对国王汇报事务的义务。 “致敬国王陛下,您的直属封臣向您问好。 “南境塞西尔领所遭遇之灾变您应已在上一封信函中知悉,如今此地又有新的变故。此事之离奇前所未有,但臣已亲自确认,它竟是真的。 “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的开国大公,七将军之首的高文・塞西尔,近日已重归人世。 “臣亲眼见到有光芒降临在塞西尔领的废土上,那些入侵的怪物皆被光所灭,随后又有巨龙出没(关于巨龙一事,臣将另具表详奏),臣亲往查探,便与塞西尔子爵一道,见到了英灵复生的景象……” ------------ 第二十二章 仰望天空 在密函上做好了特殊的印记,随后将其卷起,一丝不苟地打上火漆封,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安德鲁子爵轻轻吐出口气,回忆着自己是否有遗漏或错误的地方。 应该没有了――之前商定的内容都已经写在密函上,而且写的也很真实可靠,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编造故事的能力颇为自信,他觉得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密函的时候都会相信他真的是“那件事”的亲历者。 剩下的,就是看远在王都的那位老国王对这件事本身是否愿意相信了。 不,应该说是他想不想承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是一次有些冒险的举动,但安德鲁子爵并不是一个抵触冒险的人――如果不冒险,他当年也根本不可能从七个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莱斯利家族的继承者。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新冒险会与塞西尔家族绑在一起。 那个已经日薄西山的,在一百年前便退出王国政治中心的,到近代更是人丁稀薄到快要自然消亡的家族。 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的“邻居”一向很关注,这不仅是因为双方的领地相邻,平日里多有贸易上的往来,更是因为塞西尔家族的衰落在近两年愈发严重,如果按照原本的进度继续下去,基本上在安德鲁的有生之年他便可以期待将莱斯利家的领地扩大一倍――那个匆忙继承家业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领主,虽然她很努力,但她是肯定保不住自己那点家业的。 只不过命运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而且还是用那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在听闻塞西尔领被怪物毁灭的时候,安德鲁整个人是懵的;在听闻那些怪物与历史记载中的魔潮生物很相近的时候,他还是懵的;在听进城的商人提到有一条龙出现的时候,他也是懵的;在瑞贝卡・塞西尔和赫蒂・塞西尔带着一个号称是她们老祖宗的男人进入城堡的时候……安德鲁子爵表现出了极大的镇定与接受能力。 那是因为他终于懵逼习惯了。 但在结束了与那位“祖宗大人”的交谈,回到自己的寝室之后,安德鲁子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一个即将消亡的贵族谱系和一个被烧成白地的领地是没有价值的,再挤也挤不出水分来,如果想要收回成本,还不如从一个贪婪的压榨者变成一个慷慨的好邻居,而且那位“祖宗大人”的存在更是关键――安德鲁子爵现在已经九成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塞西尔家有没有那位老祖先,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将密函封入银筒内,并在银筒上缠绕了一圈魔法丝线,随后交给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交给最优秀的游侠信使――乘狮鹫出发,让信使在第一个信使抵达之后、塞西尔家的人抵达之前把它送到白银堡里。” 管家接过银筒,正准备转身离开,安德鲁子爵叫住了他:“等一下,另外你去银库――把属于塞西尔家的金银原样送回去。” “是,子爵老爷。不过只要原样送还就可以了么?” “原样送还就够了,在他们出发的时候,我会以路费的名义再准备一点心意的。” 情况有了变化,之前因为那点可笑的贪婪之心而收取的“费用”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原样奉还只是第一步,但却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 安德鲁子爵认真地在心中权衡着,并希望那位七百年前的古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诚意。 夜色已深。 高文披着睡袍,推开自己房间的阳台门,来到了子爵城堡二层的露台上。 这个世界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深沉的天幕中,有的只是比在地球上更加繁密的群星,那些闪烁的星辰为这片大地带来清冷的光辉,每一道星光对高文而言都格外陌生。 从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他就很喜欢仰望天空――不论昼夜都是如此。白天的时候,看着那轮巨大而不太刺眼的“太阳”,晚上,则看着无月的夜幕。 他的视线在群星之间移动着,试图在那些闪烁的星辰之间寻找到一个静止不动、格外特殊的天体。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尝试。繁星何其之多,他又没有足够的资料与计算数据,他不可能找到自己当初俯视大地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他也没办法把它从满天繁星中分辨出来。 但他就是忍不住会这样做,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天空中隐藏着秘密。那里有着某种东西,或许是某种监控装置,一个卫星,一个空间站,或者一艘船。尽管它现在有极大可能已经停摆,但不能排除还有别的没有停摆的东西还挂在天上。 他曾经是那个监控装置的一部分――这是高文在思考多日之后,所得出的最接近的猜想。 如果他没有那些俯视大地的经历,如果他一到这里就穿越在高文・塞西尔身上,那么他根本不会有这方面的认知,也不会产生相对应的压力,但他偏偏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于是作为一个有着现代化思想的地球灵魂,他无法控制自己对天空的好奇……以及忧虑。 那挂在天上的,到底是什么?它或它们对大地会有什么影响?它或它们会一直这么安分地挂在那里么?它或它们的制造者――如果有制造者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这一切都让高文有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紧迫感,就好像一个地球人突然知道了自己头顶的轨道上正停着一艘外星人的飞船一样,哪怕那艘船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都一动不动,住在地上的人也很难安下心来。 必须搞明白它或它们的来龙去脉才能睡的踏实。 而且即便没有这份忧虑,仅凭着好奇心,高文也没法对天空视而不见。 “话说你每天都抬头看天啊――要么看太阳要么看星星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高文回头一看,却看到半精灵的盗贼小姐正坐在露台的栏杆上,背朝着外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的双腿在栏杆下面荡来荡去,一点都不担心掉下去的样子。 高文瞥了她一眼:“三更半夜偷偷摸摸钻到别人阳台上吓唬人,这可不怎么礼貌。” “夜晚是我的天下,到处都是影子,我想去哪就去哪,”琥珀在栏杆上晃了一下,身体随之融入阴影,下一刻便出现在阳台另一侧,“而且你堂堂七百年前的大英雄,难道还怕晚上有人突然跟你讲话?” 高文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话说你每天到底在看什么呢?”琥珀看高文不吭声,于是转移了话题,“白天看太阳是为了辨认方向,晚上看星星难道是在占星?你还会占星术么?” “你觉得天上会有什么?”高文反问对方一句。 “天上?不就是星星太阳之类的么?”琥珀随口答道,“哦对了……你不会还想跟我说众神的宫殿也在天上,然后跟我传教吧?那我可没兴趣――我信仰的是阴影与暗夜女神,也就是夜女士,夜女士的神国可是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那是跟现实世界的天空截然不同的地方,我每天只要闭上眼睛祈祷一下就算敬神啦!” “你还真是暗夜女神的信徒啊?”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他自己没什么信仰,但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他还是知道不少有关这个世界宗教的知识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神明和大大小小的教派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却也敬而远之,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跟虔诚沾不上边的盗贼竟然也是个有信仰的人。 “随便信一信喽,反正夜女士既不要求供奉也不会下达神喻,还不需要定时定点参拜祭祀什么的,一个铜板不花我为什么不顺便信一下?”琥珀轻描淡写地说着在真正的信徒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而且暗影之道多少跟夜女士的权能沾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祈祷一下还真的能变厉害一点呢――虽然后来每次都证明是喝高了之后产生的错觉。” 高文撇撇嘴,决定不搭理这个没个把门的半精灵了。 简直是精灵之耻――她另一半血统不管是啥,也都是对应血统之耻。 “哎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嘛,”琥珀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高文斜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人在死后灵魂就会回到天上,在群星之间游荡,每一颗星辰其实都是一个先人的灵魂……” “没听说过,我听说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会被他所信仰的对应神明收走,然后在神国里嗨,而没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则统一被死神收走,然后被死神的老婆用一把铁梳子把所有的记忆都梳掉,再扔回人间――所以也有人说世间众生不论信仰如何都默认是死神的信徒,”琥珀巴拉巴拉地说着,“但你的这个说法也好有趣,人死后就会上天?这是七百年前的某个宗教说法么?” 高文有点尴尬:“不,这是……” “啊,对啊!你是死过的诶!”琥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高文,身子一晃便来到他面前,凑过来急吼吼地问道,“难道你当年死了之后就原地上天了?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给我说说呗!” “去去去――一边去!”高文摁着琥珀的脸把对方强行推开,“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明白不?我刚才就是闲着无聊瞎说的!” “嘁……”琥珀瞪着高文看了半天,确认对方真的不想告诉她之后便别过头去,“老年人真无聊。” 高文:“你再说一遍?!” 唰一下子,琥珀就不见了。 ------------ 第二十三章 前往王都 从塞西尔领那场噩梦中逃离的人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 熊熊燃烧的房屋,被元素力量腐化的大地,从混沌的迷雾中阔步走出的恐怖巨人,还有那些惨死在这一切之下的亲朋好友――所有东西都如同噩梦般纠缠着每一个逃出生天的人,即便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坦桑镇,即便有着骑士和士兵的保护,恐惧也从未从幸存者的内心中消退过哪怕一时半刻。 因为即便是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其实也没几个在这几天能睡安稳的。 很多人不得不用酒精来麻醉自己,那些连买醉都做不到的穷苦人便只能饱受折磨,再加上以在这个年代以难民身份流落到别的领主的地盘上必然不可能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情况便显得更加恶化起来。 别说维持难民们的秩序,菲利普骑士现在连维持那些士兵,让士兵们每天定时汇报情况都已经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但幸好,领主平安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强大支柱。 在坦桑镇外,瑞贝卡看着自己面前聚集起来的领民们,这些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尽管安德鲁子爵确实做到了基本的安置和食物分配,但这个年代的贵族对平民所作出的施舍是极其有限的,能让这些人没有冻饿而死便已经是那位子爵先生格外仁慈、远超同僚的体现了,瑞贝卡对此不能要求太多。 而对于那些从塞西尔领逃出来的人而言,领主的出现是一支足够有效的强心剂。 这个年代的平民并没有太高的觉悟与心理素质,对领主其实也谈不上多大的忠诚,虽然瑞贝卡算得上是一位仁爱友善的领主(主要原因是小姑娘脑子不好使,还学不会贵族同僚们的狡诈贪婪),可她毕竟才上任一年不到,鉴于信息传递的不畅,其实很多领民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领主长什么模样。 但领主的出现仍然是一种鼓舞,对于这些已经惶惶多日的可怜人而言,只要有个人站出来,宣布会继续保护他们便已经足够了。他们不关心自己的主人是谁,也不关心她长什么样,数百年的封建体制让平民们失去了很多思考能力,却也让他们变得非常易于满足,在高文看来,这是一种基于愚昧和无知的凝聚力――可确实有效。 前来送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留在坦桑镇里,照看财物或者做工换取大家的食物,瑞贝卡看了看这些人,想要讲几句话,但实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便看向菲利普骑士:“这些人还是要靠你照顾了,骑士,在我们回来之前,尽量保证一个都不要少。” “以我的誓言向您保证!”菲利普挺直胸膛,“我会为您守护好塞西尔家的每一个子民和每一分财产!” “也别忘了交待给你要做的事,”高文说道,“安德鲁子爵会提供必要的帮助,你只要把那些腿脚灵便脑瓜好使的人都派出去――不用吝惜钱财,他们要做的事比钱财宝贵得多。” “是!”年轻骑士高声答道,但还是难掩困惑之情,作为一个生活在闭塞年代,又专精武技的人,他是很难跟得上高文的想法的,“可是那些事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高文笑了起来,“往小了说是流言蜚语,往大了说叫舆论效应,可别小看这些无形的力量,一旦人人都开始谈论同一件事,连国王都会坐立不安的。” 在安排一番之后,高文与瑞贝卡乘上了安德鲁子爵提供的马车,与他们同行的包括作为女仆的贝蒂,忠心耿耿的拜伦骑士,超强盗贼琥珀,以及十二名家族士兵――这些士兵称不上是精挑细选,因为跟着菲利普骑士突围出来的战士总共也就只有十几人,再加上跟着高文他们跑出来的两个,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人,在这种情况下凑出十二个装备齐全的士兵可以说是塞西尔家族仅存的脸面了。 成熟稳重的赫蒂被留了下来,以维持这边的局面,但这位“赫蒂姑妈”显然对自己的侄女即将踏上王都之行显得颇为担忧,她站在马车下面,抓着瑞贝卡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辱没了塞西尔家的脸面,但也不要与王都的贵族起冲突;见到国王要恭敬,不能破坏规矩;不要用大火球砸人,王都不比咱们乡下;遇上听不懂的事情不要忙着回答,找先祖或拜伦骑士商量,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揣测很多遍;最最重要的是千万要听先祖的话,尤其是在和贵族们打交道的时候,你不擅长这方面,但先祖是大公爵,他懂……” 高文听着赫蒂的这些交待,心中也跟着沉重起来,因为他真的不懂…… 不光他不懂,正牌的高文・塞西尔其实也不懂,那位开国英雄死的时候安苏还是一帮泥腿子当政呢,当年的宫廷规矩基本上都围绕着拼酒和在朝堂上与国王对着骂街进行,想来七百年后的今天跟当年应该不一样…… 但为了不让本就已经神经过敏的n层曾孙女彻底抓狂,他还是按着赫蒂的肩膀给对方递过去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放心,我都懂。” 于是在赫蒂安心的笑容中,马车载着啥都不懂的瑞贝卡和表面看着啥都懂的高文驶上了前往王都的大道。 而在同一时间,菲利普骑士也按照高文临行前的安排派出了人手。 那些是从领民中找到的机敏之人,以及在坦桑镇当地雇佣到的腿脚灵活口舌便利之徒,其中甚至不乏几个铜板就能收买的混混与无赖,与这些人打交道让年轻骑士分外别扭,而让这些人去做的事情更是让骑士感觉莫名其妙――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着四面八方出发,前往每一处有人烟聚集的地方,钻进酒吧,钻进黑市,钻进贫民窟的臭窝棚里,然后和当地人吹牛逼。 最好还能顺便找到路过的吟游诗人们吹牛逼。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景象在南方地区频繁出现:风尘仆仆的异乡人操着古怪的口音出没于各种人群密集之处,带着神秘却又信誓旦旦的表情说着内容差不多一样的事情: “哎,听说了么?南边那个塞西尔家族出事了!领地被怪物和龙摧毁了!据说还惊动了地下的亡魂,塞西尔家那个传奇祖先揭棺而起……你没听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从长眠中苏醒了!他一定是为了消灭那些怪物…… “嗨!我骗你干什么!这件事南方的人都在传,你随便去坦桑镇或者林木镇那边打听打听都知道。而且你看见我这身衣服没?我就是从最南边那逃出来的,我跟你讲,塞西尔家先祖复活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见了呢!” 几乎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事情,而且他们最后都会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些离奇的东西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哪怕不是菲利普骑士最初派出去的那些人,后续传播流言的家伙也十有八九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所有的流言都聚拢到一处,那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塞西尔家的老祖宗复活的时候墓室里起码站了一千个人在行注目礼――而且外面坟头上还得有一万个围观的…… 然而在这个年代,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会关注到这些在街头巷尾泥腿子之间的传言,而听信并传播这些消息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想太多。 而在正驶向圣苏尼尔城的马车上,高文正无聊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同时思考着应该如何面对那位高坐在圣苏尼尔城白银堡中的国王陛下。 他不知道自己让菲利普骑士做的事能产生多大效果――事实上他对此甚至连三成的信心都没有。这是一个矛盾而蒙昧的世界,魔法的存在让很多事情显得分外便利,甚至便利到了超出时代的程度,但魔法等超自然力量又仅仅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个世界的人还没有――或者说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将魔法转化为更广泛的生产力,所以在那缺乏力量的下层社会,一切又都落后到不可思议。 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流言蜚语可以在一座城镇里飞快传播,因为酒馆八卦可以说是平民们劳动之余仅有的娱乐项目,但消息要从一座城传到另一座城却难上十倍,因为荒芜的旷野阻碍了大部分流通行为,再加上还有各地贵族对自家领地的人员流通管制存在――在没有得到领主允许的情况下,平民要从自己居住的村子前往隔壁领主的村子里买一只鸡甚至都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 塞西尔家与莱斯利家(安德鲁子爵的家族)联合签署的通行证可以解决人员流通管制的问题,但却解决不了除此之外的困难。 但做出一些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高文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塞西尔先祖复活”这件事尽可能地传扬开来,传扬的越广越好,它不能只是贵族圈子里知道的机密,而应该成为平民甚至贫民之间的热闻,如果可以的话,它甚至要传扬成怪谈,传扬成惊悚故事的程度――事实上那些流言也确实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 这些消息会在传播过程中被一次次加工,那些迷信又蒙昧的中世纪民众会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它加上一大堆的细节,高文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的具体内容――他只要这些消息不断发酵就好。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已经复活,而且那位传奇的开国大公是在怪物袭击王国的时候苏醒的…… ------------ 第二十四章 王都之旅 高文这一路走的并不快。 虽然瑞贝卡一路上都显得有点焦急,但高文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安排着这趟行程,他让队伍在途经的每一座城镇停留,停留之后便会安排那些士兵乔装为旅人或佣兵混入人群,去传播“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英灵复生”以及“高文大公将在近期抵达圣苏尼尔城”的消息,同时也会收买当地的吟游诗人和混混无赖去传播内容类似但更加离奇古怪的版本——从安德鲁子爵那里得到的资助足够他完成这些事情。 原本高文还在担心,自己和瑞贝卡都没有与类似地头蛇打交道的经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不会遇上困难,却没想到同行的拜伦骑士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这位中年骑士的实力在同僚中或许算不上高,但他与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打交道的能力却强的令人刮目相看,基本到了一个城市之后用不上多久他就能和那些“老鼠”们搭上线,然后在士兵们把消息传扬开之前,关于南境的各种小道流言就开始在社会底层传播起来了…… 高文想到了这位拜伦骑士的出身——据瑞贝卡所说,拜伦并非正儿八经的贵族子弟,而曾经是个走南闯北的佣兵,他是在某次事件之后才被上一代塞西尔子爵收容并得以跻身骑士阶级的,现在看来,这位前佣兵先生当年的经验着实还没有荒废掉。 而另外一个帮上大忙的人倒是没出乎高文预料,琥珀在与那些地痞无赖打交道的时候果然是一把好手,而且该说是职业素养高还是业务水平强呢……高文给了这位半精灵小姐一点资金去收买那些混混,她忙完之后回来钱还变多了…… 这种行为当然受到了家教良好的瑞贝卡的强烈谴责,而为了在子孙后代面前维持自己高大上的形象,高文也只好摁着琥珀的脑袋让她答应把那些偷来的钱财又都还了回去,并且答应以后绝不再犯。 这让琥珀分外受伤,仿佛人生价值受到了否认——高文觉得要让这个精灵之耻建立个正常的三观大概是不可能了。 而这一路走走停停除去是为了让流言发酵之外,高文的另一个目的便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了:他需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与当今时代有着七百年的代差,而是因为他本身压根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天上看到的画面终究只能当做地图用,继承来的记忆则缺乏足够的代入感和灵活性——这一点在他好几次尝试搜索记忆却因为不了解对应的“关键词”而白费功夫之后就意识到了,因此对于现在的高文而言,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了解这个世界。 这一过程还算顺利。 他见识到了安苏王国贫穷落后的南部乡村,也见识了繁华热闹的中部城市,见到了山野丛林,也见到了人类修筑的堡垒要塞,而所有这一切,都正在逐渐和他脑海中记忆的那些俯视地图融合在一起。 通过对一些细节的判断,他确认自己脑海中“最新”的一张俯视地图应该并没有过时太久,它大概是在十年前左右留下的记录——那是他在天上挂着时所看的最后一眼。 对于这个节奏缓慢的世界而言,十年前的地图用起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至于离开南境如此之久,坦桑镇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高文并不像瑞贝卡那样担心。他相信赫蒂的能力,也基本可以确定安德鲁子爵会认真履行交易的内容——并不是相信那位子爵先生的人品,而是他相信利益可以将对方与塞西尔家族牢牢地绑在一起。在离开南境之前,他便安排了菲利普骑士将各种小道消息散布出去,那些消息除去让大家知道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之外,更可以让那些幸存下来的塞西尔领民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也让收容了那些领民的安德鲁子爵别无选择——他只能继续把那些难民养着,一直养到高文·塞西尔从王都返回,一切事情都安定下来的那一天才行。 不管路途花了多久,旅程都会有其终点,在离开南部地区两个月之后,圣苏尼尔城的巍峨城墙终于出现在高文一行的眼前。 这是一座建造在平原上的城市,其规模远非那些贫穷落后的南方小城可以比拟,洁白的城墙以及成片整齐的亮蓝色屋顶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特征,因此其又有“圣白之城”和“蓝顶王冠”这样两个美誉。 自七百年前的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带领子民在这片平原上开垦田地,垒土筑城至今,这座城市已经进行了数不清的扩建和改造,最原始的土石城墙早已不复存在,仅在城内的旧城区留下了几处纪念性的墙垒,而全新修筑的巨石城墙则比最初扩大了足足十倍,修筑城墙的石料均是来自北方磐石岭和东部地区的坚硬石材,砖石之间以熔化的铜和铅浇筑,而在这样厚重坚固的城墙里面,每隔百米还埋设有一块受到土元素祝福的水晶,以确保它不会开裂崩解——其豪华程度,当年开拓至此的先人们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高文站在苏尼尔的城墙下,仰望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石砖,发现脑海中根本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细节。 这座城,与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那座小城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了。 有着合法的通行文书,又有着切实可靠的贵族身份证明,高文一行入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 那位统治着整个安苏王国的国王陛下弗朗西斯二世便在他的皇宫——白银堡中等着这些来自南方的访客,尤其是等着某位来自七百年前的特殊客人的到来。 事实上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天,甚至已经快等出神经衰弱来了。 老祖宗太tm能折腾了,这一届国王表示不带你这么玩的——来自南方各地的密报以及从南至北沿途每一座城镇的情报几乎就没停过,来自各级官员的正式情报以及从民间搜集到的小道消息加起来差不多能在书桌上堆一米多高,其中内容至少有一百多个版本——还不包括方言版,而不管是哪个版本,其中心内容都是在讲那位老祖宗突然揭棺而起、领着后代直奔王都的事情,可是只有这些消息一天天不停地送过来,那位老祖宗本人…… 咋就是不来呢!? 在最初接到来自安德鲁子爵的密函之后所作出的预案早已被放弃,和亲信顾问们商量出来的应对方法也在那位老祖宗一路的游山玩水以及招摇过市中挨个失效,现如今高文·塞西尔的回归已经是人尽皆知——当然,考虑到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效率,说人尽皆知是夸张了点,但最起码有能力打探消息的商旅和小贵族们肯定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么弗朗西斯二世能做的事情就变得很有限了。 坐在白银堡里,正大光明地接见那位回归的传奇大公,正大光明地与他交谈,然后正大光明地送走这个活祖宗。 最起码在每一个会被人所关注的环节上,都必须正大光明。 然而高文还不打算就这么快让那位国王陛下解脱——或者说,他前半段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要稍微测试一下那位国王的态度以及国王身边那些人的态度,因此他没有低调地让车队直接前往白银堡,而是在进城之后没多久便下令所有士兵取出了车子里早已准备好的旗帜。 那旗帜上绘制的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以及安苏王室的剑与盾徽记,两个徽记并列在一起,正是高文根据记忆所还原出来的、在高文·塞西尔作为南境大公爵还在世时所用过的旗帜。 哪怕只有十二个大头兵,也要走出仪仗队的阵势来。 塞西尔家族确实已经衰弱了,但即便衰弱到如今地步,这个曾随先王开疆拓土、以武立族的家族也还保留着最后的那一点骄傲,捍卫人民与土地,战场之上绝不妥协——现今只有十七岁、只会放个火球术的瑞贝卡可以说是塞西尔有史以来最弱的一代领主,文治武功样样不行,脑子还有可能被门夹过,但她都能领着最后的几个家族士兵死守着城堡,让最后的平民突围出去,所依靠的便是那一份传承至今的荣耀。 因此,塞西尔家有着南境最贫弱的封地,却照样培养了南境最优秀的战士。 哪怕这些战士到如今已经死的只剩下十几个人也一样。 士兵们举起旗帜,骑在马上排成两列,看着那旗帜上飘扬的徽记,他们仿佛也受到感染,头颅高高地扬起,而在他们身后,瑞贝卡和高文也已从车上下来,骑在马上与士兵们一同前行。 拜伦则在最前方开道,这位佣兵出身、半道出家的骑士尽全力让自己像个真正的贵族一样做出得体的姿态来,好不至于辱没了自己所效忠的家族的脸面,但高文却驱马来到他身旁,低声告诉他:“放松下来——把那些仪态规矩放一边去,当年我们走到这儿的时候,有些人身上背的甚至是伐木的斧头。” 而在队伍最末尾,那辆原本应该由高文和瑞贝卡乘坐的马车中,现在坐着的却是盗贼小姐和正在打着瞌睡的小侍女贝蒂。 “贵族真是一种有病的生物是吧?”琥珀探头看了看车外面,回头戳着贝蒂的胳膊,“有车不坐非要出去骑马嘚瑟,脑子有坑。” 贝蒂脑袋一点一点的,看着好像在点头一样,但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贝蒂,突然注意到对方放在手边的平底锅,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发挥出自己作为神偷的优秀技巧,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口平底锅…… 贝蒂猛然把平底锅抄起抱在怀里,瞪眼看着一脸惊愕的琥珀:“不给!老爷说了,这个是我的!” 琥珀:“……?” ------------ 第二十五章 王都之旅2 尽管只有十二个士兵,尽管塞西尔这个姓氏早已远离王国的政治中心,尽管从一百年前,家族在王都里的最后一分产业就已经被收归王室,高文仍然以最醒目的方式入了城,而且打出了七百年前的那个旗帜。 那旗帜是只有在高文・塞西尔还在世时才被允许使用的,打出这个旗帜与其说是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如说是在给如今的安苏王室传达一个信号―― “进城的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塞西尔子爵,而是南境大公。” 听到侍从官回报的消息,弗朗西斯二世立刻便理解了那位“古人”传达给自己的意思,这位已经老迈的国王走到白银堡的露台上,眺望着塞西尔家族进城的方向。 在这个距离上,他看不到任何东西――这座城已经比当年大太多倍了,甚至大到站在白银堡的最高处都望不到边际的程度,不知道那位从七百年前沉睡至今的古人在踏进这座城市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惊讶呢? 他是否会意识到,七百年过去,一切已经不再是往日那番模样? 侍从官仍然在旁边等待自己的命令,弗朗西斯二世收回视线,看向这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按照接待公爵的标准接待他,然后告诉他,我会在明天正午与他见面,请南境大公在白银堡内休息一日,以缓解旅途劳顿。” 侍从官领命,但在即将退下之前,弗朗西斯二世又叫住了他:“另外,除了会面安排之外,塞西尔大公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尽量满足――在礼数方面不容有失。” 侍从官退下了,一名身穿华服,留着淡金短发,面容英俊不凡的年轻人从旁边走上前来――他之前一直就站在附近的柱子旁:“父王,您认为那位‘复活’的大公是真是假?” “这个并不重要,”弗朗西斯二世看着自己的继承人,“虽然安德鲁送来了那封信,虽然我们还得到了许许多多的佐证,但具体那位古代大公是不是真的,还要看接下来的发展。至于现在,我只能说……它确实不是一场闹剧,那位复活的古人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年轻人垂下眼皮,做出虚心求教的模样:“您认为他的来意如何呢?” “在见面之前,所有来意都只能猜测,根据他这一路上制造的声势和那些明显有人推动的流言来判断其行事风格,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地提前表露出来,”老国王摇了摇头,“你可以找机会接触一下,看看他的态度,但要拿捏好度,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你不要激怒了他。” 年轻人允诺下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弗兰西斯二世则转过身,继续看着城内的方向,心中却微微叹息。 还是太年轻了,自己这位继承人还不太擅长隐藏真实的想法,他对那位从天而降――或者说从地里爬出来的古人表现的太过上心,以至于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迫切来。 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与其让他自己私下里偷偷去接触,倒不如顺势给出这个机会。 等看到侍从官骑马离开宫殿之后,弗朗西斯二世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空气说道:“暗鸦,去监视高文・塞西尔一行,有任何情况都要回报。” 老国王话音刚落,附近廊柱下的一条纱幔便轻轻晃动了一下,但却没有任何人影浮现。 “另外,千万不要靠的太近,如果那真是七百年前的传奇,贸然靠近一定会被发现。”老国王补充道。 廊柱下面的纱幔一动不动。 …… 高文一行从圣苏尼尔城的正门进入,一路骑马穿过城中大道,几乎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在抵达白银堡之前,一行人便遇到了国王派出来迎接的队伍。 迎接的队伍很豪华,排场也甚是隆重,红毯从白银堡的深处一路铺到了高文脚下,盛装的侍者与侍女们沿途撒着花瓣,另有号手与鼓手在两列奏响音乐,这一切都意味着那位国王陛下恐怕准备了不止一天――但高文还是可以确定,如果他进城的方式改变一下,或者进城的日子提前一下,此刻的欢迎形制就又会有所不同。 天知道那位国王陛下都安排了多少个预案来应付这个时刻。 虽然高文自己并没有跟贵族或王室打交道的生活经历,但脑海里的记忆中却有不少相关的知识与经验,高文・塞西尔虽然是安苏立国之初野蛮时代的人,但他同时也经历过刚铎帝国的辉煌年代――他见不到七百年后的安苏是什么样,但他却知道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是何等光景。 七百年前那个盛极一时的人类帝国,其复杂程度是如今的大陆诸国都不敢想的。 “请随我前往白银堡,国王陛下已下令准备了最豪华的房间与最好的饭食,还有温泉水为诸位贵客缓解劳顿。会面安排在明日正午,今天晚上就请好好休息吧。” 一个看起来气质沉稳的接待官员――也不知道是哪个姓氏的的内廷贵族――站在高文面前,礼节周到地说道,高文扭头看了旁边的瑞贝卡一眼,却发现这个傻姑娘正在好奇地瞪大眼睛到处张望。 尽管一路上她都努力保持了稳重,但在白银堡前,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这位从乡下来的领主小姐还是果断地被震懵了,她的眼睛都已经不再够用,甚至不知道应该先看那些整齐而华丽丽的仪仗队,还是该先看远处那座巍峨雄伟,整个外墙都贴满了银箔的皇宫。 “我还以为那位国王会迫不及待地见到我,”高文耸耸肩,也不下马,而是低头看着接待官员,“毕竟一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接待官员略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传奇大公的说话风格是这样,但他还是很快调整过来:“陛下考虑到诸位车马劳顿,所以将会面时间安排到了明日。” “是么……”高文故意停顿了很长时间,在那位接待官员快要冒出冷汗的时候才继续说道,“那我便感谢陛下的好意了。不过既然今天不见面,那我也没必要进他的城堡――白银堡里我住不惯。” 接待官员脸色微微一变:“那您……” “还是住在自己家里更舒服点吧,”高文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七百年过去,皇冠街四号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拆了?” 听到皇冠街四号这几个字,接待官员和附近的几名内廷官脸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变化:虽然弗朗西斯二世提醒过,但他们还真没想到高文提出的要求竟然会是这个方向! 那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在王都中的府邸。 虽然高文・塞西尔是南境公爵,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南方的封地上,但就如其它同期的开拓者一样,他在王都中也有属于自己的居所,那是开国先君查理一世为每一个初代开拓骑士修建的宅邸,而这些宅邸都位于皇冠街――距离白银堡最近的街区。 每当各个开拓者从自己的封地前往王都商议要情的时候,他们就会住在自己的府邸中,这是当年的规矩。 如今七百年过去,所有的开拓者(除了某个刚刚诈尸的)都已经死去,但是皇冠街的每一座宅院却都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并且王室还在出资,在这七百年间维持不断的翻新、修缮工作,以保证它们能永久地存在下去。 它们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种活化石般的存在,只不过这些活化石到现在仍然有人住:当年各个开拓者的后代还是活着的,而且都继承了先祖的遗产。 只有塞西尔家除外――自打当年出了个天赋异禀的格鲁曼・塞西尔之后,皇冠街四号已经被收归王室一百年了…… “皇冠街四号……”接待官员吞吞吐吐地说着,“那里确实还在,不过已经完全翻新了很多次……” “哦,那是肯定的,毕竟只是一座宅院,不如城堡结实,”高文笑了起来,“但既然有翻新,那就说明如今保存的不错?我住进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当然……”接待官员本来打算说他要请示国王才能做决定,可在看到高文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后却又说不出话来,“可是……” “我知道,已经被收归王室了对吧?”高文不打算让一个只是跑腿办事的人过于为难,便主动说道,“不过我又听说,那里现在并没住人――事实上这一百年里都没人住进去吧?” “是的,毕竟先君在那里留下了……很多东西,无人胆敢将其拿走,而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继承它们,所以皇冠街四号仍然空置着。” 高文继续笑着:“既然无人继承,那我回自己家住一晚,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接待官员记起了国王侍从传给自己的命令,不得不点头道,“那请大人稍等,我这便带路……” “不用了,自己家的路我还是记着的。”高文摆了摆手,“你就回去和国王说一声,告诉他我明天中午会准时来白银堡拜访他就好。” 随后他便拨转马头,在临走前还拍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傻孩子,走了。” 瑞贝卡这才激灵一下子:“哎?祖先大人咱们今天不在皇宫里住啊?” “皇宫里有什么好的,当年盖的时候我就跟查理说过他选的那块地土质不行,结果盖起来第三年屋顶就裂个大口子。走,我带你去我当年住的地方,那才像个家呢。” 看着高文一行自顾自离开的身影,接待官员感觉脑门上酝酿已久的冷汗终于流了下来,随后他一把抓过旁边的人:“快,派个会变鸟的德鲁伊!去皇冠街四号,让他们速做准备!” ------------ 第二十六章 这算是故居吧? 高文并没有让队伍走得很快,因为他猜也能猜到那些接待人员需要匆忙准备一番才能让皇冠街四号的宅院做好迎接主人的准备,而他并不打算过于为难那些只是听命行事的工作人员。不过即便他领着队伍溜溜达达地在街上绕了半圈,等抵达皇冠街四号的时候还是看到有一些穿着侍者制服的人正在满头大汗地跑进跑出。 但是好歹,他们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 一个戴着白色假发,打着黑色领结,身材又高又瘦的管家样中年人从宅邸中迎出来,并在高文的马前鞠躬致敬:“阁下,您的宅邸已经准备好了,鄙人是目前负责打理这处产业的詹姆斯・布雷恩,在您滞留王都期间,有幸作为您的管家为您服务。” “布雷恩……我对这个姓氏有印象,”高文想了想(搜索记忆),笑着说道,“啊,对了,霍利・布雷恩,当年查理身边的小侍从,布雷恩这个姓氏还是查理给他起的。” 自称为詹姆斯・布雷恩的中年人带着一丝惊奇,每一个有幸和古人打交道(而且这个古人还跟自己老祖宗认识)的人恐怕都会感受到同样的惊奇感:“是……是的,霍利・布雷恩正是先祖,我们的家族世世代代作为王室侍从,王室在王都中的直属产业也都是由布雷恩家族成员代为打理……” 高文呵呵一笑:“是啊,我这座房子现在可是王室产业喽。” 詹姆斯・布雷恩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这话题的尴尬指数绝对是今天王都之最,打个比方就相当于把你绑在椅子上,当面朗诵你十四岁时写在空间里的青春悲伤文学…… 不过高文只是跟对方开个玩笑,很快就略过这个话题:“让大家不用这么折腾,我住不了多久。” 詹姆斯・布雷恩挺起腰:“鄙人接到命令,必将尽心竭力为您服务,将宅院准备妥当是我们的责任。” “比如把门口卖票的和里面当导游的先清理出去?” “……啊?” 跟异界人交流真麻烦,梗都不通。 高文有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侍从,随后领着自己的n+1层曾孙女以及一大帮人踏入了这座已经有七百年历史的古老宅邸。 确实就如之前那位内廷官员所说,皇冠街上这些历史悠久意义非凡的宅邸不但保留着,而且都在不间断的修缮中维持了最初的模样――七百年时间,即便有魔法这种不科学的玩意儿存在,很多东西也早该腐朽殆尽了,所以高文几乎可以肯定这里至少一半的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原物,仅仅保持似是而非罢了,但他自己对这些反正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真正的高文・塞西尔。 穿过一个不大的花园和前庭,经过一段短短的走廊,紧接着便是主厅――作为开国大公的宅邸,皇冠街四号的规模委实有点寒酸,基本上任何一个有能力在王都中置办产业的家族都有能力在城内盖起一座比这里规模大上一倍的房子,因此琥珀一进门就嘀咕起来:“就这啊?比我想的差远了……” “这可是七百年前盖起来的,”高文看了半精灵一眼,“那时候的白银堡也就比这儿大一圈。” “我觉得挺好的……”瑞贝卡小声说道,“我住的城堡除了地基很大,各方面好像还不如这里……” 琥珀甩过去一个白眼:“那是,毕竟你们都快把家底败光了。” “不准在这儿扔火球,”高文顺手摁住瑞贝卡和琥珀的脑袋,“你也老实点,别仗着逃命本事一流就使劲作,有朝一日真遇上个暗影大师你怕是要当场去世的。” 让拜伦骑士和士兵们在侍从的带领下去安顿休息之后,又安排贝蒂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餐(小姑娘的平底锅终于能派上用场了),随后高文便在主厅中绕起圈子来。 “还真是都保留下来了啊……” 绕过两圈之后,高文轻声感叹了一句,他脑海中的记忆不断涌出,与眼前所见的每一样事物相互印和着,尽管其中很多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原物,可是源自记忆中的熟悉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感叹起来。 瑞贝卡也跟在高文身后绕来绕去,带着好奇与一丝复杂的感情看着主厅中陈设的器物。当年的初代开拓者们皆有其后代,如今那些子嗣有不少甚至就住在这皇冠街上,但是她,开拓者中最伟大之人的后代,塞西尔家族的当代家主,却直到今天才知道祖先大人当年住过的房子是什么模样。 这里的很多东西她甚至只在家族的书籍中见到过描述,比如挂在主厅墙上的一柄古老战斧。 “这是当年和查理比试剑术的时候从他那赢过来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一把矮人战斧罢了,”高文指着墙上的斧头,一边检索记忆一边随口说道,“也不知道那些矮墩子都怎么发育的,一个个都只到我的腰,却愣是有一膀子力气,这么大的斧头给人类士兵用都显得沉重,他们却能一手一把挥的跟风一样。” 瑞贝卡却注意到高文提到的名字:“查理……难道是开国先君查理?” “查理・摩恩,今天被叫做查理一世的家伙,还能是谁?”高文笑笑,“我提到的查理就只有他。” 虽然只是套了个高文・塞西尔的壳子,但这种第一人称吹比的感觉真的好爽.jpg。 不过高文这么表现也不只是图个第一人称吹比,而是他确实需要在很多场合下熟悉代入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在可以预期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高文・塞西尔的身份都显然是大有用处的。 琥珀倒是对诸如家族历史、王国秘辛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并且权衡了一下假如自己在这里偷东西会被高文揍成啥样之后,这位富有职业精神但更爱惜小命的半精灵小姐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晃着脚一边东张西望:“话说你执意要来这儿是不是为了要把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打包带走?毕竟你家后代已经快把家底败光了,像今天这样找个借口来搬东西的机会可不多……” 高文目瞪口呆:“你这思路哪来的?” 琥珀洋洋得意:“别不好意思嘛,多正常的思路――你要担心东西太多不好夹带的话可以交给我,我帮你把东西带出去,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以我的本事,给我三次出门买菜的功夫我就差不多能把这儿搬空了……” 这种跟原主人大大咧咧商量着怎么把东西偷出去的盗贼也真是个稀罕品种,现在琥珀小姐已经不仅是精灵之耻,她甚至已经是盗贼之耻了…… 从种族之耻进化到职业之耻,感觉达成了不得了的成就。 “省省吧,我要真想带走什么东西的话还用不着找你帮忙,”高文摆了摆手,打断琥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弗朗西斯二世再糊涂也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斤斤计较。” 琥珀眨眨眼:“好吧,也是,我看这屋里的大多数东西确实也不值钱,差不多都是复制品,就那把斧子和门口的花瓶是真的……哦,花瓶也是假的。” 妈耶这姑娘才多大会功夫已经把这儿所有东西都鉴定一圈了?! 你有这本事稍微匀出点精力来管管自己的破嘴顺便锻炼一下胆子行么? 见到没人愿意搭理自己,琥珀晃了一会腿之后又开始找新话题:“话说你非拽着我来是要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你们家的骑士,也不是士兵,我就一个路过的小贼,能帮你什么忙么?” “第一,你挖了我坟,虽然你说是避难进去的,但要按照王国法律这仍然是绞刑的罪过,我作为当事人免了你的罪,你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必要帮我做点事么?”高文看着琥珀,“第二,我还真是看中你的能力了――当然不是说偷东西的本事,而是你作为潜行者的天赋。这里是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盯着这个地方,盯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拜伦是个只擅长正面搏杀的骑士,瑞贝卡只会火球术,我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实力,所以我确实需要你,一个技艺精湛的暗影大师,这个回答你满意么,琥珀小姐?” 高文后半句话的语气已经认真起来,而琥珀也被这认真的语气感染,神色一时间有点呆滞。 她还真没想到高文会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话――作为一个小偷小摸,跟所有贵族天生声望-1的盗贼,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贵族如此郑重地拜托。 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塞西尔大公。 回头可以吹半年哎! “你……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帮就帮喽,”半精灵小姐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不过你再多夸我几遍呗――就暗影大师,技艺精湛那段,你多说两遍我就不跟你要钱了……” 高文扭头看看瑞贝卡:“你能把火球术控制到正好糊在脸上还糊不死人的程度么?” 琥珀:“?!” 不过琥珀并没有享受到火球术糊脸的待遇,因为那位布雷恩家族的管家先生出现了。 “大人,有客人,”詹姆斯礼节周到地微微欠身,“埃德蒙王子拜访。” ------------ 第二十七章 继承权的问题 高文在会客室中见到了那位王子殿下,同时在场的还有被高文拉着过来见世面的瑞贝卡。 埃德蒙・摩恩,如今的安苏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最为器重的子嗣。高文在此前并不认识这位王子,但是为了这趟王都之旅,他专门找赫蒂和安德鲁子爵恶补了很多当代王室的知识,所以他知道不少关于当代王室的事情。 弗朗西斯二世如今已经年迈,然而子嗣稀少,除幼子埃德蒙・摩恩之外,便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中长子威尔士资质极为平庸,而且生性懦弱不善权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算是老国王的心头病,只是老国王的整个前半生都只有那么一个儿子,所以威尔士曾被立为王储长达十七年之久,但是后来,弗朗西斯二世老来得子,一名宠妃一下子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子女,便是公主维罗妮卡・摩恩与王子埃德蒙・摩恩。 与资质平庸的长子威尔士比起来,这对双胞胎姐弟可以说是横空出世一般,在很小的年纪便表现出了卓绝的天赋――不论武艺还是智慧都令他们的宫廷教师极为称赞。一直因继承人问题而发愁的老国王就此算是得到了拯救,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便取消了长子的王储身份,并准备将继承权转给自己的新子女。 朝野上下对此毫无异议,就连那位威尔士王子,也对这个安排淡然接受。 安苏的王位传承不限男女,不过最终王储的身份还是落在了埃德蒙・摩恩身上,并不是因为老国王如此安排,而是维罗妮卡公主在公布新王储之前便主动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并皈依了圣光教会,成为光辉大教堂中的一名修女(现已经升到了高阶司祭),这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结果――老国王顺理成章地为自己的女儿送上祝福,并把她送进了教会,紧接着就将埃德蒙立为王储,于是安苏王室的传承就这样在相当平稳的情况下完成了。 不少人认为维罗妮卡公主的“皈依”其实是王室的一步棋,通过这种方法,安苏国王在自成体系的圣光教会里安置了有着王室血统的高阶成员,而且一个放弃王位继承权、一心皈依圣光之神的公主也确实是让教会无法拒绝的人物――不管从象征意义上还是利益上都是如此。但同时也有相反的意见,认为这是圣光教会影响力增强,对王室进行侵蚀的征兆。 两种意见的持有者都不少,但在高文看来应该都属于战略忽悠人员,毕竟他们都只是瞎bb而已…… 高文对这些王室故事背后的利益分割不感兴趣――或者说现在的他还达不到能对这些利益分割产生想法的程度,所以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埃德蒙・摩恩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同时又英武气质和沉稳的书卷气息兼具,举止之间仿佛教科书一般标准,见面之后仅仅打了个招呼,高文就跟瑞贝卡嘀咕起来:“瞧见没,学着点――别整天只想着拿大火球糊人。” 瑞贝卡想提醒一下老祖宗,刚才撺掇着自己用火球砸人的就是他自己,但怕挨揍就没敢吭声。 埃德蒙脸上带着周到得体的微笑:“希望您能在这里住的习惯,如果侍从和女仆们有不到位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詹姆斯管家。” “放心吧,没有比住在自己家更让我习惯的了,”高文在高背椅上坐下,“你们把这地方保持的不错,基本上都跟七百年前一样……你们甚至还把我最喜欢的那套茶具都还原出来了,真够可以的。坐,不用客气。” “保持英雄的故居,就是保卫我们的荣耀,”埃德蒙带着好奇与敬意说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我甚至还收藏了一套您当年用过的武器铠甲的复制品在房里,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样开拓疆土,保卫人民……可惜不管身为王储还是国王,都不可能过得那么随意。”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位王子殿下好几眼,直到对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说道:“我身上有哪不对么?” “跟我说话放开点,别跟面对一个古板老头似的,”高文摆摆手,“我是死了七百年,但我死的那年才三十五,也没比你大太多。” 埃德蒙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额,您说的也对,我是忍不住会把那七百年加到您的年龄上……” “七百年的代沟肯定还是有的,”高文笑了笑,“比如我们当年说话的时候就比现代人直白多了,只要一起打一架或者喝一场就可以进入正题,但现代人却非要客套半天才行。” 埃德蒙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如释重负:“我就说嘛,您不会跟我父王想的一样难打交道――他还叮嘱了我半天千万要注重礼仪什么的,我都跟他说了,废话说太多是要惹人烦的。” “你看,这种说话方式我就很喜欢,”高文点点头,“那就直说吧,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探探口风的?” “……您这个也直白的过头了点……” “古人都心直口快,”高文摆着手,心说反正那帮死了好几百年的家伙也不会从坟里蹦出来打自己,最起码在人类社会这边,能随便编排古人的就他一个,也就怎么合适怎么来了,“所以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你那个老爹派你来,是想打听打听我这个突然从坟里蹦出来的到底打算干什么,对吧?” 埃德蒙耸耸肩:“这不是父王的意思――他老人家谨慎地很,哪怕要了解您的目的也不会做出派我直接来问这么莽撞的事。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而且我……确实是很好奇您的来意。” 高文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您醒来已经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知道这七百年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一百年前的变化,”埃德蒙说着,看了瑞贝卡一眼,“你是为了塞西尔家族的利益而来?” “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我肯定是为塞西尔家族利益而来,但重点是哪部分利益,”高文看了这位王子一眼,“从我的观点出发,我能讨要的东西可不少,最直接的――塞西尔家族世袭罔替的公爵爵位和南境封地就是个很大的、可讨论的点,不是么?” 埃德蒙顿时怔住,似乎是不敢确定高文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但他还是强行笑着回答道:“您的爵位和封地在您死后便已经由您的后代继承,随后您的后代触犯了王国法律,无力继续保有他们的爵位和封地,这一切都是在王国法律的框架内进行的……” 高文调整了一下姿势,靠近埃德蒙,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按照王国法律,但按照法律的话,我的继承人在我死后才能完全继承我的爵位和封地,而在我活着的情况下,只有我的长子具备我的次一级爵位,并且具备有限的‘法理代行权’(注),而除长子之外的所有塞西尔子嗣都仅有贵族身份,而不持有任何法理权力――很明显,我现在是活着的,而且安苏法律中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应该如何界定他的继承权是在何时生效,又是在何时失效的,以及在生效和失效期间所产生的矛盾应该如何界定。” (法理代行权,在安苏法律中指具备资格的贵族子嗣以家族名义行事,享受对应特权并承担对应风险责任的权利。) 埃德蒙:“?!” 高文摊开手:“所以第一步就不成立――继承是无效的,一百年前的那个格鲁曼既不应该是侯爵,也不应该掌握任何塞西尔家族的法理代行权,你们只是从一个压根不具备继承权的人手中夺走了压根不在他手上的东西而已。”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老祖先,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步操作,而在旁边房间贴着耳朵偷听的琥珀则扭头看了拜伦骑士一眼:“好厉害――竟然比我还不要脸!” 在高文面前的埃德蒙王子殿下则是已经到了表情崩坏的边缘,他嘴角抽抽着,半晌憋出一句话:“但制定法律的时候谁能想到您会突然活过来啊……更何况,您确实已经死过一次。” “所以,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先把那些逻辑与规律放一边吧,它们在我揭棺而起的时候就已经失效了,”高文笑了起来,“我当然不是冲着那些已经被收走的封地和我子孙后代的爵位来的,一百年前那个败家子儿干的事我都知道,换我我也抽死他,王室对此作出的判决没有错,我也不打算推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我真想跟你抠着王国法典的字眼来讨论塞西尔家族的继承利益,那实在是有太多的猫腻可以扯来扯去了――谁让继承权这块的一大堆条文都是围绕着我死不死来展开的呢?”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埃德蒙举起手表示投降,“您刚才还说七百年前的人说话都耿直,不擅长绕弯子,但现在看来您恐怕比我的辩论导师还难缠。” “我可不光经历过安苏的野蛮年代,我还经历过刚铎帝国最鼎盛的时候,所以别小瞧了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撇撇嘴,“我们野蛮的时候能做到茹毛饮血,我们优雅的时候能给一种红酒起三十六种名字,而且每个名字还配十四行诗。” “……这一点确实厉害,”埃德蒙心悦诚服,“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详细谈谈,关于您明天中午要和我父王谈的事情……” 高文点点头,心说果然就如自己想的一样,比起明天中午大庭广众之下的会面,今天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交涉环节…… ------------ 第二十八章 新的访客 埃德蒙・摩恩离开的时候带着微笑,看来这场交涉对他而言颇为令人满意,只不过这位王子婉拒了高文邀请他留下吃晚饭的好意――他说他要尽快返回白银堡,那位老国王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等埃德蒙离开之后,瑞贝卡才开口评价:“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嘛――我还以为王储会是个特别不好相处的人,一大堆宫廷礼仪什么的……” “那是因为他面前的是一个七百年前的长辈,而不是一个破落的边陲子爵,”高文看了瑞贝卡一眼,“你以为他在这里表现出的就是他平日里的样子?正好相反,正因为他刚才的表现几乎完全符合我的交流习惯,我才敢肯定他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课才来的。” 瑞贝卡:“啊?” 高文想了想,对她解释道:“所谓交涉的技巧,再多东西总结完之后也无非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一开始以王子的身份来拜访一个辈分极高的‘贵族家长’,表现了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成熟稳重,然后注意到我的说话方式和态度,他就立刻也变得轻松幽默起来,这能让我更愿意和他多谈谈,这是极大的本事。” 瑞贝卡挠了挠头发:“……诶?” 高文叹了口气:“……你还是研究火球术的四种搓法吧。” 哪怕瑞贝卡脑袋再怎么一根筋,这时候也能感觉到高文深深的无奈,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我是不是……在这方面有点太笨了?” “人各有所长,你的才能不在这儿,不用强求,”高文拍了拍瑞贝卡的脑袋(个子高就是为所欲为),“而且说实话,这种勾心斗角的技巧我也不怎么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当年那种一帮人把生死置之度外,埋着头就是在荒原上莽出一条生路的画风……” 瑞贝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好奇地问道:“对了祖先大人,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高文:“你指什么?” 瑞贝卡很认真地问道:“你们当年真的会给一种红酒起三十多种名字,然后每个名字还配十四行诗么?” 高文叹了口气:“当然是真的。” “听起来好厉害!” “但事实上是因为穷,是因为那时候开拓队伍连圣灵平原都还没到,在找到产粮区之前,大家填饱肚子都很艰难。我们给一种酒起三十多个名字是因为当时我们只有一种酒,而且还是最后的一桶,我们给它配十四行诗是因为除了这些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娱乐,所以你要知道,贵族那些繁复的礼仪和规矩要么是吃饱撑的,要么是饿急了憋的,本质上都是无聊透顶的东西。” 瑞贝卡的眼睛闪闪发亮,感觉增加了很多不得了的知识――这些东西赫蒂姑妈可从来不会教她! 这时候房间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琥珀从窗外跳了进来,她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晃着腿跟高文打趣:“你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的嘛!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对你的评价就要超过所有贵族啦!” “别老爷子老爷子地叫,我正当壮年!”高文瞪了琥珀一眼,“而且不是让你在外面巡逻么?溜进来是想偷懒么?” 琥珀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仿佛一刻都静不下来似的:“我巡逻了啊,然后啥都没发现,就进来喝口水,你总不能不让我休息吧――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会有人偷偷摸摸上门呢?你看人家王子,都从大门进的……” “如果王子都翻墙进来的话,那查理估计得跟我一样从棺材里蹦出来,”高文嘴角一抖,“但并不是每个想要从我这儿了解一些事情的人都会从大门进来,我今天在这里,就是等这些人的。” “好好好,现在你是老板,”琥珀摆了摆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咕咕灌下,然后起身走向窗户,但在跳出去之前她又反身回来,从高文准备当茶点的松饼中顺手捏走两块,“外面冷,我吃点东西垫补垫补。” 开拓者之剑没拿在手上,高文对此甚是遗憾。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n+1层曾孙女:“你先回屋休息吧,明天与国王见面,你必须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瑞贝卡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祖先大人您呢?” “我习惯晚睡,而且打算去书房一趟,”高文说道,“多少算故地重游,我得看看这里到底变了多少。” 瑞贝卡听话地与高文道了晚安,转身离开了房间,而高文则在原地站了一会之后走向位于二楼的书房。 高文・塞西尔以武力扬名,但也不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事实上他同时还算得上是半个博学家和草药学家,并且闲暇时候颇喜欢看书,因此在皇冠街四号的这座宅邸中,除了有一间给主人存放兵器铠甲战利品的藏品房间之外,还有着一座不小的书房。 坐在后世复原出的书桌前,高文一边沉思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他的视线在那些古朴的书架与墙上的挂画之间移动,最后又落回到桌面上。 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再次翻涌起来,让他对眼前这些东西多出一丝莫名的熟悉,他感叹着后世之人的尽心尽力――他们不但复原了这里的家具,甚至书桌上的魔水羽毛笔和纸张都放在高文・塞西尔生前最熟悉的位置,这种近乎偏执的复原甚至让他隐隐有一种恐惧。 就好像有谁早就知道他会回来,专门准备好了这里似的。 但记忆虽清晰,却终究不是自己的,难以产生感情上的共鸣,高文很快便收回视线,并离开座椅伏在地上,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摸索着。 一个暗格被打开,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接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摸索到金属表面的一个拉环之后,他将其从暗格里提了出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散发着清冷的银光,历经七百年仍然如新。 看到这个小箱子,高文顿时松了口气。 还在。 这座宅邸中或许有一大半的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原物,但有些东西却是可以保存七百年以上的,比如一个秘银打造的小保险箱。 箱子上铭刻着复杂的魔法花纹,但除了这些花纹之外,那上面还用精金和星铁铸造出了一个剑与盾的徽记,徽记旁有着精致的字符,以及查理一世和高文・塞西尔的联合印绶。 这些标记与文字,再加上摩恩家族(安苏王室)内部代代相传的密令,可以保证哪怕有人重建房屋的主体,找到了这个小箱子,也会再次把它封存在原来的地方。 但这也是因为高文“复活”的还不算太晚,因为古老的密令和先君的威慑力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失去效力,尤其是如今已经是第二王朝,第一王朝的影响力正落入谷底,如果他来的再晚一些,这座宅邸再次经历一次全面翻新的话,那就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小箱子的下落了。 高文郑重其事地把小箱子放在桌上,如果说此次王都之旅最为重要的目的是那个“永久开拓权”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秘银保险箱,就是第二重要的目的。 他没有带瑞贝卡来找这个箱子,并不是他不信任那位自己理论上的后裔,而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这个箱子还在不在,万一神神秘秘地带着一副“老祖宗给你看个好东西”的表情把小姑娘忽悠来了,结果趴地上一摸啥都没发现,那多尴尬。 高文按照记忆中的方式为箱子表面的魔法花纹注入魔力,随后将自己的一滴血涂抹在箱盖中心的徽记上,这个小巧的魔导物品内部立刻发出清脆的机械运转声,随后其盖子微微弹起。 里面的东西很少,除了几块已经失去魔力、只能充当装饰品的水晶之外,便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白金圆盘。高文把那几块水晶暂且放在一旁,拿起圆盘打量着。 它表面同样铭刻着复杂的魔法纹路,但除了魔法纹路之外还有一些仿佛漂浮在盘面上、不断微微抖动的字符,那是与元素沟通所用的印信。 “好,这下钥匙就到手了……” 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水晶与圆盘都塞进怀里,但就在他刚刚起身的时候,一阵微风却突然拂过耳边。 他立刻拿起放在桌旁备用的一把短剑,同时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番敏锐与反应力,看来确实是您本人没错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高文这才注意到书房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而一位蒙着面纱、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竟凭空浮现在空气中,并凌空朝着窗口的方向走来,“请放松些,你我这样的人,一旦交手恐怕半座城的人都会被惊……” 女子话音未落,一道迅捷的黑影便突然从房顶上窜了下来,还伴随着琥珀的大呼小叫:“小贼!我终于抓到你啦――啊呀!” 琥珀,暗影亲和大师级,潜行与暗影步加到满的鬼畜级人才,但由于正面战斗力只有一点五鹅,被神秘女子随手打飞。 不过神秘女子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把琥珀打飞之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高文手握短剑,还是没有放松:“如果没错的话,是我的护卫。” “啊,抱歉,”神秘女子赶忙道歉,这番态度倒是令人意外,她看了一眼琥珀掉下去的方向,转头解释,“突然冲出来,下意识就动手了。但别担心,她没事,顶多稍微晕一小会。” 高文稍微松了口气,但态度丝毫没有放松:“你到底是什么人?” “抱歉,看来我的出场方式有些欠缺考虑,”神秘女子站在窗台上,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秘银宝库向您问好,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您的贵宾专员,梅丽塔・珀尼亚,您在圣银宝库中的储蓄皆由我负责。” 高文皱着眉:“mbsp;lbsp;y?” ------------ 第二十九章 秘银宝库 听到高文下意识说出来的话,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略微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我的名字是梅丽塔·珀尼亚,这个发音可能确实和北方国度常见的名字不太一样……” 高文赶紧把已经跑偏的思路扥回来:“哦,抱歉,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是我的发音不准。” 然后他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严肃一些(顺便拯救一下气氛):“那么这位来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小姐,你这样深夜突然拜访——而且还是从窗户进来——是有什么事么?” 女子从窗台跳下,来到高文面前:“从窗户进来是无奈之举,毕竟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而您留在秘银宝库中的东西却是‘绝密’级,按照当年的协定,不管是存是取,这个过程都必须保密进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在夜色下微微发出淡紫色光泽的眼瞳盯着高文,虽然罩着面纱的脸孔看不到表情,但那双眼睛中却是明显的审视神色。 高文的脑筋已经飞快地开动起来。 他知道秘银宝库——或者说,他的记忆中有秘银宝库相关的记录。 秘银宝库并不是什么神秘组织,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都知晓它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了解这个“宝库”的真实面目。 在表面上,它是一家综合性的金库,它可以帮你储存钱财,也可以帮你保管宝物,只要缴纳了足够的费用,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任何东西交给他们保管——最起码秘银宝库对外的宣传是这样讲的,而且事实上,直到今天也确实没听说交给秘银宝库的东西会有丢失的。同时秘银宝库也提供借贷服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代理点和代理人,只要符合信用标准,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然后从他们那里借到金钱或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注意两件事,第一,你能借到多少完全取决于秘银宝库对你的“评级”,而这个评级标准他们从未对外公开过;第二,你必须还。 秘银宝库会确保自己借出去的每一枚铜板都能连本带利地追回。 就如从未听说交给秘银宝库保管的物品会遗失,也从未听说过有谁可以躲过秘银宝库的债务,据说曾经有一个狡诈的火元素领主曾经尝试挑战这个规则——尽管元素生物并不需要金钱,但这位特立独行的元素领主还是从秘银宝库借了一笔巨款,然后它便回到了元素界中,准备看凡人世界的笑话,但它最终还是偿还了所有的债务。 在还款日的第三天,这位元素领主的核心和元素碎片出现在北方的拍卖会上,拍卖所得的金钱,正好抵得上他的欠款与滞纳金之总和。 这就可以看得出来,秘银宝库不止和人类打交道,事实上它与世间一切智慧种族做交易,只要有金钱上的诉求,就都是秘银宝库的潜在客户,甚至南方那些神神叨叨的精灵与西边那些石头一样硬的矮人也不例外(据说甚至在狗头人的洞窟里都能找到秘银宝库的据点),没人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人类还是精灵还是什么别的种族所建立,反正它就是一直这样存在着,哪怕七百年前的魔潮都未能影响它的运作——事实上安苏王国的建立都有它的一份贷款在起作用,但好歹查理一世最后把那笔钱还上了。 那位宝库代理人仍然在好奇地看着高文,后者则不动声色地飞快整理好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他意识到今晚这位意外访客的拜访恐怕是七百年前的一笔交易,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显然是秘银宝库的客户,但致命的是…… 脑海中竟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高文完全不知道七百年前那位塞西尔先祖到底在秘银宝库中存了个什么东西! 思念急转之下,他本能地想要编个理由敷衍,以掩饰自己记忆上的空白,但在这句话就要到嘴边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位mly小姐审视的眼眸,心中一动,硬生生压下了就要说出口的忽悠。 这个女人充满神秘,在不确定她的底细之前,要尽可能减少变数,说谎可能会有麻烦——因为有一些特殊种族的特殊天赋,是可以侦测谎言的。 他冷静下来,看着梅丽塔的眼睛:“我当年存了什么?” “您不记得了么?”梅丽塔的眼睛微微下弯,似乎是微笑着,“难道是因为沉睡太久?” “我睡了七百年,大概确实是忘了点东西,”高文敲着自己的脑袋,“话说难道哪怕当事人离世,你们也会一直保管委托的物品么?” “通常情况下,当事人离世意味着委托的终止,而在这之后委托物会有两种处理方式,如果是有切实继承标定的,我们会把委托物交给继承人,如果没有合法继承人的,委托物则归秘银宝库所有,”梅丽塔真的在微笑,同时微微抬手,一个精致的小保管箱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手上,“但您当年保管的东西却很特殊——您专门为它购买了无限期保管的服务,这意味着只要秘银宝库还在运作,您的东西便会永久储存,而且只有您自己能取走它。” 说着,她还补充了一句:“您当年为这项服务可付出了不菲的价格。在您的死讯传来之后,我们还以为这将成为一笔令人头疼的死账,但现在看来,一切皆无定数。” 高文紧皱起眉头,意识到这件事的复杂恐怕超过了自己一开始的想象。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要首先把那件东西拿到手才能作出进一步的判断。 “我能拿回我的东西么?” “您不记得当年的委托,这确实会有一点麻烦,但请放心,秘银宝库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有充足的经验来面对一切意外,”梅丽塔双手托着保管箱,“记忆只是小问题,请将您的手放在这枚符文上,这些古老的魔法自然能验证您的身份。” 高文思索了两秒,同时调集着骑士职业的“危险感知”天赋,他没有在保管箱里感知到有威胁性的气息,那枚符文本身也没有诅咒、毒害等负面能量的波动,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才把手放在那枚形似爪印的符文上。 一丝微微的热量从皮肤上传来,小保管箱咔哒一声,盖子弹起一条小缝。 “这样就行了?”高文有点讶异地问道。 梅丽塔微笑着:“尽可能提高客户的便利度是秘银宝库的行事宗旨,这可以帮助客户更好地付清账单——当然,您的账单已经在七百年前付清了。” 说着,她把箱子完全打开递给高文,后者低头看去,却发现那里面仅仅只有一枚失去了光泽的水晶而已。 等等,这水晶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高文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抬头看着梅丽塔:“话说你为什么会选择现在来找我?这也是当年交易约定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梅丽塔轻轻摇头,“只不过我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您复活一事。本来我是打算在您前往王都的路途中与您见面的,只不过您的这趟路线实在……太过飘逸,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要实施,所以干脆便在王都这里等着您了。顺便一提,我可是在这等了好久,王都米价甚贵,房租也不便宜——但由于您是贵宾客户,这方面的费用就不跟您要了。” 高文:“……” 那你还顺便一提个毛线! 高文偏过头,幽幽说道:“王都米价确实很贵,我养的那个护卫也饭量甚大,这次被你打伤,养伤恐怕花销不小,这笔费用我也不会跟你要的。” 梅丽塔:“……” 这位mly小姐似乎僵硬地笑了两下,反正戴着面纱也看不清楚,最后她摇摇头,抬手将一样东西递来:“那么高文·塞西尔先生,这次交易已经圆满完成,而作为秘银宝库的贵宾客户,您将得到一份礼物。” 高文好奇地接过,却发现那是一枚银白色的指环:“这是什么?” “秘银之环,每一个贵宾客户在完成第一笔交易之后都会得到它,通过它,您可以随时联络到自己的专属代理人,即贵宾专员。如果您将来遇到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或者又有宝物需要人代为保管,那么直接联络我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是一般的小额服务,您也可以直接带着这枚指环前往最近的秘银宝库代理点,它可以让您获得很多优惠。”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来时的窗户。 高文扬了扬手中的指环:“那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向你们借钱的时候。” 梅丽塔已经重新踏上窗台,听到高文的话,她扭头微笑了一下:“相信我,高文先生,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上经济困扰,秘银宝库随时会为遇上困扰的客户敞开大门。” 高文一听这种跟上辈子推销信用卡一样的说辞就摆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mly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王都这边米价挺贵的。” 梅丽塔脚底一滑,也不知道是因为米价还是因为mly,但她这次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消失在空气之中。 片刻之后,她的身影浮现在宅邸顶层的一个小阁楼中。 这是一处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平常用于堆放杂物,而现在这里还多出了些被褥枕头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梅丽塔没骗人,她确实在这儿等了好久…… 一边收拾行李,这位代理人小姐一边摇着头:“幸好吃的都是你家大米。” ------------ 第三十章 今天晚上……访客真多啊 高文站在窗前等了一会,直到确认那个mly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才呼了口气,然后飞快地开始关窗。 而就在窗扇即将合上的瞬间,一个黑影唰一下子从下方蹿了上来,同时伴随着琥珀的大呼小叫:“哎大叔我刚才看到一个小贼……啪叽。” 高文:“……” 片刻之后,身心皆受到重创的琥珀小姐终于安安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这位倒霉的半精灵捂着脑门,脸上还敷着冰块,对高文怒目而视:“不带你这样的!” “我哪知道你会突然从窗户外面窜进来,”高文看了她一眼,“今天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就没人好好走个正门么?” “我是盗贼哎!你让我走正门是看不起我的职业修养么?”琥珀气急败坏,“而且刚才我被人打飞了哎!你到现在还不提工伤怎么算,你好意思么?你们贵族都这么抠门的?” 高文看了仍然活蹦乱跳的琥珀一眼,确定这家伙除了刚才脸撞窗框那一下比较惨之外其实压根没什么伤,便摇摇头:“现在我没钱,不过等回头我有钱了都补给你。” 不等对方开口,高文就继续说道:“我是长辈,我不骗你行了吧?” 琥珀瞪着眼睛:“这可是你说的,我记性好着呢!” 高文摆摆手,让这个咋咋呼呼的半精灵在一旁老实呆着,随后来到书桌前,看着那些摊放在桌上的水晶。 水晶有五块,其中一个是刚才那位梅丽塔小姐交给自己的、源自七百年前的保管物,理论上应该是高文·塞西尔当年委托秘银宝库代为保管的重要物品,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对应的记忆,而另外四个水晶则是从书房的秘银保险箱里找到的。 但高文也不知道后几块水晶的来历。 他脑海中有秘银保管箱的记忆,但关于保管箱中的物品,他只知道那个白金圆盘——那其实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处如今应该已经无人知晓的仓库,但剩下的水晶……他只记得当年高文·塞西尔将其放进保险箱里的画面,却记不起它们是从哪来的。 似乎所有与这些水晶相关的记忆都被抹除了似的。 高文摆弄着那些水晶,它们材质相同,但从形状上看,来自秘银宝库的那枚水晶明显完整,它呈完美的对称状态,大致上形如一个巴掌大的纺锤,但却没有尖端,纺锤中心还可看到一点隐隐约约的蓝色光辉;而另外四块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水晶则显然是碎片,它们是另外一个纺锤体的残余部分,高文试着拼了拼,发现它们最多只能拼出三分之二个纺锤体来。 “这是什么啊?”琥珀在旁边站了没几分钟,便无聊到想要飞起,按捺不住地凑到了高文身旁,“水晶哦?不过都这么暗淡了……看上去完全不值钱的样子。” 高文头也不抬:“幸亏看着不值钱,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灭了口,省着你打它们的主意。” 琥珀夸张地拍着胸口:“哇!你们贵族好残忍!” 高文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整天贵族贵族的,你跟贵族有仇么?” “没仇啊,但穷人骂贵族不是天经地义么?”琥珀翻着眼睛,“反正也没别的可骂,那就不管生老病死还是天灾人祸肯定都是贵族的错就对了。”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你这可一点都不像穷人的作风,真正的贫民是压根没有这个胆子的。” 琥珀洋洋得意:“那是,一般的贫民也不会暗影行走啊~~~” 高文不搭理这个满嘴跑火车而且没一句老实话的家伙,而是摆摆手打发她去把瑞贝卡叫上来。 “叫那个小领主?”琥珀眨眨眼,然后看了高文面前的水晶一眼,“等下……难道这些真的是很值钱的东西?” 高文不知道对方怎么联想的;“为什么这么想?” 琥珀分析的头头是道:“这种时候这种气氛,再联想到刚才你提到的那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你这明显就是要交待遗产的节奏啊——难不成塞西尔家族千秋万代的基业其实就在这些水晶上?” 高文一脑门子冷汗:“你再不去我就一剑把你拍墙上!” 琥珀刺溜一下化作暗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高文则缓缓呼了口气,那聒噪的半精灵终于离开了,他得以真正安静下来,思考那个让自己隐隐不安的问题——自己的“复活”或者说“附身”,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原本他还以为一切只是巧合,自己只是在天上飘到了某个设备的寿命极限,然后被逃逸系统扔下来之后砸巧了才从别人家祖坟里爬出来的,但现在看来……或许自己的到来确实是个意外,可高文·塞西尔的复活却不是。 一个注定寿命有限,而且事实上真的死很早的人,是不会在秘银宝库中购买一个永久托管的。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取回自己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钱烧的……不过这个可能性太低就不予考虑了。 高文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地划动,写出三个中文:我是谁? 高文,来自地球,前世死于空难,穿越至此,虽然其中原理还没闹明白,但首先在天上挂了很多万年,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沧海桑田,随后附身为人,变成高文·塞西尔至今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 记忆严丝合缝,人格毫无问题,思维逻辑清晰无误。 所以并不是自己最担心的情况。 那么出问题的应该就是高文·塞西尔了——他的复活……难不成是被自己这个天降来客给搞砸了? 仔细想想的话,一个死了之后七百年肉身不腐的人,本身也着实是个疑点。或许那位传奇猛人在七百年前就安排好了自己要在将来的某一天(比如不肖子孙快要祸祸完家里的基业,也比如那帮灭国怪物卷土重来莽穿了防线,又或者两件糟心事儿同时发生)复活过来,本着鞠躬尽瘁死都不已的精神继续保家卫国,但是千算万算漏算一项,有一个卫星成精的灵魂正好掉了下来……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啊! 高文皱着眉,在脑海中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无法证实。 能够证实的,只有自己仍然是自己这一点。 他没有去思考诸如“潜意识的变化无法察觉,就如大脑感知不到自己在思考,思维受到影响的人也意识不到自己思维受过影响”这样过于复杂又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他觉得现在就把自己憋死在哲学领域纯属浪费时间。 只要确认自己的思想仍然是自由的就可以,因为只有保证自己的思维清晰,他才能继续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从书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高文的思考,他听到琥珀嘚吧嘚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我跟你讲,你老祖宗神神叨叨的,三更半夜见了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然后突然就点名要见你——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要交待遗产……另外跟你讲,那个秘银宝库代理人还打了我一拳嘞,你得给我按工伤……” 火球成型的劈啪声传来。 琥珀的声音:“……当然我也没要求你现在付钱……” 房门推开,瑞贝卡出现在门口,旁边站着探头探脑的琥珀。 “祖先大人,您找我?” 瑞贝卡一边询问,一边打量了一下高文——虽然那个信口开河的半精灵盗贼说话基本上都不值得相信,但心眼实在的领主小姐还是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老祖宗的气色,以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要交待遗产…… 高文看向琥珀:“守着外面,防止有人靠近。这次如果再有人摸进来,别说工伤,工资都不给你。” 琥珀撇撇嘴,一边走向窗户一边嘀咕:“说的就好像你给过我工资似的……” 高文:“哎你非得走窗户么?!” 很有职业素养的琥珀小姐再次通过窗户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高文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没办法跟这么个万物之耻讲道理,于是转身来到书桌前,首先收好了那几块暂时搞不明白有什么用的水晶,然后将此前从保险箱里拿到的白金圆盘从怀里掏出来。 “琥珀说的其实也不算全错——我确实是有东西要交待给你,”高文说道,并赶紧强调,“但肯定不是要分遗产。”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手中的白金圆盘:“这是什么?” “一把钥匙,可以用来打开……” 高文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听到房顶上传来了琥珀的一声喊叫:“小贼!我又抓到你啦!!” 紧接着就是一阵在屋顶上的跑动声响,期间竟然没有琥珀被人打飞的“啊呀”声,这让高文大吃一惊。 难道有一只精通暗影潜行的鹅爬到了房顶上?(大雾) 随后他立刻伸手摸向桌旁的武器,准备和瑞贝卡一同上去查看情况,但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到书房中突然涌起一团暗影,紧接着琥珀从暗影迷雾中跳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身穿黑色皮甲的黑发年轻人。 高文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感叹:今天晚上……访客真多啊。 ------------ 第三十一章 影卫 说实话,看到琥珀竟然生擒一个人回来,高文还是挺惊讶的——如果是一个小时前看到这一幕他大概还不至于这么惊讶,但自从这位暗影大师被一个叫mly的银行推销员一巴掌打飞之后他就对她的战斗力彻底不报指望了,与其说是让这家伙出去站岗,倒不如说相当于放出去一个警报器…… 毕竟琥珀的暗影技巧确实高强,让她发现个刺客探子之类的然后报警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但谁想到她竟然直接生擒一个回来? 在琥珀把人抓回来的同时,另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在书房外响起,紧接着拜伦骑士推门冲了进来:“大人,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原本负责在下面守着大门,但这次楼顶的动静实在不小,于是便被惊动了。 至于之前梅丽塔拜访的时候……当时琥珀一个照面就被打飞,实在没闹出太大动静来。 “没事,一个小贼而已,已经被抓住了,”高文对拜伦摆摆手,“你回去守着就好,今晚上可不太平。” 拜伦有点困惑地看了书房里一眼,看到了洋洋得意的琥珀和倒在地上的潜行者,但在命令面前,这位中年骑士还是点点头:“是。” “你怎么把人抓到的?”等拜伦骑士离开之后,高文很意外地看着琥珀,“打赢了?” “你那表情什么意思?!”琥珀对高文的反应颇为不满,“我正面战斗的能力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没差到谁也打不过的程度好么?我之前还干掉一个被你称作‘畸变体’的怪物呢……” 高文继续盯着她看。 “当然,主要是这家伙蠢,”琥珀果然还有后话,“明明正面打说不定就赢了,非要跟我炫暗影步——结果被我一脚从暗影状态踹了出来。精神在暗影界和物质界之间震荡一下,就晕了。” 高文愕然地看着对方,心说这种野蛮粗暴的操作也就只有你这个妖孽才能做到了。 暗影步是潜行者的招牌技能,基本上靠这行吃饭的都有那么一两手“暗影行走”的能力,但一般人的暗影行走跟琥珀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能力根本不是一码事,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两种技能树。正常的潜行者最多只能做到暂时在物质世界隐身,并在物质界与暗影界的夹缝间(魔法师们将其称作“暗影临界”)穿梭而已,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技巧,就如在刀尖上跳舞般讲究精准谨慎,因为一旦一脚踏错,就有可能跌入到暗影的那一侧,然后被暗影界的不可名状之物们撕个粉碎。而琥珀……天知道她那是啥能力。 通常情况下,潜行者们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脚步即可,只要自己不迈错,就不用担心跌入暗影的情况发生,因为“暗影行走”又被称作孤独之路,每个潜行者都知道,再高明的暗影大师也无法踏入别人的暗影步伐里面,所以只要是技艺精湛的潜行者,对这种“刀尖上的舞蹈”都能做到驾轻就熟,但那是一般情况…… 你在刀尖上跳舞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战斗力高达1.5鹅的妖孽踹你一脚那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琥珀还在一脸得意地嘚吧着:“当时可有意思啦,这家伙摆了个特别傻缺的姿势,然后唰一下子就进了暗影形态——可是我看他可是真真切切的,我就看到他猫着腰溜到我旁边,还拿个小刀比比划划,我就假装没看见他,等他站在边沿上的时候我就一脚踹过去……” 瑞贝卡没有搭理琥珀的意思,而是蹲在高文旁边一起检查那位不速之客:“该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高文摇着头:“难说,正常人在暗影临界被冲击一下,不死也变成白痴了。” 说话间,那名倒在地上的潜行者突然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悠然醒转。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受过训练的潜行者在这时候会不动声色地继续装死,而且还会无缝衔接地控制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让旁观者丝毫无法察觉,但刚刚在暗影临界状态受到的冲击让这位专业人士没能控制住自己,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和高文面面相觑了。 无名年轻人的神色有点呆滞,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有点太出乎其预料,紧接着他便准备咬破嘴里藏好的毒药自杀,却发现嘴里的毒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取走了。 他只能选择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 高文一连问了对方好几个问题,然而丝毫没有得到回应,对方就好像聋了一样。 琥珀掏出自己的小匕首,在手上飞快地转着圈:“要不要刑讯逼供一下?虽然我不是很专业,但当年钻到地牢里偷东西的时候好歹还是看过一些实际操作的……” 瑞贝卡一脸懵:“你钻到地牢里偷什么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吧,”琥珀洋洋得意地做着科普,“很多狱卒从犯人身上弄到财物之后都要先藏在地牢的犄角旮旯里,他们得等换班的时候才能把东西运走,否则就会被巡逻的长官或者领主发现——我就专门趁那时候下手的……” “别想了,刑讯逼供没用,”高文打断了琥珀的嘚瑟,“皇家影卫,专门训练出来给国王办事的,算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各种特战技巧之外,意志力也强的吓人,也真亏你能误打误撞地抓到这么一个高手,回去够你在酒馆里吹半年以上的。” 说着,他低头看了正露出一脸惊讶表情的年轻人一眼:“不过我活着的时候皇家影卫还只是贴身侍卫而已,顶多负责去极端环境里侦查情报,怎么七百年过去,皇家影卫已经堕落到偷鸡摸狗的程度了?” 被俘的影卫惊愕地看着高文,但不等他开口,高文就继续说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看出你身份的?” 影卫微微点了点头。 “废话,当年我亲自给你们制定的名号,还有你们第一版的训练制度,”高文拍着影卫的脸,“我是第一代皇家影卫的教官!!”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那将近两米的个块头:“你一个骑士……去给潜行者当教官?你教他们潜行?” 高文微微一笑:“不,我教他们体能训练和双手剑术。” 琥珀一脸懵逼:“为什么潜行者要学双手剑术?!” “当然是在执行任务被发现的时候干掉所有目击者啊。” “作为潜行者,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发现了不就相当于任务已经结束了么!?” “不,对于安苏的潜行者而言,潜行被发现才是任务的开始……不过眼前这个看来并没有很好地完成那些训练课程。也有可能是七百年过去,我当年留下的课程已经因为过时被淘汰掉了?” 倒在地上的影卫顿时脸色痛苦不堪——原来那些地狱般的训练课程是眼前这个人留下的…… 虽然七百年过去,所有课程都更新换代了不知道多少轮,但惟有被视作基础的课程哪怕再修改也没有根本性的撤换,体能训练和双手剑术就是其中之二。 而看到影卫脸上的表情变化,高文就知道自己记忆中的那些课程看来都还在…… “是弗朗西斯二世派你来的吧?”他看着地上的年轻人,露出和善的笑容,“但我想那位国王陛下应该还没糊涂到在小半个王国的人都知道我在王都的情况下还派个刺客来刺杀我,所以他给你的命令应该是监视?” 影卫仍然不发一言。 “但他应该提醒你离远一点才对,毕竟这件事风险巨大,哪怕塞西尔家族没落了,高文·塞西尔可没有跟着一起没落,所以你这算是过于自信呢……还是没有服从命令?” 影卫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有辱使命,自会领死,你就不用费心了。” “领个屁!”高文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真是安逸时光太久,都堕落成这样了?!” 影卫一脸困惑地看着高文,似乎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皇家影卫是干什么的?是保护国王,保护这个国家,保护这片土地的!你的职责是对付那些妄图颠覆这个王国的恶徒,而不是帮一个糊涂国王去监视你们的开国大公!如果你是在和敌国的战场上被俘,说这么一句话我还算你有点骨气,但你是在这儿,在我的家里!你在我面前说什么有辱使命的屁话——你的意思是我打算颠覆这个国家,还是说高文·塞西尔抓住你,就是有辱安苏的尊严?!难不成在这个年代的安苏人心里,开国大公和他所开创的这个王国,已经站在对立面了?!” 面对高文义正词严的斥责,年轻影卫终于有些无措:“不……我不是这个……” “没关系,你的看法并不重要,”高文直接打断了他,随后站起身,“我还没小心眼到和自己的后辈置气的程度,所以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年轻影卫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展开(估计今天晚上的展开全都是他意料之外的),他愣愣地看着高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连旁边的琥珀和瑞贝卡脸上的表情都没淡定到哪去。 高文于是再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可以走了——还要我送你不成?” 影卫慢慢爬起来:“您确定?” “当然,我不能在这里杀掉弗朗西斯二世的人,而且我也没打算明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带着你去白银堡——虽然我确实挺想这么做的,但可惜我已经过了意气行事的年纪,那么就只能放你走了。” 瑞贝卡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高文严肃的眼神下,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影卫慢慢挪到窗口,高文在他离开前突然开口:“我没兴趣把今天的事说给别人听,所以回去之后该怎么跟你的国王陛下汇报……就看你自己的了。” “……感谢您的仁慈。” 留下这么句话,影卫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高文撇撇嘴:“……又一个走窗户的。” 直到这时候,瑞贝卡才找到说话的机会:“祖先大人,您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啊?” “当然,”高文笑了起来,“我当然要放他走。” “可是他不用受到惩罚的么?而且国王陛下派人监视这里,这件事本身也可以……” “瑞贝卡,你记着,如果你想得到更大的利益,那就必须把眼光放长远一点,”高文拍了拍瑞贝卡的脑袋,“放走一个小兵算不得什么损失,但潜在的利益却是必然会有的。” “潜在的利益?”瑞贝卡眨巴着眼睛,“比如?” “取决于那位年轻的影卫回去之后要怎么汇报,而结果无非是两个,”高文摊开手,“要么,弗朗西斯二世今天后半夜就别想睡觉了,要么,从此以后他身边就多了一个……不是那么忠诚的影卫。” 说着,他转过身,看着异世界无月的夜色。 “相对忠诚,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句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 第三十二章 遗产,真的是遗产 说实话,瑞贝卡对这方面的事情真的很不擅长,哪怕高文已经给她解释了一遍,她也只是听个半懂不懂而已――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那便是自己的祖先大人似乎对如今的国王弗朗西斯二世并不是那么有好感。 “敌视倒还谈不上,但戒备却是绝对需要的,”听到瑞贝卡的疑问,高文随口回答,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琥珀,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道,“第二王朝,你可别忘了如今是‘第二王朝’,对于一个本身就不怎么名正言顺的王室而言,塞西尔家族即可以说是开国英雄之后,却也可以说是……前朝之人。哪怕咱们没有这个心,弗朗西斯二世作为国王却不得不产生这方面的顾虑,而他的顾虑,就决定了我的戒备。” “所以你要找国王陛下的麻烦?”瑞贝卡眨巴着眼睛问道。 “不,我其实并不想找他麻烦,”高文耸耸肩,“我只是在搞事而已。” 瑞贝卡:“哎?!” 高文实在不好跟瑞贝卡解释这个问题,于是直接转移了话题:“算了,这些不重要,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琥珀……” 琥珀不等吩咐便主动举着双手表示明白:“我知道我知道,去外面守着是吧――哎,劳碌命啊……” “不,”高文挑了挑眉毛,“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旁边呆着――当然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也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今天晚上一番折腾你应该也累了吧?” 琥珀不可思议地看着高文:“哎,你这是突然善心大发了?” 紧接着她就摇摇头,蹭蹭蹭挪到书桌旁边:“我才不回去嘞,我倒要看看你俩究竟要干嘛……话说不会真的是分遗产吧?” 高文摇摇头,没有搭理这个半精灵,而是将之前那个白金圆盘再次摆在桌上。 “您刚才说这是一把钥匙,”瑞贝卡还记着刚才高文没说完的话,“难道是咱们家族的秘密宝藏?” 琥珀立刻支楞起了耳朵,却还故意做出四下张望的样子,要多假有多假。 高文笑了笑:“确实是个宝藏,那是位于南部边境一处隐藏的宝库,但它最初却是给安苏王国准备的。当然,对如今的王国而言,那应该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巨大财富了――但对于当年刚刚逃亡到这片土地的开拓队伍而言,那可是远征军一半的财产。”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它原本是安苏王国的一重保险,毕竟在那个年代,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高文笑着,说出了这趟王都之旅真正的目的,“当年的开拓队伍从刚铎废土一路逃亡向北,我们一边转移,一边收编、聚拢废土上幸存的遗民,同时收集各种资源,于是队伍也越来越庞大、臃肿、醒目,结果导致在越过黑暗山脉的时候,一支从废土中游荡出来的怪物大军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大军掩护着平民在山地移动,速度当然赶不上那些不眠不休的怪物,于是便发生了一场恶战。那次战斗损失很大,在战后清点损失时,查理和我意识到一件事:那些怪物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继续携带着全部辎重翻越山林,整个队伍恐怕都会死在路上,所以我们两人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将一部分会严重拖累队伍速度的辎重留了下来,藏在一个废弃的边陲要塞深处,同时为藏宝库施加了强力的封印,随后队伍轻车简行,继续向北进发。 “再然后的历史你们也知道――开拓队伍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并在圣灵平原和北境群山之间建立起了新的王国中心,查理一世在苏尼尔地区垒土筑城,但南方的那批物资……却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瑞贝卡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没把它们取回来?” “最初是因为局势不稳,成本过高,”高文解释道,“那时候污染还在不断扩散,怪物后来甚至一度把腐化区蔓延到了黑暗山脉的北侧,于是我们留下辎重的地方就变成了污染地带,派一支队伍去那种地方取货是不明智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王国北方的群山之间找到了丰富的资源,圣灵平原也开始产出源源不断的财富,这些新增的财富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留在南方的那点物资,两大因素之下,南方群山中的宝库就慢慢被人淡忘了。” 瑞贝卡看着高文手中的白金圆盘:“但好像也不是被彻底遗忘……” “没错,开拓者当然记得自己把宝物藏在什么地方,虽然那笔财富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中将显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但它终究是那次史诗般开拓的‘纪念’,而且我们当时就想到魔潮终究会有自然消退的时候,子孙后代总有一天可以安全地取回那些东西,所以当年我和查理做了个约定:由我们两个家族分别保管这个秘密,我们会把南方那些宝藏的故事一代代传下去,塞西尔家族和摩恩家族的继承人都会知道这一切,如果有一天魔潮消退了,而王国又需要这笔财产,我们就把它们取出来。想想看吧,传承数百年的古老秘密,王室家族与开国贵族代代相传的宝库,藏在群山中的遗产,还需要一个信物才能打开――反正查理那个老中二觉得这样会很酷。” 琥珀上下打量着高文:“又是你俩喝高了之后做的这个决定吧?” 高文:“……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祖先大人,良久才说道:“但我这个塞西尔继承人却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这种方式的传承总是容易出问题,”高文叹了口气,“当年去世比较突然,没来得及跟后代交待……” 瑞贝卡:“……” “不过查理那边看来是很好地把秘密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了,”高文干咳两声打破尴尬,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白金圆盘,“我来此就是为了确认这把钥匙还在不在――既然还在,那就说明在过去的七百年里,安苏王室并没有取用那笔财产。这个秘密,查理知道,他那些正常传承下来的子孙后代也知道,但是――私生子不知道。” 安苏635至636年,一场内乱摧毁了王室的传承秩序,国王没来得及留下子嗣,国王的兄弟姐妹则皆数死在内战之中,最后只有北境大公扶持一个从民间找到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私生子登上了王位…… 即便那个私生子是真的,他也不可能知道南方宝库的秘密。 “那些东西……”瑞贝卡眼睛发亮地看着“钥匙”,但紧接着皱了皱眉,“可是我们真的可以随便用么?那可是……” 高文瞥了这个n+1层曾孙女一眼:“当然可以,你可是塞西尔家族的子嗣,拿出点自信来。那些东西可是我和查理一块埋的,除了查理本人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适合继承那笔财产的么?我就不信查理也能跟我一样从棺材里蹦出来……” 瑞贝卡想了想,突然扭头用力抓住琥珀的胳膊:“你千万不要去挖皇陵!” 琥珀:“……啥?” 紧接着这位半精灵小姐突然激灵一下子,满脸紧张地盯着高文:“等下!我……我听了这么机密的事情……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趁这个机会杀我灭口吧?” 高文这时候是真想一剑把她给拍墙上:“我要想灭你口还用等到现在?” 琥珀脸上的紧张可一点没下去:“那你俩讲的这些事情让我一个外人听去了岂不是……” “第一,我现在还算比较信任你,第二,我知道你其实是个聪明人,”高文扬了扬手里的圆盘,“你唯一可能蹦出来的大胆想法就是偷走这个圆盘,但这个圆盘却必须由摩恩家族或者塞西尔家族的血才能激活,而摩恩家族的血脉是不是真的存留于世如今都很难说,所以很显然,你如果想捞点好处那就只有……” 琥珀上前一步,挺胸抬头义正词严:“为开国英雄效力乃是莫大的荣耀,我琥珀必将尽心竭力尽忠职守――这么史诗感的事情还谈什么钱不钱的是吧?” “那我真不跟你谈钱了啊……” “当然你非要跟我谈钱那我也没办法。” 高文是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在不要脸的同时还义正词严到这种程度的…… 在这一夜的后半夜,终于再无访客打扰。 高文在书房窗台上摆的一排老鼠夹和钉子都没能派上用场。 虽然这些东西对那些不讲科学的暗影潜行者而言也没太大用处就是了…… 第二日,养精蓄锐之后的高文一行人抵达了白银堡。 仍然是昨日那位内廷官员负责接待,而且弗朗西斯二世还把昨日那番盛大的迎接场面原样复制了一次――面子上的工作可以说是做的很足。 并且这一次,白银堡中还专门策马跑出了两队传令兵,分别沿着皇家区外围的两条主要道路巡回清道,并用扩音魔法高声传达着“安苏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即将步入白银堡”的消息。 看来那位埃德蒙王子已经很好地把高文的意愿传达给自己的父亲,弗朗西斯二世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场面。 就是不知道那位影卫回去之后是怎么回报的――这一点,在见到弗朗西斯二世的脸色之后应该就很好判断了。 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装束,确认腰间的开拓者之剑就在最醒目的位置,高文昂首阔步地踏入白银堡中。 ------------ 第三十三章 会面 在一系列的努力之后,高文终于以最高调的方式,在万众瞩目中步入了白银堡。 贫民无暇关注这里,平民无心关注这里,小商人小市民们仅仅会在茶余饭后关注这里,但那些贵族们――几乎每一个得知消息的贵族,都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但那巍峨的、贴着银箔的城堡高墙耸立着,隔绝了绝大多数的视线,中低层的贵族们没有得到进入白银堡的允许,他们那来自更上层的消息渠道则从凌晨开始便被国王下令阻断,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盛大的队伍进入了城堡,随后讨论着那些早已公开的、不算是秘密的消息。 北境女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在三天前便抵达了白银堡。 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与东境大公塞拉斯・罗伦在一小时前共同抵达白银堡。 数位顾问与国王的御前首相也进入了城堡。 大门已经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是一场宴会?一次密谈?一场争执?甚至是一场谋杀? 无数双盯着城堡的眼睛在转动着,眼睛下面的鼻子紧张抽动,寻觅着阴谋或机会的味道,而鼻子下面的嘴巴则一张一合,制造出各种崭新的观点与谣言来――而听者亦很明智,绝不会把那些听来的消息当成真的,因为在城堡大门重新敞开之前,没有人知道一个来自七百年前的复苏者会与当代的国王谈些什么。 弗朗西斯二世没有举办什么恼人的宴席,也没有在朝堂上以“召见”的方式和高文见面,他选择了在议事厅旁边的“橡木大厅”中进行这次会面,而这也是高文的要求。 橡木大厅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它的存在可以追溯到七百年前白银堡刚刚奠基的时候――那时候这座城堡还不是如今这幅贴着银箔的模样,所谓白银二字仅仅是因为查理一世实在想不出更好听的名字而已。 作为这座历经无数次翻新重建的城堡中最有资历的一处房间,橡木大厅在大约四百年前由一位强大的宫廷德鲁伊施加了魔法,以保证它的主体木料可以永葆生机(事实上每隔一百年这个魔法都要重新充能一次)。 尽管橡木大厅的面积只有主议事厅的三分之一大小,但又小又旧的它却是城堡中最非凡的地方,只有伯爵以上的贵族才有可能出现在这间大厅里,而只有那些能够影响王国命运的事务才会在这里被秘密讨论。 一张圆形的橡木桌被放置在大厅中央,国王坐在星象图中代表“冠冕”的位置,他的右手边坐着他的御前首相艾登,一个头发稀疏、眼神深沉的中年男人,左手边则坐着当代的北境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再往左右两边延伸,则分别是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和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另有几名高文都懒得去记名字的贵族代表坐在桌旁,而那些皇家顾问则坐在国王身后的另一排椅子上。 高文身边则只有瑞贝卡一人。 琥珀和拜伦骑士肯定是没有资格参与到这里的,所以高文干脆把他们留在皇冠街四号的宅邸里了――他压根没想过把琥珀带到白银堡来,以那位盗贼小姐的敬业精神,她非得把这座城堡外面贴的银箔都刮走不可。 现场除了那位御前首相以及充数一般的顾问团之外,每一个人都是安苏立国之时那些开拓者的后裔(还包括高文这个开拓者本人),这次会面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以一个开国老祖的身份,高文无需对现场的任何一人行礼致敬,因此他直接大大咧咧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而旁边的瑞贝卡则显然有点紧张,小姑娘使劲捏着拳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安稳落座――结果就忘了其实她是有必要对国王行礼的。 但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追究她就是了――这就是带着家长来开会的霸气。 自打穿着一身公爵服饰、腰挎开拓者之剑的高文走进房间的瞬间,每一个人就都把视线投了过来,直到这个活化石在椅子上坐下,那些视线也没有收敛多少,这着实有点不符合贵族的礼数,但却难以控制:一个七百年前的人物就这么从棺材里蹦出来,走到自己面前了,这换谁不得多看两眼? 而在多看两眼的同时,不少人心中则仍然在思考高文本身的真实性――或者说,弗朗西斯二世的态度。 这时,桌子对面那位老国王站了起来,他头发花白,看起来垂垂老矣,但一身华服衬托之下仍然有着不俗的气势与精神,他带领着三位公爵起身,也带动了其它的与会者们。 高文看着他,并听他肃穆地开口:“众神庇护安苏,七百年后的今天,我们竟然有荣幸能够亲眼见到开拓之年的英雄,感谢您和您那一代人为人类之延续做出的牺牲与奉献,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伟大的开拓者们。在此,我谨以摩恩家族子嗣的身份,并与各开拓者之子嗣们,向我们古老的英雄致敬。” 国王弯下了腰,每一个开拓者后裔(包括三位公爵)都做出同样的动作。 现在,国王表态了――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可以是真的。 至于一个国王对着一个公爵鞠躬有没有问题,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毕竟死了七百年的高文此刻在这儿已经不只是个公爵了,他更是一个符号。在场众人每年扫墓的时候都要对着高文・塞西尔和一大帮开拓者先祖的遗像鞠好几个躬,现在有个一比一还原的真人站在这儿,鞠个躬有问题么? 但高文总觉得有哪不对,一秒钟后他反应过来,脸色古怪:“上一次这么多人一块给我鞠躬的时候,我正躺在棺材里……” 所有人:“……” 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但幸好在这儿的每一个人也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眼前这种型号的风浪确实是第一次见),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镇定地直起身子,国王则微笑着:“寻常晚辈拜见长辈也是要行礼的。” 高文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从外表上他比那位弗朗西斯二世要年轻好几轮,但他的口气却十足像一个长辈:“虽然年龄差的有点多,但你这找借口时的表情真跟当年的查理一模一样。” 高文・塞西尔也表态了――弗朗西斯二世身上的摩恩血脉,也可以是真的。 说完,高文与老国王相视一笑,看得出来,后者尤为松了口气,甚至有点飘飘然的意思。 现场每一个人都很聪明(或许某个头很铁的不肖子孙可以除外?),极其擅长从别人的一个屁里分析出对方祖宗十八代的性格曲线来,所以高文和弗朗西斯二世简简单单的一次交谈就足以让他们明白这次会谈的基调,而且还能顺便推理出――国王与那位古代大公应该是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 坐在国王左手边的那位女士似乎略微皱了皱眉,再一看去却又好像没什么表情变化,但作为三位公爵中仅有的一位女大公,她的存在本身就让高文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与赫蒂一样成熟而美丽,但却比赫蒂多了许多的冷冽与漠然气质,她身穿白色的长裙,肩上则披着一袭银狐披肩,在加上同样白色的丝质长手套和一头银白卷发,这些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裹挟在冰雪之中一般,这位冰雪女王般的美人在橡木大厅中是如此醒目,充分说明了一件事――白色反光率确实高。 弗朗西斯二世的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比右半边亮…… 那便是当代的北境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高文在脑海中将临时恶补的资料与眼前的真人相对应,同时回忆着第二王朝的建立:当初扶植一个私生子上台的,就是北方的维尔德家族。 但现在看来,当初那位私生子的后代如今已经不怎么受维尔德家族的控制了。 注意到来自对面的视线,那位“冰雪女士”木着脸点了点头,大概是在打招呼,高文见状摆摆手:“跟你老祖宗一样是个面瘫,当年我就跟维尔德说过,让他娶个活泼点的南方姑娘,多少中和一下他那张脸,偏不听,现在祸及子孙了吧……” 北境女大公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随后高文又看向西境大公和东境大公,按着自己记忆里的对应资料聊了几句跟他们当年先祖有关的事情,最后视线放到了御前首相和北境女大公之间的空位――那里并没有椅子。 那原本是塞西尔家族的位置,但从一百年前开始,那个椅子便被撤掉了,从那之后,四境公爵剩下三个,安苏南境再无大公,王室直属的各级贵族成为了南方的统治集团,而塞西尔家族则被挤到最偏远的角落。 注意到高文的视线落在什么位置,包括弗朗西斯二世在内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气氛似乎一瞬间紧张起来,并从亲切友好的拉家常阶段进入会议的主体部分――也就是扯皮骂街拍桌子的阶段。 但高文却只是扫了那里一眼,随后脸上露出轻松自然,甚至有点不屑的笑容,他看向桌子对面的国王:“我们进入正题――接下来由我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来向你们说明发生在王国南部的那场灾难。诸位,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 第三十四章 交涉 瑞贝卡被突然叫到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激灵一下:对于这位没落家族的小小继承人而言,眼前的局面和周围的一圈大人物基本上都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景象,甚至童年跑到林子里和狼搏斗被一爪子拍晕时她都没产生过这种等级的幻觉,看着老祖先与大人物们谈笑风生,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实也是这场会面的重要参与者之一。 但瑞贝卡这姑娘好就好在头铁,哪怕有点蒙圈,她也凭借强大――甚至接近末梢坏死的神经韧性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之后,这位来自南部乡下的小领主开始向国王讲述发生在塞西尔领的那一场噩梦。 每一个人都听的聚精会神,哪怕他们此前并没想到会是由这么个小姑娘来发言,那场灾难本身也让每一个人都严肃地闭上了嘴巴。 关于发生在南部边境的事件,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件事正在整个南方地区发酵,各种版本的流言满天飞,当然这并不全是高文的功劳,高文派人传播的主要是关于自己“复活”的事情,关于灾难本身他是没有着重渲染的――但灾难这种东西本质上就是最好的流言催化剂,在两个月的酝酿与传播之后,它在南方地区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平民或许缺乏调查真相的渠道,但贵族可不缺,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事件的经过,弗朗西斯二世手上甚至还有来自南方许多贵族的密报,但不管再怎么详尽的报告,都不可能有当事人的亲身经历更加准确可靠。 在瑞贝卡越来越流利的叙述中,那场灾难被慢慢拼凑完整,并与七百年前的黑暗魔潮建立了联系,而一头龙的出现则让整件事在最后更披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面纱。 看着紧皱眉头的国王与贵族们,高文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人在刚才还都关注着开国大公死而复生,塞西尔家族是否要从王室讨要利益这种事,恐怕压根就忘了塞西尔家族来王都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汇报那些怪物――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高文的存在感更高呢? 而且这个存在感还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现在整个塞西尔领大部分地区已经化为焦土,龙炎蕴含魔力,它烧灼过的地方数年都无法生长粮食,我的子民不得不在格鲁曼子爵的庇护下度日,”瑞贝卡已经站了起来,她紧握着拳头,之前的胆怯和紧张都消失不见,“国王陛下,还有诸位阁下,塞西尔领虽小,但这场灾难却是一个信号,龙的来意或许不明,但怪物却切切实实是一场灾难,那些怪物七百年前也出现过,他们导致了刚铎帝国的毁灭――我的先祖就亲身经历过那一切。” 弗朗西斯二世开始与自己的御前首相和北境大公低声交谈,另外几人也低头讨论起来,看得出来,他们没有把瑞贝卡带来的消息当成空气,这应该感谢那些不断传扬的消息、来自南方的密函以及高文・塞西尔本人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些,一个南方乡下的没落贵族跑到国王面前说自己家族领地被怪物和龙毁灭,所能得到的惟有嘲笑,别说引起讨论了,换来罪责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们能重视到什么程度,又能做出多少应对,这就很难说了。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太平了七百年。 “塞西尔公爵阁下,”坐在高文左侧数个位子之外的高瘦男人开口了,他是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儒雅绅士,“我相信您的后裔在这件事上的诚实,但这件事委实匪夷所思――容我多嘴,那些怪物真的就是七百年前黑暗魔潮中的……那些怪物么?” “我跟它们打了二十年交道,一直打到死,化成灰我都认得它们,”高文严肃地说道,“而且我还再次与它们交手,可以确定那些怪物就是当初从黑暗魔潮里涌现的那种东西。只可惜它们在被杀死之后就会迅速瓦解,根本无法留下尸体标本,而且后来的那头龙还焚毁了整个领地,现在也没办法派人去塞西尔领查看情况了。” 柏德文・法兰克林和他身旁的东境大公塞拉斯・罗伦对视了一下,高文见状说道:“如果你们认为塞西尔家族是故意夸大真相来换取同情,并想要借此机会回归权力中心,那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不不不,我们不会有这种想法,”柏德文大公赶紧说道,“我们只是需要……证实一下这些事情。毕竟它涉及到了七百年前的那次魔潮,这件事的重大程度……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人类王国单独能够面对的范畴……” “但它们已经打上门了!”瑞贝卡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我亲眼看到它们!” “别急,冷静点,”高文按着瑞贝卡的肩膀,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并转头看向弗朗西斯二世,“我知道你们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毕竟进入战争状态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还带来一些证据,是我们的战士在南境使用过的武器装备――虽然那些怪物的尸体无法保存,但与它们作战时装备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元素污染,那些装备上残留的腐蚀气息应该能给你们提供一些参考。我相信哪怕是最高明的皇家学者,也不可能从那些腐蚀气息里找到与现实世界对应的样本。” 两名身强力壮的侍从将一个大箱子抬了上来,打开箱子之后,几把破破烂烂的刀剑以及一些扭曲变形的铠甲残骸被摆到所有人面前。 那些东西就仿佛被强酸泡过,原本光洁的金属表面遍布坑洼,而且带着污浊的色泽,被元素力量侵蚀最严重的金属甚至变成了类似朽木的质地,用手轻轻一搓,就能搓出大片大片的碎屑来。 “现在它们已经无害了,可以用手直接触碰,但直到半个月前,这些钢铁都还在不断地自我瓦解,”高文一边看着国王与贵族们检视那些样本,一边在旁解释,“如果这七百年里的历史学家们还没懈怠到家的话,史书上肯定还有这方面的记载。” “是有的,是有的……”弗朗西斯二世点着头说道。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巧合之下找到了一个野法师的笔记,他的笔记中提到太阳赤斑爆发以及魔力上涌的迹象……” 高文把自己能提供的情报一一道来,但很显然,来自野法师笔记里的那些情报并未能引起太大的重视。 对在场的大多数人而言,那些东西甚至还不如桌上那些刀剑铠甲碎片上掉落的碎屑有说服力。 “您知道那头龙去了什么地方么?”最后,北境的女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打破了沉默,比起那些怪物,她似乎更关心龙的去向,“或者您能猜到ta的目的么?” 高文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他辈分大,但却不意味着他就比在场的人见多识广,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可没跟龙打过交道。 嗯,最起码记忆里没有。 在见过昨晚的那些水晶之后,高文对自己继承来的记忆已经不是那么相信了。 “事实上……在三个月前,我的领地上曾传出过关于龙的流言,”女公爵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声称见到龙从更北方的寒冷群山中飞来――但最后没有找到任何别的目击证人,传播流言的人也被证明是喝多了酒产生的错觉:他误把群山中的风雪当成是龙了。” 高文立刻追问:“那个人有描述过龙的具体样子么?” “没有,”女公爵摇摇头,“但我回去之后可以继续调查。” “必须调查,不光是调查那头龙,还有调查那些怪物,”弗朗西斯二世说道,“看看全国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东西出现,或者有没有异常的魔力上涌现象。” 瑞贝卡再次忍不住开口:“可是光调查是不够的,还必须做好战斗准备――那些怪物会突然出现,事前根本不会有征兆,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根本来不及防御,等调查人员发现它们踪迹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迟了……” 驻守东部边境的塞拉斯・罗伦公爵有些不满地看了瑞贝卡一眼:“难道要让全国各地的士兵都做好战斗准备,来等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甚至不一定会冒出来的怪物么?” 瑞贝卡下意识地回答:“如果那样当然最好……”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就把全国的士兵都动员起来,地方贵族会造反的,而且王室的信誉也会降低,”塞拉斯公爵板着脸说道,他强壮而高大,有着典型的武人气质,“更何况,我们还要应对东边提丰帝国的威胁――那个国家就是一头豺狼,等着从安苏身上啃一口血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昔日刚铎帝国的遗民在故土毁灭之后向着四个方向突围,最终在大陆的东南西北四方建立了新的国度,提丰帝国便是位于大陆东部的国家,而且发展至今也是四国中最为强大的一个。 北方、南方、西方的人类国度都是与当地原本就有的王国或者种族共存着,惟有提丰,如今已经是大陆东部唯一的国家,其实力和行事风格可想而知。 安苏与提丰毗邻,两者的疆界线上还有着大片沃土与富矿,简直是天生的矛盾冲突点。 在最初几百年,系出同门的人类国度还可以记得手足之情,保持和平,但长久的和平本就不现实――一百年前安苏内乱,提丰帝国趁机在边境线上稍微“动了一下手脚”,两个国家的关系便开始急转直下,到了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几无宁日了。 大的正面战争没有,但小的摩擦从未停过。 就安苏王国目前的情况,南方贫瘠而且承平日久,北方诸国与安苏素无矛盾,西侧的奥古雷部族国则一向是安苏的盟友,四境之中,惟有东境在这百年间一直承受着战争的压力,因此武力派的塞拉斯・罗伦公爵是绝不会同意把军事力量转向防备那些虚无缥缈的怪物的,对他而言,那些近乎传说的东西远不如每天就在他鼻子底下晃悠的提丰军队有威胁。 ------------ 第三十五章 达成 一切就如高文预料的那样。 来自南方的消息会让国王和贵族们感到紧张,再加上一个复活的古人所提出的警告,这种紧张或许会上升到些许恐慌的级别――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没有经历过魔潮,也想象不出魔潮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仅限于言语的消息而做出太大反应的,即便高文带来了一些被元素力量腐蚀过的刀剑铠甲来佐证,也不可能让他们做出更高一级的应对。 毕竟,能导致刀剑铠甲被魔力腐化的“异常自然现象”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它们并不能作为魔潮即将卷土重来的铁证――事实上就连高文自己,也只是根据记忆里的资料做了一些大胆推测而已,他自己都不敢拍着胸脯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弗朗西斯二世的应对并无错误,他不可能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让整个王国进入战备状态,即便他愿意,那臃肿落后的贵族分封制度也不允许他这么做。而且即便魔潮真的会来,现在就进行全国战备也是不明智的――南方的怪物和魔力上涌都只是个征兆罢了,连魔潮的先锋军都算不上,真正的魔潮可能要几个月之后,甚至几年之后才会出现(假如它真要出现的话),而在这之前,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在风平浪静,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要求全国战备,如果是当年鼎盛时期的摩恩家族或许可以做到,但如今的第二王朝……已经没有这种号召力了。 弗朗西斯二世甚至命令不动东境公爵。 一个复活的开国大公,从威望上或许是充满分量的,但要是想借着这些威望来干涉王国今日的秩序,那就有点想太多了,在这一点上高文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话语权其实就是一支鲜花权杖――灿烂华丽但毫无力量,塞西尔家族的根基已经没了,无地无人无兵无将,甚至连前往王都的路费都是跟别人借来的,对于一向务实的贵族圈子而言,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所以高文按住了还想要说话的瑞贝卡,并看向对面的国王:“我们已经送来消息并提出了警告,至于后续具体的应对,就是你们的事了。” “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您提出的警告,”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声音清冷地说道,“所有调查都会在这次会议结束之后立刻展开,您也会得到第一时间的消息。” “调查么……也只能这样了,”高文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来谈谈塞西尔家族的私事。” 这一次,气氛是真的瞬间紧张起来了。 “放松点,别一副‘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要求把历年烧的纸钱兑现’的样子,”高文见状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发现没人能听懂自己的冷笑话…… 好tm尴尬。 “我知道一百年前发生的事,坦白来讲,我也挺想弄死那个不肖子孙的,”高文脸皮抽了抽,直接切入正题,“所以我无意在这件事上翻案,我来只是想拿回一些应属于我个人的东西。” 弗朗西斯二世和几位大公互相看了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或多或少的放松――高文主动谈到了一百年前那次翻天覆地的大事,这让他们由衷的松了口气。毕竟在这个敏感话题上,谁主动开口都是个能让血压飙到两百的心理压力,眼前这个活祖宗能如此体恤后辈实在让人松了口气。 但松一口气之后他们却又把心提起来:那些属于高文・塞西尔个人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所有东西都属于领主――这就是贵族的规矩,昔日塞西尔家族的一切,包括封地、封臣、爵位等等一切都是高文・塞西尔的个人财产,他指的是哪一样? 每个人都在别人不注意地方绷紧了肌肉,只有弗朗西斯二世脸色沉静地看了高文一眼,并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 “别紧张,我生前的大多数东西都已经传给我的子嗣,不肖子孙把那些东西败光了,我也不能强行把它们再要回来,”高文笑了起来,“我所指的是无法被继承的部分,比如……我的开拓权。” 大贵族们和顾问们面面相觑,然后这些学识渊博家教良好的绅士淑女们立刻便想到了那个古老而带有神圣意味的开拓法令。 它是第二次开拓的辉煌纪念,是人类在绝境中奋勇求生的证明,是凡人在大自然面前铁骨铮铮的宣誓,时至今日,它甚至仍然是四大国度基础法典的一部分――一条已经不会再有生效机会,但绝无人敢出言废止的法令。 原始版本的开拓法令甚至被单独刻写在白金板上,供奉在每一个人类国度的殿堂里。 但大家留着它是当个纪念的啊!是拿来给子孙后代装逼的啊!是表示自己传承正统的啊! 这咋突然就又要生效了呢?! 可是在惊愕之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隐藏着一丝由衷的放松,这一点点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高文的眼睛。 于是他便也跟着放松下来,开始跟在场的人们讨论关于那个永久开拓权的事情。 高文相信,这件事不会太难。 比起一个重返人间的活祖宗来要求兑现当年烧过的纸钱,顺便讨要他七百年前那广袤到近乎国中之国的大片封地,区区一个永久开拓权根本算不了什么――后者虽然听着唬人,但却不会影响到现场任何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而在不会影响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每个贵族(包括国王本人)都会是相当好说话的。 而这也是高文刻意推动的结果。 他一路上都在高调,都在传扬各种各样的消息,甚至在进入王都的时候还专门把七百年前的旗帜都拿了出来,一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模样,这其实就是在诱导每个人的思想――让他们以为这位活祖宗是冲着给塞西尔家族翻案,讨回所有家族封地来的,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这个前提下做出应对方案,并做好了如何唇枪舌剑来保住自己现有利益的准备。 然而高文的目标却只是永久开拓权。 这落差基本上就相当于出门买块表,原价八十六万,打完折二十五――感觉捡了天大的便宜。 甚至都忍不住怀疑表是假的了。 但哪怕那二十五块钱的表是假的,老祖宗也是真的,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个永久开拓权……那还说啥? 好好好,给给给,赶紧拿着您老人家的开拓权去开荒吧,千万别回来.jpg。 如果高文之前没有任何铺垫,而且一开始就提出永久开拓权,或许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贵族贪婪的本性会让他们哪怕在这种事情上都想要克扣一笔,但有了那么多的准备,再谈开拓权就显得容易多了。 在场的国王和公爵们没怎么讨论便一致认为开拓权本身是应当得到承认的――不承认也得承认,因为当初签订开拓权的可不止安苏一个国家,事实上当时的人类四大国度以及与四大国度接壤的各族各国也都承认了这条法令,并承诺法令永久生效,而这些“共同见证人”中包括来自大陆极南境白银帝国的精灵…… 那帮神神叨叨,而且特别能活的精灵。 那帮平均寿命三千年往上,而且极端讲究严谨和诚信的家伙是出了名的固执,当年签订永久开拓法令的时候让精灵当见证人之一也正是因为这点:四国君主们为了让这条法令显得更加庄重,更加可信,甚至还专门写了一份精灵语的副本交给白银帝国保管。 虽然人人都知道第一代开拓骑士不可能活个地老天荒,但人类偏要写这么一份带着“永久”标注的法令,而且还让一个长寿种族当见证人,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怪癖吧…… 反正当时的精灵代表就一边念叨着“人类真的怪”一边把那份副本带回了国内,然后精灵女王就高高兴兴地在副本上盖了个戳――一转眼七百年过去,当年还是个刚登基的毛丫头的精灵女王如今……还是精灵女王…… 她可清清楚楚记着自己当年盖的戳呢,你不承认一个试试? 反正高文提了一句,如果安苏不承认开拓权,他就带着全家绕过半个大陆去投奔白银帝国去,反正精灵的森林周边还有的是没开发的地方,那帮精灵里也有不少是熟人,跟塞西尔家族肯定能相处融洽…… 自家开国老祖在家里受到挤兑住不下去,拖家带口跑到异族的领地住在树上,这事儿传出去大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所以在场所有人一致认为,开拓权这种东西还是要保留滴,但具体开拓哪里……这就要商榷一番了。 “王国境内可以住人的地方已无一处荒地,每一寸土地皆有其主人,”国王的御前首相,艾登・阿尔弗莱德站了起来,这个沉稳的男人是弗朗西斯二世的左膀右臂,他对整个王国的现状了若指掌,“王国之外,与各国的接壤地带也甚少荒地,有也是生机断绝的死地――比如刚铎废土的缓冲区。公爵阁下,您打算向哪里开拓?” 高文挥挥手:“把地图拿来。” 地图呈上,高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略略皱眉。 即便这个世界有着便利的魔法,鹰眼术、森林感知、测量术之类的辅助能力都可以帮助人们绘制地图,但眼前的地图仍然粗糙不堪,甚至在比例尺上都有着不小的问题。 和脑海中的“卫星视角”比起来简直是涂鸦一般。 大概正是因为魔法过于便利,才反而影响了很多东西的发展? 高文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脑海中完成了和准确地图的比对,随后他将手指向那副粗糙地图上的一处区域:“我就从这里开始。” 那是一条毗邻刚铎废土与提丰边境的山脉。 黑暗山脉。 ------------ 第三十六章 宴会 黑暗山脉。 在看到高文指出的地方之后,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第一个忍不住打破沉默的是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他瞪大了眼睛:“您……确定?” “有何不可么?”高文笑了笑,“难道这地方还是有主的不成?” “那倒不是……”弗朗西斯二世摇摇头,“整个黑暗山脉地区以及更南边的地方都是无主的,确实符合开拓法令的要求,但那地方不但和提丰帝国很近,南边更是直接连接着刚铎废土,实在……” 黑暗山脉是安苏南部边境的一部分,它的东段一直延伸到提丰帝国境内,西段则沿着安苏的国境线蔓延数百公里,随后向南弯折出一个小小的角度,融入刚铎废土的腐化大地中。理论上就连黑暗山脉的南侧带状平原也是安苏的领土,但实际上王国能控制到的地方仅仅能抵达山脉北侧而已――并且控制力度也相当有限。 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刚铎废土的存在。 那片土地时至今日仍然被混乱的元素力量和魔能笼罩着,不断翻涌的腐化力量让大地几乎寸草不生,而且充满对人类而言致命的毒素。 虽然它的范围已经不再蔓延,但在废土边缘地区那些时不时会随着风吹来的毒性尘暴以及偶尔游荡出来的怪物都是要命的威胁。 在历史上,安苏王国局势稳定之后曾经尝试对南境进行过数次反冲式开拓――他们甚至有过夺回刚铎故土的计划,但最终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对废土的净化异常艰难并且充满反复,收入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早期勉强建立的开拓据点往往坚持不到有所产出的时候就会被毒性尘暴和怪物摧毁,所以最终,安苏王室撤回了所有的开拓队伍,并止步在黑暗山脉的北侧。 再然后,由于王国北方地区愈发繁荣以及和紫罗兰王国的建交,王国的重心进一步向着北方偏移,再加上一百年前的“雾月内战”,南境塞西尔家族一夜间土崩瓦解,南方的局势便进一步恶化、倒退,时至今日,整个黑暗山脉以及周边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和废土无异了。 越过山脉吹来的废土气息甚至腐化了山脉北部的平原。 但高文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当年我面对过比那更糟糕的情况。说起政治斗争和勾心斗角,我或许不如你们这些后辈,但说起对抗险恶的大自然,你们却绝对比不上我。”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先照着真的吹一波再说.jpg。 既然高文自己都如此信心十足,现场的其他人当然不会继续替他操心――对于国王与其它贵族而言,高文・塞西尔在南方到底能不能站稳脚跟根本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他们最关心的只不过是这个烫手的山芋什么时候能离开王都而已。既然高文主动选择了一个鸟不拉屎谁都不挨的地方,那还说啥? 赶紧恭送老祖宗离都啊! 要不是还得商定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这时候弗朗西斯二世差不多已经把马车都给高文一家子准备好了…… 在敲定了最重要的开拓权问题之后,高文又顺势让弗朗西斯二世承认了另外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首先,高文・塞西尔的公爵身份必须存续,但暂时仅作为他的个人名誉,而不可继承给任何子嗣,除非在高文再次去世(无误)时塞西尔家族确已在南方开拓出了广大的土地,或者又有别的什么功绩,到时候再根据其土地与功绩判定其子嗣应得的爵位。 这其实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方案,是高文・塞西尔的公爵身份与一百年前那桩破事相互矛盾的产物,没人敢把开国大公的爵位剥夺,却也没办法让一个子爵家族直接跃升成公爵,所以只好如此折衷。坦白来讲,这完全不符合安苏立国以来的任何一条法律――但你跟一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讲什么逻辑? 老祖宗连物理都不跟你讲了,还跟你讲道理!? 所谓“暂时不可继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拖一拖时间,给现有的贵族体系一个交代而已。 除此之外,安苏王室还将完全承认塞西尔家族在新开拓土地上的完全自治权――就如开国先君承认任何一个开拓领的自治权一般。 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约定,最终,高文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一个不受人打扰的国中之国。 其实这些内容早已定下,在那位埃德蒙王子提前拜访的时候,高文就已经和国王搭上了线,如今在橡木大厅里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现场没有人对这些内容提出反对意见――反正塞西尔家族是要去一片不毛之地拓荒,他们开出多少领土来也不会影响到现在任何一个家族的既得利益,利益上既然没有冲突,那么名义上的冲突就很好解决了。 弗朗西斯二世当场签署了新的开拓文书,宣布依照古老律法,塞西尔家族将拥有以黑暗山脉为中心,至周边任何王国封地之间所有土地的开拓权,并宣布会为这次开拓活动提供必要的支持――包括一支由各类工匠和法师学徒组成的一百人的队伍,以及开拓领第一年所需的粮食与布匹。 其中,工匠与学徒们会在开拓领干满三年,三年之后,他们可自愿选择去留,但若有人留下,塞西尔家族需按照一人三十金盾币的价格向王室“购买”他们。 这些支持算不上多,但高文已经很满意了,对于目前一穷二白的塞西尔家族而言,这可以解燃眉之急。 山中宝库里的金银与矿锭没法直接变成食物,也变不成技艺娴熟的匠人,在这个承平日久,“开拓”二字已经变成遥远历史的年代,没有人愿意离开安稳的故土,跑到一个紧挨着刚铎废土的地方去开荒,那一百个工匠与学徒,将是最宝贵的财富。 这也可以说是弗朗西斯二世代表安苏王室对高文表达出的善意――以感谢这位开国大公对其血脉的承认。 交易结束了,每个人都很满意,而在一次令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易结束之后,一场宴会是必不可少的。 橡木大厅被重新封闭起来,城堡二层的宴会厅则举办了一场盛宴,美酒佳肴被摆上餐桌,国王与他最信赖的贵族们要在这里庆祝一位传奇英雄的回归,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贵族也不知道之前都藏在哪里,一下子就都冒了出来,宴会厅里热闹非凡。 那些新冒出来的,是没有资格进入橡木大厅,但却有资格第一时间知道会议结果的贵族们,他们已经在白银堡各处的休息室里等了整整半天,直到侍从跑进宴会厅,摇响准备庆典的铜铃铛,他们才面带微笑地出现。 瑞贝卡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场合里――这位落魄的领主小姐从小到大都没进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而且由于整个贵族圈子对塞西尔家族的排斥,她从小到大也没参加过几次像样的宴会。她印象中最盛大的宴席就是自己十六岁成年的时候,父亲在城堡里给自己举办了一场很热闹的庆祝会,但也只不过是有一张摆满了食物的长桌而已。 与白银堡中的宴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整个大厅一圈都摆满了长桌,上面全是任人取用的美食佳酿,大厅中央是先生小姐们跳舞的地方,还有衣着华丽的乐队在大厅一侧的台上演奏乐章,法师们在大厅的四个角释放魔法,不断在半空中制造出各种美妙的炫光和飘落的雪花――让珍贵的法师来制造这种炒热气氛的幻象,这在瑞贝卡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国王陛下……好有钱啊。 一开始,瑞贝卡还努力板着脸想要做出成熟稳重的模样,但很快,少女天性便压过了她强装出来的那一点稳重,她抓着高文的手问这问那,而高文则面带微笑根据自己的记忆和穿越者的想象力对她一通胡吹。 瑞贝卡土包子一样的表现躲不过那些早就擦亮眼睛的大贵族,但他们对这位来自乡下的小领主没有表现出任何鄙夷――或许心里有点,但高文・塞西尔就一直站在瑞贝卡身旁,这个寸步不离的“家长”让每个人都不得不收敛起轻视的心态,至少也要在表面上对瑞贝卡保持微笑。 再然后,便有几个年轻人跑来邀请瑞贝卡一同跳舞――大概是他们觉得塞西尔家族如今多了个镇族老祖,便有了一些拉近关系的潜在价值,然而这些人全被高文挡了回去。 开玩笑,就以瑞贝卡这被门夹过一般的脑子以及头铁的性格,在南境都混不开,跟王都这帮猴精猴精的家伙打交道还不瞬间就把全家都卖了? “过度的保护可不会让子女成长,”一个温和的男性声音从旁边传来,“瑞贝卡子爵已经成年,您应该让她多接触接触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 高文回过头,看到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正站在自己身后,而和柏德文站在一起的则是北境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 “当年死得早,没多少管教孩子的经验。”高文耸耸肩,浑不在意地说道。 柏德文:“……” 维多利亚:“……” “而且我觉得即便我不拦着,瑞贝卡也没空搭理别人。”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自己那位n+1层曾孙女――这位子爵小姐这时候正趴在附近的长桌旁一通胡吃海塞呢…… “真是……率性而为。”柏德文公爵干巴巴地说道。 高文笑了笑,看向站在旁边脸色漠然不发一言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比起教育后代,我倒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位维尔德家的姑娘。” ------------ 第三十七章 龙的消息 听到高文的话,维多利亚微微点了点头,而旁边的柏德文大公则一挑眉毛:“我需要回避么?” “无所谓,”高文随手从旁边经过的侍从托盘上取过一杯红酒,转回头看向维多利亚,“是关于龙的。” “那确实只是个谣言,”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如北地的风一般清冷,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人,恐怕甚至会觉得她难以接近,“我已经派人调查过,那一日除了一个醉鬼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到所谓巨龙的身影。” “我不是说那一次,而是北方这数百年里,”高文看着这位女公爵的眼睛,“从我死后至今,北地有多少关于巨龙的流言?” 维多利亚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而旁边的柏德文大公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么一说的话……所谓‘巨龙出没’的故事好像确实是你们北方的‘特产’?” “北方地区确实偶尔会有关于巨龙的故事流传,甚至还有一些崇拜巨龙的小团体在活动,但那基本上都是山地之民的迷信而已,”维多利亚摇了摇头,“北方多山,山岭间常有风雪,山地人把那些风雪视作龙的吼叫,而且北方与圣龙公国接壤,那个国家的人自诩为巨龙后裔,并将龙作为官方的公开信仰,山地人受他们影响很多,自然也就难免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流传出来――但实际上维尔德家族在北方住了七百年,到现在也没真正见过一头龙出现在天上,那些故事子虚乌有罢了。” “但现在却有一头真正的龙出现了,就在我眼前飞过去的。”高文淡淡地说道。 “如果真的有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而且似乎微笑了一下,“刚才我还以为您要邀请我跳一支舞。” “我还是算了――不擅长这个,而且这都七百年过去,我也不知道现代的舞是什么模样,”高文笑着摇头,并摆摆手,“你们忙自己的吧,在这儿陪着我这个七百年历史的活化石聊天可不舒服,我自己看看就好。” 两位公爵的表情同时有点发僵(维多利亚是一直很僵),一般这句话都是他们在聚会中说给别的小辈或者小贵族听的,这算是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给自己听,简直有种恍若回到童年的感觉…… 偏偏还无法反驳…… 看着两位当代公爵离开,高文心中则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没这么容易――刚才会议中听到北境公爵提起巨龙出没的流言,他还以为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来着。 龙离开这片大陆已经太久了,久远到近千年都没有切实的巨龙目击事件被记录下来,久远到那些强大的生物对大陆上的绝大部分智慧种族而言已经近乎神话,但对于在天上挂过很多万年的高文而言,巨龙并不陌生。 在目击到巨龙之后,他整理过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并统计了所有有巨龙出现的画面,而在将其浏览过一遍之后,他发现基本上所有的龙都是从北方而来。 不管中间的时间跨度是千年还是万年,不管来到大陆上的龙是一头还是一群,他们都是先越过北方的群山,然后进入大陆腹地的,而且每次巨龙出没,他们都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他们会笔直地奔向大陆深处,在搞了一些事情之后便迅速离开,全然没有游山玩水的意思。 只可惜高文在天上时的视角有限,只能看到部分大陆和南部地区的少量海岸线,他甚至不确定这片大陆最北方究竟可以蔓延到什么地方,因此也无从猜测那些巨龙到底是来自北方群山屏障的背后,还是来自更遥远的大海对面的另一块大陆。 只不过他有一种感觉――巨龙是一定还会再次出现的。 高文一行没有在王都停留太久,第三日便启程离开。 国王所承诺的那些援助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筹措到位:粮食物资不能走陆路,否则路上人吃马嚼便会消耗一半,通过河运的话则要等到半月后圣灵平原上的多尔贡河水位上涨才行;一百人的工匠和学徒队伍也需要时间来组建,主要是得等各个协会把他们内部那些不合群的没势力的受挤兑的得罪了人的倒霉蛋们都推举出来,然后选其中最倒霉的前百名登记造册,这也是个比较消耗时间的过程,能保证这些人在粮食装船之前启程就已经是神速了。 高文可等不起这些,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开拓权,脑海中又有一大堆的计划等着实施,于是在拿到国王提供的一大堆文件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王都。 来的时候慢慢悠悠,一路转悠,回去的时候却快马加鞭,恨不能直接飞回去,这时候高文就由衷地羡慕起曾经看过的很多奇幻小说里的“传送法术”来,如果有传送术该多好,直接开个门就到家了,哪用得着这么折腾? 只可惜在这片洛伦大陆上,法术虽然存在,却没有便利到故事里那种地步,各个种族对魔法的利用基本上还停留在搓个大火球砸人或者压缩一块奥术能量糊脸的程度。像是传送术、空间储存术之类的魔法并不是没有记录,但基本上都近乎于传说――比如传说中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原初精灵就掌握着空间传送的技术,也有人说龙语魔法――世间诸多法术之源――便有空间系的描述…… 可惜谁都没见过真的。 而在另一边,北境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此刻已经回到了她位于北方领地的城堡――凛冬堡内。 镇守王国四境的公爵不可长时间离开自己的领地,北方虽然局势比东方稳定,却也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所以维多利亚・维尔德在结束了与高文・塞西尔的第一次会面之后便立刻启程离开了白银堡,并乘坐速度最快的狮鹫先行返回了自己的领地。 将厚实又保暖的银狐披风随手扔给仆人,维多利亚快步走向城堡深处。 她在自己的办公室中坐下,一个黑发黑瞳,容貌普通的女人走上前,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桌上,随后来到她身后技巧娴熟地捏着女公爵的肩膀。 “您看上去很疲惫。”那个女人开口了,嗓音低沉,令人安心。 “开国大公真的复活了,那个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维多利亚低声说道,“容貌一模一样,开拓者之剑也一模一样,我大着胆子用了侦测谎言的魔法,他所说的事情竟也都是真的。” 看似女仆的女人却开口反驳着维多利亚:“高明的骗术师可以躲过侦测谎言,而且即便魔法生效,它也不一定总那么可靠――奇术总有个几率问题,你不能太依赖它。” 维多利亚摇了摇头:“玛姬,我还有我的直觉。” “直觉么……”被称作玛姬的女人沉吟了一下,“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位复活过来的大英雄似乎无意于介入王国如今的权力体系,他只是要走了他的永久开拓权,”维多利亚表情淡然地说着自己的王都经历,“令我在意的是他对国王的态度――我原以为那位开国公爵会极端重视摩恩家族的正统血脉,甚至会在这个问题上与如今的王室针锋相对,但他竟公开承认了弗朗西斯二世作为开国先君子嗣的身份……这让我始料未及。” “他们应当是私下进行了接触,”玛姬按摩的动作停了一下,“你大意了。” “大意了,”维多利亚皱着眉,“而如今,那位国王陛下恐怕更不容易控制……” “难道你要……” “不,”维多利亚摇了摇头,“维尔德家族要的是安苏永盛,不是权力。” “所以你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玛姬继续着按摩,“你太过柔和。” “我不喜欢父辈的行事方式,已经不适合如今这个时代了。”维多利亚一边说着,视线一边不由自主地抬起,看向房间对面的那面墙。 在那面墙上,悬挂着维尔德家的家族徽记,以及五幅肖像――分别是开国先君查理一世以及四位开拓骑士的画像――这些肖像可以说是安苏各个贵族家中的标配。 维尔德家族的先祖肖像旁边就是高文・塞西尔的画像,那位身穿铠甲,手持开拓者之剑的威武男人以沧桑的眼神看着远方,仿佛那视线能穿透时空,看到久远的未来一般――这个联想让维多利亚忍不住想到了对方那时隔七百年的复活,于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维姬?”玛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把塞西尔大公的画像收起来吧,”维多利亚・维尔德淡淡地说道,“再挂这不合适。” “收起来?可以么?” “……他亲口跟我说的,说是不习惯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被人挂在墙上,”维多利亚的声音中更多了一丝疲惫,“他是长辈,还是先祖的好友,他的话我总不能不听。” “好吧。”玛姬无奈地点点头,走向对面准备收起那画像。 这时候维多利亚又开口道:“对了,玛姬,你是山地人吧?” “是的。” “那你知道……龙的故事么?你对他们怎么看?” 黑发黑瞳的女人背对着维多利亚,她略微沉默了一下,摇着头:“只是些无聊的传说罢了。” “但真的有一头龙出现在南方的塞西尔领。” “是么?”玛姬伸手摘下高文・塞西尔的画像,“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 第三十八章 真头大 高文・塞西尔平安回来了,还带来了国王签署的文件,以及王室提供支持的消息。 在坦桑镇等了将近三个月的安德鲁子爵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那位七百年前的开国英雄没有让自己失望,他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所担心的那样只是个武夫,而是个兼具狡诈与谋略的人物。 只是他没想到那位开国英雄竟然选择将黑暗山脉作为他重振家族的起点。 作为一个坐镇南部边陲地区的小贵族,安德鲁子爵对黑暗山脉自然不会陌生――事实上原塞西尔领、莱斯利领都在黑暗山脉北侧,而且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道宏伟的天然屏障。山脉阻挡了来自刚铎废土的、不利于健康的空气,同时也因其自身魔物众多、怪谈频出的属性而令不少人谈之色变,即便最不要命的猎户也很少会去黑暗山脉里讨生活――哪怕南方的领主们开放了山里的捕猎权也是一样。 原塞西尔领位于黑暗山脉北部偏西一点的位置,往东北方向便是坦桑镇,而高文选定的“新塞西尔领”则位于坦桑镇的东南方向,三者大致形成一个三角形,只不过“新塞西尔领”和黑暗山脉的距离是三者中最近的,它的南部甚至就直接深入群山之中。 从坦桑镇前流过的白水河有一条支流会注入“新塞西尔领”内,从交通上,那片新家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可以很容易得到来自坦桑镇的物资支援,同时如果将来领地发展起来了,贸易成本也会降低很多。 但前提是高文领着他的人真的能在那片不毛之地站稳脚跟的话。 在安德鲁子爵的城堡中,这位消瘦而严谨的贵族显得忧心忡忡:“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您所选的第一个落脚点并不是……那么合适,那里的土地虽然很多,但离黑暗山脉太近,缺乏来自文明社会的保护,山里的猛兽是个很大的威胁,而且每年的雾月,都会有不洁之风越过山脉,从刚铎废土吹来,身强体壮的士兵或许没事,但那些贫弱的平民和农奴可扛不住……” “你应该看过地图,该知道我能选择的地方虽然广阔,情况却都差不多,”高文显得不以为然,“在紧挨着黑暗山脉的一圈地方里,我所挑选的那片土地已经是最好的了――不洁之风可以靠药物和魔法来抵御,防备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只要能撑过第一年,我们就可以从黑暗山脉里开采出矿石来,领地也就能站住脚跟了。” 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之所以选那么个地方,是因为山里面埋了七百年前的国运宝库吧? 至少得等自己去打开了宝库,把所有东西都拿到手之后,这件事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还得是有限的知道――完全藏住是不可能的,那些物资总要使用,一旦拿出来搞建设了,傻子都能猜到真相。 只能保证在那些东西被全部派上用场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到高文的态度坚决,安德鲁子爵当然也没办法多说什么,他只是提醒了一句:“这都是您的决定,我自然会尽量支持,但也请您记住我们最初的交易。” 高文微微一笑:“放心,塞西尔家从不欠账――你要真不放心我把自己身上这点古董压给你一两件?” 正坐在桌子对面跟赫蒂姑妈报告自己王都见闻的瑞贝卡顿时抬起头来,看着高文的方向眼睛放光:老祖宗跟自己想法一样哎!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继承了家风? 赫蒂不轻不重地敲了瑞贝卡脑门一下:“别东张西望――继续说,你当时在国王举办的宴会上,竟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忙着吃东西?!” “我还喝酒来着――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喝一点……” 看着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姑娘,赫蒂一脸绝望:“我的天……” 而至于安德鲁子爵,他当然不能接受高文的“好意”,只好赶紧摆着手:“不必了不必了,我相信塞西尔家族的信誉和开国英雄的保证……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高文点点头,“等筹备好物资我们就走。国王承诺的那些支援至少也要等一个月,我得先让自己的领民在新家站住脚才行。” 对于从旧塞西尔领那场灾难中逃出生天的人们而言,长达三个月的修养时间结束了,领主从王都归来,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为迎接新生活做好准备。 即便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新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菲利普骑士和拜伦骑士被派了出去,带着人在坦桑镇里采买必要的物资和建设新领地必须的资材――粮食,工具,帐篷,药品,还有许许多多他们压根想不到的必需品。 需要筹备的物品堆积如山,哪怕是一直辅助管理领地事务的赫蒂和作为塞西尔家族老臣的拜伦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没人知道从头建设一个领地都需要些什么东西,在这方面,也就高文能帮上些忙――七百年前的大开拓时期,安苏的先民们就是从零开始建设家园的,关于开拓期所要准备的事项,高文脑海中的记忆是宝贵的经验。 当然,由于有着七百年的时间差,高文那些经验知识不一定完全管用,但基本理论却都差不太多。 不管工具如何发展变化,开拓者在旷野中所要解决的问题也还是一样,不外乎衣食住行,医疗护卫而已。 至于资金问题,安德鲁子爵此前退还了塞西尔家族的那些金银财物,再加上菲利普骑士保全下来的那些钱财,虽然不充裕,但要筹备最初的物资还是勉强够用的。 那些来自塞西尔领的难民在城镇里到处走动,采买物资、雇佣车辆,这自然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他们都已经听说了那位开国英雄复活的消息,最近又听说了塞西尔的领主小姐从王都返回的事情,于是自然便知道这些在镇子里住了三个月的“外来者”终于是要离开了。 对于这些“外来者”的去留,坦桑镇的大部分下层民众并不在意,但“外来者”临走的时候要采买很多东西,这倒是让镇子上的商业行会大大的赚了一笔,于是他们对自家领主的抱怨也立刻减少了很多――在这之前,领主征用了不少的窝棚给外来者居住,而且那些穷酸的难民身上还连几个铜板都搜刮不出来,着实让不少做生意的人对他们大感不满。 在两位家族骑士奔走着筹备物资的同时,高文则让赫蒂和瑞贝卡去统计所有的塞西尔领民,让她们把那八百多个幸存者列成详细的花名册。 “要精确到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性别、健康状况、擅长的手艺,并按家庭分组,同时另列一个单子,把木匠、石匠、铁匠单独列出来。对了,如果可以的话,给每个人编号,以方便查阅。” 这是高文给两位曾曾曾曾……曾孙女分配下去的任务,他以为这会很容易,却没想到让两位n层曾孙女一头雾水。 她们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叫基本资料登记,也不知道这种所谓的“表格”是怎么弄的。 “连基本的人口登记都没进行过?”看到赫蒂与瑞贝卡茫然的表情,高文觉得自己比对方还要懵逼,“那你们是怎么统计领地上的人口的?” 瑞贝卡回答的时候一脸单纯:“城堡周围的领地是赫蒂姑妈在管,几个骑士封地则是几位骑士自己管,大概掌握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小孩就可以,至于其中谁是铁匠,谁是木匠,住在周围的人差不多互相都认识,打听一下就好。” 高文:“……” 卧槽?打听一下就好?传说中的眼神治国,脸色安邦,一口吆喝平天下? 注意到高文脸上风云变幻的脸色,赫蒂顿时紧张起来:“先祖大人……难道当年您和先君建国的时候都是用您说的那种表格来统计人口的?” 高文赶紧倒腾自己脑海中的资料,片刻之后,一脸菜色。 妈个鸡……当年更乱。 刚铎帝国一夕崩溃,繁荣而且发达的中部地区彻底灰飞烟灭,侥幸在第一波冲击中幸存下来的全都是边远地区的人口――而那个古老的帝国是一个典型的不平衡社会,其发展形态在高文看来甚至近乎畸形:由于这个世界的魔法技术必须依赖魔力焦点,而天然的魔力焦点是有限的,所以刚铎帝国所有先进技术都堆积在大陆中央最强大的魔力焦点“深蓝”周围,至于魔力焦点稀薄的边远地区…… 落后到不可思议。 所以在魔潮以“深蓝”为中心爆发开之后,刚铎帝国所有的先进技术与高级知识人口都被祭了天,活下来的人又在此后持续性的能量辐射中被筛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等开拓者们领着大家逃出生天的时候,人类文明可以说已经彻底坍塌了…… 用一句不客气的说法:四大国度,就是被一群小学生领着一帮文盲建立起来的。 只不过在这个有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处于顶端的个体力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文明落后所带来的整体颓势,所以当初的四大国度才能在一群战斗力爆表的开拓者们硬撑之下建立起来,并顶住了立国之初各方面的压力。 但是,但是,但是! 七百年了啊!七百年,这帮不肖子孙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 第三十九章 黑暗群山 当然,虽然心里使劲抱怨,高文也知道这个世界发展成这样是没有办法的。 文明的发展有其规律可循,但也充满了不确定性,有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技术革新便足以让整个文明跃升一个等级,但更多的情况下――尤其是在封建蒙昧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文明的发展会在数百年间都呈现出僵化迟缓的状态。 在这个存在超自然力量、阶级固化异常严重、经历过一次大毁灭的世界,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超凡力量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超出时代的便利之处,但同时,超凡力量也为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套上了枷锁。它让那些位居上层的人可以很轻易地过上极其舒适安逸的生活,并对没有力量的绝大多数“凡人”形成绝对的统治地位,而由于“魔力天赋”本身的稀少性和不确定性,又导致这种力量很难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推动力――因为它无法对这个世界的大众群体产生增益,那些偶尔觉醒了魔力天赋的少数幸运儿只会成为新的贵族阶级,他们不会,也无力去改变大多数人的命运。 超凡力量不属于“凡人”――这是一条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规矩。 正是因此,社会的进步变得极为缓慢,一方面是作为人口主体的普通人根本无力改变任何现状,另一方面则是享受着超凡力量便利性的上层阶级根本不认为社会有进步的必要――事实上就连那些平民也不认为社会有进步的必要,他们只要祈祷自己有一天能觉醒魔力天赋就好。 在有寒冰箭存在的世界上,谁会想到去发明冰箱和空调? 然而寒冰箭永远都只是寒冰箭,它没办法让每一个人都能在夏天吃上冰糕,也没办法让医学家们随时随地保存血清和疫苗。 至少在如今这个时代,情况就是如此。 这肯定不对,高文相当清楚这一点,超凡力量不应该成为文明的阻力,这里也不应该永远被困在中世纪,所谓魔力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一种能量利用方式而已,它那灵活便利的特性本应该成为快速发展的推动力,而不是枷锁――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现在就能解决的。 他更加详细地对赫蒂和瑞贝卡解释了自己统计这些资料的必要性,以及在制作表格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当然,鉴于她们从未统计过这些东西,那些缺乏教育的平民也很可能压根就说不清自己的姓氏和年龄,他便放宽了对表格的要求,只让她们统计出工匠的资料即可,而其它平民就先只登记姓名。 一切,都等新领地建起之后再完善。 从未有人对平民进行过这种统计,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贵族阶级而言,平民是几乎没有价值的――甚至上战场当炮灰都略略不够。平民唯一的作用就是产出粮食以及作为免费的劳动力,没有人认识到“人”的重要,自然也不会有人认识到登记人口资料的必要。 让人欣慰的是,在别的事情上稀里糊涂的瑞贝卡唯独在这方面一点就通,她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并高高兴兴地带着人跑去整理资料了。 联想到她之前还颁布过允许农奴通过服役来转变成自由民的法令,看来这位“不称职”的领主小姐也并非真的是一无是处。 这孩子,好好教育的话说不定能骗去管人事(并不)。 所幸需要统计的人数也只有不到九百,而且在坦桑镇安顿下来之后菲利普骑士已经对幸存者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记录,瑞贝卡在赫蒂的帮助下很快就整理好了高文要求的资料。 在拿到资料之后,高文决定把队伍分成两拨,前往“新家”。 一拨是先遣队,由他和瑞贝卡、赫蒂亲自带领,队伍里包括拜伦骑士率领的一半士兵与民兵,以及必要的工匠和一百名劳动力,先遣队将在目的地建立临时营地,查明水源等情况,并对周围的猛兽袭击做好预防工作。 随后大部分平民将在菲利普骑士的护送下跟进。 直接带着八百多人莽进一片不毛之地是不明智的,虽然这八百人里基本上没有老弱病残(他们没能逃出来),但缺乏战斗力的平民还是跟在先遣队身后比较稳妥。 要开拓一片不毛之地,再多的准备也总嫌不够,但凡事总要踏出第一步才行,在做了尽可能周密的计划与部署之后,高文和他的先遣队终于离开坦桑镇,向着东南方向的黑暗群山进发。 他们沿着白水河的支流,在较为平坦的河滩上前进,骑士和领主在队伍前方带路,士兵们则在队伍两旁护卫,那些有手艺的工匠和各种物资、工具在一起,被保护在队伍的中央。 赫蒂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这并不算太大规模的队伍,突然心生感慨:“我们好像也成了开拓者……” “我们就是开拓者。”高文看着她,微笑着说道。 赫蒂眨眨眼:“我想说的是七百年前的那次大开拓……” 高文耸耸肩:“那不还是我么。” 赫蒂:“……也对。” “拿出点自信来,”高文看着这位似乎有点为未来忧虑的女士,“每一次踏入未知之地,都是一次伟大的征程,不管是七百年前的第二次开拓,还是上古传说中的第一次开拓,亦或者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本质上都同样伟大。我们不仅仅会建立起一个新家园――说不定我们还会建立起一个新的时代。” 赫蒂有些愣愣地看着高文,接着点了点头。她不是太明白对方口中“新的时代”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身为传奇英雄的先祖都如此说了,那想必是既伟大又光荣的事情。 而旁边随行的琥珀则啪啪地拍起巴掌来,盗贼小姐倒是想的简单,反正现在高文是老板,那老板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管听懂听不懂先拍拍巴掌总没错…… 越靠近黑暗山脉,景色便越是荒凉,人类文明的力量在这片南境之地呈现出逐步衰退的迹象。 在当年的开拓热潮还未衰退的时候,第一代开拓骑士的后裔们曾经用刀剑与火焰在这片蛮荒之地上扎下了一个个小型的聚居点,并谋划着向刚铎废土的方向重新拓展领土,但随着魔潮余波一次次躁动,文明边界那些黑暗原始的力量一次次侵蚀,不断滋生的魔物与愈发恶化的自然环境都让这些聚居点难以维系,后来雾月内乱爆发,南境势力迎来洗牌,这片土地上勉强维系的最后几个开拓村庄也就随之覆灭。 时至今日,反扑的荒蛮力量已经把当年所有的文明痕迹吞噬,在那些凋敝破败的聚落与原始山林之间,只剩下野兽和魔物。 尽管如今魔力已经重新平静,黑暗魔潮也被束缚在刚铎废土上,但人类似乎已经满足于现在的文明疆域,再加上南境塞西尔家族的衰退,时至今日,安苏王国都没有重新将这片土地开发起来的打算。 车马队伍在崎岖坑洼的道路上沉默前行,虽然高文对赫蒂的鼓舞很有效果,但队伍里的其他人仍然难免心绪不安,没有人知道这场向着荒蛮地带的进军会有什么结果,哪怕带领他们的是七百年前那位伟大的开拓者也是一样――尤其是对于那些从平民与农奴中找到的工匠而言,与其说是荣耀感在驱动他们,倒不如说是对领主的习惯性服从以及对生活的麻木在驱使他们迈开脚步。 就这样,他们一路沿着河滩前行,并在三天后于一片开阔地旁停下了队伍。 这片开阔地已经紧挨着黑暗山脉,事实上它就夹在河流与山体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小平原地带,白水河的支流在这里略略放宽,河水流速减缓,并平缓地流过黑暗山脉北侧,一直向东注入到提丰帝国境内。 面向南方,仰头看去,便是那宏伟又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暗山脉。 高文登上河滩旁一座大石,眺望着四周的景物,并和自己脑海中的卫星俯视视图进行比对,他看到在平原西侧有森林生长,那里大多是木质坚硬的黑杉与巨人木,可以作为领地初期宝贵的木材来源,东侧的山体则突出一些,如果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没错的话,那里应该存在铁矿。 除了铁矿之外,这附近还有几处别的矿藏――黑暗山脉可是个宝地。 当年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带领的开拓队伍虽然没有在黑暗山脉停留,但还是在沿途做了基本的调查与勘探,对开拓之路上发现而未能利用起来的那些矿脉资源,高文了如指掌。 既然安苏王室已经放弃了这些,那他就欣然笑纳好了。 在观察了地形之后,高文跳下石头,看向赫蒂:“你们就在这边扎营,把带来的营帐都支起来,让士兵护卫着伐木工去林子里取木料――但不要太深入森林,以防止被猛兽袭击。不用担心魔物,黑暗山脉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黑暗魔潮的影响早已经消退了,想遇上魔物除非你们钻到魔力焦点附近。除采伐木头的人手之外,其他劳动力都留在这里先帮忙建设营地。瑞贝卡,拜伦,琥珀,你们三个跟我来。” 赫蒂愣了一下:“先祖,您这是要……” “去拿回我的遗产。” ------------ 第四十章 古老遗迹 事实上高文记忆中的那座古代废墟或者说遗迹距离队伍扎营的地方并不远――它就位于黑暗山脉北侧,其大部分都隐藏在山体中,一部分结构则暴露在山壁之间,理论上只要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山脉,就可以在距地面数百米高的岩壁间看到那座古迹的部分结构。 只不过长久的岁月流逝磨灭了文明的痕迹,大量蔓延的藤蔓和山间植被覆盖在岩壁上,将那些古迹层层遮掩,再加上遗迹本身的坍塌和山间土石的堆积,那些暴露在山体外的结构如今都很难再观察到,站在队伍扎营的地方望向山体,恐怕视力再好的猎人也很难第一时间发现那些岩石与藤蔓之间的异常之处。 安排好了营地方面的事情,高文一行四人便启程前往山中,区区十年光景不会让大自然的地形产生变化,借助脑海中那副十年前的卫星视图,再加上记忆里的进山路线,高文一行很顺利便找到了上山的路。 琥珀显得有点忧心忡忡:“我说……你这可是要去黑暗山脉里挖宝贝啊,咱们一共就四个人,你不觉得这队伍有点悬么?”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那依你的意思呢?” 琥珀比比划划:“怎么着也得几百人的队伍沿途护卫,十几个大师级的游侠和德鲁伊压阵,前面骑士开道,后面法师坐镇,再来一个像我这么厉害的宗师级盗贼负责溜门撬锁――这不是山中寻宝的标准配置么?” “标准你个头!”高文原本还以为这货有什么高见呢,结果竟然就这些废话,“哪家的寻宝队是照着正规军的标准配置的!而且你说得容易――你给我组织一波这样的队伍出来?” “好吧我是夸张了点,但这可是黑暗山脉!黑暗山脉诶!”琥珀夸张地挥舞着胳膊,“传说里每隔八百米就住着一个恶魔领主的地方!你就带着三个人进山――而且其中一个还只会放火球……” “你信不信我不用火球都能把你打趴下!”瑞贝卡顿时勃然,拎起法杖指着琥珀,“让你见识见识塞西尔家的女性有多厉害!” 高文拦住了n+1层曾孙女,无奈地看了琥珀一眼:“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而且你是从哪听来的黑暗山脉里每隔八百米住个恶魔领主?这都是无知乡民吓唬小孩的好么?恶魔领主真要有那么多他们早就横扫安苏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 “黑暗山脉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但一般人把这里的危险放大的太严重了。事实上在刚铎帝国时期,这座山脉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北方群山之一,与大陆南境的高岭群山并称为罗伦的南北两大山系,那时候的黑暗山脉一点都不黑暗,反而因物产丰富以及出产多种矿物有着‘镶金之山’的名声,只可惜后来魔潮爆发,黑暗山脉正好正对着元素风暴冲击最强烈的地方――山脉的整个南麓被元素侵蚀,形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森林,这道山脉才渐渐被人称作黑暗山脉。” 高文说着自己所知的事情――其中一部分来自脑海中的记忆,另一部分则是最近恶补来的知识。 “山对侧的黑森林确实危险,但它位于山脉南侧,这座山脉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几乎隔绝了那些透过宏伟之墙弥漫出来的、来自刚铎废土的气息。绝大多数生活在黑森林里的变异怪物都需要依赖混乱的魔能才能生存,所以它们压根不会离开黑森林,更别提越过山脊,来到这片对它们而言足以窒息的山北地带,因此黑暗山脉的北侧其实是相当安全的。” 高文所选择的这条路线上并无太多植被覆盖,但仍然时不时能见到一些横生的树木和从路旁蔓延过来的藤蔓挡道,这些在黑暗山脉区域内顽强生长的植物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废土气息的影响――那是每年顺着气流从南边飘来的、微量的“元素之风”(也就是安德鲁子爵口中的不洁之风),在那些混乱元素力量的影响下,植物显得扭曲而异常粗壮,颇有一些狰狞可怖的意味。 但高文很清楚,除了外表看着有点吓人之外,这些东西其实根本毫无威胁,它们只不过是“强壮”一点的植物而已,那些在黑暗山脉北边的森林里晃悠了一圈就回去给人吹牛说自己经历过黑森林历练的贵族子弟,全都是在夸大这片土地的危险――他们压根不知道真正的黑森林是什么模样。 他之所以能确认黑暗山脉北侧地区的污染已经消退,并不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或者打听来的情报,其实是因为那副十年前的卫星视图。 只要把卫星视图和记忆里的资料比对一下,很容易就能判定这里其实已经是安全区了。 “人们对这里的恐惧其实只源于两点,第一是对刚铎废土的恐惧,虽然精灵们建造的哨兵之塔和宏伟之墙封印了刚铎废土的大部分区域,但那层魔法屏障只能隔绝七八成的混乱魔能,每年从刚铎废土中渗透出来的腐化力量都是四国边境地区最大的威胁,哪怕如今魔潮的余波已经消退,边境人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恐惧和压力也不会那么快消散――这些边境地区的恐怖怪谈流传了七百年,早就变成近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了,”高文一边劈砍着沿途的挡路植物,一边随口说道,“第二……则是对未知的恐惧。” “未知?”琥珀皱着眉问道。 “没错,未知。安苏王国停止南部开拓已经多少年了?” 回答的是瑞贝卡:“如果从签署停止开拓的命令开始算,两百多年,如果从撤销所有开拓聚居点开始算,一百年。” “没错,少说也是一百年。整整一百年里这里都被列为禁地,除了那些回去就跟人吹牛.逼的‘冒险家’之外,没有人敢靠近这个地方,也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样。他们只能从那些祖祖辈辈流传的恐怖故事和冒险家胡吹出来的冒险故事里来了解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不恐惧?” 听着高文这一大串科普下来,琥珀终于松了口气:“呼……那照这么说黑暗山脉的恐怖故事都是吹出来的,其实咱们在这儿很安全喽?” 高文想了想,突然露出很吓人的表情凑近半精灵小姐:“其实我骗你的――这地方就是阴森危险混沌可怖,而且每隔八百米就住着一个恶魔领主。” 琥珀:“……咿唔唔咿!!” “还宗师级盗贼呢,丢人不,”高文满意地笑了起来,抬手拍拍旁边瑞贝卡的脑袋,并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横倒在地上的树干,“你的火球术有地方用了――把那玩意儿炸开。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是了。” 瑞贝卡等这一刻已经很久,立刻高兴地点点头,抬起法杖就是一个脑袋大的火球笔直地飞向前方。 总觉得这姑娘召唤火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砰――” 一声巨响之后,火球炸裂开来,本就腐朽脆弱的树干被当中炸断,变成失去平衡的两截从山坡上滚落下去,前方道路豁然开朗。 一处隐藏在山里的开阔地呈现在每个人眼前。 这片开阔地似乎曾被谁刻意平整过,山岩都切削成了不可思议的整齐形态,在岩石之间,可以看到古老的拱门和坍塌的墙垒,它们就好像与山体融合般“镶嵌”在一块块巨大的山岩峭壁之间,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这里曾经有一座宏伟的堡垒,被周围的石头给吞噬了一般。 但实际上,这座古老的遗迹本身就建造在山体内部,它有大约三分之二的结构隐藏在那石壁后面。 不管是一路上都怂个不停的琥珀,还是一直认真听着老祖宗训诫的瑞贝卡,还是全神戒备的拜伦骑士,在看到这座隐藏在山体中的古代遗迹时,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们惊愕地看着这片不可思议的上古废墟。 而高文的视线则在周围游走,并突然在一片坍塌的碎石旁停了下来。 他来到碎石堆旁,那石堆上插着一节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黑乎乎的东西,仔细分辨了半天,他才看出原来那是一柄已经严重锈蚀腐烂的断剑。 而在石堆旁边的地面上,则可以看到一行刻痕,那刻痕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历经七百年风化仍然清晰可辨:16中队,科尔长眠于此。 瑞贝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什么?” “当年队伍越过白水河的时候遇到追兵,16中队负责殿后,无一人生还,”高文慢慢说道,“应该是最后幸存的士兵在突围无望的情况下撤回到了这个地方。只可惜……当时魔潮汹涌,黑暗山脉全境都笼罩在腐化力量中,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们都没能夺回这片地区,而等到魔潮自然消退,已经没人记得这个地方了……” 拜伦骑士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将长剑按在胸前,对那简陋的坟茔鞠躬致敬。 葬在这里的士兵尚有一座坟茔,筑起坟茔、留下刻痕的战士却连丝毫痕迹都再难寻觅了。 高文在坟前静默了一会,随后从旁边捡起一块碎石压在那石堆顶端:“放心吧,大伙都活下来了。” 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以高文・塞西尔,而非穿越者高文的口吻来说出这句话。 随后他走向不远处的那座拱门:“跟我来,我带你们看看你们当年的先祖都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 第四十一章 宝库 古老的宝库隐藏在群山之中,无人知晓的废墟上爬满藤蔓,巨石和金属堆砌而成的墙垒上遍布累累伤痕,那每一道痕迹都是时光留下的字符,而人类从这些字符中能读到的,惟有沧桑Щщш..lā 这座古代废墟的历史可追溯到遥远的刚铎帝国时期,它那厚重威严的风格是如今的安苏人极为陌生的,在高文的记忆中,北部开拓大军找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而且当时的它看上去也不比如今看起来的要“年轻”多少。 高文、瑞贝卡、琥珀与拜伦骑士从最大的拱门走入山体,火把摇曳的光芒让两侧的走廊明暗不定,仿若传说中通往死者国度的“灵魂回廊”一般,琥珀不满地抱怨着:“早知道就该让你那个赫蒂姑妈过来,带你有什么用嘛――连个闪光术都不会也算法师?” 瑞贝卡涨红了脸:“火球术……火球术也是可以照明的……” 可惜语气弱的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拜伦骑士走在高文侧后方不远处,他看着那些古老的石墙和墙上已经看不出作用的凹痕,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作为佣兵时的感觉:“这座废墟已经有多少年了?” “不知道,”高文摇摇头,“我们第一次发现它,它就已经是废墟了。当时队伍里比较有见识的人说这是‘星火年代’的遗产――那是刚铎帝国中后期魔法技术大发展的时候,那时候大魔力井‘深蓝之井’成功启动,帝国兴起了一股扩张热潮,开始在各处边境兴建大量的要塞和研究设施,以期能在大陆其他地方找到类似‘深蓝’那样的超大型魔力焦点,但后来那些设施一个个都废弃了。” 瑞贝卡感觉很不可思议:“难道一个魔力焦点都没找到么?” “不,是找不到像深蓝那样的魔力焦点,”高文回忆着自己脑海中的历史,“深蓝之井的力量是你们无法想象的,那是位于大陆中心的超大型魔力源泉,它每天输出的能量甚至可以供应如今的安苏全境法师塔运行一个月――所以后世有学者认为,深蓝之井在刚铎179年的爆炸其实就是魔潮的诱因,那次爆炸虽然没有当场炸掉整个帝国,却在元素位面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元素力量的失衡积累到第二年,才引发了那场魔潮。不过这个猜想也没法证实,整个深蓝之井以及魔法焦点‘深蓝’都已经被彻底湮灭,谁也调查不了了。” “好厉害……”作为法师的瑞贝卡自然能听出那古代魔力井是多么惊人的东西,她更震惊的是人类竟然一度能够掌握那种程度的力量,“当年的刚铎帝国好厉害……” “总而言之,在当年的刚铎人眼中,大陆各处的魔力焦点几乎都是不能入眼的,所以在勉强发现了几个中型的魔力焦点之后,刚铎就停止了对更遥远区域的探索,一大批要塞和研究设施就被废除了。这里应该也是同时期被废除的设施之一,而且很可能是个综合性的玩意儿” 琥珀突然紧张起来:“那……那这里该不会有什么失控的古代魔导怪物或者魔法陷阱之类的吧?!” 高文看了这个满脸紧张的半精灵一眼:“作为一个连别人家祖坟都敢刨的家伙,你还怕这种已经废弃了上千年的古代设施?” “那不一样啊!挖祖坟哪怕棺材里的人诈尸了也就是个人而已――这种古代设施里一旦有东西蹦出来那可说不准是什么玩意儿!我听说有的古代设施里还封印着疯狂魔法师制造的合成魔兽和魔能巨像嘞……” 高文一脑门子青筋:“我诈尸起来也就是个‘人’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啊――话说之前的黑暗山脉传言也是,现在的古代设施怪谈也是,你脑袋里这些不正确的知识都是从哪来的?” 琥珀想了想,突然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们讲哦,其实我真的是暗夜女神的神选,有时候我祈祷太投入了女神就给我启示,都是她教我的……” 瑞贝卡顺手搓了个只有拇指大小的迷你火球扔向琥珀,后者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黑灰,顿时吱哇乱叫起来:“妈哎你神经病啊!突然扔个火球很危险的好嘛!” 瑞贝卡耸耸肩:“……看来她不是神选。” 高文已经懒得搭理这俩不太对付的家伙了。 因为那扇古老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走廊到了尽头,一扇沉重的、用紫黑色金属铸造而成的巨门矗立在前方,这扇巨门有着典型的刚铎“星火年代”风格,厚重,沉稳,而且表面用抽象的浮雕刻画着士兵与城墙的图案。 琥珀使劲擦干净脸上的灰黑,眼睛发亮地看着眼前的大门:“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一整块紫钢吧?!” “没错,就是一整块,但你从这上面刮下来的每一块渣子我都会让瑞贝卡换算成火球糊你脸上,”高文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敲了敲琥珀的脑袋,“所以收起你那些大胆的想法,老老实实等我给你发工资才是长久之道。” 琥珀偏过头,小声bb:“……老抠门……” 高文听到了她的嘀咕,但却没有理她,而是后退了半步,从怀里取出那至关重要的“钥匙”。 来自七百年前的遗产,白金圆盘。 瑞贝卡有点担心:“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东西真的还能用么?” 高文看着她,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刚铎帝国的技术,只要设施主体没有坍塌,它的主要大门就绝不会故障。”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在这话音落下的同时,白金圆盘上的复杂纹路便一条接一条地亮了起来,而那扇沉重金属大门上的浮雕也紧跟着流动起丝丝缕缕的光辉。 当光辉充盈整扇大门之后,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械声音从大门以及两侧的岩壁深处传来,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颤,而随着这震颤,那大门缓缓开启。 高文与瑞贝卡等人早已有所准备,在大门开启的同时便掩住口鼻退到两旁,同时高文还开启了骑士的基础技能之一“气息防护”,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护住了现场的每一个人――这个能力与法师的基础魔法“微风护盾”异曲同工,虽然只能提供非常非常有限的防御力,但却能有效地维持一个洁净的空气环境,在深入古代遗迹之类的地方时,这个技能可以让施术者避免受到那些有毒气体的侵害。 这座古代遗迹中并没什么毒气陷阱,但一个封闭了七百年的密闭空间中说不定会有什么气体蓄积,多座一层防护总是好的。 好几分钟之后,高文才解除防护,对其他人点了下头,自己率先迈步走入大门,拜伦骑士则紧随其后。 琥珀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趁人不注意从大门上削一块金属下来的想法――因为紫钢太硬,匕首抠不动。 大门内侧是一个广阔的长方形大厅,大厅四个方向都可看到封闭的大门,而那些古老的财产就直接堆放在这间大厅里。 大厅中的密封环境和设置在大厅里各处的符文保证了这里的物资以最慢的速度被氧化腐蚀,时至今日,它们中的很多仍然保存的不错。 成堆的金属锭,各色水晶,刀剑,铠甲,还有堆放在最中央的,数个半人多高的大箱子。 高文上前将开拓者之剑卡进箱子的缝隙里,用力一扳,箱子应声打开。 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仍然闪闪发亮的金银币,而另外几个箱子里则是码放整齐的淡紫色结晶体――进行过雕刻充能的军用水晶。 那些金银币并不是最值钱的东西,水晶才是。 古代刚铎帝国以先进的魔法技术称雄大陆,来自深蓝之井的魔力让帝国的法师们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可以挥霍,哪怕再蹩脚的法师在这种条件下也可以硬堆出技术成果来,所以当年的刚铎帝国做到了一件在如今四大王国看来近乎不可思议的事情: 将“超凡武装”量产化。 普通的刀剑铠甲是没有附魔的,哪怕再坚固、再锋利,它们也只是凡俗装备,只有被附魔过的、蕴含超凡力量的装备才可以被称作“超凡武装”。在如今的安苏,附魔过的武器装备是只有各级军官才能配发的东西――而且还不一定有,但在刚铎时期,每个士兵配一把附魔过锋锐术的长剑和一枚制式水晶是标配。 那只有拇指大小的水晶中预先设置了初级护盾和爆炸术的法术模型,自动运行,敌我识别,哪怕没有丝毫施法能力的大头兵都可以用――受到攻击就会激活护盾,护盾枯竭就会发热闪烁并示警,随后用力投掷出去,在距离佩戴者和附近的友军单位达到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就会产生爆炸,在高文看来,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先进武装。 如果不是当年情势所迫,实在带不走这些,开拓者们说什么也不会把它们留下――当初队伍把所有能带在身上的、更有价值的物资都带走了,这些水晶是不得不放弃的部分。 高文伸手拿起一枚水晶,放在手中轻轻摩挲。 这或许是让一般人也能接触到魔法的一个路子,但这个路子是走不通的。 只有在启动深蓝之井的情况下才能不计成本地灌注出这种东西,在深蓝之井已经毁灭的如今,这些古代水晶用一个少一个。 但最起码在眼下,这些水晶将成为领地安稳的奠基石。 ------------ 第四十二章 营地 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币和水晶,瑞贝卡、琥珀与拜伦骑士毫无意外地陷入了呆滞。 拜伦当年做佣兵时也曾见过所谓的深山宝物,但那些暗淡蒙尘的古董跟眼前这些用符文保护起来的军用物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瑞贝卡作为一个乡下没落贵族,她这辈子在城堡里能见到的宝贝也没有眼前这个仓库里的多;琥珀就更不用说了,从一个爱岗敬业好盗贼的角度出发,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很难把这里的东西搬空了…… 当然,在呆滞之余他们也难免会浮上一层好奇,因为眼前的很多东西都是刚铎时期的制式装备,这些东西大多依赖刚铎帝国先进的魔法技术,因此在安苏立国之后,开拓者们带去的此类装备基本上是坏一件少一件,而且更有很多用着用着就耗尽了能量,时至今日,刚铎古兵器在安苏已经成为连历史书上都记载不详的东西,仓库里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装备对他们而言当然是极为陌生的。 但是对琥珀小姐而言,这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根本不重要――反正看着都好值钱的感觉! “刚铎长金币……盾徽银币……还有真正的三叶金花硬币!我的天!”琥珀唰一下子就冲到了那个放满钱币的箱子旁,脑袋几乎要埋进金币堆里,“钱呐!这都是钱呐!发财了啊啊啊!!老板,老板咱们发财了啊!!” 没钱的时候就是老古板,有钱的时候就是老板,这态度转变之大真对得起她精灵之耻的称号。 高文伸手把琥珀从钱堆里扒拉出来,拽着她的后脖领子:“冷静点冷静点――这是我的钱,不是你的!” 琥珀一脸大义凛然:“作为你最忠实的追随者,这钱是你的也就是我的!” “这些金银币才是价值最低的东西,旁边的水晶才是真正的宝贝,”高文撇撇嘴,介绍着这些对当代人而言已经完全陌生的事物,“箱子外面堆着的那些是水晶原石,没有加工过的魔力基质,瑞贝卡你是法师应该认识它们――虽然需要加工之后才能用,但肯定能派上大用场。箱子里的是刚铎时期的制式军用水晶,用起来很简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给领地上的士兵增加战斗力。那些刀剑铠甲倒是个麻烦……我刚才查看了一下,状态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魔力机关,差不多都报废了,现在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还不清楚。” 虽然这处藏宝库中设置了密封性的符文,可以减缓金属的氧化锈蚀,但魔力机关自身不断的崩坏和能量逸散过程却是无法延缓的,虽然它们本身都有着很长的“保质期”,可是在七百年的时间跨度面前,保质期仍有极限――不光是那些武器铠甲,事实上就连几个箱子里的军用水晶也有不同程度的能量逸散,现在它们内部蕴含的能量恐怕只有“出厂”时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这些老古董的故障率也是个问题。 但对于如今一穷二白的塞西尔家族,这仍然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所以即便高文强调了这些东西的状态不佳,瑞贝卡和琥珀的眼神仍然是直的。 “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拜伦骑士感觉自己的嘴都有点发干,“竟然就一直这么静静地躺在王国边境……而且无人知晓……” “从某方面我倒要感谢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高文摇着头,“在摩恩家族还记着这些财富的时候,魔潮阻断了人们探索此地的脚步,而当魔潮消退之后,摩恩家族却已经断了传承。唉,命运啊……” 嘴里感叹着命运,高文真正感叹的却是这封闭落后的封建制度――一切财富皆属于国王与领主,国家命脉亦会以私产的方式被掌握在少数家族手上,一旦某个家族断了传承,这些东西竟然会变成荒山野岭里的无主之物,这是何等荒唐的情况? 假如当年的摩恩家族把这些宝库明明白白地记在纸上,存进档案库里,而王室成员仅仅负责保管钥匙,这些宝物恐怕还不一定能轮到他来拿――雾月内乱之后衰弱不堪的王室肯定会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但怎么说呢,像这种家族传承的宝库因种种原因遗落深山不正是所谓中世纪的标准展开么? 瑞贝卡的视线在那些古代装备和水晶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一箱子金银币上,她长出口气:“有了这些,就能付清安德鲁子爵的债务,还可以购买粮食和石料了……” 高文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这些钱没法直接花出去。” “啊?”瑞贝卡愣了一下,但好歹不是真傻,很快便反应过来,“因为这些都是古董?” “没错,你拿着一堆七百年前的刚铎金银币去跟人买东西,脑子再有坑的人都会猜到塞西尔家族在这片黑暗的群山中挖到了宝贝,”高文点点头,“最起码在咱们立足未稳的时候,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露出去的。” “那怎么办?”瑞贝卡皱了皱眉,“咱们现在很缺钱啊……” “很简单,哪怕换个模样,金子也还是金子,银子也还是银子,感谢这个贵金属交易的时代,”高文笑得很灿烂,说的话却让旁边的琥珀心脏直抽抽,“把这些东西熔了!” “妈哎!!”半精灵小姐几乎要蹦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啥嘛!熔了?!这可是七百年前的古金币和古银币!你就是跑黑市上当古董倒卖一番也比熔了靠谱啊!” “七百年前的古金银币,而且保存的跟新的一样,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还是已经彻底失传了的、只能在书上看到图样的古帝国货币,”高文看着琥珀,露出了和平常看瑞贝卡一样的温和眼神,“你拿一个两个去倒卖一下还行,你把这六箱子都给我卖了试试?你但凡能活着回来我就送你一箱子!” 琥珀咬咬牙,想拼着一身剐扛起一个箱子就跑,当看了看高文那比她大腿还粗的胳膊,愣是压下了心中大胆而欠揍的想法。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那你也不能都熔了啊……这也太浪费点……” “当然是只熔一部分,”高文摊开手,“真要把这么多古董都熔了我也会心疼不是?先把一部分重新铸币以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封存着看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琥珀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而高文则笑呵呵地看向瑞贝卡:“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当日在白银堡里我专门声明要保留自己的塞西尔公爵身份了吧?” 瑞贝卡眨眨眼:“啊?” “笨啊!公爵有铸币权!”琥珀瞪着眼睛,然后唰一下子转向高文,“所以你当时就打着主意要把这里的古董给融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高文承认起来毫无压力,“我现在是一个史无前例的非实地公爵,领地暂时为零,还得自己开垦,但即便没有地盘,公爵身份所附带的各种特权却是在法理上‘天然自带’的,铸币权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琥珀鼓着眼睛看着高文,最后只能感叹一句:“还是你们古代大贵族会玩――现在那些只知道在领地里挖坑讹行商过路费的土包子贵族跟你们真没法比。” 对此,高文的回答只有一句:“眼界放长远一点吧,即便是这整个宝库,与未来相比也是不值一提的。” 随后他吩咐拜伦和瑞贝卡各自装了一部分水晶和钱币,便准备先离开这个地方。 这座宝库已经纳入手中,但现在还没办法让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派上用场,首先要让下面的营地建立起来,随后再由值得信赖的士兵分批将宝库中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武器装备――运到营地中。同时还要为宝库安排值守人员,虽然这里有那扇魔法大门保护,但既然自己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能继续让宝库在山里无人照管了。 而且遗迹外面那位古代战士也要重新安葬――一个乱石堆可算不上合格的坟墓,现在来自文明世界的人已经回到这片土地,战死的勇士应该得到妥善的安葬。 在将宝库重新用白金圆盘封锁之后,高文一行离开了这处地方。 河滩附近的营地仍然在紧张忙碌地搭建着,不过已经接近尾声。 拜伦和菲利普两位骑士在坦桑镇采购了一大批帐篷――实际上就是搭建帐篷所需的帆布和木料而已,等到了地方之后还需要现场加工一番才能成为临时的营帐,不过先遣队的第一批人都是有手艺的熟练工,搭建起帐篷来速度也是飞快,而且还有赫蒂用一些辅助的法术来帮忙,营地此刻已经初见规模。 按照高文提前留下的规划,所有帐篷都建在白水河的南侧,大致形成一个扇形,粮食、铁器等重要物资堆放在营地的中央,而带来的预制木料则堆放在河岸边,运输时所用的板车和篷车在空下来之后被堆到了营地周围,充当围墙建成之前的临时屏障――虽然魔潮已经消退,但这里可是文明断绝的荒山野岭,谁知道会有什么猛兽窜出来? 在营地中央的帐篷旁,高文找到了带着满满疲惫神色的赫蒂。 相信那些古代水晶可以让这位疲惫的女士精神振奋起来。 ------------ 第四十三章 时代的局限 “你来看看这些水晶。” 一见到赫蒂,高文就直接把一块淡紫色的制式水晶扔到了对方手里。 这位女士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奇的神色。 “这就是您之前告诉我的,山里那座宝库中……” “没错,就是从那拿的,”高文点点头,虽然他这次没有带上赫蒂,但之前在坦桑镇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了对方有关黑暗山脉宝库的事情,“这些水晶是刚铎帝国时期的技术,你来看看能不能搞明白它的符文结构。” 任何一个脑子没有被门夹过的法师在看到这些水晶的时候都会意识到它们的宝贵之处,赫蒂顿时就被这些漂亮的淡紫色晶体吸引了注意力,但在爱不释手地摆弄了一番之后,她却只能带着羞愧微微摇头:“先祖……抱歉,我很惭愧……我只是一个三级的法师,恐怕制造不了这么高深的东西……” 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没让你制造,只是分析一下它的符文结构――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个符文结构绘制出来。要说制造,恐怕如今这个年代没人能制造类似的玩意儿:这是直接利用深蓝之井的魔力灌注而成的。” “深蓝之井……”听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赫蒂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随后眼神热切地看着手里的水晶,“如果只是把里面的符文结构读取排列出来的话,那倒是不难,只要弄一套晶体共鸣器就可以把它里面铭刻的东西投影出来。不过仅仅读取符文结构……有意义么?没有对应的注能技术和激活方法,符文结构也只不过是一堆几何图形而已……” “那个以后再说,”高文点头说道,“这些水晶已经没办法再生产了,至少在它们消耗完之前,我想尽可能保留一些资料。” 赫蒂哦了一声,将水晶收起,她脸上的疲惫之色仍在,但在得知“山中宝库”确切消息之后,精神上的振奋还是让她的气色显得好了很多,高文便顺势询问起营地的建设情况来。 “太阳落山之前就可以把营帐全部搭好,同时可以起一圈围栏,我准备在周围再设置一些魔法陷阱和预警符文,抵御野兽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伐木工人们在西边的林子里发现了很多优质木料,现在砍伐的粗木料暂时还堆在白水河上游,等明天再砍一些之后,直接让木头顺流而下就可以了。另外按照您提供的情报,我派了两个人去东边,确实发现了铁矿,不过现在我们暂时还没有冶炼的能力,只能一点点来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人手不足,先遣队主要还是来调查情况和建立前哨站的,采集资源需要等后续人马。” “三天后大部队就会过来,到那时候人手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而且工具和资材也会跟上。”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那正在渐渐完工的营地。 他有很多计划,有很多方案,来自穿越者的开阔思路和来自高文・塞西尔的丰富知识都让他信心十足,因此看着这初见雏形的营地,他心中也难免会升起一股雄心壮志来。 一座座营帐按照规划整齐地排列着,并且在营地中还挖掘出了环绕的排水沟,等明天把白水河的水导入这些水沟之后,它们就能用来预防对新生营地而言最危险的火灾;工匠正在加工木料,将它们钉在一起,做成最原始简陋的栅栏――那栅栏在面对真正的魔物时起不到太多防护作用,但在对付野兽的时候多少还算管点用处;之前前往西边森林中伐木的伐木工已经撤了回来,此刻正在休息…… 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但在走进营区,仔细又看了几圈之后,高文却忍不住皱起眉来。 他看到了那些工匠和平民劳力脸上麻木与畏缩的神情,以及他们那各种各样压根称不上高明的偷懒技巧,而那些看似整齐合规的营帐与栅栏上,随处都可看到偷工减料和敷衍了事的地方――少几根钉子是最普遍的现象,有的帐篷甚至压根就没捆绑结实。 工匠们在赫蒂的监督下倒还能准确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可那些帮工的平民劳力简直就是在胡乱操作一番――高文此前其实也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平民都没有丝毫文化,既不识字也不识数,所以他提前就给每一个人详细讲解了这些帐篷应该怎么搭,整个营地应该怎么规划,但现在看来,除了把帐篷和栅栏放在他严格划出的地方之外,这营地里的每一项单独指标几乎都是不合格的!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帐篷和栅栏就是他们在荒野中唯一的庇护,是他们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保障么? 高文恼怒地想着,然后突然清醒过来: 是的,他们不知道。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领主的,不是他们的,即便这些帐篷接下来会给他们住,他们也不相信自己能一直住下去――迟早有一天,等荒地丈量出来之后,他们就会被赶到荒地里去,而帐篷则会拆掉,变成领主的城堡和马厩。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般规律,每个人都坚信这一点。 尽管经历了旧塞西尔领的灾难,尽管跟着队伍流亡到了这里,尽管已经开始了新家园的建设,但对于这些在僵硬腐朽的时代生存至今的平民与农奴而言,他们早已适应了苦难,并习惯了在苦难的过程中保持麻木,因此他们既不会生出多少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的念头,也不会有什么建设新家园的朝气和活力。 高文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折腾好久才制定出来的一部分计划恐怕并不会轻易实现。 他立刻把赫蒂和瑞贝卡叫了过来。 在一个看起来合乎要求,但细看之后却少了好几根支撑,而且整个都歪斜的营帐前,他指着那些敷衍了事的地方:“你们怎么看这个?” 赫蒂一下子没明白高文的意思,还以为这是要责备她,于是立刻低头:“对不起,先祖,我监督的……” “不,这不是监督的问题――你不可能盯着他们把每一个钉子钉好,”高文打断了她,“这是工作者的态度问题。” “祖先大人,您不能对那些平民和农奴要求太高,”瑞贝卡想了想,解释道,“他们大多都没什么见识,除了在农田和矿上做他们祖辈习惯了的工作之外,他们根本掌握不了别的、更复杂的工作。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根本没有搭过帐篷――尤其是您还专门规定了帐篷的规格和功能,还有整个营地的规划,这对他们而言太复杂了。” 高文摇了摇头:“这真的很复杂么?” 赫蒂微微点头:“军队扎营才会这么严格,这些平民和农奴做不到这点的。” “不,这一点都不复杂,我已经把他们要做的每一步都拆分到了最基础的程度,每个人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钉钉子,或者绑好绳索,或者把木头锯开,他们根本不需要知道整个营地的规划,所要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比干苦力复杂多少,”高文看着瑞贝卡和赫蒂,“你们认为平民和农奴愚笨到了连这都掌握不了么?” 赫蒂和瑞贝卡面面相觑,他们看得出来高文现在很不满意,但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而至于高文的问题――这在二人,尤其是在赫蒂看来简直是理所应当。 平民和农奴当然是愚笨的。 她们出生在这个时代,成长在这个时代,而且两人都不是什么见多识广又天资异禀的思想启蒙人士,不可能有太过超出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理解。 事实上赫蒂与瑞贝卡在当代贵族中已经是极端进步的异类了――赫蒂从不允许家族中的骑士或士兵随意掠夺平民和农奴的财物,并想办法要让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填饱肚子,瑞贝卡更是打破了农奴终身制的铁律,给他们安排了可以成为自由民的上升途径,而且还允许平民与农奴在自己的领地内自由流通,并允许平民自由经商…… 这些零零散散的制度每一项都可以说是挑战常规,但整体思想上的禁锢仍然让她们没办法彻底突破一个思维定势:平民和农奴是低等的。 或许她们自己不这么认为,但潜意识的东西不是嘴上否定就可以否定得了的。 高文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把两位曾xn孙女叫过来并不是为了训斥她们或者给她们搞什么思想启蒙,他也没天真到认为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把这营地中的平民和农奴都转变成清醒、积极、斗志十足的公民。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眼下,他只需要这些人能尽快完成他下达的工作要求即可。 “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平民,农奴,士兵,全部,”高文吩咐道,“趁着天还很亮。” 正在工作的和正在休息的人很快便都被召集起来,就连正在跟贝蒂吹自己山中宝库历险记的琥珀也好奇地赶了过来――她身旁跟着一脸茫然的贝蒂。 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位来自七百年前的老祖宗想要干什么,甚至就连赫蒂和瑞贝卡也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而那些平民和农奴,他们只是麻木地听从命令聚在一起,平民聚了一堆,农奴聚了一堆,再旁边站着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 很多人都认为是自己的“新老爷”又有了命令,而且可能是比那些复杂的“搭帐篷制度”更加复杂的命令,于是一些人愁眉苦脸起来,他们还以为工作完成之后就能睡觉了。 高文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俯视着下面的一百多号人,他已经看到了偷偷摸摸藏在人堆里的琥珀,本想把这个随时有可能捣乱的家伙揪出来,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吭声。 随后他清了清喉咙,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高声说道:“塞西尔的领民们,我有事情要说――关于你们的未来,以及塞西尔领新的律法!” ------------ 第四十四章 农奴与自由民 高文站在石头上,看着下面那一张张麻木与畏缩的面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民众并不愚昧,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无知。 愚昧是带着偏见与鄙夷所做出的论断,然而无知――它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个时代的平民与农奴阶级就是无知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他们几乎没有获取知识增长见闻的渠道,沉重的生活成本也让他们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除求生以外的东西,而长久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他们才会显得不去思考,才会有了“愚昧”的假象。但实际上,他们是会思考的,只是无知让他们难以理解那些和生活太过遥远的东西而已。 所以不能和他们讲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不能跟他们谈理想,谈未来,谈领地的展望和生产力发展的逻辑关系,一旦说这些,他们就会立刻把这些听上去就“高高在上”的概念划归到“领主那边”去,并和自己划清界限,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们说一些与他们生活有关的东西。 “塞西尔领的子民们,”高文高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因此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才是如今这片领地上最有话语权的人,我说的话可以代表塞西尔的法律,这些法律会为你们提供保护,也是你们必须服从的东西。 “我们正在开拓新的领地,也就需要一些新的规矩,所以我在这里宣布三件事: “第一,由于旧领地已经毁灭,一切过往财富都被清零,因此我以塞西尔家族先祖的名义宣布,领内所有涉及到领主的债务一笔勾销――不管欠债的是自由民还是农奴,从今日起,都不再承担任何对领主的债务。 下面的人群略有些骚动,但骚动并不明显,因为虽然这个年代的平民和农奴都多多少少会欠领主的债,但在领地重头建设的今日,每个人都没了偿还债务的能力,根据瑞贝卡领主以前的仁慈,他们早已猜到会免债了。 高文又接着说道:“第二,领地上所有农奴都有机会成为自由民――领主将颁布一系列的任务,比如建筑房屋,修建道路,开掘矿山,参加军队。所有这些任务都会有对应的计分方式,只要严格按照要求完成了对应的工作,就能积累贡献,达到标准之后,农奴就可以成为自由民。而已经是自由民的,在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则可以得到对应的酬金。具体的计算酬劳的方式我会在近期公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任何一个勤劳又可靠的农奴只要努力工作两三年,就可以成为自由民,而一个自由民只要踏实工作五六年,就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房屋!” 这一次,下面的骚动彻底变成了压抑不住的讨论。 农奴成为自由民――这在这个年代本身就是一件相当挑战常规的事情。虽然安苏的王国法律并没有严格禁止农奴成为自由民的条例,而且各地贵族的领地法律中也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规定,但事实上,几乎不会有哪个贵族会随便让自己的农奴获得自由――对他们而言,农奴意味着廉价,意味着可以随便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都不用有任何负担,那些只知道不断提高赋税和劳动时间来搜刮财富的贵族是压根想不到让农奴获得自由有什么好处的。 瑞贝卡当初提出让农奴通过参军的方式获得自由时也引起了一番骚动,但这次高文显然更进了一大步。 而至于参加工作获得报酬,甚至获得房屋……很多本身就是自由之身的平民是几乎不信的。 给领主干活还有钱拿?谁信啊! 高文没有给他们继续讨论的时间,而是接着说出了第三条: “第三,今天要搭的帐篷和栅栏,还有营地里的排水沟,就是领主在新律法中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我已经让人记录了你们每个人所应负责的范围,只有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完工的人才算完成工作。另外,作为认真工作的激励,前十个完成工作的人,可以吃肉。” 说完这句话,高文也不管下面的反应如何,直接跳下石头回到了赫蒂和瑞贝卡所在的地方。 而那些聚集起来的平民和农奴则在愣了片刻之后,突然呼喊着冲向了看上去已经完工的营地――他们要去重新加固那些松动的绳索和钉子,以及把栅栏深深地打进地里去! 对于他们而言,高文提到的那些计算贡献、计分标准之类的东西仍然太过艰深了,而且他们也不大相信负责监工的士兵和骑士老爷真的会认认真真帮助他们计算工作量,但有一句话他们是能听懂的:晚上有肉吃! 只有提前干完活,而且还得认真干完活的人才能有肉吃! 就如高文所想的那样――唯独关乎切身利益的时候,人才会被激发出最大的动力来。 看着那些一窝蜂跑开的平民和农奴,赫蒂感觉还有点发蒙,直到高文站在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带着点不可置信地问道:“先祖……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具体指哪条?” “……就是农奴通过做工变成自由民的部分,”赫蒂皱着眉说道,“当然,我不反对这个,因为瑞贝卡之前就颁布了农奴参军晋升的法令,但您说连盖房子修路这样的事情都可以算是贡献,而且只需要干两三年就能变成自由民……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高文看着对方,“你觉得有哪不妥?” “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变成自由民,那恐怕用不了多久,领地上所有的农奴就都是平民了,”赫蒂一脸懵逼,“平民的孩子也是平民,难道以后塞西尔领将是一个没有农奴的地方?” 高文继续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变:“没有农奴有不妥么?” 从自己源自阶级的思维习惯和世界观出发,赫蒂本能地觉得有哪不对,但从她那远超同期贵族的见识和思想出发,她却又觉得即便没有了农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一下子陷入了矛盾之中。 倒是瑞贝卡在皱着眉想了一下之后说道:“其实我觉得……农奴制度到今天已经没那么必要了,真没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个一向头铁的后裔,点点头:“继续说。” “农奴是劳动力,劳动力的目的是提供劳力,但如果让他们变成自由民反而能获得更多的劳力,那为什么还非要保留‘农奴’这个概念呢?”瑞贝卡挠了挠头发,“父亲当年跟我说过,不让农奴获得自由的主要原因是一旦他们自由了,没有鞭子抽了,他们就会立刻变懒,不再干活,可是我觉得鞭子不一定是最好的……” 高文赞许地看着她,第一次得到老祖宗鼓励的瑞贝卡胆子顿时大起来,流利地说道:“而且我还注意到,如果让一个农奴去干活,他们总会想办法偷懒,但如果让两个农奴去干同样的工作,并且告诉他们先干完就能多领一块面包,他们一下子就能完成三四个人的工作量――价值远超过那一块面包……所以当时我就在想,让他们不犯懒不一定非要用鞭子,用别的办法说不定会更好。”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启蒙了。”高文忍不住笑起来,这是相当浅显易懂的事情,但这个年代却几乎没有人会去关注这方面――事实上贵族们压根就不会去观察自己治下的农奴甚至平民是怎么工作的,也没有统计工作效率的概念,用鞭子抽打和派士兵监督就是他们统治技巧的终极体现,瑞贝卡这样的…… 只能说这个穷酸的乡下子爵小姐平常真的很闲。 也多亏了很闲,她才能想到这些。 只不过她也只能根据自己的观察来想到这些浅层的事情,而事实上高文很清楚,奴隶制的出现和废除不光是一个“鞭子和面包”的问题,更深层的原因还是生产力是否足够,社会是否真的到了需要改变的那一步。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认为最起码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农奴制度已经不再匹配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大量人口被堆积在重复而低效率的低端工作中,依靠人口数量用最低的效率产出各种物资来供养上层社会,而且这些人还永无上升渠道。明明那些掌握魔法的上层人已经进入了在城堡里看着烟花听音乐,照明都用日光灯(魔晶石)的阶段,下面的平民却过的不比原始人强多少,整个社会都近乎畸形。 在地球,这时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然而在这里,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却阻止了这个过程。 因为一百个拿着草叉的平民也打不过一个低阶的法师或骑士,哪怕他们悍不畏死的同时数量再增加一倍也不可能。 或许这个世界继续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打破这种僵局,然而高文却不打算等了,他必须提前改变这一切,然后开始自己的大发展计划。 因为他有一种感觉――魔潮,恐怕真的要来了。 当年全盛时期的刚铎帝国也扛不住魔潮,如今各方面都倒退到中世纪蒙昧状态的大陆各国,用脸去扛么? 而且即便不考虑魔潮的问题,高文也有别的在意的东西。 天上那些不知底细的“眼睛”。 一个中世纪的落后世界是难以挣脱重力的,被重力扼住了脖子,那就连抬头望天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研究群星中的那些秘密了。 ------------ 第四十五章 第一步计划 高文没办法跟别人解释自己心中的计划以及那些远虑――即便瑞贝卡和赫蒂这样最值得信赖的人,他也没办法跟她们解释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那些远大的计划都拆分开,拆成一个个阶段,一个个细节,然后慢慢将其堆砌。 今天所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其中最基础的一部分,甚至对这座领地的建设都只是基础而已。 而对瑞贝卡与赫蒂而言,高文让他们看到了那些平民和农奴不可思议的一面。 她们从未见过平民和农奴可以以如此高的热情工作,而且能把那些往日里他们绝对做不好的工作完成的又快又好。 她们认为这是高文所承诺的“晚上可以吃肉”在激励这些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现在距离建设所谓人民自信和劳动光荣的热潮还为时过早,用一顿肉食来激励劳动力的工作热情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回到营地中央的帐篷中,高文找来了纸笔开始记录一些东西,同时吩咐着跟进来的拜伦骑士:“派两个人去把肉拿出来煮了,准备十人份的分量。另外,只要是参与劳动的,菜汤和黑面包都管饱,我们的粮食还有的是,领地建设早期决不能有人因为冻饿而病倒。” “真的要准备十人份的肉?”拜伦有点惊讶地问道。 高文回答的理所应当:“当然,我必须兑现承诺。有什么问题么?” “我还以为您只是要炖一锅肉汤,”拜伦解释道,“只需要几块核桃大小的肉,加上蔬菜,炖一大锅汤,那些人就会感恩戴德了。” “照我说的做,”高文摆摆手,“我做出的承诺,不允许有一丝折扣。对了,让伙夫在营地最醒目的地方支起大锅,我要让每一个人都看到炖肉的景象,同时让士兵在旁边维持好秩序,不允许有人哄抢。” 拜伦骑士脸色略有些古怪地鞠了一躬,领命离开了。 高文则注意到旁边传来的视线,他扭过头,发现琥珀正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呢?”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我脸上有东西?” “我看你是不是在宝库里的时候被什么影响心智的东西给附身了,但看着不像啊,”琥珀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贵族会主动削减自己的财富的……” 高文感觉有点好笑:“你认为我那些举措是在削减自己的财富?” “不然呢?”琥珀一摊手,“把农奴变成自由民,就意味着以后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只需要交给你一部分就行,你还要给自由民发工资,这更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呐……贵族能干这事?” “如果我让你去帮我粉刷墙壁,在不给钱只下命令的情况下你一天能干多少?” 琥珀想了想:“我会从你兜里偷几个硬币,去雇一个杂役房里的小子让他替我干,剩下的钱用来换酒!” 高文:“……我吃饱撑的跟你这个万物之耻讲道理!” 琥珀:“我怎么就万物之耻了!” 这时候赫蒂走进帐篷,打断了琥珀的爆发,这位女士脸上仍然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先祖,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从未这么努力工作过――尤其是那些农奴,甚至都不需要监工他们就能把事情做完……” “因为他们之前只是在为领主工作,而现在他们的工作与他们的伙食息息相关,”高文毫无意外地说道,“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你已经能看到了,比起我们要为此多付出的食物和工钱,我们所得到的要多得多。” “我曾经也想过通过激励的方式来让他们工作,只是没有做到这种程度,”赫蒂摇着头,“我不敢想如果真的把这些制度延续下去,领地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高文笑了起来:“肯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相信我就可以了。而且今天我所做的只是第一步而已,你过来看看这些……”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几张纸上写写画画,琥珀之前凑过来看了两眼便嫌无聊不再关注,而现在赫蒂听到高文的吩咐,立刻听话地走了过来:“这是……什么?” 那纸上都是一些她不能理解的句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堆古怪名词的堆砌,比如工作小组,比如竞争和承包,比如考核方式和效率统计,而在另外几张纸上还写着中期计划的字样,上面是通识教育、魔力天赋普查、人才引进等等,看起来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这些都是我这段时间想出来的,但之前一直都没有到实施的时机,现在既然领地建设已经开始,那一些事情也就该列入日程了,”高文指着最上面的一张纸,“这些东西对很多平民和农奴而言恐怕还难理解,所以我要先跟你讲一遍,然后你再把它们讲给拜伦骑士和负责监工的人,再把这些给大家反复宣讲――对了,瑞贝卡呢?” “她……在帮忙烧掉河滩南边的杂草地和灌木丛,”赫蒂说道,“这也是她平常练习魔法的方式之一。” 高文嘴角一抽:“让她也过来吧,大火球什么时候练都一样。” 很快瑞贝卡便被叫了进来,这位子爵小姐脸上黑乎乎一片,身上也都是烟火味儿,与其说是修炼魔法去了,倒更像是刚从伙房里钻出来――怪不得到现在也就会一招大火球。 “我来跟你们讲讲接下来营地里的工作班制,”高文摊开自己的计划表,详细解释起来,“首先是工作小组――我要求所有劳动力都分成五至十人的小组,以小组为单位分配工作内容和轮班休息…… “所有小组在开工之前要找监工报到,完成工作下工的时候也要报告,监工负责统计每个小组的工作情况。另外,每个小组都设组长,组长负责分派组内的工作…… “小组的组长让他们自己选,并且告诉他们,组长不是固定的,如果一个组长影响工作效率,或者有欺瞒监工和领主的行为,立即就会撤换。 “按照小组为单位来考核工作成效,整组奖励,整组处罚,奖惩制度和竞争机制我一会再说…… “关于我之前提到的计分制,考虑到大多数人不识字也不识数,就先由赫蒂你来记录各个小组的完工情况吧。具体的贡献计数咱们再慢慢讨论…… “另外咱们还要讨论一下各个小组领取和归还工具的记录方式。” 高文一口气说了很多东西,不光是瑞贝卡,就连赫蒂都晕乎起来,后者愣愣地看着高文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继续写写画画,之前那些只有个名词的条目下面很快便多了一些潦草的速记内容,她忍不住有些困惑:“先祖,把简简单单的工作变得如此复杂,不是反而会降低……效率么?” “这些制度只是看起来复杂,但在制度的末端,也就是那些平民和农奴身上,他们只需要又快又好地工作就能得到好处,等尝到甜头之后他们自然会认真遵守的,而等到他们开始遵守的时候,你会看到比今天搭帐篷更加惊人的效率。当然,一开始推行的时候可能会困难一些,所以你才要不断地宣讲它们,不断地解释它们。除此之外,必须做到强制执行,强制推广,没有为什么――只要告诉他们,这就是塞西尔领新的法律。” 这时候高文反倒不禁有点感谢起这个落后的时代来,民智未开,不管是自由民还是奴隶阶级都把服从命令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领主的话是绝对的,而所谓“贱民”毫无反抗的余地,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很多想法都无需过多解释便可以施行下去…… 然而这却不是高文想要的局面,他的目的就是打破这个环境,让塞西尔领中的每一个“贱民”都不再是贱民,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需要人,大量的人。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他才让赫蒂在强制推广这些制度的同时还不断对民众宣讲它们,平民们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他们总有一天会听懂的。 赫蒂并不笨,她有足够的智慧,而且在见解上也已经超前了当代的贵族阶级很大一截,所以在高文解释过,她自己又思考了一会之后,她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么做的意义所在,便点着头答应下来。 “那我呢?”瑞贝卡看到赫蒂姑妈已经有了任务,也就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我干什么?” 这位前不久还是塞西尔领领主的子爵小姐,这时候已经全然把自己放在高文助手的位置了。 “你明天带些人去勘察土质,确认一下开荒难度和初期能够开荒的范围。别跑太远。”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在旁边一张白纸上勾画着粗略的地图,那是以河滩为中心的一大片地方,而且上面他还随手标注了各个地方的距离数字,尽管只是连草图都算不上的轮廓线,却把瑞贝卡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就照着这个范围去吧――范围外的地方先别管。” 瑞贝卡愣头愣脑地接过“地图”:“哦……哦……” 旁边的琥珀看高文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样:“你这……你们当年搞第二次开拓的家伙都是怪物么?” 高文想了想,觉得七百年前的其他老家伙们应该不会从坟里蹦出来打自己,于是信口胡诌:“对啊,闭着眼随手画出半个王国的地形图是我们那代人的标配。” 琥珀:“……” ------------ 第四十六章 魔法师的现状 在营地里干活的人很快便感觉到了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祖宗”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关于塞西尔的领主突然从瑞贝卡小姐变成高文老爷一事,平民和农奴们倒是没有任何想法,这个年代的下层民众只要保证每天可以吃到七八成饱便会感恩领主的慷慨和贤明,而至于领主具体是谁,那是根本就不在意的。对于他们而言,领主换成高文老爷之后唯一值得讨论的,便是这位“古人”一上来就制定的那些奇怪规矩了。 关于农奴可以晋升为自由民,以及自由民做工还有报酬可拿这些事,大部分人选择了有限的相信,并将其视作是新领主展现自己慷慨的一种手段。按照一般规律,他们认为这些承诺最终会以非常苛刻或者狡猾的方式实现:成为自由民的农奴或许会有,但大概就那么一两个,做工拿钱的事情或许也有,但大概会以各种理由被克扣,最终就那么三两个幸运儿可以拿到一点象征性的铜币,以展示领主确实做到了自己说过的事情。 但平民和农奴都不会对此有所抱怨,毕竟一个愿意彰显自己慷慨的领主总比一个一上来就要鞭打奴隶以彰显权威的领主要强多了。 而且总是有那么点好处会发下来的不是么? 比起那些慷慨的规矩,高文老爷制定的各种所谓“规章守则”才是真让人困惑的东西。 把人分成工作的小组,还要小组竞争,还要登记工作量和“考核”……这些真是闻所未闻的手段。 一些人在偷偷摸摸讨论,猜测着这些新规矩中的哪一环在将来会成为收税的部分――尽管现在一穷二白的塞西尔领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能交得起税,另外一些人则在讨论高文老爷把简简单单的服劳役弄出这么多花样,是不是因为古代的大贵族的古老怪癖…… 但不管怎么说,一些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部分他们还是能看得懂的――每天工作评比中第一名的小组,有肉吃,第二名和第三名,可以用面包蘸肉汤吃到饱。 而那些工作完成情况一般的,就只有寡淡的菜汤和黑面包了,虽然这两样东西也都可以吃到饱,但对于那些在第一天“搭帐篷评比”中没能吃到肉的人而言,自己喝菜汤看着别人吃炖肉的感觉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不管那些听上去天方夜谭的晋升和工资制度是不是真的,至少领主给肉吃这件事已经被证明了真实性。 所以在第二天的营地中,赫蒂看到了她从未看见过的劳动景象――不管平民还是农奴,都好像发了疯一样在干活,甚至不用监工在旁边站着他们就会把工作飞快地做好,同时由于工作是分成了小组而不是各自为战,他们都开始在干活的时候无意识地形成配合,工作效率便进一步提高。 那些被选为组长的,大部分很快就会意识到如果他自己想吃肉,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整个小组的工作效率都提高起来,让小组的每一个人都能吃到肉,而那少部分脑子转不过弯,依靠拳头或狡诈才当上组长的,恐怕很快便会被撤换下去。 不是用鞭子抽打来催促他们去工作,而是用竞争和奖励,这真是不可思议。 帐篷都已经搭起来了,瑞贝卡也领着一些人去勘察附近的荒地,伐木组在一大早上便出发前往西边白水河上游的砍伐点,到中午之前,一批木料就会顺着白水河的流淌来到下游的开阔平缓段――为了防止木头被河水冲走,赫蒂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便把巡查工作交给了拜伦骑士,而她自己则来到河滩旁接应着。 到了约定的时间,第一批木料便出现了,它们被粗大的绳索扎成筏子,大的木料在下面,小的木料在上面横七竖八地堆积、加固,远远看去就像一大块丑陋的枯枝飘在河面上,两个满脸紧张的农奴站在筏子上,用长长的撑杆控制着“木筏”的轨迹:白水河在这一段的流速已经非常缓慢,而且今天还无风无浪,但临时扎起来的筏子本身就难以控制,稍有不慎甚至会整个散掉,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不过很快,两个农奴就发现木筏开始平稳地向着旁边的浅滩靠拢:他们看到筏子一侧浮现出了半透明的巨大手掌,那空气形成的手正在用柔和但强力的力道把木筏推向岸边,其中一个农奴下意识地惊呼起来,但另一个赶快用撑杆打了这个笨蛋的头一下,并指着站在河滩上的赫蒂夫人。 他们赶紧配合着自己的女主人把木筏往岸边撑,并让它蹭上砂石、平稳地停下。 随后岸边守候已久的人们便一拥而上,解开绳索,拖动木料,准备将它们变成营地接下来要建设的板房。 原本木料还需要阴干、除虫等一系列的加工之后才能变成合格耐用的板材,但由于接下来营地建设的很多设施都是临时的,再加上急着要用,也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高文站在赫蒂身后,若有所思:“魔法确实很方便啊……” 赫蒂刚喘了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幸好被高文一把拉住。 “抱……抱歉……”这位女士慌张地道着歉,“我没想到您站在后面……” “是我吓着你了,”高文不介意地摆摆手,“话说你刚才那一手不错啊?” 赫蒂微微有点脸红:“塑能之手是很基础的法术,我练习过它的超魔技巧,持续时间可以更长一些,这样只要持续推动,哪怕是很沉的木筏也可以引导着推到岸边。不过如果水流速度再快一点就没办法了……” 高文虽然是个骑士,但开拓年代的人人都被逼成了博物学家,关于魔法领域的一些理论知识他还是略懂一些的,尽管听赫蒂说得简单,但他却知道要把一个基础的塑能之手强化到这一步,而且还专门针对它进行超魔练习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同时也很少见。 “我……并不是很有魔法天赋,”听到高文的疑问,赫蒂脸上更有些羞赧,“虽然很小的时候便觉醒了魔力亲和的能力,但我的精神力凝聚很慢,无法构筑过于复杂的法术模型,所以直到现在也就是个刚刚三级的法师,而且这辈子大概也就维持在这个等级了,便只能把那些初级的法术一遍遍强化。” “瑞贝卡的魔法天赋似乎也不高……”高文皱着眉,想到了那个可以搓出四种火球术的头铁曾曾曾……曾孙女。 “她的魔力总量很大,精神力量也很强,但在构筑法术模型的时候会遇上和我类似的问题,甚至更糟,”赫蒂垂着头,“她只能掌握一个火球术,或者与火球术法术模型类似的大火球术。其实她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各项天赋都不好――既不是个好领主,也不是个好法师,虽然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她自己其实都知道,并且一直偷偷努力着。可是没办法,天赋的限制就是限制,这是一道墙,难以跨越。” 说着,她轻声感慨:“所以当初看到那位野法师的笔记之后我也很是感叹……他并不是个特例,这种情况在落魄法师里其实很常见,构筑法术模型的能力赶不上理论水平,便只能一辈子当个低阶施法者。对于务实主义的魔法师而言,没办法把满脑子的计算过程转化成可以用出来的法术,那就一切都是零……” “不对。”高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只有自己搓个火球搓个冰箭出来才算是‘实用’,那挥舞法杖的魔法师和挥舞木棒的猴子也没太大区别,”高文摇了摇头,“公式可不是零,它是无数个零前面的一,你们只是没有找到那个点小数点的位置而已……” 赫蒂皱着眉:“我……不是很懂。如果没办法用法术模型来实现脑海中的公式,那懂再多理论知识又有什么用呢?能打过人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打过人’几个字可不是法师的全部评价标准,甚至都不应该是主要标准,”高文笑了起来,“我已经派人骑马前往坦桑镇,去通知菲利普骑士额外采购一些东西,等大部队过来的时候,你的魔法实验室也就可以搭起来了。” “魔法实验室?”赫蒂愣了一下,紧接着皱起眉,“那些东西都很昂贵,初期的话……” “我从山中宝库取了几块秘银锭,它们不是钱币,不需要重新铸造,而且在购买魔法道具的时候直接就能当硬通货,足够给你置办一套最基础的东西。我知道你原来在城堡里的魔法实验室已经全毁了,但我们必须尽快有一个新的实验室才行。” 赫蒂想起了高文之前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明白,等晶体共鸣器到了,我就把您要求的那些符文结构图都拓印出来!”赫蒂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她可惜着那些秘银锭,但作为一个魔法师,能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魔法实验室怎么可能不高兴?而且有句话说的好,崽卖爷田心不疼…… 老祖宗给曾曾曾……曾孙女点零花钱买套实验器具有问题么?完全没有问题! 好吧,这说法放在稳重踏实又成熟的赫蒂身上不合适,但搁在瑞贝卡身上肯定就行了。 等到有余力的时候,要不要顺便给那个头铁的小丫头也弄一个魔法实验室?虽然她大概率只会在里面研究火球术…… 带着已经有点发散的思绪,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准备研究一下那几枚奇怪的水晶。 ------------ 第四十七章 水晶 营地的建设要慢慢来,虽然高文还写了一大堆的制度和计划,甚至对营地下一步扩建、完善成为永久居住地的规划图都有了个草稿,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考虑到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知识水平,平民与农奴的识字率是零,骑士只能做到基础读写,家族培养的战士(非农奴兵)也只能写清楚自己的名字和搞清楚一百以内的数字,所以很多东西的推进都必须慢Щщш..lā 更何况,这里还没有人手,目前的塞西尔领也养活不起多少人手。 在深刻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情况下,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坐在书桌前。 这书桌可以说是队伍从坦桑镇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成品家具之一,要等木匠们利用西边森林中得到的木料制作出第一批家具来恐怕还得些日子――做家具的木料可不能跟简易板房一样过于凑合,所以有一张桌子就算是高文作为此地领主最大的福利了。 书桌上略有些凌乱地摊放着一大堆纸张,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建设计划,物资统计,营地草图,还有一份粗糙的未来建设规划,包括围墙、码头、居住区、生产区、耕地等等都在上面排列着,书桌一侧摆放着墨水、蘸笔、铅笔和一把木尺,而在书桌另一侧则趴着个琥珀。 高文上前顺手拎着琥珀的领子把她提溜到一边去,半精灵少女被拎起来的时候还没醒,但刚被提到一半就啊呀地惊呼起来,紧接着化作一道阴影消失在高文手中,并在不远处重新凝聚出身体。 “你吓我一跳!!”琥珀可算清醒过来,瞪着高文满脸怒气,“我还以为地震了!” 高文看着这家伙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让你看着帐篷里的东西,你就这么看门的?” 琥珀一脸的义正词严:“我全身都扑在你这些鬼画符上了好么!” 高文低头看了一眼桌子,抬头瞥了琥珀一眼:“你竟然还往上面流口水?!” “睡着了谁能控制住嘛,”琥珀嘟嘟囔囔,然后好奇地看着高文在书桌旁坐下,蹭蹭两下又凑了过来,“你要干嘛?又要开始画你这些鬼画符了?” “这不是鬼画符,这是计划,规定,施工图,”高文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半精灵很是头疼,“这些东西才是营地的基本――所以才专门让你看着。” 琥珀拿起一张带有符号和数字的纸看了半天,撇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压根看不懂。” 高文无奈地看着对方:“你拿反了。” 琥珀一脸无辜:“你这些图纸啊什么的我都没见过,简直比魔法公式还难,我哪能搞明白正反!” “所以你需要学习,知识是很重要的东西。”高文叹了口气,对于琥珀看不懂这些东西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一个小小的盗贼,从小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完全是在养父兼师傅的手把手教导下学了一套偷鸡摸狗的本事,再加上一身解释不通的暗影亲和天赋,她就足够在这个世界上晃荡冒险了,学习文化对她而言,既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琥珀的文化水平其实只达到能进行基本的读写而已,而他所画的图纸上不但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名词,还带着各种数据和速记标记,这东西就是扔给赫蒂恐怕对方也是一脸懵逼的…… 想起赫蒂,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我让你闲暇的时候找瑞贝卡或者赫蒂多学点东西,看来你是完全没放到心里啊。” “那多没意思,而且我也不喜欢跟贵族打交道,”琥珀翻着白眼,“再说了,你那个大美人曾曾……曾孙女那么忙,哪有空搭理我。瑞贝卡倒是比较清闲点,但她总想用大火球丢我。”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不喜欢跟贵族打交道――但我看你跟我打交道的时候倒是挺放得开的。” 琥珀实话实说:“我总觉得你不像个贵族……” “你也跟我印象中的精灵相差甚远。”高文说着,开始把面前那些纸张整理、归拢到旁边去,同时取出了那几块水晶,将它们一一摊放在桌面上。 琥珀嘟嘟囔囔:“我就是个半精灵,还是被人类捡回来的,我哪知道正经的精灵是个什么……诶?你今天不写东西啊?你要研究这些石头?” 在确认了这些水晶毫无魔力而且高文也不打算拿它们卖钱之后,这些东西在琥珀眼中就从水晶降格到了石头的层次。 高文有点头疼地看着半精灵:“你要是能在旁边稍微安静一下,我感激不尽。” 琥珀:“切,一点意思都没有,你研究你的石头吧。” 说着,她身体一晃便仿佛融入空气般渐渐消失,但通过气息上的微弱感知,高文可以肯定这家伙还是站在原地,而且正继续好奇地盯着自己这边。.. 算了,只要她能停止bb,随她去了。 高文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水晶上。 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这些水晶的研究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他在路上就不止一次取出水晶仔细观察,在坦桑镇的时候还让赫蒂用魔力共鸣的方式尝试探查水晶内部,但均无什么进展,尤其是魔力共鸣――赫蒂坦言这些水晶根本和魔法物品毫不沾边,魔力作用在它们内部时根本激不起一丝涟漪,就像面对石头一样。 但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珍而重之地收藏在秘银保险箱里,还在秘银宝库中购买了永久保存服务的水晶,可能是一些不起眼的石头么? 高文只能大胆假设,这些水晶绝对有特殊之处,只是它们的特殊之处并非魔法层面。 或者是现今的魔法理论无法解释它们。 他把那些明显是碎片的水晶放到一边,并拿起了那块完整的。 那些破碎水晶已经暴露出一部分内层晶体结构,但肉眼难以准确观察,等赫蒂的魔法实验室建起来,有了晶体共鸣器之后可以试着从物理结构的方面来检查一番,而这块完整的……就让人不太敢放心去折腾了。 天知道晶体共鸣器会不会把水晶内部的某种“信息”给搞坏掉。 他把水晶举起,透光观察。 在那晶莹而漂亮的晶体棱线上,可以看到光芒游弋,随着转换入射角度,它的每一面和每一条线上都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和光线结构来。 这是一块在几何形态上极其精准的晶体,其加工技术应该很是高超,而且在用那些破碎晶体做测试的时候高文已经验证了这些水晶有着惊人的强度――极端坚硬而且不像一般的脆性晶体那样容易破碎,它们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在秘银锭上刻下划痕,同时尖端毫无磨损。 这让他很怀疑那四块水晶碎片究竟是怎样才破裂成那样的。 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会之后,高文又试着划破手指,在伤口自愈之前把一点血涂抹在水晶表面。 当然,并没什么卵用。 隐约好像听到了某只半精灵憋笑的声音…… 把琥珀屏蔽掉,高文握着那块水晶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个世界上搞不明白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来历不明的水晶,莫名消失的记忆,疑似气态巨行星,但性质又和正常气态巨行星大不相同的“太阳”,还有那些至今应该还挂在天上、用途和来历都不明的“监控卫星”…… 就在思绪发散到“监控卫星”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手中微微传来了一点热量。 起初他还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那水晶竟然轻轻震颤起来,其核心中的淡蓝色光芒也随之微微点亮。 热量,震颤,还有光芒,这三点加在一起,总不可能是错觉。 高文惊愕地看着水晶,但还没等他拿起笔记录水晶的变化,脑海中便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说是声音,但更像是直接涌入精神世界里的信息,他“听”懂了它的内容: “精神频率重设,正在重新建立连接。”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一阵恍惚。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兀地介入了自己的思绪,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数据流”接了进来,但那数据流却并不是什么入侵者,因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便对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些“熟悉的数据流”很快便在脑海中产生了对应的明确事物。 一些画面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从高空俯视大地的景象。 第一瞬间,高文脑海中冒出的不是惊喜,也不是惊愕,而是一个卧槽。 “卧槽我这是又要上天?!” 冷汗紧接着就从他额头流了下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仍然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灵魂没有离体而出被重新揪回到天上当同步卫星,他的一切感知仍然正常,身体也控制自如,只是脑海中额外多出了一个画面而已。 这让他瞬间安定了许多,随后才激动兴奋起来,并把注意力集中在脑海里的画面上。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画面有很大的异常,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样。 那画面变得模模糊糊,而且就仿佛加了一层滤镜般呈现出怪异的色彩分布,如同热成像仪所形成的图像般涂抹成团,只能大致判断出诸如山脉、森林、河流这样的结构,而且这个模糊怪异的画面还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那正是黑暗山脉北侧,新塞西尔领开拓地的周边,从上面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白水河,西部森林,甚至一点营地的影子。 这个画面无法缩放。 ------------ 第四十八章 卫星警告 高文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那幅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画面,最终确认它所显示的确实是以目前的塞西尔开拓地为中心、周边一百公里左右范围内的地形,而且他曾经熟悉的调节视角远近的操作已经失效。 画面被局限在这个范围内,既无法移动,也无法缩放。 而且原本高清的卫星视图也变成了这副模模糊糊又覆盖着诡异色块的模样。 那些颜色是什么意思?热成像?亦或者别的什么感应成像? 还是……单纯的故障? 高文还很清楚地记着自己在脱离高空视角状态时所听到的那个声音,他明确地听到了能源故障、主机重启失败、逃逸程序之类的字眼,所以故障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再加上如今这种无法调整视角远近的状态,更是加深了他在这方面的猜测。 并且他开始延伸自己的思路:自己的灵魂,或者说精神体恐怕已经发生变异,尽管来到地面还获得了一副人类的躯体,可是自己的精神明显还保留着和天上某样“事物”建立连接的能力,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处于离线状态,但意外得到的水晶强化并重新建立了这种联系。至于天上那个古代装置――不管它是卫星还是空间站――如今都仍然处于故障状态,但也不知道是能源系统回光返照还是主机重启成功,它竟然苟延残喘了下来,甚至到现在还在运行着,虽然监控画面已经变成不可名状的一大坨,但这至少证明它还存在。 而在这个延伸的思路中,高文不得不开始担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的精神与天上那“卫星”之间的联系紧密程度超乎想象,甚至会有类似共生共死的联系……那么一旦天上那玩意儿真的彻底完蛋了,岂不是异常要命?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不高,毕竟自己已经以高文・塞西尔的躯壳为基础完成了重生,而且当初还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逃逸程序”几个字,所以自己的精神应该是已经独立出来了,但是在这种涉及到生死存亡的问题上,任何一点小小的隐患都不能放过! 可是天上那东西极有可能挂在这颗星球的同步轨道上,而他自己如今却身陷在一个蒙昧落后的中世纪王国里,别说维修那颗“卫星”了,他现在甚至看不到它! 在这样不断翻腾的思绪中,高文仍然在观察着那副俯视图的所有细节,他注意到那图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那些朦胧的色块始终在产生微弱的变化,一些区域会明亮一点,另一些区域则会慢慢变暗,循环往复,似有规律,但在变化的同时,其整体却还维持着大概不变的分布与轮廓。 而就在高文尝试总结那些图像变化规律的时候,事情又有了变化。 他突然看到图像上方浮现出了一个像是悬浮窗口般的方框,方框中跳出一行不断闪烁、仿佛受到干扰般的文字,那是他完全不认识的字符――既不是中文,也不是洛伦大陆上任何一个王国与种族的文字。 但在他惊愕而认真地看着那行字的时候,那些文字的含义却直接转译、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新数据,巨行星活跃度提升,警戒等级提升为四。” 画面开始抖动起来,层层叠叠的干扰纹出现在那些色块上,高文悚然惊醒,他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外部的现实世界――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视野切换让他眼前的景象摇晃了一下才稳定下来,紧接着他不顾脑海中还残留着的眩晕感,从书桌旁豁然起身,迈步冲向帐篷的大门。 在旁边隐身看了半天的琥珀被吓了一跳,突然从暗影形态跳出来:“哇!” 高文此刻已经冲到帐篷外面,在门口站岗的两个民兵惊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无暇理会,而是抬起头看向那正高高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 那轮巨日正缓慢而威严地在天际移动,并不刺眼的日轮周围荡漾开一圈仿佛薄雾般的光晕,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很快,太阳表面便有丝丝缕缕的红色如同眼球上的血丝一般逐渐浮现出来。 高文脑海中的画面仍然持续着,他看到那仿佛热成像一般的俯视图上色块涌动,几乎所有的颜色都在迅速加深,但渐渐又进入了新的稳定状态,而一些仿佛数值般的东西时不时在画面边缘浮现,却压根看不明白。 他脑海中瞬间有所明悟:这些颜色恐怕并不是故障,而是某种特殊的监控模式。 或许是远比直接的俯视图更加有用的监控模式! 太阳上出现的赤色线条(现在一部分线条已经演变成了斑块)越来越多,并终于引起了营地中正在干活的人们的注意,他们抬起头,比比划划地讨论着太阳的变化,直到监工大声叱喝着他们回到工作岗位上。 正在不远处利用化泥为石术帮忙加固地基的赫蒂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她抬头看了太阳一眼,便把目光投向营地中央的帐篷――果然看到了正一脸严肃看着太阳的高文。 她飞快地跑到高文面前:“先祖,看来又是赤斑。” 高文摆了摆手,示意赫蒂先不要吭声,他的眼睛看着太阳,但注意力却集中在意识世界中的画面上。 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太阳表面的赤红色部分终于不再增长,而脑海中那“监控图像”上方的文字则先一步有了变化,一行新的提示弹了出来:“新数据,巨行星恢复平静,警戒解除。” 太阳表面的赤色纹路在这之后迅速消退,而监控图像上那些浮动的色彩也渐渐平静并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可是尽管监控图像解除了警戒,高文心中的警戒却难以解除。 大量新的发现变成了新的线索,大量线索一下子涌出来便堆积在一起,变成了新的问题。 他产生了无数的猜想和推理,其中一些甚至大胆到有些疯狂,但他还是把这些想法强行压住,首先恢复冷静,然后再寻找最有可能靠近真相的解释。 “先祖……您没事吧?”赫蒂担忧地看着高文的脸,“您的脸色很差……” 琥珀刚才就已经从帐篷里溜了出来,但高文身边气场压迫力十足,让这个聒噪又跳脱的半精灵都始终没敢吭声,这时候赫蒂打破沉默,她才敢接茬开口:“在太阳上冒出赤斑之前他就冲出来了,把我吓了一跳来着……” “赫蒂,你能感觉到魔力变化么?”高文突然转过头,严肃地看着赫蒂。 “刚才有一些魔力上涌,施法变得容易了很多,”赫蒂点点头,魔力上涌是太阳表面出现赤斑时的正常现象――事实上连太阳表面出现赤斑都是正常现象,但最近一段时间赤斑和魔力上涌的出现频率确实高了些,再加上塞西尔领的灾难以及高文之前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她顿时也忍不住紧张起来,“难道又要……” 赫蒂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不,还没到会出现怪物的程度,”高文摇摇头让赫蒂镇定下来,他做出这样判断一方面是从俯视图中看不到任何魔潮污染的迹象,另一方面则是来自高文・塞西尔的经验,空气中的元素力量仍然稳定,那么便不会有问题,“只是一般等级的赤斑和魔力上涌……” “魔力上涌和赤斑本来是正常现象,但通常三五年也只会有那么一次,”赫蒂显得忧心忡忡,“可这已经是几个月来的第二次了……” 事实上,高文心中的忧虑和紧张感丝毫不比赫蒂弱多少。 甚至,由于还要多担心一层自己和高空中某个“监控卫星”的联系问题,他此刻的紧张感还要更强一些。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成了整个塞西尔领的支柱,尤其是在赫蒂与瑞贝卡面前的时候,一切软弱和动摇的状态都不能表现出来。 更何况软弱与动摇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放心吧,不会有怪物,况且哪怕真的魔潮来了我也有经验,”高文宽慰着自己的后裔,“让大家都做好自己的工作――只有建设一个坚固而安定的家园,我们才有对抗大自然的资本。” 赫蒂看着高文自信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来,她微微弯了弯腰,便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而看着利用魔法力量帮助建设工程的赫蒂,高文也微微点了点头。 或许赫蒂与瑞贝卡在很多思想见识上无法超脱她们所生的时代和阶级,但她们有一个基础是这个时代的其它贵族都不具备的。 那就是她们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因身份地位而与领民割裂开来。 否则像赫蒂这样标准的贵族女士是不可能跑到工地上用魔法辅助建设的。 而看着土地在魔法力量的作用下迅速硬化成地基,高文在感叹魔法之便利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件事:等铸币所需的硬件设施到位之后,去雇佣一些落魄的野法师来帮忙建设营地或许是不错的主意。 但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必须好好考量一下。 高文返身回到营帐中,坐回到书桌前,刷刷刷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三个问题: 天上那轮“太阳”与地上魔潮的关系是什么? “监控卫星”可能的作用和现状是怎样的? 为什么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会留下一块能够帮助他和卫星重新建立联系的水晶? ------------ 第四十九章 问题与解答 尽管已经将那块水晶重新收起来,高文还是可以在脑海中“看到”那副仿佛某种能量成像一样的俯视图,但很快他便找到了将画面关闭的方法:只要有意识地将注意力从那俯视图上转移开,去关注别的东西,那么画面便会自己消失掉,而让画面重新出现的办法也很简单――有意识地呼叫它便可以。 在这个过程中,并不需要再借助水晶的力量。 某种基于精神和意念来控制的“链接”似乎已经建立起来,而水晶在这个过程中的作用大概只相当于是个钥匙……或者催化剂一样的东西。 高文坐在书桌后,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几个问题,将思绪整理起来,尝试解答它们。 根据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再加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可以确定天上“太阳”的变化与地上的魔潮有着直接联系,每当太阳表面出现赤斑,大地上的魔力便会上涌,元素也随之变得活跃,而所谓黑暗魔潮,其实便是海量混乱无序的魔力瞬间爆发,元素力量雪崩一般地失控并侵蚀物质世界的过程,而那些在元素风暴中出现的怪物――它们的原理尚不明确,暂时可以视作是元素暴走之后的一种次生现象。 关于太阳赤斑和魔力上涌现象,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们并不陌生,它是一种自然现象,无规律但不罕见,所以高文大胆假设,魔潮的本质其实应该就是越过了某个“临界点”之后的魔力上涌,当这个世界的魔力增幅达到一定极限,元素的稳定秩序便会被打破,于是魔潮爆发。 而太阳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赤斑会引起魔力的上涌?或者说二者并非因果关系,而是同一个事件的两个现象? 高文想了想,在纸上增加一个小问题:太阳的本质是什么? 它是一颗巨行星,这点似乎可以确定了――至少那“监控信息”上是这么表述的,但它又明显和高文所知的气态巨行星在性质上有很大不同。 高文所知的、故乡世界的气态巨行星并不是一种会发光发热的天体,虽然它通常充盈着海量的核燃料并且会释放出一定强度的能量辐射,但由于未达到聚变临界点,这种巨行星就像一个没有点燃的火炉般是“冷却”的,但这个世界的“太阳”显然在为大地提供着光和热。 那么它是被“点燃”了么?亦或者是由于两个世界的法则不同,它才呈现出特殊的性质? 高文想了想,他个人更加倾向于第二种解释,因为那些赤斑和魔力上涌现象无不在提醒着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着和故乡截然不同的物理规则,如果局限于固定思维,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恐怕会做无用功。 而且他排除第一个猜测还有个重要原因:如果天上那轮巨日真的是一个被点燃了的、正在进行聚变反应的气态巨行星,那么它已经可以被视作恒星了,其所释放的光和热绝对不是现在这么点儿,以它所呈现出的日轮面积以及那近乎蓝白色的表面颜色,它所释放的热量应该足以将自己脚下这颗星球烧成灰烬了。 高文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结论:“太阳”是一颗性质特殊的气态巨行星,其活动会影响到地表上的魔力,推测为某种催化作用的能量辐射。赤斑的出现或许意味着能量辐射提升,但由于未掌握有效的检测手段,答案存疑。 那么第二个问题,“监控卫星”是个什么东西? 它有可能是某个古代文明,也有可能是某些天外来客在这个星球上空留下的哨所,而建造它的文明肯定极为先进,至少他们是不怕所谓魔潮的――卫星甚至可以在魔潮爆发的时候悠闲地在太空里挂着看戏,这足以说明技术代差。而留下这个(先假设只有一个卫星)观察哨的文明现在又在哪呢? 高文考虑到自己穿越过来的那颗卫星已经严重故障,却至今不见售后上门,于是大胆猜测:留下卫星的文明要么已经gg,要么已经远去,而且再不关注这个地方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大佬钱多烧得慌,坏个把卫星跟用掉几张餐巾纸一样,所以没人来看情况,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高文压根没怎么考虑。 不管怎么说,卫星已经快gg了,还没有维保人员上门,似乎暂时可以不用担心超级文明爸爸来吊打小朋友的局面出现,这是个好消息――但高文转念一想,如果那个超级文明可以帮忙解决魔潮问题而他们又不来的话,这就是个坏到家的消息了…… 而至于这卫星的功能定位,或许就是用来监控魔力波动的。 高文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第二类俯视图(他将之前许多万年里看到的清晰卫星视图称作第一类俯视图),那视图上用各种颜色滤镜覆盖着整个大地,或许深浅不一的颜色就代表着魔力波动,而魔力上涌现象发生时那些颜色的同步变化也能佐证这个猜想。那么卫星其实是魔潮的预警装置? 至少,“预警”应该是它的功能之一。 只不过现在这个观察哨的情况恐怕堪忧,不管高文怎么下指令,也没办法对那些画面做出任何调整,而且那画面还时不时就会有严重的干扰纹和抖动情况出现,这都在提醒着他――系统恐怕大限已至了。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塞西尔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块水晶? 现在高文还是搞不明白这水晶的全部特性,但起码已经验证了它能够帮助自己重新和天上的某个监控站取得联系,那么这块水晶对别人有用么? 如果有用的话,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是用它干什么的?难道也是跟自己一样,取得卫星视角? ……这么一想似乎好有道理,当年最猛的开拓骑士之所以能领着一帮难民在魔潮和怪物之中顺利大逃杀,极限跑酷一般地完成突围并建立新王国,主要是因为开了全图挂…… 但光这么猜想可不成,他得实际测试一番才行。 高文拿着那块完整的水晶,思索着应该如何测试它――这涉及到自己的秘密,所以不能随便交给谁来用,虽然对于这个世界的土著而言,突然看到一个跟热成像一样的俯视图恐怕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就怕土著中也有智慧卓绝之人,回头可以从那些俯视图里推测出什么真相来。 因此就必须找个足够可靠的人,得确保哪怕对方当场就测试成功,也不会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其实这里高文的担忧就有点多余了――以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世界观,他们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卫星成精登陆重生之类的概念,贸然通过一块水晶看到了大地图,他们唯一产生的念头恐怕也就只是“这玩意儿是个神器,自带一万多级的鹰眼术”而已――但谁让高文的思想还没跟这个世界完成并轨呢? 所以他就这么瞎琢磨了一会,慢慢抬头看向了正站在桌子旁边神游天外的琥珀小姐。 半精灵少女感觉身上一阵恶寒,扭头就看到高文直勾勾的眼神,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你要干嘛?!你终于暴露出贵族本性准备对自己的护卫出手了是吧……” 这个不行,不听话不可靠而且猴精猴精的,让她做测试天知道会出多大乱子。 高文迅速打消了念头,而就在这时,有人进来汇报,说出去勘察土地的瑞贝卡回来了。 高文顿时喜上眉梢:“赶紧让她过来一趟!” 瑞贝卡很快便急匆匆地跑进了帐篷,她在外面跑了大半天,但却不见任何疲惫之色,反而显得精神满满活力十足,她还以为高文是要她汇报情况,于是一进来就赶紧开口:“先祖!您恐怕都不信这附近有多少好地――我还以为黑暗山脉这边全都是贫瘠荒芜没法开发的地方,但按着您给的地图找过去,竟然找到了……” “没事,这个事儿先不急,”高文摆摆手打断了瑞贝卡,并把手中的水晶递过去,“有件事让你做。”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n+1层曾孙女,感觉跟琥珀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听话,可靠,而且脑子还被门夹过。 瑞贝卡愣愣地接过了高文递给她的水晶,不知道老祖宗是有什么吩咐:“然后呢?” 高文好好想了想自己是怎么跟卫星联系上的,开始在旁边指挥:“然后你就想象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比云层还高的地方,有一个可以俯视大地的东西,现在你努力和那个东西建立联系。” 瑞贝卡眨眨眼:“哦哦,您是说奥秘之眼吧?” 奥秘之眼是法师们的一种说法,他们认为每一个有天赋掌握魔法的人都有一双超脱他们自身之外的眼睛,这双眼睛漂浮在整个世界的上空,浸泡在“以太海”里,代替魔法师观察着世界的本质和魔法的流动,而这双眼睛的优劣也就决定了每个魔法师在研习精进过程中的天赋。魔法师无法直接感知到这双眼睛,但他们的灵魂在潜意识中可以――冥想的过程便是和这双眼睛沟通的过程。 高文指的当然不是这个:“不,是比奥秘之眼更高的地方,而且更加具体,是一个切实存在的、仿佛魔法道具一样的东西。” 瑞贝卡使劲努力了一下,露出有点抱歉的笑容:“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接着高文又换了好几种引导的方式,然而瑞贝卡手中的水晶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开全图挂的问题并无法得到实锤。 ------------ 第五十章 大部队 在做了更多测试之后,高文认为已经不需要继续验证下去了。 瑞贝卡无法和水晶建立联系。 他又让琥珀过来试了试,结果同样不行。 看来除了自己之外,别人哪怕接触了水晶也无法和高空的神秘监测站取得联系,那么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留下这个水晶又是为了什么? 高文认为这似乎只有两个答案,要么,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是特殊的,他有特殊的办法可以利用这些水晶,要么……这些水晶就不是高文・塞西尔自己用的,而是留给七百年后的他…… 第二个答案尤为令人毛骨悚然。 “祖先大人……”瑞贝卡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老祖宗,刚才经历了一番稀里糊涂的测试,虽然不知道测试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能很明显地意识到测试失败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恐怕又让老祖宗失望了一回,“是不是我的天赋太差所以……” “不,不是你的原因,刚才琥珀不也试了试么,”高文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宽慰着这姑娘,“这水晶本身就不是给普通人用的,我刚才也就是心血来潮找你试试而已。对了,说说你在外面勘察的结果吧。” 提到这个话题,瑞贝卡心情果然立刻好转起来:“对对,我刚才正要说这个呢!祖先大人您是一开始就知道这里的土地已经净化了么?我按着您给出的范围找过去,发现都是没有污染的土地,而且地形也开阔平坦,取水也方便,同行的农夫说这是最适宜开荒的地方……” 高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 至少十年前,这一区域的污染就消退了――只不过王国中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而已。 魔潮在黑暗山脉一带的影响究竟是何时消退尚不可知,但至少在一百年前的时候这里仍然是污染区――当时尚未衰落的塞西尔家族所留下的开拓点记录可以证实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当时魔潮污染仍在,山中宝库才得以留存至今,否则摩恩家族说不定就把那些古代物资给取回去了;而等到塞西尔家族巨变、摩恩传承断绝之后,无人再知晓山中宝库的秘密,王国也彻底放弃了南境这个年年污染年年闹灾的烂摊子,魔潮的消退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毕竟,“不洁之风”仍然会每年定期越过黑暗山脉吹来,哪怕土地中的污染已经消退了,有那些毒性尘暴存在,这里也仍然不是什么开拓的好地方。 高文只能确定一点,在他脑海里所存储的俯视图中,十年前这里就已经没有污染了。 距离这里最近的贵族领是莱斯利家族的坦桑镇,根据安苏法律,南部边境的大小贵族同时也肩负着监视刚铎污染区的责任,所以高文猜测那位安德鲁子爵应该多多少少知道魔潮影响力消退的情况,不过对于那位依靠矿山、日子滋润的传统贵族而言,这片暂时安定下来的土地大概仍然不值得投资,再加上这个年代的拓荒潮已经冷却,那位子爵先生恐怕也压根就没派人来看过这里的情况…… 高文点了点头,看向瑞贝卡:“目前能确定安全的土地范围就是我画出来的部分,更外面的污染应该也有所消退,但那要等到大部队到位之后再小心勘察,你先不要过去。” 脑海中的清晰俯视图是十年前的,这十年间污染区应该还在进一步收缩,但具体收缩到了多少……鉴于目前卫星视图变成了个“魔力成像图”而且还没法调整,高文暂时也没法确定,所以只能这么安排。 时间在继续流逝,经过赫蒂的努力宣扬以及领地中人一段时间的适应,新的工作制度终于展露成效,干活的人开始意识到劳动就意味着更好的配给,而那些尝试在新制度中钻漏洞偷奸耍滑的“聪明人”则意识到了比喝着菜汤看别人吃肉更痛苦的,是饿着肚子看别人喝菜汤――对于高文而言,那些拙劣的钻漏洞技巧实在算不上高明,而他所制定的惩罚也从来都不留情面。 这是关乎所有人未来生存的问题,不可能有情面可讲。 也因为新制度的生效,前哨营地的建设以惊人的速度完工,并且为后续大部队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在高文的规划下,营地周围的栅栏向南部和东部各扩展了数百米,大片空地留给后续的七百人以搭建营帐,并预留出了木匠、石匠、铁匠的工棚,以及堆放资材的新空间。他又下令在营地朝向河滩的地方用木头建造一个临时的小码头,并在码头附近就地建设一个锯木厂,以处理从西边森林砍伐点顺流而下的木料。 当然,目前码头和锯木厂都还只是图纸上的规划――一百劳力实在有限,哪怕有赫蒂的魔法辅助,要建设营地也显得捉襟见肘,这时候高文真是发自肺腑的希望瑞贝卡能放个除了火球之外的法术…… 站在河滩边的高地上,高文看着远处正在完工的一座大型木板房――那是营地中少有的可以称作“房屋”的建筑之一,而且是很大的建筑。它和它周边的大片空地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作为临时的铁匠铺使用。虽然山中宝库有着很多熔炼成型的金属锭,但却难以在营地建设中派上用场:那大都是秘银、精金和紫铜、紫钢,高文心再宽也不可能把那些玩意儿熔了打钉子吧? 东部的铁矿已经完成大致勘探,虽然还没到开掘成矿洞的时候,但取一些矿石回来验证一下品相还是可以的,现在第一批矿石已经开挖,等铁匠们把他们的炉子搭起来,塞西尔领也就算进入铁器时代了…… 真糟心。 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的魔潮和天上的神秘监测站,再看看眼前这个进展缓慢的拓荒营地,高文忍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在旁边手搭凉棚不知道正看啥的瑞贝卡注意到高文的动静,扭头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叹气干嘛?我就在这儿歇会也不行么?” “别总把我想那么坏好么,”高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真的压榨过你了?” “跟你斗嘴有意思啊!”琥珀一脸理直气壮,“我头一次见着可以跟人斗嘴而且还不生气的大贵族,这感觉好新鲜的!” 高文偏过头,没搭理她。 然而琥珀却不打算放弃:“哎哎,你还没说呢,你叹气干嘛?” “太慢了,”高文摇着头,“实在是太慢了。” 琥珀瞪大了眼睛:“你说他们干活的速度?这还慢?!” 接着她夸张地挥舞着胳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这些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干活最快的农奴和民工了!昨天他们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把增设的栅栏墙全部完工,今天就开始盖铁匠铺――你知道这速度已经快的丧心病狂了好么?” 随后她咕哝起来:“我之前看你给他们吃肉,还禁止鞭打刑罚,还以为你真是个好人来着……” 高文瞥了她一眼:“我本来就是个好人,而且我也没怪罪这些人干活不力――我没瞎,看得出来他们并没偷懒,但整体而言……这座营地的建设速度赶不上我的规划是个事实。” “你那规划本来就不现实,”琥珀撇着嘴,紧接着有点狐疑地看着高文,“话说我之前就觉得不对了……你这两天显得怪怪的,总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在纸上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尤其是今天上午,明明营地才刚起了个框子,你竟然都开始考虑建个瓮城了……你是在慌什么?” 高文头也不回:“慌世界末日,慌天塌下来,慌天外来客行么?”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嘁,但我可看着呢,你就是慌,”琥珀叉着腰,“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对了,就是之前太阳上出现赤斑的时候!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这次高文倒是真的有点意外了,他上下打量了琥珀几眼:“你平常闲着没事一直观察我么?” “我哪有这闲工夫,”琥珀叉着腰,“但问题是你这变化压根瞒不过别人好么。事实上你那俩差了不知道多少辈的曾孙女也都发现了,不过她俩没敢问你罢了……” 高文一愣:“是么?已经这么明显了?”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忍不住开始反思起自己最近的心态变化,并考虑应该如何调整,而琥珀则捏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的天外来客是什么东西?” 高文:“……” 这家伙的反射弧怎么跟布朗运动似的忽长忽短的?刚才看她没反应还以为这家伙压根没关注这个词呢…… 就在这时候,高文视野的角落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粗布衣裙的小侍女贝蒂正颠颠地向这边跑来。 小丫头跑到高文面前,使劲喘了几口气,然后眨巴着大眼睛愣头愣脑地说道:“赫蒂夫人请您过去。” “她有什么事?” 贝蒂想了想:“忘了!” 高文:“……” 这时候琥珀突然注意到贝蒂手上空空的,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那口宝贝平底锅呢?” 贝蒂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回答:“瑞贝卡小姐说这里是新家,到家了,我就把平底锅放厨房了。” 跟着大家出门的时候要负责携带炊具,等到家之后就把东西放回厨房――这也是汉森太太教她的。 而高文这时候则已经知道了赫蒂找他过去的原因。 他已经看到那些出现在西边远处的人影。 第二批人马……终于来了。 ------------ 第五十一章 矿石到位 留在坦桑镇中的第二队人马,终于抵达了。 这对于高文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至少这意味着更多的人手,意味着他可以把码头和锯木厂盖起来,意味着他可以考虑正式开采东边的矿山,也意味着他能让让这片营地朝着“领地”发展了。 虽然加上后续的第二队人马,开拓领这边也只有区区八百多的人口,但比起只有一百人的先锋队来,这已经是个了不得的进步。 菲利普骑士带领着留在坦桑镇的几名士兵和十几个民兵完成了这次护送任务,这位年轻有为的骑士得到了赫蒂的热烈欢迎,他和他那些士兵的到来可以说弥补了营地除人手外更大的一个短板,那就是防卫力量。 虽然到现在也没见到魔物之类的东西,但在一片荒原上生存本身就会增加民众的不安全感,那些篱笆墙和魔法陷阱只能缓解这种不安,而只有真正全副武装四处巡逻的士兵才能让人们彻底安下心来。 而对于菲利普骑士,他更加震惊于这片营地的规模和完善程度。 竟然已经平整出了如此大的范围?木匠的工棚都已经建起来了?他们甚至在盖铁匠铺?! 这位年轻骑士几乎是发着愣走进营地中,并怔怔地看着周围那些已经建好了的、又坚固又美观的大帐篷和少数几个木板房。他还看到了那些在空地上忙碌的农奴和自由民,后者正忙着将经过基本晾晒和烟熏处理的木材制成木板,并进一步将这些木板加工成各种器具和盖房子的材料,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劳动场面:往常需要用鞭子抽打才会干活的劳力们几人一组地分工合作,在其中一人的指挥协调下就好像一个人的手脚般配合默契,如果说平常让这些人一起去做一件事他们只会互相掩护着偷懒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截然相反。 而本应该提着鞭子站在旁边的监工呢? 菲利普找了一圈,才发现监工――其实就是挑选出来的、稍微能多写几个字的家族战士――就站在空地边缘,但他们只是走来走去地检查各处完工情况而已,手中拿着的也不是鞭子,而是用来记事的木板。 “是不是感觉很神奇?”赫蒂的声音将年轻骑士从愣神中惊醒过来,“我也没想到那些简单的措施可以让他们变得如此勤快,甚至就连农奴都开始主动学习应该怎么做他们不擅长的工作了。” “措施?”菲利普骑士讶异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什么措施?” “先祖构想了一套工作的规矩……” 菲利普骑士不等赫蒂说完便眼睛一亮:“啊,那一定是用古代骑士的荣誉感和美德感化了这些平常很会偷懒的农奴和平民……” “不,是给他们吃肉,”赫蒂眼睛微弯地笑了起来,“很简单的道理,干活多就有肉吃而已。”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心中却在感慨:用奖励的方式来刺激工作效率,这种浅显简单的方法她曾经当然也试过,但通常都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才管用而已,那些农奴很快便会找到各种既能够偷懒又能够骗到食物的方法来继续懒惰下去,但当这个方法中加入了直接的竞争、精确的计算、严格的执行以及所谓“团队概念”之后,一切竟然就这么截然不同起来,这着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她也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农奴与平民并非天生愚钝和懒惰的。 这时高文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赫蒂与菲利普立刻迎了上去,高文摆手打断两人行礼的动作,他先是对赫蒂点点头,随后看向年轻的骑士:“辛苦你了,做的不错,一个人都不少――让士兵和领民都先休息一会,午饭之后所有劳动力去营地中间的空地集合,赫蒂会告诉他们这里的工作规矩。士兵,包括民兵在内都去营地西边集合,拜伦骑士会下发一些新装备。” 接着他看向赫蒂:“新人第一天就先不用分什么工作小组了,新规矩太多他们一下子也记不住。” 赫蒂点头应下,菲利普骑士则有些疑惑:“新装备?什么新装备?” 高文看着对方,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绝对是好东西。” 等真正看到那些新装备之后,菲利普骑士才不得不惊叹――他之前对“好东西”的期待值还是太低了。 还以为最多也就是一批崭新的刀剑铠甲而已,撑死了能每个人配发一只手弩,但是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一整套制式的“超凡武装”?! 附魔的刀剑,附魔的铠甲,还有来自古代帝国的军用水晶! 那些附有“锋锐术”的长剑闪烁着寒冷的白光,铭刻着“元素抵御咒文”和“轻盈术”的半身甲在阳光下浮动着一层微弱的灰色光华,没多少学问的大头兵们或许这辈子都没见过附魔的武器是什么模样,但他们仍然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穿戴的是什么概念的玩意儿,于是一个个振奋异常。 而更让菲利普骑士惊愕的,是竟然连民兵都每人一套……这些东西都不要钱的么? “都是上了年月的老古董了,越放越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如都拿出来变成战斗力,”高文笑呵呵地说着,“说实话,原本可以更多的――但有不少已经坏的没法用了,要么就是魔力散失严重变成了空壳子,还真有点心疼。” “超凡武装……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菲利普骑士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这些东西……以前整个塞西尔领都找不出几套附魔的装备!” 琥珀在旁边抱着膀子:“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七百年的老爷子哎,有点压箱底的私房钱很奇怪么?谁家爷爷不往床板底下塞几个银币嘛……哎哎哎疼疼疼!” 高文揪着琥珀的耳朵把她拖到了一边,后者一边张牙舞爪还一边使劲嚷嚷:“松手!松手!你没听过精灵的耳朵超敏感的么!你松手!” 敢情这时候这个精灵之耻记起自己那半拉血统了? 而菲利普骑士则看着被揪走的琥珀,一挺胸满脸认真和自豪:“我们家世代信奉战士与骑士之神凯尔,从不将财物保存在身下!”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心说怪不得对方这么恪守骑士信条,甚至和同龄人比起来显得过分迂腐死板,搞了半天还是个信徒……比某个号称信仰暗夜女神但实际上连祈祷词都每次现编的家伙真强多了。 “有了这些东西……哪怕再遇上当初的‘畸变体’也可以轻松很多,”菲利普骑士仍然在感叹着那些新装备,然后突然说道,“对了,我们可以把图样交给坦桑镇的工匠,即便贵一点……” “没办法再生产了,”高文早就知道菲利普骑士会这么说,事实上任何一个正常的军人在看见这些装备之后的第一想法恐怕就是将这些古代宝贝重新量产列装,当初的拜伦骑士也不例外,但只可惜他们注定会得到失望的答案,“这些东西一方面是建立在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技术基础上,另一方面是充能需要用到来自深蓝之井的提纯魔力――现代的魔力焦点或魔力井所产出的魔力过于驳杂,能级又低,根本驱动不了这些玩意儿。” 菲利普骑士张了张嘴,立刻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东西……” “用一件少一件,甚至只要魔力耗尽,就会因无法再充能而变成普通的刀剑铠甲,而由于它们的材质主体已经有不同程度的锈蚀腐化,所以恐怕到那时候比当代的普通装备还不如,只能回炉重练。” 年轻骑士显得忧心忡忡:“到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在那之前,造出我们自己的好装备就可以了。”高文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脸上带着自信的表情。 不管心里虚不虚,脸上都要笑的像个抓住了未来的假面骑士,更何况高文心中还真是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只要魔潮不当场爆发,就有可操作的空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 小侍女贝蒂再次颠颠地跑了过来,跑到高文面前之后仰着头,愣头愣脑的:“老爷!瑞贝卡小姐找您!” 高文一愣:“她又有什么事?” 贝蒂仔细想了想,大声说道:“忘啦!” 高文:“……” 这姑娘怎么除了做饭之外什么都会忘的? 高文摇了摇头,心说这小丫头能记着来叫谁就已经不错了,自己还是不要强求,接着问明白了瑞贝卡所在的地方,带着琥珀一同前往――这么说至少贝蒂也没忘了瑞贝卡是在哪等着…… 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瑞贝卡叫自己是什么事―― 从营地东边的铁矿山中运来了第一批测试性质的矿石。 第一批先遣队中便包括一名铁匠和数名学徒,以及建造铁匠铺所需的基础物资,但营地建设之初最重要的是保障生存,所以高文也就放缓了对东部矿山的开采计划,直等到先遣队的居住问题解决,他才派人先去东边采集一些矿石回来以做验证。这些人从早上便出发,这时候终于带着一些挑选好的矿石回到了营地。 ------------ 第五十二章 有魔法存在的世界 铁匠铺虽然已经在建设,但距离彻底完工还为时尚早――而且在高文的计划中,现在这个木板房其实也与这个世界人们认知中的“铁匠铺”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只不过为了方便大家的理解,他才暂时将这个地方称作铁匠铺而已。 按照他的意思,他是打算给这个地方起名叫“塞西尔钢铁厂”的…… 作为领地中目前唯一的铁匠,老汉默尔也对公爵大人下令建设的这个“铁匠铺”颇为困惑,在他看来,这个建筑物实在占据了不必要的庞大面积,除去一个大得出奇的板房之外,它还包括一个长宽足有百米的空地以及一个目前仅仅立起了几根支架的木棚,要把如此大的一个设施称作“铁匠铺”实在显得不伦不类,但他又不敢说那位威名赫赫的开国大公是不懂装懂瞎指挥的外行人――尽管他心中确实这么想,却绝对不敢说出来。 毕竟,他只是个平民,而对方是个可以和国王陛下平起平坐的大贵族。 而由于这个“铁匠铺”的惊人占地面积,它只能被安置在营地东部的边缘,它的“大院子”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荒地上,就好像整齐的木栅栏上凸出来一块似的那么滑稽,而从坦桑镇带来的那些家伙什在这个巨型铁匠铺中显得少到有些可怜:它们满打满算也只占据了那个木板房里一个角落的位置,而唯一的炼铁炉还被摆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用一个简易木棚遮挡着以防风雨。 而对于高文而言,他把铁匠铺的预留地安排的如此之大,又紧邻着领地的边缘,只不过是考虑到了将来的产能需求以及扩建方便而已――这个时代那些传统的、一个师傅带着几个学徒、一间小屋带着一座熔炉、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铁匠铺根本不是他所需要的。 但他现在根本没办法跟那个老铁匠以及他愚笨的学徒们解释清楚这一切。 而除了产能和未来扩建方面的考量之外,高文却并不打算像曾经看过的小说里的穿越者前辈一样,直接在这个院子里立起一堆土高炉来,尽管他确实这么想过,但在几天前看到赫蒂用魔法的力量帮木筏靠岸、帮营地加固地基之后,他就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转而让领地里唯一的铁匠汉默尔在院子里造了一个传统的熔炉。 他来到了铁匠铺,瑞贝卡已经等在这里,还有那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铁匠汉默尔以及他的几个学徒,另有几名穿着短衫的领民站在院子里,他们脚下的大筐中就是第一批运来的矿石。 高文径直走向了那座传统熔炉。 那是一个看上去颇有些粗苯的炉子,大约有一米高,分成明显的上下两部分,下面是一个膨大的半球形结构,上面则迅速收缩为一根圆柱,而在下面的半球形结构上则还可以看到两个开口,一个开口位于下方,显然是添加燃料的地方,另一个开口则在靠近圆柱结构的位置,那里应该可以倒入矿石。 这些部分都没什么稀奇的,仅仅是普通的熔炉而已,但它特殊的地方在侧面。 那里排列着三个符文。 三个符文都被刻在一种漆黑的石片上,而三块石片显然都经过了精心打磨并且在镶嵌到炉体上之前仔细调整过位置,以保证它们间距完全一致并且边缘平行。其中最底部的石片上刻着一个三角形的符号,且符号内有一根波浪状的线条,那是魔法书中代表火元素的起始字符;中部的石片则是一个正方形中套着菱形,它是土元素的起始字符;上部的石片上则是一团漩涡状的符号,那与风元素有关,但并非起始字符。 而除了这三个石片之外,还可以在砌成炉体的材质中看到一些细微的、闪光的粉尘,高文知道那是什么:石英砂,“这个世界”的石英砂。 石英砂是一种具备导魔性质的材质,尽管其作用极端微弱,但由于廉价到可以被平民百姓使用的程度,因此被广泛运用着。 高文抬起头,看了老铁匠一眼:“这炉子是你造的?” “是,是的老爷……”老铁匠听到领主老爷问自己话,顿时紧张地抓住了自己手中的帽子,忙不迭地低头回答,“哦,一半是我造的,一半是我指挥学徒们造的……” 高文点点头,却没有更多问题。 魔法是超凡的力量,是不属于“贱民”所能接触的领域,但在这个处处都充斥着魔力的世界,即便不能施法的平民其实生活中也是有魔力的影子的。 一些对于魔力的基础运用并不需要掌握施法知识和能力――人人体内皆有魔力,而只要用特定的材质,在特定形状的材料上刻写一个简单的符号,每个人都能够些微引动那些无处不在的奇妙力量。 这根本不是施法,其效果在那些真正的“超凡者”看来也弱小到近乎可笑的程度,这种借力就好像在地上捡了根棍棒来当拐杖,随处捡了个石头来砸核桃一样毫无技术含量,哪怕不识字的平民也能记住几个带有微弱效力的符号该怎么画,但就是这一点点些微的力量,便决定了这个世界与高文熟悉的故乡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就好像水沸腾时差的那一个摄氏度。 凭借那三个符文,这个“传统熔炉”只需要用木柴当燃料,在不借助鼓风机而且也没有优化过燃烧室结构的情况下,就能炼出铁水。 如果将火元素的符文刻在一块秘银上,这个炉子甚至可以用稻草当燃料! 然而也正是由于这几个古老符文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到今天都没有考虑过如何从改进燃料燃烧效率的角度来提高熔炉的效率――他们在不断改进的只是刻写符文时所用的材质,以及符文本身的格式而已。 所以高文没有建设什么土高炉,而是首先来观察这原始落后的传统熔炉。 老铁匠汉默尔愈发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大贵族,他不知道对方突然问一个问题然后就又研究炉子到底是什么用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贵族是强大而喜怒不定的――虽然领主瑞贝卡小姐和更早之前的领主都算得上仁慈宽厚,可是眼前这位却是那传说中的开拓英雄,一个彻彻底底的武人,还是个公爵,这样一个大贵族的性格又会是怎样呢? 而就在这位老铁匠惴惴不安的时候,高文终于又直起身子问了他第二个问题:“这样一个炉子,在保证矿石供应充足的情况下,每天你能炼出多少铁来?” 汉默尔顿时松了口气:终于问到一个正常的问题了。 “如果是用那边那种矿石,每天可以炼出五十斤的铁来。”老铁匠有些自豪地说道。 然而高文听到这个答案却忍不住皱起了眉:“这么少?” 在有那些符文辅助的情况下,产量才这么多么? “这还少啊?”汉默尔忍不住说了一句,紧接着便紧张地补救,“我不是质疑老爷您的判断,但……” “没关系,和我说话不用紧张,”高文安抚着这位老师傅,“我是保护你们的领主,又不是来打杀你们的强盗。” “是……是的老爷,”汉默尔紧张地擦着汗,随后解释道,“但这真的已经是极限了,炉子外面看着大,但里面空间其实是有限的,而且每次炼完一炉之后都要休息一个小时,让炉子外面的符文冷却下来,这样就必须把炉子也整个冷掉,然后再重新生火……这么一来二去的,每天能炼出五十斤铁真的已经是极限了啊!” “让符文冷却?”高文皱了皱眉。 “是的,”汉默尔解释道,“这只是我们老百姓刻在黑石头上的小把戏,跟那些法师大人真正的魔法符文没法比,它很容易坏,尤其是火符文,跟火元素接触的时间一长了直接就会裂开,哪怕换成更结实的材质也不管用。一旦符文裂了,整个炉子也就废了,所以炼铁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连续烧的……” “如果把炉子变大呢?”高文又问道。 “那也没办法,”汉默尔发愁地说道,心想公爵老爷怎么净问这种难题,“符文只能提供这么大的火力,炉子再变大,火力就不够,矿石就炼不出铁水,而且土符文也会跟着失效,炼出来的精铁锭里面就会有更多杂质,那样一来就完全不堪用了……” 高文捏着下巴:“所以约束产量的,完全是因为这些符文?” 老铁匠眨眨眼,其实并没听太懂约束产量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赶紧点头:“是,是,就是符文。” 高文看向瑞贝卡:“你觉得如果把符文换成……额,要不还是把赫蒂叫过来吧……” 瑞贝卡顿时涨红了脸:“祖先大人,我也懂魔法理论的!只是构建不出法术模型罢了……” “理论知识还行?”高文眉毛一挑,“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瑞贝卡使劲想了想:“既然您刚才说符文是个短板,那就把符文换掉?” “换成什么?” 瑞贝卡继续开动脑筋:“其实这些符文的功能都简单的很,无非是提高温度、控制气流、控制杂质之类,而且是效果极弱的那一类,如果用真正的魔法阵代替的话,效率能提高不知多少倍――而且魔法阵都能自我疏导能量,连续运转也不会发生自毁这种事……” 高文眉毛一挑:“在每一个炼铁炉上刻一套魔法阵?” “但实际上不行,”瑞贝卡吐了吐舌头,“我和赫蒂姑妈帮忙来刻几个魔法阵倒是可以,但……铁匠和铁匠学徒们却没法用它们啊!” ------------ 第五十三章 魔网 瑞贝卡说“不能用”的原因很简单。 普通人没有给魔法阵充能的本事,也无法控制魔法阵的开启和停止。 法师们专业的魔法阵和老百姓刻在石头上的简单符号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后者就好像随手从路边捡根木棍当拐杖,而前者却是用各种技术手段造了个轮椅出来,其差距就相当于原始材料和工业产品――刻在石头上的符号不需要外人参与便会持续产生效力,尽管微弱,但却不需要任何技巧,可是魔法阵……它是个运转的复杂玩意儿。 两条腿跑路只需要抬腿就走,可是想达到时速七十迈你就至少得买辆车加个油顺便再考个驾照,法阵也一样,它需要能量灌注,需要有具备控魔技巧的专业人士负责开启和关闭――哪怕再简单的法阵也是如此。 赫蒂与瑞贝卡可以不计较身份地跑到铁匠铺给每一座炉子上都刻画简单的助燃法阵,但她们却不可能整天呆在这里每隔一炉矿石就给法阵充一次能,而且还负责控制所有法阵的能量流动。 “如果要把法阵刻在炉子上,那它的体积就注定有限,哪怕是以赫蒂姑妈的本事,大概也只能刻下二阶及以下的辅助法阵,”瑞贝卡很认真地解释着,并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专业一点,“而这么小规模的法阵是不可能做到自充能的――可以自行汲取游离魔力的法阵至少也得一整座帐篷那么大,所以熔炉上的法阵就必须有人来充能。另外哪怕最简单的法阵只需要做到开关操作,一般人也没法控制它……” 通过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高文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阵有着非常复杂的分类和运行原理,而如果不考虑那些让人头大的专业知识,它们也可以进行粗略分类: 从规模分类,可以分为小型、中型、大型以及超大型,最小的法阵可以刻在铠甲刀剑上,而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两个魔法阵则分别位于北方紫罗兰王国的千塔之城以及大陆南部精灵所建造的“群星圣殿”,那两个魔法阵以城市为基底,用城市道路来勾勒,可以用规模恐怖来形容。 从功能复杂度分类,则可以分为单一功能型以及复合型两类。 从充能方式分类,则可以分为自充能以及外部注能两种,其中自充能的魔法阵带有一个复杂的“汲取”结构,它可以自行吸纳外界的游离魔力来自我充能,但由于除了魔力焦点之外大自然中的游离魔力都很稀薄,自充能法阵的汲取结构都会相当庞大,所以所有的自充能法阵都是占地面积巨大的,而所有小型法阵都只能采取外部注能的方式来补充能量。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自充能的魔法阵其实是一种很少会用到的东西――因为效率太低。 一个自充能结构往往会占据整个魔法阵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而它能提供的能量却比不过任何一个魔力焦点一条支流的分量,而那么大面积的绘制区域中却可以塞进去好几个功能复杂的符文阵列,所以从效率出发,法师们宁可选择自己给法阵充能,而不是选择又慢又庞大的自充能结构。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大型魔法设施都位于魔力焦点附近:就是因为充能方便。 高文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铁匠熔炉。 随后他提出两个问题: “非要把充能部分绘制在炉子上么?” “非要把所有功能都塞在一个魔法阵里么?” 瑞贝卡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然呢?” 高文隐约觉得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个世界的人们似乎只专注于将魔力化作最原始粗暴的力量,或者单纯关注个体对力量的运用,而从未考虑过让这种“超凡力量”如何以更广泛、更低基础的方式推广开来。 “绘制一个大型的自充能法阵,让它汲取空气中游离的魔力,然后在这个大型法阵上留下‘输出端’,输出魔力给熔炉上的小型法阵,这样充能问题就解决了,而开关问题……可以让熔炉与自充能法阵之间的连接变得可控,切断之后小型法阵自然会停,而大型的自充能法阵本身就有过充逸散的性质,也不用担心被撑爆……” 瑞贝卡很快便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高文的理念:“把魔法阵拆成一块一块的拼着用?还能这样?” “这多少是个思路,”高文点点头,“我觉得可以跟赫蒂商量一下――她应该更专业。” 瑞贝卡对此深表同意――虽然赫蒂姑妈的施法准头仅能达到人体描边的水准,但论起理论知识来,那些中阶的法师恐怕也不一定能比得过她! 于是高文又领着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留下老铁匠汉默尔和一帮学徒、杂工面面相觑。 “师傅,咱们接下来……还开炉么?”一个学徒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公爵和子爵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候才终于敢说话了。 老铁匠瞪了学徒一眼:“废话!当然开炉!别想着偷懒――晚上能不能吃肉还得看这一炉的成果呢!” 而在另一边,高文已经派琥珀去把赫蒂叫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可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这位优雅的女士却摇了摇头。 “用一个法阵来给另一个法阵充能的想法是很好,但操作起来太难了……魔力的输出是很精确的事情,‘接口’一旦出了问题,两个法阵就都会报废。而且自充能法阵的效率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哪怕绘制了像铁匠铺的大院那么大的一个法阵,它所产生的魔力恐怕也驱动不了几个魔法熔炉……” 高文看着赫蒂,他当然知道对方会提出这些困难,但他其实早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于是他微微笑了起来,随着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考越来越深入,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应该走的路线,于是他把桌上那一大堆图纸都先推到一边,并把一张格外大的、绘满了符号与线条的图纸摊在桌子上。 这张纸上的东西是他早在几天前便完成绘制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个东西可以派上什么用场。 “你看看这个。”高文说道。 赫蒂惊讶地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大张符文阵列,第一反应就是自家老祖竟然可以博学多才到这种程度:“先祖……您竟然还懂得绘制法阵?!” “我只懂一点,而且这个法阵也不是我创造的,”高文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先看看它,有什么想法?” 赫蒂低下头,仔细研究着那上面的每一个符号以及符号之间的连接规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全都是最基础的符文……排列和组合方式也是最基础的,好像最高的能级也不超过二级?” 高文点点头:“因为留下这个法阵的人,最多也只能控制住能量强度二级的符文阵列。” 赫蒂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钦佩:“竟然真的全部是用基础符文完成了设计……用最基础的符文弄出这么大规模的法阵,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创造……这好像是一个可以从自然环境中汲取游离能量的结构?但这些多余出来的繁复结构是什么……” 高文指着法阵中环区那些不断重复的结构:“放大。” “放大?”赫蒂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恍然大悟,“对啊!这样可以放大……而且这边的结构还能进一步提纯游离能量……这样一来,这些基础符文就可以以更高的效率来汲取游离能量,这真是……真是……” 赫蒂“真是”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个法阵带给她的感觉,但高文却知道她想说什么:“真是努力,对吧?就好像一个瘸腿的人撑着拐杖走遍了世界,就好像手无寸铁的人用一根木棍在石头上刻下了诗句,这是超越了极限的努力,用最基础的二阶符文绘制了一个能让那些大魔法师都瞠目结舌的奇迹。” “那些大魔法师恐怕并不会瞠目结舌,他们甚至不会拿正眼看它,”赫蒂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虽然这个法阵非常有创意,但它终究是用二阶符文拼凑起来的,哪怕它效率再高,它所汲取的能量也没法和大魔法师们拥有的个人魔力井相提媲美……” “但它却是一个原型,一个可以不断完善的基础模型,它只有二阶符文,但如果你在这个思路的基础上把二阶符文换成三阶呢?如果你把它们的组合复杂度也提升到三阶呢?它的效率会是现有的自充能法阵的多少倍?”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指向那幅法阵中几个特殊的节点,“而除了效率之外,你再看看这些更关键的部分。” “这个……好像是魔力通道?”赫蒂皱了皱眉,“刚才我就看到它们了,但却没看到对应的耗能单元,是因为法阵不完全么?” “不,是从一开始这个法阵就不包含耗能单元,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对外供应魔力――把魔力供给一个虚弱的人类。而正因如此,它和一般的法阵内部接口不同,这些通道的‘兼容度’高到了只要是耗能单元就可以与其对接的程度,”高文慢慢说道,“现在,这个法阵可以给铁匠铺提供能量了么?” “如果所有的符号都能顺利发挥……不,是一定能顺利发挥作用,它几乎已经达到了演算的极限!”赫蒂脸上的神色渐渐激动起来,她终于从传统法师的思维定势中跳出来,意识到了这东西的伟大之处,“高效率的自充能,而且还能以相当宽泛的‘频率’对外输出能量,它完全可以给铁匠铺供能,甚至可以……给更多的东西供能!” 紧接着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祖,这天才般的法阵叫什么名字?” 高文从身上摸出了一本破旧的笔记:“不需要我来命名――它的创造者已经给它起好了名字。” 笔记翻开,在其中一页上写着一行简短的笔记: “安妮,我今天终于完成了‘魔网’,愿它能保佑你的健康。” (二更求个推荐票打赏啥的) ------------ 第五十四章 野法师的遗产 看到那破旧的笔记本之后,赫蒂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来源:“这些是……那个野法师留下的?” “没错,一个被主流法师群体排斥的、终生只能在二级徘徊的低阶法师,他的天赋远超所有人想象,然而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给他发挥的空间,”高文感叹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我这些日子把里面的部分研究笔记看了一遍,在我看来,这本笔记的价值至少相当于半个公爵领。” 赫蒂目瞪口呆:“啊?!” 然而高文所说的却无一点夸张,事实上如果从技术发展的角度来看,那位无名野法师所留下的遗产甚至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展露出越来越高的价值,尽管他的所有研究都处于很粗浅的起步阶段,但高文相当清楚——对于很多划时代的理念和思想,“起步阶段”就是最有价值的阶段。 高文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抬头看着赫蒂:“他的女儿,那个叫安妮的孩子所得的极有可能是暗影系的元素同化症,可以说是诸多魔能病症中最罕见的一种,作为一个法师,你对这种疾病应该并不陌生。” “元素同化……这是紫罗兰王国特有的一种病症,发病率很低,但无药可救,”赫蒂微微点了点头,“当初看到那些日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在这个有魔法力量存在的世界,有着很多与高文的故乡世界截然不同的事物,这其中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元素同化症便是其中最糟的事物之一。 这种由魔力侵蚀引发的病症多见于魔法力量浓郁、元素活跃的地区,在刚铎帝国时期,它多发于帝都的深蓝之井一带,而且即便在当年帝国全盛的时候也属于几乎无法治愈的疾病之一;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它则是大陆北方紫罗兰王国的“特产”。 如果说超凡力量给这个世界的人类带来了属于大自然的馈赠,那么与之相伴的元素同化则如同这份馈赠中所夹杂的那一份恶意。 元素同化症只会出现在新生儿身上,是胎儿在母体内发育时受到魔能辐射所导致的变异现象,得了这种病的孩子在最初可以正常成长,但随着年龄推移,他们就会逐渐呈现出被特定元素侵蚀、同化的迹象。病人的血肉之躯在这个过程中被转变,并渐渐开始半元素化,而随着正常的生物组织一点点被元素化,他们也会随之受到来自主物质世界的排斥——除了极少数具备特殊天赋的种族之外,任何元素生物都无法在主物质世界长久存在,这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这个过程随着病症加深而加速,并且不可逆,而当一个人超过半数的生物组织被元素化之后,他就会被物质世界“放逐”,推到其元素同化症所对应的那个元素位面中去。 然后死在物质世界和元素世界的夹缝之间——病人所残存的生物组织会让这个过程异常恐怖,宛若撕裂。 那位无名野法师的女儿安妮所得的,便应该是这种病,而且是暗影倾向的元素同化:所有元素同化中最罕见的一种。 法师和学者们对各个元素界都有着多年的研究,但惟独对于那神秘的暗影界,研究举步维艰。 “元素同化症没法治,只能拖延,而最有效的‘拖延’方法便是用魔法力量束缚住病人的躯体,就好像那些元素召唤师们用魔法镣铐强行把一个元素生物留在物质世界那样,”赫蒂虽然只是个低阶法师,但在这些理论知识上还是颇为了解的,“只不过这比束缚一个元素生物更难,因为元素同化症会不断加深,整个过程需要持续的灌注魔力才可以……” “一个二级法师,还是在秘法会中受到排斥的二级法师,没有能力也没有财力来维持这种昂贵的治疗,”高文点点头,“所以他用了自己的方法——建造一个效率空前绝后的自充能法阵,并打破了类似法阵只能进行内部循环的铁律,将这个法阵变成了给自己女儿‘充能’的装置。他可以说是被逼出来的,因为所有大型魔力焦点都已经被占据,森林里那种零散的次级魔力焦点则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能量,但他用自己特殊的天赋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那次异常的魔力上涌破坏了他的法阵……”赫蒂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样的话,这个被命名为‘魔网’的自充能法阵岂不是有很大的缺陷?魔力上涌的时候它就会无法承受……” “不,魔力上涌并没有破坏法阵的结构,它有很完善的安全措施,”高文摇了摇头,“当时我亲眼看到了这个法阵的结构,可以确定它到最后都是完好的。根据野法师的日记,最后出问题的不是法阵,而是他执行的‘暗影转化’仪式。魔力束缚只能延缓元素同化的过程,却无法将其根治,当时安妮已经到失控的边缘,所以野法师冒险进行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掌控的仪式——结果魔网在魔力上涌时所产生的魔力就超出了他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担心了,”赫蒂慢慢点头,接着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位野法师留下的笔记,“真的无法想象,一个落魄的野法师竟然可以做出这种东西……这个用基础单元拼凑起来的大型法阵和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魔法阵都不一样,它几乎摒弃了所有繁复艰深的结构,而是把……简单发挥到了极致。” “请称呼它为‘通用性’,”高文微笑起来,“在铁匠铺中铺设实验性‘魔网’的工作就……”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赫蒂与瑞贝卡之间犹豫起来。铺设魔法阵这种技术活显然是交给赫蒂更为合适,然而现在赫蒂已经承担了统筹营地建设的大部分工作,虽然她在这方面很有能力,但接下来建设魔法实验室的任务还在等着她,高文实在不想继续增加她的负担;交给瑞贝卡似乎也行,虽然她只能放出火球术,但铺设魔法阵和自己施法不一样,尤其是这种自充能法阵,她只要能按照图纸完成建造就行,这一点所需的只是对理论知识的掌握以及计算能力,但怎么说呢…… 每次一看到瑞贝卡,总是忍不住流露出看傻狍子的眼神啊……这姑娘真行么? 仿佛是看出了高文的犹豫,瑞贝卡不等赫蒂吭声就自己蹦了起来:“祖先大人祖先大人!交给我交给我!我可以的!” “你确认?”高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个工程的重要性超出你想象,它可以说是一个基础,是我接下来很多计划的前置……你能搞定么?” 瑞贝卡顿时停止蹦跶,特别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怯怯地看着高文:“那……我要弄坏了您会打我么?” 高文:“……算了,赫蒂还是你来……”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瑞贝卡又鼓起勇气挺着胸大声说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高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女孩:“哦?” “这个法阵……这个法阵我看着感觉好有意思,我觉得有很多地方都……都特别好,或许我可以……可以……”瑞贝卡一下子有点结巴起来,可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后续,干脆直接硬着头皮往下说,“虽然我只会放火球术,但我理论知识很好的!我计算能力也很好的!再说了,赫蒂姑妈最近这么忙,我却除了勘察一下土地和帮大家烧荒之外什么都没干,我觉得……” 看着瑞贝卡这紧张的模样,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赫蒂:“赫蒂,你的意思呢?” “瑞贝卡的理论知识和计算能力确实很强,其实抛开施法能力这个最重要的项目,她的天赋比我都好,”赫蒂有点无奈地看了瑞贝卡一眼,“当然性格要能更稳重一点就好了。” “我肯定稳重的!”瑞贝卡使劲挺着胸,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高文放在桌子上的图纸,这让高文不禁有点好奇。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你对这个魔法阵很感兴趣?” “是啊,”瑞贝卡挠挠头发,“其实很久以前我也想过,要是能让那些艰深的魔法变得更简单就好了,如果能让施法变得简单,说不定我也能放出除了火球术之外的法术……这个法阵给我很大启发!” 高文顿时直直的盯着瑞贝卡,这一下子把小姑娘看的毛骨悚然的。 但几秒之后,高文却笑了起来:“很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瑞贝卡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高文顺手从桌子下面抽出另一张纸,那是他对“铁匠铺”的一个粗略草图,“就按照这个规模,让整个院子都可以作为‘魔网’的覆盖范围,同时在这里先建造第一批熔炉。绘制法阵需要的材料你可以从山中宝库里取,那里都有现成的——虽然这个法阵规模很大,但却是一个‘基础法阵’,我相信宝库里那些现成的魔导金属和菲利普骑士从坦桑镇带来的石英砂足够你用了。 “这个实验性的魔网,就叫做魔网一号吧。” 被委以重任的瑞贝卡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赫蒂则继续去忙着指导那些刚刚抵达营地的农奴和平民搭建帐篷,大帐中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俩人。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半精灵小姐上下打量着高文的神色,“当初从那个老国王手里拿到文件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高兴过——是因为调.戏曾曾曾……曾孙女很有意思么?” 高文:“……” 这货说话好听点能死么? ------------ 第五十五章 奠基 琥珀那张嘴一如既往处于欠抽和极端欠抽的随机状态,要是放在往常,这时候高文肯定已经拎着开拓者之剑准备把这货拍墙上了,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与琥珀拌嘴。 因为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他甚至有心情和琥珀讨论一些比较正经的问题:“你知道那个魔法阵有多大价值么?” “多大价值?”琥珀眨眨眼,平心而论这位半精灵小姐对于自己的魔法造诣还是颇为自信的――她很相信自己在相关领域一窍不通的程度,所以对此承认起来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我连那上面用了几种魔法符文都看不明白,我哪知道有多大价值……” 高文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诚,顿时差点噎死过去,但好歹上辈子经历过网络时代,再贫的人也见识过,所以很快调整好心态:“那么我换种方式问你――如果魔法变成一种每个人都能使用,或者每个人都能‘借用’的东西,你说这种技术能有多大价值?” 琥珀顿时愣住了,足足半分钟后她才不敢置信地说道:“你是说……那个魔法阵可以把每个人都变成魔法师?你该不会是这两天看太阳太多被晒晕了吧?” 高文没有搭理对方话语中的欠抽部分,而是心情很好地摇摇头:“它当然没办法把每个人都变成魔法师,但却有可能让每个人都接触到超凡领域。我猜赫蒂恐怕都没有真正意识到那个法阵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一个蹩脚施法者用基础符文拼装出了大型法阵’那么简单,它最大的意义是一种突破,一种在‘泛用、通用、易用’上的突破。为了让自己毫无魔法天赋的女儿也可以接收魔力,那位野法师让自充能法阵可以对任何耗魔单元提供恒定且可调的魔力输出,而在此之前……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魔法师都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因为那些大魔法师们一向是用自己的手来完成这个过程。” 琥珀感觉有点不理解高文的思路:“用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对魔力的自如控制,这不是比那个野法师要借助一个巨大的法阵才能达成类似目标要厉害很多么?” 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山地巨猿用巴掌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拍碎棕熊的脑袋,但人类却需要一把战锤才能做到同样的事,你认为哪个更厉害?” 琥珀:“……诶?” 高文没有搭理陷入惊愕和思索中的琥珀,而是站起身,来到了帐篷门前。 那位无名野法师所留下的宝藏不仅仅包括一个魔法阵,还有他留在笔记本中的大量研究记录,作为一个在施法能力上极端受限的“弱者”,他不得不用计算和先进理念来弥补自己的短板,而他的研究笔记中处处都留下了这方面的影子,高文在第一次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都感到了深深的惊讶,他甚至不相信那些东西是一个生活在蒙昧压抑的中世纪的人所能留下的。 自动运行,兼容传输接口,“傻瓜式”外部控制,基于几何学的符文排列规律,符文简化公式…… 如果没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开阔眼光,以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观点,这些“笨拙者的挣扎”恐怕统统会被扫到垃圾堆里,因为任何一个达到中阶的施法者都能直接凭借各种超魔技巧来跳过野法师笔记里记录的那些步骤――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让不会魔法或魔法天赋低下的劣等人也能控制魔力”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那些凭一己之力挥舞火焰与雷霆的大魔法师们或许值得畏惧,但在高文看来,直到一个蹩脚的野法师将魔法作为一种工具从“个人天赋”上剥离开来,解放了自己双手的的那一天,这种神秘而强大的技艺才真正得到了升华――它从拳头变成了棍棒。 就如人类第一次将石头绑在木棒上,用这把粗糙的战锤杀死比自己强大数倍的野兽,这是一次飞跃。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世界经过了千百年,人类仍然在制造战锤。 高文觉得自己是时候给这把战锤装上火箭助推器了…… 抛开如获至宝捧着魔法阵原图去研究怎么施工的瑞贝卡不谈,在大量人手终于到位的第三天,塞西尔开拓地的开荒工作也正式展开。 衣食住行,食物是生存之本,不管高文脑海里有多少建立在多柳蒸钢和火箭助推动力锤基础上的宏伟计划,他都必须先保证把领地里的人肚子填饱才行。 在坦桑镇的时候已经采购了足量的食物,国王还承诺了领地初年的粮食与布匹供给,但这些都只是过渡之用,想要长久生存,自给自足是必须的――虽然用矿山出产的资源来和附近的领主购粮也不是不行,但作为一个从天朝穿越过来的开拓者,高文有着绝大多数天朝人都有的强迫症―― 没粮心慌强迫症。 开荒啊!种地啊!到地方之后不先开出十亩田也敢睡觉?基地后面不开两个菜园子也好意思说自己站稳了脚跟?自古以来开疆拓土长住久安的标准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垦出一片田来! 当然,有这个想法是很正常,但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高文很清楚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借助符文之力,用稻草当燃料都能炼铁之后,谁还敢保证去堆一堆粪肥就能比得过本地的原始技术呢? 更何况,在不确定本世界基础规则的情况下,高文也不敢确定自己脑子里记忆的地球知识还有多少可以在这里奏效,万一这个世界的微生物活动都不按基本法来咋办…… 但不管这些细节如何,想落户先种地的基本思想总是不错的。 高文来到了开垦荒地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仍然处于很基础的阶段――瑞贝卡昨天抽空来了一趟,在杂草与灌木丛生的荒地上放了整整半天的大火球,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烧荒,而今天农奴便开始将土地深翻,好将蕴含肥力的草木灰翻进土层,顺便清除那些混杂在土地中的石块。 高文欣喜地看到自己提前吩咐下去的制度在这里也得到了执行――广阔的荒地上每隔百步便插着一块木牌,将整个开垦区划分成了许多均匀的地块,而劳作的人便在这些地块范围内工作,另有几组人在地块之间活动,为开挖沟渠做着准备。而在开垦区边上,临时搭起了一个木棚,赫蒂和几个人呆在那里,负责记录工作进度,以及登记每组人手支取工具和归还的情况。 同时,那木棚里还有大锅灶,垦荒者的午饭也是在棚子附近解决的。 干活的人已经对高文的出现见怪不怪――这位“有些奇怪的大贵族老爷”总是喜欢在吵闹杂乱的工地上晃悠,还会专门找泥腿子们攀谈,起初这让很多人紧张而且不安,但到了现在…… 紧张仍然是有的,可不安却消退了很多,尤其是在高文兑现了“所有认真劳作者都能吃饱饭”以及“格外努力工作的人有肉吃”这两条立竿见影的承诺之后,领地上的平民和农奴们对这位恪守诺言又声名赫赫的新领主已经多了很多信任与亲近。 高文就这样一路穿过繁忙的劳动现场,来到了地边上的木棚里,赫蒂身边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农夫样人,两人在一脸认真地交流着什么,而菲利普骑士则护卫在一旁。 高文那接近两米的块头有着十足的存在感,他刚靠近,赫蒂就抬头随后站了起来,而那位背对着他的农夫则跟着转身,看到是领主老爷,他慌忙弯腰鞠躬:“领主老爷……” “不用紧张,”高文摆摆手,“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随后他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看上去像是农夫,但却在跟赫蒂讨论问题的人:“你是种地的专家?” 在洛伦大陆的人类通用语中,“专家”和“学者”是同样的词,那位农夫一听高文如此称呼他,顿时又紧张又害怕地摆着手:“我怎么可能跟那些渊博的大人物相比……我只是一个农夫……” “他叫诺里斯,”赫蒂见状介绍起来,“是领地上的农夫,种地的手艺很好,我要找人询问关于开荒耕作的事情,便找到了他。” 高文上下打量了诺里斯两眼,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世纪农民,肤色黝黑,消瘦,手脚粗大,脸上带着谦卑的表情,他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或者更老一些,但高文并不敢确定他的真实年龄――沉重的劳动与营养不良让洛伦大陆上的每一个平民都过早衰老,尽管这个世界的人类在健康情况下有着超过地球人的寿命,贵族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了一百至一百五十岁(不使用魔法等外力延长寿命的情况下),可实际上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是不健康的,很多劳动者有时候刚二十多岁就已经老态龙钟了。 在塞西尔领的平民起码还能维持温饱,活的比其他领地上的平民要长一些,但劳动所带来的过早衰老还是没法避免的。 名叫诺里斯的农夫在高文的视线下有点紧张地转了转脖子,并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 但就是这样一个谦卑的笑容,却让高文微微怔了一下。 他已经有多久没在这个世界的贫苦人脸上看到笑容了? ------------ 第五十六章 神的问题 就如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平民(按贵族的说法,都是贱民)一样,诺里斯对贵族有着天然的畏惧和惶恐,尽管这一代的塞西尔子爵以及这几天才成为新领主的高文都足够友善,可几十年累积下来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刚才费了好大功夫才能与赫蒂正常交流,这时候高文一来,这位农夫又不由自主地紧张щ{][lā} 但除了其面孔上的紧张与谦卑之外,高文却从诺里斯的眼睛里看出一些和别的平民不一样的神采,刚开始他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半分钟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在诺里斯脸上没有看到大多数贫民的麻木。 他紧张,畏缩,谦卑,诚惶诚恐,但却没有麻木,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被皱纹堆积、深深凹陷的眼窝中,仍然残存着灵动的光彩。 怪不得赫蒂会找到这样一个农夫来讨论开荒的事情,诺里斯确有“讨论”的能力。 “这片土地如何?”高文语气温和地问道。 诺里斯伸出三根手指,像秧苗一样竖在胸前比划出祈祷的手势:“丰收女神伊芙庇佑着这个地方,我从没想过在黑暗山脉可以看到能够耕作的土地――这里的地势平整,取水也方便,土地肥力很足,而且土里的石头还不算多,实在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开荒的地方了。现如今丰收之月已经过去一半,再种稻谷是来不及的,但可以种上甜木根和火叶菜,甜木根在土里过完冬,来年春天就能有个不错的收成,火叶菜可以种在甜木根边上,它借着甜木根的肥力长得很快,在今年雾月之前还能赶上一波收成――来年春天,火叶菜的根茎和甜木根的藤就直接烂在地里当肥料,接着可以种谷物――只要雨水跟得上,大家都能吃饱肚子。” 诺里斯提到的甜木根和火叶菜都是这个世界的农作物,事实上高文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大多数动植物都与故乡世界大不相同,即便名字一样,本质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只能利用脑海中存储的那些“古人记忆”来辅助理解这些事物。从诺里斯的回答中,他确认了这个世界的农业技术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么低劣,至少眼前这位农夫就有着将特定作物混合种植以提高产量、用作物根茎叶等废弃物沤烂成肥、合理利用土地肥力之类的概念,虽然这些知识很可能都是局限于他自己的经验总结,零碎而形不成体系,但这足以说明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是种子一撒静等下雨,风来风去靠天吃饭的。 可惜脑海中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并非万能,即便最猛的开拓英雄也不是样样精通的,在农业方面,高文发现自己并不能完全指望自己的脑内记忆库,便只能指望眼前的专家了。 他大致了解了一下几种农作物的预期产量,诺里斯依次解答,而说到最后,这位老农夫又额外提了一句:“这些都是凭着土地自己的肥力和一些草木肥得到的产量,而且这样耕作对地力消耗很大,哪怕地再好,两年到三年还是得休耕一轮,其实算不得太高……” 高文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化肥”这种概念的,而且目前他也没发现利用本土原料生产土化肥的可能性――元素周期表恐怕都对不上,所以他便询问道:“一般你们都会怎么提高产量和维持地力?” 做出回答的却是一旁的赫蒂:“如果能接触到丰饶神系三位女神的教会是最好――丰收女神伊芙,春之女神芙洛拉,还有大地母神兼生命之神盖亚,她们的神官掌握着很多与大地、植物有关的神术,但南境这边荒凉,一向不是重要的产粮区,所以丰饶神系的主要神殿都集中在中部的圣灵平原一带,而且以咱们领地现在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吸引到神官的注意。” 这时候旁边的菲利普骑士突然开口了:“坦桑镇上有一个大地母神的小教会,那里的神官说不定能帮上忙?我记得以前领地上每隔三五年都会派人去坦桑镇,请那位神官来为土地赐福……” “那位神官今年要返回圣灵平原的大地母神总部接受‘启示’,一年后才会回来,”赫蒂摇了摇头,“指望不上的。” 高文则微微皱起了眉――他没想到问题会导向神明。 这个世界有着众多的神明和教会,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哪怕当年挂在天上的时候他都看见过不止一次宗教战争,虽然那时候他看的都是没声音的默片,但那五花八门的宗教标记和林立的教堂庙宇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这片大陆历经了沧海桑田,甚至还有“黑暗魔潮”这种近乎文明洗牌的灾难事件,但宗教始终就如缠绕的藤蔓般与凡人种族相伴而行。 神明,是这个世界文明体系的一环。 然而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一个在天上挂了很多年的穿越者,高文却对神明有一种先天的敬而远之态度。 并不是他顽固到在这么一个奇幻世界还坚决否认神明的存在――这世界连魔法都有了,自己的俩曾曾……曾孙女都能手搓大火球的,再加上那些神官也掌握着实实在在的神术,他就是想否定神明也否定不了。 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和一种超认知、超体验、超逻辑的东西打交道而已。 他在天上挂了很多年,期间见到无数人以神的名义打打杀杀,高文・塞西尔活了三十五年,期间更是近距离目睹过神官施展神术的场面,那是完全不同于魔法的一种力量――不需要练习咒文和魔力技巧,取而代之的是虔诚的心和严格遵守各种清规戒律的生活方式,凭借这种更近似于“自我约束”的行为以及一些特定的“灵性天赋”,人类就能施展出来自神明的、超现实的力量来。 据说世间所有神术以及关于神明的知识都来自于古老的“永恒石板”,而那块传说中的石板在第一次开拓之后就已经破碎、遗失,如今世间只有几个被称为“核心教派”的大型教会在总部里收藏着石板的零星碎片,可尽管石板已经破碎,关于神明的知识和力量却至今仍然在产生着效力。 但高文从未见过真正的神明身影。 起码这片大陆上没有,天上……天上不知道有没有,毕竟当年没能成功仰泳,自然也不确定太空里是不是真的站着一个举着聚光灯的白胡子大爷…… 但不管神明到底住在什么地方,高文都对这种难以用逻辑来解释清楚的力量保持着三分敬畏七分疏远。 魔法的力量还可以依靠计算和推理来研究、解读,虽然说是超自然,但实际上也是一种能分析的自然力量,可是神术却要求你必须全身心地去信仰和奉献,甚至要把自己的人格与思维方式都无限贴近“神之灵性”才能窥见一点,这就意味着如果要研究神,他就必须先成为一个信徒,抱持着对神的无限崇敬才行,而一旦真的进了这个状态……还怎么研究神? 高文甩了甩头,把这些问题都先扔到一边,不管怎么说,就凭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如今就是想引起教会注意也是难如登天的,他看着赫蒂,继续询问有关作物增产的问题:“如果指望不上丰饶三女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产量问题么?” “产量问题……说实话,以这些土地的情况,还有国王陛下提供的第一年的粮食,其实我们并不缺粮,”赫蒂皱了皱眉,“领地现在只有八百多人,完全养得起。” “但我们不能永远只有八百人,事实上我已经在计划通过购买农奴和引进拓荒者来大量增加人口了,”高文摇了摇头,赫蒂显然还理解不了人的宝贵,“粮食问题是根本,迟早都要面对的。” 赫蒂理解不了人的宝贵,但诺里斯却理解粮食的重要,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大着胆子回答道:“除了神术之外,另一个方法就是求助德鲁伊了。林木德鲁伊制作的炼金药水可以有效提高粮食产量,而且虽然他们的药水比神术效果差,却胜在能很好地保护土地,再加上他们通常还掌握着一些植物系的法术,对作物生长都很有帮助。” 高文听着,眼睛一亮:这个路数他喜欢! 而且听到德鲁伊制作炼金药水来增加土地的肥力……那些所谓的炼金药水,会不会就是这个世界的“化肥”?或者功效类似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可以通过固定方法制取(而且可能能够量产),可以简便施用,对农作物产量可以产生较为稳定的增益,有这些条件在,不管那炼金药水的本质是啥,高文都决定给它起名叫化肥了! 更何况这种“化肥”竟然还有保护土地的作用!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从哪可以找到德鲁伊?” 诺里斯有些为难地看向赫蒂,赫蒂则微微皱眉:“这又是个问题……人类社会的德鲁伊数量不多,通常都集中在西境靠近苔木林一带的地方,而在南方这边……他们几乎可以用稀有生物来形容。塞西尔领几乎从未和德鲁伊打过交道,我也不知道该上哪找他们。” 高文露出失望的表情,菲利普骑士则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因为传承原因,德鲁伊和精灵的关系很近,差不多每个德鲁伊传承都能上溯到精灵那里,包括灰精灵和白银精灵……” 现场几个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落到了高文身后的琥珀身上,琥珀那双尖尖的耳朵顿时一抖。 高文顿时脸色就垮下来了:“别闹,她这么个精灵之耻也能算精灵?哪个德鲁伊会跟她这种偷鸡摸……” 高文话没说完,琥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是认识一个德鲁伊诶!” 高文:“?!” ------------ 第五十七章 精灵,货币,还有灌溉 琥珀这边话音刚落,高文就唰一下子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她,直把这个半精灵盗贼看的浑身发毛:“你……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高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外星生物:“你为什么会认识一个德鲁伊?” “我凭什么不能认识一个德鲁伊!”琥珀叉着腰理直气壮,“我多少是半个精灵好么――普天之下所有德鲁伊派系都起源于精灵你没听说过啊?” 这句话但凡是别的哪个尖耳朵说出来也就罢了,但这个精灵之耻说出来那是真没一点说服力,高文上上下下打量着仍然保持理直气壮脸的盗贼小姐,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以前偷过人家东西所以被记恨上了,让人满世界追杀的那种认识么?” “你这是侮辱我人格我跟你讲!”琥珀顿时炸毛一般地蹦起来,“我偷东西怎么可能被人发现!” 高文:“……” 总感觉这货反驳的角度有哪不对。 不过虽然嘴上质疑着,但看琥珀那言之凿凿的样子,这家伙竟好像真的认识一个德鲁伊,而且她还跟个推销商一样介绍起来:“我跟你们说啊,我认识那家伙不光是个德鲁伊,还是个学者型的德鲁伊,什么东西都懂一些的那种,他的德鲁伊派系是根正苗红的‘林木之心’,特别擅长的就是对付动植物,绝对可靠……” 高文终于相信了这家伙的说辞,不过他并没有详细追问琥珀与那位神秘德鲁伊是如何认识,以及对方的姓名来历等等细节――现在就问这些显然不太礼貌。在听完琥珀的推销词之后,他只问了两个问题:“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么?如果能联系到,你要多久能把他带来?” “联系好说,虽然世人都说德鲁伊深居简出不好找,但我认识那家伙的活动范围很固定,就在南境一带,至于说多久能带来嘛……” 琥珀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给高文使眼色:“我去找他的时候倒是可以一路暗影疾行,但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只能老老实实赶路了,我们俩能走多快取决于交通工具,交通工具,你懂呗?” 高文立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大手一挥摸出几个铜板塞她手上:“去买双新鞋。” 琥珀瞪着眼睛:“……不带你这样的!而且你怎么说也得给我点钱用来给人家当定金吧?哪怕是熟人介绍也得掏雇佣费的好么!”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高文只是跟琥珀开个玩笑,毕竟看这姑娘上蹿下跳的样子很有趣,但玩笑开过之后还是得认真对待的,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些压制成统一大小的金银细条,“拿去吧,把这事搞定――剩下多少就都是你的。” 琥珀顿时喜笑颜开地接过了那些亮晶晶的宝贝。 由于铸币所需的工作还没准备到位,“塞西尔制币”仍然只是个概念中的东西,因此高文临时让工匠将宝库中的一些金银制成了这种碎金碎银用来和外界交易。 这种做法在这个世界并不稀奇――以贵金属作为直接流通的交易筹码,而且商业体系还很原始的中世纪,纯度达到一定程度的金银本身就是货币,很多时候将金银制成硬币只是为了便于携带、验看和统计而已,但商人们同样也接受直接的金银交易――只不过这种交易就多了个查验成色和称量计算的过程,因此在直接用金银购买货物的时候,价格都会稍稍提高一些。 当然,这也是在贵族们的“货币信誉”仍然够用的前提下,如果有朝一日贵族们在金银币里掺的杂质达到能够刺痛商人的程度,那么非官方的金银块就会反过来超过皇室和公爵们发行的货币,成为主流的交易物,而如果你用金银币来买东西,反而会价格更高。 这也是为什么商业之神的徽记会是一个天平,而天平两端分别放着一把铁剪和一只眼睛――铁剪与天平都是商人随身携带的东西,前者用来剪开金银制成的条块,后者则用于称重,而眼睛,那便是一个好商人必须有的、能够看出金银成色的好眼力。 其实如果不是高文多少有点强迫症,非要铸造精致而且有特色的金银币的话,他完全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来“铸币”――将金银铸成圆棒,然后直接切成薄片,再在上面用钢印打上塞西尔的徽记即可。安苏536年的西境公爵为了省时省力以及减少支付给工匠的成本,便用过这种方式,而那一年的西境金银币也被戏称为“吝啬鬼的买路钱”――因为当时的西境法律规定,所有进入西境的商人都必须将随身三分之一的货币兑换为西境金银币,并且在经过任何关卡的时候都必须用这种劣质的金银币来结算。 这个世界的货币与经济就是这么神奇。 琥珀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这位半精灵小姐几乎是飘着从大家眼前跑开的,这让赫蒂不由得深深忧虑起来:“她该不会带着那些金银跑掉了吧……” “携款潜逃么?”高文嘀咕了一句,然后深深认为那个精灵之耻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 算了,这时候还是稍微相信一下她吧――反正也没别的指望。 整个营地还能找出第二个号称认识德鲁伊的人么? 而等到琥珀离开之后,高文便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开垦项目上。 那位名叫诺里斯的老农夫一直安静地低着头等待,既不像一般的贫民那样在这种情况下摇晃身子、东张西望,也没有贸然开口,仿佛一直在等着高文问话。 “这片地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高文问道,“只要是可能出现问题的,都最好能尽早说出来。” “非要说的话,就是地势高于河滩一些,水渠难以直接引水,还得从上游挖渠或者打井,”诺里斯回答道,“不过也有好处,如果发生暴雨之类的事情导致白水河上涨,倒是不用担心农田被淹没掉。” 引水……如果有抽水泵或者类似的提升机械便可以方便解决,或者用这个世界的“特色技术”,找个水元素专精的法师过来浇地,但显然第二条路是不靠谱的――营地进入正轨之后,赫蒂要忙的事情只能越来越多,她不可能再有机会跑过来当个人力水泵,而雇佣一个正式法师过来负责浇地……这哪怕是北方的紫罗兰王国或者南边的精灵们都干不出这种奢侈的事儿来,再说了,即便塞西尔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又有几个法师愿意来到田间地头干这种“低贱人才会干的脏活”呢? 他们宁可拿着少一倍的报酬,去国王和大贵族的城堡里为宴会放烟火,好取悦那些嗑魔药嗑的脸色惨白不人不鬼的贵妇人和贵族小姐们。 所以高文第一时间打消了找个法师来当人肉水泵的念头,转而从机械的角度去考虑解决之道――当然,如果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一般规矩,贵族们解决此类问题的一般思路都是找更多的农奴去干活,但对于高文而言,把人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这时,一个古老而有效的机械浮现在高文脑海中:“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水车的东西?” 赫蒂、诺里斯和菲利普骑士三脸懵逼。 果然没人听说过这种东西。 高文看着赫蒂:“有纸笔么?” 得到纸笔之后,高文开始勾勒一幅简单的草图。那是一个很高的车轮状事物,用辐条支撑,在“车轮”的外缘则固定着整齐排列的倾斜圆筒和木板结构,而在这个“车轮”的一侧,则画着一条延伸出去的水槽。 由于时间有限,他只画出了这个水车的一部分结构,而且是一幅草图,但这个简单而神奇的机械有着惊人简洁的原理,只要稍微解释即可:“这个东西就是水车,河水从下面流过,冲击这些木板,带动水车旋转,然后水车就会把灌满水的筒带到上面,水被注入到这条水槽里,这个过程不断循环,水就被提到了高处。具体能提多高,则取决于水车造的有多大,只要材质撑得住就行。”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只是草图,原理也很简单,在这个基础上可以有更多的型号……” 赫蒂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说话――她完全被这个简单而不可思议的东西给吸引住了目光。 只需要简单的推理,她就能看出这个机械是绝对有用的,然而在看到这幅草图之前,她真的从未想过世间会有这样一种东西: 它不需要人力,也不需要任何超凡力量的参与,它可以昼夜不停地工作,完成需要很多农奴才能完成的工作,而推动它的――是大自然的力量。 她突然从这个简单的机械中感受到了“美”,一个本来和那粗苯原始的结构毫不沾边的字眼。 然而高文还是在叹气:“只可惜这边没有竹子,否则造起来就简单多了……” 赫蒂一时间没听清:“啊?您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摆手,“关于这个机械,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没?” 赫蒂刚想说这是个天才般的设计,却看到旁边的诺里斯拿起了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勾勾画画起来,这位老农一边勾画着一边说道:“直接把它造在白水河边会很受河水的影响,旱季的时候就不能用了,要是能在旁边另外引一条渠,旱季的时候……” 注意到周围突然安静,诺里斯这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紧接着惶恐地把笔扔开,浑身发抖地退开:“老爷,我只是……” 然而高文说的话却大出他的意料:“你会写字么?” ------------ 第五十八章 诺里斯的故事 高文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诺里斯瞬间有些呆滞,他本已做好了受到斥责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问题——这时候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哪一条是触犯法律的么? 想了半天,这位老农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承认,因为知道他会读写的人不止一个,一旦领主老爷去找别的人问出了事实,那他就真的是要触犯法律了。 “是的……老爷,”诺里斯用手抓着胸前的纽扣,紧张不安地说道,“我学过……读写。” 高文挑了挑眉毛,心说自己判断的果然没错。 尽管刚才诺里斯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是在勾画草图,可是仅从对方拿起笔杆时候的姿势就能判断出很多问题:会不会读写的人在握笔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这个近乎全民文盲的世界,他已经见识过那些不识字的人是怎么抓住笔杆,又是怎么用笨拙的方式在纸上画出线条的,而眼前这个农夫的握笔姿势显然很标准。 就连赫蒂都有些意外地看着诺里斯,看来这个事实她也是刚发现。 “你放心,会写字并不触犯法律,教别人读书写字也不犯法,”高文意识到自己突然问话很可能吓到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于是语气温和下来,“是谁教你的读写?” 得到领主的承诺,诺里斯才稍微安心一些,他搓了搓手,露出一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领主老爷,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当年差点就要进了教会,变成一个侍奉丰收女神的神官了,读书写字的本事都是那时候跟着一个老师学的……” 一个农户之子,竟然差点就要进了教会,变成神官? 如此奇妙的经历让高文顿时大感兴趣,于是在他的追问下,农夫诺里斯的故事终于为人所知。 对方确实出身于农户之家,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塞西尔领的自由民,尽管家中有着那么几亩薄田,但就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平民一样,也就生活在温饱线上。原本他的人生将和大多数平民一样,终生被绑在土地上,忙碌在秧苗和沟渠之间,而他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和教会打交道的唯一途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去镇上的教堂做个祷告,或者在牧师们来到乡下田间地头的时候接受一番传教——但八岁那年,一个机会来到了诺里斯和他的父母眼前。 一名从圣灵平原来的、游历传教的丰收女神神官来到了塞西尔领,并在诺里斯生活的村庄暂住,对于农民而言,丰饶三神的神官过路是非常少见而幸运的事,于是村中的大家便立刻凑了钱财,并按照丰饶三神的规矩,由村中长者带着几名孩童一起去向那位神官“献礼”,好让神官为村子的耕地做祝福。 然后那位神官看着八岁的诺里斯,说:“这孩子与土地在一起是有福的,他承着丰收女神的恩泽。” 就因为这一句话,在神官离开之后,诺里斯的父母几乎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村中的老人们也想办法凑了些钱财出来,他们又一起去求庄园里的骑士老爷,讨了一张通行证,才终于把诺里斯送到了坦桑镇的大地母神教会,让他成为一个“奴仆学徒”——丰饶三神虽然是三个有着独立传承的教派,但同时又有着格外紧密的联系,而大地母神作为丰饶三神的主位神,她的神殿中通常也会同时供奉丰收女神和春之女神,而且三女神的神官候补们在接受正式赐福之前一般也会接受同样的教育,在完成教育之后再根据各自的“灵性天赋”来选择具体皈依哪位神祇,因此在周围找不到丰收女神教会的情况下,将诺里斯送入大地母神的神殿是他父母当时唯一的选择。 诺里斯在神殿中学习了五年,之后得到了来自上一级教会的认定结果: “该学徒不具备丰饶神系的灵性天赋。” 直到今天,诺里斯仍然记得写有这一句话的信被送到村里之后,村子里的大家一开始是怎样的喜气洋洋——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识字,而那个送信的信差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有告诉村人和诺里斯的父母信上写的是什么。 直到诺里斯带着自己的铺盖行李回到村里,大家才知道那封信并不是教会发下来的喜讯。 诺里斯静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那张已经爬上皱纹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悲喜之色,深陷的眼窝中则只有一片平静,就好像那些事情确实已经远去,跟他再无关系了似的:“那之后几年,日子很是艰难,我们欠的账还没还上,家里也早就空了——父亲没熬过当年的冬天,但日子还是得过,欠了大家的钱也必须得还。 “于是母亲就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去子爵老爷的城堡,哦,那时候的塞西尔子爵还是瑞贝卡小姐的父亲,我们去给子爵老爷磕头,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子爵老爷仁慈,便免了我们要交的田税,又借给我们种子和半口袋粮食,就靠着那些种子和粮食,再加上当年长势格外好的野菜,我们算是活了下来。 “再然后,我就踏踏实实地种地,又帮人干杂活,我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而且我还认字,村里有行商来的时候我就帮大家计算斤两,这样也能换几个面包。再过几年,我们还上了欠的债,而且还上了子爵老爷的粮种和粮食……” 诺里斯慢慢扬起头来,脸上带着自豪:“母亲死的那年,我们全家是吃了一顿肉的。” 农夫诺里斯的故事结束了,高文只是紧皱着眉,而赫蒂却忍不住按着胸口:“我……我从不知道领地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一直尽力施舍……” “施舍救不了任何人,因为那解决不了根本,而且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在城堡里看不见罢了,”高文摇摇头,随后好奇地看向诺里斯,“我刚才注意到你的手势……你到现在还信仰丰收女神?” “信啊,怎么不信?”诺里斯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丰收女神庇护着世界上所有的田地,收成好不好就是一家人的死活,种地的,有哪个不信丰收女神?” 高文静静地看着对方:“即便因为这份信仰,你受了那么多苦?” 诺里斯沉默了片刻,垂下头:“老爷,那是我命不好,又怎么能怪到神明身上呢?而且比起别人,我至少还学了些东西,还认了字嘞——虽然认识字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认字可不会没用,”高文严肃地看着这位农夫,“诺里斯,你种地的手艺应该不错吧?” 说到这个,诺里斯顿时更自豪起来:“老爷,您问别的我不敢说,但说到种地,我手艺可是极好的——要不当初那么难的日子怎么能捱得过去?” 高文又问道:“你认字识数,还受过教会的教育,所以我让赫蒂宣读给你们的新规矩,以及我设计用来记录工作量的表格,你应该都是很容易就能搞懂的吧?如果让你去填表格和计算土地、产量,你能做到么?” 这一次,诺里斯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犹豫着问道:“老爷,您难道是要让我去当……监工么?” 这段时间以来,由于高文推行了需要计数评比的劳动制度,往常那种只会挥舞鞭子却大字不识一个的监工已经没了用武之地,领地上的监工都是由挑选出来的家族战士甚至赫蒂亲自担任的(家族战士中有一部分属于骑士侍从,起码认识几个数,而且能写出一些简单的单词来),因此诺里斯一听到高文的问题,便忍不住联想到了这个方面。 “不,不只是监工,事实上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打算让你管理整个垦荒,甚至后期的粮食生产工作,”高文说着,“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么大的权力给你,也不能让你随意去做,我会让赫蒂‘考核’你,并且会随时告诉你应该做些什么。” 诺里斯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老……老爷!我不是很明白……您这是让我当您的管家么?但管家也不是只管粮食的……” “这是一种职务,但不是管家,”高文笑了起来,“非要说的话,就先叫……农业主管吧。而且我要先告诉你,这职务和以往贵族领地上的任何职务都不一样,你不能把它当个头衔一代代传下去,除非你的孩子有足够的才能——它也不是终身有效的,如果你没有做好,或者你借着职务的便利做了触犯塞西尔律法的事,那你就会被撤掉,有罚受罚。从今往后,我在这片土地上设立的很多职位也都将如此——你听明白了么?” 如果高文没有警告那么多限制条件,或许诺里斯还会在惶恐中不敢接受这个“天降的好运气”——因为这天降的好运实在像极了他八岁那年那位神官到村里说他可以“蒙受神恩”的时候,但有了高文的一番警告,他反而认真思索起来,并认为这应当是真的。 一个普通的贫民不会像他这样思考,但诺里斯会,因为他受过教育,即便这教育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也从这教育中学会了“逻辑”。 于是在一番思考之后,这位面貌苍老的农夫用力点下头:“老爷,如果您信任我的话……诺里斯将管好您交给我的每一块田地,还有土地上长出的每一粒粮食!” (今天要出趟门,全天一直到晚上恐怕都没机会碰电脑的,只能先码出一章设置了自动更新,今天只有一章。) ------------ 第五十九章 管理问题 高文很清楚,诺里斯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个“职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推行的新制度又是怎样的形式,他现在只是懵懵懂懂地沉浸在即将成为“体面人”的喜悦中,但事实上就连那些在城镇中生活的体面人平常在怎样生活,这位老农恐怕也是想象不到的。 但是这没关系,因为高文要在这个世界上建立的是一种从未存在过的秩序与局面,不光诺里斯无法想象,就连赫蒂与瑞贝卡也无法想象。 他知道,自己必须谨慎行事,让这一切平稳而可控地进行下去,以防止过于急躁而遭受到这个时代的反弹,但他又不能不做――前些日子卫星监控站传来的警报仍在耳畔,如果魔潮真的无法避免,做点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 等到诺里斯离开之后,赫蒂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先祖,您真的要让他来管理您的田地?” 高文早知道赫蒂会有疑问,因此脸上丝毫没有惊讶,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妥么?” “虽然他识字,但他……”赫蒂本想说出身贫贱,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见识恐怕不足,又不懂得上流社会的规矩,让他当您的土地总管,我担心他会把事情搞砸――反而平白要受惩罚。” 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蒂,直到对方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突然问道:“你所说的上流社会,在哪呢?” 赫蒂一愣。 高文笑了笑,抬手指向周围:“看看吧,这片一无所有的土地――这里没有什么上流社会,也没有什么贵族的体统和贱民的规矩,把那些迂腐的玩意儿统统扔进旧塞西尔领的焦土上去!在这片土地上,一切从零开始,一切规矩,法律,准则,统统都将是全新的!” 赫蒂愣愣地看着那些正在开垦的荒地,以及远方已经初见规模的营区,在这里,她看不到巍峨的城堡,也看不到贫民的蜗居,营地按照高文的规划严格遵循着“整齐,卫生,高效,预留发展空间”的四项原则而建造,那些“贱民房屋不可朝向城堡”、“贵族区需和贫民区间隔一条以上的街道”、“农奴不可居住在中层及内层”之类的规矩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到。 她隐隐约约理解了高文的意思。 高文则看着赫蒂,他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根深蒂固的贵族传统观念,作为一个落魄贵族,生活上的窘迫就是催使其思维活跃的最佳因素,塞西尔家族最近的几代都被排斥在核心贵族圈之外,所以他们便会越来越“不像贵族”,像赫蒂,她甚至会跑到工地上帮忙干活,所以其思想灵活性是绝对没问题的――只不过“贵族”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习惯性和社会约束性是个很难搞的东西,她才会下意识地认为一个贫苦农户出身的农夫哪怕再认字识数,也不够资格来帮助高文管理领地――而且还是管理最重要的粮食问题。 看着这位后裔的表情变化,高文就知道她已经有了想法,但还需要再推一把,于是他接着说道:“而至于一个贫苦出身的农夫能不能当总管――你可知道东境法兰克林家族的先祖是做什么的?” “西境公爵?”赫蒂愣了一下,“我记着史书上说法兰克林先祖执掌钢铁,是远征军的‘铁将军’……” “是的,他是个铁匠,只不过有一膀子怪物般的力气,而且有足够的天赋和幸运在北征过程中成长起来,”高文笑了笑,“你猜我当初是干什么的?” 赫蒂已经被初代西境公爵的真相给震了一下,这时候可不敢说的那么肯定了:“我记得史书上……好像是说您是骑士中的骑士,是所有楷模骑士的起点……” “对,我是个骑士学徒,混到十五岁才终于开窍掌握第一项武技,但我的导师还没来得及给我的领主写推荐信就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我没办法,就自己写了个推荐信盖上导师的戳去找领主,结果走到一半魔潮爆发,领主也死了――然后我遇到领着一帮人逃难出来的查理,他说南方已经乱成一锅粥,再往南走就是死路一条,我跟他说:‘我还得受封为骑士呢,我学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及格’,结果查理就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我一句至理名言:” 高文故意顿了一下,赫蒂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至理名言?” “咱就号称骑士――反正南方的老爷们死光了。” 赫蒂:“……号称?!这也行?!” “然而这就是事实,”高文收起笑意,看着赫蒂的眼睛,“一个号称北军领袖的中二,领着一帮号称开拓骑士团的铁匠、木匠、学徒和无业游民,硬生生就能穿过整个废土,然后在这里建立起一个王国,你觉得这是因为我们有什么天生的贵胄血统?还是我们都蒙神庇佑?” 赫蒂:“……” “大地上原本并没有贵族,只是最初站起来的那些人提前把财物攥在了手里,所以他们就成了贵族,”高文按了按赫蒂的肩膀(这个年纪比较大,不能跟瑞贝卡一样成天拍头),“而刨除掉这一点区别之外,安苏也只是一帮泥腿子建立起来的王国罢了。而如今我们眼前的这片土地,便正是安苏立国之初的情况,而我,准备在这片土地上推行一些新的规矩。” 赫蒂微微皱起眉头,一种隐约的不安让她还有些犹豫,但她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我……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我跟你说这些有点早了,”高文微微颔首,“不过我相信你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那是当然!”赫蒂回答的毫不犹豫,“您是这片土地唯一的支柱!也是我和瑞贝卡唯一的支柱了……” “那我就承诺你一件事――我所做的,都是为了给这片土地带来繁荣和文明,只要跟着我的脚步,你和瑞贝卡都将见到一个空前强大的塞西尔家族,”高文很认真地说道,“你接受这个承诺么?” 赫蒂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回到管理问题上吧,”高文笑了起来,“关于让所谓‘平民’甚至‘贫民’参与到领地管理事务中的计划。” “您还准备了更多的‘职务’是么?”赫蒂从之前的对话中已经猜到高文想干什么,“虽然我现在已经觉得这没有不妥了,但这真的有必要么?” 高文上下打量了赫蒂一眼,这位美丽而优雅的女士在最近几日实在劳累过度,就连面容都憔悴了很多,这时候别说优雅了,她今天甚至都没顾上洗脸。 几乎一个人担负着整个营地的内政工作,这时候还顶着一脸仙气,她竟然还没意识到缺乏管理团队的问题…… “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担负起所有内政的管理么?”高文慢悠悠说了一句。 “现在确实是累一点,但毕竟是起步时期,等领地进入正轨……” “进入正轨你也管不过来,因为你们以前压根就没有过‘管理’,”高文斜眼看着对方,“人口统计做过么?生产统计做过么?经济统计做过么?往年进销存和来年发展计划做过么?这些都不说――你们有哪怕一次,掌握了整个领地一年有多少金币流入,又有多少金币流出么?” 赫蒂两眼蚊香圈:“……啊?” “每年年底的时候派人去粮仓里看一眼还有多少粮食,征粮的时候统计一下还有多少领民欠着租子,这可算不上是内政管理,”高文嘿嘿一笑,“我让你和瑞贝卡统计了那八百人的姓名年龄职业和家庭情况,说实话,你觉得那些表格怎么样?” 赫蒂心悦诚服:“确实用起来很方便――我第一次知道可以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搞明白领地里有多少各行各业的人,并且在安排生产的时候还可以直接根据表格上的记录来,而不用派人去打听各种工匠在哪……” “有朝一日领地有了八千,甚至八万人口,你和瑞贝卡还打算俩人亲自去统计么?有朝一日领地扩展到了黑暗山脉的南边,你们还打算翻山越岭去挨个敲门问家庭情况么?” 赫蒂:“……” “如果你想继续这么方便下去,就必须有个‘管理团队’,”高文一摊手,“而想要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我们就必须让领民们参与进来。” 赫蒂想了想,又皱起眉:“可是领地上的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又怎么……” “所以那就是我下一步的计划了,”高文笑着说道,“让他们识字。” 赫蒂:“……” 她今天因惊愕而失语的次数恐怕要比之前小半辈子都多了。 高文给了赫蒂一些思考和反应的时间,他自己则看向了不远处那些正在向监工汇报工作进度的领民们。 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建立一个制度是需要时间的,在这个制度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社会则更加困难,而在后者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王国……那恐怕更是多年以后。 如今领地的人口只有八百人,确实凭赫蒂一个人的努力就能管得过来,顶多再加个半瓶子醋的瑞贝卡放个大火球助助兴……烧烧荒什么的,但若想长远发展,有些基础从现在开始就要一步一步地建立了。 ------------ 第六十章 瑞贝卡的大工程 赫蒂并不知道自己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先祖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也注定无法现在就理解那些对她而言过于遥远和宏大的计划,但顺着高文的视线,看向远方那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营地,她也仿佛受到感染,变得振奋起来。 一片从零开始的土地,一个全新的秩序,一个被许诺的美好未来——赫蒂自认为自己已经过了容易被外物触动的少女时代,但此时此刻,她仍然忍不住期待起来,期待着这片土地上发生一些更好的变化。 这便是她和那些传统贵族最大的不同——传统贵族可不会期待变化。 “我今天跟你说的,你就暂时记在心里就好,”高文突然回过头,提醒了赫蒂一句,“这些事情太过超前,说给领民,他们听不懂,而说给贵族……如果他们听不懂,那么他们会把你当成疯子,如果他们听懂了,那么他们会把你当成死敌。” 赫蒂略略一怔,以她的才智,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 那些崭新的秩序——尽管现在还只能看出一点点端倪,但已经足够触动贵族们敏感的神经了,它或许真的能为这片土地带来繁荣,可是那种繁荣却不一定是传统贵族们所喜闻乐见的。 毕竟他们可跟塞西尔家的人不一样,他们现在的日子可还滋润至极呢。 “我明白,不过可以跟瑞贝卡讲讲么?”赫蒂点了点头,但刚说完就抿着嘴微微摇头,“那孩子恐怕听不懂这些复杂的……” “不,你低估她了,”高文笑了起来,“其实瑞贝卡恐怕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只不过她的才智从来找不到合适的舞台而已。我看她最近就……” 高文这边话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贝蒂沿着田埂飞快地跑了过来。这位脸上有着几粒可爱雀斑的小女仆来到他面前,使劲喘了几口气,然后笨笨地鞠躬:“老爷!瑞贝卡小姐找您!” “她找我什么……”高文刚说到一半就停下,“哦你肯定忘了。” “这次没忘!”贝蒂直起身,脆生生地说道,“她说要开工啦,让您过去看一眼她的成果!” 赫蒂从后面走了上来:“什么开工了?” 贝蒂想了想,摇摇头:“忘啦!” 高文&赫蒂:“……” “得,我知道是什么东西,”高文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眼前小丫头的脑袋,“看来她研究了好几天的魔法阵,终于是搞定那个‘魔网’了,不过我还以为她要折腾更长时间呢——怎么样,赫蒂,你要去看看不?反正这边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去看看瑞贝卡的第一个‘工程项目’完成的怎样?” “说实话,还真有些担心她会折腾成什么样子,毕竟一个只会用火球术的蹩脚法师,却要去制作那么大规模的法阵……虽然都是初级符文,”赫蒂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木棚方向,“那么菲利普骑士,我和先祖去看一下铁匠铺的情况,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年轻骑士立刻站直,用手敲打自己的胸甲:“定然不辱使命!” 一个小小的监督垦荒工作愣是让他一个口号喊出了史诗感……高文忍不住感慨,年轻骑士里面怎么出了这么个老成古板,甚至跟古典骑士一样严格遵守清规戒律的人物来……难道这真的是信仰的力量? 高文和赫蒂离开了,贝蒂左右看看没自己的事,便溜达到木棚里。这时候距离做饭时间还早,洗衣服的工作也已经完成,暂时无事可干的小女仆对那些留在木桌上的、带有很多文字和图画的纸张产生了兴趣。 菲利普骑士看到了小姑娘的举动,便认真盯着她的动作,以防这个呆头呆脑的小丫头弄乱了那些重要的东西——他做好了随时阻止的准备。 而贝蒂则好奇地看着那张画有水车的图纸,但很快兴趣便转移到了写着数字和姓名的记工表格上,她凑近桌子,伸手指着纸笔:“我能写字么?” 菲利普骑士把纸笔拿开一些,很严肃地看着小姑娘:“你会写字么?” “不会写,”贝蒂摇了摇头,接着又补充道,“也不认字!” “那就不准碰,”菲利普略有些严厉地说道,“纸笔墨水都是领主花钱买来的,不是给你玩的。” 贝蒂愣了一下,有些沮丧地点点头:“哦……” 菲利普骑士看着小女仆沮丧的模样,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可能过于严厉了一些,但保护领主的财物是他的本分——尤其是在领地中一切物资都短缺,就连一张纸一支笔都要从坦桑镇运来的情况下,就更不能由着一个小姑娘浪费那些宝贵的书写工具了。 最后,他稍稍安慰了贝蒂几句,但小姑娘还是带着沮丧和遗憾离开了这里。 看着贝蒂走在田埂上的背影,菲利普却忍不住想起了刚才旁听到的、高文公爵与赫蒂夫人之间的交谈。 让他们识字。 让每一个人识字。 真的可能做到么?真的可以这么做么?真的会这么做么? 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想必那个小女仆也就可以写字了吧。 来到“铁匠铺”的时候,高文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工地,开阔的大院子中有着很多忙碌的“工人”,而几名士兵正在看守堆放在院子一角的各类物资,瑞贝卡正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一大摞纸张比比划划地和老铁匠汉默尔介绍着什么东西,而汉默尔的几个学徒则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垂耳恭听。 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而且很显然,瑞贝卡是在工程已经顺利启动之后才把高文招呼过来的。 “啊!祖先大人!”瑞贝卡远远地就看到了身高近乎两米的高文,紧接着便看到了跟在高文身旁的赫蒂,“还有赫蒂姑妈……” 这小姑娘对赫蒂的敬畏还挺严重的。 “我来看你的进展,”赫蒂带着淡淡的微笑,虽然还不知道瑞贝卡能做到多好,但看着这个井然有序像模像样的现场,她也觉得自己需要笑着鼓励一下,“看来你信心十足。” “是啊!我可是研究了好几天呢!”瑞贝卡叉着腰说道,虽然由于熬夜而略带仙气,但却仍然元气十足,“这个魔法阵真是太棒了诶!那些计算公式也是……祖先大人我跟您讲,那些公式可好用了,比那些死板的符文排列和法术模型要好用千百倍,而且怎么套用都可以,还有这个法阵……” “停停停,我们来不是听你炫耀的,”赫蒂赶快打断了瑞贝卡的嘚瑟,她知道这位侄女在计算能力和理论知识上确实很不错,但她生怕这丫头喋喋不休起来会把自己的老祖宗给烦死,“就说你准备怎么完成法阵吧。” 一说这个,瑞贝卡就使劲点头:“哦哦,我准备把它埋在地下……” “埋在地下?!”赫蒂一下子愣了,“我看到你挖了很多沟,结果你竟然真的准备埋地下?!” 而高文在进入院子的时候也看到了瑞贝卡指挥人在地上挖的那些沟壑——那些或弯曲或笔直,或交叉或平行的线条在这个占地面积巨大的院子中形成了许多的几何结构,并在整体上形成了一个魔法阵的粗略形态,而在一些仿佛是节点的地方,还竖着木桩之类的标记物,并且有一些辅助性的白线画在周围——考虑到几乎所有在这里干活的人都不识字不认数,这些辅助线和坐标定位之类的事情应该都是瑞贝卡自己完成的。 她先在地上划线,然后告诉工人们在哪里挖,挖下去多少,这应该就是她的工作流程了。 听到赫蒂的话之后,高文把注意力从那些沟壑中转移出来,他好奇地看了赫蒂一眼:“把魔法阵埋在地下有什么不妥么?” “不……那倒是没有什么禁忌,”赫蒂摇摇头,“只不过大部分魔法阵都是暴露的,一方面是埋在地下会多费很多功夫,另一方面则是魔法师们要控制法阵运行或者监控它的情况,把魔法阵埋起来显然会造成麻烦。” 她说的这都是常识性的东西,瑞贝卡作为一个三级的法师(虽然只会火球术)不可能不知道,但这姑娘仍然这么做了,这只能说明她那跳脱的脑袋再一次失去了控制……赫蒂有些惴惴不安,生怕高文会因此而责备瑞贝卡,这样后者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恐怕会大受打击。 不过这孩子从小到大受的打击也不少,应该过一会就挺过来了吧? 而在赫蒂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高文开口了:“先不说你为什么要把法阵埋在地下——我想先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在地上精确绘制它的?” 瑞贝卡愣了一下,不知道老祖宗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高文其实是带着巨大的惊愕问出这个问题的。 瑞贝卡在一个长宽达到百米的、在地表用肉眼观察已经会产生严重误差的平面上,绘制了一个对精度有极高要求的、充斥着各种几何图形的魔法阵! 对于高文的故乡世界,这种事情并不困难,有无数种测绘仪器和数学工具可以搞定这种绘制,而在这个有魔法存在的世界,这种事情其实也可以办到——魔法师们通常会用法师之眼或鹰眼术来从高空俯视,并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完成大型法阵的绘制,但是瑞贝卡可以么? 除了几根木桩以及一些辅助线之外,她没有任何先进的工具,这个世界也没有完善的数学和几何体系来帮助她,而除了火球术之外,她也不会任何别的魔法。 哪怕二级法师就能掌握的法师之眼她都不会。 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高文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怎么把它准确地画在地上的?” ------------ 第六十一章 塞西尔家的骄傲 瑞贝卡不知道高文为何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起码老祖宗不是像要批评自己的样子,她就送了口气:“我就一边计算一边画啊……把整个院子当成一张纸的话就容易多了。” 这个答案太笼统了,高文微微皱眉:“具体的呢?” “院子这条边是一条线,跟它挨着的一条边是另一条线,”瑞贝卡使劲挥舞着胳膊比比划划,“然后以这两条线为准,把整个院子当做一张纸,魔法阵上的每一个线条都拆成很多个关键点,每个关键点和院子两条边的距离都可以算出来――只要把手稿上的数字放大就可以了。计算可是魔法师的强项!” 计算确实是魔法师的强项,但一般的魔法师并不会这样计算!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瑞贝卡――这丫头的说话方式乱七八糟,赫蒂恐怕都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高文听明白了:她在院子里建立了一个坐标系,然后以坐标系为基础,将手稿上的魔法阵等比例放大。 这样根本不用站在高处,只要计算出每个关键点应该的位置,再按照手稿要求将关键点连接起来即可。 但仅仅想出这个主意是不够的,瑞贝卡同时还要有非常强的几何想象力和心算能力才行――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善的数学与几何体系,瑞贝卡要么就用加减乘除去硬堆,要么就必须自创各种公式! 当然,瑞贝卡的方法并不是最好,高文知道有很多来自地球的做图法都能用在这种场合,但那又如何?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瑞贝卡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个方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高文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眼睛发亮地看着瑞贝卡。 瑞贝卡挠挠头发:“不全是,一部分是我在野法师的笔记上看到的,另外的是我自己想的……” 原来如此。 高文心下了然:野法师的笔记他也从头到尾看过,在那里面确实有很多粗浅的几何学和数学知识,尽管没有整理成一个体系,但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某种“奠基”了,如果瑞贝卡本身就在这方面极有天赋,那么她在受到启发的情况下做到今天的事情并不稀奇。 而且即使是受到了野法师笔记的启发,她的成果也仍然是不可思议的。 “很好,很好的办法,”高文满意地点着头,“接着说――你为什么要选择把魔法阵埋在地下?” “哦,这是因为祖先大人您说这个魔法阵是给铁匠铺用的,”瑞贝卡点点头,“我就想铁匠和铁匠学徒们跟魔法师不一样,他们要干的活也跟法师不一样,在这些炉子之间搬运物料还有制造铁器的过程中,他们很容易不小心破坏掉法阵结构。而且把法阵埋在地下并不影响它的充能,同时也可以不影响地表将来的建造,只要确保都在法阵的辐射点上,不管是增加新炉子还是拆除改建现在的炉子都会很方便,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很方便。” 功能分区,能源部分和耗能部分分离,关键系统封装,可扩展性……高文脑海中一下子飘过了许许多多可以用在瑞贝卡思路上的词汇,而他最后冒出来的念头,却是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 瑞贝卡意识到了这个魔法阵是给铁匠这样的“普通人”用的,并针对“普通人也能用,并且更安全方便地使用”而进行了设计――尽管只是将它埋起来这么简单,但这个思路却正确无比。 一个主流法师绝不会考虑到自己的魔法阵会给凡人用这种选项,但瑞贝卡……幸亏她是个学了五年都只会一招火球术的非主流法师,她的思路完全不会照着常规法师的逻辑去走! “这些思路你都想到了么?”高文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看到旁边赫蒂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 “我……没有想过,”赫蒂神色复杂地说道,瑞贝卡的想法有太多不符合规矩的地方,但同时,她也能意识到这些设计的合理之处,甚至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普通人也能用”的重要性,这似乎正是先祖所执着的方向,“这确实很厉害,但把法阵埋起来了,监控方面怎么办?虽然这个用基础符文组成的法阵并不像高阶法阵一样精密易坏,但基本的监控总是需要的,而且一旦真的坏了,怎么修?” “我留了很多那样的桩子,”瑞贝卡指着院子里那些木桩,“那些上面绑着绳子的桩子是监控点,到时候我会把它们换成镀了秘银的铁棒,铁棒下面接触着法阵里最关键部分的符文,一旦法阵出了问题,对应的符文就会熄灭,而长期充能的秘银在失去充能之后会很快变黑并且发热一段时间,这样一眼就看到是法阵哪个部分出问题了,修的时候把对应区域的地面挖开就好……虽然这样是比传统法阵麻烦了一点,但起码不用把整个院子挖开。” 一边说着,瑞贝卡一边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笑容,她晃着手里的一摞纸,那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显然是她自己勾画的:“而且这个法阵可没那么容易坏,祖先大人您看,我把它的符文结构重排了一下下――当然基本原理什么的都肯定没变,只是在野法师设计的基础上,把功能可以叠加的符文进行了连接,然后这样一层一层地扩展下去……” 妈个鸡,冗余系统…… 高文眼角微微跳着,又看向瑞贝卡在院子里预留的那些准备当做监控点的桩子――原始的传感器。 瑞贝卡一旦balabala开始就很难停下来,尤其是在炫耀自己成果的时候,这时候她还在说着:“……这样的话整个自充能法阵的效率还稍微提高了一点,并且即便其中一部分符文损坏了,顶多也只是能量供应效率会降低一些,连接在法阵上的耗能部分并不会受太大影响――因为法阵整体是按照超出需求量的标准建造的……” 瑞贝卡兴奋地说了一大堆,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说话了,于是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高文:“祖先大人……我这些想法是不是太胡来了?” 高文这时候已经不知作何表情,在思索一下之后他用手按了按小姑娘的头发:“不,你是个天才。” 瑞贝卡:“哎?” “而且我还有个建议,”高文看了一眼瑞贝卡勾画出来的图纸,在那些冗余系统的连接处指点着,“这些部分的符文连接做成可以轻易切断和重新熔接的,一旦部分符文损坏了,修的时候可以直接把连接切断,修好之后重新连上,这样哪怕修的时候整个法阵都不用关停。” 瑞贝卡眼睛一亮:“对哎!我怎么没想到……祖先大人您果然好聪明!” 高文眼角微微跳了一下,他知道瑞贝卡是发自肺腑这么讲的,但还是突然好虚…… 少女,你才是最聪明的啊! 怔了片刻之后,高文忍不住扭头看着赫蒂:“以前就没人发现瑞贝卡的天赋么?” “她在计算和奇思妙想方面确实一直……很突出,”赫蒂斟酌着词汇,“但这些能力从来都没有派上用场,法师实力的标准是施法能力,而她在这方面几乎一直是垫底的……” “暴殄天物,”高文皱着眉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施法能力作为唯一标准?怎么不去跟大猩猩比力气?” 尽管这么评价了一句,但高文也很清楚,这种局面是有其道理和逻辑的。 在无法用技术来促成文明飞跃式发展的时期,个人勇武成为判断个体价值的标准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尤其是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和各种魔物猛兽的世界,出众的个体战斗力更加是保证生存的前提条件――无法保证生存,还谈什么技术创新? 而只要个体实力成了标准,并一代代延续且不出大问题,同时缺乏力量却有智慧的群体又没办法把自己的智慧转化成力量(或者说无法转化成足够的力量),那么这个判断标准就很可能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你无法证明你的智慧有朝一日会带来强盛,但我已经证明了我的力量可以保证生存,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这不是让人类永远和大猩猩比赛掰腕子的理由。 瑞贝卡确实是有着卓绝天赋的,高文终于确认了这点。 这位被所有人看不起的落魄子爵小姐,她在贵族圈子里被排挤――因为她是塞西尔家的后裔,她在法师圈子里被鄙夷――因为她连个闪光术都放不出来,她甚至被其他领地上的商人和市民阶级低声议论――因为她实在是有史以来最差劲的一个领主,实行了一大堆天马行空的法令,却一点都没让领地和自己富裕起来。 因为她的才能都在别人看不到,甚至看不懂的地方。 在靠天吃饭贫穷落后的下层社会,没有人能看懂她的计算,而在那些富裕到可以雇佣得起法师,或者本身就是中高阶施法者的上层社会,没有人需要她的计算――便利的魔法确实是可以解决一切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用更强大的法术好了。 有鹰眼术和法师之眼,为什么需要在大地上计算坐标?专业的魔法师可以直接感知并控制大型法阵,为什么需要传感器?更何况……一个只会放火球术的蹩脚法师,是根本不可能获得主持建设魔法设施的机会的。 所以当初从高文那里得到许可的时候瑞贝卡才会那么开心: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允许放开手脚做一件她擅长的事。 “祖先大人……”瑞贝卡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高文的脸色,“您是不是觉得我……” 高文笑了起来,把大手放在她的头顶:“你是塞西尔家的骄傲。” ------------ 第六十二章 魔网一号与铁匠铺 感受着一只大手在脑袋顶上摩挲的感觉,瑞贝卡却一下子有点发蒙。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第二反应是祖先大人说错了,第三反应……则将其当成了一种安慰。 总不能是讽刺吧? 从小到大没做成过什么事的子爵小姐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真真正正被夸奖一次。 看到瑞贝卡的反应,高文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说过的话,随后笑了起来:“别愣着了,我是认真夸你的,你自己恐怕都意识不到你有多不可思议的天赋。” “真的啊?”瑞贝卡直愣愣地说道,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眨巴着眼睛,“不过我这些都只是小聪明……平常根本派不上用场的。” 如此卓绝的天赋,竟然被归类到小聪明上……这让高文着实有点无语。 瑞贝卡出生的太早了些,但幸好,高文来的不晚,这些天赋还有发挥的机会。 高文又仔细看了一下瑞贝卡调整过后的魔法阵结构――虽然他是一名骑士,但当年的高文・塞西尔可是半个博学家,在魔法理论等方面也是颇有研究的,再加上刚铎帝国是一个魔法技术格外发达的国度,关于魔法的基础知识也算是普及的很到位,所以这种仅仅用基础符文拼起来的法阵对高文而言理解起来并不难。在认真看了一下之后,他确定瑞贝卡对这些符文的调整都是相当合理的,这个法阵已经从一个粗浅的概念产物变成了完全符合他预期的、可以为后续应用打下基础的“原型机”,如果还想继续完善下去,那就只能等待实践的检验了。 高文只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有考虑过再进一步地扩展它么?” “进一步地扩展?”瑞贝卡愣了愣,“怎么扩展?再画大一点么?” “不,是说能让它和其它框架一致但规模不同的自充能法阵互相连接,甚至以某种法阵单元作为基础结构,无限连接、扩大,最终形成一个可以覆盖更广阔区域的大型网络,”高文看着那些整齐排列的符文,隐隐约约从中看出了似乎可以组合、重复的影子,于是忍不住提出一个相当大胆的想法,“每一个魔法单位都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连接在一起――你能理解么?” 虽然有着出众的数学天赋和创造力,但这种级别的概念对瑞贝卡而言还是过于艰深了一些,她努力思索着,最后只能苦恼地皱着眉:“祖先大人,您说的那种东西……真的可能存在么?” “就当成我的奇思妙想吧,”看到瑞贝卡为难的样子,高文知道自己不能急功近利,于是果断停下了这方面的延伸,“你现在先把魔网一号建起来,让铁匠铺开始运转,其他都放到以后再说。” “好!”瑞贝卡高兴地点点头,“刚才我正和汉默尔讨论铁匠铺的事儿呢……” “哦?”高文挑了挑眉毛,他刚才确实是看到瑞贝卡在和汉默尔讨论着什么,但魔网一号所带来的惊喜让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你们在谈什么?” “关于新炉子,”瑞贝卡仰着头说道,“我在想,如果魔网一号运转起来了,那铁匠炉上就可以绘制正式的魔法阵,而不用再弄那种不好用的符文――这样的话炉子就可以改造了不是么?但我自己又不会打铁,所以只好来找汉默尔商量,看他在改进炉子和工作流程方面有什么想法……” 老铁匠汉默尔颇有些诚惶诚恐地站在旁边,低着头听子爵大人和公爵大人在那里讨论问题,他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平民竟然可以站在这里,参与贵族们的话题而既荣幸又紧张,而在看到高文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这位老铁匠更是真真正正地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完全不敢想象一位连风箱都没拉过的贵族老爷来指导自己建设铁匠铺会是个什么场面,但偏偏他又必须配合,所以他已经做好了高文提出一大堆匪夷所思的要求,而他必须领着学徒们拼死拼活去完成任务的打算…… 这事情并不稀奇,因为据说当年北边的一位子爵夫人就曾心血来潮地想要指导花匠修剪苗圃,并规定说每一支金木菊在开花的时候都应当分成两个花苞而不是三个――十几个花匠为此受到了鞭笞,直到那位子爵夫人对这件事失去兴趣为止。 “不用紧张,”高文看出汉默尔的紧张,语气平和地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没什么想法,”汉默尔低着头,语气谦卑地说道,“子爵小姐实在是学识渊博又智慧过人,她设计的那些都是我们这种穷苦人一辈子都看不明白的东西,我要学会用就很费力了,怎么能提出意见来?” 高文看着他,摇摇头:“魔法方面你当然不懂,但炉子和铁砧是你最了解的,在这方面你是专家,我们都会尊重你的意见。” 尊重……一个平民的意见? 汉默尔一时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但看到高文、赫蒂、瑞贝卡三人脸上都是格外认真的神色,他终于确认这是真的――起码公爵老爷确实这么说了。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我觉得……我觉得既然炉子今后就要用真正的魔法来增温了,那与其在旧的炉子上修修改改,其实不如彻底从头搞,弄一种全新的炉子出来……” 高文眉毛一挑:“全新的?” 汉默尔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努力清晰、明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既然用上真正的魔法了,那就没了原先那些符文的限制――首先炉子可以更大一点,一次熔炼的钢铁就会多出很多,然后既然魔法阵不会有碎裂的问题,那炉子也不用总是熄火、冷却,或许可以让它一直烧着,这样就省了重新热膛时候的费工费时。不过这样就得时时刻刻不停地用着它……” 高文很认真地听着,只有在遇到自己认为可以提建议的部分时才会出声打断一下,而汉默尔则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他刚开始还因紧张而磕巴、错漏,但很快便越说越顺畅,而等到快说完的时候,他感到了十足的惊讶。 他没想到高文真的在认真听着自己的讲述――一个大公爵,真真正正的大贵族,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人物,竟然真的站在这个乱糟糟的地方,听着自己这样一个平民的意见,而且那不是伪装出来的倾听,因为高文不但在一边听一边点头,甚至还时不时会提出一些细节的问题和建议! 那些问题和建议让汉默尔时不时会迷茫一下:眼前这真是一个从未接触过风箱和铁锤的贵族老爷么?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和钢铁熔炼有关的事情? 虽然其中很多问题在汉默尔听来都有点天马行空,但毫无疑问,那些问题都是紧紧围绕着钢铁冶炼的实际情况展开的――绝不是“金木菊在开花的时候都应当分成两个花苞而不是三个”这种鬼话! 等汉默尔终于说完之后,高文轻轻舒了一口气,并盯着老铁匠的眼睛。 老铁匠紧张起来:“老……老爷……” “你当铁匠多少年了?”高文突然问道。 “三……差不多三十年了,”汉默尔赶紧回答道,“不过我们这种人,记不太清楚年月……” “一个三十年的老铁匠,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多创新性的想法,”高文有些困惑,“按理说这些想法都是那些思路不受限制的年轻人才容易产生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 汉默尔张了张嘴,几秒钟后才说出话来:“……老爷,不怕您笑话,我这些想法其实都不是刚冒出来的,这些想法都攒了好些年了……” 高文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说说看。” “我当了几十年铁匠,对炉子和钢铁这一套实在不能再了解,要说习惯,也确实早就用习惯了,”汉默尔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挤出了一个笑容,“但我还记着自己还当学徒的时候――那时候我父亲是村里的铁匠,我跟着他学手艺。有一年,领主让我们炼出一批精铁来,我就自告奋勇地要自己掌炉,我父亲觉得我学了好些年,也该独当一面,就让我试试,但这一试却出了岔子。” 汉默尔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太急躁,在炉子冷却的时候没有等足够的时辰,就重新升了温――结果符文就碎了。 “符文一碎,炉子也就彻底报废,那是铁匠铺里最值钱最紧要的东西,父亲大发雷霆,把我吊在铺子门口抽了半天,几乎把我打个半死,他说他没把我直接打死的唯一原因就是一旦真打死了,就没人帮家里干活,也没人继承铁匠铺子…… “那一年,我们没能完成领主的命令,父亲在城堡里挨了好几十鞭子……” 显然,学徒时期的这件事,在汉默尔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而在被父亲责罚,又看到父亲去城堡里领受惩罚的时候,他心中对铁匠熔炉的很多想法便开始萌芽了。 万幸,三十年过去了,那些萌芽还没有彻底枯死在汉默尔的心底――或许它们已经枯萎了,但瑞贝卡“在熔炉上画魔法阵以取代符文”的计划,让这位老铁匠心底重新涌现了希望。 能够重新涌现希望,这便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突破。 既然这位老铁匠并不像自己担心的那样是个无法变通、难以接受新事物的人,那么一些东西似乎可以提前着手准备了。 ------------ 第六十三章 异动 魔网一号的建设很是顺利,这一方面是瑞贝卡在这方面确实有着不错的天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魔网”所采用的基本上都是最基础的符文排列,那位野法师凭借自己的计算力和创造力几乎将这个不可思议的法阵简化到了极致,甚至连法阵所需的材料都降格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用平民都能买得到的石英砂就能当做主材质,关键节点也只不过需要一点点的秘银和黑曜石作为传导材料,其成本完全在如今的塞西尔领承受能力之内。 毕竟,当初的那位野法师极为落魄,如果不把魔网简化到这一步,他根本搞不出这套东西。 但一个工程的顺利进行就意味着工程相关的压力也会随之而来―― 在高文的设想中,领地首先必须确保充足的钢铁产量,有了钢铁,才有武器,才有装备,才有劳作的工具和制造下一级产物的基础设施,而仅仅把冶炼设施建起来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完成东部矿区的建设,确保了源源不断的矿石供应才行。 而建设矿场又需要更多的资材,在缺乏重型机械设备,只能依靠人力开山挖石的情况下,这同时还需要更多的人手。 同时营地这边的建设也必须加快进度――把帐篷换成木板房也只是权宜之计,真正坚固稳妥的营地可不能用木头搭建,可是这个时代有什么更方便快捷的建造技术和建造材料么? 把事情一桩桩放在眼前之后,高文才感觉到白手起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哪怕有着魔法的辅助和暂时无忧的资金储备,要在一片白地上建造起新家也不容易。 这时候他便忍不住格外期待弗朗西斯二世承诺的那批援助――粮食布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一百名工匠和学徒,一百人,哪怕里面有不少是因为受到排挤而被迫来南方开荒的倒霉蛋,那也是一百个技术人才啊! 对于如今总人口也就八百多的塞西尔领,一百个技术人才是什么概念? 是可以让高文睡着觉直接笑醒顺便把门口值夜的士兵吓一跳的概念。 可惜最快那也还得大半个月呢。 说起人才,高文想到琥珀出发已经两天了现在还没一点动静,话说那个毫无节操可言的万物之耻该不会真的揣着几根金条携款潜逃了吧? 在营地中央的大帐里,高文脑海中冒着纷繁的思绪,并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图纸和表格上,而贝蒂则坐在不远处的垫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高文眼前的图纸上是他正在设计的新式熔炉――与地球上的高炉有着类似的形态和部分结构,但内里运行机制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要预留出给魔法阵发挥作用的空间,还要考虑到让炉子上的导魔结构尽可能靠近埋在地下的“魔网一号”,同时还要考虑到融化的铁水不能破坏炉身的魔法花纹 这是与魔网和水车都完全不同的东西,高文必须把两个世界的知识结合起来才能完成这项设计,如果说“魔网”是塞西尔领的奠基之石,那么设计出一个如此奇特的“混合体熔炉”,便是高文对自身的“奠基”。 高文很清楚,只有完成了它,自己脑海中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才有实现的可能,而这方面没人能帮自己。 他完成了燃烧室和铁水引流部分的设计,又根据高文塞西尔的知识预留了绘制魔法阵的空间,随后揉揉额角,朝旁边伸出手:“贝蒂,帮我把那个放图纸的羊皮袋拿来红绳子的那个。” 旁边全无回应,只有细微的鼾声传来,扭头一看,困顿的小侍女已经在垫子上蜷成了一小团,睡的正香。 看来让她陪着自己在这里干坐确实是一件挺无聊的事。 高文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自己起身去拿羊皮袋,却看到贝蒂突然就闭着眼睛爬了起来,随后晕晕乎乎地走向帐篷角落,打开箱子,取出羊皮袋,再晃晃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整个过程几乎就没睁眼 高文好笑不已地接过羊皮袋,一边收好图纸一边看着贝蒂努力睁眼的模样:“困就先睡吧,我指不定还得忙活多久呢。” 贝蒂这时候终于清醒过来,使劲睁着眼睛呼呼地摇头:“我不睡,老爷还没睡,我不睡!” 随后她低下头,看着高文摊放在桌子上的那些草稿,仿佛很认真的样子,高文见状有些好奇:“你能看懂这些么?” “看不懂”贝蒂摇着头,“我不认字” “哦,那你看这些一定很没意思,”高文笑了起来,“怪不得刚才都睡着了。” “我没睡!”贝蒂赶紧摇头,然后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些写满字的草稿上,“老爷,你认识很多字哦” 明明刚才还困得要死,可这时候看着满桌子的草稿,她的困劲儿竟好像过去了似的,这让高文不禁觉得有趣,便试着问了一句:“你想认字么?” 贝蒂下意识地点点头,但紧跟着就有点紧张地摇了摇头,捏着自己的侍女服上的一个扣子:“汉森太太说,女仆不能认字,好好干活就行。” “那都是没道理的话,人人都可以认字!”高文立刻纠正,接着有点心血来潮地说道:“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点。” 贝蒂的眼神再次忍不住飘向了那些纸,但这次在点头之前她就摇了摇头:“可是菲利普骑士说了,领地上的纸笔都很宝贵,不能给我浪费” 高文愣了愣,刚想说反正这边纸张多得是,但紧跟着就意识到菲利普骑士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在领地无法自给自足,而和坦桑镇的交通又只能依靠信使骑马往来的情况下,这些物资着实是用一点少一点的,给贝蒂练字确实是奢侈了点。 更何况还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真能学进去呢,万一她只是胡闹着玩呢? 不过看着小姑娘那呆头呆脑的模样,高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这儿等会。” 他跑去捡了根树枝回来,用手在树枝上拂过,在骑士力量的作用下,所有的毛刺和分叉随之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随后他又用小刀把其中一端大概修剪一下,便把它递给贝蒂:“先在地上练吧,练的好了再说。” 贝蒂愣愣地接过树枝,又看到高文转身在书桌上取过一张纸刷刷刷地书写起来,很快便写好了一张“字帖”――发黄的粗纸上用大号的笔体写着基础的字母表,下面还有一个硕大的单词。 高文把这张纸递给贝蒂:“这上面的是字母表,下面的是你的名字,就照着练吧――有不会的问我。” 贝蒂反应了一下,这才如获至宝地接过,高兴地差点冒出个鼻涕泡来。 营帐里还是土地,只不过夯实了而已,高文在自己书桌旁边给贝蒂划出一块地方当做她练字的区域。 帮小姑娘把土地弄松之后,他便回到书桌前,而小侍女则蹲在旁边,开始笨拙地练习那些基础的字母。 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高文脑海中闪过了上辈子曾学过的一篇课文,随后摇着头笑笑。经过这个小插曲,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放松了很多,思路也重新活跃起来,便抽出另外一张草稿,准备着手解决另外的问题。 但这样安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没一会,高文便听到营帐外面传来一阵吵杂声。 他安抚了贝蒂一下,让小姑娘在这里安心练字,随后快步走出营帐。 拜伦骑士也正朝这边跑来,看他脸上那略有些焦急的表情,高文便知道是发生变故了。 等对方来到近前,不等这位骑士开口,高文便主动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驻守山中宝库的士兵传来报告,说听到宝库里传来了奇怪的动静,好像是岩壁摩擦或者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但宝库大门封锁着,他们进不去,无法确认宝库里的情况,便只好先把消息送来了。” 那座遗迹里出问题了?! 高文承认,自己在这一瞬间是真的出了冷汗:啥都好说,那宝库可绝对不能出岔子! 那可是真棺材本啊! 但紧接着他便镇静下来:如果这个消息早些日子传来,那恐怕他还会更慌一些,但幸好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安排人手陆陆续续将宝库中的紧要物资转移到营地,虽然没有全搬出来,但起码已经运出来了三分之一,哪怕宝库真的出事,甚至整个塌掉了,也不至于肉疼到死 总而言之进行了一番自我安慰之后,高文完全镇定下来――而且现在天黑估计刚才拜伦也没注意到自家老爷额头上冒了冷汗。 老祖宗形象得到保全.jpg。 高文权衡着是现在立刻出发查看情况还是等到明天白天再去,并很快得到一个结论:睡麻痹啊!这种事儿在心里悬着,哪个头铁的能睡得着?!怕是瑞贝卡的心态都得崩! “营地防务交给菲利普骑士,你找几个精明强干的士兵,跟我一起去山里一趟――另外把赫蒂也叫上,她的辅助法术应该会帮上用场。” ------------ 第六十四章 遗迹深处 其实高文是打算把瑞贝卡也叫上的,但后者这阵子都忙于“魔网一号”的建设,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天好不容易能早些睡下,高文也就没再把她叫起来。 反正叫上了也就多个火球发射器,想来用处不大――还没高文自己抽刀子砍人威力大呢。 赫蒂还没有休息,她正在自己的营帐里研究高文写的那些制度和规划,听到是山里的那座遗迹出了问题,立刻便披上外衣赶了过来。 看到她略有些紧张的模样,高文宽慰道:“别慌,只是一些异常响动,可能是遗迹里的古代设施动弹了一下――真要塌方的话不可能这么点动静。” 赫蒂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拜伦骑士很快便点选好了精干的士兵,随后在高文的带领下穿过山道,来到了那座古代遗迹的正门前。 这里用木板房建造了一个临时的哨所,平常固定有五名士兵在此值守大门,火把照亮了遗迹大门周边,让这里的情况一目了然:除了站着几个紧张兮兮的士兵之外,看上去没有异常。 “大人,”一名士兵迎了上来,看到高文之后立刻行礼,“刚才里面又有两声响动。” “嗯,我亲自去看看,”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遗迹大门,“你们几个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来到遗迹大门前,高文用白金圆盘激活了那古老的刚铎魔纹,看到沉重的紫钢门扉照常流动起魔法的辉光,高文多少松了口气:起码这里的魔力通道还正常,这就说明里面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赫蒂下意识地握紧法杖,先是勾勒出了寒冰箭的法术模型,但下一秒便散去魔力,换成了辅助性的魔法――biu不中人就尴尬了。 紫钢大门在魔力驱动下缓缓打开,放置在大厅中的魔晶石随即明亮起来,高文手搭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提高警惕步入其中。 大厅里似乎毫无异常,那些还未运出去的金属锭和武器铠甲仍然好好地放在原地,在魔晶石明亮恒定的光辉下反射出辉光,整个大厅也没有任何垮塌松动的迹象,似乎一切如常。 不过在扫视一圈之后,高文立刻便发现了变化――大厅深处的那几扇门敞开了。 这座古代遗迹并不止眼前的一座大厅,在山体内部,它还有着更加庞大的结构,这一点从其入口的规模以及山壁上偶尔可以观察到的建筑结构便可以判断出来,但到目前为止高文他们也只是利用起了遗迹入口处的这间大厅而已――并非不想继续深入,而是通往更深处的大门是锁死的。 早在七百年前的北方开拓军找到这座遗迹的时候,通往深层的大门就处于锁死状态,而且使用了和表层大门完全不同的魔力封印。当年的开拓者队伍破解了第一层入口的魔力密匙,却对大厅深处的大门无能为力,所以就仅仅把大厅当成藏宝库,重新设下封印之后便离开了这里,而七百年后的今天,高文领着塞西尔开拓队伍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和他带来的人仍然对那些大门毫无办法。 赫蒂曾经在宝库大厅里研究过整整一天,也没能解开几扇门的封印:那是刚铎全盛时期的魔力技术,远非赫蒂这样一个三级法师能够破解。 高文原本打算先把那几扇门放在一旁,等到将来局势稳定了再考虑怎么对付它们,却没想到就在今天,那几扇大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赫蒂也注意到了那几扇大门的情况,有点不安地拉了拉高文的衣服:“先祖,那些门……” “我看到了,天知道怎么开的。”高文皱着眉说道,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几天的那次赤斑爆发以及魔力上涌――难道是当时的魔力上涌也蔓延到了遗迹这里,松动了遗迹里的封印?然后最近自己又频繁让赫蒂或者瑞贝卡带着白金圆盘来这里开门搬东西,第一层封印的频繁开闭阴差阳错地激活了里面的大门? 根据高文对古代刚铎帝国魔法技术的了解,这是很有可能的。 他带着几名士兵来到那三扇门前并开始寻思。 如果按照一般剧情展开,三更半夜钻到这种突然敞开的遗迹里面搞探索,基本上都是作死展开,但具体情况还得看题材――这要是美剧,那基本上所有人进去就快死球了,但这要是日剧,大家死球之前还极有可能会看见个女鬼什么的,可如果是国产剧……那他进去之后极有可能会跟女鬼搞对象…… 高文看了看周围一圈人,这帮披甲戴盔拎着法杖的怎么看画风都是美剧。 不进去,肯定死球,而且死前连女鬼都看不见。 但就在他下了决定,准备下令将大门暂时关闭,等日后条件成熟再行探索的时候,却听到赫蒂突然嘀咕了一句:“里面好像有个魔力反应……在很深的地方。” 高文眉毛一挑:“魔力反应?深层?” “从这扇门深处传来的,”赫蒂指了指中间的那扇大门,“之前大概是门阻挡了魔力流动,我一直没感觉到它,但现在门打开了,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里面有个东西……可能是正在运转的魔法阵之类。不过反应非常非常微弱,而且还在不断衰退,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失。” 高文:“……” 他硬生生止住了转身走人的冲动,心中喟然长叹:人类果然是一种不得不作死的生物。 不管里面有什么,看来都必须看上一眼再走了。 将开拓者之剑握在手中,高文默默用骑士技能给自己家了几层防护,随后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遗迹深处没有灯光,穿过大门走入甬道便越来越黑,赫蒂抬起法杖低声念诵了几个音节,一个发光的魔力球随之在杖头漂浮起来,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会放照明术,是真正的法师。 看着前方愈发深邃的走廊,以及两侧又高又宽的空间,拜伦骑士忍不住啧啧称奇:“真不愧是盛极一时的刚铎帝国造出来的东西……这里面到底得有多大啊?” “天知道,遗迹大门是刚铎星火年代大型要塞的形制,这种大型要塞,挖空一个山头都有可能,”高文撇撇嘴,“琥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携款潜逃了――她要是在这儿就好了。” “这种专业性极高的古代遗迹,就是再高明的潜行者也不擅长对付吧,”赫蒂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破解这种地方一般是法师的专业领域……” “不是,琥珀在的话就可以把她扔出去探路,我能比较没心理压力,”高文随口说道,“而且她逃命技术一流,跑回来还能接着扔……” 赫蒂目瞪口呆:老祖宗突然发表了缺德言论,当后辈的该怎么办?! 高文看了她一眼,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主要是琥珀有特殊的暗影行走能力,在这种到处都是影子的地方,她能比我们找到更多隐藏的路径。” 赫蒂这才松了口气,旁边的拜伦骑士也紧跟着点头:“我就知道,您是骑士之楷模,肯定不会对女士做出那种事的……” 高文嘴角微微一抖:琥珀?要不是胸和脸在那摆着,谁能把她跟女士联系到一块? 而且说实话,她那胸和女士的联系也不怎么紧密…… 几句闲聊稍微缓和了众人的紧张气氛,但每个人的警惕心却丝毫没有减弱,在赫蒂的魔法光球照耀下,高文紧盯着周围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任何可能的陷阱以及墙上偶尔出现的古代文字。 那些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通用文字,如今的四大王国所使用的通用文字便从其演绎而来,但由于中间有着千年的跨度,文字演化过程中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变迁,再加上“星火年代”本身也是刚铎帝国大变革的年代,所以遗迹里的古代文字基本上只有高文能看懂。 赫蒂看它们都是半懂不懂的。 这座山中遗迹的规模确实很庞大,甚至庞大到了高文都有点惊讶的程度。 从中央走廊一路前进,队伍遇上了不止一次岔道、弯路和阶梯,通道的整体趋势是在向着山体的深处不断蔓延并下降的,而在这个过程中,赫蒂检测了几次气息流动,确认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这里应该还有着完善的通风孔道,古代刚铎帝国先进的建筑技术可见一斑。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不止一次发现了房间或者别的大厅。 这些房间与大厅都用仿佛石头一样的材质建造,但在赫蒂鉴定之后,却发现他们并非石料,而是某种人造的、比石头更加耐用的物质;每一个房间与大厅都空空荡荡,除了少数朽烂的架子和一些快要变成渣的金属工具之外,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古遗物――显然,当年这座设施里的帝国人是在相当有余裕的情况下井然有序撤离此处的。 这也符合高文对“星火年代”的判断。 但这却也让赫蒂颇为遗憾:她还以为能在里面发现一些古董宝物呢,哪怕是不能用的,但“来自刚铎帝国星火年代”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一块破铜烂铁变成炙手可热的宝物了。 一行人没有时间探索途径的每一处岔路和房间,所以高文命令在那些暂时无法探索的岔道口留下了标记,留待日后有时间有人手了再慢慢探索,而队伍则在赫蒂的感应指引下笔直地向着有魔力反应传来的方向前进着。 ------------ 第六十五章 古代设施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队伍仍然在不断延伸的走廊和通道中前进着。 这座千年设施的规模已经超过了高文的想象。 即便是在刚铎全盛的“星火年代”,帝国也很少建立起如此规模的设施——哪怕它同时兼具着军事要塞和科研设施的功能,其规模也大大超出了高文的预期。看起来它确实是挖空了一座山头建造起来的,而随着向下的坡道和台阶越来越多,高文甚至怀疑它挖空的不仅仅是一座山头。 魔力反应仍然在稳定地传来,而且仍然相当微弱,由于遇上了过多的岔路和廊道,赫蒂的指引已经不太可靠,她只能判断出个大致的方向,并通过唤灵术之类的占卜法术来判断应该走哪条岔路,但即便这样,队伍还是走了好几次弯路,并发现了不少死胡同。 尽管拜伦骑士一直在沿途设下记号,并由赫蒂利用魔力标记勾勒出了道标,但在一个古代遗迹中前进这么久仍然令士兵们产生了些许不安,在注意到这种不安之后,拜伦骑士来到高文身旁:“大人,继续深入下去有可能会迷失在里面——大家的方向感已经完全错乱了。” 高文皱了皱眉,其实他也考虑过迷路的问题,只不过他比所有人的信心都足一些——卫星精的高超记忆力在发挥作用,他几乎记下了沿途每一个岔道的每一个细节,脑海中甚至有一幅粗略的地图在勾勒着,然而这些能力不太好说出来,或者即便说出来,也不太能让所有人安下心。 毕竟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琥珀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扔出去探路,而且她还能从暗影界到处跑,又擅长溜门撬锁,肯定不像普通人那样容易被困在遗迹里——她已经在塞西尔家的祖坟里证明了这点。 这一次高文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 只可惜,琥珀如今不在,高文只能摇了摇头:“你的担忧有道理——那我们再走一段,多做几个记号,然后不管有没有发现,都先返回,下次再来。” 尽管领主没有下令立即返回,但高文这模棱两可的说法还是让士兵们松了口气,仿佛得到某种保证似的,队伍再一次鼓起勇气继续前进。 经过一段向下的阶梯之后,前方又是一个大厅,这大厅中比之前多了些东西:一些巨大的黑曜石长方体整齐地排列在大厅周围,就好像靠墙放置的一座座石碑,而立方体下面则延伸出了很多金属质的导管或“轨道”,它们统统汇聚在大厅中央,那里有一个半球形的奇怪装置。 高文皱了皱眉,来到半球形装置旁,用戴着铁手套的手在上面摩挲了几下,装置表面的黑灰和氧化物被刮掉一些,露出了下面的银白色金属。 “这是什么东西?”赫蒂好奇地凑了过来,这房间里的设施显然是没能带走的“固定安装物”,这在这座遗迹里可不多见,那些黑曜石和金属连接物让她产生了一丝与魔力有关的怪异直觉。 “魔能聚焦阵列——虽然我很想叫它魔力电容器,”高文说着在如今这个年代已经无人知晓的知识,并夹杂了一些更莫名其妙的词汇,“这些黑曜石连接着设施里的魔力井,这个半球则可以把强大的能量聚焦起来,制造出持续时间短暂但强度极高的能量流,再通过这条主导管——” 高文指着一条从半球形装置上延伸出去,并最终埋藏在墙壁中的粗大导管。 “……把能量输送到需要它的地方去。” 赫蒂眼睛微微张大,作为一个法师,见到这种来自千年前的古代魔法装置让她忍不住兴奋起来:“把强大的能量聚焦起来?所以这是一件武器?” “不,这是研究设施的一种辅助能源,通常用来给那些耗能巨大的设备提供瞬时‘点火’,比如虹光透镜什么的,”高文耸耸肩,“在刚铎时代,魔力可不止用来打架——虽然这确实是它的重要作用之一,但魔力同时还能干很多很多事情。事实上在我看来,法师们真正应该干的,就是把自己的知识和魔法都用在这种研究上。” “研究……”赫蒂不可思议地嘟囔着。 她对研究这个词可不陌生,法师们一向是研究者的代名词,钻研魔法的奥秘,解析符文的规律就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工作,但不管是什么研究,其最终目的都会归结到如何提高施法能力上,而无法提升自身施法能力的法师,就会被视为蹩脚的研究者。 赫蒂本能地觉得,高文所讲的“研究”恐怕与自己所熟悉的研究并不是一种东西。 这位老祖宗似乎总习惯把视线放在一个非常远而广的角度,他总是会提到“普及性”和“量产化”,而法师们那种专精自身,甚至互相刻意隔绝的研究似乎正和他的思路背道而驰。 赫蒂摇了摇头,把脑海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念头甩到一边,她听到拜伦骑士在询问:“夫人,魔力反应是从这个地方传来的么?” 赫蒂凝神感受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但已经很近了。” “这个地方记下来,”高文则开口道,“这个古代装置已经彻底报废,不用考虑修复——但它能拆出至少半吨秘银和七八吨的黑曜石来,还有一大堆的精金和紫铜紫钢。” “等一下……”赫蒂激灵一下子,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先祖啊……您打算把这价值无穷的古代魔法装置给……拆了?!” “不然呢?”高文看了她一眼,“这东西需要超高纯度的魔力才能‘点火’,如今早就没了对应的魔力提纯技术。而且即便有能源,这玩意在这里放了一千年,它里面的结构也早就烂透了,修起来不比造一个容易。” 赫蒂愣了愣,脸色古怪:“您从七百年前来的可能没感觉,但这东西可是古董……” 高文面皮一抖:“这东西在我死前也是古董——但咱们得从实用价值出发,它放在这儿一点价值都没有,只有熔了,它才能重获新生。” 听高文说到这一步,赫蒂意识到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只好满脸肉疼地点了点头。 都说崽卖爷田不心疼,但爷自己卖田的时候看着好像也不怎么心疼啊…… 发现了魔力聚焦的装置,就意味着这里距离深层研究设施已经很近,再联想到赫蒂之前感应到的魔力反应,那目标极有可能是某个还在运转的研究装置。 高文不动声色地开启了骑士的“危险感知”技能,以随时防备这里有可能存在的魔法陷阱或者远古辐射。 在继续前进的路上,他随口问了赫蒂一句:“对了,我听到他们对你的称呼是夫人而非小姐或女士——你结婚了?你丈夫呢?” 这个问题他已经好奇了好久,只是总也没找到机会询问。 赫蒂愣了一下,但先祖关心自己的婚姻也是正常,便回答道:“我没结婚,但我在成年的时候皈依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并以信仰皈依的方式放弃了自己的继承权,好将继承权留给瑞贝卡的父亲。按照贵族的律法,以信仰皈依方式放弃继承权且成年的女性被视为已婚,也就是献身于信仰。原本我还可以保留贵族称号,成为不世袭的女男爵,但那一年领地困难,我就把这个称号……额,卖给了一个商人……” 高文点点头,“哦”了一声表示了然,同时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信息也浮上心头。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也被称作万法之神、奥秘女士,她被认为统御着魔法的力量,而且是世界上第一头巨龙和第一个精灵的导师——因此传说中的龙语魔法和现存的精灵魔法也是她所创造。与其他众神不同的是,弥尔米娜并非“强信仰神”,而更像一个“象征神”。 她可以说没有正式的宗教与信仰体系,几乎所有的施法职业都是她的“浅信徒”,但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的法师会以正式信徒的形式皈依这位神祇,这大概与施法者们普遍喜欢探求奥秘、缺乏对神的敬畏有关。 而那百分之一的信徒中,还有不少是像赫蒂这样,单纯为了证明放弃继承权或类似目的而皈依的。 安苏王室的那位维罗妮卡公主皈依圣光之神也是类似的形式,只不过那位公主殿下并不像塞西尔家的后裔一样潦倒到了连贵族身份都不得不贱卖的程度,所以她如今仍然可以被称作公主(或对应的神职身份)。 而赫蒂在做完回答之后则有点惴惴不安,她主要担心两件事:一件是塞西尔丢人子孙沦落到要卖掉贵族称号来糊口的地步会不会让老祖宗生气,另一件则是自己这么大还不结婚会不会也让老祖宗生气,尤其是第二件——万一等会高文扭头来一套“咋还不结婚,你打算啥时候结婚,你看那个xxx咋样”催婚三连怎么办? 妈耶,七百年前的老祖宗催婚,这个比爹妈催婚压力大好多! 这甚至都让赫蒂不怎么担心自己卖掉贵族称号会不会挨揍了…… 结果高文还真就是随口一问,哦完就没下文了。 而赫蒂的胡思乱想也没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她终于感应到那个魔力反应就在前面。 ------------ 第六十六章 球 赫蒂终于感应到那个魔力反应就在前方,或许只剩下最后一个路口,而高文在粗略判断了队伍的前近距离以及黑暗山脉在此处的地形之后,认为这里已经是山体的中心..lā 当年的刚铎远征队伍恐怕真的挖空了一段山体来建造他们这座不可思议的庞大设施。 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造出这么一个怪物级别的设施来进行研究或看守? 但不管这里有什么,最终他们还是放弃了这个地方。 赫蒂重新为照明术的魔法光球补充能量,本已开始暗淡的光球再次照亮了周围大面积的区域,高文看到前方是一条整齐的、用灰白色“石板”砌成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已经失去效用的魔晶石灯,还有一些紧闭的房门,而正前方的尽头则是一扇铜铸的门扉,那大门上雕刻着眼睛与三角形的标记。 铜门没有完全闭合,它敞开着一条很宽的缝隙,高文发动了危险感知的能力,并未在大门背后发现陷阱和有毒气体之类的潜在威胁。 但这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在推开大门之前,赫蒂首先召唤了一个发出微光的、形似眼睛的符文出来,这枚符文慢悠悠地飘过门缝,赫蒂的双眼也同时浮动起微微的光芒。 “里面是一个圆形的空房间,很大,有很多已经坏掉的长条桌和架子……墙上可以看到很多管道,房间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坑……坑里有个奇怪的圆球状东西,天花板的正中央还可以看到不少垂下来的铁链和工具。” 赫蒂皱着眉,说着自己看到的东西,但突然间她低声惊呼了一下,魔法随之中断。 “怎么回事?!”高文顿时紧张不已地看着赫蒂。 赫蒂揉揉眼睛,语气十分尴尬:“撞墙上了。” 高文:“……额,有什么看起来危险或者像陷阱的东西么?” 赫蒂摇着头:“没有,看起来只是个实验室,只不过比我所知的实验室大了许多倍,而且有很多看不明白的装置。另外确认了魔力反应是从房间中央那个圆球里传出来的,但那是我从未接触过的能量形式。” 确认了里面没有陷阱和失控的古代魔法傀儡,高文心中松了口气,而至于赫蒂所说的奇怪的能量形式,那就只能进去之后再仔细研究了。 两名身强力壮的士兵上前,和拜伦骑士一同用力推动古老尘封的铜铸大门,那锈蚀风化的铰链在大力推动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这个寂静而闭塞的空间中,门轴转动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并沿着走廊传出很远很远。 赫蒂下意识地握紧法杖回头看向黑暗走廊,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上古魔物被铜门开启的声音所惊醒,从那阴影中猛扑出来――但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大门推开了,高文步入其中,很快便看到了赫蒂所看到的东西:圆形的大厅,沿着大厅分布的破损长桌和置物架,墙上的魔力导管,凹陷的中央地面,以及躺在凹坑里的一个看上去像石头的大球。 高文来到那球体前,粗略判断它的直径在一米五左右,它的形状相当规整,不算那些粗糙凹凸的表面的话,这几乎就是一个标准的正球体,其材质像是石头,但在照明术的光辉下,它又泛出了一丝金属般的质感。 有点像是天然的石球,但又过于圆了点,可要说是某种人造的魔法装置,却又和刚铎帝国的造物风格截然不同――而且它表面既无符文又无金属连接点,怎么看都不像是古代魔法装置。.. “魔力反应确实是从里面传来的,”赫蒂皱着眉,“但是太奇怪了,我甚至觉得它不太像是魔力,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先祖,这也是古代刚铎帝国制造出来的么?” “不,看起来不像,”高文皱着眉,伸手在那“石球”上敲了敲,触感和真的石头差不多,硬邦邦的,“看这里的阵仗,这个球与其说是他们造的,倒不如说是他们正在研究的玩意儿……” “难道这整个设施就是建造来研究这个球的?”拜伦骑士感觉很不可思议,“刚铎帝国花这么大功夫就为了研究个球?” 高文想了想,觉得哪怕是魔力不要钱的星火年代,刚铎人应该也不至于蛋疼到这种地步:“不。这个设施在撤除的时候,这里的人井然有序地带走了几乎所有能带走的东西――他们不至于反而把最重要的东西给落下。这个球应该确实是他们在研究的物品,但多半只是物品之一,而且还是那种不怎么重要,已经决定放弃的东西。大概是研究了一阵子发现没什么进展,正准备处理掉的时候上头来了撤离的命令,就给扔这儿了。” “所以咱们折腾了这么久,就找到这么个玩意儿,”拜伦骑士摸着下巴,“大人,怎么处理它?” 高文也有点发愁,这么个石球该怎么运出去?他伸手推了推球体表面,念念叨叨:“又占地方又沉,怪不得当年的刚铎人会把它给……哎?” 石球被他一推,竟然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挪了位置。 高文顿时有点尴尬:“不沉啊?” 这“石球”的重量轻的超乎想象! 原本高文还以为这么一坨东西起码得有个一吨重,却没想到轻轻一推它就挪了地方,再上手试试,他判断石球的重量恐怕只有十几公斤,哪怕赫蒂都能轻而易举推着走的地步――这只能说明它根本不是石头的! 要么里面就是空心的…… 压下了将其就地砸开看看瓤的冲动,高文根据这个研究室的规模以及球体周围的残留痕迹作出判断,该“石球”在这个研究设施里应该属于“第一类安全奇物”,即“无害但有奇特属性”的研究对象,于是他作出决定:“把这玩意儿带出去吧,运回营地好好研究研究……等等,直接放到营地里不妥,安全起见,先放到营地旁边新平整出来的那块地上,派两个士兵看管着,明天专门给它搭个帐篷。” 刚铎帝国和现在这个时代毕竟有着好几级的技术代差,当年的安全无害研究物搁在今天不一定仍然无害,所以还是稍微谨慎一些好。 来的时候紧张兮兮,回去的时候却推了个球――不得不说,队伍里推个球的场景极大缓和了士兵们的紧张情绪,却也让高文产生了深深的违和感,他总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第一次异世界遗迹探险的气氛就让这么个球给毁了,就好像你穿着传说中的铠甲,拎着村里最好的剑,接受了国王赐予的勇者称号,并且还组了四个贤者当队友,雄心勃勃地踏上剿灭魔王的征程――结果魔王是个派大星…… 当年的刚铎人简直是吃饱撑的,闲着没事研究个球干嘛? 有赫蒂的魔力标记,再加上高文脑袋里近乎开挂一般的地图指路,众人返回的速度比来时的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虽然还推着个球,但这个轻的不可思议的玩意儿根本算不上多大负担,遇上要走上坡路或者上台阶的时候赫蒂直接召唤个塑能之手就给抱上去了。 队伍就这么原路返回,很快,出口的微光便出现在前方。 而外面的士兵这时候已经等了很久,甚至开始不安起来,从中央大门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和口令声让他们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但与脚步声一同传来的动静却让他们面面相觑:那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 两名士兵推着球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眼前――其实一个人就能推动,主要是为了保持平衡。 “收队回去吧,”重新回到入口大厅,高文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一只手扶在石球上,“这就是成果。” 士兵们面面相觑。 第二天,所有在营地边缘活动的人都看到了这个怪异的球体。 它被安置在营地外面的一块空地上,数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在旁把守着,球体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内打了一圈木桩,并用绳索相连以形成隔断。 看起来简直尴尬到飞起,那帮看守的士兵肯定是打牌输掉的――人们纷纷如此低声讨论着。 瑞贝卡一觉醒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赶紧跑来看热闹,她看到自己的老祖宗和赫蒂姑妈都在现场,于是挤了过去,也跟着好奇地看向那个球:“祖先大人……这东西就是你们昨天晚上从遗迹里带出来的?” “还带出来一些金属样本什么的――遗迹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可以挖的,”高文点点头说道,“但就是这玩意儿,研究不明白。” 瑞贝卡好奇地绕着大球转了两圈,回来跟老祖宗请示:“能碰不?” 高文摆摆手:“别拿大火球丢它,其他随意。” 这“石球”虽然轻的诡异,但其实结实得很,他已经试过了,在不动用超凡力量的前提下,用普通刀剑砍在球体上几乎造不成什么损伤,所以敲打两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用大火球砸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瑞贝卡这头铁的性子,说不定就憋个澡盆大的火球王砸下去了…… 瑞贝卡好奇地把耳朵贴在球体表面,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铁法杖敲打了两下,扭头跟高文嚷嚷:“不是空心的诶!” “是啊,实心的,但却轻的不可思议,”高文耸耸肩,“你姑妈刮了一点碎屑下来,发现是金属含量很高的混合物质,如果整个球都是由同样的物质构成,那它绝对能重死人。” “说不定只有外面一层是个壳子,里面其实是非常轻的材质?”瑞贝卡冒出了浓浓的研究兴趣,“要不要切开看看?” 高文笑了起来:“我也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不行――先用各种不造成损伤的方式研究研究,如果实在研究不出结果了,再考虑切开看看。毕竟当年的刚铎人用了那么多工具来研究它,却到最后都没有破坏它的外壳,应该是有原因的。” 瑞贝卡看起来有点失望:“哦……” 高文笑着看了她一眼:“比起研究这个球,我还有点事想让你做――如果你有空的话。” 瑞贝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啊?有空有空!魔网一号那边我暂时不需要亲自动手了,工匠和学徒们在挖沟炼石英砂呢,我正闲着!您要我做什么啊?” “烧石头。” ------------ 第六十七章 钢铁计划,以及琥珀归来 很多时候,瑞贝卡都觉得不太能理解自家老祖宗的思路――然而头铁的姑娘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会勉强自己去理解那些没法理解的东西,反正老祖宗说话总是不会错的,照着办就行了。 看着高高兴兴领命离开,但却连为啥要烧石头都没打听的瑞贝卡,高文忍不住摸着下巴犯嘀咕:果然每个人出生自带的天赋点都是有限的,加多加少全看骰子,瑞贝卡这样的大概就是roll了一把数学和脑洞加满,剩下的全是1就给生出来了…… 但是无所谓,反正图纸和基本操作方式都塞给她了,让她自己看着折腾就好。经过魔网一号工程的实际案例证明,这姑娘除了耿直头铁情商低还经常冒出来欠抽的想法之外,在数学和需要创造力的领域上着实有着惊人的天赋,这种天赋型选手就应该扔出去让她自己使劲做死,只要做不死,通常都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而给她加一大堆条条框框什么的反而容易限制成果。 再说了,就连高文自己都不确定他通过地球记忆还原出来的那些土法到底有几个能成功的…… 把“烧石头”的任务扔给瑞贝卡之后,高文又去农田那边看了一下开垦的进度,并确认水车已经开始制作,随后又去了一趟铁匠铺,把自己设计的新式熔炉扔给老铁匠汉默尔。 老铁匠对高文掏出来的图纸表达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他是真的很惊讶。 汉默尔知道领主老爷在关注新式熔炉的问题,而且他还记得前几日高文从他这里收集了一些关于制造新式熔炉的意见建议,但在他的概念里,一个贵族老爷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顶了天了,接下来他最多会找几个工匠过来帮着自己一起搭建新炉子,再偶尔过来验收一下进度什么的――他可万没想到,高文竟直接带着图纸来的。 在听到领主老爷说熔炉图纸已经画好的时候,汉默尔除惊愕之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也不是大受感动,而是又紧张又头疼。 还是那句话,一个公爵,大大的贵族,应该坐在城堡里用金饭碗吃饭的人物,真的知道该怎么打铁,怎么搭炉子么?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图纸,真的能用么? 不能用怎么办?谁敢提意见?但硬用的话……出事了算谁的? 老铁匠颇有点愁眉苦脸地接过了高文递过来的图纸,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这炉子实在太过异想天开,那他也绝不能说出来,大不了先点头应承着,然后努力造一个外观接近但里面全然不同的炉子出来,如果领主老爷真的发现猫腻询问起来,就说是不识字的学徒和奴工过于蠢笨,没办法好好搭建新炉子…… 他的这个想法持续到看清那结构精巧、布局合理的设计图为止。 高文把汉默尔的反应完全看在眼里,并微笑起来。 他并不是个铁匠,说实话,哪怕上辈子的经验里也没有跟钢铁冶炼或者锻造相关的经历,但从信息爆炸时代走过来的键盘强者有哪个不能扯出一堆理论知识的? 当然,一个仅仅有理论知识的键盘强者其实也派不上用场,但没关系,他还有高文・塞西尔的记忆。 高文・塞西尔不是铁匠,可第一代东境公爵是个铁匠,而东境公爵请大家喝酒时候的重要吹逼素材,就是钢铁冶炼方面的知识。再加上私交甚密,高文・塞西尔被初代东境公爵拖着去熔炉旁边练手的经历也有很多次,自然知道一个合格的熔炉应该是什么结构。 两重知识结合起来,再加上瑞贝卡与赫蒂给出的建议以及发际线上的小小损失,画个图纸还是可以的。 不过自信归自信,高文也还没到盲目自大的程度,他深谙外行领导内行的弊端,并且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容易让领地里真正的专家们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不敢开口提意见,所以主动说道:“这图纸我是按照刚铎时期的一些熔炉改制来的,不一定适合实际情况,它只是给你个思路,具体如何让这个炉子能运行起来,那就是你的事了――你可以对其随意改造,只要能符合我的要求就可以。” “不不不,这设计已经很合理了,”汉默尔慌忙说道,“熔炉应有的结构一个不缺,而且都能很好地衔接上,而且这种连续熔炼的思路……只要源源不断地投入矿石,并把矿渣清理出去,它就能一直烧着么?” “没错,是连续的,”高文点点头,“但这样一来,往常那种一个铁匠带着几个学徒,围着一个熔炉打转的工作方式恐怕就不适合了吧?” 汉默尔此前显然没想到这个,他还沉浸在新式熔炉的奇妙构思中,这时候被高文一提醒,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样一个效率极高,而且不需要熄火的炉子意味着什么。 仿佛是某种基于职业的直觉,他意识到往日里那种叮叮当当的铁匠铺与眼前这个熔炉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而联想到那个长宽达到百米、可以放置几十组熔炉的大院子,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文:“老爷……” “钢铁,钢铁是一切的基本――当然在这里还得算上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金属,”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样东西地给汉默尔,“我打听过了,你是识字的,所以这些东西你应该能看懂吧。” 铁匠是平民中的上层阶级,尽管仍然是平民,但手握铁锤的他们与那些手握长剑和马鞭的家族武士甚至见习骑士都有着大致类似的地位,再加上汉默尔家好几代人都负责为塞西尔家族熔炼钢铁、打造兵器,身份地位更不一般,所以汉默尔是认字识数的――他的父亲在这方面倒是开明的很。 而接过高文递来的纸张,汉默尔只是大致扫了一遍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样……这样还是铁匠铺么?” “不,这是塞西尔钢铁厂,”高文看着老铁匠的眼睛,“我要大量的钢铁,那甚至会超过你这辈子见过的钢铁的总和,新式的熔炉和魔网一号都只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而这些东西都需要有一个配套的、新型的生产结构才能支撑起来。” 这是作坊向工厂的转变,就连高文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硬性的、自上而下的重组会有什么效果,但他实在没法慢悠悠地等下去。 他不能等着这个社会慢慢发展到资本萌芽和工业革.命――就是他愿意等,天上那玩意儿也不一定愿意等。 你这边正埋头种田分基地都还没开起来的时候就一波外星人一波魔潮同时刷在脸上,这还能玩么?! 魔网一号的进展让他看到了生产力极大发展的机遇――或者说,生产力本就已经到了可以极大发展的点上,只是在这个存在魔力的世界,它被卡在原地了而已,魔网一号便是解放这个禁锢的希望。 败也魔力,成也魔力。 汉默尔陷入了思索中,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思索不出来――这已经超出了他的世界观,打了一辈子铁的他,头一次在钢铁中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老爷,如果真的按照您这么规划,如此多的钢铁熔炉……要多少铁匠才能够用啊?领地上现在只有我一个铁匠……” “熔炼矿石和钢铁加工迟早会分离开来,成为两个部分,关于这些我都有后续的安排,”高文看了汉默尔一眼,“看到新式熔炉的设计图之后,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异想天开心血来潮的。” 汉默尔刚才脑海中还真的冒出了这样危险的想法,但高文一句话提醒,让他又想起了那大胆而又合理的熔炉设计。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高文故意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你觉得我是一个满脑子天真想法,各种奇思妙想天马行空,但却一点都不懂得实际的愚蠢贵族么?” 汉默尔顿时冒出一头冷汗:“不不,您怎么会是……” “你产生这样的想法才是正常的,因为我看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其他贵族也是这个评价,”高文笑了起来,“住在城堡里,高高在上,奢华而天真,不懂得谷物是怎么长出来的,也不知道打铁、筑屋、伐木的门道,但偏偏还很喜欢胡乱下达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命令,对吧?” 汉默尔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憋了半天愣是没把“知音”俩字说出来。 这位七百年前的公爵老爷评价起贵族来怎么会这么精辟的? “你一定好奇我评价起他们来为什么会这么精辟,很简单――我是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这片土地还是一片荒芜的时候我就领着人在这里开荒了,”高文看着汉默尔的眼睛,“我们那时候可不住在城堡里,要说起干活来,这片领地上的很多工匠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 汉默尔的脸色微微变化,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高文把手按在这位老铁匠的肩膀上:“所以照我说的去做吧,第一步,就是完成新式熔炉的建设。”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了贝蒂一路小跑过来的身影。 “老爷!”小侍女仍然是先使劲喘几口气,然后笨拙而又夸张地弯腰,“琥珀小姐回来啦!还带着一个……一个……” 贝蒂使劲想了想,大声说道:“一个脏兮兮的老头!” ------------ 第六十八章 德鲁伊? 琥珀离开几天之后回来,果不其然发现这座营地的规模又比之前大了一圈,而且在那些帐篷之间多出了很多木板搭建起来的房屋,又有一些晾晒场、工棚、仓库分布在营地各个区域,一座新的锯木厂已经在白水河边建造起来,紧挨着简陋的临时码头,夯实的路面连接着营地以及营地周边的各种设施――这里竟俨然已经有了长久居住地的雏形,开始从营地向着领地的方向转变了。 那个家伙折腾出来的劳动制度还是很管用的嘛。 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女仆已经跑去通知她的主人了,琥珀则无所事事地在高文的大帐里发着呆,而在她身旁,则站着一个身披脏兮兮的灰布袍子、带着软帽、须发杂乱的老头。 这个看上去简直像从贫民窟里挖出来的老头就是琥珀找来的专业人士,这时候他正站在大帐中间,小心地和周围所有东西保持着距离,但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就像个在领主城堡里做客的奸商,而琥珀小姐则是抬头看着这座已经竖在这儿大半个月的帐篷,嘀嘀咕咕:“石匠和木匠都开始住上木头的房子了,他还支个帐篷,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哎,哎,”旁边的小老头这时候突然说话了,“你说的那是真的么?那真是七百年前的那个高文・塞西尔?最近南方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 “当然是真的,”赫蒂对小老头翻了个白眼,“我亲手挖出来的还能有假?我跟你讲,别看塞西尔家族现在穷成这样,他们的老祖宗可厉害着呢,整个人就是一移动藏宝库……” 小老头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胡子:“是真的就行,小丫头我跟你讲,在古董鉴定这一行我的本事可……” 琥珀刚听到一半就愣住了:“哎?等会!你不是德鲁伊么?!” 小老头正在捻胡须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琥珀:“我……” 他刚说出个“我”字,营帐的厚重门帘便被人一把掀开,明亮的光芒撒入,并随即被高文那将近两米的壮硕身体给挡了个严严实实――小老头和琥珀同时被吓了一跳。 而高文则在走进营帐的同时就注意到了那个多出来的陌生人:穿着脏兮兮的袍子,那是介于短袍和长袍之间的怪异服饰,而且几乎所有的边缘都磨毛了边;戴着一顶灰不拉几的软帽,帽子上还有好几个洞;须发杂乱,天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整个人又老又干瘪,但眼睛却很明亮…… 没错,是真正的隐士画风.jpg 高文默默就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眼前这个小老头的形象几乎完美符合他对一个避世不出、与丛林作伴、掌握无数古老知识的德鲁伊的想象――虽然如果是在别的场合看到对方可能会把他当成贫民窟里的乞丐,但琥珀说是要出门找个德鲁伊的,那眼前这就是德鲁伊画风了。 某个精灵之耻竟然还真能找个德鲁伊回来(最起码长得很像),看来之前自己稍微有点错看了琥珀啊。 心中稍稍对琥珀表达了一点歉意,高文便大踏步迎向面前的小老头:“欢迎,以塞西尔家族的名义,这片土地等待一位真正的学者已经很长时间了。我是高文・塞西尔,你应当听过我的名字。” 小老头也从短暂的愣神中醒过来,他脸上随即堆起格外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灿烂的简直不像个隐士):“啊,您的名号在整个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高兴能为您和您的领地效劳――不知需要鉴定的古董都在……” 高文也在同时开口:“德鲁伊的到来一定能为这片土地……” “古董?”“德鲁伊?” 两个人异口同声,两脸懵逼。 “请问我是听错了么?”高文错愕地说道,“你刚才说鉴定古董?我让琥珀去找的是个德鲁伊……” “德鲁伊?不是古董鉴定师?!”小老头也大吃一惊,“我还以为找我来是鉴定古董的!” 高文嘴角顿时一抖,视线不由自主就飘向了旁边正努力把脑袋缩到腹腔里的半精灵小姐:“这位半精灵‘女士’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老头随口说道:“她说她挖出来一个七百年历史的老古董,我也没打听细节就飞奔过来了……” 高文伸手就抓向琥珀的尖耳朵,后者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刺溜一下子就从高文手底下钻了出去,并随之消失在无处不在的阴影中。 但有人比她反应更快:不等这个盗贼完全进入暗影界,高文就脚步一错挡在琥珀的逃跑路线上,并激活了骑士的护身灵气,随着无形的光环效果扩散开来,琥珀一下子精神恍惚地脱出暗影状态,并一脑袋撞在高文胸腹位置,当场哎呦地叫了起来。 营地防卫不足,为随时应对突发情况,高文可是甲胄不离身的。 头铁的瑞贝卡一脑袋撞在高文身上都一个包,更别提头不铁的琥珀了,半精灵小姐一下子被撞的五迷三道,从暗影形态脱离之后捂着脑袋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停下来,并被高文一把抓住耳朵,她立刻大叫出声:“哎哎哎!疼疼疼!放开放开放开……” “七百年前的古董是怎么回事?!”高文瞪着这个万物之耻,“我让你找的德鲁伊呢!?” “他就是德鲁伊啊!我哪知道鉴定古董是怎么回事!”琥珀还大感委屈,一边努力想要挣脱高文的爪子一边大声嚷嚷起来,“我是跟他随口说了一句挖出来个七百年前的古人,但我没想到他其实是误解了啊!” 小老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这时候终于隐隐醒过神来:“等一下,你说的七百年前的老古董就是高文・塞西尔公爵?” “你别提‘老古董’啦!他快揪死我啦!”琥珀尖叫着,“我不都跟你说了么!高文・塞西尔复活了,是被我亲手弄醒的!但我又没让你来鉴定他――我以为你听懂了呢!” 小老头瞪着眼:“我还以为你是把这个古代英雄唤醒之后顺便偷了他的坟!我还想呢你怎么给人忽悠的,偷坟掘墓之后竟然还能让当事人同意你来找人鉴定古董……” 高文:“……” 把上辈子知道的历史伟人们挨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高文才终于压制住了现场将琥珀扔出去的冲动,并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小老头:“这么说……你并不是德鲁伊?” 却没想到小老头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摸了摸胡子,又整理了一下那破破烂烂的灰布袍子,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开口道:“这取决于具体的情况和您的需求了,如果您这里条件合适的话,我也可以是个德鲁伊……” 高文一愣:德鲁伊还有“可以是”的? “那你到底是不是德鲁伊?”高文皱着眉,“我需要德鲁伊来辅助领地的农业建设,而且我不希望这项工作出现任何问题,所以你的回答最好谨慎一点。” 经过一场闹剧,现在他对眼前这个有着隐士画风的小老头有着相当严重的不信任感。 却看到小老头微微笑了一下,并从怀里摸出了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来,他把这种子随手扔在地上,又从旁边桌上拿起水杯在地上倒了点水,随后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一抹绿光便在那粒种子落地的地方荡漾开来。 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了芽――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个芽,却让高文大开眼界。 “你看,你看!他是个德鲁伊吧!”琥珀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你还不赶紧放开我!疼死啦!” 高文一脸懵逼地松开半精灵的耳朵,又脸色古怪地看着小老头:“所以你真的是个德鲁伊……但古董鉴定师又是个什么意思?” “我早些年确实是当过德鲁伊的,而且是真正的林木之心学派,”小老头微微挺胸,自豪地说道,“不过古董鉴定师也是我的职业――可以这么说,整个南境比我厉害的古董鉴定师都没有几个。” 高文感觉莫名其妙:“研究花鸟鱼虫的德鲁伊跟研究古董的鉴定师,这俩不挨着的职业你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主要是没钱,”小老头一摊手,“当德鲁伊太穷了,就开了个副业。而且我跟您讲,我的能力还不止这两个呢,你们这儿要是缺厨子的话我还会点烧烤和煲汤的手艺……” 高文这次不光嘴角在抖,连额角都忍不住抖了两下:“只要价钱合适你还能给人占卜是吧?” 小老头按着胡子:“得看您出多少钱,价钱合适的话我可以现学。” 高文仰天叹息,心说果然不愧是琥珀找回来的人,这种展开简直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自己既没有低估了琥珀的节操也没有高估她的德行,这位“农学专家”简直是完美地符合了琥珀的行事标准。 一个毫无靠谱可言的家伙,但偏偏真的是个德鲁伊。 “那……他还行吧?”琥珀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文的反应,半晌才敢开口,“至少德鲁伊是真的。” “总比没有强,”高文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小老头,“那么从今天起,你便是塞西尔领的德鲁伊了,我会给你合适的报酬……你是几级?” “三级林木之心学派德鲁伊,同时是三级的魔咒草药师,”小老头笑呵呵地说道,“而且还是不错的烧烤师,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高文抽抽嘴角:“不了,我有个做饭不错的女仆――我会按照雇佣三级正式施法者的标准付给你报酬,但前提是你先炼制出一批促进生长的药剂来证明自己。材料和工具我们会提供的。” 小老头满意地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 第六十九章 失败的项目 看着小老头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俨然就是一副断炊俩礼拜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的状态,这幅形象让高文之前对他产生的世外高人印象荡然无存――现在高文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对方那破旧布袍漏洞软帽胡子拉碴的样子真的不是因为什么隐士生活,他那是真穷…… 此情此景让高文忍不住低声跟琥珀嘀咕:“你找来这人……真的可靠么?” “哎呀你放心啦,虽然性格可能奇怪了点,但你也看到了不是么?起码德鲁伊的本事是真的――你这个人也不是那种会看人出身又死讲规矩的迂腐贵族,你平常不是总讲人才最重要么?” 没想到自己平常嘀咕的话会被这个半精灵听进心里,并且这时候还拿出来将了自己一军,高文只能无奈地撇撇嘴角,并顺便好奇地问了一句:“话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一个看上去恐怕是德鲁伊之耻的小老头与琥珀这个精灵之耻凑在一块并不违和,但高文仍然很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难道仅仅因为都是各自群体的耻辱所以就臭味相投了? 却没想到高文低声嘀咕的一句话被旁边的小老头听见了,这位耳朵也很好使的德鲁伊扭头嘿嘿一笑:“大人,我与琥珀的养父可是老相识,这小丫头可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论辈分她得叫我一声叔叔……” 琥珀立刻翻个白眼:“就你这毫无长辈模样的家伙也想让我叫你叔叔?” “原来如此,你们还有这份渊源。”高文则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听琥珀提起过她的养父,知道那是一个人类潜行者――其实就是混在底层的盗贼。 琥珀摇头晃脑地说着:“这家伙以前跟我养父熟得很,他们当年还打着个什么夜幕行者的旗号,准备当南境最厉害的盗贼,不过一点名气都没混起来。” 高文下意识皱了皱眉,看向小老头:“你以前还当过盗贼?” “当年的事了,当年的事了,”小老头连连摆手,“现在已经不干了,我这些年做的都是正经营生。” 高文觉得有趣:“也是因为当盗贼混不下去所以转的行?” “因为手艺太潮呗,”琥珀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他去偷死人的东西都能被发现,还被暴打一顿,天生就不是当盗贼的料,当然也不是当德鲁伊的料,现在看来也不是当古董专家和厨子的料。” 高文一愣:“偷死人的东西怎么被发现的?” “主要是当时旁边还站了两百多个扫墓的……” 小老头只能在一边讪讪地笑着,很明显,尽管身为长辈,但他对琥珀的态度着实很平易,被对方这样吐槽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是如今在这个话题上,琥珀尤其有底气有资格调侃他的盗贼手艺:毕竟他偷死人的东西被暴打了一顿,而琥珀不但把死人给偷出来,还顺便把这个死人给弄活了…… 虽然当时那情况也不算是“偷”的…… 闲谈几句之后,高文突然意识到忘了一件很关键的事:“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何称呼?” 小老头手按胸口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节:“皮特曼・劳伦很乐意为您效劳。您直接称呼我皮特曼就行。” “很好,皮特曼,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我等下安排人带你去住处。这个地方你也看见了,一切都还在草创时期,居住条件可能还不是很好,但只要你和我的领民们一样努力,这里很快就会是一个富足而舒适的新家了。” 皮特曼・劳伦笑颜如花:“为了那些亮晶晶的小可爱,我一定尽心竭力。” 这位杂学型德鲁伊跟着高文安排的接引人员离开了营帐,留下琥珀跟高文面面相觑,稍微关注了一下周围气氛之后,半精灵小姐尴尬地笑着就准备开溜,却被高文一把抓住:“上哪去?” “我去帮忙巡逻营地周边!”琥珀跳着脚嚷嚷,“哎你放开我!” “先解释一下‘挖出来个七百年的老古董’是怎么回事吧――我还没忘这句话呢。” “噫――” 营地的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但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会一帆风顺。 在工坊区西侧的一座院子里,瑞贝卡正看着眼前的东西发呆。 她面前有一座样式古怪的炉窑,炉窑用耐火的砖和混杂了石英砂的泥浆砌成,像是个倒扣在地上的巨碗,“巨碗”两侧描绘着用于增温和控制火力的简易符文,而底部则是一个刚刚被打开的、原本用泥封起来的窑门。它的样式有点像是用来烧砖的砖窑,但里面烧制的东西却不是砖。 烧的是石头,或者说是把石灰石粉和粘土混合到一起来烧,老祖宗说这样煅烧出来的东西再混上铁匠铺那边带来的矿渣,磨成粉末之后就可以变成一种新的建筑材料。 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成功了。 炉窑前面的筐子里是一些烧出来的成品,那成品是一种灰黑色的板结物,看起来肮脏而丑陋,大大小小的碎屑里混杂着很多又硬又脆的结块,瑞贝卡已经试着强行把其中一部分碎屑和矿渣一同磨成粉,然后按照先祖的指示将其与水混合,如今第一批做测试的混合物已经干燥,它们变成了一掰就碎的、像朽烂木头一样的东西。 根本不可能盖房子嘛。 瑞贝卡用手指头顶着下巴陷入思考,脸上黑乎乎脏兮兮的也顾不上洗。 她这两天不是在铁匠铺(如今已经被改名为塞西尔钢铁厂)里监督魔网一号和新式熔炉的安装就是跑来这里烧石头,好好的子爵小姐每天一大半的时间却都是这样脏兮兮的,然而领地上的骑士和士兵们对此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以往的子爵小姐也成天是类似的画风,练火球术把自己熏一脸黑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还跑到林子里和狼打架弄一身泥回来,大家都习惯了…… 而至于那些以往很少有机会看到领地上的贵族,如今才能经常与赫蒂和瑞贝卡等人接触的平民们,他们却对这位总是跑来跑去忙忙碌碌的子爵小姐产生了不小的好感和亲近感:高文是强有力的支柱与靠山,但对平民而言却过于有威压,赫蒂聪慧又不乏仁慈,但多少显得不苟言笑过于严厉,唯有瑞贝卡,这个到处跑着帮忙,毫无架子可言,而且对所有人都笑脸相待的姑娘,几乎让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掉她的贵族身份。 还有个重要原因则是瑞贝卡的大火球用来烧荒和炸石头真的是一把好手…… 看到瑞贝卡陷入思考,旁边帮忙的几个平民都不敢吭声打扰。他们也不理解那位公爵大人下令建造这么个地方用来烧石头是什么用意,但公爵所下令建造的水车已经展露了神奇之处,营地的规划也相当高明,再加上垦荒工作的顺利开展以及新招募来的那位德鲁伊的存在,大家对高文安排的事情都是相当信服的,虽然看不出烧石头有什么用……但照着办总是没错的。 努力思考了一番之后,瑞贝卡终于抬起了头,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不适合思考这个。 于是她小手一挥:“把这些东西抬着,带给我祖宗看看!” 片刻之后,高文就看到了那一堆抬到自己面前的……不可名状之物。 “这就是你烧出来的……‘水泥’?”他惊愕地看着瑞贝卡,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吩咐下去的,他几乎没法把那些灰黑色的坨坨跟印象中的“水泥”联系到一起。 “哎?原来这东西叫水泥么?”瑞贝卡张大了眼睛,“好奇怪的名字。” 高文却没功夫解释这个名词背后有什么含义,虽然早有受挫的心理准备,但这时候他还是产生了微妙的挫败感,而在看到瑞贝卡从另一个筐里拿出来的像是多孔岩一样的“石块”之后,他更是彻底确认了这次失败。 “这就是按您说的方法,将成品加水混合之后的产物,”瑞贝卡眨巴着眼睛,“确实是很快就能凝结,而且凝结之后外表看着也跟石头似的,但实际上又松又脆……” 瑞贝卡这边话音未落,一只琥珀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什么东西又松又脆?我尝尝!” 高文顺手把对方摁回阴影之中,扭头对着那些黑乎乎的坨坨叹了口气:“看来是失败了。” 他再三确认了瑞贝卡的操作流程,确认从原材料到制作过程都毫无问题,而且他还了解到瑞贝卡自己都特意调整了各种原材料的比例以及火力、煅烧时间等各种参数,还用四个炉窑进行了好几次交叉测试,甚至换过不同质地和产地的石灰石与粘土,然而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 这个世界再一次向高文展现了它的特殊和恶意。 物质的性质对不上,记忆中那些广为人知的土制配方有几个是可以用的? 高文决定有条件的话就把自己脑海中所知的、可以用简易方法验证的东西都测试一遍,并在下这个决定的同时就做好了所有测试都宣告失败的心理准备。 而与此同时,瑞贝卡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好不容易能帮上大家的忙却又失败了的女孩似乎全然没有想过是高文提供的“配方”有问题,而下意识地把问题归结在自己身上:“祖先大人……我让您失望了?” “不,任何试验都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寻找一种新材料的时候,”高文摇着头叹了口气,“你继续试试用各种不同的石头和土来煅烧,我会再给你几个可能的配方。就把这当成一个长期的、有闲暇就可以尝试的工作吧,别影响了钢铁厂那边的进度就行。” ------------ 第七十章 当套路不管用的时候…… 让头铁火球娃制造原始水泥的计划失败了,但高文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弃――来自地球的经验生搬硬套可能不管用,但来自地球的思路不一定就是错的,或许某些东西的配方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东西就没有价值,最起码,一种廉价量大又坚固易加工的建筑材料不管到哪里都应有用武之地。 哪怕它在这个世界要改名叫魔法xx也一样。 他打发瑞贝卡继续尝试新的制造工艺,并把大概思路以及自己的预期目标告诉了对方,而这并不是没有方向的胡乱尝试:虽然他自己的生产方式失败了,但高文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是有过“水泥”的。 在山中遗迹深处,他和他带领的人已经见到了这种材料,古代刚铎帝国的工程人员用的是人造材质而非石料来建造那座深山中的要塞,并让要塞比一般的石头堡垒还要坚固耐用,一千年过去了还没有丝毫崩塌的迹象。 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这种材料早在“星火年代”之前的“钢铁年代”便被开发出来,并被沿用了十个世纪之久,经过多次改良和完善,到刚铎末期的时候已经是帝国境内应用最普遍的建筑材料之一。 而这正是让高文最惋惜的地方:刚铎帝国崩溃之后,大量技术断代失去传承,有的是因为其技术本身需要依赖深蓝魔力井,有的则是因为掌握相关技术的群体整体性灭绝并且没有留下资料,有的则是因为该技术所需的原料(或环境)已经被污染区覆盖,而刚铎帝国的“异界版水泥”便是诸多失落技术之一。 由于那个年代的混乱,高文也不确定导致这种技术失传的原因是三点中的哪一点,但想来不是因为魔力井:生产异界版水泥和地球水泥一样,也不需要太复杂的设备和太高级的能量,所以多半是人才灭绝、资料遗失或者原材料出了问题。反正不管怎样,这种原本应该最为基础的、堪称文明基石之一的技术,就这么没了。 七百年后的安苏人在用石头和木头盖房子,而那些有条件的贵族会奢侈地用魔法师的各种塑造法术以及炼金药剂来让自己的宫殿与城堡更加精致和坚固,但后者显然不符合高文“通用化、廉价化、量产化”的要求。 但虽然技术断了,却也并非毫无办法,毕竟是当年刚铎帝国最通用的基础技术之一,高文・塞西尔哪怕没亲手弄过也是见识过的,如今脑海中还残留着一点相关技术的片段,把这些片段交给瑞贝卡,至于技术能被还原到什么程度……那就看铁头火球娃的本事了。 这时候高文就忍不住想感叹一下:如果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是个键盘强者该多好……稍微把武力值往各种杂学上匀一点,现在的局面就好多了,别的不说,起码记一下水泥配方嘛! 本着“几十万年成精的卫星下凡能怕谁”的精神,高文肆无忌惮地念叨了一下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随后开始为自己接下来必须进行的各种实验列单子。 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琥珀就看到高文派人折腾了一大堆东西运到营帐里,有奇奇怪怪的矿石粉末,有拼接在一起的金属容器,有大大小小的水晶透镜,还有魔法师与占卜师们常用的磁石和金属丝线,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堆了一桌子,其中有一小半是紧急从坦桑镇采购,其余的则是高文指导赫蒂和工匠们加工出来的。 看着那一桌子东西,半精灵小姐是一脸懵逼:“你这是要搞什么啊?” 高文一边摆弄眼前的透镜组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实验。” “贵族真难懂,”琥珀眨巴着眼睛,然后就好像终于抓住了高文的小尾巴一样眼睛发亮起来,“哦哦!终于被我发现了吧!你这家伙果然装不下去开始玩物丧志啦!我就说嘛,一个脑子正常的贵族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么长时间吃苦受罪,你终于开始劳民伤财……唉疼疼疼!!” 高文把琥珀的耳朵拧了两圈之后放开,特好奇地看着这个日常性欠抽的家伙:“我就搞不明白了,你是不记打还是怎么着,就不能让性子稍微可爱点么?” “你废话!我堂堂一个大盗贼被你栓在这儿当保镖,平常不是看守你那一大堆鬼画符就是漫山遍野地帮你巡逻放哨收集情报,偶尔闲半天你还让我学着跟你一起研究鬼画符,你到底尊不尊重我的职业!” 半精灵小姐说的振振有词,中心思想总结下来无非三个字:我闲的。 “你还不如贝蒂上进,”高文无奈地捂着额头,“她每天忙完了还来我这里学认字呢,让你学个加减乘除就这么难?” “哦?原来那个小女仆真的在学写字?”琥珀眨眨眼,兴致勃**来,“怪不得这两天有人说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念念叨叨,而且只要一有时间就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 “行行行,反正我不管你了,你要真闲得慌就自己出去玩吧,”高文对琥珀摆了摆手,“反正三件事不准做:不准偷东西,不准去正干活的地方捣乱,不准跟人打架――当然跟鹅打架可以。” 琥珀得到高文的许可,立刻高兴地滚回阴影之中,而身体一边渐隐还一边嘀嘀咕咕:“你这人真的怪,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强调鹅……” 等琥珀离开之后,高文才终于有机会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大堆东西上。 其中一部分他已经做了测试,其他的东西则正在验证中。 在坐回到椅子上之前,他首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筐,然后微微叹口气。 那大筐里放着瑞贝卡之前烧制水泥时制造出来的不可名状聚合体,原本瑞贝卡是准备把它们倒掉的,但却被高文留了下来,而且特意放在自己身边随时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是把它们当成了一种警醒,一种标志,一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记号。 把视线从那些东西上收回,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某个容器,低下头在纸上用中文写下新的记录: “安苏历735年,霜月46日,营地开拓第23天,火药制造失败,按照地球经验的经典配方以及魔改版的多种配方均无效,没有一种成品可以产生迅猛燃烧、短时间内释放出大量热量或者类似的效果,经典配方的成品压根是不可燃的,魔改一号配方的成品则可以在空气中安静燃烧,但火焰暗淡微弱,还不如烧稻草;二号配方的成品同样安静燃烧,但有着明亮稳定的火焰,本想着用来照明,但是它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继续测试下去,或许会发现可用的异界版火药配方,但我已经隐约意识到这条路线恐怕不是最好选择,它与这个世界的‘魔力’渐行渐远,而且威力并不令人期待,研究一种能够进行工业化量产的爆裂符文恐怕都比火药靠谱。” 而除了这个新记录之外,纸上还有着更多的记录,高文的视线正扫过它们: “安苏735年,霜月45日,营地开拓第22天,确定电磁感应无效,至少‘磁生电’的过程无效,线圈中没有产生任何电流。已经确定磁石存在南北极,性质和地球的磁石一致,赫蒂提供的风元素符文也可以感应到哪怕最微弱的电刺激,线圈虽然粗糙但也符合要求,那么出问题的只能是电磁感应本身了。现在还无法验证‘电生磁’的过程是否同样失效,因为赫蒂的闪电箭魔法没办法提供持续稳定的安全电流,她一个掌心雷还差点劈着了琥珀的头发…… “看来用发电机来为风系法阵充能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或者掌握了温差发电之类的手段再说。” “……准备放弃蒸汽机吧,实验结果简直让人头大:这个世界水烧开的过程看上去和地球上一样,但蒸汽所产生的推动力竟然小的可怜,或许是水在转变成水蒸气的过程中膨胀系数远远小于地球,我怀疑这里的‘水’根本就不是水,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水元素’在捣鬼,这种不讲道理的玩意儿改变了水在三态转化中的具体表现…… “……尽管我平常在喝它,在用它洗手洗脸,它也可以用来浇地浇花,但这证明不了什么:我的身体已经由这个世界的元素组成,我的感官也在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运转,除了脑袋里装着一个来自地球的意识之外,我没有任何一部分能跳出这个世界的‘世界观’来进行旁观观察……我所看到的蓝天,真的是‘蓝’天么? “……不管怎样,路线必须做出调整,地球人类文明最引以为傲的部分遭到了重创:我在这里没办法‘烧开水’,失去了锅炉,要怎么把最基础的那些机器搞起来?” “安苏735年……赫蒂没听说过“煤炭”,那个叫皮特曼的德鲁伊也没听说过,事实上就连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里,也没有类似的东西……好消息是木炭仍然可以烧出来。 “……提丰帝国出产一种‘可以燃烧的石头’,但并非煤炭,而是白色的‘燃石’,似乎是海水沉积物的一种,它比木头耐烧,但很不容易点燃,而且听说燃烧很不稳定,产生的味道也不好闻,只有穷人会拿它来取暖,留意一下。 “……妈耶,黄金竟然是半导体,而纯银是不导电的……什么鬼?! “我认为自己需要一整个尖端团队,给我整个元素周期表出来……或者至少把所有常见物质的性质梳理一下也行。 “然而,并没有。 “洗洗睡吧。” ------------ 第七十一章 球的异动 那些实验记录就是高文的“地球经验”与“这个世界”进行规则磨合时头破血流的证明,他把它们装订成册,用中文加密,将其当成了自己不宣于人的秘密。 在所有的实验记录中,几乎有八cd是失败的。 这意味着这个世界虽然看起来很宜居,自然环境表面看来甚至和地球有几分相像,但却在深层规则上与地球截然不同,支撑着它运作的,是一种高文完全陌生的秩序,在这个陌生秩序中,包括魔力在内的各种超自然力量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分量。 不,或许已经不应该叫它们超自然力量了,在这个世界,手搓大火球念咒喊神仙才是自然力量。 但高文并没有真的选择洗洗睡觉,恰恰相反,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反而让他斗志十足。 他相信一切规律都有被解读的方法,一切事物都应有深层的规律,人应敬畏自然,但却不可因敬畏自然而止步于自然,既然这个世界切切实实地存在那些超凡力量,那就把超凡力量当做切切实实的东西去研究好了,就如故乡世界的风雨雷电,万有引力,这里所谓的魔力也只不过是自然循环的一部分而已,他的“地球经验”虽然派不上用场了,但他的思维方式――在信息爆炸年代锤炼出来的思维方式,难道还比不过那些被中世纪生活束缚着的守旧贵族和迂腐学者么? 更何况,也并非所有经验都派不上用场。 高文拿起桌子角落放置的两块透明镜片,这是廉价的人造水晶(这种廉价仅相对于天然的魔法晶石而言),坦桑镇上最娴熟的工匠打磨了两天,才把它们按照高文的要求打磨成一块凸透镜和一块凹透镜。高文把两块镜片一前一后地举在眼前,不断调整着位置,直到清晰的像呈现在自己眼中。 虽然光速还无法测定,但最起码光在传播过程中仍然遵循着他所熟悉的规律。 那至少望远镜是可以造出来的――一种廉价而可以推广给平民使用的“鹰眼术”。 只要进一步降低人造水晶造价以及解决了人工打磨的低效率问题就可以。 而除了光学现象之外,水车能够运行也在证明一件事:在这个世界,虽然微观领域的基础法则可能与地球有诸多不同,但一些直观的、宏观的物理法则和地球应该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很多东西还是可以搞一搞的。 在自己的备忘录里写下了有关望远镜的条目之后,高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夜幕早已降临,到睡觉的时候了。 高文耳朵很灵,他能听到有细微的鼾声和说梦话的声音从附近传来,那是睡在隔壁的贝蒂与琥珀。听着睡梦中都不忘念叨发财啦的琥珀,他忍不住摇头笑笑。 这时候才真应该洗洗睡了。 夜色渐深,营帐中最后一点灯光也被熄灭,静谧的黑暗笼罩下来,就如同传说中夜女士那庇护入梦者的帷幔,高文努力排空自己的思绪,慢慢沉入梦乡。 而只有当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时候,一些原本会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微光才会有显露出来的机会:在高文的书桌旁,一些极其细微的光芒慢慢显现出来,那微光来自书桌旁的大筐,琥珀烧制“水泥”时弄出来的那堆废渣。 …… 在入夜之后的营地里,有一些人是仍然醒着的――并非“塞西尔钢铁厂”的“工人”,虽然高文给铁匠铺改了名字,并且给了老铁匠一些关于新生产制度的资料,但在一切基础设施都不完善,连电力照明都没有的现阶段,营地里任何一处工棚都不需要三班倒――醒着的人是那些值夜的忠诚战士们。 轮值后半夜的民兵们披甲戴盔地走过燃烧着火盆的小道,在各处的哨位进行交接,一小组民兵穿过营地南边的堆栈区,来到了一个独立于所有设施的、位于营区外围的帐篷前,带队的小队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战士,他和换班的战友确认了一下口令与识别信物,随后带着戏谑的表情看向那帐篷:“那玩意睡觉呢?” “废话,一块石头除了睡觉还能干啥?”即将去休息的小队长耸耸肩,“真不知道咱们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用,一个石头球而已,这么多天也没个动静,赫蒂夫人还天天给它放各种法术进行刺激,也没见什么效果……” “少说两句吧,”交接班的小队长提醒道,“这可是公爵大人的决定,他下令守着这东西,你有意见?” “当然没意见,当然没意见,”对面的人赶紧答道,随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精致而充盈着魔法光辉的装备,“我还得感谢公爵大人,我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用上这种好东西,有种自己变成骑士老爷的错觉……” “你可别盼着这东西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前来换班的小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歇着吧。” 哈欠连天的战友们离开了,留着络腮胡的小队长带着他的四名士兵接过了这里的警戒。留两名士兵在门口站着,他自己则掀开帐篷的帘子,迈步走进帐篷里面。 那个直径一米五左右的“石球”正静静地呆在帐篷中央:它下方的地面挖了一个凹坑,以确保石球可以稳稳当当地呆在里面,而在其周围,则还立着好几根粗大的木桩,木桩之间原本的粗麻绳此刻换成了混杂着魔法丝线的绳索,那些绳索中的魔法丝线在夜色中微微泛着荧光,但主要作用也就是个心理安慰。 除此之外,帐篷里还有几个木架子和一张书桌,在架子上陈设着一些魔法晶石和炼金药剂,而书桌上则用镇纸压着一些潦草的手稿。这些东西寻常士兵可不敢碰:它们都是赫蒂留下的研究笔记。 只可惜那些研究笔记上毫无进展。 “这东西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啊,”一个士兵绕着石球走了一圈,他克制住了用手中长枪敲打石球两下的作死冲动,嘴里嘀嘀咕咕着,“听说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遗物,还以为多厉害。” 小队长拍了这个士兵的脑袋一下:“别废话,认真检查一下有没有表面开裂,有没有移动位置就行,检查完了你们就先出去,过半个时辰进来跟我换班。” 士兵嘀嘀咕咕地开始检查,而小队长则随意打量着帐篷里的陈设,但就在他视线从石球上转移开的一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接触静电般的感觉在他皮肤上蔓延开来,并让他的部分汗毛根根竖起。 能从当日塞西尔灾变中活下来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哪怕是个民兵队长,放在别的贵族领地里也是见习骑士起步的,这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战士瞬间便警觉起来,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并拔出一半:“有情况!” 然而下一秒,那种汗毛倒竖的“触电感”便消失了,两个士兵则在握紧长矛紧张了半天之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看了自己的队长一眼:“头儿……你是太紧张了吧?” “不是,我刚才确实感觉……”队长自己也在困惑,他解释着,但话刚说到一半,他便注意到其中一个战士的附魔胸甲上原本那层微微的魔法光晕竟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洛克!你的胸甲!” 名为洛克的士兵低头看了一眼,顿时低声惊呼起来:“啊!” 但他刚惊呼出声,本已暗淡下去的附魔胸甲却又恢复了正常,一层极为暗淡的魔法光晕覆盖在铠甲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紧接着,另外一个士兵的胸甲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先是熄灭,然后重新恢复,而小队长则看到自己手中的长剑也在短时间中失去了附魔的光辉。 他当即将已经拔出一半的长剑完全抽出来:“镇定!慢慢退出去,这地方……” 他话没说完,一股奇特的力量便从长剑上传来,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拽着似的,那把来自古代刚铎帝国的附魔士兵剑被猛地拽向帐篷中央圆球的方向,小队长本能地和这股力量抗争着,并惊呼出声:“快去叫人!这个球出问题了!” 名为洛克的士兵立刻便向门口冲去,但他刚跑到一半,一股巨大的力量便从他的铠甲上传来――严格来讲这股力量是在拖拽着他的铠甲。他被这股强大的吸引力直接拖着飞了起来,撞开球体周围的那些栅栏和绳索,随后整个人便被结结实实地吸在那个“石球”上。 洛克惊恐地挣扎着,试图脱下铠甲挣脱钳制,然而那股强大的吸引力竟然导致铠甲的锁扣也完全贴合在了一起,他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在另一边,小队长也感觉长剑上传来的吸引力越来越强,他终于无法握住自己的武器,后者当即脱手而出,在空气中响起一阵哨音,最后“哐当”一声贴在“石球”的顶部。 剑尖和士兵洛克的脑袋只隔着半个巴掌远。 洛克翻着眼睛看了一眼脑袋上方的剑,终于扯着嗓子大喊起来:“石球活啦!!有情况啊!!” 他的大喊声几乎传遍了半个营地…… 而失去武器的小队长则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又抬头和帐篷里的另外一名士兵面面相觑。 他自己身上的铠甲没被吸走,剩下的那个士兵则干脆什么东西都没被吸住。 这个“石球”吸东西的时候还带挑拣的? ------------ 第七十二章 生命反应? 高文是在睡的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的。 士兵跑动的声音和喊叫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中间夹杂着什么“石球活了”之类的喊叫,并且听上去正有几个脚步声朝自己的帐篷方向跑来,本就睡眠不深的高文当即便清醒过来,随手抓过衣服披在身上,并对外面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菲利普骑士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大人――您带回来的那个石球情况有点不对!” 情况有点不对是怎么个意思? 一贯精明强干的年轻骑士却用了这么个模糊不清的描述方式,高文立刻意识到情况可能相当复杂,于是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带上时刻放在手边的开拓者之剑,掀开帐门走出营帐。 此刻距离黎明尚有两个小时,天边还一点发亮的征兆都没有,但各处燃烧的火盆和火把却让营地没有完全被黑暗笼罩。高文刚走出帐门,就感觉到脚边有一道影子突然扭动了一下,紧接着琥珀便从影子中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还没来得及换上平常的那身皮甲,而是套着一身轻便的常服,她一边脱离阴影一边咋咋呼呼地嚷嚷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这边正睡着觉呢怎么就……哎哎卡住了卡住了帮一下……” 高文一头冷汗地拽着琥珀的后脖领子把她从影子里提溜出来,感觉对方轻巧的就像一只猫:“你这种暗影大师竟然还会被卡在自己的暗影步里?” “这不是有点匆忙还没睡清醒么,”琥珀脸上有点尴尬,并迅速转移尴尬,“怎么了?” “我带回来的那个石球好像出状况了,”高文随口说道,并示意菲利普骑士在前带路,他则领着琥珀跟在骑士与士兵身后,“一起去看看情况。” 琥珀一听是这种事,顿时打着哈欠:“啊,我要回去睡……” 刚说到一半就被高文夹在胳肢窝里带走了。 营地南边的独立帐篷已经被士兵和民兵们包围起来,一圈人在距离帐篷十几米的范围内形成了防线,燃烧的火炬让这一区域亮如白昼,而在营区南部的平民已经被这里的动静惊醒,只不过几乎没人胆敢从帐篷里走出来查看情况:大多数人只是战战兢兢地缩在营帐里,把脑袋探出来看一眼就已经不错了。 因为琥珀挣扎的比较激烈,等高文夹着这个半精灵赶到的时候赫蒂就已经在现场了,她在空气中勾勒着魔法符文,在帐篷周边的区域内设下弱效的防护结界,而看到高文时她脸上不禁有点惊愕:“先祖,您这是……” 高文顺手把琥珀放下:“这家伙在夜间比咱们的感知敏锐,但她自己不愿意来。” 琥珀跳着脚地抗议:“不带你这样的!你差点没勒死我!” 然而并没有人听她的抗议…… “里面情况怎么样?”高文看着帐篷的方向,注意到帐篷和防线之间是个无人的隔离带,就仿佛靠近石球便会有莫大的危险似的,“有伤亡?” “没有伤亡,但有两个民兵和一个士兵被困在里面,”赫蒂脸色古怪,“是被……吸住了。” “吸住?”高文愣了一下,“磁石吸引金属那样么?” “类似,但古怪的很,”赫蒂说着当前的情况,“刚开始是值夜的民兵发现身上的魔法装备突然失去了魔力,随后他们的武器铠甲便被石球吸引,但并非所有金属都会被吸住,那石球就好像有所选择一样,有的人全副武装从石球附近走过也没受到影响……因为不确定那东西还有什么别的变化,所以我暂时不准任何人靠近里面,只有那个叫皮特曼的德鲁伊正在帐篷里检查三个受困者的情况。” 有选择地吸引?还影响了魔力?这性质就完全不像是磁石了。 高文沉吟了一下,随手解下自己的开拓者之剑递给旁边的菲利普骑士,又拍了拍琥珀的肩膀:“咱们两个进去看看――你把你身上的金属制品都留下。” “为……为什么我也要去?”琥珀顿时一脸怂,“这么危险的局面不应该你这种骑士先上么?” “是啊,所以一会我走前面,你跟着,”高文点点头,“除非你不想要这月工资了。” 琥珀咬了咬牙,带着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把自己随身的金属物件扔在地上――两把小匕首,两个护身符,一枚小巧的坠饰,还有隔壁坦桑镇安德鲁子爵家老管家的怀表…… 话说这玩意儿她还没还给人家呢?! 高文的视线在怀表上扫过,最后直勾勾地盯着琥珀,直把后者看的毛骨悚然才开口道:“钱袋子呢?” 琥珀顿时惊悚地捂着自己腰间:“这个绝对不行!” 高文就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几秒钟后,琥珀终于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钱袋子掏了出来,然后捧着它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交到旁边的菲利普骑士手上:“我跟你讲,我可是数清楚了的!等我回来的时候要是少了一个……” “我以骑士的名誉起誓!定当守护别人交付给我的财物!”年轻骑士立刻挺胸大声说道,结果琥珀被吓了一跳:“哎哎你不用喊这么大声,其实里面没多少钱……” “先祖,我和您一起……”赫蒂向前走了半步,但却被高文拦了下来,他看着赫蒂的眼睛说道:“你和菲利普在这里守着,那个球或许能影响魔力流动,你靠近了反而会派不上用场。” 赫蒂点点头,躬身退下:“那您多加小心。” 高文心里感叹了一句:这多好的人.妻属性啊……啥时候问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如何? 脑海里转过了不着调的想法,高文带着一脸如临大敌表情的琥珀走向那座帐篷。 在帐篷前使用危险感知确认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大致判断出里面并没有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因素之后,高文小心翼翼地挑开门帘。 他首先看到了放置在帐篷中央的大球,那个球看上去毫无变化,还是土不拉几的石头模样,但在石球周围却很滑稽地贴着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 一名民兵,一名民兵队长,一名正式士兵。 他也看到了那个小老头的身影,皮特曼确实如赫蒂所说地在这里照料着受困的士兵,高文掀开门帘的时候这个小老头正蹲在那位民兵队长面前和蔼地说话:“……所以说你这个明显就是霉运作祟啊,真的不要试试我们德鲁伊教派的转运仪式?” “德鲁伊教派有个屁的转运仪式,你别在这儿忽悠我的兵,”高文大踏步走入帐篷,低头看了一眼三名士兵,“谁第一个被困住的?” 三个被吸在石球上的士兵本就出于非常沮丧和紧张的状态,之后又有个叨逼叨的小老头在这儿跟他们推销转运仪式,基本上已经到了心态爆炸的临界点上,而高文的突然出现顿时缓和了这一切。不管怎么说,传奇级别的开拓骑士能给他们产生的鼓舞是巨大的(虽然这个传奇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水分有多大),三人立刻就像已经得救了似的长出口气,随后那名留着络腮胡的民兵小队长努力朝旁边歪了歪脖子:“报告大人,洛克是第一个被困住的,当时我也穿着铠甲在旁边站着,却没被吸住,我就很好奇,结果正好奇的时候也被吸住了……” 而第三名士兵则沮丧地叹气:“大人,我是来查看情况的时候被吸住的。” 高文低头看了看士兵们的情况,发现确实是石球吸住了他们的铠甲,另外还有一柄长剑被吸在石球的顶端,但奇怪的是就在石球旁边的地面上就有个从铠甲上脱落下来的铁环――那铁环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吸引的迹象。 高文捡起铁环,在石球上蹭了蹭,丝毫没感觉到磁力。 这时候旁边的德鲁伊皮特曼开口了:“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这不是单纯的磁力,而且他们的铠甲就好像被‘固化’了一样,变成完全不能活动的形态,所以脱也脱不下来。” 看来这个推销转运仪式的家伙也不是一点正事都不干的嘛。 “听起来像是某种魔法效果……”高文沉吟着,随后扭头看向琥珀,“你从暗影层面试试看,能不能解除这种效果。” 暗影是与现实世界同在,但却位于不同层面的事物,因此暗影力量很适合对现实世界运转的魔力进行干扰,甚至进行超维度的破坏,这就是为什么潜行者职业中有着最多的解除魔法陷阱和破除封印技能,而琥珀作为暗影力量的宠儿,在这方面更是大师级的。 带她来就是为了应付类似的局面。 琥珀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再捣乱,而是点点头,很认真地调动起她的天赋力量。 她的身体一瞬间变得朦胧虚幻,整个人都进入了介于现世界和暗影界之间的状态,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从她脚下延伸,并渐渐与石球周围的阴影融合在一起。 而在琥珀开始破解的过程中,高文则试着推了推那个石球,发现它纹丝不动。 “这东西原来不是非常轻的么……”他皱着眉,一脸疑惑,“哪怕现在加上三个人的重量,也不可能连我都推不动啊。” “这也是个不对劲的地方,”皮特曼点点头,“我听说了您把这个石球带回来时的景象,一个人用单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动它,但现在……我估计它起码有等体积的黑金岩那么重。之前那轻到不正常的分量说不定是一种魔法效果,现在的才是它的真正分量。” 皮特曼这边话音刚落,琥珀便突然从暗影形态“跳”了出来,并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呀――” 高文赶紧伸手把她拽起来:“怎么回事?” 琥珀看起来也是一脸蒙圈:“我也不知道……这个球周围好像有一层奇怪的能量场,我刚把精神延伸过去,就直接被弹开了……” “等一下!”皮特曼突然大声说道,“刚才有个生命反应!” ------------ 第七十三章 所以这个会是套路么? 德鲁伊皮特曼的一声喊把高文弄的一愣,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生命反应是个什么意思,直到两秒钟后才意识到――说的是那个球。 “刚才琥珀被弹开的时候,球体内有微弱的生命反应出现,”皮特曼再次重复了一遍,并小心翼翼地凑到球体旁边,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片又干又皱的树叶,一边搓着叶柄一边继续说道,“但生命反应持续了一瞬间就又消失了……我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现象……” 琥珀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石球:“什么鬼……这玩意儿难道真是活的?” 仍然被困在石球上的三个士兵顿时脸色更加紧张起来。 而高文则更多的是在怀疑某个没谱德鲁伊的职业技能:“你该不会是感应错了吧?” 皮特曼顿时一瞪眼:“不可能!我是真正的德鲁伊,是自然之灵学派出身的专业人士,怎么可能在这种基础的领域出错!” 高文:“……你不是林木之心学派的么?” 皮特曼一愣:“上次是这么说的么?” 紧接着他便看向琥珀:“上次你跟人说我是哪个学派来着?” 高文:“……” “总之我的感应不会有错,”注意到气氛实在尴尬,哪怕以皮特曼的脸皮也支撑不下去了,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管哪个学派的德鲁伊,对生命力进行感应都是基础,没有这个基础能力是施展不出任何德鲁伊法术的……而且你看,这就是证据。”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那原本又干又皱的叶子展现给高文看:这叶片竟不知何时充盈饱满起来,现在正呈现出翠绿欲滴的状态,就好像刚从树枝上摘下来一样。 “虽然表面看着没有生机,但内里有着某种形式的生命反应……”皮特曼绕着石球走了一圈,很严肃很专业地说道,“这似乎是一种非常深度的沉睡,也有可能是尚未变成完整形态的缘故?” 琥珀眨巴着眼睛,那脑袋里也不知道转了什么念头,突然冒出一句:“等下,这该不会是个蛋吧?!” “蛋?”高文一愣,心说一千年前的那帮刚铎研究人员在深山里面研究了好久的东西如果真是个蛋的话,那这件事倒格外有意思了,但紧接着他更加疑惑起来,“什么生物的蛋会这么大?” 刚说完他就激灵一下子冒出个想法,随口接了一句:“难不成是个龙蛋?” 琥珀和皮特曼顿时就不吭声了,俩人一脸惊悚加紧张地看着帐篷中央的那个大石球,而高文却摸着下巴陷入了莫名的纠结状态――这算什么上古老梗般的展开,穿越异世界之后得到龙蛋什么的,早在他穿越之前好几年这种套路就不流行了,结果这种史前级别的套路竟然掉在了自己头上么? 但紧接着他又想到别的方面――即便这是个龙蛋又怎样,天知道它孵出来得多长时间,根据那帮巨龙传说中长达几万年的寿命来看,他们孵个蛋怕不是要照着千年算的哦,捡个龙蛋恐怕就是孵一辈子的路数,而且自己一辈子还不一定够用,还得世世代代孵蛋,等到好不容易孵出来了,龙爹龙妈过来就给领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一定说谢谢……说不定这就是巨龙的一贯套路? 不过真要按千年算的话,这个“蛋”是从一个有一千年历史的遗迹里拿出来的,说不定已经快孵出来了? 大概是突然接触到一个如此熟悉的套路导致激活了脑海深处的一些回忆,高文就这么站着陷入了严重走神的状态,旁边琥珀叫了他好几声也没见反应,最后半精灵小姐干脆跳起来一脑袋撞在高文胸口:“醒醒啦!!” “额噗――” 高文现在可没穿着铠甲,登时差点被撞岔了气,醒过神之后立刻伸手去拽琥珀的耳朵:“你有毛病啊这么直接拿头撞人的!” “废话,你让我进来之前把身上的金属物件都留下了,我手头要有个战锤还用得着拿脑袋撞?”琥珀这一次敏捷地躲开了高文的爪子,并且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刚才突然愣住是怎么回事?” 虽然很想问问对方手头如果有个战锤的话到底打算干啥,但高文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那个石球上:“我在想如果这东西真的是个龙蛋……该怎么把它这该死的‘能量场’给关掉。” 还有三个士兵被吸在这儿动弹不了呢。 “能够操纵金属的力量,可以影响魔力流动,传说中巨龙里面有一种叫做金属龙或者‘大地之龙’的子类倒确实具备这种能力,”作为半个学者(另外半个是厨子、盗贼、鉴定师以及算命的)的皮特曼摸着下巴,开始摆弄他脑海中那些不知道真假的知识,“如果真这么联想,这东西是个龙蛋的几率倒确实是很高了。” 高文没想到这老头脑袋里还真有点干货,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那你知道该怎么终止这种力量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皮特曼一摊手,并赶在高文打人之前接着说道,“而且即便知道了也没用――假如这真是龙蛋的话,就凭我这低阶德鲁伊的本事怎么可能对付的了?巨龙可是传说级的物种,你别看这只是个蛋,巨龙这种生物在还是蛋的时候就有相当于人类中阶法系职业的魔力了。” 高文目瞪口呆:这见了鬼的逆天设定是怎么个意思,敢情人类折腾半辈子还不如人家一个受.精.卵么? 这时候琥珀却突然看了过来:“你不是传奇级的英雄么?切魔导师都跟切豆角似的,你不能搞定它么?” “骑士和法系职业的能力又不一样。”高文皱着眉说道,他知道自己这个“传奇级”有着多大的水分,虽然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在更加适应这副身体,并正在学着掌握身体和记忆中蕴含的那些能力,但漫长的沉睡终究是耗损了太多的力量,再加上战斗经验不是自己的,融合起来颇为艰难,真正实战中能发挥的力量恐怕还得再多打个折扣,在如今的领地里当个第一高手或许还行,但冲出新手村怕不是就要死在半路上…… 更何况眼前这个蛋(假设它真是蛋)完全就不是骑士技能可以处理的领域。 但仔细想了想之后,高文还是决定试一下:“我先试试看吧。” 骑士的能力确实不如法师那么花样繁多又方便,高文脑海中所记忆的技能绝大部分都是用来抽刀子砍人的,完全不像法师那样光一个造水术就有七八种口味,但要对付眼前这个蛋……或许一些基础的能力也能派上用场。 既然这个蛋既有生命反应,又能与魔力产生交互,那就用魔力与它沟通一下试试? 在这个万事万物皆以魔力驱动的世界,任何超凡职业都懂得魔力的基本运用,骑士也是使用魔力的,只不过和法师的用法不同罢了。 但在最基础的感知、引导等层面,骑士和法师的魔力运用没太大区别。 高文来到那石球旁边,将手按在它粗糙的表面,而被吸在石球上的三个士兵顿时有点紧张地扭头看了过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领主准备用什么办法来和这个“石球”打交道,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是不是会变成牺牲品,虽然这个年代几乎所有平民的生死都操纵在贵族手上,但真到了这时候,他们还是忍不住会紧张起来。 高文注意到了士兵们的眼神,笑着说了一句:“放心,我很稳的。” 随后他不再关心三人是什么反应,转而专心感应着魔力的流动。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另外一重“视野”。 那是身边一定范围内魔力的分布,虽然不如法师们冥想中“看”到的清晰,但仍然足以指明魔力流动的情况。他看到帐篷内就好像有一层极为稀薄的迷雾笼罩,迷雾中则隐隐约约有着细微的流动,而迷雾中有几个较为明显的“聚集点”,其中两个稍强一些的是站在附近的琥珀和皮特曼,而另有三个十分微弱的魔力团则聚在一起,显然就是那三名身为普通人的士兵。 而那个被猜测为龙蛋的“石球”呢? 它是一团漆黑的黑洞。 在魔力感知的“视野”内,帐篷中央就好像空间被凭空挖走一块般呈现出绝对的黑色,那是没有任何反光、没有任何细节呈现的漆黑,这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那石球是这个世界上绝不应存在的、压根没有魔力的物质,要么,那石球主动屏蔽了一切针对它的魔力效果。 第一条可以排除,因为赫蒂曾经从石球里感应到过魔力反应,虽然那反应很奇特,与已知的魔力形式都不同,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所以这个石球现在应该是进入了某种“自我保护”的状态? 高文一边猜测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引导起自己的精神,向着那片漆黑靠拢过去。 琥珀已经用脸探地雷的方式证明了这层“自我保护”的强度,过于强烈的刺激极有可能导致自己也跟琥珀一样被“弹开”,所以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就这样,在极为小心地接触之后,他发现自己并未触发石球的“弹反”。 并不知道一个“龙蛋”具不具备沟通交流的能力,高文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脑海中不断强化沟通和交流的想法。 起初,这并无任何响应。 但在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他听到一些嗡嗡嗡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起来,而且那并不是幻听。 这个石球在跟自己小声***。 高文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甚至差一点因心情动荡而失去了链接,但很快他便重新稳定这种脆弱的联系,并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问候:“你好,我没有恶意,你可以叫我高文。” 而石球传来的精神波动则越来越清晰,终于也从碎碎念般的小声***变成了一句能够听清的话语,那是带着金属音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嗓音:“外面现在安全了么?” 高文压制着内心中的激动,努力将自己的诚意传递过去:“这里很安全,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信,滚。” 高文:“……” ------------ 第七十四章 什么玩意儿在发光 说实话,高文既没有猜到这个开头,也没有猜到这个结局――他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和一个球建立了联系,更想不到这个球居然会如此之欠抽…… 如果不是现场有人看着,而自己还要维持一副威严老祖宗的形象,他恐怕立马就一个冠军斩击下去把这个倒霉球劈成两半了――虽然开拓者之剑没在手上,但这并不影响他产生这个想法…… 努力定了定心神,高文忍住骂街的冲动,把眼前的球从“需要帮助的受惊幼崽”调整成了“欠抽欠揍活该被关在实验室里让人研究的熊孩子”,然后耐着性子说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当初用来关押你的那个研究设施都废弃一千年了,一千年了你知道么?” 球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随后特坚决地回了一句:“你休想骗我离开我的壳!” “我跟你说真的,不信你……” “你休想骗我离开我的壳!” 高文一脑门子青筋冒出来:“你爱在这个壳里呆着是你的事儿!你先把我的人放了再说!” 在意识连接中,球发出了好奇的声音:“你的人?什么人?” 高文被对方这不似作伪的好奇态度给弄得一懵:“你把我三个士兵吸在身上难不成还想抵赖?!” 球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大惊:“原来这几块钢板上还带着人么?!” 高文:“……” “一定是在壳里的感知受到了影响!”这个倒霉催的球竟然干干脆脆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随着它话音落下,只听到咔擦哗啦一阵响,三名士兵当即解除了束缚,从球体表面脱落下来。 他们一脸紧张加惊悚,落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脚乱地跑到离球远一些的地方,然后把自己的铠甲武器等各种金属物品全都扔在了地上。 高文则顿时觉得眼前这个怪球或许是可以交流的,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铠甲和武器吸住?” 球回答的理直气壮:“我找点东西防身不行啊?天知道你们这些疯狂的野蛮人还有什么恶劣的招数!” “我说过当年的研究设施早就没了,我哪知道当年把你抓住的人是怎么……” “你休想骗我离开我的壳!” 高文:“……” 生平头一次,他在与人语言交锋的时候落败的如此彻底,而让这位昔日键盘强者尤为沮丧的是――他竟然是输给了一个球。 如果这个球真是个龙蛋的话,他甚至是输给了一个受.精.卵…… 接下来不管他说什么,疑似龙蛋的石球都再也不肯正面回应,哪怕被逼急了也只会回一句“你休想骗我离开我的壳”,这甚至让高文怀疑这个球的本质会不会是个该死的复读机。 而不管它的本质是什么,交流都无法继续下去了。 高文脸色阴沉而古怪地把手从球体表面拿开,同时结束了魔力感知,他抬起头,看到琥珀与皮特曼都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琥珀刚才眼睁睁看着三名士兵在高文与球接触之后不久便获得了解放,而随后高文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在那进入了神游天外模式,这让这位半精灵小姐一度以为这个七百年历史的老粽子是魔力调用过度导致力量失控即将再次去世,她在过去的几分钟里天人交战,纠结了好久是应该立刻跑出去嚷嚷着散伙分行李,还是现在把高文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拉走然后直接跑路……结果内心斗争还没结束,高文就“还魂”了。 而且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这让做贼心虚(无误)的琥珀立刻起了一脑门子冷汗,连说话都低了八度:“你……你没事吧?刚才看你脸色变的特快,还以为要自爆……” “我和这个球建立了交流,”高文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以至于甚至都没注意到琥珀这不正常的态度,“这玩意儿……竟然是有神智的!” “神智?!”最惊讶的不是琥珀,而是旁边的德鲁伊皮特曼,小老头几乎一下子就扑到了球旁边,但却犹豫着没敢把手按上去――传奇骑士碰一下是没事,他一个最高不过三级的德鲁伊万一作死成功了咋办,“一颗龙蛋竟然会具备神智?!也就是说……巨龙在还是个蛋的时候就能思考了?这简直是……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学者和德鲁伊都从未发现过的奥秘!” “不,还不能肯定这玩意儿就是龙蛋呢。”高文赶紧在旁边纠正道,他到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这种套路至极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的纠正毫无作用:皮特曼已经陷入了莫名的亢奋中,并已经开始筹划着把这个新发现写成书卖给北边的圣龙公国了。 他要真敢把这种子虚乌有的“研究成果”卖给那帮崇拜巨龙的狂热分子,恐怕高文就不得不再聘请一个新的德鲁伊了,不过幸好,皮特曼并没钱印书,更没钱穿过整个安苏和北境群山去圣龙公国搞推销。 鉴于石球已经拒不接受任何联系,高文只好选择把这玩意儿继续扔在这儿,但为了防止这个能够操控金属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魔力流动的“龙蛋”再搞什么幺蛾子,他改变了原本的“收容措施”:把帐篷内外数十米范围的金属物品全部搬走;在球体周围安置了一圈黑曜石板以阻滞魔力;用结实的绳子把球体层层捆绑,并用粗大的木桩将其固定在地上;告诉石球他打算去买几个橘子…… 最后一步操作谁都没看明白。 而在安排这一切的同时,高文也把自己和球交流的整个过程告诉了一直等在外面的赫蒂。 让人意外的是,一贯成熟稳重讲求实际的赫蒂也怀疑那个球是个龙蛋。 原来这种思维方式在这个异世界如此流行的么? “这个‘龙蛋’恐怕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窃取来的,”听完高文的描述之后,赫蒂说着自己的推论,“我听说巨龙在千年前确实曾经在大陆上出现过,巨龙公国对此有所记载――虽然那些狂热崇拜巨龙的家伙在涉及到龙的话题上一向显得神神叨叨,但关于巨龙何时何地现世,他们倒确实是最可靠的记录者。这个时间点,是吻合那遗迹的建造年代的。 “而根据‘龙蛋’对人类的态度,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在得到这颗蛋的过程中显然采取了不光明的手段――并且在之后对待龙蛋的过程中也不怎么友好。” “那是,都扔在实验台上了,再友好能友好到哪去,”高文撇着嘴,“我怀疑它在那之后就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大概是刚铎帝国的魔导师用什么办法压制了它的活性,因为那颗‘蛋’完全没有千年时光流逝的记忆。而咱们把它从遗迹里拿出来……恐怕是破坏了一千年前魔导师留下的封禁。” “您打算怎么处理它?”赫蒂谨慎地问道,“如果它真是龙蛋的话……我们就不能轻易拿它怎么样了,传说中巨龙是个很会记仇的种族,而且对自己的蛋格外重视,一千年前的刚铎魔导师们或许不怎么害怕龙的报复,今日的我们可不一样。而且在那些龙眼里,恐怕压根分不清咱们和一千年前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巨龙的真身几乎无人见过,但关于巨龙的描述倒是不缺,关于他们的脾性,分类,喜好,甚至食谱,这块大陆上都有无数的专业书籍在煞有介事地进行介绍,其中一部分是各地民间巨龙专家的记述,另一部分则来自北方的圣龙公国,后者是自诩为龙血后裔的冰原贵族,他们用了很多华丽又吓人的词汇来描述他们心目中的“龙祖”,而赫蒂选择相信其中最危险的那部分描述。 高文摸了摸下巴:“也是……先放在那晾几天吧,不要有人打扰,先让它相信确实没人来找它做实验了,然后我再想办法建立信任。” 说完这句话,他就难以抑制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半夜被人叫醒的困倦以及精神高度集中所导致的疲惫一下子压了上来:“哈欠……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半夜的折腾一番大家也都累了,除去正轮守值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聚拢起来的人员纷纷散去,琥珀也打着哈欠一个暗影步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高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被士兵们远远盯着的“龙蛋帐篷”,摇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进入营帐之后,他坐在床铺上却没有立刻睡觉,而是习惯性地集中注意力,在脑海中呼叫出了那幅从空中俯视的“魔力成像图”。 确认一下魔力成像图上的能量分布并无太大波动,附近,尤其是“龙蛋”附近也没有高能反应,卫星也没发来新的警报,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准备睡下。 但就在躺下前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捕捉到黑暗的帐篷中有些许微光若隐若现。 高文揉了揉眼睛,确认这并非幻觉,而且那微光正是从书桌旁的大筐中传来的。 那些是瑞贝卡“烧水泥”的过程中炼制出来的废弃产物,一些看不出作用的板结物质。 高文好奇地凑了过去,看到那些板结物质中有点点的微光在闪耀。 光芒微弱,却仿佛群星。 ------------ 第七十五章 意想不到的成果和意想不到的…… 那些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物质把高文的睡意直接清除了七八成,他不顾这些灰黑色的玩意儿会沾染一身,直接在大筐里扒拉起来。 很快,一些与周围物质有着明显区别的碎块被翻了出来。 它们内部“镶嵌”的光芒更加明亮一点,而且更为集中、更为稳定。 从外观看起来,这些东西仍然是黑乎乎的板结物,但在松散的结构之中却有很多直径不超过一毫米的、仿佛粗劣水晶般的结晶体,这些结晶体就是光芒的来源。高文捏碎了一块板结物,小心翼翼地从中挑拣出了几个结晶,发现它们仍然在发光,而且失去周围杂质的影响之后反而更加明亮了一些。 某种直觉让他开启了自己的魔力感知能力,于是一些恒定的、发出微光的团状雾气便浮现在他的视野中:这些结晶体里面果然蕴含了一定的魔力。 高文捏着一粒结晶,手指慢慢用力,那晶体终于碎裂开来:它很硬,几乎和石头一样,但却比魔法师们用来加工法杖、储存魔力的天然水晶要脆弱一些,而且在被捏碎的同时,它的光芒也消失了。 魔力从中逸散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文深深地皱起眉头,他很想立刻就带着这东西去找赫蒂咨询,但后者这时候恐怕已经睡下,今晚的意外情况一定让她很累,再加上白天还要操心营地建设的事情,她能睡个好觉可不容易。 所以高文只好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想法,准备等明天一大早就去找赫蒂。 后半夜终于再无风波,营地被黑暗与静谧包围起来,仿佛传说中夜女士的国度降临…… 第二天一大早,高文便带着那些会在黑暗中发光的细碎晶体前往赫蒂的帐篷,并得知赫蒂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起床前往实验室了,于是他又跑到了赫蒂的魔法实验室。 这座“魔法实验室”就位于营地东南角,在靠近黑暗山脉的位置,它是目前整个营区里唯一一座用石头和木头作为主材质建造起来,而且占地面积颇大的房子,哪怕没有多余的装饰,它也可以说是这里的“豪宅”了。这并不是赫蒂要搞特殊主义,而是魔法实验室对环境确有要求,很多魔法和炼金实验都要求在相当安静、稳定的环境下进行,同时用石头作墙也是为了刻画法阵的方便。 魔法师是一种相当讲求实际的生物。 但在外行人看来,这座坚固又大气的建筑物就充满十足的神秘气息了,琥珀就整天怀疑赫蒂在里面的工作便是跟个老巫婆一样搅合魔药与毒药,但就是不敢进去确认一下――怕挨揍。 高文赶到这里的时候赫蒂正在一堆水晶之间忙碌着――她在实验室的正中央放着自己的操作台,那张异常宽大的圆形桌子被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上铭刻着法阵,并在法阵周围摆满了各种魔法材料,一部分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炼金工具,而第三部分则只有一套装置,那便是从坦桑镇高价买来的水晶共鸣器。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研究各类晶体,以及在晶体内部铭刻法阵的装置,是这个世界魔法师们的杰出创造,它的精密性和漂亮外观都与高文在这个时代的平民社会中见到的那些粗糙原始的工具截然不同。它有一个作为核心的台座,台座上用黄铜机关固定着三个大小不同的天然魔力水晶,而在这个核心台座周围则摆放着数个独立的、可以调整角度的圆形人造水晶片,在每一个水晶片的背后,还放着用于成像的灰白色竖板。 这可以说是整个实验室里最昂贵的玩意儿了,赫蒂用它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甚至连瑞贝卡这个同为法师(虽然只会火球术)的大侄女都不让碰。 琥珀真敢溜进来的话看来真的会被打…… 高文看到赫蒂将一枚淡紫色的水晶放在水晶共鸣器的中央,通过周围三块魔力水晶的刺激,目标晶体便随之产生共鸣,而这种共鸣在无处不在的魔力环境中会产生可以被检测到的“波纹”,通过共鸣器四周的人造晶体薄片,这种波纹便形成可以被肉眼观察到的画面,并投射在那些灰白色的竖板上。 在其中两个竖板上已经可以看到较为清晰的符文结构,而桌子一角的草稿纸上便是赫蒂根据投影结构绘制出来的草图。 看来她正在研究那些从山中宝库带出来的古代军用水晶。 对高文的突然来访,赫蒂显得有些意外,因为平常高文这个时候一般都回去各处检查工程进度,或者在自己的帐篷里画一堆图纸:“先祖?您怎么来了?” “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小羊皮袋里倒出了那些镶嵌有细碎晶体颗粒的板结物,同时看着赫蒂的“工作台”,“你在研究那些古代水晶里面的法阵?” “是的,”赫蒂点了点头,脸上随之有点歉意,“可惜进度不佳。” 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高文手里那些其貌不扬的碎块:“这些是……” “瑞贝卡上次折腾出来的‘废渣’,但我在里面发现了点有趣的玩意儿,”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搓动那些镶嵌在废渣里的碎晶体,“这些东西有魔力反应。” “魔力反应?”赫蒂皱了皱眉,随后仔细感应了一番,顿时惊讶不已,“竟然真有?!这是什么东西?” “所以让你来看看,”高文把其中一粒脱落的晶体挑出来,“你的水晶共鸣器能不能看出它的结构?” 赫蒂可想不到瑞贝卡一番胡乱操作竟然还弄出了这种奇怪的东西――她觉得瑞贝卡整天在工棚里烧石头就是胡乱操作,哪怕这事儿是高文安排下去的也一样,毕竟瑞贝卡在这个过程中有不少脑洞大开的想法,比如往炉窑里扔蚂蚱之类――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高文递过来的晶体,放在眼前仔细观瞧。 “就没有更大点的了么?”赫蒂有点困扰地皱着眉,“这么小,不好观察啊。” 高文也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大块的,起码有米粒那么大了。” “好吧,我努力试试。”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水晶共鸣器中央的那块古代水晶拿了下来:它的符文排列已经记录完成,不需要继续测试了。 随后赫蒂用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那颗只有米粒大的“水晶”,把它放在共鸣器的台座中央,并激活了台座上的三块魔力水晶。 短暂的等待之后,共鸣器外围的几个“荧幕”上便呈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线条:它们不但非常模糊,而且淡薄的就仿佛透明一般,如果不是赫蒂提前熄灭了附近的魔晶石灯,恐怕高文压根就看不到它们。 毕竟作为观察对象的晶体实在是太小了。 “这种结构……确实是一种人造水晶,而且很有规律,”赫蒂仔细分辨着那些纹路的形态,并小心翼翼地把最低程度的魔力注入到台座上,而随着魔力的注入,投影上的那些纹路渐渐明亮起来,并染上了仿佛彩虹一样的光晕,“能够吸纳外来的魔力,并把它们转化成了在晶体内部稳定存在的形态……” 赫蒂撤去了自己的魔力,并观察那些投影后续的变化。 几分钟过去了,呈现在竖板上的投影丝毫没有变化,而共鸣器本身对魔力有精确感应能力的机关也毫无动静。 “魔力被稳定存储?!”赫蒂到这时候才露出了更大的惊讶表情,“逸散率……如此低?!” 高文直勾勾地盯着水晶共鸣器中央的台座,在那台座上,米粒大小的“人造水晶”正释放出肉眼可见的白色光芒:看来随着魔力的充盈,它的亮度也在随之上升。 他立刻意识到为什么之前帐篷里很黑的时候他也没发现这些混杂在废渣里的东西:这些“人造水晶”在刚刚炼出来的时候是空的,没有魔力当然也就不会发光,而随着放置时间延长,它们便开始自发地吸纳大气中游离的魔法能量,这是一个缓慢的自我充能过程,一直充了两天,它才终于可以在夜间微微发光,才终于被高文发现。 赫蒂也被这水晶奇特的性质给吸引了,她带着难以控制的兴奋之情继续向水晶中灌注能量――而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水晶肯定容纳不了多少魔力,所以很快她便发现这东西进入了“饱和”状态。 小小的水晶开始释放出稳定的乳白色微光,并没有因饱和而自我崩解的迹象。 “所以这是一种可以储存魔力的人造水晶么?!”高文一脸惊喜地看着赫蒂,感觉仿佛捡到了宝贝,“那它最大容量和天然水晶比起来怎样?稳定性呢?我看它一直在发光,它的自我损耗速率呢?”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要……我还要认真测试测试,”赫蒂心中的激动之情丝毫不比高文弱,但她还是保持了一个法师应有的冷静,她一边把那粒小小的水晶夹起来走向旁边的分析用魔法阵,一边随口说着,“自我损耗的问题应该不大,虽然它在发光,但主要是空气中的游离魔力受到了水晶的影响而在共鸣,水晶内部储存的魔力并无太大损失,所以它应该可以把魔力保存很长时间……” 一边这么说着,她一边把水晶放在一个用红宝石制成的、带有凹槽的“皿”中,并把这个器皿放在魔法阵的中心,准备尝试将储存在晶体内的魔力再导出来。 魔法阵启动了。 红宝石器皿内的水晶颗粒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随即化为一片碎渣。 ------------ 第七十六章 艺术的第一步 红宝石器皿中的水晶就这样碎成一滩,高文和赫蒂站在旁边面面相觑。 愣了半天,高文才嘴角抽抽着憋出一句:“这是升星失败了是吧?” 赫蒂:“诶?” “咳咳,我是说,这是什么情况?”高文赶紧干咳两声把自己刚才下意识冒出来的话给遮过去,“是法阵抽取能量的时候用力过猛直接抽成渣了?” 赫蒂双眼中泛着微微的奥术光辉,她仔细观察过红宝石皿中残留的魔力痕迹,脸上原本的兴奋神色慢慢变得暗淡下去:“不……恐怕是这种水晶的先天缺陷……” “缺陷?”高文随即皱起眉头,隐约有了非酋氪金抽卡金光一闪却是个保底的预感,“难道是一次性的?充能之后再释放就肯定会毁坏?”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种“人造结晶”的价值无疑会大大降低,但高文觉得自己也还可以接受: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储存魔力的水晶是一种极有价值的材料,魔法师将这种水晶分为两种品质:高品质的水晶纯净而稳定,可以刻下法阵并稳定运行,因此被作为各种魔法物品的核心,比如用来镶嵌法杖,而低一级的水晶由于稳定性欠佳所以无法刻画法阵,却可以当做魔力储存容器,也被施法者们视作重要的战略资源。 但一直以来,储能水晶都只能从自然界获取,人造的水晶根本无法将其取代,这是因为人造水晶有着严重的“天然逸散”问题,储存在水晶中的魔力会以惊人的速度散失,甚至几天内就会消散一空,根本不堪使用,因此人造水晶一直以来都只能当做魔法物品的辅材,甚至当做贵族城堡里的装饰品…… 如果瑞贝卡稀里糊涂弄出来的这些结晶体只是有“一次性”这个缺陷的话,在高文看来问题根本不大,赫蒂已经证实了这些结晶很稳定,所以大不了用来制作一次性的魔法道具,对于习惯了工业时代的高文而言,“一次性”并不意味着实用价值低下,反而是廉价、快捷、量产的代名词。 然而赫蒂却摇了摇头:“不是一次性,而是它储存的魔力根本没办法提取出来使用。” 这次高文是彻底傻眼了:“怎么会这样?” “魔力失去了‘协调’,大概是在提取的瞬间便发生的,原本有序的魔力在这个过程中成了无序的‘废能’,提取出来的一瞬间就会消散掉,而且即便在它消散前就将其收集起来也派不上用场,毕竟……是‘废能’。” 废能,这是魔法师们的专用词汇,也被称作无序魔力,这是一种无法参与任何魔法反应,也无法用来释放任何法术的魔力,就好像失去了调律的音符一样毫无价值。无序魔力是很多法术的附属产物,是法师们释放完魔法之后的“残渣”,而高文所知的、无序魔力最有存在感的事件,便是在刚铎帝国覆灭的前一年深蓝之井的大爆炸――大量无序魔力出现在“深蓝”内部,直接导致深蓝之井全功率运转却无法输出任何能量,最终炉心熔毁而爆炸。 存进水晶里的是魔力,提取出来却会变成残渣,这简直就是上辈子某些黑心游戏里的强○器,放进去的是装备和宝石,取出来的是矿渣和全服嘲讽小喇叭……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瑞贝卡炼出来的是一种可以把强化党们原地气炸的白色小晶块(无误)。 失望地看了那些粉末状的晶尘一眼,高文摇摇头:“说不定啥时候瑞贝卡能炼出能用的储能水晶吧……总之先这么期待着。不说这个了,我刚才看你在折腾那些古董水晶,都有什么成果?” 赫蒂提振起精神,但语气却颇有歉意:“抱歉,先祖,那水晶中的很多法阵和符文规律如今都已经失传,而且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现如今的水晶共鸣器精度有限,我到现在只能分辨出其中的一小部分并将其还原成了法阵……请来这边。” 高文跟了过去,看到赫蒂从她的书桌中取出一些已经整理好的法阵图纸,那图纸上除了各种符号和线条之外,还有用娟秀字体写下的笔记,那是她留下的注释。 高文看着图纸,赫蒂则在旁边说着自己的感想:“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体系与如今的大不相同,他们的魔法阵是‘分层’的,每一层之间用关键节点连接,而那些节点本身组合起来竟也是一种法阵,就好像层层嵌套一般。以如今的的技术根本不可能构建出这种结构的法阵,我简直不敢想象古代的刚铎魔导师们是怎么把这一整套复杂的符文塞进一颗小小的水晶里的……” 高文抬起头笑着说:“他们首先准备一个近乎没有任何尘埃与悬浮颗粒的房间,然后在这个房间里用导魔材料建造一个巨大的法阵模型,接着抽空房间里的空气,最后用来自深蓝之井的强大魔力照射那个法阵模型,而在照射的‘焦点’上,放置着空白的待加工水晶。通过特殊的偏振技术,魔力会将分层的法阵逐层烙印在水晶内部――就这样,魔力照射一次,水晶中就烙下一套法阵,一分钟造二十七个。” “啪嗒”一声,赫蒂手中的一支蘸水笔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妈耶,古代人原来这么厉害的么?! “所以这就是我和这个时代的人观点最为不同的地方――你们认为很多东西都是珍贵而稀少的,大师们精工细作然后留给人们代代相传是理所当然,可是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廉价量产才是正常。可惜啊,失去了深蓝之井,第一代人又死个精光,你们发展成这样也是难免的。” 赫蒂脸色古怪,深深感觉不肖子孙又让老祖宗失望了…… 而就在这时,高文的视线突然被其中一张图纸上的魔法阵给吸引了:“嗯?” 赫蒂赶紧凑上前,看到高文的视线所在之后,便解释道:“那是控制水晶自爆的法阵。您知道的,这些制式水晶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最后一个功能就是自爆,因此这一层法阵被烙印在独立于其他符文组的位置,而且它异常简洁,所以还原起来较为容易。不过和这个引爆法阵有关的敌我识别部分就没法还原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是哪几个符文实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功能,我在这方面实在缺乏天赋……” “等会,先别管那些识别符文是怎么整的了,”高文打断了赫蒂的自我批评――这大孙女哪都好,就是一旦认为老祖宗不开心就会立即陷入自我批评自我反省的状态让人很是头大,明明是个御姐女王路线随便走的人设,偏偏在他面前跟总受欺负似的,“我看到你写在这儿的注解了……你说这个法阵与常规的魔法阵不同,并非是把水晶中的能量释放到外界之后生成爆炸,而是在水晶内引爆了能量,将水晶本身也作为爆裂物?” 赫蒂愣了愣,点点头:“是的。寻常的类似法阵都会将能量从储能晶体中引导出来,在外界产生效果,但因为这个法阵的作用是自爆,所以它跳过了引导步骤,而是直接将能量在储能晶体中引爆,爆炸的水晶碎片同时还会有很强的杀伤力。说实话,我以前真没接触过这种法阵,虽然它不复杂,但恐怕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魔法师都不会用它,这东西会直接把宝贵的储能晶体彻底摧毁……” 赫蒂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显然,她不傻,而且已经迅速意识到了这个东西的用处。 她和高文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实验台上那个红宝石皿,红宝石皿中的微量晶尘在他们眼中仿佛重新发出光来。 那是艺术的光辉(确信)。 “从那些水晶里提取出来的魔力会瞬间变成废能,但它们在水晶里储存的时候状态却是稳定的……”高文慢慢悠悠地说道,“那我们干脆不要把它提取出来了,直接在水晶里引爆多好。” 赫蒂也慢悠悠地说着:“是啊,反正这种‘水晶’是从石头里炼出来的,又不值钱……” 脑子正常的魔法师们不会使用一个会把储能晶体一起炸掉的爆裂法阵,这是因为储能晶体价值高昂,而他们只需要在爆裂法阵上加一个将能量导出的结构,就可以在保住水晶的前提下释放出爆裂魔法来,既然效果完全一样,又何必毁掉一块水晶? 但如果有一种水晶,它储存的魔力根本无法导出,而它本身又压根不值钱呢? 那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天生为自爆准备的――它的性质简直和它的发明人一样耿直而头铁。 高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令人激动雀跃的大胆想法,这些想法都伴随着璀璨的火光和震撼人心的鸣响,它们是未来,是希望,是捍卫人民与土地的利剑与坚盾,是驱散试制火药失败所产生的阴云的一道光…… 是艺术。 艺术的都不行了,跟卢浮宫一个等级的。 高文把那些激动人心的想法压制好,并突然脸色古怪地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咱们怎么把一个爆裂法阵刻在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水晶上?” 赫蒂也冷静下来,并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随后不甚肯定地说道:“或许……不必非要刻在水晶上,因为这是一个‘干涉型’的法阵。” (妈耶,后天上架!)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七十七章 新熔炉 干涉型的法阵――必须承认,虽然高文・塞西尔是半个博物学家,而且骑士在运用魔力的基础领域和其他法系职业也有很多的共同之处,可是真要涉及到那些细微又专业的领域,高文的知识量还是有点不够的,他从赫蒂这边打听了一下,才搞明白刻在那些古董水晶里的法阵有何特殊之处。 简而言之,就是它们属于“范围性生效”。 此类法阵可以对特定范围内的储能装置进行操作,而不必非要刻在储能装置表面或内部,或者说,只要法阵上的关键节点和储能装置有连接,其效果就可以发动。从这方面来讲,干涉型法阵和常见的那种大型阵式很相似,大型阵式就是建造一个魔法阵,然后将储能晶体之类的魔力源放在魔法阵的关键节点上充当能源,这种结构当然不属于把法阵刻在水晶里,但实际上干涉型法阵和常见的大型阵式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干涉型法阵通常都极为小巧,作用范围也极小,功能更加单一,而且它自身的符文结构其实并不完整,储能部分和符文部分必须组合在一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执行机构”,因此这种干涉型法阵通常被当做“启动机关”,用来简单地控制一些魔力源的开启和关闭,或者…… 用来把魔力源炸掉。 高文很理解当年的刚铎魔导师们为何要在这些军用水晶里面刻一种干涉型的法阵――按理说既然他们已经把这些符文塞在水晶内部,就完全没必要再费功夫将它设置为干涉型,但实际在战场上士兵们所要面对的问题却复杂的多――并不是所有的军用水晶都能在整场战斗中保持完整,很多时候,因战斗激烈而提前开裂、破损才是这类水晶的常态,这时候晶体核心的法阵部分或许还因保护妥善而能够运行,但整个晶体实际上却已经解体了。 在这种情况下,刚铎军工领域的那些符文专家们就想到了一点:至少要确保这些水晶的自爆功能在最后的最后仍然可以使用。 所以这些水晶的自爆部分就用了干涉型的法阵,这种法阵确保了哪怕水晶碎裂,一把碎片扔出去都是可以炸开的――只要这些碎片中还残留着一点能量就行。 “就是不知道这种水晶大量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同时引爆效果会怎么样,”高文摸着下巴,脑海中开始构思,“或者用某种东西把它们粘结成型?而且现在还不清楚它们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瑞贝卡送来的大量样本中只有一小部分掺着这种晶体……” 赫蒂看着高文的脸色,她能感觉到对方现在的兴致正空前高涨,这让她有点困惑:虽然她也对这些古怪的水晶能派上用场而挺高兴,但却想象不出这些除了爆炸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用处的“魔力结晶”到底能有多大价值:“先祖……您看上起很高兴?” “怎么能不高兴?”高文扭头看了赫蒂一眼,“你不觉得这些东西一旦派上用场,作用巨大么?” “嗯……加工合适的话或许能当做爆裂型的魔法道具,对于我和瑞贝卡这样实力一般的法师而言确实是有用的,也可以配发给士兵当做辅助武器,”赫蒂已经把自己的想象力发展到了极限,“但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到它还能用来干什么了。” 高文看着赫蒂有点蒙圈的表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很难让对方理解自己脑海中正浮现出的画面。 在没亲眼见到炸药开山以及工业量产的场面之前,任何一个生活在中世纪的人恐怕都想象不到那些画面。 所以他干脆地没有解释,而是扬了扬手里的羊皮袋:“我把这些样本都留给你,说实话,数量不多,你尽量在把它们都消耗完之前确定它们的各种性质,顺便试试看刚铎水晶里的‘起爆法阵’对它们管不管用。我要去找瑞贝卡,搞明白那丫头到底是怎么把这些玩意儿给折腾出来的。” 赫蒂珍而重之地接过了高文手里的羊皮袋,随后仿佛想起什么,特意提了一句:“先祖,瑞贝卡是个很努力的孩子,但从小到大都几乎没怎么被夸奖过,所以……” “放心吧,我会好好夸奖她的,”高文笑了笑,指着赫蒂手里的羊皮袋,“我甚至已经决定把这些水晶称作‘瑞贝卡水晶’了――如果那丫头能把这些水晶重现出来的话。” 说完这句话,高文又叮嘱了一下赫蒂在测试引爆法阵的时候千万注意安全,做好防护工作的事项,随后便离开了魔法实验室。 而直到高文离开,赫蒂都没好意思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其实她的意思是让高文夸瑞贝卡的时候悠着点,那孩子从小没被人夸过,这一旦有人夸了,说不定要蹦到天上去…… 但是算了,既然先祖如此高兴,自己还是别扫了他兴致的好。 反正瑞贝卡抗揍又乐观,真蹦到天上大不了打一顿好了…… 高文在离开魔法实验室之后径直前往瑞贝卡尝试烧制水泥的地方,但却扑了个空,炉窑区只有几个工人在这里清理烧废了的残渣,而打听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瑞贝卡已经去了“钢铁厂”那边。 魔网的基础部分已经完工,第一座熔炉也进入了最后的安装阶段,瑞贝卡一大早就过去监工了。 高文检查了一下炉窑里清理出来的那些废渣,确认里面并没有混杂着结晶体,便动身前往营地东侧的“钢铁厂”(虽然现在才刚搭起一个架子)。 刚一来到这个前不久还被称作“铁匠铺”的地方,高文就意识到自己把这件事交给瑞贝卡果然是正确的。 曾经为了埋设魔法阵而开挖出大量沟壑的院子如今已经被重新平整妥善,夯实的地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魔法阵的痕迹,而能够证明这下面确实埋着法阵的,唯有院子地表那每隔十几米便有一根、整齐排列的银白色立柱。 那些立柱是镀上了秘银图层的原始版魔法传感器。 而除了这些探出地表、一米多高的“传感器”之外,高文还在院子中看到了不少整齐排列的石板,这些石板分布在一个个传感器立柱之间,有着均等的间距,但只铺满了半个院子。 那石板表面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符文。 高文隐约猜到了这些石板是干什么用的。 整个工程完成的漂亮而又合理,不但魔法阵进行了极为妥善的“封装”,更让人满意的则是那些排列整齐的立柱与石板,它们是如此的赏心悦目,如此的严格精准,哪怕明知道它们是手工而非工业的产物,高文还是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强迫症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整齐,整齐就是王道!瑞贝卡真的是完全理解了高文给她的一切要求,而且还提前一步想到了这地方将来扩大产能的需求!那些还没有铺设石板的地方也都预留了空位,明显是给将来准备的! 院子里有很多人在忙碌,搬运工具清扫余料,但瑞贝卡的身影仍然很容易找到,因为高文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一角的那座黑色大号熔炉,以及在熔炉边上手舞足蹈做着指挥的头铁火球娃。 “小心点小心点……这个结构必须能和石板完全贴合才行!千万别敷衍!准确,准确你们明不明白……贴不准就没肉吃这次你们明白了吧!!哎哎旁边那个铁棒先不用放,等会把子符文安上了再说……引流槽呢?引流槽搬过来……让我看一眼图纸!” 看着一脸兴奋沉浸在工作中的瑞贝卡,高文竟不忍心打扰她,他制止了几个看到他的面孔而惶恐想要行礼的农奴,并抬起头,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那新安装的熔炉。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炉子,与那些只有一米多高的旧式熔炉比起来,它高达四米有余,而且通体漆黑(这是因为建造熔炉的材料里混入了黑石粉末以进一步增强魔力亲和性),它摒弃了传统的“大肚炉”结构,转而采用一种长方体炉膛作为主结构,在那长方体炉膛的上端,可以看到三个并行排列的烟囱,而下端的右侧则可以看到一个凸出来的长方形平面,那平面上铭刻着不甚复杂的符文法阵,法阵的一部分一直延伸到炉体的前部,那里是一块看上去似乎可以活动的金属板,金属板下方还用连杆连接着踏板一样的东西,似乎是某种控制机构。 由于控制机构位于正面,因此补充燃料、倒入矿石、取渣、导出金属液的开口统统位于炉体的后面和左侧。 这既不像高文前世所知的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熔炉,又与这个世界的传统熔炉截然不同,它甚至不完全符合高文最初交到汉默尔手中的那张图纸―― 很显然,那位老铁匠开动了脑筋,将图纸改良了。 在高文看来,这种改良是极好的,不管是改良的结果,还是“改良”这件事本身,都是极好的。 而直到这时候,瑞贝卡才注意到周围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许多,并且人人都带着敬畏的神色,她愣头愣脑地四周看了一圈,这才看到正围着炉子打转的老祖宗。 小姑娘顿时一惊:“啊!祖先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有事情找你――但现在还顺便看到了你的进展,”高文摆摆手,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说实话……比我想象的还好。” “是吗是吗?!”瑞贝卡顿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您真的这么觉得?” “如果你做不好这些事,我肯定早就不让你负责它了,”高文忍不住笑意,“对自己自信点,我说过,你可是塞西尔家族的骄傲。” 瑞贝卡一听这话,一张脸差点就要扬到天上去…… (妈耶,明天上架!)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七十八章 符文扳机与琥珀的摸鱼时间 瑞贝卡得到高文的夸奖显然相当受用,就差没有晃着尾巴上来主动要求再夸两句了,而高文则在夸完之后认真观察着这个新式熔炉的结构,他已经发现这上面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最初并未设计的,而这些多出来的结构中有一部分可能是汉默尔基于铁匠经验的改造,另一部分则肯定是瑞贝卡的手笔。 汉默尔可不懂得如何在符文与法阵上做变动。 “这个结构是干什么的?”高文指着熔炉下方那些连接在一起的踏板、连杆与铁板,这些结构显得很精巧,恐怕是汉默尔用铁锤一点点打造出来,它的一部分与地面上的石板贴合在一起,另一部分则好像与熔炉的法阵结构有关,这让高文产生了一些隐约的联想。 “哦哦,先祖您不是说要让身为普通人的铁匠也能控制法阵的开启和关闭么?我就设计了这么个结构,”瑞贝卡一脸得意地说道,“虽然新式熔炉是可以连续使用的,但也要有关停的能力,所以您看,这个踏板可以控制这个铁板的活动,铁板上有一个符文,而炉身的黑曜石板上是另一个符文,这成对的符文单独分开的话没有作用,但组合起来就会成为整个法阵的一部分……”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对高文演示起来,她用力踩下那个踏板,与之相连的铁板随之翻转并贴合在熔炉下方的凹槽里,高文这才看到它的背面刻着基础的元素符文正好是炉身魔法阵所缺失的部分。 这是一个开关,一个极其简单,但却富有创造力的结构。 在这东西出现之前,魔法师们基本上都是直接用自己的魔力控制法阵运转的。 但铁匠可不懂得如何控制魔力,所以他们很显然需要这东西。 而在铁板翻转上去之后,整个熔炉的魔法回路便被接通了,高文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微微有气流卷起,紧接着地面上的石板表面便浮现出一些闪烁微光的纹路,而熔炉侧面的那些魔法阵也开始激活,上面的符文逐一点亮炉膛中早已放入了木柴,此刻随着魔法阵的激活,这些木柴竟直接开始燃烧起来,并一下子腾起了熊熊的火焰,远比正常情况下木柴燃烧的火焰更加旺盛、更加灼热! 瑞贝卡已经松开了脚,但那块铁板已经在机关卡齿的作用下被固定在炉体凹槽里,尽管这整套结构的精确度与工业产品完全没法比,但由于只需要将那个粗糙的符文推上去即可生效,它的工作状态显然十分完美。 “再踩一下就回去啦!”瑞贝卡相当得意地指着那些连杆之间的卡齿,“我给这整套东西起名叫‘符文扳机’,就是用符文当传导的、可以扳动的机关!我跟您讲,您不要觉得仅仅把几个符文拆开重组一下很简单,我可是测试了好久,才确定这一对符文是最稳定、最通用的组合……” 少女,你给这玩意儿起了一个超有b格的名字啊! 看到高文有点发愣的眼神,瑞贝卡终于停下了兴奋过度所导致的不断baba,带着点希冀与紧张地说道:“那个……祖先大人,您觉得这个东西怎么样?对了,除了这个符文扳机之外,炉子的其他部分都是汉默尔改造的哦。” “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做的都不错,”高文发自肺腑地说道,随后注意到那位老铁匠竟然不在现场,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汉默尔去哪了?” 瑞贝卡挠挠头发:“因为造新炉子需要更多黑石和红黏土,他就带着几个学徒跟探索队的人一块去山里找材料了探索队昨天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句在山里见到了黑石。” 高文哦了一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找瑞贝卡是有正事的,于是一拍脑袋:“啊对了,我找你有事你先看看这个,看有印象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一块灰黑色其貌不扬的板结物:这是除去交给赫蒂的样本之外、他手头上剩下的最后一块“废渣”。 瑞贝卡在看到这东西的瞬间就辨认出来:“啊,这不是我之前烧坏的那些废渣么?” “你仔细看这里面,”高文看出瑞贝卡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烧出来的“废渣”里其实混杂着别的东西,“这些一粒一粒的结晶体看到了么?你还记着自己是怎么烧出这些东西的么?” 瑞贝卡这才注意到了那些细碎的颗粒,老实说,由于烧出来的废渣看起来都差不多,她凭目视根本辨认不出这是哪一炉的产品,但幸运的是她严格遵循了高文交代下去的“操作规则”,将自己烧制每一炉样品时的材料配比、时间、温度、炉窑编号都认认真真地记录了下来,只要确定这是最初几批样品里的,然后把当天所有的记录都还原一遍,很容易就能确定这些玩意儿是怎么来的了。 听到瑞贝卡认真做了记录,而且很容易就能从记录里还原出当时的操作细节,高文着实是松了口气: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详细记录”四个字几乎是不存于一般人思想中的,只有醉心于各种魔法研究的魔法师们会有这方面的粗浅概念,但瑞贝卡却不是一个能够搞研究的魔法师,她的火球术从来都只有大、超大、超超大、不知道多大几个层级,所以这丫头压根也没有养成过任何做实验应有的习惯…… 但好在她很听话,高文吩咐下去的事情,她是一点都不马虎的。 而在高文研究着如何尽快将“爆炸的艺术”引入这个时代的同时,某个吃饱喝足之后闲着没事的半精灵盗贼却正徜徉在黑暗山脉的茂密丛林之中。 当然,比较冠冕堂皇一点的说法是巡查领地边界,在黑暗山脉中搜索潜在的危险与财富……反正差不多一个意思,但凡是个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摸鱼而已。 拎着两把心爱的小匕首,哼着不成曲调的歌,琥珀就如行走于平地一般在岩石和树杈之间跳跃着,借助山林中无处不在的阴影,她的身影时不时便会消失在空气中,然后陡然出现在几十甚至上百米外,有时候身影闪烁一下,她的小匕首上还会多出一颗不知从哪摘来的野果,并随后被啃两口随手扔掉。 这片昏暗的山中林地,对于既是精灵又是暗影大师的琥珀而言简直是量身打造的天国一般。 “哈……真是个好地方……” 站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琥珀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悠然自得地感叹着。 尽管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还被黑暗山脉的赫赫威名给吓住,甚至产生过要不要找机会逃跑的想法,但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这里真跟那个七百年老粽子说的一样压根就没那么恐怖。 也是,魔潮都过去好几百年了,那些怪物被宏伟之墙和黑暗山脉双重封锁在刚铎废土上,山脉北侧这边等于是被层层保护着,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危险嘛。 北边那些家伙真是自己吓自己,被吓破了胆。 琥珀毫无自觉地在心中嘲讽那些摄于黑暗山脉凶名而不敢来此的“北边人”,却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也是这批人里的一个。 她在树杈上呆了一会,吹够凉风,便张开双手直挺挺地从树上向后倒下。 在下落到一半的时候,她便进入了暗影形态,暗影的力量将她包裹起来,并一瞬间带她进入了那个与现实世界平行,但却几乎无人能步入其中的世界。 树林里的风声虫声鸟鸣声瞬间远去,琥珀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站在一个静谧而单调的世界中。 茂密的森林不见了,这里只有丛生的怪石和崎岖的山路,少数枯死的树干横倒在山间,那些狰狞的枝桠就好像尖牙利齿一般指向暗影界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这个黑白的世界就好像传说中的死者国度一般令人不安,但对琥珀而言,这却是个很令她安心的地方。 站在这里,就会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但以前的琥珀却并不能经常来到这里。 尽管有着卓绝的暗影天赋,琥珀在这之前却也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进入暗影界的,她只能大致感应到这个世界的“边界所在”,并比一般的潜行者更容易抵达这个边界,但若想完全穿过边界却很是困难,往往要么需要较长时间的冥想,要么就必须借助一些魔法物品、魔药的辅助才能办到。 但是自从离开塞西尔领之后,这个过程仿佛变得简单了很多。 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感受到边界的存在,只要调集暗影的力量,就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边界。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熟悉与适应之后,她甚至能像现在这样花式入水地跳到暗影界里…… 虽然不是什么专门研究暗影力量的学者,也不是什么“超凡嗅觉敏锐”的法师,琥珀自己却也不傻,她隐约猜到暗影界变得容易进入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暗影亲和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而是这个世界本身恐怕正在发生变化,有某种力量导致暗影界和现世界的墙垒松动了。 但目前为止,它的松动应该极为轻微,只有自己这个“怪胎”才能感受到它的变化。 如果自己把暗影界的变化当成什么大发现,去找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师学者老爷们说的话,十有八九会被他们当成疯子给赶跑,或者更糟:自己这卓越的暗影天赋和低劣的战斗能力会被他们视作一种天降的财宝,自己恐怕甚至没办法活着走出那些人的法师塔。 琥珀在暗影界中徜徉着,享受着这个世界的静谧与安全,心中浮动着她的那些小想法。 所以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嘛…… 但说不定可以跟那个揭棺而起的家伙说说? 那家伙很像是会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的类型,而且他肯定不会把自己按在实验台上切了吧…… 琥珀脑海中转着有的没的各种念头,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七十九章 瑞贝卡的成功,以及魔力的疑问 “所以这就是你成功制造出来的‘瑞贝卡水晶’……嗯,没错,看上去是同样的东西。” 坐在自己的大帐里,看着瑞贝卡兴冲冲带过来的一大筐东西,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那是一筐灰黑色其貌不扬的诡异物质,有的松散如沙土,有的却板结在一起,但不管是什么形态,里面都近乎均匀地镶嵌着数不清的细碎颗粒,而且比起瑞贝卡第一次稀里糊涂造出来的那些“废渣”,这一筐成品里面的水晶颗粒含量明显更高,而且颗粒的平均直径似乎也大上不少。 这说明瑞贝卡不但找到了配方,还隐约摸到了改良生产的路数。 听到高文的话,饶是头铁耿直情商低的瑞贝卡都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子爵小姐挠了挠被烟熏火燎而显得黑乎乎的脸,笑起来像个刚十七岁而且在水泥窑里烧出了炸药的傻狍子:“嘿嘿……祖先大人您真的觉得这东西可以叫这个名字么?不是都只有很厉害的人才能用自己的名字给别的东西命名么……” “这些水晶是你发明出来的,你还不够厉害么?”高文看了这个缺乏自信的n+1层曾孙女一眼,“嗯,虽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这确实是已经可以重复实现的‘产品’了,瑞贝卡水晶这个名字实至名归。” 瑞贝卡进入傻乐状态:“嘿嘿,嘿嘿嘿……” “先别傻嘿嘿了,说说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铁头娃一眼,“虽然任何一种新材料的出现都有运气的成分,但我还是想知道这种好运气怎么会降临在咱们头上。” “哦哦,说起来还真是,完全是个巧合诶,”瑞贝卡挠了挠脸,“它其实就是按照您给我的原始配方烧出来的,但昨天我尝试还原烧制过程的时候却失败了好几次,哪个配比都不管用后来我才怀疑到炉子上,于是命人检查了几个炉窑的情况,结果发现其中一个窑的内壁脱落了一大块……” “脱落了一大块?”高文皱着眉,意识到形成这些“瑞贝卡水晶”的关键恐怕就在那些脱落的窑壁碎块上,“所以是建造炉窑的材料也一并参与了反应?” “这是原因之一,因为那些炉窑也用到了符文加热,所以它们在建造的时候是混入了石英砂的,而除了石英砂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来自黑暗山脉里的石头。” “黑暗山脉的石头?”高文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比对了好几组记录,发现那一炉东西和别的几炉最大的不同有两点,第一是建造炉窑的石英砂混入了原料里面,第二是原料里所用的石灰石是从黑暗山脉里挖来的。另外几炉的石灰石来自白水河边上,还有从西边伐木场运过来的,用它们当原料的话即便掺入石英砂也不顶用……” 两个条件,石英砂和来自黑暗山脉的石灰石么…… 高文略微沉吟着,这两个条件都是瑞贝卡多次比对之后得出的准确结论,不用怀疑其真实性,那么这两样东西到底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石英砂还可以想象,因为它本身就是弱效的导魔材料,虽然极端廉价,但也是货真价实魔法材料,而且本身就是制作人造水晶的原料之一,可是来自黑暗山脉的石灰石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别的地方开采的石灰石就不行? 他把这些问题抛了出来,把瑞贝卡问的一愣一愣的。 子爵小姐压根没有想过这些细节,她挠着后脑勺:“我光顾着高兴了,还没想过……” “黑暗山脉曾经被魔潮笼罩,到现在山里很多地方还残留着被元素潮汐侵蚀的痕迹,”高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是这个过程改变了其中一些矿物的性质……让它们具备了参与魔法反应的特性?” 在缺乏更多实验数据以及理论指导的情况下,高文只能做出这样大胆的猜测,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现在高文都确定了一件事:“瑞贝卡水晶”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是独一份的,至少在安苏王国是独一份的。 平常谁会闲着没事跑到黑暗山脉来挖山烧石头嘛…… “确认了关键在于石英砂和黑暗山脉石灰石之后,我试了几种方法来提高水晶比例和品质,”瑞贝卡接着说道,“我发现增加石英砂的比例可以让水晶出率变高,但很多水晶会在出炉的时候碎掉,增加石灰石的比例会让成品储存魔力的能力提高,但超过一定比例之后反而形不成结晶体了。而且我还发现温度与烧制时间的影响特别大……能测试的项目太多了,我一时间弄不完,就按照现在最好用的法子烧了一炉出来。喏,就是您面前这些。” 高文直截了当地问道:“普通人能完成这个过程么?” “能,但绝大多数人不懂得您教给我的‘交叉对照’和‘观察组’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们只能按着教给他们的方法去做,”瑞贝卡回答道,“而且他们粗心得很,哪怕告诉他们怎么做了,也经常会把配比搞错,或者把烧制时间记错烧制水晶所需要的时间控制比烧砖严多了。” 提高劳动人员平均素质势在必行啊。 然而领地里却连几个合格的文化教师都找不出来……所有认字识数的人都已经是超负荷工作了,上哪找人再组建一套教育班子去? 去坦桑镇雇佣?坦桑镇上也没几个认字的!能读书写字的人不是商人子弟就是已经进了贵族宅邸,担任管家和书记员的“体面人”,这些人怎么可能乐意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跟着拓荒嘛,又不是本身就一穷二白的农奴和贫民…… 高文摸了摸脑袋,每当新的问题出现之后他总是下意识有这个动作,就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发际线一般…… “祖先大人?”瑞贝卡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不,没事,这都是长期要解决的问题,”高文摆了摆手,“你先按照这个‘最优方案’继续生产着,有闲暇的时候就尝试一下更好的配比。总而言之,这些水晶颗粒越多越好,甚至和钢铁的产量一样重要。对了,还要想办法把这里面混杂的水晶提取出来,旁边这些黑乎乎的残渣是没什么用的。你可以试试把它们砸碎了用水来筛选,水晶比残渣硬的多,而且也更重一些,砸碎之后水洗应该很容易分离。” 瑞贝卡一边听一边点头,等高文说完之后她才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像偷腥的小猫一样小声问道:“那个……祖先大人,我听赫蒂姑妈说了,您是打算把这种水晶做成会爆炸的魔法道具?” “差不多一个意思,”高文看了这个总有奇思妙想的姑娘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您是打算把刚铎制式水晶里的引爆法阵用在这种水晶上吧,”瑞贝卡眼睛亮晶晶的,“但您想好怎么起爆了么?” 高文皱皱眉,这正是他在思考的问题。 那些刚铎古水晶中的引爆法阵和常见的小型法阵一样,属于无法自充能的魔法阵,换言之,它们需要一个外来的魔力源作为“启动能源”才能进行后续的引爆,在刚铎水晶里,这部分能量是由水晶本身提供的,但在他构想中的“艺术一号”里,却没有这份能源。 瑞贝卡水晶中存储的魔力除了当做爆炸物直接炸掉之外,根本无法被提取出来参与别的魔法反应,因此附加在瑞贝卡水晶上的引爆法阵就必须用别的魔力来充当“起步动力”,那么这部分魔力从哪来? 用另外一块储能水晶当做“起爆电池”?那么这就失去了“廉价”的意义。 用魔法师的魔力来激活法阵?那么这就失去了“让普通人也能使用”的设计目标。 “你就直说吧,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有想法。”高文看了瑞贝卡一眼,眼前这姑娘实在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哪怕自己不问,她恐怕也憋不住要把自己的念头说出来了。 “是这样的,”瑞贝卡果然没再卖关子,“我研究了一下那个引爆法阵,发现它所需要的启动魔力其实相当相当的小……” 高文点点头:“这是当然,毕竟是要在水晶即将失效的时候自爆用的法阵,它的启动能量需求肯定是优化了不知道多少遍的。” “然后我发现一件事,”瑞贝卡接着说道,“我发明的那个‘符文扳机’,它在闭合一瞬间的时候会产生一份额外的魔力冲击。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等会!”高文瞬间打断了瑞贝卡的话,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捕捉到了一个被忽略已久的关键问题,“你说那个符文扳机结构在闭合的瞬间会产生魔力?你确定那不是埋在地下的魔网逸散出来的魔力么?” “我确认了好几遍,因为我从小对魔力的感应能力就很强,所以‘看’的很真切,”瑞贝卡强调般用力点着头,“符文扳机在闭合的时候有一份额外的魔力,而且我还发现不只是符文扳机,只要是将一个原本完整的符文组拆开,再重新将它们闭合的时候就会有个‘瞬间魔力’产生,这个瞬间魔力来得快去得也快,就一眨眼的功夫,但如果是要引爆什么东西,那有这么一眨眼也就够了。” 高文立刻陷入了沉思,几乎把瑞贝卡紧张死的时候才一下子醒过身来:“啊……很好,很好,那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把你的符文扳机和那个起爆法阵组合一下试试看好了。可以让赫蒂帮忙,就说是我吩咐的。” 瑞贝卡顿时喜笑颜开,但在准备离开之前,她突然想起件事:“啊对了,祖先大人,您想好这种爆裂道具将来应该起什么名字了么?” 高文想了想,宝相庄严地回答:“艺术。” 瑞贝卡:“哎?这跟艺术有联系么?” 高文一脸严肃:“就叫艺术。” 瑞贝卡翻着眼睛想了想,觉得老祖宗可能另有深意,于是高兴地点点头:“嗯!艺术!” 瑞贝卡喜滋滋地离开了,然而高文却坐在营帐里久久无法平静。 他手里摆弄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转来转去,而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随手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行文字: 魔力,魔力到底是什么? (啊,我竟然又更新了一章?)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章 魔法的本质以及艺术的鸣响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魔力是什么”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们自认为答案显而易见,并且不值得深究下去:魔力就是魔力,是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能量之一,是众神赐予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也是可以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标准。 一部分神官会告诉你,魔力是神明陨落之后散布在世间的权柄,是“永恒石板”所记载的众神战争所留下的余波,那些落败的神明在战争中四分五裂并坠向大地,他们的身躯在半空中燃烧,火焰与烟就是最初的魔力,而烧剩下的残渣就是最初的魔物;一部分法师中的学者则会说,魔力是元素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桥梁,它是一种“超物质”,可感知可运用却不可见,它来自以太海的动荡,并会随着现实世界与元素界的相对距离变化而呈现出无规律的涨落,也就是魔力上涌现象…… 然而高文无法接受这两种说法中的任何一个,他来自一个崇尚科学与理性、崇尚明确解读一切奥秘的现代化世界,他认为魔力应该有某种更加明白的、更加容易理解的,甚至可以用数据量化,用模型规范的解释。 涉及神明的领域或许不能这么干,但既然魔法师们能用特定的方法来运用魔力,甚至能用公式来简化施法流程,那么魔力肯定是可以这么分析的。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魔力确实是“无处不在”,整个世界每个角落都充满了这种看不见的力量,而这个世界的人们运用魔力的方法主要是两种,一种是直接的施法,法师们用精神力量来构筑出法术模型,随后让法术模型去调动大气中原本就有的魔力,从而形成法术效果;另一种是用类似充能法阵或魔力井的设施来首先提取魔力,随后再将魔力用在法术仪式里。 不管哪种方法,魔力都是从大自然中“汲取”的,而非人类所能凭空创造。 所以高文一度认为魔力可能真的是一种特殊的“物质”,或者是以物质为载体的某样东西,可是瑞贝卡的“符文扳机”在接通瞬间所产生的瞬时魔力却让他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 这很像是在某种能量场中会产生的现象――他大胆假设着。 如果魔力是一种“能量场”,而魔力的各种运作效果可以被视为一种特殊的波动呢?符文扳机就好像处于能量场中的一个不完整回路,当它接通的瞬间,回路变得完整了,于是这个能量场便会有一部分进入回路中,而在这个过程中,能量的流动就产生了可以被观测的“魔力波动”,但由于符文扳机的回路是闭合的,所以这个过程无法持续进行,因此魔力就是瞬时的…… 这样一来,虽然魔力的最初来源仍然是大自然,可符文扳机中的瞬时魔力却是由人为因素而“创造”出来,并无“汲取”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符文扳机明明没有采集和充能结构,却产生了微量的魔力。 高文皱着眉,随手从旁边拿过一块充当镇纸的黑石,手指用力在上面抹过,职业者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在上面划出了仿佛漩涡一样弯曲的线条,随后他在线条中间用力压下一个圆点,形成风系的元素符号:微风。 一阵轻微的气流出现在黑石周围,这种仅仅比石英砂贵一点的廉价魔导材料开始发挥作用,高文感觉自己的手腕正在被清凉的风轻轻吹拂着。 他随手一抹,符文被破坏,微风随即停止。 这就是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符号,被刻画在特定的材料上,竟然就可以产生如此明显的效果……为什么? 如果真的用自己刚提出的“能量场理论”来解释的话,似乎就能解释通了:魔力原本就已经充盈,并且和这些天然的魔导材料进行着不间断的相互作用,原本这个过程是平静且无特殊效果的,但随着在这些材料表面刻下特定的纹路,“能量场”与“作用物质”之间的平衡发生变化,魔力波动的频率随之变化,现象也就随之发生。 但如果能量场理论是真的,却又没办法解释各种储能晶体的原理:它们是怎么把魔力储存起来的?如果魔力的本质只是一个包裹着行星的“场”,而魔法只不过是特定频率的“波”,那么储能水晶中存储的魔力又是怎么个形式? 高文的思维发散开来,突然想起了关于魔法起源的历史,刨除掉那些神棍所宣扬的“万法神授”或“龙语魔法起源论”之外,事实上在学界还有一种说法,这种说法认为人类最初的魔法其实是来源于对某些魔兽的模仿:那些魔兽身上有着特殊的角质层或外骨骼结构,而在这些结构上则有天然的魔纹(符文),正是由于生物演化过程中不可思议的巧合性,身体进化出了此类结构的动物才具备了某些神奇的能力,从而成为魔兽。原始时代的人类通过模仿这些魔兽身上的符文,把符文刻在各种石器上,从而出现了最早的魔法。 而掌握精神力,将实体的符文转化为精神世界中的法术模型,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传说是高文很喜欢的一种,虽然有很多想当然的部分,但它却摒弃了神与巨龙这样蛮不讲理的解释方式,转而试图以逻辑的形式来探求魔法的起源,然而可惜的是,似乎很多魔法师都不喜欢这种理论,神学家更加不喜欢――它将万物之灵的人类描述成了一种需要跟在野蛮怪物身后亦步亦趋的偷师者,这是让那些自诩不凡的大人物们很不满意的。 一阵带着新鲜的泥土与青草味的气息突然从旁边传来,将高文从发散思维的状态惊醒,高文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随手朝旁边一拍:“别动我印戳,整张桌子上就这东西还值点钱。” 一只正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的手被高文结结实实地拍中,唰一下子就收了回去,紧接着琥珀便从暗影状态蹦出来:“哎妈好疼……你这家伙还是不是人呐!感应怎么能这么灵的?!” 高文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我好歹当年也是传奇,哪怕现在掉级了也比你这个战斗力比鹅强点有限的家伙靠谱好么――而且你打我这个银质印章的主意好几天了以为我不知道?自打工匠们把它刻出来那天起你就打它主意。” 琥珀讪讪地笑着:“我那就是有一些大胆的想法,又没付诸实践……” “你实践了十二次,只是每次都被我打回去了好么?”高文瞪了这个毫无节操的半精灵一眼,“说吧,找我什么事――现在离着饭点还一个多小时呢,你在饭点之前回来肯定是有事。” 琥珀顿时鼓起脸颊:“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只会吃么?!” “废话,我现在都拿你当三顿饭的时钟用的,看见你就等于快看见饭了,”高文痛心疾首地说着,“话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嘁,老头子果然无趣……好吧,我就是想跟你说件事,前两天就想告诉你,但忘了――我发现最近进入暗影界比以前容易好多。” 高文原本还以为这个半精灵只是在外面摸鱼时间太长无聊了来找自己逗闷子的,却没想到这家伙一开口竟然真的是件正事,顿时一愣。 琥珀有点不满起来:“哎,多少有点反应,我是很认真跟你汇报情况的,你呆住了什么意思?” 高文干咳两声,迅速压制住了“我只是没想到你这货竟然会干正事”的眼神,转而一脸严肃地看着对方:“我记着当初你第一次带我进入暗影界的时候就说过,你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么深’……” “其实当时稍微撒了个小谎……我怕太惊世骇俗,就谦虚了一下,”琥珀吐吐舌头,“事实上我曾经也不止一次完全进入暗影界的,但说真的,以前进入暗影界真的没有那么容易,需要长时间的冥想才行,要么就得借助仪式和熏香,最不济也得闷半瓶暗影药水才能进去……” 高文眉毛一挑:闷半瓶?!你tm是喝死过去了吧? 而在惊叹之余,他也意识到一件事:琥珀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么意思也就是暗影界和现世界之间的阻隔正在变得脆弱? 说实话,仅仅凭借一个毫无节操可言的半精灵的片面之词就做出这种世界规则层面的猜想,说起来着实有点不靠谱,正常情况下这种事情都起码得组织半个师的专家学者研究一年半载才能有个结论出来,但话又说回来……高文很怀疑哪怕组织了半个师的专家学者,他们加一起也没有琥珀这毫不讲理的天赋管用。 这就好像你找一万个心理学家来研究你老婆为啥会生气,也不如去看一眼她的购物车管用:术业有专攻就在这儿了…… 所以他严肃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暗影界正在逐渐‘靠近’现世界?除了你对此有感应之外,你觉得那些研究暗影界的学者们会发现么?” “说实话,我觉得这种‘靠近’应该还处在相当初级的阶段,大概只有我这样的能准确感知到它,而那些学者嘛……好吧,他们也不全是饭桶,所以那些真正的大师应该也是可以感应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但他们大概没有我能这么直观地看到变化。” 高文皱着眉,他并不知道琥珀报告的这件事是好是坏,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人测定过暗影界和现世界之间的“距离”或者“隔阂”有多少,也没人知道这道天堑具体是怎么变化的,甚至有可能在历史上暗影界就曾经不止一次地贴近了现实世界,只不过没人能感知到它,而且这个过程也不会产生任何后果罢了。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琥珀:“你觉得如果暗影界和现世界接触了,会发生什么?” “我哪知道……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琥珀翻着白眼,“反正暗影系的法术绝大部分都是破坏性的,暗影本身就是相当负面的力量,正常人绝对不适宜接触它。” 高文叹口气:“好吧,说了等于没说。话说你为什么专程来找我说这件事?我并不是学者,也不是专门研究暗影法术的巫师或法师,而且我估计即便以高文・塞西尔的名义对那些秘法会的学者们写封信,他们也不会太认真看的……” “那我就不管了,”琥珀撇撇嘴,“我就是想找个人说一声,跟你说完我就痛快多了,至于那后面你要怎么办,就是你的事了。” 高文额头顿时青筋直蹦。 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眼前这货揍一顿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却将帐篷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轰!” 琥珀当场就钻桌子底下去了:“哇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高文则没管这个怂的一逼的家伙,而是大踏步冲出帐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有很多被惊动的士兵正在跑向营地东南角,而那里正是赫蒂的魔法实验室的方向! 妈耶,艺术炸了――瑞贝卡行动力真是超强。 高文立刻朝着那边跑去。 虽然那边有魔法实验室本身的防护法阵,又有赫蒂的防护魔法,而且高文之前也跟赫蒂交代过注意实验安全的问题,人应该不会出事,可是听着那爆炸的动静,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指不定能保下来多少。 得赶在瑞贝卡被赫蒂吊着打之前过去救场…… (天哪,我竟然又更新一章!)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一章 怪物,怪物 当高文赶到营地东南角的时候,这里已经集合起了一批士兵――正在附近巡逻的拜伦骑士在听到动静之后便第一时间带人过来维持秩序,驱散了那些胆大的平民。 但说实话,即便没有士兵上前驱逐,聚集起来的平民也没几个:他们不光畏惧于贵族的权威,更畏惧于魔法的力量,赫蒂的这间魔法实验室在那些无法使用超凡力量的人眼中无疑是个诡异、恐怖的地方,实验室里传来的爆炸更是让人心惊胆战,虽然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但有一些热闹是连最胆大的人都不敢去看的。 高文看到魔法实验室的一侧墙壁崩开了一个大洞,有滚滚浓烟正从里面冒出来,浓烟中夹杂着刺鼻的焦臭味,更有一些还未散去的魔法力量在烟雾中闪闪发亮,而赫蒂与瑞贝卡已经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两人都被熏的灰头土脸,赫蒂这时候正在狼狈不堪地召唤水流清理自己头发和脸上的烟灰,而瑞贝卡在看到高文之后则一脸兴奋地冲了上来:“祖先大人!艺术的力量果然很厉害!” 高文按住明显有点兴奋上头的瑞贝卡,一脸担心地看着这俩仿佛刚被人从黑煤窑解救出来的实验事故罪魁祸首兼受害者:“你俩没事吧?这怎么墙都炸塌了……” 这爆炸威力可比自己预想的要厉害一些――原本他以为有防护魔法的存在,再加上引爆的只是一些未经封装的水晶颗粒,是不会有太大危害的。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件事:这爆炸并非地球上的火药武器,而是一种魔法效果,对于爆裂魔法而言,是否封装在坚硬的密闭容器里对威力的影响其实有限…… “大量水晶颗粒同时被引爆的效果有点超出预期,”赫蒂这时候好不容易用召唤出来的水流把自己冲洗的有了点人模样,听到高文的问话之后便上前回答道,同时没好气地甩了一团水球砸在瑞贝卡脸上,“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把两份试验样本放的太近了!有双倍分量的水晶颗粒同时被引爆!” 高文默默地看了瑞贝卡一眼,认为傻狍子今天这顿打恐怕真的是逃不了了…… 确认了两个人都没事,高文多多少少还是松口气的,这之后才是关心财物的时候:“损失大么?” 赫蒂露出一脸肉疼的神色:“我做实验用的魔法阵毁掉了,但幸好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我把大部分力量泄到了空置的墙壁方向,那套死贵死贵的水晶共鸣器没有受到波及――取而代之的是半面墙需要修。” 高文又默默地看了瑞贝卡一眼,既然最贵重的水晶共鸣器没坏,那傻狍子应该不至于被打死…… 瑞贝卡还全无所觉呢,当然也有可能是炸蒙了还没清醒过来,注意到老祖宗好几次把眼神飘过来,她还愣头愣脑地发问:“祖先大人您看我干什么?” 高文想了想:“你抗揍么?” 瑞贝卡挠挠头发:“还行吧……小时候经常跟狼打架。” “那就没事了,”高文摆摆手,“这次用掉多少样本?符文扳机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就……两小堆,”瑞贝卡用手比划着大概的用量,在提起符文扳机的时候还露出特自豪的神色,“而且我跟您讲,符文扳机真的有效哎!把它连接在爆炸法阵上充当启动能量完全够用,只要法阵有了这个初始能量,后续的爆炸过程就完全可以由那些水晶支持,我打算下次就试试看符文扳机那点魔力还能不能激活其他类型的符文组……啊啊,如果魔力有个更精确点的数值就好了,能知道符文扳机闭合的时候产生多少魔力,还能计算一个初始符文组运行起来要消耗多少魔力……” 瑞贝卡说着说着思维就发散开来,而在发散到一半的时候她又激灵一下子把飘远的思维给拽了回来,并开始跟高文打小报告:“祖先大人啊,我跟您说,赫蒂姑妈一开始还不相信我说的,不相信符文扳机在闭合的时候会产生一次魔力冲击,她说那东西没有聚能的结构……” 说到符文扳机,赫蒂倒真的对瑞贝卡表示了赞许:“那东西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发明,虽然此前也有过魔法师尝试将一个完整的法阵切割开来,通过对这些部分的重组来控制魔力机关,但却没人想过把这种分割和重组变成一种固定的模式。瑞贝卡制作的符文扳机是将一对固定的符文作为‘连接关键’,这种结构倒是很符合您经常跟我们讲的‘通用性’和‘规范性’……” 那是因为瑞贝卡从一开始就将符文扳机定位为“普通人也能用”的产物,她甚至想到了假如符文扳机损坏,钢铁厂里的铁匠和学徒都可以动手将其修复的程度,因此她才把这个结构简化到了极点,甚至简化到只有一组符文的地步。 这个世界的主流法师们,谁会想到这个? 而至于刚才瑞贝卡仿佛随口一提的“魔力标准数值”,高文也将其记在了心里。 虽然以现代人类的技术水平,完全不具备对魔力进行精确计量、标准化操作的能力,但在七百年前的刚铎时期,其实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萌芽,一部分魔导师在深蓝之井所提供的近乎无穷无尽的魔力面前就曾经思考过,要如何将这庞大的能量进行更准确、更规范的利用,只是可惜的很,在他们思考出结果之前深蓝之井就炸了。 可既然自己要以这个世界的“魔力”为基础发展起来,那么规范化、标准化是迟早的事。 “先修好魔法实验室吧,然后有关那些晶体的爆炸实验还是要继续下去,”高文从短暂的思索中回过神来,看着赫蒂和瑞贝卡说道,“但实验方式需要调整一下……那些晶体的威力超出预期,继续在室内做测试太危险了。我把营地东边靠近河岸的缓坡划给你们当测试场地,那里地形开阔,适合测试这种东西。另外,你们想想该怎样制造一种对应的容器,用来充当‘瑞贝卡水晶’的外壳,好把它变成一种真正可用的兵器。” 瑞贝卡与赫蒂连连点头,将这些吩咐记下,而高文在思索了一下之后又突然想起一件相当关键的事情:“等等,还有――你们想过如何延迟法阵的起爆时间么?” “延迟起爆时间?”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就意识到:并不是谁都能像自己一样用塑能之手来隔着好远按下符文扳机的。 以现在符文扳机和爆炸法阵的运行机制,它属于一种按下就起爆的东西,这意味着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个自爆神器,按下按钮之后敌人死不死不知道,反正自己肯定是死了…… 刚铎古水晶在这方面是依靠那种近乎黑科技的“敌我识别”功能来保证安全,而且水晶里还有一套很复杂的、在脱离主人控制之后自动运行的起爆机制,可是这部分符文组在如今的法师们看来简直就是外星造物,在纸上画出来都难,更不用说还原了。 赫蒂脑海里冒出了一大堆的符文与法阵,并尝试用这些东西来满足老祖宗提出的“延迟起爆”要求,她想到了在那些符文组里面增加一个缓慢充能的结构,当符文扳机按下之后它便开始满满充能,而能量充满之后才会触动下一级的起爆法阵,但很显然――符文扳机所提供的那点瞬时魔力根本满足不了这一点。 瑞贝卡脑袋里也在飞快寻思,然而她脑袋里冒出来的除了符文和法阵,还有一大堆弹簧与连杆…… 她在尝试用魔法之外的途径来满足老祖宗的要求。 这就是会一大堆法术的法师和只会一个火球术的法师在思维方式上的区别。 两位满脑子想法的曾曾曾……曾孙女带着高文交给她们的任务离开了,而高文则站在原地,看着那仍然冒出袅袅青烟的魔法实验室心生感慨。 有魔法的……世界么。 果然,就连艺术的第一声鸣响,都是跟地球截然不同的。 作为一种需要特定魔法阵才能引爆的爆裂物,“瑞贝卡水晶”的威力与安全性都不是问题,然而却在延迟引爆方面遇上了莫大的麻烦。 如果是地球上的火.药,这只需要一根导火索而已。 转眼间,塞西尔开拓营地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一个月,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承诺的人员与物资还没有到来,但已经有明确消息说他们就在路上――今年多尔贡河的丰水期比往年要晚了小半个月,那些来自王国腹地的援助也因而耽搁在路上。 对于这些延误,高文可以说早有心理准备:在这个一切都缓慢而落后的世界,不能按照地球上那种精准高效的社会背景来指望别人,所以他的营地建设计划丝毫不受影响,还是按照既定的节奏进行着。 营地中的大量帐篷已经变成较为坚固、可堪长期使用的木板房,在水泥暂时无望的现阶段,高文下一步准备让工匠们在营地西侧开辟一片新的区域,建造砖窑烧制土砖――虽然在这个世界造水泥失败了,但烧砖还是可以的,这是一种在这个世界已有的技术。 只不过传统的烧砖依赖人工,效率极低,相应的成品价格也就高昂,在坦桑镇那样的地方,只有市民阶级才能住得起砖瓦的房子。 然而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打乱了营地建设的节奏。 几名去山中寻找石英砂的农奴惊恐地逃了回来,他们中的两人受了不轻的伤,另有一人已经永远地留在山里。 他们受到了“畸变体”的袭击。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二章 应对 数名士兵在营地中央大帐前严密把守着,而那几名侥幸逃回来的农奴已经被带到营帐中。 除了必须维持外面秩序的菲利普骑士之外,营地的所有负责人也都集中在这里。 两名受伤的农奴被安置在一张软垫子上,他们的背部和胳膊有轻重不一的抓伤,而且由于腐化力量的侵蚀,这些刚受的伤现在已经开始严重溃烂病变,幸好营地里现在有了德鲁伊,皮特曼正在用自己调制的药水和德鲁伊的法术治疗伤患,两个倒霉农奴算是保全了性命。 而另外两个没有受伤的农奴则浑身颤抖地站在高文面前,恐惧仍然盘踞在他们的心里,哪怕已经逃回到安全的营地里,他们也无法控制身体的抖动――但好歹是从几个月前的灾难中生还之人,他们至少还保留着能把话说完整的勇气。 “在在进山之后往西走岔道上,怪物,那种血红色的恶魔,有好几个,我们跟它们面对面就撞上了!”一个农奴哆哆嗦嗦地说着,“我们拼了命地跑,但托克被怪物抓住了,几下子就没了动静” 站在高文旁边的拜伦骑士显然对这种毫无章法的汇报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好几个是几个?往西走的岔道具体是什么地方?那些怪物行动敏捷,你们又是怎么能跑得掉的?” 两个农奴被“骑士老爷”这严厉的问询给吓了一跳,顿时更加无措起来,高文立刻出声:“别这么问,他们一紧张反而什么都说不明白了――你们两个,放松点,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跑掉的?” 两个农奴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咽了口唾沫:“那些怪物一开始好像没看见我们,它们就在就在山道上游荡着,是等我们开始跑之后它们才突然追上来的。山道狭窄,那些怪物被石头卡住,我们才跑出来” “你们遇到多少怪物?具体点?”赫蒂接着问道。 “三不,四个,”另一名农奴掰着手指头,“当时我们只看见三个,但后来追上来的成了四个。” “也就是说,你们只看见一部分,”赫蒂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高文,面露担忧,“实际上恐怕会相当多。” “游荡”高文捏着下巴,眉头紧锁,心中却回忆着这两天通过监控卫星视角收集到的“巨行星活动参数”,明明最近完全没有巨行星活性上升的警报,也没有魔力上涌现象,那些怪物是怎么出现的?从哪来的? 这时候正在给伤员治疗的小老头皮特曼终于结束了施法,他站起身长舒口气:“这两个人算是没事了喝了我配的药水,再加上德鲁伊的净化法术,剩下的就是修养,只要别再感染,过个几天就好。” 虽然这家伙平常在营地里到处转悠着蹭吃蹭喝忽悠人占卜还卖一大堆没什么卵用的古怪药水,但好歹德鲁伊的本事是真的,尤其是这时候,高文更是庆幸这家伙的存在,所以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别说这个了,咱们是发工资的交情,说辛苦的多伤钱,”皮特曼摆摆手,“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能治好这两个人身上的伤,可治不了外面八百人的心慌,这四个人是一路哭爹喊娘跑回来的,受伤这俩喊的动静更大,现在整个营地恐怕都知道这事儿了” 高文深深地看了这个看似不靠谱的老头一眼,却忍不住有点感谢他。 他本来并无必要提醒自己这件事的。 “赫蒂,你先去安排,今天所有的外出探索和采集工作都停下,营地内的工程则照常进行,食物也照常分发,稳住秩序是第一位。拜伦骑士,带人加强巡逻――把盔甲和武器都擦亮点,顺便跟菲利普骑士说一声,最近新招的那一队民兵也都武装起来。” 吩咐完营地里的事之后,高文扭头看向琥珀:“你” 琥珀不等他开口便咋呼起来:“如果我说不去,你会不会用你那把大剑把我拍墙上?” “会,而且是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琥珀撇撇嘴:“好吧,那我去。” “我还没说完呢,”高文站了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琥珀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旁边的赫蒂则紧跟着说道:“先祖您应该留在营地――您贸然去查探那些怪物的动向太” “太什么?”高文扭头看了赫蒂一眼,“是不是我在这儿画图纸时间长了,你们都忘了我七百年前是干什么的了?” 帐篷里的所有人顿时一愣,这才突然想起眼前这位老祖宗的战斗力来 这阵子高文一直窝在帐篷里画设计图,画规划图,研究奇奇怪怪的“炼金配方”,他们都快忘记这号猛人当年真正的职业了专门在王国边境打小怪兽的啊! 这得幸亏平常高文没跟人说过自己“掉级”的真实情况,这时候就看出作用来了――只要高文站出来,旁边的人再虚也会充斥着一种蜜汁信心 “如果山里游荡的畸变体真的只有那三四个,我过去顺手就干掉了,如果是一大群,那我和琥珀还可以全身而退,并来得及回来布置防御――或者带你们撤离,”高文一脸“不要慌一切都是技术性调整相信我没错的大不了老祖宗开满级号带你们飞”的表情,同时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两个站在眼前的农奴一眼,“至于你们两个我需要你们带路。” 两个农奴一听这话顿时被吓的近乎瘫软在地,甚至痛哭流涕起来:“老爷,老爷不要啊!”“我们可不想死!”“那些怪物会吃人的!” 亲身经历过一次塞西尔灾难的人,要远比那些仅仅道听途说过怪物的人更加恐惧去面对它们。 更何况他们今天才刚刚死里逃生了一次。 然而高文必须让他们重新去面对那些怪物――甚至有必要的话,还要让整个领地的所有人都重新面对那些怪物。 “站起来,你们必须带路,这是来自领主的命令,”高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而且你们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我会履行贵族的义务,保护你们直到平安返回。” 两个农奴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高文口中“贵族的义务”是什么意思,那正是贵族老爷们平常整日里宣扬的东西,但他们宣扬归宣扬,有几个会当真的?真要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自己这些贱民的命哪有贵族老爷的命宝贵!.. 但即便这样违抗领主的命令好像也是死路一条呐。 看到他们犹豫起来,高文淡淡地说道:“我是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干掉过几十万魔潮怪物的传奇,你们以为那山里能有几十万头怪物取你们性命么?要知道,如果怪物真的来了,那反而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高文想法挺简单:反正这里谁都打不过自己,可劲吹呗。 而没受过教育的农奴在这时候是很容易相信高文这些自吹自擂的,毕竟关于高文塞西尔的传奇故事在这个王国家喻户晓,听到这位活着的传奇(刚活过来)用如此淡然的语气跟自己保证这些,他们也顿时反应过来,意识到哪怕真的遇到怪物了,眼前的领主老爷要把自己二人保护下来也就是顺手的事。 既然是顺手的事,那总该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们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赫蒂叫进来两个士兵,让他们带着四个农奴(包括刚刚完成治疗的两个)先下去休息一会,吃点东西,随后她转向高文:“先祖,其实您不用跟农奴说那么多的,对他们而言,服从命令是基本。” “但能让他们主动一点服从命令总比单方面的强迫要好,”高文摆摆手,并看着瑞贝卡,“那些‘艺术’的进度怎么样了?” 对他而言,这可是目前最要紧的事了。 瑞贝卡犹豫了一下,照实汇报道:“水晶颗粒一直在生产,而且产量越来越大,现在已经积累了一大堆,爆炸法阵和对应的符文扳机也做了一些,可是延迟引爆方面还是没有进展,也没有成品出来。” 赫蒂知道高文在想什么,她面带忧虑:“如果那些怪物真的是朝着这边来的,咱们恐怕等不到‘艺术’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不延迟引爆只是用法之一,却不是全部的用法,”高文短暂沉吟之后摇了摇头,“瑞贝卡,你去找一些工匠,还有懂得制作陷阱的猎户,等下我告诉你该怎么办。” 瑞贝卡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直到这时候,拜伦骑士才忍不住开口:“您是打算让营地迎战那些怪物么?” “这只是个备选项,具体如何应付,还要等我和琥珀探明白了那些怪物的虚实再说,”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思索现在能做的事,“对了,拜伦,你去写一份布告嗯,就说在山中发现了畸变体,并已经掌握它们的行踪,因为高文塞西尔公爵有对付畸变体的十足经验,因此怪物不足为虑,让所有人安心工作,不管是留是撤,都等待新的命令。另外再找两个识字的士兵,负责宣读布告。” 拜伦领命,而旁边的赫蒂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先祖,您是要就这么告诉那些平民让他们知道畸变体真的存在?!” “他们已经知道了,”高文看了赫蒂一眼,“在那四个农奴大呼小叫跑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们还不确定,也不知道全部实情而已。” 赫蒂有些犹豫:“那如果把全部实情都告诉他们” “那么他们就不会继续乱猜了,不会朝着更糟糕、更恶劣的方向猜,”高文说道,“我们说的越明确,越肯定,他们就能越早停止恐慌和猜测。这种时候遮遮掩掩反而更糟。” 赫蒂无奈点头:“是,您说的有道理。” “琥珀,你去准备一下,”高文深吸口气,“等会和我一起去看看,看那些怪物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今天到底是该更几章来着)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三章 怪物的来源 黑暗山脉深处。 开拓队伍在这里已经活动了一个月,在初步扎稳脚跟之后高文便会每天派出各种探索队伍,去南部山脉、西部森林、东矿山或者白水河对岸的旷野上搜寻物资、勘察地形,几名农奴的进山路线便是最近几天刚发现的天然山道之一。但虽然是新发现的,却也已经有探索队和士兵巡逻队来回走了几次,只是从未发现过怪物的痕迹。 那些畸变体毫无疑问是新近才出现在这里。 进山的路不好走,虽然高文和琥珀脚力惊人,但还有两个身为普通人的农奴就走不了那么快了,他们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靠近之前发生怪物袭击的岔道口附近。 随着越来越接近那个地方,琥珀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又跳脱的家伙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她紧握着小匕首,压低了声音:“话说这么长时间了,那几个怪物也该游荡走了吧……” “不一定,你不了解畸变体的‘习性’,”高文看着前方怪石嶙峋的山路以及山道两旁丛生的植物,他的视线在一道陡峭的、仿佛随时会崩塌的山壁上停留了很久,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它们不是正常的生命体,在魔力环境中不需要进食,除去进攻智慧生命与趋向魔力源这样的本能之外,它们也没有明确的行动目的。如果感应范围内有了人类或者魔力反应,它们就会猛扑过去,但如果没有,它们就会漫无目的地游荡,或者留在原地不动地方。当然,如果它们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行动就难以预测了。” “所以畸变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琥珀嘟嘟囔囔着,眼睛不断在那些树木之间的阴影间游移,并非是在警惕躲藏于暗处的敌人,而是在不断寻找逃跑路线。 高文摇了摇头:“还真不好说。有一种猜想是人类受到混乱魔力的侵袭之后变成了畸变体,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魔潮中张开了通往异世界的通道,畸变体是从别的空间过来的,但实际上哪种说法都没被证实过。” 琥珀撇撇嘴,心说连高文这种上辈子跟怪物打了二十年仗的人都说不清怪物是哪来的,那看来王国内陆的所谓专家学者在这方面就更不靠谱了。 而就在眼神扫过四周的时候,突然地上的一抹痕迹引起了她的注意:“哎哎,那边好像有什么!” 在前方不远处的石壁上,可以看到被抓裂的山岩,山岩裂隙间还能看到已经干涸的血迹。 两名负责带路的农奴看到那痕迹,顿时抖如筛糠。 “看来就在这附近了,”高文握紧开拓者之剑,凝神感应着四周的任何细微变化,“提高警惕。” 琥珀咽了口口水,跟在高文身后小心翼翼地向着岔路另一边转过去,如临大敌。 突然,高文停下了脚步,一种源自这具身体的本能警觉弥漫开来,在这种警觉感应的引导下,他迅速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并探头看向山道另一边。 四个仿佛血肉骸骨巨人般的巨大人型生物出现在视野中,它们摇摇晃晃地在山道上逡巡着,流淌着红色泥浆的面孔上没有五官,其胸腹之间却不断传出混沌、亵渎、不可名状的低声比比。 哦,低声呢喃。 “一二三……四,”耳旁传来了微热的呼吸,琥珀压低嗓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来农奴们遇到的就是它们了。看样子还没发现咱们,你先上,我等你看不见了我再跑。” 高文却没有搭理这个精灵之耻日常般的找打言论,他的眼睛紧盯着其中一个畸变体的腹部,在那里赫然可以看到一截已经扭曲变形、腐朽不堪的灰黑色物体,旁人或许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然而高文在认真看过之后却看出了端倪:那是刚铎帝国制式的武器! 他收回视线,凝神感应四周,确认了附近再无更多怪物,这才回应琥珀:“等会我正面冲锋,你潜行过去背刺最后那个,拖住旁边的一个,我解决另外两个之后咱们联手解决战斗。” 琥珀眨眨眼,很痛快地点头:“好,等你行动。” 虽然之前故意插科打诨说些怪话,但很显然,真到了做正事的时候,她还是不含糊的。 两个带路过来的农奴这时候已经被怪物吓的动弹不得,但好歹鼓起最后的勇气捂住了嘴巴,没有惊慌乱叫也没有拔腿就跑,这对他们而言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表现了,高文对这两人点了点头,让他们保持安静等待,随后扬起开拓者之剑。 魔力被注入剑刃,灼热的光芒从锋刃上喷薄而出,高文的铠甲上也随之覆盖了一层淡白色的微光,紧接着他一跃而起,直接跨过了数十米的距离,从天而降般地斩向那刚刚反应过来的怪物。 而在他跃出的同时,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也在空气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四个怪物中最末尾的一个便浑身巨震――它刚被高文吸引了注意力,正仰天发出混沌的咆哮,却菊花重创,一个暴击之后倒地。 琥珀从暗影中现身,开始在已经反应过来的另一只怪物周围飞快游走,她的小匕首在命中怪物弱点之外的地方时根本毫无效果,只能迸溅出一些星星点点的红色泥浆或火花,所以一开打就大喊起来:“老板救命!” 高文的长剑已经斩下,将第一只畸变体劈砍的一个趔趄,紧接着他没有追击,而是转身直接扑向了那个腹部插着一柄古剑的怪物,就如他预想的那样:虽然肚子上插把剑对这怪胎而言并不是致命伤,去也会影响它的活动,面对高文猛烈的攻势,它只抵挡了两下,便被直接从中斩成了两段。 如果能有将敌人一刀两断的力量,那么打不打中弱点也无所谓了。 眼前的畸变体发出混沌莫名的嘶吼,它临死前的呢喃中混杂着能扰乱人心智的力量,但高文对脑海中瞬间的恍惚毫不在意,借着力道扭转身体,剑刃便已经砍中了被自己第一剑劈伤的那个敌人。 随后在琥珀呜哇乱叫的丢人喊声中,最后一个敌人也被顺利斩杀。 随着那血肉和泥浆组合成的巨人沉重倒地,并在空气中飞快地分解为混乱元素,琥珀也跟着一屁.股倒在地上:“哎妈呀……累死我了……看来我还是得加强自己的逃命技巧……” 高文一边检视倒在地上的怪物残骸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正常思路这时候不是该提高一下正面战斗力么?” “我跟你讲,我现在的正面战斗力已经是我的个人峰值了,我这人很有自知之……诶,你研究啥呢?” 琥珀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高文正蹲在其中一个畸变体的残骸旁边,低着头正研究的一脸投入,于是好奇地问道。 高文招招手:“你来看看。” 琥珀听话地凑了过去,她看到那畸变体倒在地上,身上的大量血肉泥浆已经“蒸发”掉,唯独残留着一副血红色的骨骸(那骨骸要等几天才会完全消散)。而在这具可怕的骨骸上,卡着一截已经严重扭曲腐蚀的金属。 琥珀眨巴着眼睛:“这是什么玩意儿?” “刚铎帝国制式的士兵剑,”高文语气严肃地说道,“不会错的,是当年帝国北方哨所用的型号。” 琥珀虽然性格跳脱,但人可不傻,这时候瞬间便反应过来:“等等!这怪物身上有这玩意儿……所以它是从刚铎废土那边跑来的?!” 高文默默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琥珀感觉冷汗瞬间就从后脑勺蔓延到了脚后跟,“刚铎废土整个都被精灵们建造的宏伟之墙给围着,那些哨兵之塔可不是摆设……这些怪物怎么可能跑出来的?!” 高文沉默了一会,突然幽幽说道:“宏伟之墙立在那儿,已经七百年了啊。” 琥珀面皮抽动了一下,干笑着:“嘿……嘿嘿,你别吓唬我,说不定这些怪物是当初就被关在墙外面的,一直在黑暗山脉和哨兵之塔中间晃荡,然后今年刚晃荡到这儿。” “不可能的,畸变体在脱离魔潮环境之后会逐渐解体,除非它们的数量达到能形成新的混沌魔力环境,”高文打消了琥珀最后的一点希望,“这些怪物不可能在墙外面生存七百年,所以……他们是从墙里面跑出来的。” 琥珀想了想,一哆嗦:“……妈耶!” “先别声张,”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情况不一定会那么糟――哨兵之塔立起来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知道那些东西有自我修复和平衡负载的功能,所以不大可能会完全停摆。最大的可能性是其中一座哨兵之塔因年代过久而功率暂时下降,但屏障会在短时间内自愈……” 琥珀咽了口口水:“用人话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高文:“……就是屏障可能暂时出了个洞,但它自己会补上的。” “那你不早说,”琥珀赶紧拍拍并不怎么有存在感的胸口,“吓我一跳。” 高文却仍然皱着眉:“你别忙着松气,宏伟之墙出问题是明摆着的事,哪怕出了个洞又补上了,也足以证明它正在老化,小洞迟早会变成大洞的。” “那怎么办?!” “……不行,我得去看一眼,哪怕远远看一眼墙还在就好,”高文霍然起身,“留在这里瞎猜,永远安心不下来。” “那我……”琥珀跟着站了起来,心态在怂和莽之间剧烈摇摆,但最后她还是被高文的态度所感染,咬了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四章 更多的…… 高文说要去看一眼宏伟之墙――当然不是跑到刚铎废土边界的哨兵之塔去看。 最近的哨兵之塔也在黑暗山脉南麓带状平原的尽头,要过去不但得翻越这座山脉,还得穿过数十公里宽的荒芜废土,根本不是现在能考虑的事。 但如果只是远远眺望的话就简单多了,宏伟之墙正如它的名字,是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的巨型屏障,那些高达近千米的哨兵之塔只是墙的“锚点”,而墙体本身是一层连接着云端的魔法屏障,只要站在黑暗山脉中地势较高的地方,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屏障上端,高文也就可以确定那些哨兵之塔的大概状态。 以琥珀和他的脚力,要在短时间内抵达最近的制高点并不困难,但要带着两个只属于普通人的农奴就不容易了,所以得先把这两个向导送回营地才行。 而且也得先回去一趟,安定人心。 高文低头看了看那些正在冒出淡淡黑烟的畸变体残骸:残骸上的血肉泥浆已经灰飞烟灭,但剩下的血红色骨骸却消散较慢,大概得两三天才会完全“蒸发”掉,在这些残骸完全消散之前,应该让它们派上点用场。 高文扬起开拓者之剑,用力在那些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骨骸上劈砍着,很快便把它们那丑陋的头颅砍了下来,旁边琥珀看的心惊胆战:“哎妈……你这怎么还带鞭尸的……妈呀你好扭曲……” “这玩意儿带回去安定人心有奇效,”高文抬头看了琥珀一眼,顺手把刚砍下来的颅骨扔到对方怀里,接着弯腰去砍下一个,“接着――我再弄一个。” “噫呜呜噫!”琥珀被高文突然扔过来的怪物脑袋给吓的发出一声惊呼,一边手忙脚乱地接着一边大叫起来,“你有病啊!这东西带回去你确定是安定人心不是把人吓出毛病来?!” “对于刚刚被畸变体搞到家破人亡的塞西尔人而言,看到这些被.搞.死的怪物的尸体才是增长信心与斗志的最快办法――虽然可能会有点精神刺激,但效果是最好的。”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砍下了新的头颅,随后他没有搭理倒在稍远处的另外两个怪物,而是一手拎着脑袋一手扛着长剑走向之前藏身的角落,那两位带路至此的农奴还按照命令老老实实地躲藏在里面。 事实上他们从头至尾甚至都没敢把头从藏身处探出来看一眼外面的情况――他们只听到了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声,尽管听上去是自己的领主取得了胜利,两人却也没有勇气出来看一下结果。 直到高文拎着一个血红色的巨大头骨出现,他们才醒过神来,而看到那狰狞可怖的脑袋,两人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神呐!”“我的天!” “神可不会帮你们解决这些怪物,”高文随口说道,“所有畸变体都被干掉了,咱们先回营地一趟。” 他故意表现出自己的轻松,还貌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东西还是跟七百年前一样弱不禁风啊,随随便便一剑一个,就这种玩意儿也能威胁到营地安全?” 两名农奴惊愕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其中一个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领主老爷您如此强大,这些怪物在您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的,不堪一击的!” 另一个农奴则愣愣地嘀咕了一句:“但刚才听到琥珀小姐在叫救命……” “咳咳!”高文使劲咳嗽两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并不动声色地看了琥珀一眼,“她那是战吼!” 琥珀也反应过来,一脸严肃:“没错,我那是战吼!除此之外不管听见什么都是你们听错了!” “明白了么?这些怪物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强,”高文看着眼前两人,“牢记这一点,然后回营地。” 两个农奴连连点头:这时候只要能赶快回营地,什么都好说,更何况他们已经明明白白看见了,那怪物的脑袋都被自家领主砍下来了嘛! 带着两个不断冒黑烟的畸变体头颅,高文一行迅速从山中返回,并回到了营地中。 在临近营地的时候,高文故意把两个头颅交给了两名农奴,让他们举着这两个颅骨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起初,两名农奴被吓的近乎魂不附体,只是在领主的命令下才战战兢兢地接过了颅骨,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骨头已经是一件死物,而且是一件正在不断消散的死物,他们终于鼓起了勇气,而鼓起勇气之后,对那些毁灭了昔日家园的怪物的仇恨也终于从他们那死水般的心底弥漫开来。 他们高高地举着颅骨,就像举着旗帜的士兵一样走在前面,他们故意把这战利品展示给营地中那些战战兢兢、探头探脑的人们,尽管消灭怪物的不是他们,他们却也好像在这个过程中分享了荣光一般。 恐慌与紧张的气氛仍然在营地中盘踞着,但高文能想象到,在这两个颅骨被带回来之后,营地的恐慌与紧张或许仍在,但其中也会多一些安定―― 对于这个充斥着魔物与猛兽,而且还发生过魔潮的世界而言,人们最恐惧的不是怪物,而是在怪物来袭的时候无法反抗,只要让他们看见了能战胜怪物的一点希望,他们就足以鼓起一些勇气了。 哪怕这些勇气只是让他们不至于在当天就逃离营地,却也已经足够。 琥珀很机灵地明白了高文的意思,在进入营地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跟在那两个农奴身后到处找人吹逼,讲述战胜这些怪物是多么轻松,尤其是她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多么举足轻重的作用――反正没提喊救命的事儿。 但对于回到营帐中的高文而言,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他叫来了赫蒂:“赫蒂,你懂得魔力遮蔽方面的辅助法术吧?” “懂得的,而且很熟练,”赫蒂回答的很自信,“因为突破不了中阶,所以中阶以下能学的法术我都学透了。” 除了瞄准是么…… “很好,”高文压下吐槽的欲.望,“你再跟我进山一趟,我需要你的法术。” “怪物不是已经被消灭了么?”赫蒂有点不解,“我看到您带回来的战利品,还以为要解除警报……” “那是暂时安定人心的,”高文摇摇头,“那些畸变体是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一路穿过了南部的带状平原和整条山脉抵达这里,我怀疑宏伟之墙那边出了问题――而且我怀疑游荡出来的不止那几个畸变体。” 赫蒂没有多问,而是回去安排好了自己离开期间的事务,随后便带上法杖,换上便于在野外行动的短款法袍,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高文则找到了正在营地里进行巡回吹逼的琥珀,拉上这个妄图以“正在帮忙做宣传”为理由逃避工作的半精灵之后,一行三人再次进入山里,并很快回到了之前和怪物交手的地方。 那些巨大的血色骸骨仍然静静地躺在山道上,处于不断分解的状态。 琥珀皱眉看着那些丑陋的残骸:“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还有更多怪物的?你看见了?” “你不了解畸变体,”高文这才说出自己的判断,“你知道畸变体是一种数量越多越顽强,数量越少越脆弱,甚至会在数量过少的时候自灭的东西么?” 别说琥珀了,连赫蒂都不知道这件事:“数量过少的时候自灭?怎么回事?” “畸变体与魔潮相辅相成,甚至有可能是同一种现象的两种表现方式,”高文解释道,“畸变体的数量有一个阈值,在超过这个阈值之后,其数量越多,魔潮污染就会越强,而污染气息越浓烈,畸变体也就越多、越强,而大自然中无处不在的魔力就是让这一过程不断发展的土壤,因此一群足够数量的畸变体只要聚集在一起,就能形成新的魔潮污染点,并迅速扩张蔓延开来;但反过来,如果低于那个值了,畸变体所产生的魔潮污染非但无法增殖,反而会连自身都无法维持,它们就会不断衰弱,并逐渐在有序世界中分解掉――这个过程很快,脱离大部队的畸变体甚至在三天内就会自我崩溃。” 琥珀看了地上的残骸一眼:“我记着你说过,畸变体在没有感应到目标的情况下,会盲目游荡或者停留在原地,这种情况下它们的移动速度是很慢很慢的……” “没错,如果只有四个怪物的话,它们绝不可能从刚铎废土游荡到这个地方,以它们的速度,半路上就该消散了,”高文没有掩饰自己的忧虑,“所以这四个怪物是从一个大部队中脱离出来的……或许是迷路了,或许是队伍拉的太松散,但大部队肯定存在。” 赫蒂忍不住有点紧张地握住了自己的法杖。 高文则集中起精神,认真观察着那些怪物游荡过的山道。 畸变体是黑暗魔潮的产物,它们那混乱无序的魔力在这个世界上就如腐臭的污泥一般刺鼻又醒目,虽然这些混乱魔力的消散速度也很快,可是这些怪物是前不久才出现,所以那些魔力痕迹极有可能还残留着。 果不其然,在集中精神认真分辨之后,他在山道的其中一个方向上感知到了细微的不协调之处。 那个方向也正好是指向黑暗山脉南麓的道路之一。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五章 宏伟之墙 畸变体在游荡的过程中确实留下了不少污染痕迹虽然那些混乱魔力的气息已经在飞快消散,但由于发现的及时,仍然有不少蛛丝马迹残存下来。 循着那些时不时就会出现的污染气息,高文一行在黑暗山脉里不断前进,并渐渐靠近了一处位于营地西南方向的山体缺口,而这道缺口让高文心生警惕。 这是黑暗山脉中地势较低的一处,也是最容易翻越的关口,如果那些怪物就是从这个缺口进来的……那么它们很快就能感应到开拓营地的人类气息,并从山上冲下来长驱直入地进攻营地。 一行三人攀上一块巨石,远远地眺望着前方的山体缺口,那里的山岩没多少植物覆盖,暴露出来的灰白色岩石就好像断裂的骨骼一般死气沉沉,整个地形就仿佛一柄利斧劈砍而成,而在那缺口下方,已经能明显地看到一片令人不安的灰黑色雾气正升腾起来。 高文立刻让赫蒂使用法术遮蔽了三人身上包括魔力在内的各种气息三级法师在这方面的能力当然有限,这种气息遮蔽根本瞒不过任何一个中阶或以上的职业者,但高文很清楚畸变体的缺点:在脱离魔潮环境之后,它们的感知会变得很迟钝,而且思维能力低下,只要没有清晰地感觉到魔力或智慧生物的气息,它们就不会有反应。 做好隐蔽工作之后,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过去,还没走到一半,一股腐烂般的气息便已经从前方传来。 “唔呕……”赫蒂低声干呕,同时手指微微用力抓紧了法杖:她对这气息太熟悉了,这种气息甚至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将她从梦境中惊醒在数个月前,整个旧塞西尔领便是在这股气息中毁灭的。 知道那些怪物能够感知魔法波动,而自己的遮蔽法术效果有限,所以赫蒂克制住了释放微风护盾的冲动,并小心翼翼地跟在高文身后,绕过前方挡路的岩石与古树。 走在前方的高文突然打了个手势:“躲起来在前面。” 一行三人隐蔽在嶙峋山岩之中,琥珀大着胆子把脑袋从高文肩膀下面探出去一点,下一秒便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下方的山道被一层灰黑薄雾笼罩着,那里的植物枯萎变异,岩石与泥土中长出了狰狞可怖的尖刺与触须,无数仿佛某种软体生物般的团块在那些土石之间蠕动、翻滚,望去令人作呕,而成群结队的血肉巨人就在这仿佛地狱之路般的山道上蹒跚前行着,那混沌的面目上流淌着泥浆一般的血肉,亵渎而低沉的呢喃声从它们的胸腔中发出,并在空气里形成嗡嗡的共鸣。 而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些血肉巨人中又不少身上都卡着腐朽破烂的古代兵器,琥珀甚至看到其中一个巨人的腹部竟还卡着一具空洞的人类骸骨,这令人作呕的证据证明了高文的判断: 这是一支从刚铎废土中游荡出来的、源自地狱的魔鬼大军。 琥珀立刻抓住高文的胳膊,用这辈子最低、最低的声音说出了她此刻最明确的想法:“老板,工资我不要了你让我走……” “嘘”高文摁住琥珀的脑袋,眼睛却在那些怪物之中扫视着,他一遍遍地确认,最终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最糟的情况。” “这还不糟?!”琥珀看着高文感觉就像在看个疯子,“这么一大群已经足够把整个营地拆掉三遍了!” “别被表面吓到了,其实它们的数量没你想象的那么多,”高文知道普通人第一次见到畸变体军队会产生什么样的错误认知,所以耐心解释,“那些薄雾和地面上涌动的赘生物会让你产生数量很多的错觉,但你仔细数数,其实数量恐怕还不到一千……” 琥珀愣了愣,认真估摸了一下视线中晃动的血肉巨人的数量:“好像还真只有几百……” 但紧跟着她就反应过来:“但咱整个营地也就八百人其中七百个还是不会打仗的!” “但已经比我最糟的预想要好多了,”高文低声说道,“我当初最担心的是它们数量超过那条‘线’太多那样的话它们就会飞快增加,就像从空气里长出来一样,当年我们在这上面吃了不少苦头,报告里的两千敌人,等碰面的时候就有可能增殖到了三千甚至四千……但你看这些,并没有新的畸变体从空气里长出来,这说明它们的数量正好没有超过那条线,或者是超了一点点,但还没到会自然增长的程度……” “但哪怕数量就这么多,也不是现在的营地可以对付的,”赫蒂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先祖,它们现在的行动方向正是朝着山北走的,迟早会到营地附近,一旦营地暴露在它们的感知范围内……” 琥珀的两只尖耳朵在空气中不安地抖动着:“你不是说这些畸变体在没有感知到魔力反应或者人类的时候就会随机游荡或者干脆在原地停下么?说不定它们再走一段就不走了,在原地停个千八百年的……” “别把希望放在这上面,它们的数量虽然不会增加,但也超过了自然消亡的临界点,指望这近千的怪物永远呆在山里跟咱们做邻居?做梦吧,”高文皱着眉,“必须想办法解决掉它们……” 琥珀默默地看了高文一眼:“那我有个计划……” 高文有点意外:“你有计划?” “是这样的,我先潜行过去干掉一个,然后你这个传奇骑士开着天神下凡蹦出去,一个战争冲锋干掉剩下的九百九十多个,你这个大美人曾孙女在旁边放几个奥术礼花助助兴,等回去了就号称这将近一千号怪物是咱们两个联手击败,你继续当你的领主安心种田,我找个酒馆吹牛逼去……诶你别走我没说完呢……” 高文在这货开口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她其实是再次进入严重紧张胡乱分析的状态了,所以压根就没听她后面几句在说啥,而是抬头关注周围地形,这时候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绕开那些怪物的路线,于是他拉了拉赫蒂的法袍,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始从旁边绕路。 琥珀怔了怔,停止胡乱分析,乖乖地遁入阴影之中跟上了高文的步伐。 一行三人从那些行动缓慢的畸变体的行动路线上绕开,在山岩之间找到一条小路,沿着那条被腐化的路径所指示出的方向,他们一路向着黑暗山脉的山体缺口靠近,并最终找到了一处足以让视线越过山岩、眺望到黑暗山脉南侧的高地。 高文攀上山岩,极目远眺。 在山的那面……好险一不小心就联想到蓝精灵了。 山的那面可没有一群可爱的蓝精灵,山的那面只有文明的废墟,只有秩序世界的残骸,只有被混沌与黑暗笼罩的刚铎废土。 尽管真正的刚铎废土还在更远的地方,但那片污染之地的气息却已经呈现在黑暗山脉另一侧的天穹之上越过某道分界线之后,那一侧的天空就仿佛永恒的黄昏般呈现出昏暗混沌的状态,大团大团污浊的浓云从天际垂挂下来,呈现出几乎要将大地吞噬一般的压迫感,而在这异样的天空笼罩下,大地呈现出仿佛异界扭曲般的诡异姿态。 从黑暗山脉南麓开始,一片无边无际的阴暗森林覆盖着所有的山体和小半个带状平原,即便离得很远,高文也能看到那座被称作“黑森林”的扭曲林地中有很多直入天际的、变异的巨人木正在缓慢摇摆,并对着天空伸展出带有剧毒的触须化枝桠;而更远一些的带状平原则升腾着氤氲的雾气,雾气中不断呈现出过往的城池、要塞、宫殿等幻影,再越过那片幻影,便可以看到一片仿佛极光般的壁垒。 那道仿佛极光般的壁垒是视线中唯一能令人安心且赏心悦目的东西,在这个距离上,它看起来就像一条朦朦胧胧的微光缎带,但实际上它极为高大、宏伟,那层“微光”连接着天与地,看似是一层脆弱的光幕,却又比山岳还要厚重、坚固,而在那层光幕的根基上,则可以看到一座又一座整齐排列的高塔。 光幕是由高塔释放出的强大能量所维持的。 那光幕便是宏伟之墙,光幕下的高塔便是哨兵之塔这套体系将刚铎废土整个封锁起来,避免了全大陆所有生灵的灭亡。 每个人都知道这层屏障是精灵的白银帝国所建,但实际上它是如此超乎想象,以至于建造它所需的技术和资源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智慧种族单独能够承担的极限,就连强盛的精灵白银帝国也无法独立将其承担,所以事实上当年精灵们只是牵头承担了一半的资源压力并提供了全部的技术,然后大陆上包括矮人王国和刚铎遗民在内的所有势力共同承担了另一半物资任务,才把这道屏障修建起来。 那真的是一个令人心情激荡的年代。 但也是一个恐怖笼罩大地,无人能够安眠的年代。 琥珀的脑袋在高文肩膀下面晃来晃去,她带着紧张看着山南边那片污染的土地,又带着惊叹看向更远处的那道屏障。 即便有着宏伟之墙的阻挡,魔潮的气息仍然污染着屏障外面相当广大的一片区域,但比起屏障里面,哪怕是黑暗森林也已经是十足的天堂了。 高文把视线从那道光幕上转移开来,他轻轻舒了口气:“屏障还在。”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六章 大胆的计划 对于高文而言,最可怕的情况莫过于站在黑暗山脉上望向南方,却看不到那层闪烁微光的屏障。 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大陆诸国而言,那便是文明的终末之日。 但地平线尽头的屏障仍然存在,在腐化之地的混沌背景中,它就好像一道光之墙垒伫立在天地之间,尽管它已经屹立在那里长达七百年之久,诸多机能恐怕都在衰退,但只要那光芒还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还是安全的。 “那就是宏伟之墙啊……”赫蒂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与感叹,“我只从书里看到过……” “几百年前边境上的人对那道墙还不陌生,但这几百年里文明的疆域一退再退,甚至都退到了白水河的北面,”高文慨叹地摇着头,“魔潮在退,你们竟然也在退,真是讽刺。” 赫蒂脸色顿时有些惭愧,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一百年前那位思路精奇勇于作死,在造反事业上天赋卓绝的太爷爷实在太tm能折腾了,一个人毁掉了整个南方的基业,这口锅谁敢背啊…… “好了好了,墙还在,也就是说那个什么什么哨兵之塔‘自愈’了是吧?”琥珀虽然也对宏伟之墙感到惊叹,但看着南方那片糜烂的大地,她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所以那些畸变体不会有什么援军――那咱们赶紧回去吧,赶紧回去想想到底该怎么对付那些怪物!” 高文微微点头,转身跳下巨石,同时随口说道:“我已经有个大概计划了。” 琥珀赶紧跟了上去,一边在高文身后紧赶慢赶一边巴拉巴拉:“什么计划什么计划?你真的打算一个战争冲锋干掉九百多个?我跟你开玩笑的啊……难不成你真的这么厉害啊?” 高文心说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说不定还真能一个战争冲锋莽穿那波怪物,但今日的他要这么干那真是只能螺旋升天再次去世了,他所说的计划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冲进去开无双:“我刚才大概计算了一下山里的路线和那些怪物的行动速度――它们现在还没有感知到营地的存在,所以移动速度缓慢,如果它们按照现在这个速度继续向北边走的话,至少要两天之后才会对营地构成威胁,所以咱们有两天时间来布置。” 琥珀挠了挠头发:“布置什么?” “把营地西侧的山北断崖整个炸塌,”高文一边说着,脑海中一边飞快地倒腾地图,“那里的岩层不稳固,而且部分地区已经开裂,而山壁下方的道路……就在那些畸变体的前进方向上。” 琥珀顿时愣住了,高文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在她看来如此)的计划是完全出乎她预料的。 她在脑海里构思了无数种在营地外面布设防线、奋勇作战、迂回抵抗的场面,甚至差点把自己都给感动住,结果愣没想到高文会提出一个如此不走寻常路的计划…… 而紧接着,她便怀疑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来:“你这真的能办到么?把山炸塌啊!怎么可能啊!”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不是把山炸塌,而是把一部分岩层炸下来,相信我,我观察过那里的形势,容易得很,而且我们有足以把它炸开的东西。” 琥珀眨巴着眼睛,突然反应过来高文指的是什么:“你是说……你二号孙女折腾出来的那些假水晶?” 这家伙随随便便给别的人或事物起外号的本事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就是那些水晶,那叫‘瑞贝卡水晶’,有名字的,”高文点点头,“因为原材料就是山里的石头,而且交待下去之后就连农奴都能完成烧炼操作,所以那些玩意儿已经生产了一大堆,正好派上用场。” 琥珀仍然想嘀嘀咕咕一下,但高文已经走到了前面,只远远地扔过来一句话:“细节问题等回到营地再讨论,那些怪物可是不会停下来等咱们的。” 琥珀抬眼看着高文和赫蒂俩人健步如飞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在后面急得直跳脚:“哎!哎!你俩等我一下!哎――高文你一个骑士体力好也就罢了,赫蒂你一个法师怎么也能在山里跑那么快的!” 赫蒂听到了琥珀的声音,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外人哪里知道塞西尔家族自古流传下来的规矩――家族子嗣不论男女不论天赋,成年之前去森林里赤手空拳干掉一匹狼都是标配啊……当年瑞贝卡被狼拍晕了三次才通过考验,但赫蒂可是一次通关的! 在回到营地之后,高文立刻把瑞贝卡、拜伦和菲利普三人都叫到了自己的营帐里,而那位德鲁伊皮特曼也在听到消息之后不请自来地凑了进来。 考虑到很多事情瞒不住,再加上如果真的需要和那些怪物拼正面,这个半桶水德鲁伊的治疗法术也将是必不可少的助力,他便没有把小老头赶出去。 “还有更多畸变体,数量近千,在山里,”等人到齐之后,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正在朝这边移动。”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一震,而皮特曼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这个老德鲁伊一甩长袍,大义凛然:“这月工资我不要了――” “停,你这怎么跟琥珀一个反应的,”高文瞪眼看着小老头,“先等我说完,等我这边安排完了你再表态也不迟。” “公爵大人,”拜伦骑士开口道,“营地中现在可战之人还不到一百――这还算上了刚训练出来的几十个民兵。正式士兵和民兵在装备上那些附魔武器铠甲之后或许能和畸变体正面一战,但做到一比一都勉强……” “我知道,”高文抬起手打断拜伦的话,“所以我没打算直接和那些怪物拼正面。”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难道……要放弃营地?” 她扁着嘴,显然最不希望听到这个答案:尽管这是一片荒野中的不毛之地,但这里已经是塞西尔家族最后的落脚地了,这里也是她的新家,不管是烧制水晶的炉窑还是使用魔网一号供能的钢铁厂都有她的心血:这里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能开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地方,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弃这里。 但如果高文真的决定撤离……她也做好了服从的准备。 “不,我们不用撤,至少不用这么急着下决定,”高文摇摇头,“那些怪物还要两天才会移动到可以感知营地存在的位置,随后它们还需要至少一天才能冲过来,所以咱们最多有三天时间做准备。我有个计划,但需要用到大量‘瑞贝卡水晶’……” 高文把自己那大胆的想法说了出来,并特意强调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拜伦骑士与菲利普骑士面面相觑,作为两个传统的武力职业者,他们并没太关注高文和瑞贝卡折腾的那些“发明创造”,而且也想象不到那些可以引发爆炸的水晶到底有多大威力,皮特曼就更是一头雾水了:他这些天要么就是在分给自己的屋子里配置炼金药水,要么就是在到处溜达着给人驱邪祈福推销没啥卵用的药膏,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瑞贝卡水晶”…… 可是瑞贝卡本人却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对啊!那些水晶可以的!” 瑞贝卡水晶是她引以为傲的发明,这些天只要有时间她就在测试那些水晶的性质以及引爆的威力,对其作用可谓是了若指掌,而高文的计划仿佛是给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让小姑娘顿时兴奋不已:“你们听我说,祖先大人说的计划完全可行!我知道那些水晶炸起来有多厉害――而且数量越多,威力会翻着倍地往上涨!如果把它们塞在岩缝里,岩石上刻下起爆法阵……把一面岩壁全炸下来都没问题!” 现场两位骑士的眼睛终于也紧跟着明亮起来,不过拜伦骑士还有点担忧:“但这样真的可以杀死那些怪物么?它们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 “你也正面和它们战斗过,应该知道那些畸变体并不是刀枪不入的,”高文笑了笑,“而且在魔潮范围内的畸变体和离队游荡的畸变体完全是两种概念,失去了混沌魔力的补充,它们脆弱的不止一点两点。据我观察,山里的那一批畸变体所产生的魔潮气息远远弱于当日塞西尔领的污染。” “那便再好不过了,”拜伦骑士连连点头,“但如果山崩没有把它们全解决掉怎么办?” “本来我也没指望能把它们全埋进去――第一次崩塌能解决掉一多半就是最好的结果了,”高文笑着说道,“剩下的,我们用陷阱,用埋在地下的‘艺术’来一步步削减它们的数量,从西南角的山口到营地之间,我们有的是缓冲区来对付它们――营地前的空地与栅栏是最后一道防线,但我怀疑那些怪物恐怕根本走不到这个距离。” 说着,他抬头看向瑞贝卡:“我让你把符文扳机和陷阱组合起来,应该已经搞定了吧?” “当然,那东西可简单啦,最简易的符文扳机用几个堆叠在一起的石片就能搞定,反正只要保证能把符文压进起爆法阵里就行,”瑞贝卡看起来特高兴,“而且您刚才走了之后我又多派了几个人去炉窑那边,这时候应该又有一批水晶被烧出来――现在魔网一号已经开始运行,把那些水晶放在魔网一号的充能点附近,一小会就能充满一大堆,我派人把储备的水晶全都运到了钢铁厂的大院里,最晚到今天晚上就能全部完成充能……” 看着瑞贝卡一脸兴奋bala个不停的模样,高文发自肺腑地感觉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这姑娘……是个人才啊。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七章 凡人也能参与的奇迹 在两位骑士的指挥与引导下,塞西尔开拓地的战士和平民们终于被动员起来。 畸变体即将来袭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营地,但在高文有意的引导和暗示之下,这件事所造成的恐慌和压力被暂时压制――或者说转移开来,之前带回来的战利品以及高文・塞西尔的名号在这方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而在这方面,高文本人最满意的便是起码到现在为止,营地里还没有出现逃亡者。 农奴和平民虽然可能无知,却并不愚蠢,只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远离文明社会的荒蛮之地,营地之外不是崇山峻岭便是原始丛林,而怪物正在那山岭之间游荡,要逃到相对安全的坦桑镇至少需要三四天的路程,在畸变体已经靠近的情况下,跑出去反而会死得更快――这样一来,试图逃亡的人自然会权衡自己的生死。 这一点,高文已经特意让赫蒂去给领民们强调过了。 所以尽管带着些微的恐惧,尽管几个月前塞西尔领熊熊燃烧的大火和无边无际的怪物还在这些人的脑海中盘踞,人们还是努力鼓起了勇气,他们听说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英雄领主有专门对付畸变体的办法,又看到赫蒂与瑞贝卡在充满自信地指挥士兵备战,于是也跟着稍微有了些信心。 而那些分配到他们手上的活计,也是增强信心的动力之一。 在炉窑区烧制据说可以充当武器的“炉渣”,制作踏板陷阱,雕刻和修整符文,这些活计哪怕不识字的平民也能做得很好,而在做这些的时候,便有士兵在旁边不断强调这些东西都可以用来对付那些怪物,于是那些做工的人便开始感觉那位“古代公爵”恐怕真的很有本事,并加倍卖力地劳作起来。 而事实上,就连那些负责“宣读”的士兵都不是很肯定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把自己从高文那里听来的话原样喊给那些做工的平民而已。 “碎晶石放在最下层,然后放上刻着法阵的石片!石片如果破损了就来这里换新的!” “做好的东西放到这边!” “记着检查水晶是不是亮着的,不发光的水晶没法用,来这边换!” “你们做的这些东西都是武器,是专门对付怪物的――这是高文公爵的指示!他是那些怪胎的克星!” 高文带着瑞贝卡和赫蒂穿过营区东北边的空场,这片开阔地专门用来制作“艺术”,原本高文打算给这地方起个名字叫卢浮宫啥的,以代表其艺术宝库的定位,但没人懂这个梗所以只好作罢。 他弯下腰,检查着那些整整齐齐堆放在统计员脚边的事物:它们是半尺见方的木制容器,高度则只有不到两寸,在木匣里面填充着瑞贝卡水晶颗粒,而水晶上方则是刻画有起爆法阵的黑石石片。 但仅有这些结构是无法引爆这些魔力版“地雷”的,它们还需要符文扳机来进行激活。 最后这个步骤不能交给平民或农奴来完成,考虑到误爆的风险,符文扳机的设置被留在最后一步:这些木匣会被埋设在营地西南的山口空地,只有在埋设的时候,士兵和专门的陷阱工匠们才会把符文扳机组合在法阵上。 那符文扳机是相当简易的结构,作为“触发机关”的成对符文由一个薄薄的石片分隔开,上面是一层木板,踩下木板之后石片碎裂,两块符文随之接触,形成完整的符文回路――随后激活起爆法阵,并最终引发爆炸。 这就是异界版的地雷,尽管技术细节上与地球的远亲截然不同,但思路却有着共通之处,它显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骑士精神,但赫蒂与瑞贝卡对此的评价是――管他什么骑士精神,这玩意儿看起来好带感! 而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地雷”用起来还有个格外方便的地方,那就是不用担心“布雷一时爽,排雷火葬场”的问题,赫蒂会在每一个起爆法阵上留下自己的魔力印记,这种连一级法术都算不上的“法师戏法”可以保证每一颗雷都能被迅速定位,战斗之后所有未引爆的地雷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并排除。 当然,赫蒂一个人能支持的魔力印记数量也有限,只不过在这次战斗中,她的魔力印记已经绰绰有余了。 在检查完这里的工作之后,高文便把营地方面的防务交给了两位家族骑士和瑞贝卡,而他则带着赫蒂前往黑暗山脉。 在山北的一处岩壁上,安置着更多的“瑞贝卡水晶”。 事实上营地这些日子以来所积累的大部分水晶都被运到了这里,为了保证能引发足够规模的岩壁崩塌,高文可不敢在“当量”上有丝毫的吝啬。 之前借助赫蒂的塑能之手和减重术等法术,工人与物资早已被运送到位。借助一些简易的绳索和脚手架,石匠们已经在山壁上开凿了一个个的凹坑,并将大量水晶颗粒填塞进凹坑里以及山壁上原有的石缝之间,但刻画起爆法阵的事情就只能交给赫蒂本人来完成了。 只有三级的赫蒂还无法使用飞行术这样中阶的法师技能,甚至连低阶的漂浮术都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所以她只能站在地上,用塑能之手配合着意念移物法术来完成在岩壁上绘制起爆法阵的工作,并通过法师之眼来进行旁观调整。这种精密的控制其实已经超出了低阶法师的能力,但幸好赫蒂除了是个低阶法师之外,还是正式皈依的“魔法女神”的信徒,她在工作之前向魔法女神祈祷并获得了短暂的赐福,这才能将这项工作进行下去。 为了保证这个特大号起爆法阵能正常运行,高文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他从山中宝库取来大量预制的粉状秘银和紫水晶尘,再配合上皮特曼调制的炼金药剂,将其制成了有史以来最昂贵的“颜料”,赫蒂可以直接将这些导魔材料“绘制”在岩壁上,这便免去了大量的雕刻、镶嵌工作,也就缩短了时间。 而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在赫蒂将那些巨大的线条与符文一个个绘制到位的时候,琥珀的身影从附近的树丛阴影中钻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凑到高文身旁低声说道:“那些怪物已经很近了,最多半天。” “我知道,估摸着也差不多了,”高文微微点头,“它们是按着预计的路线来的?” “中间差点就要走到另一条路上,”琥珀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带着点后怕,“后来我大着胆子从暗影状态脱离了一瞬间,才把它们引回到这条路上――但相对的,它们现在变得更暴躁了。” 高文有点诧异地看着琥珀:“……你这次怎么这么有勇气了?” 琥珀撇撇嘴:“嘁,都走到这一步了,这时候再缩头有什么用――不如跟你莽一把,说不定真能活呢。” 说着,她的视线便忍不住放在了面前的山壁上。 这道高高的山崖就在之前和那四个畸变体发生遭遇战的山道旁边,山崖下面便是当初走过的那条路,它在这里饱经风雨沧桑,岩壁本身确实处于相当脆弱、随时可能发生崩塌的状态,而且下方的山道只有一条路,畸变体从此路过的时候势必会形成又拥挤又长的队列,山壁崩塌的时候它们绝对无从躲避――这里确实是个十足良好的埋伏地点。 如果这里有一位高阶左右的魔导师在,他也肯定会选择将山壁炸塌来坑杀那些怪物,毕竟对于强大的魔导师而言,让岩壁崩塌只不过需要一发极效炎爆术或者一次土元素崩解而已。 可是此刻想要做到这一切的,却是一个三级的、连寒冰箭都打不准的低阶法师,以及一大群作为普通人的石匠、民夫和农奴。 这让琥珀感到了十足的怪异。 半透明的塑能之手在岩壁上移动着,将掺有秘银粉和紫水晶尘的炼金药剂当做颜料涂抹在那些石头表面,许多符文已经成型,这让整个山壁看上去就好像某种诡异的宗教图腾般奇特,而在山崖上方,还可以看到石匠之前使用过的简易绳梯和支架,那都是未能来得及拆除,也不准备拆除的“施工痕迹”。 是普通人参与过这件不可思议的计划的证明。 在不远处,石匠与学徒们正在休息,他们之前消耗了大量的气力和勇气――绑着几根绳子去山壁上挖洞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时间紧迫,必须连轴工作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他们还是完成了这项挑战,这甚至让高文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原本觉得这项工作要耗费更多时间,完成度也不可能赶上自己的预期。 但很快高文就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工匠与学徒们被激发出了什么荣誉感,多半也跟求生欲没太大关系,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贫苦人就是这样活的。 拴着根绳子去山壁上开凿孔洞很难么?并不比拴着根绳子去修葺领主的城堡塔尖要难多少,也不比替领主采摘悬崖上的草药难多少。 据说在四百年前,王国西部的一些山区里,农奴去采摘草药甚至是不允许拴绳子的――因为那时候当地的绳子甚至比农奴的命都贵。 而在这里,他们至少有根绳子绑在身上,他们所做的,也不再只是为了领主。8)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八章 第一声轰鸣 石匠与学徒们坐在地上休息,用羡慕与敬畏的眼神看着那些导魔材料在赫蒂的魔力引导下升上半空,并被精准地绘制在石壁表面,而一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则在旁边辅助,将影响法阵绘制的藤蔓去除或者调整那些细微处的符文线条,亦或者在关键节点上镶嵌法力水晶之类的增幅材料,而在这个法阵各处的符文空隙间,是他们之前开凿出来的石洞和孔隙,那里面塞满了闪闪发亮的水晶“砂砾”。 在他们眼中,那些平均尺寸只有米粒大小的细碎水晶确实跟“砂砾”差不多。 这些已经筋疲力尽的人现在还意识不到他们正在参与怎样一件事,他们甚至不清楚高文要炸塌岩壁的计划,他们只是按照领主的命令在这里做工而已,但琥珀看着这些人,却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除了最后绘制起爆法阵之外,这整个过程中的绝大部分其实都是普通人完成的――炉窑区的农奴烧制出了水晶,用于给水晶充能的魔网一号也是由普通工匠建造而成,瑞贝卡虽然参与了魔网的设计,但全程也没有使用任何超凡力量,随后民夫把水晶运到这里,石匠在岩壁上凿出孔洞并把水晶填塞进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要把法阵画在岩壁上,而且时间有限的缘故,就连绘制法阵的工作都可以由普通人来完成,只要他们能保证把所有符文画对地方,在关键节点上的魔导材料安装正确就行――尽管这需要一些知识和技巧,却不需要什么超凡力量,琥珀相信,哪怕是领地上的平民,只要经过学习和训练,也是可以掌握这些的。 而至于没有法力的人如何激活这个法阵……瑞贝卡已经制作出了符文扳机,而且这个符文扳机被证明是可以在起爆法阵上运行的。即便没有符文扳机,领地里的“魔网一号”也已经实现了对外供能的能力,只要把魔网一号的充能路线延伸出来,普通人就能够引爆这套被高文称作“大型艺术”的东西。 诚然,这个过程要远比大魔导师们打个响指复杂、困难得多,但哪怕仅仅考虑到这个过程有了实现的可能性,都让琥珀有点不寒而栗: 一群压根没有施法能力的普通人,竟能够用这个“魔法装置”炸掉整片山崖…… 想着想着,她看向高文的视线便忍不住古怪起来:这个看着一点都不像贵族的奇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做些什么? 不过脑海中只是这么稍微严肃地思考了一小会,琥珀仅剩的那点正经劲儿也就消耗完了,她拍拍巴掌,又抬头看看天色,发现还没到饭点,于是一转身便消散在暗影深处。 她还要继续去监视那批畸变体的动向,并随时将其情报传回这边,任务还重着呐。 而在另一边,营地西南侧的山口以及进山的山道上,菲利普与拜伦两位骑士正陪着瑞贝卡一起,做着他们从未做过的事。 指挥手下人在地上埋设陷阱,一种会爆炸的陷阱。 士兵和征召来的民夫们负责挖坑,瑞贝卡则带着工匠负责将一个个“地雷”安置到位,由于只要把符文扳机放在魔法阵上,那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水晶颗粒就会变成足够开山裂石的危险玩意儿,所以每一个符文扳机都是由瑞贝卡亲手调整并安放到位的,而且为了防止有缺心眼的家伙误触了机关,瑞贝卡还在每一个陷阱边上放了一块红色石头以作标记。 是的,做了记号,这完全不符合埋地雷的基本职业操守,但没关系,就是欺负那些畸变体没脑子…… 菲利普骑士脸色古怪地看着手下的士兵在一个安放好的木匣表面撒上薄土,又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挖坑挖的热火朝天的其他人,终于忍不住跟拜伦嘀咕起来:“这……是不是有点不符合骑士精神?” “不符合骑士精神?你是说挖陷阱?”头发花白的中年骑士看了这位青年才俊一眼,“那你觉得骑士精神该怎么办?” 菲利普特严肃地将手放在剑柄上:“骑士应当堂堂正正地与敌人对决,以勇武和正义武装自己,正面挑战最强大的敌人,保卫人民与土地,如果胜利,便载誉而归,如果失败,便埋骨沙场……而不是在这里挖陷阱。” 拜伦不等对方说完便连连摆手:“停停停――你这毛病真是改不了,年轻轻的跟个老教徒一样。你别忘了,这些陷阱可是公爵大人吩咐的,他是骑士中的骑士,英雄中的英雄,现如今诸国的骑士守则甚至就是以他为模板制定的,你觉得他安排的事情会不符合骑士精神?” 菲利普本来就为这事儿纠结着呢,一听顿时更纠结:“所以我也想不明白。” “依我看,这就挺符合骑士精神的,”拜伦摸着下巴,开始用佣兵时期培养出来的口才宣扬一套歪理邪说,“咱们是堂堂正正地在这里挖了坑啊,这就跟战场上的拒马和你身上的铠甲一样是堂堂正正的武装,然后咱们也是要挑战最强大的敌人啊――你瞧这满地的坑,能从这里面走出来的怪物那肯定是最强的家伙,只有这样的家伙才会跑到最后一条防线上跟咱们打,而那些连这些坑都趟不过去的全是弱者,跟弱者交战才有辱骑士精神……” 菲利普仔细想了想,有点疑惑地看着拜伦:“要按你的意思,这些陷阱是为了甄别出真正的强敌喽?” 拜伦点着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菲利普又仔细想了想:“我总觉得你在胡说八道。” 拜伦哈哈一笑,转身去吩咐那些正在安置“地雷”的工匠:“往这上面再倒点石头啥的,只要别压着机关就行。我看过这些东西爆炸时候的景象,如果坑里有石头炸起来更厉害……” 旁边的瑞贝卡顿时眼睛一亮:“哦哦!还可以这样?!” “那是当然,”拜伦微微一笑,“别小看了佣兵的智慧――还有骑士的正义。” “那你等会,我让人把那些从山里拿出来的烂成渣的破铜烂铁也都埋进陷阱里……” 半道出家的骑士和脑子被门夹过的子爵小姐相视一笑,达成默契,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菲利普骑士一声长叹。 数小时后,一切终于布置完毕,所有的战士和平民都撤回到营地中。 高文也撤了回来。 那些怪物已经很近了,根据琥珀的汇报,它们正在靠近山北的第一道陷阱。 一旦它们开始感应到活人的气息以及活跃的魔法能量,它们就会从慢吞吞的游荡状态转入狂暴,并猛冲向感知范围内最大的人类聚居点。 营地前已经完成布置,从西部山口到营区之间的一大片区域看起来完全是无遮无挡的空地,而越过这片空地之后,便是临时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栅栏和木刺――这些东西对畸变体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概最多也就是迟缓一下它们的动作而已。 在栅栏后面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士兵是营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高文与营地的守卫们站在一起,他身旁是紧抱着法杖一脸紧张的瑞贝卡,身后则是拜伦与菲利普两位骑士,而其他士兵与民兵则手持刀剑盾牌把守着营地南门――由于那些怪物几乎没有思考能力,也不懂得迂回绕路的战术,所以只要守住朝向黑暗山脉的这道门就等于守住了所有防线。 这大概是和畸变体作战时唯一的好事儿了。 “紧张么?”高文注意到瑞贝卡已经第三次深呼吸,于是随口问道。 “有点儿,”瑞贝卡挤出一个微笑,“奇怪,我上次跟它们打的时候明明不紧张的……” “因为那时候你根本来不及紧张,而这一次你却提前三天就知道它们要来,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儿,”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别怕,你要相信那些水晶的力量――那可是你创造出来的。” 瑞贝卡点点头,但紧跟着又摇摇头:“可是我从小到大做的事情都没怎么可靠过……” 高文赶紧咳嗽两声给遮过去:“咳咳,别在这儿说,动摇军心。” 这孩子怎么头铁的毛病老是不好的? 但很显然,周围那些士兵并没有注意自己的领主和前代领主在说些什么。 他们只是注视着那道山口,等待着领主所说的,“雷鸣”炸裂的时刻。 在黑暗山脉,那道通往山口的必经之路上,赫蒂一个人站在岩壁顶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静静地看着下面蜿蜒的天然山道。 她已经能嗅到那些怪物污浊的气息了。 身旁的空气微微扭曲,琥珀的身影从一片暗影中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它们来了。” 赫蒂微微点头,看向下方那条山道的尽头。 一片污浊的薄雾在那里升腾,植物在薄雾中枯萎倒下,而仿佛巨人一样的血肉怪胎则从那薄雾中走出,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 赫蒂散去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遮蔽法术,瞬间,活人的气息与活跃的魔法能量全都流露出来,在那些源自魔潮的怪物眼中,这两种气息都仿佛暗夜里的火光般灿烂夺目。 原本还在缓慢晃荡的怪物们瞬间“惊醒”过来,它们发出了混沌疯狂的咆哮,随后就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群般陡然加速,向着赫蒂所处的方向猛扑过来。 那些巨大的身影开始在山道上狂奔,琥珀瞬间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然而赫蒂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就站在起爆法阵的魔力注入点上,却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好……好近了!”琥珀紧张地低声叫道。 “还没有,”赫蒂却只是摇头,“我们在这里埋葬的越多,他们要面对的压力就越小,所以再等等。” 琥珀抓住了赫蒂的胳膊,同时半个身子已经开始渐渐虚化:“好,我等你的信号,你只要引爆我就立刻把你拉进去!” 赫蒂微微点了点头,并抬起手,向着那些怪物的方向释放了一个最最简单的闪光术。 最基础的法术引发了更加明显的法力波动,那些怪物顿时更加疯狂地蜂拥而来,它们推推搡搡,拥挤在一起,就好像一团团血肉泥浆形成的畸形巨怪般手脚并用地冲到了山道中央,甚至开始尝试攀登赫蒂所站立的那道山崖。 赫蒂毫不犹豫地激活了脚下的法阵,并一拉琥珀的胳膊:“走!” 两个身影瞬间消失在涌动的暗影之中。 而岩壁上的魔法阵则放出刺眼的白光,并在一秒钟后引爆了埋在岩壁各处的无数“法力水晶”。 那真是宛若雷鸣一般。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八十九章 炸出来 魔力水晶所引发的爆炸和地球上的炸.药引爆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尽管最终结果都是一次盛大的烟花,但其过程却天差地别,后者是一次迅猛的化学反应,然而前者究其本质却是一种法术过程。 因此,魔力水晶的引爆并不过度要求封装,也不讲究具体用的是什么容器,甚至对“装药规格”都没有任何要求,取而代之的,它要求的是将所有储能水晶都置于引爆法阵的最高效能范围内,要求的是引爆法阵本身的精确以及导魔材料的质量和配合度,要求的是水晶内存储的魔力总量。 而在这些条件都配合到位的情况下,它的威力将令任何一个炸比感受到愉悦。 整片山崖都被刺眼的白光笼罩着,引爆法阵辐射范围内,每一处填塞了水晶颗粒的岩缝和孔洞都开始产生剧烈的魔力爆炸,那些正拥挤在一起、开始攀登山崖的畸变体正因目标突然消失而陷入短暂的混乱,紧接着就被突然降临的“爆炸的艺术”给劈头盖脸砸下来…… 只可惜,已经被琥珀拉入暗影界的赫蒂是无缘看到这壮观的一幕了。 石壁的崩塌引发了连锁反应,山道上方那些不够稳固的巨石在剧烈的震动中也纷纷松脱下来,岩石和土块就如暴雨一般倾盆而下,那些血肉巨人纷纷被这些崩塌的土石掩埋起来,其中有相当大一部分当场就被砸个粉碎,咆哮着化为不断蒸腾的元素烟雾。 但等到崩塌结束之后,仍然有将近一半的怪物还活着――它们有的落在了崩塌区的外面,有的则压根没有被砸死,那些格外强壮的畸变体随手掀翻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巨石和泥土,摇摇晃晃地从废墟中爬出来,来自周围同伴所释放出来的混沌魔力迅速修复着它们那些破破烂烂的肢体,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那些被砸的缺胳膊断腿的怪物便恢复了七八成的行动能力。 赫蒂与琥珀的气息已经远去了,然而幸存下来的怪物们从混乱中恢复过来,整齐地向着北方转过头去。 它们“嗅”到了另外的气息,稍远一些,但却有着庞大的数量,那是大量的活人,还有活跃的魔法力量。 畸变体没有士气一说,“猎物”气息的刺激让它们进入了原始而狂躁的兴奋状态,血肉巨人们推搡着,前进着,将那些被砸成烂肉与碎骨的同伴扔在身后,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冲向前往北方的山道。 然后它们一脚踩进了漫山遍野的地雷阵里。 发生在黑暗山脉中的爆炸和崩塌声宛若雷霆炸裂,就连营地这边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在听到这些巨响的时候不禁产生了一丝骚动,但随后便被拜伦与菲利普骑士的叱喝声给压制下去。 高文却在听到爆炸之后松了口气:有爆炸,这就说明至少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有琥珀在那边接应,赫蒂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而听到爆炸声中夹杂的连续轰鸣,则可以确定岩壁的崩塌亦如自己计划中那样,那么接下来,就等着那些没有脑子的怪物一个接一个地被炸上天就好。 十几分钟之后,另外的爆炸声终于从山中传来。 那是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爆炸的声响――它们更为微弱一些,但却连续不断,几乎每隔几秒钟便会传来一次,就好像在那山里有两个只点了火球术的法师在对着扔大火球一样(斜眼看瑞贝卡),而且那声音还越来越近,一开始还是从深山中传来,很快便到了山口附近。 高文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怪物埋着头往地雷阵里莽的景象――这一幕将多么令人愉快? 士兵们听着那全然不同于以往战斗的声响,紧握武器之余却又面面相觑:他们知道那山里根本没有一个守军,但那动静听起来却大得吓人,有成百上千的血肉巨人正在通过那些蜿蜒狭窄的山道,阻截它们的却不是勇敢的战士,而是一大堆会爆炸的陷阱……这种也是战争么? 山里的动静当然也传遍了平民居住的地方,一开始,那些瑟瑟发抖的普通人还都只是躲藏在后面,但连续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却让他们难以抑制好奇之情,那听上去并不是士兵们拼死搏杀的声响,倒好像是在打雷一样――来自偏远地方的乡下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见到高阶法师的机会,当然也没听过大魔法师们互相扔大火球和炎爆术的动静,于是他们只能凭空想象:哪怕有几十个魔导师在外面打仗,动静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终于有一些格外胆大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钻出了帐篷,大着胆子来到营地南边,远远眺望着黑暗山脉的方向,而这时,山里的爆炸也终于蔓延到了山口――或者说那些一脑袋莽过来的畸变体终于趟地雷趟到了山口。 山脚下升腾起一片烟尘和雾气,在那黑红色的尘雾中,第一头血肉巨人咆哮着冲了出来,它就如神话中降临人世惩戒凡人的灾难使者,挥舞着畸形的手臂,高喊着亵渎的言语,闯过了漫山遍野的地雷阵,在血与火中冲向人类的营地,并在冲来的过程中借着爆炸力量腾空而起,又分成二十多份均匀地落在地上,被后继者踩成肉泥…… 守卫营地的士兵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第一只怪物用几秒钟完成了咆哮登场、无畏冲锋、原地爆炸、螺旋飞升、天魔解体、热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全过程,他们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刀剑,屏住了呼吸,但却突然有点尴尬。 除去曾经协助瑞贝卡和赫蒂测试那些爆炸物的士兵之外,在场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制作出来、埋进地里的那些木匣竟然有着如此这般的威力。 但这只是个开始。 滚滚尘雾从山口中翻涌出来,那是在山道上连番爆炸所卷起的碎石尘埃,其中也混杂着畸变体所形成的混沌魔雾,而在翻滚的尘雾之中冲出来的,是无数已经被炸的破破烂烂的血肉巨人。 高文很快便意识到用地雷阵炸人确实很爽,但被炸的是一群莽夫却会严重影响操作体验,这些没有多少思维能力的畸变体就好像失去了指挥的虫群一样,只会认准食物的方向,低头就是一个框框a――它们前仆后继地冲进雷区,在地动山摇的连锁爆炸中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升天旋转并以随机的数量和方向落地,但即便这样,它们仍然毫无恐惧之情,仍然在朝着一个方向冲锋,而且仍然不断有新的怪物从山口里跑出来。 有一些被拦腰炸断的怪物甚至还顽强地活着,用残存的肢体在向这边爬行。 不行,这样非但不会鼓舞士气,很多人恐怕反而会被这恐怖的景象给刺激到。 陷入恐惧的人,甚至会忽略怪物的数量已经被极大减少的事实。 高文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就在他采取行动之前,突然听到身旁的拜伦骑士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头发花白、佣兵出身的半路骑士用手中的剑指点着那些被炸飞、被炸断、在地上爬行的畸形怪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些……这些玩意儿真是又蠢又弱,你们看它们那被炸的晕头转向还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样子……哈哈……它们中的一大半甚至爬不到半路上就被它们自己人给踩成肉酱了!咱们当初……怎么会被这种玩意儿给吓住?!哈哈……” 拜伦骑士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轻蔑,大笑之余还用肩膀碰了碰菲利普的肩膀:“菲利普骑士,你觉得呢?” 紧接着他压低声音:“妈的帮腔我一个人好尴尬。” 菲利普骑士一下子站直,板着面孔一脸正气地看向拜伦:“骑士不应该嘲笑弱者,它们现在这么狼狈,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借助了祖先的智慧而已……” 周围的士兵们已经受到了拜伦的感染,这时候听到菲利普义正词严的话更是深有共鸣,之前稍有一点的骚动迅速消弭,他们看着那些不断冲出来又不断被炸上天的怪物,恐惧终于渐渐消退。 个别心大的甚至有点想笑。 高文则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边的两位骑士,他突然觉得这片领地上真是卧虎藏龙,这两位骑士都是人才啊,尤其是那个菲利普,平常看着那么严肃正派的一个人,却没想到是个捧哏…… 菲利普自己本人却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他已经握紧骑士剑,向前走出了半步。 根据对那些“雷区”的记忆,他判断出那些怪物并不会全部折损在爆炸中,至少有几十个会冲出来,而现在距离真正的白刃战……已经很近了。 高文也做出同样的判断,扬起手中长剑,大声对士兵们喊话下令:“等消灭了这些怪胎再庆祝吧――全员注意,举剑!” 一片钢铁的冷光扬起,在已经渐渐开始西沉的巨日照耀下,士兵们的铠甲与武器上都浮动起一层淡淡的光华。 附魔的武器铠甲在那些畸变体眼中尤为“醒目”。 第一个冲出地雷阵的怪物踉踉跄跄地来到阵前,它仅剩的小半截手臂对天挥舞着,胸腔中发出混沌的咆哮,随后冲了过来。 “迎击!”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章 吓死我了 就如高文之前预料到的那样,仅仅依靠一次山崖崩塌和满地地雷并不能完全消灭那些怪物。 当然,如果他有着更多的纵深,更大的雷场,威力更大的爆裂水晶,要做到这一切并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些怪物没有脑子,只要地雷够多,它们就总会耿直地全部踩个遍然后集体上天――可条件不满足说什么都是白费。 还是有一些怪物侥幸――或者说耿直地冲过了所有爆炸物,然后嘶吼着冲了上来。 到这一步,任何犹豫和恐惧都会烟消云散,战士们早就把神经绷到极限,当命令下达的一瞬间,便是刀光剑影乍现,展开避无可避的白刃战。 人的呐喊和怪物的吼叫响成一片。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交锋。 上一次,是在如今已经被龙炎焚毁的塞西尔领,战士们披挂着简陋粗劣的钢铁装备,用那些毫无魔力的兵器面对近乎刀枪不入、恢复力卓群的畸变体,而这一次,他们穿戴着古代文明遗留下来的超凡武装,有护盾保护,又有附魔的长剑与长枪,而他们面前的敌人则已经被炸的破烂不堪。 虽然这里是一片简陋的营地,但真正的局势却比上一次好了太多。 刚一交手,有经验的老兵便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身上的装备在畸变体造成的压力面前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良好性能,人类在怪物面前不再是被压着打,而是完全能够正面相拼,于是阵线在稍微晃动了那么一下之后,便立刻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将那些冲出雷区的怪物逼退回去。 拜伦骑士甚至不得不在后面大吼:“别太向前!不可越过栅栏――小心自己掉在陷阱上!” 高文随手砍翻一个被炸的浑身焦黑的畸变体,注意到这场战斗已经没了悬念,哪怕不用自己帮忙,两位骑士带领着营地的士兵便足以解决所有敌人了。 于是他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头看一眼瑞贝卡的情况,但就在这时,他却突然注意到战场东侧的十几个畸变体在冲向防线的过程中停下了脚步,那些没有面孔的血肉巨人就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突然齐刷刷地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 随后它们竟冲着那边跑了过去――全然放着近在咫尺的、浑身充盈着魔力反应的守卫们不顾! 高文愣了一下便猛然反应过来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那是存放“龙蛋石球”的营帐! 它们感知到了那个“龙蛋”的气息?那个“龙蛋”对它们的吸引力甚至比活人和魔力反应都大?! 高文脑海中骤然冒出这些猜测,而这个意外情况也让他出了一头的冷汗,他立刻冲着瑞贝卡大喊起来:“带着你的卫队跟上来!” 说完也不等瑞贝卡作出回应,他便已经拔腿向着存放石球的帐篷跑去。 那营帐周围当然是有卫兵留守的,但由于人手紧缺,再加上畸变体很容易被聚集起来的人类气息以及魔力气息所吸引,所以绝大部分战斗力都集中在营地西南的防线上,留在“龙蛋帐篷”周围的士兵只有一小队民兵而已,而且还是刚刚完成训练的新兵,以他们的战斗力,绝对挡不住那些怪物。 很快,那些畸变体便越过了这并不很长的距离,龙蛋帐篷周围的士兵们已经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此刻正慌慌张张地试图摆出迎击的阵势,却显得毫无章法。 一名民兵手脚发抖地把长枪放平,努力回忆着前两天才好不容易记住的、迎击敌人的几个简单动作,而就在这时,一声仿佛布料被撕扯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 这名民兵原本不敢把视线从那些畸变体身上移开,却又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对身后声响的好奇,便飞快地回了一下头――结果回头的瞬间便瞪大眼睛。 他看到在十几米外,营帐原本绑住的门帘被撕开了,而那个直径一米五左右的巨大石球正探头探脑地从两道门帘之间挤出来,下一秒,他才注意到这个石球竟然是飘在半空的! 联想到这石球诡异的特性,民兵立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但这一次石球并没有任何吸引周围金属的意向,它从帐篷里钻出来之后左右晃动了一下,随后从球体中发出一阵带着金属颤音的尖叫:“哎妈这啥?!” 它似乎是“看”到了那些正朝着自己猛冲过来的畸变体。 负责看守帐篷的民兵们此刻都注意到了石球的动静,远处正冲过来的怪物和身后正发出怪叫的石球让这些刚刚武装起来并完成基础训练的新兵一片混乱,就连他们的小队长都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但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一个浑身裹挟着淡白色微光的高大身影正从另一个方向飞速靠近。 那是开启了骑士冲锋的高文,而在高文身后,还跟着瑞贝卡以及一小队家族战士。 高文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帐篷门口飘着的石球,这诡异的一幕差点让他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冲锋的路上,而紧跟着他就听到那个石球发出刺耳的声音:“救命啊!怪物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原来这玩意儿是可以发出声音的么?! 高文这时候也顾不上去分析那个见鬼的“龙蛋”到底是什么原理了,他决定在这种过于诡异的情况下放弃思考,随后脚下猛然用力,一个高跳之后发动了骑士的招牌技能之一,冠军斩击。 他整个人在空中被一团刺目的白光包裹起来,长剑上骤然燃烧起上千度的能量烈焰,紧接着又如一道流星般从天而降,狠狠地劈砍在一头怪物的脑袋上。 这个血肉巨人被冠军斩击直接命中,瞬间从中一分为二,两半身体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分开,便已经被高温烧成了两团四散的灰烬,而斩击所产生的剩余冲击波则继续向前,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周围的畸变体被高文这骤然爆发出来的强大能量暂时扰乱了感知,它们略有些困惑地原地迟疑了一下,而趁着这个机会,高文赶紧对远处的石球大喊起来:“快点躲起来!外面有怪物!” “妈耶!”石球发出一声尖叫,“就那么个一吹就倒的帐篷,躲起来有毛用哦!” 高文猛然朝旁边一闪,躲过了一头畸变体横扫的利爪,并反手一剑刺出,而与此同时,一个脸盆大的火球就在他身旁半米不到的地方飞过,将另外一头试图偷袭的畸变体炸的半个身子都朝后仰去。 高文趁势解决了这个失去平衡的怪物,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瑞贝卡已经在士兵护卫下抵达战场边缘,她高高扬起左手,又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她手上成型,随后她将这火球向上一抛,两只手抓住法杖使劲抡了半圈,砰一下子把火球打飞出去:“祖先大人!我来帮您牵制它们!” 少女,你的火球术修炼很明显出问题了啊! 但这时候高文却没功夫跟瑞贝卡打听她的火球术到底是怎么练的,因为他注意到跑在最前面的几个畸变体已经距离帐篷和石球很近,一名民兵鼓足了勇气刺出长枪试图阻拦敌人,但却被远处的另外一头畸变体所释放的混沌能量箭命中,整个人都被炸飞出去,但看他身上的护盾还残留微光,应该还不至于死去。 那个飘在半空、离地不到半米的石球被吓的大呼小叫,它飞快地乱窜着,试图躲避那些从四面八方冲来的畸变体,但在十倍数量的敌人面前,它的躲闪空间却越来越少,最后实在没地方可躲了,这个石球只好发出一声混杂着金属颤音的尖叫,然后漂浮高度一下子拔高了十几米―― 高文还以为这家伙是要直接飞走,但却没想到它只是飞到一半便失去后劲,又跟块陨石一样掉了下来。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石球下方的一头怪物竟然就这样被当头砸中,这个倒霉到家的畸变体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已经被砸进地里,甚至整个坑都凹陷下去至少一米。 就如之前吸住三个士兵时,连高文都推不动这个石球分毫――这才是它的真正分量。 别说高文愣了,就连石球自己都愣了。 但周围的怪物们却不会愣,它们只能感知到自己的猎物就在眼前,于是等石球落地的一瞬间,它们便再度扑了上去。 于是石球再次发出一声尖叫,再次尝试把自己发射到天上,再次失败,再次把一个敌人砸进地里…… 高文晃了晃手里的开拓者之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必要这么火烧火燎地跑来救场。 恐怕就是真的世界末日了,这个神经病蛋也不一定有事儿…… 赶来的士兵和留在帐篷周围的民兵们只能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这略显滑稽的一幕,那个疑似龙蛋的石球惊恐地尖叫着把袭来的怪物一个个砸死在地上,没脑子的畸变体则像排队救爷爷的葫芦娃一样一个个地投身于这片热土之中――直到还剩下最后三个怪物的时候,高文突然注意到石球的“起飞”高度变的只有不足两米,他才立刻拔剑上前,将最后的敌人解决干净。 砸死十几个畸变体的石球从怪物堆里慢慢飘了出来,它漂浮的离地高度只剩下十几厘米,显然已经累坏,确认周围再没有敌人之后,它才终于松了口气:“妈呀,吓死我了……” 高文:“……”8)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一章 到底孵出来个啥 危机就这样结束了。 随着最后一头怪物在菲利普骑士的剑下哀嚎着倒地,战场上再也看不到活着的畸变体,只剩下满地正在不断分解飘散的骸骨,以及一群已经快要耗光体力的士兵。 再也没有新的怪物从山里冲出来,黑暗山脉的方向也再听不到那仿佛雷鸣一样的轰然巨响。 就这样足足过了半分钟,拜伦骑士才带头第一个欢呼起来。 随后是士兵,民兵,再然后是营地里的平民和农奴,欢呼声响彻了白水河的南岸,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这场胜利――而对于这些经历过旧塞西尔灾难的人而言,这场胜利有着格外不一般的意义。 制定计划的人知道这胜利中有多少借助天时地利的成分,有多少运气和风险,有多少不可控的变量,但绝大部分普通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有成百上千的怪物从南方袭来,其数量几乎是营地战斗人员的十倍,但在短短的半天不到里,这些怪物已经全部灰飞烟灭,甚至连一头都没有闯入到营地的栅栏墙里。 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此时便宣泄为狂欢一般的欢呼,就连刚刚和赫蒂一同回到营地的琥珀都不禁受到了感染,跟着欢呼庆祝起来。 而欢呼了没一会,她就注意到高文竟然没和大家在一起,于是拉住了从旁路过的小侍女贝蒂――后者这时候正捧着一堆药剂瓶子、跟在德鲁伊皮特曼身后:“你家老爷呢?” 贝蒂呼呼地摇着头:“不知道呀!” “他在南边那个营帐里,”皮特曼停下脚步,扭头飞快地说道,“好像是那个龙蛋又出状况了。啊我不跟你说了,我先把药水送过去――伤员不少呢!” 小老头带着小侍女飞快地跑远了,琥珀四处看看,觉得这里确实没自己什么事,便一闪身消失在暗影中。 在营地南部的帐篷里,高文与瑞贝卡也早就听到了响彻整个营区的欢呼声:大势已定,这场危机算是平安度过了。刚才拜伦骑士已经派人来了一趟询问后续安排,高文传话让两位骑士先进行战场的善后工作,而他则和瑞贝卡暂时留在这里,面对着这个疑似“龙蛋”的石球。 帐篷外面的怪物尸骸正在飞快崩解,残留的骨架则由士兵们收集起来集中堆放,等待自然分解,而刚刚大展神威的石球此刻却已经重新回到帐篷里,现在它正安安静静地漂浮在离地几十厘米高的地方,跟高文保持着某种尴尬的对峙。 “说实话,刚才真的吓死人哦,”石球原地摇晃着,从其内部传来金属颤音般的声音,“那些什么什么……畸变体是吧?怎么就突然全都冲着我来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吸引它们的地方,不过你一个‘人’砸死十几个怪物,这时候说自己被吓着了好意思么?”高文斜眼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大球,“而且搞了半天你竟然不但能自己移动,还能开口说话……这么说之前你一直在装啊?” 石球一点都不惭愧(当然也确实没法从它表面看出表情来):“自保意识强点还有错喽?我是不知道你们的意图嘛,自然先低调一点。本来我还想多观察两天呢,结果今天突然就听到外面乱哄哄的,而且守卫的士兵也少了很多,我就想悄咪出来看看情况……我哪知道自己刚一动弹,那些怪物就都来了!” 高文点点头,他已经搞明白了这整个经过:这个石球之前显然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某种“活性”,所以存在感稀薄,就连皮特曼都是在巧合的情况下才发现了它的生命反应,但今天怪物袭击,这个石球觉得或许是个机会,便作死地想要跑出去,结果一活动就把气息外泄了――这点外泄的气息对人类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那些以生命反应和魔力反应为饵食的畸变体而言,却如夜幕中的明灯一般显眼,而且在那些怪物心目中,这个石球的生命和魔力反应显然更“美味”一些,于是就发生了后来那意料之外的情况。 幸运的是,一切最终有惊无险。 想通这些之后,高文忍不住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差点作死成功的神经病蛋:“所以你现在还打算跑么?我可跟你说,那些怪物只是游荡过来的一小波,你要跑到它们眼皮子底下,那谁也保不了你的。” 旁边瑞贝卡一听就知道自家老祖宗在吓唬人……蛋,但石球却不知道真正的情况,于是自然被吓住了:“噫――我不跑了,这地方太危险了。而且话说回来……我现在有点相信你之前说的话了。” “哦?”高文眉毛一挑,“你相信什么了?” “你们跟当年把我抓进实验室的那些人……应该真的不是一伙的。” 高文感觉有趣,刚想问问它是怎么做的判断,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帐篷角落的阴影中蹦出一只琥珀来,半精灵小姐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一蹦出来就咋咋呼呼地问道:“你这次是怎么看出来的?” 石球上下浮动了一下:“你们比当年那帮人寒碜多了,这么大个营地连个魔导炮都没有的,肯定不能是一帮人……” 高文额角青筋一跳,却听到旁边的瑞贝卡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哦哦,这么说也有道理……” 琥珀一个暗影步凑到高文身旁,压低声音:“说真的,我要是你,揭棺而起的第二天就把这个丢人后裔逐出家门了……” 一个万物之耻竟然还敢说别人丢人的? 高文瞪了琥珀一眼,扭头看着那飘在半空的石球:“这么说你终于愿意相信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了?” “慢着,我只是相信你们跟当年那群人不是一伙的,又没说信了你全部的话,尤其是一千年过去之类……这个我得好好确认确认才成,”石球特别神气地晃了晃身子,接着有点勉为其难地继续说道,“当然,我现在基本上相信你们没有恶意了,嗯,我记着你刚才特地跑过来救我来着。” 这态度仍然稍微有点欠揍,但多少比之前好了很多,高文知道自己不能强求这个从实验室里被解救出来、曾经被帝国人粗暴对待过的迷之球体轻易相信别人,也就点了点头:“好,信任可以慢慢建立,咱们……诶等等,你往旁边转一下让我看看――往左转往左转。” 琥珀和瑞贝卡听到高文的话也顿时好奇地凑了过来,而石球则不明所以地转动着:“干嘛?我身上有东西?” 石球朝旁边转了一点点,琥珀终于知道高文发现的是什么了。 在石球下半部分的侧面,那原本坚固致密的、介于岩石和金属之间的外壳不知何时脱落了一小块,而且还有好几条长长的裂纹从脱落处蔓延开,已经延伸到球体的腰线上。 “你的壳好像裂了,”瑞贝卡眨巴着眼睛说道,并用法杖小心翼翼地指点着球上开裂的部分,“你不疼的么?” “啊呀?”石球这才仿佛注意到自己外壳上的开裂,语气稍微有点慌张,“啊!一定是之前从天上掉下来好几次的时候摔裂的!” “你这壳裂了没问题么?”高文突然有点担心,“要不要我找个石匠或者铁匠什么的来帮你修补一下?” “……啧,算了,反正我也到破壳的时候了,你们也不是什么敌人,”石球貌似考虑了一下,随后摇摇身子,“你们退开点,我要从壳里出来。” 琥珀顿时瞪大眼睛:“等下!你说你要破壳?!那你等等!我得去叫人!” 半精灵小姐咋咋呼呼地撂下这句话,也不等现场任何人有反应便一闪身滚回到了阴影之中,留下石球跟高文几个相顾蒙圈,石球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那我还出不出来?” “你稍等等,她肯定马上就来,”高文也把握不住那个半精灵的思路,只能随口说道,“她一贯有自己的想法。” 然后过了没一会,琥珀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而且还拉着赫蒂与皮特曼两人。 两个人显然是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拽过来的。 “先祖,这里发生什么事?”赫蒂一进来就看到了飘在半空的石球,随后她看向高文,“刚才琥珀急匆匆地说什么龙蛋快孵出来了,我也没听明白……” 皮特曼则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那石球下半部分的脱落、开裂痕迹,小老头立刻惊呼起来:“天哪!这枚龙蛋就要孵化了!” “是吧是吧!”琥珀兴奋的就好像要破壳而出的是她一样,“所以我把你俩招呼过来!对了你俩会照顾小龙人么?” 被强行拉来的两人顿时一愣,高文则立刻寻思着要不要现在就把琥珀扔出去,而那枚石球却已经没耐心再等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胡乱搞事情了,它内部传来一阵奇特的低沉嗡鸣,就好像在充能一样,球体表面则剧烈震颤起来,那些致密而粗糙的外壳物质在震颤中不断开裂,以球体下半部分的脱落处为起始点,一块又一块的“壳”开始从它表面脱落。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他们带着惊讶与期待的表情看着这枚迷之球体,等待它里面的生命破壳而出的时刻。 终于,伴随着一连串的爆裂脆响,球体上迅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紧接着所有的外壳“砰”一下炸裂开来! 石球的外壳脱落了。 里面是个光溜溜的金属球。 金属球晃了晃:“怎么样?我亮不?” 皮特曼这时候才意识到整个破壳过程已经结束,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飘在半空的金属球:“额不是……这就完啦?你确认你已经从蛋壳里出来了?” 金属球:“确认啊。” “可你仍然是个蛋啊!”老德鲁伊的语气仿佛要抓狂,“你仍然是个蛋啊!说好的是个龙蛋呢?”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那个飘在面前的、银白色的圆球,良久才冒出一句:“所以这其实是个蛋蛋……”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二章 尼古拉斯·蛋 老实说,这个从石头蛋里孵出来的金属蛋确实是挺亮,它看起来比之前略小了一圈,但仍然有一米三左右的直径,其表面呈纯净的银白色,极端光滑仿若镜面,那光洁的球面甚至有一种工业化精确打磨的感觉,它就这么飘在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空中,从球体内发出夹杂着金属颤音的bb:“我绝不接受这个名字!蛋蛋这是个名字么!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哪点像个蛋了――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个蛋了?!” “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个龙蛋……”瑞贝卡就像一只好奇的猫一样绕着金属球转来转去,还时不时大着胆子用法杖上去捅一捅(神奇的是球竟然对此没什么反应),“没想到你从蛋里孵出来还是个蛋……蛋的蛋那不就是蛋蛋么?” 金属球嗡嗡地震动起来,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你才孵出来是个蛋!你全家都叫蛋蛋!我一直是这样,我们全族长大之后都是这样!” 高文使劲憋着脸皮的抽搐,硬生生用无数年卫星精的修为压住了三观崩坏的倾向,他艰难地保持着理智和镇定,尝试跟眼前这个金属蛋交流:“你刚才说你全族?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的……生物么?你到底是个……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奇怪生命体?” 不管这个球是什么,它都不大可能是一头龙了,但高文可以确定,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奇特的生命体――假如它真的是个生命体的话。这个金属圆球的形态与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都截然不同,如果它真是在这片土地上自然进化出来的,那么它和它的族群不可能瞒过高文这双在天上挂过无数年的眼睛。 除非它是在高文“断片”的那些时间段中出现的。 圆球听到了高文的问题,却不怎么配合:“你这涉及到我的秘密了啊,我还没确定能不能信任你们这帮野蛮人呢――而且说什么也得先把名字说清楚,打死我也不能叫蛋蛋……” “你自己有名字么?”这时候赫蒂好奇地在旁边问了一句,这可算问到点子上了。 “名字……诶对,我应该有个名字的,”金属蛋静止在空中努力思索起来,“妈耶……忘了。” 众人:“……” 高文:“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别人给你起个就怎么了?!” 金属球的语气突然格外欠揍:“那反正我不叫蛋蛋。” 高文额角的青筋再次忍不住蹦出来:“难不成我得叫你圣・尼古拉斯・蛋总才行?” 金属球瞬间一愣,然后竟然很满意地左右摇晃起来:“哦呦?这个名字不错诶……” 高文感觉跟这个球交流起来简直是在以三倍的速度损耗自己的寿命,而且他还想起如今外面有一大堆的麻烦事需要自己去处理,于是摇了摇头:“行了,总而言之你再老老实实待一天,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怪物袭击,我得去处理一大堆后续的麻烦事――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你再给我增加更多的烂摊子。” 金属蛋慢悠悠地降落,趴在它之前待过的那个坑里:“行行行,你忙你的吧,我才懒得到处跑――今天这番折腾的差点没累死个球……” 高文颇有些怀疑地看了这个银白色的“巨蛋”一眼,很是怀疑这家伙是否真的能安安静静不搞事,但考虑到刚才这家伙还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而且失败到家的“逃跑”,估计短时间内它不会再尝试第二次,也就姑且相信了它。 不信也没辙,营地里要处理的事还多着呢,总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跟一个球掰扯不清上。 一行人离开了帐篷,赫蒂临走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已经重新绑起的帐篷门帘一眼:“我们就把那个球那么放着?” 虽然嘴里说的好像是担心球会搞事,但她眼中闪烁的却是十足好奇与探索心爆发的光芒,作为一个法师,一个研究者,赫蒂对“未知”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而一个会漂浮、会说话的金属圆球绝对比她这辈子所遇到的任何一种“未知”都更加“未知”。说实话,如果不是责任在肩而且那个球有极大可能不愿配合,她真想现在就把那个大球给运到自己的实验室里――她能一口气研究大半个月的。 不说切片吧,起码也得钻个眼看看里面是啥馅的…… 高文如今对赫蒂多少也是有一些了解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大孙女是在想啥,但他也没说破,只是摇了摇头:“它已经不是个待在原地不动弹的石头了,它能活动能思考,而且看起来运动性能还不错,又有操控金属和魔力的天赋,强行控制没好处不说还不一定能控制住,所以不如让它主动配合点。” 说着,他看了不远处站岗的士兵们一眼。 这些士兵仍然按照之前的吩咐,守卫在帐篷周围十米以外的警戒线上――虽然并不能确定这个距离是否就在那个尼古拉斯蛋的金属控制能力之外,但这多少可以让士兵们安心一点。 “当然,还是要加强一下警戒,”高文说道,“把民兵换成家族战士,但还是远远地监控为主。提前告诉那些士兵,帐篷里的球体是储存着上古灵魂的魔法装置,让他们不要和球体有过多接触与交流,如果那个球真的乱跑,让他们第一时间向上汇报,别起冲突――那个球虽然怂,但蹦起来砸人的时候连畸变体都是一下一个,寻常士兵根本拦不住它。” “您觉得那个球到底是什么?”赫蒂皱着眉问道,“它……会不会真的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造物?” 在“龙蛋假说”被排除之后,赫蒂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这个方向――在这个世界上,刚铎遗产和巨龙传说有着不少的相似之处,比如说都很适合用来解释那些解释不清的东西,其作用类似地球上的玄学…… “刚铎帝国也不是万能的,”高文摇了摇头,“哪怕是星火年代的奥术师和魔偶师们,也造不出有这种智能等级的魔法造物。” 他却有另外半句话没说出来:别说是刚铎帝国的魔法人工智能专家了,就连刚铎帝国之前的、在这片大陆上活跃过的每一个王国,每一代文明,每一个种族,都未曾出现过这种等级的智能造物。 高文现在还不敢完全排除那个球是“人造物”的可能性,但至少,他可以肯定那个球不是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种族的造物。 事实上他心中更倾向于认为那个球真的来自某种奇特的、人类认知之外的智慧种族。 只是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这片大陆的…… 听到高文的回答,赫蒂微微低头陷入了沉思,而旁边的德鲁伊皮特曼却仍然保持着一言不发,事实上从刚才在帐篷里的时候他就突然不说话了,一直到现在还满脸纠结和沮丧的模样,这让高文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你也有疑问?” “那个蛋孵出来怎么就还是个蛋呢……”老德鲁伊的眉毛几乎都要纠结到一起去了,“它怎么就不是个龙蛋呢?” 就连琥珀都看不下去了:“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龙蛋啊!” 小老头抓着自己的胡子:“龙蛋啊!孵出来就是龙啊!随便蜕一片鳞或者放点血出来你知道能换多少钱么?哪怕不能换钱,我直接扛着一头幼龙跑去圣龙公国,至少换个实地伯爵回来!” “就你这想法,扔到圣龙公国起码得绞刑四十多次,”高文瞪了小老头一眼,“有胡思乱想这个的功夫,跟我说说伤员们怎么样了。” 小老头使劲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一声叹息放过这个话题:“唉……好吧,不是龙蛋就不是龙蛋。伤员那边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把我能配出来的最好的药水都送过去了,伤势比较严重的也用魔法处理过,可以保证不会再有伤重而死的情况。说老实话,这是一个奇迹,我原本以为哪怕你那些大胆的计划奏效,营地的卫兵们也得死一片人,却没想到基本上都是伤员,竟没有一个死掉的。” “你小看了古代刚铎帝国的制式装备,”高文摇摇头,“那个年代的士兵,很难死的。” 小老头看了高文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那你可最好有点危机感,我听你家那俩骑士聊天来着,大部分士兵身上的铠甲和作战水晶都已经在战斗中损坏,而且那些东西好像还没法维修和充能。虽然保住了命,却保不住装备本身,以这种消耗速度,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坐吃山空。”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武器,”高文微笑着看向营地方向,“更重要的是有了更好的思路。” 这次开口的却是琥珀:“你是说你用来炸塌山崖、制造陷阱的那些爆裂水晶?” 高文微微点头。 “好吧,那些水晶威力确实不小,但要想光凭它们就搞定一切问题还是不太现实,”琥珀摇着头,“它们用起来限制太大,而且缺乏个安全的起爆途径,我跟你讲,当时赫蒂引爆的时候我差点没吓死,我都钻到暗影界了,还愣是被冲击波吹了好几个跟头――这我就得告状了,你那个胸大无脑的大孙女竟然只给自己撑了个护盾……” 走在高文身后的赫蒂立刻对琥珀怒目而视。 高文却没有注意到半精灵和曾曾……曾孙女之间的小小火花,他只是微笑着将视线放向远方,在地平线上,那轮巨日正缓缓下沉,天际的云霞与日轮周围弥散出的光交相辉映,极尽灿烂。 任何东西刚出现的时候都是有缺陷的。 既然畸变体的危机暂时已经退去,那就该把精力放在解决这些缺陷上了。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三章 胜利之后 一场危机平安度过,但更多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伤者需要休养,善后需要有人去处理,受到惊吓的领民需要安抚,营地的生产工作也需要重新回到正轨。 高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堆积在营地外面的、散落在山口的、堆积在山道上的血红色骨骸收集起来,他派出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壮劳力,赶在这些残骸被秩序力量完全分解之前将其运回了营地,然后把它们堆满了白水河南岸,在营地旁的锯木厂附近堆积出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骸骨之山。 那些怪物的体型是如此巨大狰狞,哪怕死亡之后,骨骸又“分解”了一天一夜,这些残余的部分仍然有着骇人的体积和外观,它们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不断升腾起黑色红色混杂的烟尘和雾气,就好像无形的火焰在燃烧一般,而在所有骨骸里,只有不到一成的骨架是相对完整的。 完整的骨架大多是在和守卫部队战斗中留下,那些被岩壁掩埋或者被“地雷”炸死的怪物几乎没有全尸。 高文把那些相对完整的骨架从骸骨堆里挑了出来,将其用木架子支撑,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白水河南岸,远远望去,就好像在营地北边增加了一道骇人的新围墙一般,而在围墙正中的骨堆前,高文支起了一个高高的木台。 营地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骨堆和木台搭建的过程,大多数平民与农奴在看到那骇人的血红色尸骸时都吓了一跳,昔日家园被毁的恐惧便油然而生,但前一日那在雷霆炸响中进行的防御战却又多少抵消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哪怕不识字的农奴也能明白一件事既然他们自己还活着站在这里,而怪物却被堆在河岸上,这就足以说明是领主的军队大获全胜,那么怪物也便没那么可怕了。 士兵们在营地中奔走着,大声宣读领主的召集令:高文・塞西尔公爵召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子民,前往河岸边的高台前听取新的命令。 不足千人的营地很好调动,很快锯木厂旁的广场上便聚集起了领地上所有人的人口,高文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他面前是聚集起来的领民,身后则是正不断分解、升腾起元素尘雾的血红色骨堆。 赫蒂释放了扩音的法术,于是高台上的声音便响彻整个广场 “塞西尔的领民们,今天,我要宣布三件事,”高文将开拓者之剑支在地上,目光扫过下面的民众,随后突然一扬剑,指着那些沿着河岸排列开的骨架,“第一,我要宣布庆祝,庆祝这些曾经毁灭过塞西尔领的,这些曾经屠戮过你们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的,这些前不久还再次威胁你我所有人性命的怪物,被打败了!被迎头痛击,碾压一般地击败!近千头怪物,数量几乎是营地守卫的十倍,但它们最终没有一个能踏进我们的营地半步你们应当知道这些怪物的强大和可怕,但现在你们也应该知道,这些怪胎并不是无法战胜的!” 这一番话让下面的人群略有骚动,也让他们感到恍然,这实在是再简单、再朴实不过的话语,原本营地里的领民们便已经在猜测着领主要什么时候宣布庆祝这次不可思议的胜利了,这时候高文的话只是给一切敲下了实锤而已,于是一种激昂和兴奋的气氛便在人群中酝酿起来。 而把这种气氛变成欢呼声的,是高文接下来的话:“为了庆祝,今天下午收工之后,营地所有人都可以吃到肉汤和白面包!还有从坦桑镇运来的麦酒!” 很快,便有几个分布在人群中的欢呼声响起这些欢呼声就成了引子,最终让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 高文挥了一下手,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紧接着高文便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我要感谢,感谢每一个在守卫营地时做出贡献的人包括我的士兵,也包括你们。” 高文故意停住,下面的人群果然骚动起来。 因为这是他们头一次听到如此古怪的说法。 贵族在对平民,甚至对贱民和农奴表示感谢而且是在这种正式、严肃的场合下,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一些人开始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感觉困惑,而一些站在人群边缘的农奴则干脆地东张西望起来,因为他们压根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却看到几个人在士兵的“护送”下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台子上,站在高文身后。 “这片土地不只是我的领地,也是你们的家,守卫这片土地的,不只是领主和领主的军队,也有你们的功劳,”高文严肃地开口,说着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离经叛道、离奇古怪的话,“你们每一个人都为之前的防御战付出了努力你们所烧制的那些‘炉渣’,你们洗选出来的水晶,你们制作的木匣,雕刻的符文,你们采的草药,为士兵浆洗的衣物,你们在黑暗山脉的岩壁上凿出的孔洞,在山道上挖出来的陷阱,所有这些东西,都保护了你们自己的家园和你们自己的生命!” 人群产生了更大的骚动,其中至少一半人都一时间没听明白高文这番话的逻辑和含义,而另一半人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混在人群中负责喊666的琥珀这时候也忘了自己该干什么,而是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嘴里嘀嘀咕咕:“这家伙脑子有病么……这岂不是承认平民和贵族有一样的价值和作用了么……” 而高文在说完一番话之后则没管下面的反应,而是侧身示意身后的几个人走上前来。 他们中除了一个是领地上的士兵之外,其他人都是穿着粗布破衣的、手脚粗大的平民苦力,这些人满脸紧张地走到台前,显得手足无措:他们已经提前知道领主要做什么,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只好像锈住的魔偶一样四肢僵硬地挪动着,生怕听漏了一个指示。 石匠戈登不小心比其他人多走了半步,结果一下子来到了几乎和高文平齐的位置,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这点,只看见了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而且还是站在台子上,这让这位肌肉扎实的老工匠竟一下子手脚发抖起来,随后他才注意到自己站的位置已经“逾越”,更是脸色大变。 但高文只是笑了笑,对其他人小声说道:“站在石匠这条线上,这条线就是给你们的。” 而这时候台下的人已经认出了站在上面的人都是谁营地只有区区八百人,而且还都是从塞西尔灾难中活下来的幸存者,互相之间早就无比熟悉了,哪怕是农奴的名字也是人人都能叫出来的。 “那是石匠戈登老爷子啊!旁边那个是汉特?打猎的那个?那个又瘦又小的谁?好像是领地上的农奴,叫霍姆来着,在炉窑那边烧‘渣’的……那个当兵的我认识,叫克里姆,听说昨天他一个人干掉了两个怪物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之前都没能从领地上逃出来……” 此刻高文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下面低声的议论: “这些人,都是为守卫营地做出极大贡献的,在自己的工作中表现最优秀的人,他们是最勤劳的工匠和最勇敢的领民,对他们,我要提前兑现我的承诺。 “霍姆,特里,瓦克尔,你们原为农奴和奴工,现在你们是自由民了你们今后可以拥有自己的财物,并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来挣取自己的土地与房屋,但要记住,工作与生活的自由也是挨饿和堕落的自由,你们今后的生活都在自己手中,不要辜负了这份自由。 “石匠戈登,猎人汉特,士兵克里姆,你们已经是自由民,因此你们将提前得到一块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并在房屋建成之后第一批得到自己的居所。另外,克里姆,由于你的格外勇猛,拜伦骑士有意指导你,如果你也同意的话,你可以先从一个骑士扈从开始做起。” 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挺直了胸膛,而高文则从旁边赫蒂的手中取过了几个早已准备好的铜制徽章,将它们别在几个人的衣服上。 这徽章着实简陋,其实就是砸扁的铜饼上刻画了塞西尔领的徽记,又在背面写上了“新塞西尔第一次保卫战纪念”的字样而已,是连夜赶工做出来的,包括赫蒂和瑞贝卡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理解做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些“铜饼”并不是货币,高文也明说了它们不可用于交易,换句话说,这些都是一文钱不值的东西,除非熔了当铜块卖掉。 但高文就是非要做这些东西不可。 他把这些东西别在几个人衣服上,低声跟他们说道:“这是荣誉的象征。” 这个象征确实有点简陋,而且仓促之间他也来不及弄出“勇敢作战奖”、“生产促进奖”、“杰出贡献奖”之类五花八门的说法(更何况领地上的人还不一定能听懂),但无论如何,一套这样的荣誉体系是必须建立起来的。 这不但对当事人是个鼓励,对其他人更是一种象征作用。 站在看台下的人们虽然看不清那勋章是什么样子,但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这种站在台上的荣誉产生了一种向往和羡慕之感。 随后高文宣布了第三件事:“第三,是关于领地上的军队的。” 天才本站地址:。阅读网址:m. :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四章 关于军队 关于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军队”,高文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奇葩。 至少在安苏境内是如此。 文明程度严重倒退、生产力低下、贵族分封割据、高端武力职业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等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导致了安苏王国军事体制的畸形,这个国家名义上是统一的整体,但实际上每个分封贵族都相当于占据着一个独立的王国,而所谓国王只不过是所有领主中最光鲜的一个(并且还不一定是最有权威的那个)罢了。这个王国没有统合起来的职业军人,有的只是各个贵族的领兵和圣苏尼尔城内的王室直属骑士团,而且各级贵族并不存在自上而下的统治权威,类似地球上古典欧洲“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情况在这里显得尤为严重,哪怕是号称国王直属贵族的南方诸多家族,也只不过是以盟约的形式依附王室而已,他们仅仅对国王负有监控南境、提供情报、战时出兵的少数义务,却不会听从国王的其他调遣。 他们手底下的兵,自然也只是他们自己的。 就连一个子爵手底下的几个兵丁,也是子爵自己的。 那么如果一个大贵族需要进行一场战争,他要如何拉起一支大军呢? 简单,假如他的威望还够,而且给战争找了个好理由,又针对战后瓜分环节许诺了足够的好处的话,那么他名下的大小领主们就有义务领着自己的私兵前来助战,这些私兵各自成队伍,由自己的领主或领主派来的强力武力职业者率领(通常是后者,这个年代的安苏贵族有很多已经堕落到不会骑马打仗,而只能用金钱雇佣强者坐镇家族的程度了),打仗的时候,这些旗帜番号编制战术全都五花八门的“混合大军”就乌泱泱一拥而上,视敌人强弱和自身好处多寡而自行选择出工不出力以及躺地上装死的姿势,等到打完之后,领队的人就跑去找大领主或者国王计算瓜分的好处。 这样做的结果显而易见:整个王国竟没有一支职业军队,也没有一种统一的指挥体系和士兵训练规则,各个贵族自行用五花八门的方式拼凑着自己的私兵,武器不统一,军制不统一,后勤不统一,甚至贵族老子和贵族儿子训练出来的军队都不一定统一――假如俩人关系不那么好的话。 而除了士兵们五花八门之外,这种混乱的军事体制还导致了其它一系列严重的恶果:军队战斗力成型极端缓慢,训练效率低下,士兵选拔毫无章法,逃兵率高的吓人,而且一旦带队的强者阵亡,整队整队的士兵就等于全完――因为他们既无纪律又无知识,所学所会的只不过是跟着带队的骑士冲锋而已。 塞西尔家族在这方面倒是比别的贵族略强一些,作为当年在边疆抵御怪物侵袭的“南境守护家族”,塞西尔家哪怕没落了,也还保留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较为科学的民兵制度。 除正式士兵(也就是家族战士)之外,塞西尔领士兵的另一大来源便是训练起来的民兵,家族骑士按照低于正式士兵的标准来训练这些从自由民中征召来的人,闲时练兵,忙时务农,以补充正式士兵人数上的不足,同时也用这种方式为领地储备了大量的后备兵员,因为接受过基本战斗训练的人很多,一旦遇上紧急情况,要补充正式士兵会比其他贵族容易的多。 而瑞贝卡将征召民兵以及民兵转正的范围从自由民扩大到农奴身上,则是将这个制度进一步发展的结果。 但高文决定将这一切更进一步。 考虑到将来的规划,他需要一支职业化、专业化,而且兵源稳定的军队,所以他干脆地取消了民兵和家族战士相分离的制度,转而将所有士兵统一编制为“战斗兵团”,他要求所有士兵都必须按照新的、统一的方式进行系统培训,并且宣布会为他们统一发放薪金。 在此前,贵族的私兵们是没有薪水一说的,通常贵族的私兵都要自备武器或者自费从领主手上购买武器,出征的时候甚至还要自备粮食,在这种情况下,士兵们之所以还愿意为贵族打仗,是因为“私掠”行为的存在:士兵们可以在战场上以及在攻破敌人城池之后进行劫掠,并将其中一半的财物留做己用,这就是他们当兵的酬劳。 而塞西尔领的情况则和别处不太一样,历代塞西尔领主都会以租借的方式为士兵提供武器装备,并且发放粮食以作为训练、服役时耽误农活的补贴,但除此之外也是不发任何薪水的,那粮食也仅够糊口而已。 理所当然的,高文决定给职业化的士兵发放薪水,也在同时宣布了塞西尔军人将永久禁止任何私掠行为。 而如果士兵们想要获得晋升或者额外的奖赏,那也很简单:高文还承诺会制定出依靠战功与各类贡献进行晋升的详细参考,比起以往那种毫无秩序、野蛮不堪的掠夺行为,今后能奋勇杀敌或认真执行命令所能得到的财富将会更多。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问题,因为塞西尔家族一向只和怪物作战,顶多早年间打过邦外蛮族,他们的士兵是压根没有什么私掠习惯的,一直以来维持他们对塞西尔家族效忠的,是那些粮食补贴,以及各种对参军家庭的仁慈政策。这时候高文只不过是将“禁止私掠”变成了明确的法律而已,大家都没什么感觉,甚至还很欢迎:毕竟高文承诺今后哪怕农奴参军也能依靠战功晋升了,这在以往可是家族战士才有的特权。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们有点感觉了:作为原有民兵制度的保留和延伸,高文规定领地上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有义务在农闲时接受基本的军事训练,从原本的征召性,变成了全民性、强制性。 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要上战场打仗,而是为了保证领民有基本的军事素养,可以较为容易地转化为职业士兵。 这一点若是在别的时机提出来,多半会引起一定的不满,但此时此刻,怪物袭击的事件才刚过去不到一天,高文・塞西尔的威望又空前高涨,再加上亲手保卫了营地所造成的事实激励,这条制度便顺势被公布了出去。 而且大家也想得很开:反正平常服领主的劳役也是出力,这时候参加训练也是出力,这样想想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变化,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 再说了,万一真的有机会被选成正式士兵,那披上铠甲拿上剑也就相当于成了“半个体面人”,这对于大多终生赤贫的穷苦人而言反而是一条难得的出路,在这条出路面前,仅仅是把农闲时间拿出来训练一下,是完全划得来的。 军事制度上的改变不是一天能够完成,其中涉及的细节也远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考虑到现场听众的接受能力以及各种细则上的复杂性,高文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在台上讲明,他只是大致说了一下所有士兵整合编组为“战斗兵团”以及基础军训的事情便离开了高台,至于真正的细节……那就要跟两位骑士和赫蒂商量了。 而且他今天所宣布的事情也只是打个基础,说白了,考虑到领地如今的现状,他说的这些东西甚至有点过于超前――开拓地这边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八百多人,其中拉出来训练成兵的只有一百,这一百人竟便是塞西尔领全部的“军队”了,其规模和高文构想中的未来简直有着天渊之别。 而且可别看只有一百,这军民比率其实已经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八分之一的人口转化为职业士兵,单从比例来看的话几乎就是写在脸上的穷兵黩武四个字,高文印象里,这个世界和平状态下一个王国的军民比率通常在四十比一到七十比一之间,甚至会更低,而即便战争时期,这个比例也不会超过十分之一――除非是发生了生死存亡的大战或者是像当年的北方蛮族那样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 而他的领地上,八分之一的人都是士兵! 如果这些都是脱产士兵,那么就意味着营地几乎所有的物资产出都将用于供养这八分之一的脱产战斗人口,而一切发展都将因此停滞,社会稳定性也会随之下降,因此领地里的所有士兵现在都是不脱产的,他们平常进行训练、守卫,有时间就要参与营地的建设和开荒工作,以保证劳动力的充裕。 这让他们近似于建设兵团,而让高文庆幸的是,士兵们对此毫无怨言。 这一部分原因是士兵中有一大半都是民兵,本身就属于不脱产的范畴,剩下的一部分则是忠诚度极高的老兵,而且塞西尔家族一向严格的治军方略也保证了家族名下的战士不会变成好吃懒做的老爷兵,这才有如今这种局面。 即便这样,这八分之一的士兵比例也不是长久之计,高文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想办法引进更多人口,把营地最大的短板补上。 不把人口补上,说什么都是空想,对着只有八百人的营地和一百人的士兵队伍规划出一支职业化专业化的现代军队来,高文自认哪怕当初揭棺而起时一个没扶稳被棺材盖砸了脑袋也不会做出这种梦来。 只不过他必须提前把这些框架定下,哪怕现在定下来的只能是个框架――因为一旦外来人口大量涌入,很多事情再做就来不及了,到那时候如果没有个成熟稳定的框架顶着,他在这里做出的一切努力都会被那些鱼龙混杂的新人口给稀释掉。 散去集会之后,高文立刻便召集了包括两位骑士在内的营地管理人员,而且这次他还叫上了已经在“农业主管”这个位置上适应了十几天的农夫诺里斯,以及已经开始负责钢铁厂事务的铁匠汉默尔。 (妈耶,过渡章节好难搞)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五章 维罗妮卡 营地的管理人员都被召集起来,在高文的营帐中商讨未来的道路。 琥珀不太老实地坐在瑞贝卡旁边的位置上,时不时就扭来扭去地看看四周,仿佛随时在找机会偷溜出去,注意到高文完全没有放自己走的打算之后,她忍不住嘟囔起来:“话说你要开会就开会,干嘛非得把我招呼来――我又不懂你说的那些。” “把你放在视线里主要是为了防止你出去祸祸别人,”高文随口说道,然后无视了琥珀下一瞬间呲牙咧嘴的表情,直接进入正题,“我把大家叫来,是想先说明一件事――危机还没有过去。” 瑞贝卡立刻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高文:“啊?咱们不是已经打退那些怪物了么?” “这就是关键,”高文摇了摇头,“咱们只是打退了它们一次,但它们就不会再来了么?” 现场所有人面面相觑,而第一次被叫到这种场合的农夫诺里斯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并不是被高文的话给吓到,事实上他压根没注意到高文刚才说了什么,这位朴实的老农只是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呆在这里浑身别扭,身边每一个人在往日里都是他必须仰视的对象,但现在却全都跟他坐在一起,这让他格外紧张。 坐在他旁边的汉默尔倒是表现不错:这位铁匠虽然也是平民出身,但因为常年负责为领主冶炼钢铁,因此有很多和贵族接触的经验,这时候显得很是镇定自若。 赫蒂注意到了诺里斯的紧张,但她并未说什么,而是接着高文的话题:“先祖,您不是已经确认过宏伟之墙的完整性了么?它的自我修复能力……” “它确实已经自我修复,但我不确定它会不会再坏,”高文说道,“诸位,我们要明确一件事――虽然我们刚刚解决了一次危机,但这完全不是什么彻底的、可以让人安心的胜利。宏伟之墙不是什么神明造物,哪怕它是个奇迹,它也已经是七百年前的奇迹了,这一次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的怪物足以说明这堵墙并不是万能的,现在这堵墙正在老化,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它再度出现故障的可能性。” 琥珀捏着下巴嘀嘀咕咕:“那干脆跑路好了啊……” “跑到哪?”高文看了半精灵一眼,“宏伟之墙一旦崩塌,污染会扩散到整个大陆的,而且再说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窜出几百公里,而且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就能生存下来的啊?” 随后他摆摆手:“我提醒你们,只是不想你们太过放松了警惕,并不是说那屹立七个世纪的宏伟之墙这就要塌了――上次我已经确认过,它整体上还是在正常运行的,漏洞应该只是个‘小问题’,按照当年的设计图以及精灵造物的耐用性,起码几十年内它应该都没有彻底崩塌的可能性,所以大不必过于紧张。” 在场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而菲利普骑士则紧接着认真说道:“即便这样,我们这次的胜利也有很大的侥幸――如果敌人数量再多一点,如果那些陷阱的效果再差一点,如果那些怪物触发陷阱的时候再稍微幸运一点,战斗的结果就有可能完全相反。畸变体的个体素质是远远超过人类的,而且随着数量增多,它们仅凭散发出的气息就足够杀死大范围内所有的活物,它们增加一个,战士们要面对的压力就增加不止一倍,我们的胜利……并不是那么令人安心。” 这位诚实的年轻骑士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而这也正是高文所想说的:“没错,不能被这次胜利蒙蔽住。我们的营地仍然很薄弱,各方面都是,现在我们只是在这里活了下来,还远远称不上扎稳脚跟,所以我才把你们都召集过来,说说我接下来的计划。” 赫蒂好奇地开口了:“接下来的计划?” “筑墙,积粮,增加人口,增加钢铁产量,”高文一边说一遍轻轻敲着桌面,他首先看向瑞贝卡,“烧制‘水泥’的进度怎么样了?” “呜……还没成功,”瑞贝卡略有些沮丧地说道,“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用铁矿山附近采到的一种多孔岩石和粘土做出了很类似的东西,但要找到最佳的配比和温度、烧制时间都需要做很多测试。这阵子炉窑那边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烧制水晶上,‘水泥’进度很慢。” 也就是说,其实已经看到了曙光? 高文心中隐隐高兴起来,他看着有点缺乏自信的瑞贝卡:“不错,找到方向就是最大的进展。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抓紧时间研究出真正可用的水泥配方来,越快越好。另外,‘瑞贝卡水晶’的生产不能停,至少随时保留有三分之一的炉窑在烧制水晶,而且留一批人专门进行洗选。营地西南新建的仓库给你,专门存放那些晶体。” 说着,他又看向诺里斯:“开荒方面呢?” 老农夫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但紧跟着又有些尴尬地坐下,几秒钟后,他才整理好要说的话:“营地东边和西边已经各开出来一百里特的耕地,种上了甜木根和火叶菜,德鲁伊老爷的魔法和他配出来的药水都格外有效,农作物长势快的吓人,说不定霜月到来之前就能收获,而且喂饱所有人还有富余……” 高文打断了诺里斯的话:“你是农业主管,并不用管跟你同级的人叫老爷,事实上你也不用这么称呼我,叫我领主或者叫我的爵位都行。” 诺里斯有点紧张地看了高文一眼,连连答应:“是,是的公爵……大人。” 而旁边的皮特曼则垮着脸:“难得有人这么叫我,就不能让我多爽两天……” “公爵大人,”这时候诺里斯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允许。” “只管说。” “白水河北岸的土地,我希望也能开垦出来,”诺里斯说道,“我带人去看了那里的地,土质都很好,而且碎石也少,只不过因为需要过河,所以一开始就没放在开垦的计划里,但我觉得把那里利用起来是很好的。这次怪物打过来,不少人都在担心,农民们尤其担心白水河南边的地,如果河对岸也能开一片的话……” 诺里斯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黝黑发皱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期待的表情,而高文对此很快便做出回复:“我同意了,北岸的开垦列入到第二期的开垦计划里,但在那之前,得先在白水河上造出一座桥来,光靠几个木筏子可不行……赫蒂,你记录一下。” “接下来是关于人口,”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赫蒂,“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赫蒂放下手中的蘸水笔,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其实……最简单的是购买农奴,基本上出身清白,不怎么需要担心忠诚度,但这需要一笔钱,而且不一定能买得到足够的数量;其次就是接纳流民,因为最近几年南境收成不佳,几个小的实地贵族还爆发了好多次冲突,到现在还有不少流民居无定所。对于大多数贵族而言,多出来的人口就是负担,来自其他领地的流民就是牲口,所以这些人在夹缝里过着艰难的生活,他们甚至比农奴还‘便宜’,给口吃的就走……” 说到这儿,赫蒂忍不住摇了摇头:“但问题也很明显:这些人难以查明出身,四处游荡的过程中又沾染了很多偷鸡摸狗的恶习,让他们大量进入领地,治安会成为巨大的问题。” 琥珀的声音突然幽幽传来:“如果遵守法律就能安居乐业,一大半的无赖和混混都会试着去找份工作――他们又不是喜欢在阴沟里打滚才选择去当老鼠的,你以为有人会因为喜欢偷东西而主动选择整天饿肚子还要挨鞭子的生活么?” 赫蒂愣愣地看着琥珀,第一次没有把这个半精灵的话给呛回去,而高文则在几秒钟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前天还想偷我的印章结果被我从帐篷里扔出去了――所以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自己说出来真好意思么?” 琥珀:“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么!” “停!”高文立刻挥手打断了琥珀,心说好险,跟这个精灵之耻交流的时候真是不能有一点大意,指不定哪句话你接了她的下茬就会忍不住变成一个捧哏的,“扩增人口还需要计划一下。汉默尔,接下来说说钢铁那边的进度吧……” 而在同一时间,白水河上游,一艘悬挂着安苏王室徽记、张开三道风帆、整体涂成白色的漂亮大船正平稳地航行在河面上,另有几艘小船护卫在其前后。 在那艘白色大船的船身一侧,还可以看到一个淡金色的特殊标记,那标记是一个发出金光的圆环,圆环内有着两束交叉的光芒。 那是圣光教会的标记。 在整个安苏,同时悬挂王室徽记和教会标记的情况可不常见,因此这一幕自然引起了在河岸边的坦桑镇居民们的关注。 这艘船上的人从安苏王都出发,在多尔贡河上漂了一个月的时间,随后从运河支流转入白水河,又漂了一周之久,这才终于踏上这片位于王国边陲的不毛之地。 这着实是一段艰苦的旅程,但船上却无一人开口抱怨,因为一个论身份论地位都完全不需要经受这番颠簸的人也在船上,而这个人还从未抱怨过一句话。 在隶属王室的“白橡木号”的上层,一间专用的祈祷室内,有着“光明眷顾之女”称号的圣女公主维罗妮卡正缓缓张开眼睛。 她有着淡金色的长发,容貌与其兄弟艾德蒙・摩恩有着三分相似,但却更为柔美、动人,常年浸于圣光之道让她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圣洁与沉稳气质,哪怕身上只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修女服,她也仿佛天降的神使般萦绕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息。 直到完成祈祷数分钟后,这种超然到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才渐渐从她身上褪去。 似乎是感应到祈祷室内的气息变化,敲门声此刻才适时响起,一个几乎没有感情变化的女性声音从外面传来:“公主殿下,已经抵达坦桑镇,要靠岸见一见那个安德鲁子爵么?” 维罗妮卡双眸中淡淡的微光渐渐退去,她温和地回答道:“不了,派一个使者过去就好。主给予我启示,我不可在此停留,要快些赶到塞西尔领去,那里……有主指引给我看的东西。” 门外的气息离开了,维罗妮卡微微眯起眼睛,圣光就好像不受控制般再次从她双眼中浮动出来。 她完全闭上眼睛,再次进入了冥想。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阅读网址:m.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六章 姗姗来迟的一百人 让开拓地翘首以盼了一个多月的援助,终于到来了。 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有一艘快船从上游飞驰而下,并停在了西边伐木场的边上,随后从船上下来的使者和驻守伐木场的士兵进行了交流,并告知来自王都的队伍即将抵达的消息,士兵便乘上快马,将这个消息火速送到了营地,高文得知之后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前往营地码头去做接应的准备。 这处码头是在临时码头的基础上进行增筑、改建而来,虽然还没达到长期使用的标准,但已经拥有了更宽阔的栈道和更坚固的结构,它的西侧是锯木厂,东侧则留出大片空地为将来扩建做准备,现在那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人人都好奇从王都来的队伍是个什么样子,整个营地差不多一半的人都聚集到这儿了。 高文并没有阻止这一切,相反,这还是他特许的:从圣苏尼尔城来的支援队伍对于安定领地人心有着不小的作用,而且在这个缺乏各种娱乐的地方,枯燥的劳动本身就会积累压力,领地上发生一些新鲜事是提升群众活力最有效的途径之一。 琥珀站在码头的栈道上,踮着脚尖看着白水河上游的方向,身体摇来晃去没个安静,等了没一会她就忍不住了:“怎么还不来啊……我感觉自己都快长蜘蛛网了。” “那蜘蛛得多神速,”高文白了这姑娘一眼,“你刚刚才到,一共就站了没十五分钟好么?” “哎哎,你说王都那边来的人都长什么样啊?” “别强行一副土包子模样,你没去过王都是怎么的?” “嘁,跟你这人说话真没劲,”琥珀扁着嘴,但没坚持几秒钟就又bb起来,“哎哎,你听说了么――这次带队的人物好像很不一般……” “维罗妮卡,弗朗西斯二世唯一的女儿,前两年皈依圣光之神的那位‘圣女公主’,”高文面无表情,“嗯,确实有点出我预料,我没想到这位据说常年呆在圣光大教堂里、从不参与任何政治行动的公主殿下竟然会跑出来,还亲自给这支队伍带队……啧,可惜我不了解她,也推测不出什么东西来。” 琥珀特不屑地从鼻孔里出气:“嘁,你们这帮贵族就是心眼贼多,什么事情都非要分析出个阴谋诡计来,恨不得人家放个屁都得有前因后果的。” 站在高文身后的赫蒂立刻皱眉:“粗俗不堪,毫无长进。” 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要跟赫蒂辩论一番,但高文却突然扬起手:“省省吧,人来了。” 在被林木遮挡的河岸上,一道帆影越过树丛,正出现在白水河上游的水面上。 一艘漂亮的白色大船,数艘看上去像是护卫的中小型快船,正沿着河面顺流而下。 那大船上有很明显的安苏王室徽记,其外观也和使者通报的情况相吻合,毫无疑问,就是它了。 而在同一时刻,“白橡木号”上的人也看到了隐隐约约出现在远方河岸旁的那片营地。 工匠和学徒们在船舱里闷了多日,各方各面的忍耐力其实早就到了极限,他们期盼靠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候听到目的地临近的消息自然分外振奋,许多人从甲板下面涌出来,挤到船舷旁眺望远方,而一大片整齐、崭新的营地便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营地的规模远比他们想象的大,其整齐程度也是令人惊讶。 船上的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他们知道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那片开拓地是在一个多月前才刚刚开始建设的,并且参与建设的人总共也只有八百难民而已。以这个时代人们所熟知的建设速度,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少的人手,能支起一片乱七八糟的帐篷并围上一圈栅栏就已经算是不得了的进度了,下游那片营区……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这么短时间内能建立起来的! 他们甚至还在那营地旁看到了一个漂亮的木质码头,营地里甚至还有不少的木板房屋! 维罗妮卡也站在甲板上,只不过是在位于船首的上甲板,工匠、学徒和粗俗的水手们不能靠近这个地方,站在她身旁的只有一个穿着白色神官长袍、容貌平平的短发女人,以及一个身穿丝质外套、胸前佩戴着王室骑士团徽记的中年男人。 与那些只知道聚在一起乱糟糟惊呼的人不一样,维罗妮卡只是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的塞西尔开拓地,她那双跃动着光辉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更多、更远、更清晰。 她清楚地看到了在营地北侧,白水河的南岸,排列着无数望之令人生畏的东西。 维罗妮卡用圣光增强目力之后凝神细看了一下,顿时心中一颤,就连平日里浸于圣光、波澜不惊的心绪都难以抑制地波动起来,甚至差点影响到了脸色。 那竟是无数仿佛巨人遗骸般的血红色骸骨,它们在河岸边堆积如山,一些巨大的骨架又沿着河流排列出去数百米之远,朦朦胧胧的黑红色烟雾从那些骨架上飘散出来,而骨架本身似乎每时每分都在分解,仅仅一眼扫过去,她就看到了好几个被支起来的骨架其实已经严重残缺风化,仿佛随时会化为沙尘。 显而易见,那些骸骨就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的,就像彰显战功的战利品一般。 维罗妮卡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但旁边的中年男人并未压制惊讶之情,这位带着骑士团徽记的护卫在注意到营地旁的事物之后低声念动了几个咒文,随后双眼浮现出一层奥术能量的光辉,他用鹰眼术朝着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忍不住惊呼:“国王的名义!那些是什么怪物的骨头?!” “两个多月前,高文・塞西尔公爵便警告我的父王,说魔潮中的畸变体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在我看来,这个警告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维罗妮卡淡淡地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种圣洁的、仿佛与尘世疏远般的韵律,“毫无疑问,这些怪物是真实存在的,而且那位古代英雄又把它们打败了一次。” 中年人语气严肃:“此事必须禀报陛下才行!” “是的,科恩副团长,”维罗妮卡静静地说道,“但这样一来,局势就更艰难了。” “您是说东边……”被称作科恩的骑士团副团长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一声叹息,“天灾与人祸啊。” 白橡木号终于靠岸了。 高文看着那艘漂亮的白色大船稳稳当当地减速,它的风帆已经完全收起,而一些带有魔力反应的、不自然的波浪在船体两侧涌动,将这艘船精准地推动到码头前,很多人站在甲板上,正好奇地看着营地这边的方向,而几名水手则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们将跳板推出来,搭在甲板和码头的栈桥之间。 船上的人群向两旁退开,一队士兵首先沿着跳板跑下,在栈桥上站成两排,随后才有三个人出现在甲板上,一个身穿神官袍、面无表情的女人,一个穿着王国骑士团军官的制服,但看起来却文雅不像武将的中年男人,在这两人中间,则是一位身穿朴素白袍、留着淡金色长发,容貌柔美恬静,气质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轻女士。 高文只一眼就能确定,站在中间的那个便是传说中的圣女公主维罗妮卡――因为他在王都的时候见过画像来着…… “妈哎,好漂亮,”琥珀忍不住低声咕哝起来,“真人看着比画像上的还漂亮……吃什么长大的……” 一边低声咕哝着,她一边看了高文一眼,却看到高文的视线竟然几乎完全没有在那位漂亮的不像人的圣女公主身上停留,反而是一直在盯着公主旁边那个容貌平平的女人在看,这就让她不明白了:“哎,哎哎――你看啥呢?难不成……你审美观有问题?” 高文一下子惊醒过来,一头雾水地看向琥珀:“审美观?什么审美观?” “那边有个漂亮的不像人的公主你不看,一直盯着旁边的看啥?” 高文随口敷衍过去:“别闹,只是看着跟我生前认识的人有点像所以多看了两眼。” 说话间,从船上下来的三人便已经走到了平地上,高文便果断地结束了和琥珀的交谈,迈步迎上去:“欢迎,欢迎,你们的到来可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大的好消息。” “能见到七百年前的传奇英雄,也是我莫大的荣幸。”维罗妮卡微微垂首,她那特殊的空灵圣洁气质和语调中隐约混杂的、不像人声的韵律让高文微微一愣,但随之恢复如常。 紧接着,维罗妮卡微笑起来:“我应以面见长辈的方式与您交谈么?” 随着这句话,她之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奇特气质迅速收敛,整个人也更加“鲜活”起来。 “不用拘泥什么礼节了,跟我这种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家伙交谈,真讲究礼节的话咱们两个都得纠结死,”高文现在已经很适应自己“揭棺而起老祖宗”的身份定位,三两句话便把气氛带到自己熟悉的节奏里,“平等交谈吧,先让船上的大家上岸休息,这里虽然没什么太好的东西,但站在平地上总比站在船上舒服点,然后我再带你们参观参观这个营地……”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经意地将视线一扫,扫过维罗妮卡身旁那位面目普通的短发女子。 他之前跟琥珀说的什么“熟人”当然是假的。 因为真正的情况他压根没法跟人解释。 在他眼中,维罗妮卡身旁站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身穿神官长袍的女子――而是一团有着人类五官的,半透明的光芒!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七章 来自王都的客人 在维罗妮卡身旁这个无名女子出现的第一时间,高文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以人身在这个世界活动已经好几个月,之前以卫星精的形式观察大地也有很多年头,可以说起码这片大陆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人种他都是见过的,可却从未见过有谁长成这样:顶着一幅人类的五官,穿着人类的衣服,但实际全身上下都是半透明的光芒,这形态与其说是个人,倒更像是某种元素生物…… 可元素生物也不长这样啊! 高文的第一反应就是见着稀有生物了,说不定还是个ssr,但他紧接着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全都是一脸淡定,就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名短发女子的异样外观,如果说赫蒂这样的魔法师是因为见过稀奇古怪的魔法现象所以淡定也就罢了,可就连琥珀这种看见个大一圈的鸡蛋都能兴高采烈找人叨叨半天的家伙竟然也是一脸淡定,甚至还有功夫分析别人的审美问题……那情况可就有大问题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除他之外,所有人眼中的那名短发女子都是正常的。 因此高文决定暂时压下心中巨大的惊愕和好奇,他强行绷住了自己的表情,并把注意力转移到维罗妮卡的容貌上还真别说,除了旁边那个全身发光跟全息投影似的面瘫之外,维罗妮卡确实是现场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存在,尽管单从美貌上讲她并不比赫蒂优秀太多,但那种近乎非人的气质却不是谁都有的。 据传言,这位“圣女公主”自小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在魔法、武技方面力压常人之余,还拥有不可思议的、圣光倾向的灵性天赋,在她第一次走入圣光大教堂的时候,甚至就连主钟楼上的铜钟都被圣光震击而自动鸣响了三次,而这也是导致其最终放弃王位继承权、皈依圣光教会的原因之一。 虽然这其中恐怕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分都是谣传,但高文相信,哪怕谣传,也是有原因的。 两方人在码头上简短地寒暄着,内容不外乎“公爵大人开荒辛苦了”、“牢记英雄精神”、“国王身体咋样”、“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啥时候开饭”之类没啥营养的内容(最后一条是琥珀说的),而在相互寒暄的过程中,两方也进行了简短的介绍。 高文从维罗妮卡口中知道了她身旁那位神官女子的名字:名字很普通,珊迪,但身份却不一般,她是圣光教会的高阶女神官,从等级上和维罗妮卡是平级的,但由于并未领受任何教内职务,晋级时间又短,因此暂时以协助维罗妮卡的名义在队伍中随行。 而那位身穿文职服饰,佩戴王室骑士团徽记的男子则是弗朗西斯二世直属的、王室第一骑士团的副团长,名为科恩・罗伦,有伯爵爵位。从姓氏便能听出,他与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关系匪浅,事实上这位骑士团副团长确实是罗伦家族的一员,他是塞拉斯・罗伦的远房表弟,但很多年前便自愿放弃了在家族中的地位,转而接受弗朗西斯二世的特殊册封,成为了王室的内廷贵族之一。 此次随行,这位骑士团副团长的职责便是保护维罗妮卡的安全。 等寒暄完之后,高文便让赫蒂去安排那些正从船上下来的一百名技术人才去休息,而他则带着琥珀与瑞贝卡,陪同维罗妮卡三人向中心大帐走去,两位骑士则护卫在左右。 那些从船上下来的士兵也跟了上来,但维罗妮卡很快便停下脚步,对身旁的中年男子吩咐道:“科恩先生,请让士兵们休息去吧。” 中年男子略微犹豫了一下,维罗妮卡随之轻轻摇头:“在开国大公的领地上,我想我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而且您不觉得带着这么多士兵跟在塞西尔公爵身后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么?” 中年男子这才点头,挥手遣散了跟来的士兵,但他自己仍然跟在公主身旁。 保护维罗妮卡的安全,这是出发时弗朗西斯二世交给他的任务。 在路上,高文简单说了一下营地这边的情况,随后果不其然,维罗妮卡主动问起了白水河南岸那些血色骸骨的事情。 “那些巨大的骨架……就是您提到过的,魔潮中才会出现的畸变体怪物么?”维罗妮卡看着高文的眼睛,语气认真地问道。 “没错,正是七百年前那场大灾难的产物,几个月前我便去王都提醒过你们,”高文答道,“它们前几日又来了一次,但这一次我们把它们挡下来了。我要说的是,这次的这批怪物是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的在那些怪物身上,我们找到了刚铎时期制式兵器的碎片。” 维罗妮卡的脚步微微一顿,语气稍有变化:“刚铎废土?!您确定?” “无比确定。” “这不可能!”王室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立刻皱着眉低声惊呼起来,“从刚铎废土到这里需要穿过一条带状平原和黑暗山脉,而且在此之前还有宏伟之墙阻隔,那些怪物怎么……难道宏伟之墙出了问题!?” 说着他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黑暗山脉的方向,仿佛此刻便按捺不住,想要去山那边确认一番似的,高文见状摇了摇头:“现在墙还在,你翻过山就还能看到它,但我可以肯定,那墙已经开始衰退了……它老化的速度比我们当年预计的快。” 科恩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情况之严重再一次超出他的想象,他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宏伟之墙上的哨兵节点一直由白银帝国监控,精灵们这几百年都从未说过墙垒衰弱的问题……” “精灵么……精灵是个值得信赖的种族,最起码当年跟我们共事过的那一批是如此,”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看了旁边神游天外的琥珀一眼,飞快地在脑海中把这个精灵之耻除外,“现在只不过过去了七百年,对精灵而言,还不足以更换一代人口,所以我相信他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欺瞒大陆诸国。但有一点我们要知道……这里是大陆的北端,而白银帝国在大陆的最南端,中间隔着一片广袤的刚铎废土,哪怕以白银帝国的力量,要监控这边的哨兵之塔也会有很严重的信息延迟。” 科恩眉头紧锁,他当然知道这个事实,但由白银帝国的精灵们全权监视整个宏伟之墙是一件别无选择的事情:在当年刚铎帝国崩溃之后,唯有精灵掌握的先祖魔法可以建起这道堪称奇迹的防护屏障,其他国家与种族撑死了也就能提供一些物资和劳动力而已,所以整个宏伟之墙的“高魔法技术部分”完全是基于精灵的古老魔法体系运行起来的,而这种魔法技术……只有精灵能掌握。 并非是白银帝国进行了技术垄断,而是除精灵之外,其他种族的大脑结构根本无法处理精灵的法术模型,那些有着尖尖耳朵的挂逼们天生存在特殊的感知和思维能力,他们的施法过程复杂而精密,人类所使用的魔法和精灵法术比起来更像是某种低配简装的山寨版…… 当然人类的法术也有好处,就是量大管饱:耗费低,威力大,除了偶尔会出现像赫蒂这样打不中人和瑞贝卡那样只会大火球的奇葩之外,各方面都还不错。 总而言之,由于宏伟之墙的基础架构限制,这七百年来所有的哨兵之塔都是由白银帝国进行监控的,而高文所说的局限便难以避免:位于大陆南方的精灵们,很难及时知道最北边的哨兵之塔在出什么问题。 “虽然我已经皈依圣光,不再过问王国事务,但圣光教义教导我们,要秉持怜悯与仁爱之心,”维罗妮卡突然打破了沉默,“我回去之后会把这里的情况禀报我的父王,并建议他立刻派出使者联系精灵族。” 随后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四周:“如果宏伟之墙真的熄灭,这里一定首当其冲,这些羸弱的人怎么可能幸存下来……塞西尔公爵,我并不质疑您的勇气,但为了这里的人民,您是否考虑要换个地方……” “多谢担心,但我暂时还没这个想法,”高文微笑着看了维罗妮卡一眼,“我已经确认过宏伟之墙的情况,短时间内它是不会再次出问题的,而全面崩溃的风险几乎是零。再者说,如果宏伟之墙真的塌了……那在这片大陆上躲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怎么挡下那些怪物的,”科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从那些骨架上残留的气息我都能感知到它们曾经有多强大,而这片领地的武力……” 高文呵呵一笑:“一大半是运气,这些怪物不幸地遇上了山体崩塌,而且在靠近营地之前好几天就被我们的人给发现了,我们为此做好了准备,剩下的原因……你们就当是老年人的智慧和力量吧。” 维罗妮卡和科恩:“……” 跟在高文身后的琥珀和瑞贝卡嘀嘀咕咕起来:“你看,我就说你祖宗开口能气死人吧。” 瑞贝卡一脸单纯:“说实话也有错喽?” 琥珀:“……这种不要脸的风格一定是你们家族传统。” 瑞贝卡:“你无礼!” 高文略有点尴尬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小小动静俩姑娘自以为把声音压制的恰到好处,但事实上在场是个人都能听见这俩的动静,要说瑞贝卡头铁耿直情商低容易被撩拨也就算了,琥珀这种贼精贼精的家伙就明显是故意讨打的,但偏偏现在这场合把她吊起来打似乎不太合适…… 幸好维罗妮卡似乎并未在意两个年轻女孩在旁边的嘀嘀咕咕,她听到高文留在此地的决定之后只是露出了似乎早有所料的表情,并静静地说道:“我尊重您的决定,但有一件事也希望您能知道如果南方这边的局势再有恶化,王国恐怕并没有多少余力来提供支援。” 虽然从一开始高文就知道,以安苏王国如今的体制,自己多半是得不到王室多少支持的,而这也正好符合他自己的意愿,可是从维罗妮卡的语气中他却听出了另一层含义,于是忍不住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东部边境,”骑士团副团长科恩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们和提丰帝国……怕是已经没有任何缓和余地了。”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八章 圣光的信仰 如果是七百年前那个正版的高文・塞西尔,这时候心情应该是失落甚至有些悲凉的,因为七百年前的人类诸国全然没有后世的矛盾,那时候大家都是从刚铎废土逃出来的父老乡亲,只是被天灾分割而各处一方,几个王国携手合作共筑防线,互通资源,提丰帝国与安苏王国的蜜月期甚至长达五百多年。 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大家会有刀兵相向的一天。 然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却不是正版的高文・塞西尔,而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卫星精,高文心里知道自己应该唏嘘一下,却无奈实在不是很好入戏,于是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僵硬严肃,多少也能算个哀莫大于心死表情包:“难道已经宣战了么?” “仅差一线,”科恩伯爵轻轻摇头,“所有的外交途径已经断绝,双方都在屯兵,这时候已经没什么道理可讲,就看谁先动手。我们都在猜测,或许一年内,第一场爆发在人类诸国之间的大战就会打响。” 跟在旁边的瑞贝卡实在忍不住:“但我们要面对是魔潮啊,如果宏伟之墙真的崩溃了,难道他们提丰帝国就能安然无恙么?如果刚铎废土里的怪物冲出来了,那些怪物会管你是哪个国家的?” “事实上在外交中断前的最后一次通信里,我的父王已经对帝国发出了警告,”维罗妮卡低声说道,“他警告那些高傲的帝国人,刚铎废土正在发生变化,安苏边境还发现了畸变体活动的迹象,他希望帝国人能在这种真正的危机面前放下那些愚蠢的仇恨……” 琥珀急吼吼地问:“然后呢?” 维罗妮卡垂下眼皮:“然后提丰那边就单方面地切断了边境上的魔法传讯,并再度增兵三万。” “这不合情理!”瑞贝卡立刻说道,“提丰那边对安苏有多大仇,非要做到这一步?而且就算他们不信,至少也说一声啊,直接把传讯关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人类本身就是一种不怎么聪明的生物,尤其是掺和上政治与贵族体系之后,他们的脑子经常会被利益、脸面、宗族以及战争惯性之类的东西给糊住,”高文摇着头说道,“而且安苏说魔潮要来,提丰人凭什么相信?他们宁可相信你是在用这种借口拖延或者备战,而即便他们相信了……恐怕他们巴不得魔潮赶紧以安苏为中心爆发呢。” 瑞贝卡眨巴着眼睛,那被狼拍过的脑袋直接在这个话题上卡住:“为什么?” 高文耸耸肩:“因为这样安苏就完了,他们觉得他们可以直接瓜分余利。” 瑞贝卡感觉自己更加跟不上高文的节奏:“他们觉得这可能么?魔潮面前……” “在亲眼见到那些畸变体之前,你有想过那些怪物的力量么?在塞西尔领被元素腐化成废土之前,你有想过混沌魔能的真实威力么?而直到目前为止,你所见过的其实连真正魔潮的一点余波都算不上。” 瑞贝卡:“……” 高文叹口气,他这番话不光是说给瑞贝卡听,也是说给旁边的维罗妮卡三人听的:“所以这就是原因,七百年过去了,而人类是个短寿又短视的种族,如今除了那些精灵之外,人人都把魔潮当做一种古代传说来看,安苏王室甚至直接放弃了整个南部地区,你们说说看,如今除了这片开拓地之外,安苏全境有哪个地方是可以直接眺望到宏伟之墙的?” 科恩伯爵脸色微变,而维罗妮卡则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垂下头低声说道:“愿圣光之神宽恕愚昧众生――人类龟缩在安稳的土地上,文明的边界一退再退,那道事关所有人生死的壁垒早已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了……” “如今恐怕只有精灵还在尽职尽责地照看着宏伟之墙上的节点,可安苏与提丰都对这些不感兴趣,”高文感叹着,随后话锋一转,“但话又说回来,提丰帝国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太对劲,虽说人有愚昧的时候,但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用力过猛的迹象。” 科恩伯爵微微张大了眼睛:“您是说,他们既知道安苏境内出现了怪物,又相信刚铎废土的威胁,但仍然选择先进行人类内战?”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都不知道如今的提丰帝国是什么模样,当年认识的那帮老家伙早死光了,”高文摊开手,“别说提丰了,我在安苏都蒙圈好几个月,你们这几百年简直是野蛮生长,要不是亲眼看见好些人把我们当年那帮人的遗像挂墙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片地真是我们当年开出来的……” 维罗妮卡:“……” 在这之后,高文为来自王都的客人们安排了一场接风宴席。 如今的开拓营地仍然处于拓荒状态,除了从附近山林中猎获一些野味之外,营地中的食物主要还是依靠从坦桑镇采购然后河运至此,虽然当初过来的时候也带了一批牲畜家禽,但这些动物都是用来繁衍的,这时候可舍不得宰杀吃掉,再加上食物种类的匮乏,这场宴席当然不会有多丰盛,但很显然,维罗妮卡并不是一个会在这方面挑剔的刻薄贵族,随她一同前来的女神官珊迪和骑士团副团长科恩伯爵也很识大体,没有任何人认为塞西尔家族的待客之道有丝毫问题。 当然更重要的是大家普遍不好意思挑老祖宗的刺,七百年的辈分在这儿摆着呢。 在完成人员交接之后,维罗妮卡三人并不会在此停留,但在他们离开之前,高文会首先带着他们在营地中参观一圈。他并不担心这会暴露自己什么秘密,因为这里的诸多项目都还在草创时期,哪怕专业的人来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更何况两位神官与一位战斗法师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甚至连原始的熔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提看懂炉窑区烧制瑞贝卡水晶的过程了。 更何况,炫耀财物与土地乃是这个世界贵族的习惯与准则,如果不带着他们在营地里转一圈,反而会显得这里很可疑。 当然,他把那个放球的帐篷给排除在参观项目之外――那个球就真的是不太好解释了…… 理所当然的,在这一路上高文注意力还是不止一次被维罗妮卡身旁的珊迪所吸引,这也没办法,放着这么一个跟全息投影式的发光生物在旁边站着,还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能看出她的异常来,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忍不住,高文就这么多扫了两眼,维罗妮卡便终于注意到了。 “您在介意珊迪的沉默寡言么?”维罗妮卡委婉地引起这个话题,“请见谅,她一向如此。” “不,只是因为她跟我当年认识的人有点像,”高文随口胡诌着已经在琥珀面前用过一次的理由,抱着“死无对证”的心态他在胡诌此类事情的时候一向都是理直气壮,“当然,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就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珊迪不会介意的,”维罗妮卡微微笑了起来,而那个名为珊迪的女子则只是轻轻点头,算是发表了一点意见,随后维罗妮卡继续介绍,“她是我多年好友,在我之前,她便已皈依伟大的圣光之神,而且也正是她,为我指明了这条正确的道路。” 一股狂信徒的语气。 高文并没有把心中的不以为然表现出来,毕竟人家怎么信仰是人家的事,这位圣女公主在谈及信仰之外的话题时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而维罗妮卡的话题还未结束:“她的虔诚令人尊敬,她在您面前沉默寡言,但这是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大部分言语献给我们的主。说到这里,我发现您这片领地上虽然一切都充满生机,却好像缺少了信仰的指引?” 高文扯出一个微笑:“我很尊敬虔诚的信徒,但你看,我的领地现在加上你带来的那一百人也只有九百多人,大家建屋垦荒就已经用去了很多精力,修筑教堂、供养传教士之类的事情只能往后放放。” “信仰并不会成为人民的负担,反而会成为他们的方向与力量,”维罗妮卡微笑着,“至少圣光之神便教诲我们,让我们宽和以待人,并以圣光的力量指引和庇护众生――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帮助您在这里建起圣光之神的教会,我可以向您保证,除了自愿的供奉之外,教会绝不会在这片土地上聚敛一分钱财,所有的用度都会由我个人来提供,而与此同时,教会的神职人员将免费为您的子民提供治愈和开导。” 高文保持着微笑:“会有这么好的事么?” 维罗妮卡身上仿佛洋溢着一层淡淡的、圣洁的光芒,她的微笑都似乎浸润在圣光之中:“请不用怀疑,这是我个人对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所表达的善意和敬仰,我和我的弟弟一样,是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 高文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变化:“塞西尔家族感谢公主殿下的好意,我会考虑这件事的,但不是现在。等到领地稳定下来了,我手下的领民也多到了需要信仰指引的程度,我会很欢迎你的帮助。” “这样也好,”维罗妮卡身上的微光渐渐收敛,她的笑容变得平易而柔和,“不论您什么时候有需要,主都会眷顾所有人,须知诸神虽多,却唯有圣光之神可包容一切,在圣光的尽头,才是愚者众生最终的救赎。”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九十九章 关于宗教 说实话,如果刨除掉最后那点“传教”一般的说教的话,高文对维罗妮卡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位圣女公主确实有着吸引人而且令人忍不住想要称赞的特质:她谦逊,有礼,温和,平易,这种种特质放在如今这个时代的贵族身上可都是稀有品质,而且高文能看得出来,她的平易近人并非伪装,也并非只针对自己――在经过营地中那些杂乱的工地,看到那些忙碌又粗俗的平民和农奴时,她也始终保持着微笑相对,不管言行还是眼底的神色中都没有任何鄙夷与隔阂,而她身旁的那个科恩伯爵就完全是一副嫌弃和不耐烦的模样了。 而且即便维罗妮卡是演技惊人,装出了和平民亲近的样子,在高文看来这也相当不易――毕竟,在这个时代的贵族们压根就不会考虑跟平民亲近的必要,他们连装都懒得装。 但说到底,维罗妮卡也是一个早早便皈依圣光之神的信徒,而且现在看来这并不像外界传扬的那样是一次单纯的政治交易,她是全身心的信仰与投入了那个教派,甚至投入的有点狂热。 高文对宗教本身并不抵触,尤其是在这个世界存在真正信仰之力的情况下,他是将宗教视作这里的一种必然与自然现象来看待的,既然那些神多多少少庇护了名下的凡人,他也不会对神明们产生什么没来由的恶感,但他却有点接受不了维罗妮卡那种传教式的态度……说到底,他还是有点前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维罗妮卡很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文的态度变化,但她并没有多想,而是将其视作了一个贵族对外来势力介入自身统治时的正常警惕感,毕竟不管怎么说,她这个“圣女公主”的名号里还有一半是公主,她多多少少是带着王室的影子的,因此在这个话题上,她点到即止。 最后,这几位来自王都的贵客便到了启程离开的时候。 白水河畔的“白橡木号”已经做好启程出发的准备,高文目送着那位圣女公主和她的两位随行人员走向通往甲板的跳板,但在踏上甲板之前,维罗妮卡突然停了下来,并转过身:“塞西尔公爵,其实我有一个比较冒昧的问题想要问您,只是一直没敢说出口,此刻您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后辈小小的好奇心呢?” 高文笑呵呵地点头,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慈祥来形容――在这几位“小辈”面前揣着老祖宗的架子大半天,入戏太严重了:“有问题就问吧,只要我知道而且不涉及隐私和机密就行。”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涉及隐私,”维罗妮卡浅浅地笑了起来,“在您……归于死者国度的那些年里,您可曾见过神明么?” 尽管她只是淡淡地笑着,高文却总觉得那笑容中仍然带着某种教徒的狂热,他不尴不尬地呵呵两声,一摊手:“没见过――大概是当年死的不透彻,神明们压根没当我是个死人,就给无视了吧。” “是这样么……”维罗妮卡似乎有些失望,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感谢您的回答,我会在主的面前为您和您的领地祈祷的。” 说完这句话,这位圣女公主便带着科恩伯爵以及那位从头到尾都在高文视线里发光的珊迪女神官踏上了甲板,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白橡木号的船舷后面。 船队离开了,高文等人走下码头,返回营地。 在路上,抽空过来送行的赫蒂显得有些心事,高文看见便问她:“想什么呢?” 赫蒂张了几下嘴,还是忍不住说道:“先祖,听说您拒绝了维罗妮卡殿下帮助您筹建圣光教会的好意?” “是好意么……”高文抿了抿嘴唇,看着赫蒂的眼睛,“你觉得有何不妥么?” “圣光教会的神官们有着治愈和安抚人心的能力,”赫蒂说道,“领地现在的医疗人员很缺,虽然皮特曼先生是个合格的德鲁伊,但他有一大半的精力要放在农业上,配制出来的药水长期供不应求,尤其是最近的战斗造成了不少伤员,领地上储备的药物几乎用光了,还要紧急去坦桑镇采购才行――而如果有一到两名圣光之神的神官,甚至仅仅见习神官也行,就足以缓和这种情况。” “是啊,”旁边的瑞贝卡也忍不住开口道,“咱们领地现在根本供养不起一个正式的教堂,自己掏钱请神官很不划算的――公主殿下愿意个人出资帮咱们建立教会,那能省好大一笔钱呢!而且公主殿下派过来的神官肯定也不是那种乡下小教堂里的半吊子,多划算嘛。” “我不喜欢圣光教派,”琥珀在高文身后嘟嘟囔囔,“他们神神叨叨而且又刻板又顽固,我这种信仰暗夜女神的就好像天生杀过他们全家似的,走哪都被他们冷眼……” 瑞贝卡白了琥珀一眼:“那真不是因为你成天跑到圣光教堂里偷东西?” “你别胡说!我哪次偷东西被发现过?!”琥珀瞪着眼,“他们明明都没发现东西是被谁偷的还要找我麻烦,那不是挑事儿是什么?” 高文和俩大孙女目瞪口呆,半精灵小姐这强无敌的逻辑瞬间三杀。 随后高文决定彻底无视这只万物之耻:“我当然知道维罗妮卡的建议会让我们很划算,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你们真觉得她帮助咱们建立当地教会,就单纯只是盖个教堂派个牧师那么简单么?” 赫蒂不像瑞贝卡那样是真的只有一根筋,她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这背后恐怕会有王室和圣光大教堂的影子?应该不会吧……维罗妮卡公主的正直和虔诚世人皆知,她虔信圣光之神,从不会让利益关系污染她的信仰……” “她不会,不意味着别人就不会,你们没看到她带来的人么?一个是根正苗红的圣光大教堂高阶女神官,虽然全程没说几句话,但几乎半步都没离开维罗妮卡,一个是国王亲自册封的内廷伯爵――而且这个内廷伯爵还是从东境罗伦家族‘切割’出来的,”高文撇了撇嘴,“王室和教廷,在那位圣女公主身边一站就跟左右护法似的,片刻都不给维罗妮卡离开他们视线的机会。那位公主殿下自己的虔诚信仰很显然压根就挡不住别的不太虔诚的人有什么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好意我可不敢轻易接受。” 赫蒂与瑞贝卡听到这里,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前者是在思考王室与教会可能的想法与打算,而后者则主要是在思考老祖宗巴拉巴拉说的到底是啥。 高文说完,紧接着又提起了一件令他也很在意的事情:“另外……我觉得那位维罗妮卡公主跟我说的一句话很令人在意。” 琥珀好奇起来:“哪句话?她今天跟你说的话多了!” “诸神虽多,却唯有圣光之神可包容一切,在圣光的尽头,才是愚者众生最终的救赎,”高文一字不落地重复了维罗妮卡那句仿佛传教般的说辞,“你们不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么?” “有啥问题,不就是那帮神神叨叨的圣光神棍平常最爱用的句式么,”琥珀挠着头发,“他们最爱的就是宣传他们的神有多博爱――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他们儿子似的……” “后面大部分确实是圣光教派的传教词没错,但她在前面加了一句――诸神虽多,”高文的语气有些严肃,“这句话很简短,她说的也很淡然,但这句话可不是圣光教会的信徒们平常会说的。” 赫蒂反应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她这是……把圣光之神凌驾于所有众神之上么?!” 高文微微点头:“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诱导,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古怪起来。 这个世界信仰繁多,这一点是高文早就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大教派多达数十,乡野之间传播有限的小教派则多达数百,而那些隐藏起来的、在某些小团体小组织里面传承的密宗信仰就更是达到了多不胜数的程度,而几乎每一个能稳定传承的教派都会有各自的神术,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背后存在真正的神力来源――一个神明,或者如神明一般强大的什么东西。 而如此之多的教派,在如今的大陆上却维持着相对平衡的局面,他们的平衡甚至超然于国家和种族之上,哪怕几个国家爆发了战争,这些国家的主流宗教仍然会处于置身事外的状态。 这当然不是一直如此,其实在历史上,这片大陆的宗教战争爆发过不知多少次,打着宗教名义进行的吞并和侵略更是写满史书,哪怕当年人类统一于一个国度的时候,刚铎帝国境内还时常会有不同信仰的派系爆发局部战争的情况出现。 高文在天上挂着的那些年里,看宗教战争的戏码甚至看到了严重厌烦的程度――这里额外提一句,偏偏那时候他还没法翻身或者闭眼…… 但不管各个教派如何把脑浆子打出来,如今他们确实是“和平”的。 所有争端都止于刚铎魔潮爆发的那一年。 神明们在魔潮到来的那一年选择了沉默,沉默了整整一年。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章 宗教历史与动力机关 在魔潮爆发之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所有信徒都失去了聆听神明启示的能力――不只是那些低阶的神父和祭司,就连各个教派的主教甚至教宗、圣座们,也都同时失去了这个能力。 当然,哪怕正常情况下人类也无法直接听到神明的声音,所谓的“聆听神明启示”其实指的是虔诚信徒在诚心祈祷、行圣事、履圣约的过程中,因自身的精神状态靠近了神明的“神之灵性”,从而能够听到的一点近乎幻听的、呢喃般的低语,这些低语会直接回荡在信徒的脑海中,并形成一种长久而难以磨灭的“精神印记”,而这个精神印记又会反过来改变信徒的精神,让他们更加靠近“神之灵性”,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神职者们晋升变强的主要途径。 因为那些模糊的低语声确实有着改变人类精神、让人类变得更加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它便从普通的幻觉幻听中被升华出来,并被神职者们视为一种神圣的现象。 然而在魔潮爆发的那一年里,所有信神的人都无法听到这种“来自神明的低语”,他们惊恐地发现,不论自己怎么祈祷、怎么按照严格的方式举行仪式,他们的神明都不再做出任何回应,就好像众神集体消失了一样。 因为失去了神恩,在那一年中,所有的神职者都无法获得晋升,而且在浅信徒和普通人里也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可以掌握神术的新人,甚至在那一年里出生的婴儿,事后都被证明不具备丝毫神术天赋。 如果情况照着那种趋势继续恶化下去,很难说这片大陆上的众神信徒们会有怎样的未来,但就好像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人们发现已掌握的神术并未失效――虽然威力比以往略有削弱,但最起码在魔潮之前便已经成为正式神职者的神官们还是可以用出神术的,而这些仍然能够使用神术的神官便勉力维持了当时摇摇欲坠的各个教会――但即便如此,当时也有不少小教派没能支撑下去,在人们从刚铎帝国逃离的过程中便消失在废土上。 高文记得,当时各大教派的首领们进行了不止一次密谈和尝试,人们纷纷放弃了以往的偏见和敌意,就好像魔潮中并肩前行的普通人一样,神职者们也不再顾忌各自的信仰和历史仇恨,转而聚在一起尝试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后来以圣光之神、战争之神、丰饶三神为代表的几个大型教派终于有了些进展,在数次紧急会议之后,几个教派的领袖们在如今奥古雷部族国东部边境的“先祖之峰”山顶进行了一次沟通神明的尝试,那次尝试是一次闭门会议,连高文・塞西尔都不知道具体经过如何,只知道各教派领袖们从山峰下来之后便对外宣布,众神降下了新的神喻,启示凡人们放弃争端,团结求生――而魔潮,正是因人类各种愚行才招致的灾难。 各个教派在先祖之峰签订了被后世称作“神圣盟约”的约定,宣布放弃一切信仰争端,各个教派不再对立,并将竭尽全力,以延续人类文明为己任――而似乎真的是这种举动取悦了众神,在神圣盟约签订之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魔潮爆发之后整整一年的纪念日那天,神明再次眷顾了人类。 信徒们可以重新听到神明的声音了。 这就是高文所知的、导致如今这片大陆上各个教派林立但维持相对和平局面的历史事件。 这次历史事件改变了很多东西: 它终止了大陆各个信仰之间的纷争,也让各个教派的神职者们团结起来,共同帮助人类文明抵御魔潮、重建家园,但也有一些过于顽固的教派无法接受这种事实,他们选择了堕落,与所有签订“神圣盟约”的教派为敌,成为各种扭曲的异端信仰,并渐渐演化为如今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几个黑暗组织,他们所使用的神术也被称作“黑暗神术”…… 时至今日,那些堕落而扭曲的狂信者们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之一。 作为一个逻辑正常脑子没坑的人,高文当然对“神圣盟约”有着很高的评价,虽然他不信教,但他很欣赏那些有信仰的人在危急存亡之刻放下争端、团结一致、延续文明的努力――不管那努力是否是因为神的命令。 但他也知道,对于人类这种寿命短暂(相对精灵而言)的种族,哪怕神圣盟约也不是永久的。 如今七百年过去,当年的盟约虽然仍刻在各个教派的奠基石上,但就像提丰和安苏之间早已荡然无存的“兄弟协议”一样,后人们也已渐渐淡忘了那些在先祖之峰山脚下缔结的盟约的意义。 今日的大陆诸多神教虽然仍保持着和平局面,但实际上私下里的针锋相对和排斥、挤压从来不少,有个别教义偏差巨大的教派甚至已经到了就差没公开宣战的局面。 毕竟,根本没有谁能真正清晰地听到神明到底在跟自己说什么,哪怕是圣光教派的教皇,从神明那里听到的也不过是些模糊的低语而已,而神启的模糊便给了人们发挥的空间―― “万一神明让咱们跟异教徒们打一架呢?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这绝对跟我祈祷之前嗑了太多的梦境草没关系……”――不少人都这么想。 但不管怎么说,神圣盟约毕竟比几个人类王国之间的同盟协议还是多了那么一点权威(毕竟是以神的名义),哪怕各个教派私下里摩擦愈演愈烈,至少在明面上,大家还是保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大城镇里好几个教堂扎堆、各派神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也很常见――当然,神官们互相打完招呼之后扭头吐唾沫回家扎小人的情况也很常见。 只不过谁都不会把这种情况说在明面上,尤其是各个教派的高阶神官们,更是不可能在公共场合说出什么“诸神虽多,但我家老大比你们都牛逼”这样的话。 维罗妮卡却这么说了。 高文不知道那位圣女公主是故意暗示还是圣洁聪慧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说话不经大脑的心,反正他对这件事很在意,而且跟维罗妮卡一起出现的那个仿佛光铸一般的高阶女神官更是让他满心疑虑,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敢贸然接受对方扔过来的任何东西。 至于领地上将来要不要建设教堂、引进教会,这方面他其实真没多大抵触,毕竟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神术也确确实实是人们日常生产生活的一环,作为一个务实的人,他哪怕自己不信神,也不会阻止别人去信――都到这么个奇幻世界了,如果还使劲抱着无神论,那也太唯心主义了。 只不过到时候他肯定会对教会加强监督,确保一切都在自己控制下:神术是真的不假,神权会影响政权可也是真的,他可不愿意在这方面栽坑。 就像每一个合格的穿越者――神术,在高文心目中是当生产资料用的。 当然,现在规划这些事情有些太过遥远,在领地连一座小教堂都盖不起来的情况下,寻思怎么控制土地上的信仰还不如寻思寻思怎么折腾基建来的实际,所以高文决定趁着外患暂平的这段时间,先打一下领地的底子。 维罗妮卡等人带来的、关于东部边境的消息给他提了个醒,在这个不太平的世界上,危险的东西远不止刚铎废土里的魔潮那么简单,这片大陆已经享受了长达七百年的和平,有太多东西在和平的表象下蠢蠢欲动了,而想要在这样的局势中活的安逸,自己就先得紧张起来。 高文回到自己的帐篷――话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帐篷正在变成更加结实保暖的木板房甚至砖石房屋,他这帐篷也是时候升级一下了――叫醒了正蜷在垫子上呼呼大睡而且口水流一片的贝蒂,让这姑娘把他前些日子里积累出的图纸全都搬了过来。 他将这些图纸一张张展开,随后把里面不切实际的东西剔除掉(但不准备销毁,万一将来有用呢?),最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那是某种简化的机械,金属轮、连杆和缸体被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几张副图上分别有这些机械结构的拆分和详细说明,但在主要图纸下方,却写着一行醒目的红字:最初动力无法解决,暂时搁置。 “你去把瑞贝卡和赫蒂叫来,”高文看向正站在桌旁愣神的小女仆,“就说我有东西……算了,你就记着把她们叫来就行。” 贝蒂一溜小跑地出去了,留下高文面对着几张半成品图纸陷入思索,琥珀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你这是画的啥?我怎么看不明白?” “某种动力机关,”高文头也不抬地说道,同时轻车熟路地把半精灵盗贼的爪子从自己的银制印章上拍开,“理论上,这是一种只需要消耗能源,就能自行不断运动的、可以带动其他机械结构的东西,但还没设计完。” 琥珀的整个身体都从暗影形态脱离出来,她好奇地低头看着桌上那些图纸:“哦?你是说那些用元素核心驱动起来的魔偶?” 高文摇了摇头:“不,完全不是一种东西,这是更加通用更加基础的装置,但价值却远超那些魔偶……可惜,它还缺乏最重要的部分。” 是的,没法烧开水的部分……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一章 傻狍子又立功啦! 在发现烧开水无法产生足够的蒸汽动力之后,高文就放弃了制造地球经典蒸汽机的计划。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放弃了要制造一种通用、可靠、简单的动力机器的目标。 他依然记得在自己的故乡世界,工业量产是如何摧枯拉朽般的夷平了包括手工作坊在内的所有低效生产模式,轰鸣的机器是如何牵引着整个人类文明从土地上崛起并进入太空时代。在工厂里,原材料如流水般被注入车间,而机器集群的末端便会喷涌出数以吨计、数以万计的产品,机器的力量可以完全改变一个社会的运行方式,它们能开山裂石,也能填海平川,它们可以比任何一个单独的人类个体都强力、精准、高效,不知疲惫,而这些凌驾于自然人的特质――却恰恰体现了人类真正的力量。 那就是思考与创造的力量。 当然,高文也很清楚工业生产的副作用,比如污染,比如过高的生产效率对自然资源造成的压力,但是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存亡却不容商量,就如人的疾病可以医治,但你要为了防止生病直接拒绝投胎那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能扛过包括魔潮在内的天灾人祸,还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落后世界能生活的更舒服点,亦或者是为了搞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高文都必须把科技树点起来,而为了点亮科技,最基础的就要解决动力问题。 蒸汽推进是一条走不通的路,但这个世界在宏观领域的很多规则还是可以用的,齿轮能用,杠杆能用,水车也能用,而且拜魔法的力量所赐,很多在地球上无法跳过的、需要缓慢积累才能实现的技术发展在这里反而可以直接跳跃式前进,比如基于魔法技术而冶炼出的优质钢铁,比如各种与地球不同,但性质异常卓越的合金与晶体――只不过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都没能完全发掘出用处。 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人们确实已经在他们自己的技术路线上发掘出了这些东西的用处,毕竟异界人也不是傻的――只不过由于世界观限制,他们压根没想过用别的方法来使用这些东西。 高文看着图纸上的缸体结构,他已经把这个结构画上了叉,现在他要想一种替代品,来取代蒸汽为整个装置提供动力。 他能想到的仍然是膨胀做功,或者高压气流做功,但这些高温高压的“力量之源”从哪来? 他曾经想过瑞贝卡水晶――爆炸说白了也是一种膨胀,只要利用得当,爆炸的力量也是一种动力,地球上的内燃机其本质其实就是在气缸里进行着持续不断的“安全爆炸”(爆燃),那么瑞贝卡水晶造成的爆炸是否也可以进行控制和引导,从而成为推动力呢? 可在了解到那些水晶爆炸的原理之后,他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用魔法产生爆炸的瑞贝卡水晶,和地球上的火药完全不是一种东西,两种“爆炸”过程也截然不同。 瑞贝卡水晶所产生的爆炸,其本质是一个“法术”,魔法阵的力量将水晶中的能量催动,并形成一次自主的施法过程,而这个法术效果就是“爆炸”,所以在产生冲击和膨胀之前,瑞贝卡水晶首先产生的其实是个法术效果,那么如果把这样的水晶塞进气缸里,触发引爆法阵的话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气缸会被作为一件炼金产物引爆…… 当然,高文可以让这个气缸极其结实,极其厚重,甚至结实厚重到里面塞满水晶都炸不开的地步,那么这时候它里面的爆裂魔法可以产生推动了么? 不,它会把较为脆弱的连杆、活塞之类的东西当成施法材料炸掉,只要这些东西位于法阵的施法范围内就无法幸免。 如果连杆活塞等一切东西都结实无比,都不会被炸掉,只有水晶参与魔法反应呢? 好吧,这时候这个装置或许真的能够做功了,但它的体积将极其巨大――因为它那个绝对防爆的外壁外径必须超过引爆法阵的施法范围才可以,视其核心的当量大小,这个外壁极有可能是一个半径数米到数十米的圆球,并且不能有丝毫的缩水――一旦缩水了,装置外面有一部分位于爆裂法术效果范围内,那么操作员在旁边站着的话这个操作员就会被引爆……人类可是最佳的魔导材料之一。 即便旁边没有操作员,这个装置本身也会被笼罩在持续不断的爆炸中,并引爆所有靠近它的东西。 这压根没法用嘛! 而因为这个世界的“爆炸”是如此特殊,所以用瑞贝卡水晶来制造枪炮的想法也被高文放弃了,至少是放弃了用这种水晶来发射的念头:他没办法把这些水晶塞进枪膛里当做发射药,因为这些发射药在施法的过程中会在法术效果区域内直接制造一次爆炸,到时候枪没事,开枪的人肯定是炸了,站旁边的应该也炸了…… 那他应该用什么东西来做功? 蒸汽不管用,爆炸不管用,燃油……他到现在还没听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类似石油的东西。 而且还得考虑到现在这个世界的加工精度问题,哪怕他设计出一个可用的原型机来,铁匠们敲打不出合适的零件也是个事儿。 不过说实话,这方面他倒不是最担心的:他还记着自己在王都老宅里翻出来的那个秘银保险箱,保险箱里复杂的魔法锁其实就是一种很精密的机关,而制造此类机关的不是寻常铁匠,是专门加工魔法物品的、地位比铁匠更高的符文工匠。 符文工匠就相当于受过进阶培训的铁匠、木匠,他们虽然没有施法的能力,但却有一些魔法领域的知识,通常是魔法师们培养出来为自己制造魔法道具的“工人”。 他们的手艺精湛,能够打造比寻常铁器更加精密复杂的东西,而且懂得如何安全地加工各种魔法材料。 虽然符文工匠数量较少,打造东西的时候也耗资巨大(主要是魔法材料的费用),但如果他们能帮自己造出一台原型机,那还是值得的。 从王都来的一百名技术人员里就有符文工匠…… 正在高文思索着的时候,两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中,帐篷的门帘随之被掀开,瑞贝卡与赫蒂一同走了进来。 “先祖(祖先大人),您找我们?”俩人几乎异口同声。 “对,”高文也不废话,直接把图纸往前一推,“自己搬椅子来坐这儿,你们看看这些东西。” 瑞贝卡颠颠地跑去搬了把大椅子,而赫蒂则随手一招,塑能之手便抓起帐篷角落的一把椅子向这边飞来――把瑞贝卡看的一愣一愣的。 但很快,铁头小姐这点小小的失落就被高文展示出来的图纸给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瑞贝卡的眼睛闪闪发亮,“有好多轮子和连杆……也是水车么?” “不,是一种……能产生动力的机器,”高文随口解释着,“我的思路有限,想听听你们的想法――你们构想一下,一种机器,用最基础的魔法单元推动,可以产生稳定可靠的动力,比如让车轮不断旋转,比如带动铁锤上下运动。你们看这些连杆和轮子,还有这个结构――它叫做曲轴,这些东西能够将直线的往复运动和轮子的旋转运动互相转换……” 高文耐心解释着自己的想法,赫蒂听着听着便若有所思起来,而瑞贝卡则眼睛闪闪发亮:她对这些天马行空的设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依靠魔力推动而运行的机械装置――这个概念其实并不新鲜,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在很多方面都有天然优势,自然也存在很多在高文看来“超时代”的事物,比如魔法师们制造出的魔偶,山中宝库那种用密匙激活的自动大门,还有当初在王都见到的、可以识别用户身份的魔法锁,这些都算是魔力机关的应用,其中不少甚至可以用“黑科技”来形容。 但瑞贝卡本能地感觉,高文所提出的“魔法动力机关”与那些东西完全不是一种事物。 它的绝大部分结构都是直观又直接的机械结构,不需要魔力参与。 它的功能和目的都格外单纯,就是为了提供动力,而这份动力是为下一级机械做准备的。 它规范,标准,明明白白,摒弃了一切让手艺人“自由发挥”的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如魔法规则一般精确的数字指标,力求以最合理、最简洁的方式实现目的,而不像那些传统的符文工匠或法师们那样,会在自己制造出的魔法物品上打一大堆的花纹,还要费尽心机让那些真正有用的符文隐藏在繁复的加密纹路之中,生怕被人看到并理解到。 瑞贝卡使劲想了半天,脑海经常对自己说的一个词:通用性。 就如魔网一号一样,这个装置也是“通用”的。 它不是作为一件珍宝或艺术品被设计出来,而是像炉窑区烧制的那些瑞贝卡水晶一样――要的就是量大管饱,皮实可靠。 高文解释完了自己的想法,最后指着那个已经被打上叉的缸体结构:“现在就差这一步:它需要一个最初的动力源,好让这个‘活塞’运动起来,我曾想过让膨胀的气体来完成这个过程,所以设计了这个密封的‘气缸’,但你们不用受我思想的限制――从魔法的角度,你们认为哪种法术可以制造出一个只要有能量供应就可以不间断的、循环往复的推进力量?” 瑞贝卡抓着椅子,身体摇来晃去:“在里面刻个超小的飓风法阵?使劲吹风?” 赫蒂也皱起眉,认真思考:“不太现实,飓风法阵过于复杂,而且在密闭环境里它能引动的气流有限……” 一边说着,她一边随手在身旁凝聚出一只半透明的塑能之手,但紧接着又将魔法散去:“如果用塑能之手在里面推动倒是简单,可惜这是个很特殊的法术,没有对应的魔法阵,而且……在机器里面有个塑能之手推来推去感觉好怪异。” “塑能之手诶……”瑞贝卡翻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好像打开一点思路,“对哦,不一定非要用气流……甚至不用这个叫‘气缸’的东西也行?” 看着瑞贝卡越来越亮的眼睛,高文心中不禁一喜:傻狍子又要立功了!? 赫蒂也好奇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瑞贝卡高兴地比比划划:“姑妈,你还记得我当初有一个法术始终学不会……” 赫蒂:“除了火球术你当初有哪个法术是学会了的?” “不是,就那个戏法级别的,您当初觉得哪怕我脑子再笨也肯定能学会的,”瑞贝卡使劲摆着手,“后来我偷偷把符文画在手套里假装自己会施法,结果被你和老爸吊起来打……” 高文:“……” 这姑娘说这些的时候有必要还乐呵成这样么?! 而赫蒂显然已经想起了瑞贝卡所指的那个“戏法”是什么:“斥力戏法?”8)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二章 魔能引擎 戏法,是被列于正式法术之外的、学徒级法师们也能施展出的基础技法,通常情况下它们的学习难度极低,需要构筑的法术模型简单到几岁孩子也能理解的程度,但相对应的其效果也极为有限,功能十分单一,甚至很多戏法在战斗或工作中都不具备实用性,而只能作为正式法术的补充或“学前教育”所用。 高文就知道几个很有趣的“戏法”,比如变形术的前置戏法“染色术”,可以将目标的毛发染成随机的颜色,但除了染色之外没有任何杀伤力,而且还只能维持两个小时;或者单纯用于锤炼精神力的戏法“心志锻炼”,施展之后立刻会在施术者自己的视野内召唤出一个幻影,这个幻影会立刻开始朗读施术者小时候写的青春悲伤文学,一直念叨到施术者主动停止法术效果为止,对锤炼心志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效果…… 好吧,青春悲伤文学这个是高文自己的理解,在本土法师的认知里这个幻影主要是会喋喋不休地讲述施术者人生中所有的失败和愚蠢错误,因为幻影只能被施术者自己看到,所以这大概是心理暗示类的、介于法术和技术之间的一种技巧,用于锤炼精神、自省、总结经验颇有奇效,但大部分人都不乐意学这个。 对于正式法师而言,他们是不愿意将仅仅掌握戏法的人也称作和自己相同的“施法者”的,那些在街头表演几个戏法来哄骗愚昧平民,甚至靠着几个戏法忽悠乡下骑士的都是蹩脚学徒,而且即便是学徒,也不会把掌握几个戏法当成多么值得骄傲的事――但相对应的,如果连几个戏法也掌握不了,那肯定值得丢人…… 瑞贝卡显然就是法师丢人界的一员悍将。 而让她童年差点产生心理阴影的斥力戏法,算是各种戏法里面少有的、较为强力的一种。 它是力场系法术的前置之一,属于同为戏法的“意念移物”的变种,也是后期练习包括重力操控术、漂浮术、塑能之手在内一系列法术时的锻炼技法,斥力戏法的作用是推开施术者正前方或周边范围的物品(具体哪种效果取决于构筑法术模型时添加的符文字节类型),推开物品的重量则取决于施法者的魔力强度,它是少有可以在战斗中产生一定作用的戏法――推开敌人,或者使敌人失衡。 高文是知道这个戏法的,但他完全没想到它。 他满脑子都只有膨胀气体做功,或者高温高压气流――即便偶尔闪过了电动机的模型,他也没能和这个世界上最基本的“斥力戏法”联系上。 看着瑞贝卡兴致勃勃地描绘她的想法,高文却带着点自嘲的心态反省起自己―― 不要太高看了“穿越者”那点开阔的思路和异界经验,这些思路和经验或许能有奇效,但很多时候它也会成为穿越者自己的束缚和绊脚石,就像他这次:原本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里就有斥力戏法,但为什么会想不到它? 因为高文的脑子里全都是地球上的经典引擎模型…… 瑞贝卡没见过蒸汽机,也不知道内燃机是什么东西,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高文非要在机器里加一个密封起来的气缸,所以她的思维根本不受这方面的限制――她只需要高文提出一个大的思路,随后再加上她自己的好脑子,以及本世界的魔法知识,她就能想出更加完美的解决方案来。 当然,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瑞贝卡确实天赋异禀,就她那些超前的理念,搁在这个世界但凡没饿死就有可能当个伟人,至少是能印在历史书上占两个课时的那种,但也不可否认一点:异界人哪里傻了? 人家只是没往那个方向寻思! 赫蒂也被瑞贝卡的想法打开了思路,她拿过一张纸,随手在上面勾画出符文和线条:“没错……斥力戏法也是很适合转化为简易魔法阵的法术,事实上很多魔法机关,比如自动开启的大门和最常见的地板陷阱,它们就都是用斥力戏法来推动的――只不过从未有人想过可以把这种力量转化为一种可以持续运转的,标准化的机器……先祖,您的智慧与思虑果然深不可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勾画出的草图递了过来。 高文被赫蒂夸的一后脑勺虚汗:自己这头的自省还没完呢…… 他接过赫蒂的草图,一眼扫过便发现这上面不但勾画了几种最简单的斥力法阵,而且还在它们下面标注了能够完成对应法术效果的最廉价的材料组合方式。 真不愧是勤俭持家过来的――营地里要是少了赫蒂,不知道得多花多少冤枉钱。 仨人的脑袋都凑到了一起,开始兴致勃勃地围绕着“斥力戏法”这一在法术中极端基础的东西讨论起来,瑞贝卡首先指着高文原始图纸上的气缸:“如果是用斥力戏法的话,那这个密封的金属筒子就可以直接去掉啦,或者顶多留个防止异物掉进去的保护罩,完全不用这么严密。” “我们可以把斥力法阵刻在这个基座的一端,让它来推动这个叫‘活塞’的东西,”赫蒂也被激起了研究兴趣,“但被推远的活塞又怎么回来呢?” “用惯性,这个铁轮的惯性,它叫做飞轮,”高文指着与活塞连接的飞轮,“它通过曲轴和活塞连着,当活塞远离斥力法阵的时候,飞轮转动,将活塞复位。” 琥珀在旁边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一开始是完全没看明白,但高文三人讨论着讨论着她也总算是看出点端倪来了:毕竟这个机器的基础原理实在不算复杂,其主要结构只是一堆基础的轮子和连杆而已,而作为一个盗贼,琥珀经常跟各种机关陷阱打交道,她对那些轮子和连杆还是不太陌生的。这时候看到大家讨论活塞复位的问题,她在旁边幽幽来了一句:“活塞重新靠近斥力法阵的过程中呢?这时候法阵还在往外推它――但这时候这个大轮子要转完最后半圈才能继续出力,所以这时候机器就在跟自己较劲了是吧。” “对啊……”赫蒂闻言皱起眉来,“在活塞远离的时候自然需要斥力法阵推动,但活塞复位的时候斥力法阵就会抵消掉那些有用的动力……” “‘有用的动力’叫做‘做功’,”高文趁着这个机会向对方灌输他所熟悉的那些名词,并且同时已经想到了如果解决机器“跟自己较劲”的问题――对于地球上的四冲程发动机或其他经典发动机,活塞复位的过程中需要排气来给气缸泄压,而对于这个机器,他需要在活塞复位的瞬间让斥力法阵停止运转,“符文扳机,我们可以用符文扳机来控制斥力法阵――当活塞从动力机关的基座远离时,符文扳机接通,当活塞在飞轮的带动下返回、靠近底座时,符文扳机中断……” 赫蒂脑海中又冒出了各种魔法符号:“可是怎么控制?飞轮转起来很快,活塞运动也快,反应如此迅捷的魔法术式,瞬间就要切换符文扳机的位置,这需要高级的符文……” 结果她这头还没寻思完,瑞贝卡就随口说道:“把符文扳机绑在活塞上呗,活塞靠近基座的时候基座就通了,然后活塞被推走,一靠近就推走,一靠近就推走……哇,蹦蹦跳跳的。” 所以这丫头脑袋里到底浮现出了什么画面以至于冒出“蹦蹦跳跳”几个字来? 赫蒂跟高文一块瞪眼看着瑞贝卡,前者是惊讶于这个解决方法的精妙,后者则惊叹傻狍子真是个理工科天才――她是怎么做到在魔法知识和机械知识之间无缝切换,瞬间就能跳出自己当前思路并在新思路里得到成果的?她脑子不需要冷却的么?还是说这两部分知识竟然是在她脑海中同步运行?哪个出了解决方案就用哪个? 而瑞贝卡则被盯的一缩脖子:“我说错啦?” “不不不,这是个非常好的办法,”赫蒂赶紧摆手,“而且我还想到更多:我们为什么只刻一个斥力法阵?活塞是要往返运动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在动力机关的另一端也刻上斥力法阵,这样活塞就能在一次往复中做两次加力……” 高文也认真看着桌上的草图,脑海中想着符文扳机的位置问题,突然也有了点想法:“另外,符文扳机固定在活塞上也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意味着它在一次运作中只会接通一瞬间,我们可以把它接在飞轮的转轴上,并且让活塞两端的两个符文法阵都由这个扳机控制,用一种‘拨动’装置来切换扳机所处的魔力回路。也就是说,当飞轮转到前半圈的整个过程中,符文都在第一法阵内部,而飞轮转到另外半圈的过程中,符文连接另外一个法阵,这样活塞在被推离斥力法阵的整个过程里,第一个斥力法阵都在发挥作用,直到活塞抵达最远的点――这时候第一个斥力法阵关闭,第二个开启,活塞反向,你们觉得怎样?” 瑞贝卡张着嘴巴,看了看赫蒂,又看看高文,突然扁着嘴沮丧起来:“果然我还是最笨的……” “你可一点都不笨!”高文顿时被这个习惯性自卑的丫头弄的哭笑不得,“斥力法阵的思路都是你打开的,我跟你姑妈只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敲敲打打而已。” 瑞贝卡继续扁着嘴:“但这个机器的思路还是祖先大人您提的。” “但要没你的启发,我这个机器估计也就永远是个图纸了,”高文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自己很厉害么?” “真的啊?” 高文跟赫蒂一块笑着点头:“真的真的。” “哦!” “对了,先祖,您给这个装置起名字了么?”赫蒂这时候突然想起件事,“这种全新的事物……您有权给它起个新名字的。” “名字么……”高文思索起来,一个名字随之浮上脑海,“那就叫魔能引擎吧。” 赫蒂听着这个陌生的、用奇怪语法组合起来的词汇,慢慢浮现出笑意:“先祖,这确实是个好名字。” 瑞贝卡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好像很帅气!” 看着陷入兴奋喜悦中的两个“孙女”,高文却低头看着自己的草图,脑海中冒出了新的念头: 这个结构,是否还可以继续改进下去? 或者说……既然已经有了斥力法阵和符文扳机打底,那么可不可以干脆一点,弄出更加先进的、架构都截然不同的机器来? 比如像使用电磁力量推动的电动机那样,取消掉活塞和连杆、曲轴,直接把斥力法阵以某种角度刻在环状外壳上,来推动里面的导魔转子?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三章 谈个球啊 说实话,在得到瑞贝卡的启示之后,高文一瞬间真的意识到了这个小小的“斥力戏法”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给他最大的惊喜:简易,低耗,稳定,而且效果还不错。 任何一个对魔力机关有接触的人对这种基础魔法都不会陌生:不管是自动打开的魔法门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机关里存在需要被推动的结构,就肯定会有“斥力戏法”的存在,而它能输出多大力量呢?作为一种法术,它的力量完全取决于你能提供多少魔力以及魔导材料本身的性能,而在高文看来它的转换效率是极高的:山中宝库的大门是用沉重的紫钢整体浇铸而成,单扇门扉重达数吨,而控制门扉开合的古老机关可以在几乎没有力学优化的前提下轻松运行,当然这是因为古代刚铎帝国有黑技术,他们提纯的魔导晶体性能鬼畜,可是当代的“劣质品”们也不差,能够推着巨石满地跑的魔法陷阱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 而所有这些魔法机关,它们对斥力法阵的运用其实都相当原始拙劣――就是力大砖飞的路线,本着大力出奇迹的精神用斥力法阵硬推,几乎从不考虑用杠杆齿轮之类的东西来进行优化…… 所以高文对魔能引擎的期待值很高,他相信,哪怕他用廉价的材料把引擎造出来,那东西所能提供的动力也将是不可思议的。 而在“活塞版”的魔能引擎被讨论出来之后,不等着瑞贝卡和赫蒂完成对图纸的改造与细节论证,他便想到了将斥力法阵进一步运用,拓展到类似电动机的结构上。 用定子和转子组成的马达自然有着额外的优势:它结构相对简单,故障率也就大大降低;它启动时转子上的“斥力点”可以直接满负荷运作,起步扭矩很大,而不像活塞式引擎那样起步扭矩不足,需要等转速提升之后扭矩才能达到最大;它的体积可以压缩到很小,在同样使用魔网供能的情况下有着更高的体积效率比;得益于魔法技术的特殊性,“转子式魔能引擎”不需要电刷,也不需要一种用来频繁切换符文扳机的“拨动装置”,这在降低故障率的同时也提升了机器整体的寿命(因为磨损件很少),相当划算…… 但它也有很明显的缺点――不考虑地球上电动机和内燃机比较起来的优劣,仅从“这个世界”的技术出发,高文构想中的转子式魔能引擎需要有大量的“斥力点”分布在整个外壳上,以确保加力过程的平衡和连续,而将如此多相互独立的法阵放在一起,就必须保证它们不能相互干扰、出力精确一致、与转子距离精准等等等等,这样一来,降低了引擎在机械结构上的技术难度,却提高了在法阵绘制方面的难度,而后者……需要的技术人才更难培养,这方面复杂一点,要比机械方面复杂一点所造成的麻烦大得多。 但不管怎样,这个构想都是格外诱人的,高文不可能将其放弃。 所以他从旁边拿过一张空白的纸,在琥珀、瑞贝卡与赫蒂好奇的注视中,刷刷刷地飞快勾画起一幅草图。 一个环形外壳,一个带有很多倾斜叶片(斥力对象)的内部转子,外壳上有很多对称分布的斥力法阵…… 它的结构就是如此简单。 “这是……”赫蒂眉毛一挑,好奇而犹豫地开口了。 高文放下笔,略带着点兴奋地说道:“第二代机器。” 现场除他之外的仨人顿时目瞪口呆三脸懵逼,半晌之后琥珀才跟看怪物一样看着高文:“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不许侮辱我祖先!”瑞贝卡一听这话顿时生气起来,顺手抄起法杖就把杖头顶在琥珀脑门上,但紧跟着她也扭头问了一句,“祖先大人您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高文:“……” 直到两秒钟后瑞贝卡才反应过来,赶紧收起法杖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祖先大人,我说话又不过脑子了……” “不是,问题不是这个,”从铁杖爆头危机中苟下来的半精灵小姐丝毫没有安分,瞪着眼睛继续惊呼,“这边连你的第一代草图还没讨论完呢,你竟然顺手就弄了个第二代出来?而且不管从原理还是结构上看着都完全不是一个亲妈生的……你脑子里怕不是早就有一大堆的草图等着了吧?!” 高文差点一口口水呛进支气管里:这货算是阴差阳错蒙准了一次么? “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他迅速收敛起差点就要崩坏的表情,看向思维比较缜密一点的赫蒂,“它的原理很简单,你认为可行性怎么样?” “确实简单了很多,理论上的可行性很高……但实际做起来大概不容易,”赫蒂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而且答复跟高文构想中的一模一样,“大量斥力法阵排列在一起,而且还是这种对称、紧密的排列,几乎就是专门为魔法共鸣准备的,它们百分之百会互相干扰,启动之后能不能动都是问题。” “如果把直径变大,让每个‘斥力点’的距离也变大呢?” “……可行性还是不高,我能看明白您的意思,这些斥力点必须连续‘接力’,才能最大效率地推动中间的旋转部分,所以它们的距离再远也有限,与其说拉远距离,不如想办法在法阵之间增加禁魔结构,屏蔽干扰,但这样一来……成本恐怕是恐怖的。” 高文立刻牙疼地抽抽嘴角:禁魔材料啊,哪怕最便宜的也是魔导材料里的贵金属,真要用在批量生产的机器上,那哪怕他当场去世再让人埋起来,瑞贝卡跟赫蒂在旁边收门票让全国人民来参观也供应不起的……话说这什么鬼畜比喻? “那就有余力的情况下再做个样机研究吧,也算技术积累,”高文叹了口气,“首先把活塞式的原型机搞定,它的大部分零件交给汉默尔和他的学徒应该都能手工打造出来,难度比较高的部分和斥力机关交给新来的符文工匠,记住,第一台机器不要考虑成本,只要它能安全稳定地运行起来,我们就成功了――而且在这个基础上牺牲一些性能甚至都没问题。” 赫蒂与瑞贝卡带着一大堆图纸离开了,考虑到前者承担的行政压力,高文把制造魔能引擎样机的主要任务交给了瑞贝卡,而赫蒂则还是仅仅进行一些技术支持,这一点再次让瑞贝卡高兴的不行不行的。 等俩人都离开帐篷之后,高文便把剩下的图纸收拢起来,交给了正蹲在附近地上、认真用小树枝练习写字的贝蒂:“把它们收起来。对了,我让木匠那边给你做了个小书桌,傍晚的时候会送到你帐篷里,顺便,还有一套文具和一些白纸――省着点用。” 贝蒂接过装着图纸的羊皮袋愣了一下,紧跟着便露出特别高兴的表情,使劲一个鞠躬差点把自己朝前扔出去:“谢谢老爷~!您真是太好啦!” 小女仆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跑开的。 高文面带微笑地看着小女仆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旁边琥珀的眼神古怪起来:“我就奇怪了,你成天那么忙,还能有空这么照顾这个傻乎乎的丫头……难不成你这家伙真正的癖好是这种?噫――你们这种家伙都流行对自己女仆出手的……哎哎哎疼疼疼!” 高文使劲拧了琥珀的耳朵一下,没个好气:“什么癖好什么出手的,我就是喜欢那孩子勤奋好学上进的劲儿,你脑子里就不能干净点?” 琥珀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气鼓鼓地看着高文:“你平常不是经常说我脑子干干净净的么?” 高文:“……我那是说你脑子一片空白不学无术!!” “哈?搞半天你不是夸我?!” 高文瞥了这个丢人的半精灵一眼,迈步走向帐篷大门。 琥珀果不其然按捺不住好奇跟了上来:“你去干嘛?要去偷偷吃好吃的?带我一个!” 高文等琥珀跟上来之后才随口说道:“去跟那个大铁球谈谈心,它在帐篷里趴窝这么久,应该愿意跟我说点什么了。” 琥珀一听是这个,顿时失去兴趣:“哦那我就不去……” 高文顺手一捞,就又把这货夹在胳肢窝准备带走。 但这一次他却失败了:早已被这么折腾过一次的琥珀有了经验,在被抓住的一瞬间便已经遁入暗影,高文就感觉手里一空,半精灵盗贼便已经跑到十几米外了。 “你去跟球谈心吧~”琥珀站在远处一脸得意地嚷嚷着,“我找贝蒂蹭饭去~~”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这个我行我素的“名义护卫”一眼,挥挥手转身离开。 在营地南部的特殊帐篷前,高文对卫兵询问起那个金属球的情况:“帐篷里那家伙有什么动静?” “没有,”尽职尽责的士兵挺直身子答道,“我们一直守在这里,那个古代魔导装置就老老实实呆在帐篷里,并没有外出的意思。” 古代魔导装置,这是高文给目睹了金属圆球的士兵们做出的解释,现在看来,这个解释已经被他们接受了。 随口鼓励了认真站岗的士兵几句,高文便迈步走入帐篷。 那个金属球就好好地漂浮在帐篷中央,距离地面半米左右,看着仿佛一个科幻感十足的悬浮装置。 但这个科幻感十足的球却叨逼叨地开口了:“妈耶,我还以为你把我扔在这儿就忘了呢!周围站岗的就一群呆头呆脑的大兵,要么就是那个碎催烦人的小老头进来,要么就是那个喜欢穿一身红裙子的雌性人类过来,都没劲的很呐。我跟你讲,要不是我这球重视承诺,今天早起我就走了……” 高文无视了球的絮叨,径直来到后者面前:“我今天来跟你聊聊,先确认一件事――你,应该不是这儿的人……球吧?”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四章 异乡人……球 那个球听到高文的话大概是愣了一下――这完全无从判断,毕竟它只是个光溜溜的金属球,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甚至没有肢体动作,飘在半空不动的时候甚至你都不知道它有没有在听着,但它确实是在沉默了两秒之后才回答的:“你这不废话么,我是被你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那肯定不是本地球啊!”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高文完全不为所动,“你应当来自更远的地方,甚至用单纯的远近恐怕都不好形容――一个会思考能说话的金属球体,还能释放奇怪的能量波动,控制魔力和金属,我可没听说过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种族。” “那是你见识少了,”球体貌似嘲讽地说道,“这两天我已经从那个自称德鲁伊的人类口中了解过你们,你们看来是经历了一次大衰退,现在落后的不可思议,那么你一辈子能见识多少东西呢?仅凭你们人类的那双眼睛,还有口口相传的信息传递方式,你们一辈子能见识的东西太少了……” 高文听到这里,心里就稳了三分。 这个球说的没错,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确实是被“蒙着眼睛”的,信息传递方式的匮乏和混乱的分封割据状态让人们难以接触到、收集到新的信息,只有少数高阶贵族或大魔法师、大骑士们会去关注一下外面的世界,而其他人,包括像坦桑镇安德鲁子爵那样的实地贵族,都是自封自闭的,而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其一辈子能接触到的新鲜事物也只不过有几张报纸的信息量,因此假如高文也是一个这样“蒙着眼睛”的人,那么他仅凭“自己没见过”就判断一个球是天外来客确实会显得可笑。 但真正的高文不但没有蒙着眼睛,他甚至还瞪着眼睛看这个世界演化了无数年,从这片大陆的猴子还不会直立行走开始他就在盯着这个世界了――虽然他看不到其他大陆的情况,但其他大陆上的生命形态再怎么跟这边隔绝、奇异,也不至于在一堆碳基生物里面进化出个合金球来! 除非真的在高文视线之外有个开挂般的种族迅速点出了天顶星科技,造了个合金外壳反重力悬浮强人工智能的玩意儿,而且这个玩意儿还流落到一千年前的洛伦大陆被那帮刚铎魔导师给抓住了……与其相信这种事儿,高文宁可相信琥珀会把隔壁安德鲁子爵管家的怀表给还回去。 所以他微笑着,来到球的面前,把手按在对方表面。 球体立刻尖叫起来:“哎哎你干嘛!?不带恼羞成怒的啊!否则我……” 球体说到一半就卡壳了,因为高文通过魔力共振的方式将一句话直接送入了它的脑海(话说一个球真的有这些玩意儿么?):“你不觉得,你跟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的画风都相差太大了么?” 球体又沉默了几秒,随后也用魔力共振的方式回答:“……说话就说话,非要这么神神秘秘的干嘛。”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可能并不想让别人知道,”高文微笑着,“所以你可以只告诉我。” “那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啊!” 高文不为所动:“你到底从哪来?是怎么流落到这个世界的?你来到这里到底多久了?” 球体故意装着糊涂:“我都听不懂你什么意思――你这联想能力是不是太强了点?” “唉,我理解你的努力,但不得不说,你这清新脱俗的造型让你根本藏不住的,而且你有些低估了我掌握的知识量,那个叫皮特曼的德鲁伊有没有跟你提过,虽然领地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文明衰退之后出生的,但这里的领主,也就是我,其实是从七百年前文明鼎盛时期复活过来的,而且我还是个博物学家。” 球体这次完全沉默下来,显然,那个嘴巴跟琥珀一样毫无把门的德鲁伊跟它提过这事。 凭借着穿越者的开阔思路和目前掌握的情报,高文几乎可以断言这个球体是异域来客,只不过他无法确定对方是跟自己一样穿越了世界,还是仅仅来自别的星球,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倒霉蛋绝对是穿越者中最倒霉的那种:它画风跟别人不一样…… 这tm就尴尬了,比那些黑头发黑眼睛穿越过去被当成恶魔之子的套路尴尬起码两百多倍:你怎么顶着一副异形生物的尊荣跟人忽悠说自己来自一个遥远的东方神秘国度? 为了自身安全,也因为还不清楚这个球体的底细,高文不能直接把自己也是穿越者的秘密告诉对方,但他有的是别的身份忽悠过去:一个来自七百年前文明发达社会的博物学家,这个身份应该比那些“封闭无知的土著”要容易跟这个球打交道的多。 “好好想想,你的秘密或许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紧要,”高文放缓了语气,“我不是狂热的宗教分子,也不是一千年前研究你的那些魔导师,所以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个异域来客,我既不会喊着哪个神仙的名号把你净化掉,也不会弄一大堆金工工具在你身上开洞――我只希望能和你好好谈谈,一方面是满足一下我个人的好奇心,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到帮助你的办法。 “要知道,你几乎是没地方可去的,山的那边是一片废土,废土上全是你前两天见过的那种怪物,而往北走则是一个文明衰退之后的封建王国,那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比我顽固、极端、迷信还不讲理,你只能在这儿,那何不跟我们成为朋友? “当然,如果你还是怀疑,我可以让你离开,你大可以去人类国度或者山南边看看,但我很难保证你可以活着回来,而且……” “我也记不清了。”在魔力的共振中,球体突然发出一声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打断了高文的话。 高文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正在配合自己,他赶紧控制好激动的情绪,好奇地问:“记不清?” “记不清自己从哪来的,也记不清是怎么来的,”球体闷闷地说道,“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而且远的你们都无法想象。一千年前的你们有星球和宇宙的概念,所以你应该也有,我跟你直说了吧,当年那些研究我的家伙也私下讨论过,琢磨我是不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但我要说,比那还远,那是超出‘宇宙空间’这一概念的距离。” 高文表情严肃起来:“事实上某些天文知识也没全部失传,只不过完全失去了这方面的观测和计算技术之后,相关知识都退化扭曲成传说了而已。但你不是说你记不清自己故乡的模样以及你来到这里的经过了么?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不是跨越宇宙空间过来的?” 球体的声音有些无奈:“我是失忆了,但我常识没丢啊――两个地方物理法则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同一个宇宙?” 高文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激动与兴奋之情――一个同伴(虽然只是个球),一个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同伴(虽然只是个球),一个能够和自己讨论星球、宇宙、时空穿梭等概念的同伴(虽然只是个球),这对于已经孤单单在这个世界呆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他而言是何等令人激动的一件事? 当然,现在他有新的朋友和亲人(虽然血缘关系远了点),琥珀、瑞贝卡、赫蒂、拜伦等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但这些人能跟他讨论宇宙和时空么? 嗯……瑞贝卡的脑洞再扩大一点应该还行…… 高文把脑海中一瞬间涌出来的纷乱思绪努力压制回去,好容易整理出新的问题:“你就这么肯定自己跨越了宇宙?你有没有想过,宇宙里的物理法则或许是‘不平均’的,说不定各个星系的规则不同呢?” “唉,怎么没想过,但这是不可能的,”球沮丧地说道,“我的种族已经探索了我们所生存的整个宇宙,甚至开始琢磨着在世界屏障上打洞了,如果宇宙中的物理法则不平均,我们早写在小学课本上了……所以来这儿的第一天起,我就排除了自己流落异星的可能。” 高文目瞪口呆。 这个球竟然来自一个如此强大和先进的文明么?他们探索了整个宇宙?甚至在研究怎么去别的宇宙? 高文自己就是个穿越者,而且他在发现这里的物理法则与地球不同之后便已经猜想过自己是否进入了所谓的“异宇宙”,因此对球体所讲述的穿越事实并不惊讶,但他很惊讶这个球的种族竟然会那么先进……那么这个球难不成就是自己开启科技爆发模式,半年横扫大陆,一年统一全球,两年冲向太空的金大腿? 稍微这么想了一下之后高文就呵呵一笑:想想就行了,物理规则都不通用的……在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世界里,谁穿越过来都一样抓瞎。 而且这个球应该比自己还抓瞎:球只有球的世界观,可是他这边起码还有高文・塞西尔的知识打底呢…… 而球这时候则忍不住感慨起来:“真不容易啊,能跟人说话真不容易啊,这个时代的人一个个都又无知又自大,别说宇宙时空了,就你营地里这帮人,跟他们说个大气层他们都听不懂的……我可算找着个能聊到一块的家伙了。” 高文听着就一把辛酸泪:球真是说到自己心坎里了,他心中的感慨又何尝不是这样? 异乡人遇着异乡球,这真是个球的缘分呐! :。: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五章 尼古拉斯蛋的新身份 球看来真的是在这个世界憋了很久――考虑到它之前假装自己是个石头球时的那种状态,甚至就连高文这个在天上挂着很多年的家伙都不禁对它佩服起来,这般定力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佛性能解释的。 而憋了这么久假装石头的生活,此刻终于能打开话匣子,球叨逼叨起来简直就没完没了,它不断感叹着与人交谈的愉快,又感叹着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有多么无趣。 “唉,要不是事实在这儿摆着,谁敢信你们竟然文明倒退到这个地步?那帮站岗的大头兵竟然连大气层地磁场之类的概念都不知道……” “那个叫皮特曼的德鲁伊,他脑子肯定有毛病我跟你说,这两天不知道他来了多少趟,每回话题就一个,那就是劝我承认自己是个龙蛋,还跟我打听龙是不是得从蛋壳里孵出来两次才行,妈耶简直烦死个球,我真的已经从壳里出来了好不?我再破壳一次就挂了耶!” “还有那个穿红裙子的雌性人类,整天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道具在我身上比划,还跟我商量要从我身上刮点碎屑去研究,噫――吓死个球!简直跟当年那帮魔导师一样不正常……” 高文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了一下:“那什么,你说的那个红裙子不正常的雌性人类是我家人,我孙女。” “诶――那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她,搞研究不能这么来的,这样迟早精神得出问题,”球上下浮动着,似乎有点尴尬,“不过话说回来,一千年前那帮魔导师倒是懂点东西,我刚开始还打算跟他们交流一下,研究研究回家的方法来着,但谁想到那帮家伙唯一想的就是研究我,啧啧,当年那些人要都跟你一样好说话就好了。” 高文有些好奇地看着对方:“你落到这个世界多少年了?或者说,你是落到这个世界多少年的时候被那些魔导师给抓住的?” “唉,我一到这儿就被抓住了啊,”球沮丧地说道,“然后就一直被关在那个实验室里,而且貌似关了很长时间――时间长的我连你们的语言都学会了。” 高文上下打量着对方:“那些魔导师一直没发现你其实是个智慧生物么?” “嘿嘿,我谨慎啊,”球得意洋洋地说道,“刚落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本能地用金属和岩石给自己制造了个保护壳,还把自己转到了半冬眠状态,一点生命反应都没有的。而且因为一开始我也听不懂这个世界的语言,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就一直假装自己是块石头,偷偷观察。 “后来那些魔导师发现了我,就把我带到了实验室,我刚开始还想跑来着,但他们实在厉害,稍有点动静就会让他们警觉起来,我就彻底不敢动了。不过我运气不错,那些魔导师发现在我附近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好解释的现象,他们就认为我是个古代封印物之类的装置,没有第一时间把我给切开……” 说到这,球的声音突然有点后怕:“不过也真悬,我记着后来他们结束了第一个阶段的研究,真准备把我给切开来着,但当时突然来了一道命令,要求整个设施所有人员立即转移,而且不准带走从本地发掘出的任何试验样本,我才算是保下一条命――但那些魔导师走的时候还特别缺德地给实验室加了一道封印,结果我就一觉睡了很多年,再然后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球说完了自己当年的遭遇,高文则立刻注意到它最后的几句话:“你说那些研究者突然接到一道命令,不但要他们迅速撤离,而且要求他们把当地发掘出的所有样本都留在设施里?” “对啊,”球随口答道,“当年他们一直都没发现其实我是活的,所以谈论什么事情都没躲着我,那道命令也是在实验室里直接宣读的,我记得特清楚。” 高文立刻皱起眉,摩挲着下巴思索起来。 圆球好奇地问道:“怎么着?有问题?” “这种撤离命令不是正常情况会下的,”高文解释道,“当年刚铎帝国撤回各个开拓队是因为收益和付出不成正比,并不存在紧急问题,但你听到的撤离命令明显是一道紧急命令,而且不准带走当地发掘出的任何试验样本……为什么不可以带走样本?” 球想了想:“难道是因为样本有污染?或者研究样本用的什么设施失控了,来不及抢救?” “前者很有可能,后者不太像,”高文回忆着山中遗迹的情况,“虽然是紧急撤离,但遗迹里面我观察过,是在有序的情况下搬空的,很多大型设备都带走了,不存在什么来不及转移样本的问题。话说他们当年到底在这片山里研究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搞研究的,我是被研究的,”球无奈地说道,“不过有几次他们给我转移实验室的时候我看见点东西,他们把一些增生变异、浑身肿胀的尸体推到焚化间去,我怀疑那些尸体是他们拿人类做实验弄出来的――虽然都不成人模样了,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以前是人类。” “人体试验?”高文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里的刚铎研究设施里竟然是埋藏着这样的秘密,“那些试验体还有什么特征没有?” “让我想想……哦对,除了比普通人高大一些,肢体有变形迹象之外,他们身体各处还生长出了很多像是结晶一样的东西,就好像是从生物组织里面析出来的晶体一样。有一个研究人员是怎么说的来着……”球使劲想了想,终于想起那个词来,“啊,叫‘神孽’。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神孽是指那些试验体身上长出来的结晶,还是那些试验体本身,你们的语言太麻烦了。” “神孽?”高文眉头紧皱,忍不住重复这个字眼。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词! 神之孽,不被允许、违背规则、背弃神意,因神力而生,但却压根不该诞生的东西,有人认为那是神明在失去本心、陷入堕落的瞬间,因痛苦而释放出的负面因素,也有人认为那是凡人染指神明权柄因而触怒众神,后者派来人间惩戒罪人的使者,但不管哪种说法,这个词都和神有关。 刚铎帝国时代,对众神的信仰就和今时今日一样鼎盛,那些研究人员不可能毫无意义地贸然使用“神孽”这样有着特殊含义的词汇来指他们的研究产物。 一千年前的一纸紧急命令,让黑暗山脉中的研究设施人去楼空,但这个紧急命令却让他们把所有在当地发掘出的样本都留下来不准带走――那么球所看见的那些“人体试验”,跟紧急命令里提到的“本地样本”有什么联系么? 后者是前者的资材?能源?或者技术来源? 当然这些并不是高文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一千年前那些帝国研究人员没带走的样本,现在还留在黑暗山脉的那座遗迹里么? 一千年过去了,那些样本是风化了?是衰变了?是分解了?还是压根没什么变化,甚至还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片区域! “你好像有点紧张?”金属球虽然不是人类,但在长期观察人类的过程中,它已经学会怎么分析人类的情绪,“担心什么嘛,那都是一千年前的研究项目了,这时候人也死光了设施也废弃了,能有什么影响。” “我在担心他们当年没带走的那些样本,”高文皱着眉,“你知道那些样本被他们放在哪么?” 球左右晃了晃:“更不知道了。虽然当年我也是被按照‘本地样本’分类的,但那些魔导师显然不傻,不会把我跟他们真正的样本搞混,所以我一直没接触过设施的真正核心。怎么,你想把那些东西找出来?” 高文撇撇嘴:“最起码找到,也好知道是些什么。” 山中遗迹的规模巨大,甚至大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高文已经领着人进去探索过一次,但他怀疑自己那次探索所看到的区域恐怕连整个遗迹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换句话说,在剩下的五分之四还多的遗迹区域里,藏着什么东西都有可能! “如果你想探索,那最好谨慎着点,”金属球看出了高文的想法,很好心地提醒道,“以那个设施的规模和危险度,你这个营地组织出来的人手要想把里面全探索一遍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高文点点头,“我会量力而行。不说这个了,先说说你吧。” 金属球愣了一下:“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画风有多醒目么?”高文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压根没你这种生物,你就这么跑出去的话,跟人怎么介绍自己?” 金属球:“圣・尼古拉斯・蛋总啊。” 高文:“……” “好吧我开玩笑的,”尼古拉斯蛋慢慢下沉了一点,几乎贴着地面,“这个时代大部分都是蠢人,像你这样聪明能交流的人确实很少,所以你说吧,怎么安排我的?” “我现在对外解释你的身份,用的说法是一个存储了古代灵魂的魔法装置,不过这个说法现在也只是部分士兵知道,营地的绝大部分平民都还没见过你――如果你觉得没问题,今后你就可以以这个身份在营地露面了。” “啊哈,听起来还是挺带感的嘛!” 显然,尼古拉斯・蛋先生(女士)对高文的安排还挺高兴的。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阅读网址:m.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六章 援建队伍 在和尼古拉斯・蛋达成共识之后的第三天,这位“来自古代刚铎遗迹,存储着一个古老的灵魂,与塞西尔先祖结下友谊的魔法装置”终于开始正式出现在新塞西尔领的民众面前。 从此以后,称呼这个蛋便不能用“它”,而必须用“他”了。 他的出现理所当然引起了一番关注――哪怕是最麻木的农奴和奴工也会忍不住对这个金属球产生好奇心,当看到一个直径一米五、飘在半空、澄明瓦亮的金属球朝自己飘过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禁会驻足观看,然后跟身边的人议论一下这玩意儿。 最初,有不少人是感到恐惧的,因为尼古拉斯・蛋的外形实在匪夷所思,而且在太阳下也亮的过头了点,简直像个随时要爆炸的法球一般,那些见识浅薄又迷信深重的平民见到这东西甚至会忍不住惊呼着跑开,但高文专门派了些士兵,来宣讲、介绍这个“魔法装置”的来历,并格外强调:蛋里面其实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古代学者,只不过因一次魔法事故才不得不被困在金属球里面,除了这异样的外形之外,他和营地里的人没什么差别。 在这么宣讲了很多次之后,人们终于勉强能接受这么一个金属球了――当然,一点点恐惧和紧张是无法避免的,只不过他们确实发现了这个圆滚滚的家伙是无害的,而且还能发出声音跟人交流,再加上有高文的承诺,大家才强行镇定了下来。 而尼古拉斯・蛋本人……本球则对自己的现状感到分外满意。 从流落到这个古怪的异世界第一天起,他就处境艰难而尴尬,首先面临了环境的诡异,紧接着是不怀好意的当地人,被抓到实验室里当研究样本,还险些被一千年前的刚铎魔导师们切成金属刨花,最后又被那些魔导师随手一个封印给镇压了一千年,睁开眼就是个文明倒退技术崩溃之后的新世界――他原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样持续不断的坏运气里完蛋了之,但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高文这么个另类。 能交流,能理解他说的话,而且思路开阔到可以接受他的各种说法,既不像现代的当地人一样愚昧无知,也不像古代的那些人一样只知道解刨研究。 现在想想,前些日子偷偷想要逃跑但却被人正好撞见……着实是一件很好的事,否则自己继续假装石头球还不知道得多长时间才能像今天这样光明正大地出来遛弯呢。 但尼古拉斯・蛋在营地里溜达的很爽,却有人跑到高文那里告状了,赫蒂一脸发愁地站在高文面前:“那个球一直在营地里飘来飘去,您真的不管管?” 高文正在低头仔细研究人员资料:那是前两天刚刚抵达此地的、来自王都的一百名技术人员的大致登记,听到赫蒂的话,他抬头笑了笑:“那个球给人捣乱了么?” “捣乱倒是没有,”赫蒂摇摇头,“但他好奇心实在太过旺盛,基本上只要看到哪里有人在干活,他就会飘过去看半天,他那外形实在醒目,工人们难免会受影响。” “大家迟早会习惯的,只是一个飘来飘去的金属球而已,又不是巨龙,”高文呵呵一笑,“当然,我回头提醒他一下,让他尽量别影响别人工作。对了,话说回来,你对尼古拉斯・蛋有什么想法么?” 赫蒂脸色古怪起来:“您真的确认给他起这个奇怪的名字?” 高文无奈地摊开手:“没办法,他就认这个。” 赫蒂叹了口气:“想法的话……其实我一直想研究研究他是怎么飘起来的,他散发出来的能量反应很奇妙,不像是我熟知的魔法力量,而且他能永久漂浮在半空,如果这是一种天赋法术……” “打住打住,”高文赶紧打断了赫蒂已经开始发散的思维,“你要是就想研究,那还是收敛一点吧,那家伙一千年前就被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抓起来研究了很久,现在心理阴影特别严重,你这样会让他好不容易对咱们建立起来的信任感烟消云散的。” “当然,我现在也只是心里想想,”赫蒂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比起这个,我此时更在意您提到的,在山中遗迹里面还隐藏着一千年前没能撤走的样本的事。我听说您让菲利普骑士组织了一支探索队伍?难道您现在就要去遗迹里面寻找那些危险的东西么?” “当然不是,”高文摇了摇头,“你都说了,那是危险的东西,不是我们现在能染指的。我让菲利普骑士组织队伍主要是为了探查遗迹浅层,以及查看一下之前咱们进入遗迹时未能探索的那些岔道。要知道,那可是个庞大而且坚固的要塞……就那么放在山里不利用起来,你不觉得很浪费么?” 赫蒂微微张大了眼睛:“您是想……” “稍微利用起来,最起码把入口大厅到浅层回廊之间的那些房间利用上。这里毕竟是黑暗山脉,危险总是会出现的,如果遇上紧急情况,大家起码可以去那座要塞里面避难――不是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一百人的名册上。 “正式工匠十五人,包括石匠、木匠、铁匠、皮匠等,另有擅长造屋的工匠十人,正式的施法者只有两个,其中之一是个二级的奥术师,另一个是四级的符文师,”高文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詹妮・佩罗,四级符文师,队伍里等阶最高的职业者。这算是国王的慷慨吧,竟然还有一个中阶的施法者……” 赫蒂听着高文的话,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她对那位“中阶施法者”其实是不满意的:那位四级的符文师是一百人队伍中等阶最高的一人,按照“三级一阶”的划分方式,她已经属于中阶,一名中阶施法者确实算的上高端人才,毕竟目前领地里除了高文之外,最厉害的也就是三级职业,但符文师实际不能这么算――他们虽然也叫“法师”,但实际上是法师里面的“工人”,他们所掌握的是在各种魔法器物和法阵上刻画符文与法阵的技术,与常规法师相比,他们最大的特长就是手比较稳…… 符文师怎么晋级呢?就是大家扎堆画符文和法阵,规定时间内画的又多又好就可以,而至于施法能力…… 符文师只有最基础的魔法技能,能做到感应魔力、识别不同元素便足矣,通常他们的法师等级在二级左右,最低甚至刚刚从学徒毕业的一级法师也可以成为正式的符文师。 在无法掌握魔力的普通人眼中,能够绘制法阵的符文师同样是神秘而强大的“法师大人”,但在真正法师的眼中,符文师是比他们低一等,甚至低好几等的“劣品”,其地位仅仅比完全无法施法的“符文工匠”高那么一点。符文师通常只能给正式法师打下手,充当附庸,与符文工匠一起帮助后者制作魔法器物或者绘制法阵,而由于其本身不具备太高的魔法技艺,所以符文师们甚至没办法使用自己弄出来的法阵和道具――他们那羸弱的魔力与低劣的控魔技巧完全不足以操控那些复杂的魔法阵。 因此,这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职业。 赫蒂并没有大多数法师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她也并不歧视被主流法师视作“魔法仆人”的符文师,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叫做“詹妮・佩罗”的符文师其实是被王都塞进来凑数的――名义上的中阶施法者,有这么一个人在队伍里,弗朗西斯二世就等于是尽了礼数了,甚至传出去还能当个美谈。 这才是让赫蒂最不满意的地方,而且这支队伍里所有的施法者加起来才只有两个人,剩下的全都是法师学徒或者工匠学徒,这让她认为王都派来的这支队伍严重缺乏诚意。 赫蒂不是一个很会隐藏表情的人,尤其是在高文面前的时候,所以后者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满:“怎么?觉得一个四级符文师是在侮辱咱们的智商?” “国王没有诚意,”赫蒂说的很直白,“一个符文师――瑞贝卡好好练练手的话说不定都比她强,这完全就是放进来凑数的嘛。” “这应该不是弗朗西斯二世的意思,”高文摆摆手,“那个国王必须顾虑到我的态度,所以他对塞西尔开拓地的支持不会有太大水分,但他必须承受王都其他贵族的压力,而那些贵族不见得希望塞西尔家族能快速崛起,事实上他们有一大半恐怕都巴不得咱们这个昔日的南境统治家族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在黑暗山脉。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们会允许一支精干而宝贵的技术队伍来到这里么?” 赫蒂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那些狭隘又贪婪的王都贵族……塞西尔家根本没有和他们争夺任何利益的想法,他们却费这么大功夫来搞破坏。” 高文摇摇头:“这正是贵族的行事准则,你不能接受,只能说明你其实并不是个合格的贵族――按照他们的标准。当然,我也不合格。” “那您对这份名单……” “当然是笑纳,为什么不呢?”高文笑了起来,“这再怎么说也是一百个技术人才,哪怕是胡乱拼凑起来凑数的,也比没有强,这些铁匠和木匠总不至于连锤子和锯子都不会用吧?而且我还要见见这个叫詹妮・佩罗的符文师,她的资料上有一句话让我挺感兴趣的。” “哪一句?” “詹妮・佩罗,法师等级――学徒。” :。: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七章 詹妮·佩罗 来自王都的四级符文师詹妮佩罗正呆在她的房间里,整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物品。 那大多是一些用于绘制符文或刻画法阵的工具,比如耐腐蚀的涂抹棒、掺有精金粉的刻刀、楔形刮刀和各种型号的笔,除此之外便是这些年仔细收藏的书籍和笔记。 在离开导师的法师塔时,她被允许带走的东西就只有这些,除此之外甚至就连换洗的衣服都只有两件。 但詹妮佩罗仍然认认真真地整理着它们,然后把这些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放在书桌、橱柜和床头的架子上,忙完这些之后她便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里,静静地环视着这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木板小屋。 作为百人队伍中等阶最高的职业者,她得到了格外的关照:一座单独的房屋。尽管这只是一间简朴的木屋,与导师的法师塔完全不能相比,但詹妮知道这已经是这座营地里为数不多的好房子了,这次队伍里只有正式工匠和另外一位法师先生才有资格住独立的屋子,而她的这间屋子还是所有房屋中最大的一座,这已经让她分外满意。 毕竟,当初哪怕住在导师的法师塔里,她也只不过是睡在杂物间的地铺上而已,除了身边的墙壁是石头搭建之外,那处居所实在不比这里好到哪去。 不,这里才更好一些,至少这座木屋是自己的,她也不用时时担心会被导师叫去测试魔药和法阵。 詹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思索着今后的日子。 她很清楚自己的尴尬位置,她是队伍中等阶最高的职业者,但实际上她真正的超凡等级只是个法师学徒,符文师是一种手艺活,刨除掉施法能力和感应魔力的能力之外,跟那些木匠、石匠没有本质区别,事实上按照法师们的习惯,队伍里那位二级的奥术师先生才应该是地位最高的人,所以很明显她这个中阶职业者就是凑数的。 同时她也很清楚,那位七百年前的传奇公爵一眼就能看出这点。 那么一个如此尴尬的人,却要按照规矩认真接待,还要提供独立的居所,这种局面可以持续多久呢? 大概持续到那位公爵大人认为已经给足了国王面子,或者持续到领地中随便哪个人对这件事提出异议吧。 而到了那个时候,能让她保证在这片土地上有立足资格的,便只有手上这点手艺了。 这毕竟是个正在建设期的营地,它有很多东西需要建立起来,不管是制造魔法器具还是加工符文都要人手,而那位赫蒂夫人不可能事事躬亲,自己这个符文师就有了用武之地,如果做的够好,说不定还能得到那位女士的认可詹妮也不敢奢望过多,能在这个地方立足就让她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詹妮的思索。 她有些惊讶和紧张地看着房门方向,猜测着这时候会是谁来找自己,但她并没有因此就停下动作,而是立即起身去开门:不管门外的是谁,最好都不要得罪。 房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人让她呼吸都忍不住慢了半拍。 一个高大的身影,留着棕色的短发,眼神深邃,正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那位从七百年前复活过来的的高文塞西尔公爵,而在这个高大的身影旁边,则是身穿一袭红色长裙,优雅而美丽的赫蒂女士。 领主和总管亲自来了,这让詹妮一时间手足无措,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并大大地担心起来:难道现在这位领主就已经觉得给自己的这套待遇太好了么? 在詹妮稍稍陷入惊愕的时候,高文则在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来自王都的符文师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二十岁,高挑但是瘦弱,有一种病恹恹的感觉,她留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长发却因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干枯杂乱,头发从两侧垂在她的脸颊上,在其脸颊的左侧,头发没能遮盖的地方,却赫然有着大片丑陋的疤痕那疤痕正是让高文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原因。 它们已经完全影响了这位少女原本还算得上清秀的容貌,不但覆盖了左边的三分之一面孔,而且还顺着脖子一路向下蔓延,由于衣服的遮挡,高文不知道这片仿佛烫伤一样的疤痕具体有多大面积,但他猜这一定源于某种相当可怕的意外。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么盯着一位少女看是不合适的,于是收回目光:“怎么,不请我们进去?” 詹妮这才仿佛惊醒过来,她有些无措地让开身子,紧张而拘谨地小声开口:“公爵……公爵大人,您亲自来……亲自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只是来看看,”高文带着赫蒂走进这座木屋,随意打量了一眼:屋子不大,卧室和起居室完全就是连在一起的,里面有什么陈设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看到这里基本上就是领地木匠们打造出来的那些简易家具,根本看不到多少私人物品的痕迹,便判断出这位詹妮佩罗如自己所猜想的一样,在王都也是过得相当落魄,“怎么样?已经在营地里适应两天了,对这里的生活还满意么?” 詹妮根本不知道领主和总管亲自来自己的简陋小屋到底是要做什么,也不好主动开口询问,便只能硬着头皮顺着高文的问题回答:“很……很满意,老实说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搬来了两把椅子,让领主和总管有地方坐下,她自己则只能站在旁边:这里总共只有两把椅子。 “想象的?”高文好奇地看了詹妮一眼,“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詹妮一听这个顿觉失言,但却不得不回答:“一开始……我以为这里会更艰难一些。我听说这座营地从开始建设到现在才只有一个多月,而且人手什么的都不足,我没想到这里竟然已经建起了这么多房屋,还有码头可以接收从坦桑镇运过来的物资……” “这是因为大家劳动都很努力,”高文笑了起来,“而且说实话,这还不算快呢,我可是见识过一个月建起一座城镇的建设速度。” 那是在有水泥的地球高文心中悄悄补充道。 詹妮则被高文随口一句话给吓了一跳,但紧跟着她就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过来:“啊,您说的是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吧?” “差不多一个意思,”高文随口说道,并看了看这座简陋的小屋,“嗯,现在营地只能提供这样的居住条件,不过你放心,砖窑厂已经开始建了,等有了充足的砖瓦,我会尽快让领地上的人可以住进砖瓦房里。” 詹妮:“……哈?” 她从一开始就在等着高文提到“待遇过高”的问题,结果等了半天话题却越来越往偏的方向走,到现在甚至已经算是截然相反了,她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位古人是不是在按照当年刚铎帝国的标准来做这片营地的规划,但紧接着又想到当年的高文塞西尔也是从零拓荒,和先君一同建起安苏王国的,他老人家在这方面有的是经验,应该不至于胡乱分析才对…… 一头雾水的符文师小姐自己开始胡乱分析起来。 高文却不知道这个叫詹妮的符文师在脑补些什么东西,他只是随口说几句话打开气氛而已,眼看气氛打不开了,他就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安置情况,了解一下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还有什么需求,顺便了解一下你本人。” “了解……我?”詹妮诧异地指了自己一下,“您是指哪方面的?” 赫蒂顺手抽出一张纸,推到对方面前:“我便明说了吧,我们看了你的资料,你是一位四级的符文师,但你的法师等级……是个学徒?” 詹妮心中顿时一抽。 果然如此,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级的符文师等级并不会为自己带来荣耀,反而那学徒级的法师等级才是真相,而这相差悬殊的等级并不意味着天赋,只会让人把她和“怪胎”联系在一起。 甚至更糟:一个法师学徒,被当做中阶职业者塞进队伍里充数,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开国大公会怎么想?按照一般贵族的思路,他必然会把这视作一种欺骗和侮辱,为此盛怒也是有可能的,但他却不会对国王发脾气,那么他发泄的对象就只能是自己这个“谎言本身”了。 来自王都的符文师深深低下头,用最谦卑和惶恐的语气请罪:“对不起,公爵大人,还有赫蒂女士,我无意欺骗你们,我愿意为此接受惩……” 但高文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办到的?” 詹妮正在努力组织语言,好扑灭她想象中的“贵族怒火”,但却没想到高文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问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结果一下子愣住了。 高文还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怎么以学徒身份,完成符文师那些基础练习的?你能同时感应到复数符文的魔力么?你能对符文进行魔力调律么?” 符文师确实是“手艺人”,他们的劳动在专业法师看来与泥瓦匠没什么区别,但高文却很清楚,区别还是有的,并且区别甚大: 符文师不只是按着图纸画出法阵就行,他们还必须能做到可以主动修改、调整符文的位置,还要能对那些不太确定的符文进行调律测试,而要做到这些,他们就必须掌握对复数符文进行感应、对调整后的符文进行“魔力调律”的技巧。 这是一级法师才能掌握的东西!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八章 符文与公式 绘制法阵、刻画符文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作为这个世界独有的一种产物,它可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只是单纯的“绘画”而已虽然单纯照着原图绘制确实简单,但要成为符文师,可不能仅仅学会描画。 如果是单纯照着图纸去画法阵,那么普通人也能做到,哪怕是完全感应不到魔力的平民,只要告诉他们怎么画,用什么画,他们就能做到对法阵的绘制,这是一种简单的“生产和复制”工作。 但符文师除了这种生产和复制之外,还要有创造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他们需要帮助法师制作魔法道具,或者把法阵绘制在各种复杂的导魔材料上,而每种魔法道具或者导魔材料的性质各不相同,组合起来更是有着数不清的变化,这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完全按照书本上的图纸来绘制法阵他们必须依照载体材料以及法阵用途的不同,来改变法阵上的符文排列规律,或者微调每一种符文的位置和连接方式才行。 简而言之,符文师制造的是“蓝图”,他们的每一次绘制,都是在绘制最初的母本,都是在进行创造。 而这个过程就必须用到魔力感知的能力,以及对符文进行“调律”的能力。 前者可以在绘制蓝图的过程中确定每一个符文是否能正常发挥作用,感知符文之间是否存在超过阈值的干扰,而后者则是将自身魔力注入符文,进行实际测试的技能符文师虽然往往没有驱动整个法阵的能力,但测试局部的符文组还是可以办到的。 要做到这两点,至少得成为一级的正式法师,法师学徒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法师学徒压根不具备同时感应并操控复数符文的能力,他们的魔力也无法做到精确控制、对外输出,假如做到了……他们就毕业了。 而詹妮的资料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一个法师学徒。 这一次詹妮听清楚了高文的问题,然而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在犹豫、权衡了好久之后,她选择低下头,嗫喏着开口:“是运气,大人。” “运气?”高文眉毛一挑,语气不以为然。 “是的,运气,”詹妮仍然低着头,“我的直觉很好,总能找到正确的符文排列方式,您应该知道,符文排列是有一定规律的,只要有了足够的经验,再加上足够的直觉,就能准确排列那些……” “如果真凭运气,在你积累足够经验之前就已经死于事故了,”高文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虽然是个骑士,但我也懂基本的魔法原理对于一个魔法阵而言,每个符文的位置和连接方式都是相当严格的,除非你已经洞悉了世间所有符文的规律和它们的组合方式,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把它们每个都排列到位。符文排列确实有规律可循,但我还从未听说有谁解析出了所有符文的排列规律,而正是由于人类没办法把每一种符文组合都解析出来,因此才需要感知和调律这两种能力。” 高文说着,盯住了眼前的银发少女:“抬起头,跟我说实话在没办法进行感知和调律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知道每一个符文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以及每一个符文会产生什么效果的?” 大概是高文的语气太过严肃,以至于詹妮忍不住哆嗦一下,更加不敢开口了,赫蒂见状想起之前高文叮嘱自己的、一严一宽的角色,于是用柔和的语气开口道:“你不用紧张,这里不是规矩严密的王都,也不是沉闷古板的秘法会,我们欢迎并且鼓励一切能对领地建设起作用的行为,哪怕这种行为是离经叛道的也没关系。” 詹妮终于抬起了头,并看向高文的方向,而后者则表情严肃地微微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创造性的想法在这里是受到保护的,因为我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法律。” “其实并不是创造性的想法,”这位来自王都的、以学徒身份成为四级符文师的银发少女终于松动了,她轻声开口,随后起身从自己的床头取来了一本很厚重的大书,“这是逻辑和计算。” 高文把手放在书上,但还是问了一句:“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您是领主。” 高文打开了这本看起来已经相当陈旧的大书,发现它其实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已经泛黄卷曲的纸页上写满了符文、数字与算式、图例,有些笔迹甚至已经因磨损而显得有些模糊,他随意翻了翻,更是发现整本笔记里的笔体竟然还是不一样的:有至少四种不同的笔迹出现在书页内,并且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依次出现:很显然,这本笔记起码换过了四任主人,而每一个主人都在它上面留下了自己的记录。 这本书似乎印证了高文之前隐隐约约的猜测,他几乎是带着激动和振奋的心情飞快翻动着书页,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詹妮都开始担心这本宝贵的笔记会不会因这粗暴的翻阅而被损坏,而在这飞快的翻阅中,高文的视线突然被笔记后半部分所夹着的一张附纸给吸引了。 这张纸被浆糊粘贴在笔记书页之间,似乎是一个额外的批注或总结,上面的文字让高文呼吸不由得一窒: 所有次级符文的能级与较高一级符文的能级比率恒为一比三,次级符文若连续连接则逢三进一,被视为一个完整的高一级符文; 任意符文与同级同位不同属符文的连接数最大不超过八,与同级同位同属符文连接数最大不超过四; 任意符文以起始字符对结尾字符形成“结”,每“结”符文内部可填充的连接字段必为偶数,每两个连接字段计为一“对”,设该字段“对”数为x,则每“结”符文所产生能级为x1取平方; 在一个魔力干扰区域内,两个结构完全相同且相邻的符文结设为一个“干扰结”,区域内所产生的总干扰值随干扰结数量增加而剧烈增加。单一干扰结的干扰值为常数t1.35,干扰结数量为n,则实际总干扰值3。备注:尽量避免结构完全相同的符文结相邻可以极大减少干扰结的产生。 导魔材料以紫铜为“零”级,弱于紫铜者视为负,优于或等于紫铜者视为正,正性导魔材料上符文连接时可承受的理论干扰值设为m,符文结数量设为n,符文属性数量设为z,干扰结所产生的干扰值为常数t,则位于该导魔材料范围内的符文组整体可承受之理论干扰值为m,负性导魔材料则此干扰值除以常数e1.66…… 任何情况下,应确保实际干扰值m小于等于理论干扰值m…… 复合型魔法阵中,符文结内部所产生的“自干扰”的计算公式为…… 复合型魔法阵中,各符文最佳排布方式应遵循…… 后面还有更多的记录。 大量公式,规律,逻辑,几乎写满了这张附纸,而且在附纸之后的书页上也能看到许多,高文几乎一眼便判断出这已经是具备实用价值的总结和推导。 只不过它们似乎仍然不是最终的成果,而且仍然带有一些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很多总结都是纯粹的经验产物,还缺乏明确的公式,而又有很多公式过于凌乱,还没有简化、合并成更加通用的式子,并且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没能按照一个体系整理起来,而是松散、独立地堆积在这里,全无章法。 但它们已经是令人震惊的事物了。 “这些是你总结出来的?”高文几乎是瞪着眼睛惊呼出来般地开口。 “不,不……”詹妮有些惊慌地答道,“不全是,这本笔记只有一部分是我写的,其他部分是……前人的遗产。” 说到“前人的遗产”几个字,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灰暗和悲哀神色。 “嗯……没错,这上面有至少四种笔迹,”高文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然后翻着翻着突然发现它最开篇的那些字体依稀有点眼熟,仔细辨认了一下之后,他转头看向赫蒂,“那本笔记你带着么?野法师那本。” 野法师的笔记在高文看来简直是一件瑰宝,但它最珍贵的是里面记载的知识,而非笔记本本身,所以他把笔记誊抄了一份,自己保留誊抄的副本,却把原件当做礼物送给了热衷于魔法研究的赫蒂。 赫蒂点点头:“带着,这两天我正好在研究它里面关于通用符文组的论述……”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陈旧的笔记从怀里掏了出来,高文将其放在桌上展开,和来自詹妮手中的笔记本相对照果不其然,后者前四分之一部分的笔迹和野法师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 这本厚重而陈旧的笔记竟然也是野法师的遗物之一?而且他这件遗物还在法师圈子里流传,被至少三名后来者研究、延续了下来? “您这是……”詹妮也看到了赫蒂掏出来的那个笔记本,她下意识地开口,“您认识它的主人么?” “曾经见过,”高文随口说道,并指着詹妮那本记录有符文计算公式的笔记本,“既然你手上有这个,证明你也见过他?” “很遗憾,我得到这本笔记的时候它已经被转手三次了,”詹妮摇摇头,“您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难道也在这座营地?” 符文师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崇敬和激动,然而高文却不得不让她失望:“他已经死了,我手头的笔记本是他仅有的遗物。当然,现在得再加上你手头这本。” 詹妮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是这样么……” “你说这本笔记被转手了三次,那么它之前的主人们呢?”高文没有给詹妮太多沉浸于感慨的时间,他紧跟着追问道,“那些将笔记上的研究推进下去的人,他们还在王都或者秘法会?你能联系到他们么?” “他们……也死了,”詹妮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低沉,“它的第二任主人死于一次探险,而它的第三任主人,也就是在我之前的主人,是和我一同学习符文的拉文凯斯先生,他死在导师安排的一次任务中常数e1.66就是他的遗产。”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零九章 E=1.66 在高文和赫蒂的追问下,詹妮终于不再沉默,有关这本笔记以及它几任主人的故事第一次完完本本地呈现在人前,而高文也知道了更多关于那位野法师的事情。 笔记的第一任主人确实是那位野法师,但他在这本笔记中也仍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詹妮只知道那是一位落魄、怪僻而受人排挤的前辈,那位野法师来自大陆北方的紫罗兰王国,曾经是最大的人类法师组织“秘法会”的一员,但就如高文知道的那样,他实力低微,受人排挤,其研究在正统法师眼中又属于离经叛道,因此生活极为落魄,并最终为医治自己的女儿离开了秘法会,进入安苏境内,而詹妮所得到的这本笔记,便是那位野法师早年间流落出来的手稿之一――如果没错的话,是他为了筹集路费而贱卖给安苏王国一名法师的。 或许只卖了三个铜板,或许一文不值,仅仅充当一大堆书籍和笔记的赠品。 而它的第二任主人境遇同样没有强到哪去,从笔记的字里行间便可以看得出来,那位法师在进行的同样是“离经叛道”的研究,而他进行这样的研究,原因也同样是个人实力低微、提升无望。 一位在魔法和符文上进境艰难的法师,寄希望于逻辑和数学来帮助他探索这个世界的真实,而野法师在符文通用性和潜在规律方面的研究给他点亮了一盏指路的灯,让他隐约把握到了即便不借助强大魔力,不具备个人实力也能探索魔法奥秘的道路,但这第二位研究者却并没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或许是为了筹集做研究的费用,也或许是为了验证从笔记中得到的某条数据,这位无名法师死在了一次外出探险中,而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财产很快便被瓜分干净,这本宝贵的笔记则辗转落到了詹妮的导师手里。 但詹妮的导师并未成为这本笔记的主人,因为那位“正统派的导师”对这本笔记异常的不屑,他并不认为两个低阶法师在纸上写一大堆算式就能揭露出什么真理,并且认为笔记的第二任主人正是因为相信了这些废纸上的胡言乱语才在一次冒险中丢掉性命――那个死在遗迹里的可怜虫恰恰证明了笔记中理论的谬误。 所以那位导师直接把笔记扔掉,扔到了法师塔外面的垃圾堆里――并被他的“学徒”拉文凯斯捡了回去。 而这所谓的“学徒”,其实也就是那位大魔法师的奴隶。 这种现象在正统派魔法师中很常见,他们的学徒通常分为两种:真正的学徒和不算人的学徒,前者是具备较高魔法天赋之人,要么就是出身高贵血统纯粹,而后者则只是在法师塔里挂了个学徒的名头,实际上却被当做奴隶和实验材料来使用。拉文凯斯便属于后者。 因为魔法天赋差劲,本身又不算什么名门望族,拉文凯斯在法师塔中从不受重视,尽管在数学和逻辑上有着极高的天赋,但因为施法水平和符文感应能力低劣,他被法师塔里的所有人称作“低能儿”和“怪胎”,大魔法师勉强教了拉文凯斯一些入门知识,然后便用后遗症巨大的廉价魔药和仪式强行将其催生成了正式法师,之后便按照培养符文师的方式对其培养,打算让他担任绘制魔法阵和制作道具的工作。 拉文凯斯便是在那时候捡到笔记,成为笔记的第三任主人的。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詹妮才与拉文凯斯结识。 与绝大多数能够进入法师塔的“有天赋者”不同,詹妮的出身更为卑微低下,她甚至不是作为“法师奴仆”被遴选入塔的:这个瘦弱的姑娘来自距离王都很远的贫穷乡下,家中祖祖辈辈都没有跟超凡者打过交道,更不用说拥有“法师的高贵血统”了。 她能进入法师塔是因为老家遭遇了灾荒,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而当时她的“导师”正好从她老家的村子路过,并要“发善心,用手中的粮食跟当地饥民换些东西”。 詹妮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无风却很冷的夜晚,她的父母把孩子们集中起来,抽了个签,抽中了年仅十四岁的她。 第二天早上,她就被推进了“魔法师大人”的篷车里,并为家里换到了足够活命的粮食:两袋麦子。 她还记得当时篷车里堆着很多东西:不认识的草药,动物的标本,石头,金属,树皮,几个神情麻木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车里堆满了实验材料。 那位魔法师用粮食换的是做实验用的材料,她是作为实验材料被带到法师塔的。 再之后,她便在法师塔里认识了拉文凯斯,一个作为法师奴仆,但却比她地位高一些的“学徒”。 拉文凯斯负责给实验材料们“投食”。 一同从乡下被带过来的孩子们很快便被那位魔法师派上了用场,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个孩子被带出去,他们有的能活着回来,有的不能,而即便是活着回来的那些,也很快便变得疯疯癫癫、虚弱无比,詹妮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但她却没有逃跑。 因为拉文凯斯每天都在提醒她:千万不要跑,会比死更可怕。 就这样,终于轮到了詹妮被“派上用场”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那天的具体经过了,因为她当时几乎完全沉浸在恐惧和混沌之中,但幸运眷顾了她:在被送上实验法阵的时候,她突然被检测出了非常微弱的魔力亲和。 她竟然是具备魔法天赋的。 由于具备魔法天赋,再加上之前表现得很老实,詹妮就这样保全了性命,并变成魔法师的学徒之一,而且是和拉文凯斯地位一样的“奴仆学徒”,而她也得到了自己的姓氏:那位魔法师非常随意地给她起了个姓叫“佩罗”。在人类通用语中,这个词是“麦子”的意思――因为当时她是被魔法师用两口袋麦子买回来的。 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对身为实验材料的詹妮而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但实际上她的处境仍然没有步入光明:她只不过是从一样“东西”变成了一个“奴隶”而已,而在很多情况下,这两者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可当时的詹妮却没多少心思来思考这些,能活下来便已经让她无比庆幸,而能够以法师学徒的身份(尽管是奴仆学徒)读书识字、学习魔法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好事情,她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那些知识,近乎昼夜不休地读书、识字、辨认符文、记忆法术,而且很快,她便发现拉文凯斯有着和自己差不多的爱好与思维方式…… 他们结成了好友,忘年之交,拉文凯斯兴奋地将他珍藏的那本笔记展示给詹妮,并讲述着笔记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扎根于数学和逻辑的事物,两个法术实力低微,而且压根没有好好接受正规法师教育的“学徒”汲取着笔记中的知识,并以其为基础建立着自己的世界观。 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依靠公式和计算来接近真理的研究方式在正统的、信奉以个人实力追求真理的法师们眼中是多么离经叛道。 而在另一边,詹妮的“导师”,那位强大的魔法师很快便发现詹妮的魔法天赋其实低微又可怜,这个从实验材料中爬出来的病秧子有且只有那么一丁点感应魔力的能力而已,以她的精神力天赋,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掌握几个学徒级的法术戏法,而无缘正式法师的行列。 所以他很快便停止了在詹妮身上的投入,并迫切地想要收回成本,他给了詹妮一瓶魔药和一份法阵图纸,让詹妮把魔药喝下去,强行催化成一级法师,然后开始符文师的练习。 已经喝过魔药的拉文凯斯私下里阻止了詹妮,并给出一个大胆的建议:何不相信笔记上的知识,相信平日里根据笔记知识推导总结出的那些公式,尝试着不借助法术,而仅凭数学与逻辑来控制那些符文? 詹妮听从了拉文凯斯的建议,并以学徒身份完成了对法阵的重构。 那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份“算出来”的法阵。 但她的“导师”并没有因此而奖赏她,反而大发雷霆,并很快查明了是拉文凯斯在“搞小动作”,紧接着,他又顺藤摸瓜地查到了那本笔记的存在――这近乎“背叛”的行为让他更为震怒,他认为一本写满了胡言乱语、来自实力低微的蹩脚法师的研究笔记竟然可以在他的法师塔中蛊惑他的仆人,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大魔法师怒火中烧,准备摧毁笔记,并狠狠惩罚自己的两个“学徒”,但这时候拉文凯斯却第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主动面对自己“导师”的怒火。 他独自一人接受了惩罚,并以一只眼睛、四分之一灵魂和两条筋腱为代价保住了那本笔记和詹妮,他尝试让那个暴虐的大魔法师相信,保留笔记并让愚笨的学徒去研究笔记是有价值的――笔记中说不定会有那么一点点值得投资的东西,他和詹妮可以成为这样的试验品,去按照笔记里记载的方式来制作法阵和符文,这样如果成功了,那么所有成果都归属于大魔法师,如果失败了,魔法师也只不过会损失两个实验材料而已。 詹妮的导师接受了这种说法,让两个大胆的学徒将这种研究进行下去,但他从未放弃时时刻刻的嘲讽和打击――他认为那些压根没办法控制高阶符文的人所作出的符文研究必然是荒谬可笑的,就像农奴猜测国王的菜单一样愚不可及,没有感悟并控制符文的能力,却凭借几个算式凭空猜测那些符文的力量,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拉文凯斯和詹妮终于能继续研究那笔记的内容了,并且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同的导魔材料在魔力传导等诸多性质上存在一个明显“断层”的问题,这个断层似乎将所有导魔材料分为了“正”“负”两个区间,而一个神秘的常数影响着这两个区间的导魔材料在魔法阵中的实际表现,原来各种导魔材料仅仅影响着魔法阵的“输出功率”,而魔法阵本身的抗干扰稳定性则主要取决于符文的排布逻辑,和导魔材料之间的关系仅仅受其正负极性以及一个常数影响…… 他们开始推导这个常数,并渐渐接近最终的结果,然而就在成功的前夕,他们的导师突然给了他们一个任务。 去一处失控的魔力井,重设那里的符文阵列。 这完全超过了他们的符文师技能,而且重设魔力井的符文阵列这种事情也不是符文师的专长:这是正式法师的工作。 但导师的命令是绝对的,而且随着命令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句话: “你们不是说所有的符文都能套在你们的式子里么?那就去套吧。” 拉文凯斯接受了这个命令,他很清楚那位大魔法师已经失去耐心,因为后者并不是一个能容忍自己的奴仆自由行事的人,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而且去魔力井中调整符文,正好也可以让他验证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詹妮的回忆接近尾声,她的语气已经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在说有关自己的事情:“拉文凯斯先生离开前告诉我,他会按照第一种猜想去调整那些符文,如果他活着回来了,e就等于1.29,如果他没有回来,e就等于1.66――他没能回来。” 高文低下头,看着那本笔记,那上面关于常数e的记录是崭新而清秀的笔迹,那是詹妮写下的。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一十章 风暴起时 等詹妮讲完之后很长时间,高文和赫蒂都没有打破沉默。 但是赫蒂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从先祖身上溢出,他身边就仿佛一处冰窟,以至于仅仅坐在附近,她都感觉自己浑身的魔力都在渐渐冻结而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高文开口为止。 高文开口了,语气出人意料的很平静:“你的导师叫什么名字?” “威廉,威廉勃肯,”詹妮有些嗫喏地说道,“他不是宫廷法师,但在圣苏尼尔城很有地位,他是皇家法师学会的名誉顾问,而且很强大。” 高文只是静静地点点头:“威廉勃肯,皇家法师学会名誉顾问,我知道了。” 赫蒂觉得气氛太过压抑,她必须说点什么来让几乎已经冻结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在那之后呢?你还在继续研究笔记上的内容么?” “我假装放弃了笔记里的理论,但我在偷偷研究,”詹妮低声说道,“导师原本也对笔记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但他不屑于去细读它,而是坐看我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拉文凯斯先生的死似乎成了个证据,让导师确认笔记上的研究是荒谬错误的,于是他彻底转移了这方面的注意力,而我则装作同样放弃了那些理论。”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常数e的存在,他不屑于细看笔记里的任何一条论述,仅凭印象就完成了全部的判断,凭他那愚蠢的印象,”高文的语气极其轻蔑,“他既不知道自己蔑视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东西我从未听闻过如此愚蠢无知之人。” 詹妮微微张大了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用“愚蠢无知”四个字来评价自己的导师,评价一个在皇家法师学会威名赫赫,甚至在秘法会中都有荣誉席位的大魔法师 但她却不敢附和高文的话,只是微微垂着头继续说道:“然后我慢慢变成了个熟练的符文师,导师曾经好奇过为什么我能以学徒级的魔法技巧完成符文调整,但他要关注的事情还有很多,而像我这样的奴仆学徒在他的法师塔里多不胜数,很快他就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走了直到前不久,国王要组建南境开拓队的消息传来,各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开始着手组建这支队伍,导师就突然找到了我” 赫蒂轻轻哼了一声:“所以又是那位威廉勃肯大魔法师,把一个法师学徒打底的四级符文师包装成了中阶职业者,安排进援助的队伍里。” “大概他只是想甩掉一个包袱吧,毕竟我在他心中始终算既不听话又无天赋的,”詹妮苦笑着点点头,“而且让一个法师学徒用符文师的等级充数,这已经是严重的欺骗和羞辱了,所以大概他还得到了王都里某些大人物的授意和撑腰。公爵大人,我想提醒您一句,我并不是个特例,这一百人的队伍中有一半都是这样充数塞进来的,而且基本上都属于受人排挤、离经叛道之人,要么就是没有身份地位,被一脚踢出来的包袱,要么就是空有职业等级,但实际派不上用场的人。像那位二级的正式法师桑提斯先生,他虽然是二级的奥术师,但实际上天生精神力羸弱,只能连续释放三四个二级的法术,还有木匠布鲁斯先生,他花了半辈子研究机关,却因为不善交际被木匠协会排挤,很多年前就被逐出了协会,直到这次组织援建队伍,协会才临时把他找来,恢复了会员身份之后就塞进队伍里充数” 赫蒂听着目瞪口呆:“王都那帮贵族至于么” 然而高文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反倒要感谢他们,感谢每一个插手这件事的家族,也感谢詹妮你的导师那些白痴永远不会知道他们错过了多少财富。离经叛道?好啊,这片土地最不怕的就是离经叛道,真要是那些墨守成规还带着一大堆关系网的人过来,我还不要呢!” 赫蒂用担心的眼神看着高文:“先祖您不用这么安慰自己” 高文:“你怎么也有点瑞贝卡化的倾向了?” “啊?” “我是说头铁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高文摆摆手,转头看着詹妮,“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詹妮佩罗小姐,你已经到新家了,把你曾经所有的恐惧和担忧都扔到一边去吧,你可以继续自己的研究,光明正大的、随心所欲地研究,我不但允许,而且我还会支持你,从今往后每个月你都可以去赫蒂那里支领符文研究用的材料,我只有一个要求” 詹妮完全没想到高文竟然会如此坦率甚至热情地宣布对自己的支持,她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中,这时候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要求?” “将你的研究整理出来,归纳,总结成尽可能简单易懂的公式和定理,”高文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的笔记本,“从你的笔记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实践性的研究者,你擅长用经验来堆出这些算式,而我的领地上正好有一个可以和你互补的人我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她是个头脑极为灵活,而且也很擅长数理的姑娘,我会让你们俩一起来研究这些东西。我希望你最终弄出来的东西可以是一本” 高文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似乎是仔细斟酌着词汇,直到几秒钟后,在赫蒂和詹妮好奇的视线中,他才找到最合用的词汇:“教材,我希望你能把这一切都整理成一本教材,可以被尽可能多的人看懂的教材。当然,这只是最终的结果,是我的一个愿望,真实现起来会很难,你可以慢慢来,缺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么?”詹妮终于意识到高文不是在骗自己,但在巨大的惊喜之余她却只感到困惑和不可思议,“您难道要大量培养像我这样的符文师?” 高文微微一笑:“培养符文师?不,我打算让这本笔记上的内容成为今后领地上每一个施法者的常识,甚至是每一个人的常识。” 说完,他站起身来,并郑重其事地将那本大推给詹妮:“收好,保护好,而且如果今后有时间有机会,最好是做一份副本,知识比本本身更为宝贵,它最初部分的字迹都已经开始变模糊了。” 詹妮有些慌张地连连点头:“是是的,我一定牢记您的命令。”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头我就介绍瑞贝卡跟你认识。” 高文与赫蒂离开了小木屋,留下詹妮一个人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厚重大。 左侧脸颊的烧伤疤痕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她第一次走入导师的实验室,以实验材料的身份站在魔法阵上时留下的疤痕,已经伴随她整整五个年头,原本已经不痛了,却不知为何,这时竟再痛了起来。 然后她终于明白,那些伤其实一直都在痛,只不过痛着痛着就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她完全把它们当成了理所当然。 直到今天,在一位复活自七百年前的古代英雄面前,她仿佛失去了控制,把压在心里多年的很多东西一股脑倾倒出来,把那些用于止痛的麻木和伪装都抛诸脑后,她才渐渐觉得自己找了一点活人的知觉。 原来活人是会痛的啊。 她抱着那本承载了三代主人遗志和她数年心血的笔记,突然失声痛哭。 在离开詹妮的小木屋之后,高文的脸色便再度变得阴沉下来,赫蒂再次产生了自己浑身魔力都要被冻结的错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先祖的脸色:“您很生气?” 高文忍不住破口大骂:“愚不可及!无知!蠢笨!十成十不掺水的弱智!” “您是说詹妮的那个导师?” “那货也好意思说是詹妮的‘导师’?”高文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简直羞于和他同一种族。” “我也觉得那个叫威廉勃肯的法师实在愚蠢,”赫蒂也跟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传统派法师都很固执,但却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固执盲目到这种程度,詹妮和拉文凯斯明明已经有了不少的成果,那个威廉勃肯竟然能做到完全视而不见,而且从头到尾都没认真看过那本笔记一眼他是瞎了么?” 高文哼了一声:“瞎了?他当然没瞎,他只不过是完美符合他那个阶级的行事准则而已你认为那个威廉勃肯是因为什么原因忽视掉詹妮和拉文凯斯的成果,忽视掉那些公式的事实存在的?” 赫蒂猜测着:“因为詹妮和拉文凯斯的实力低微?所以他们的研究也不可信?” “这只是次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詹妮和拉文凯斯的身份是奴仆学徒,是奴隶,”高文早已看透这一切,“这已经足以让那个魔法师将二人视为和自己不同的‘另一个物种’,他是‘刻意’忽视了詹妮他们的成果么?不,完全不是,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詹妮他们有什么成果,他压根没看,压根没想。他所注意到的,唯有‘自己的奴隶不听从命令’这一点而已。” 赫蒂:“” 片刻之后,她才开口问道:“我们可以对国王发出一封抗议文,以您的公爵头衔,国王不可能不做出点反应,那个大魔法师多多少少” “不,我不喜欢抗议,因为没用,”高文用力一挥手,“既然这东拼西凑的一百人已经到领地上了,你觉得那个国王会害怕我的抗议么?确实是王都里的实权贵族们插手了这支队伍,但既然队伍能出发,就说明弗朗西斯二世至少默许了这件事,那么他为什么会默许?” 赫蒂很快反应过来:“因为他已经尽了‘礼数’和‘规矩’,作为国王,他再无别的过错了。” “没错,贵族的礼数和规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只认这个。” “那这件事” “不用急,赫蒂,不用急,”高文长出口气,慢慢笑了起来,“礼数和规矩不会永远保护他们的。”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小步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亲眼所见,哪怕有着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高文恐怕也很难体会到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深陷在文明倒退的泥潭中不可自拔,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后,文明非但没有丝毫回暖,反而呈现出僵化退后的征兆。 一本研究手稿,前后四任主人,几十年的积累和钻研、总结,所产生的足以撬动世界格局的成果,却险些毁在这个时代的陈腐强者手中,詹妮和她的前辈们或许是稀有的人才,但他们的遭遇在这个世界却并不少见。 有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在一位贵族的土地上,一名农奴突然想到了管理土地的好办法,或者发现了收税官的问题,他决定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自己的领主,那么结果会是什么 很多人会以为这位农奴将因染指领主的财产,或者诽谤收税官而遭受惩处,但其实往往不是这样因为他们根本到不了领主面前,根本到不了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 他们面对的惩罚往往是另一件事你竟敢用你那踩过马粪的赤脚踩在贵族的庭院上 如果他穿着鞋呢 那么他们同样会被卫兵们拖走你竟然有鞋哪偷的 显然,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关心这个农奴发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作为农奴,他不是因言而获罪,他是因呼吸而获罪。 农奴还达不到因言而获罪的资格。 这是一种让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人难以理解的社会生态,它荒唐,愚蠢,诡异,可悲但真实。 詹妮和拉文凯斯的研究产生了实效么当然,尽管那些粗浅原始的理论还未整理,还会出现无法解释现实现象的情况,甚至会产生重大的实操误差,但起码在大多数时候,那些公式都是生效的,否则詹妮也不可能成为四级符文师作为一个只具备学徒级施法能力的符文师,她能依赖的只有三代前辈总结出来的公式和逻辑。 詹妮的导师真的愚蠢么当然不,起码从智力上,一位大魔法师是不可能愚蠢的,愚蠢的人掌握不了复杂的法术模型和符文计算,所以那位大魔法师必然是一个智力很高的人。 导致最终悲剧的,既不是那本笔记出了问题,也不是詹妮的“导师”真的愚蠢到看不出笔记的价值,而是后者压根没有过那本笔记,他甚至也没过詹妮,他的只是自己的奴隶在做逾矩之事而已,就如故事中那个因农奴赤脚踏入庭院而对其施予鞭刑的贵族一样。 高文走在路上,心中思绪不停,他发现情况确实如自己所料的那样这个世界已经到了可以发生变革的时机,不管是技术上还是思想上的突破都已经有了很大积累,在少数低阶级群体中,这种变革正在发生,甚至已经发生过了它们悄无声息地产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变革群体的无力导致那些本应该划时代的东西根本无法向上蔓延扩散,所谓改变时代也就无从谈起,而这正是这个世界的症结所在。 但情况如自己所料却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天知道还有多少像詹妮一样的天才正被压在那陈腐的泥潭中,被埋没,被损耗,被牺牲掉,就像拉文凯斯一样 而在他的规划成真,彻底改变这一现状之前,有多少人会等不到窥见黎明的那一天 他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一进去,就看到小女仆贝蒂正蹲在他的书桌旁边小姑娘应该是刚刚打扫完这里的卫生,衣服上显得灰尘扑扑,但她却毫无所觉,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用那根小树枝在土地上勾勾画画地练习写字。 直到高文走近,贝蒂才惊醒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起身“老爷” 看着这个一脸单纯的小姑娘,高文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压抑的心情慢慢舒缓起来,他轻轻按了按贝蒂的头发“不是给了你一套文具么怎么还在这里用树枝写字” 贝蒂眨巴着眼睛,好像有点害羞“我写不好,总是写错,担心把墨水和纸都浪费掉。我想先在地上练习一下,等能把字母写正了,再用墨水和纸” 高文有点意外地张了张嘴,本想告诉对方虽然领地现在还不能生产纸张墨水,但其实一点都不缺钱,白水河岸的码头建好之后从坦桑镇采购东西已经比之前方便很多了,但想想之后他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从旁找了根小木棍,在贝蒂身旁蹲下。 “你握笔的姿势不对虽然用木棍在地上写字跟用笔在纸上写字不一样,但如果你想把字写好,还是得先练习握笔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虚握住贝蒂的手,引导着小姑娘按照正确的方法把“笔”握在手上,并在地上写下一个个字母。 “不用太使劲,写字和干活不一样,不是力气大就能写好的,力气太大反而会抖。” “写慢点也没关系,你刚学,慢慢来。” 贝蒂全神贯注地学着,眼睛闪闪发亮,这个从来都以笨拙、冒失形象为人所知的小女仆,此刻却认真的仿佛换了一个人,她是如此投入,以至于连鼻尖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都没顾得上擦。 高文松开手,看着小姑娘慢慢地将那些字母拼写完整,并在地上写出了几个略有些歪歪扭扭的单词“贝蒂喜欢这里。” 终于写出了完整的句子,小姑娘显得很高兴,她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高文“写完啦。” 高文看着小姑娘发亮的眼睛“你很喜欢这里么” “嗯,”贝蒂用力点点头,接着又想了一下,还是用力点点头,“喜欢。”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好人,瑞贝卡小姐是,赫蒂夫人也是,还有老爷您,还有琥珀小姐,还有菲利普骑士和拜伦骑士,还有在外面干活的大家,戈登老爷子,汉默尔老爷子,诺里斯”贝蒂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仿佛要把她能记住名字的每一个人都说一遍似的,最后实在数不过来了,她才停下,“大家都很好,而且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啊。” “大家也都喜欢么” “嗯大家干完活聊天的时候都说了,说老爷是个怎么说的来着,是个又强大又正直的贵族老爷,只要说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还能上战场保护大家,而且最重要的是还能让大家吃饱饭。” 高文并没有接茬。 领地的粮食还没有自给自足,如今不管粮食还是肉类亦或其他副食其实都来自坦桑镇的采购,花的是山中宝库里的老本,但对于那些只期望能吃上饱饭的平民而言,他们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而按照诺里斯的说法,只要等到霜月,第一批速生作物就可以在德鲁伊法术的催熟下快速收获,那时候领地里的食物也就不是问题了。 让大家吃饱饭,在这个时代便足以收获忠诚。 贝蒂没有听到高文的答复,但她也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练习写字了,看着一脸投入的小姑娘,高文突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贝蒂,你想上学么” 小女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上学学什么” “读写,计算,历史,甚至有可能是符文与魔法阵,”高文慢慢说道,“普通人也能学的符文和魔法,相信我,会有的。” 贝蒂仔细想了想,低下头“我学不会,他们说我很笨。” “那你想学么” “想,但是谁来做饭啊” “你可以在闲下来的时候去学,比如晚上睡觉前的两个小时,”高文笑了起来,“只要想学的话,时间就总会有的。” 这一次,贝蒂只剩下点头了。 不过两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因为很快就到了要准备晚饭的时间,作为厨娘的贝蒂听到外面敲响铜铃的声音,便赶快起身收好了自己的小树枝,跟高文鞠了一躬,飞快地跑了出去。 直到贝蒂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门帘外面,高文才微微偏过头,对着看似空无一物的帐篷支柱说道“出来吧,打算在那呆多久” 那里的空气微微扭动了一下,琥珀的身影随之凭空浮现出来,她靠在帐篷的支柱上,脸上则带着浓浓的惊讶“你怎么发现我的你发现我多久了” “从你刚靠在柱子上并偷偷对我做鬼脸的时候就看见了,”高文没好气地白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我知道你对自己的潜行技巧很自信,但大白天不开暗影遮蔽就这么大大咧咧站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这就有点侮辱我智商了好吧你以为骑士的感知能力很差么” “切,我还以为你刚才完全在专心教那个小姑娘写字,压根不会注意到这边呢。”琥珀撇撇嘴,嘀咕了一句,随后身形一晃便坐到了高文身旁的书桌上,接着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文,没过一会就把后者看的浑身毛毛的。 “你看什么呢”高文忍不住开口,“我脸上有东西” “你真是个奇怪的贵族。”琥珀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来一句。 “啊” “没什么,”半精灵小姐摆摆手,“我就是好奇,你之前说要让所有人都认字识数原来不是开玩笑的啊” “为什么要开玩笑呢”高文笑了起来,“不但不开玩笑,而且我要你现在就把赫蒂和瑞贝卡叫来,我要跟她们谈谈这件事。”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模式。请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复制书友们快起来吧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才与人口 赫蒂与瑞贝卡被叫到了高文的营帐,而在听到高文的想法之后,二人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 “教育?对每一个平民甚至农奴进行教导?”赫蒂的眼睛瞪得老大,差一点就要彻底失了风度,“而且要列为领地上的法律,所有人都要像纳税一样接受教育?!” “没错,从今往后读书识字将不仅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义务,”高文微笑着,能看到一向成熟稳重的赫蒂被自己吓得一惊一乍其实也是一件颇为赏心悦目的事,“现在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要会读写,将来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也必须做到这一点,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在我推行的新秩序中生存下去。” 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新秩序……” 而旁边的瑞贝卡则实际多了,她立刻想到的就是这有多难:“祖先大人啊,要把一个不识字的平民教导成富有学识知书达理的人可没那么容易,这需要文学教师,数理教师,历史和地理教师,还要有教习剑术、骑术的教师以及一到两个博物导师,哪怕把这些比较基础的课程学完了,还有艺术、礼仪、纹章学这样超难超难的课程,这几门课没个十几年可是不够的啊!” 高文听的目瞪口呆,正待解释,面前的赫蒂就捂着脑门开口了:“瑞贝卡……并不是每个人学习礼仪艺术和纹章学都要学十几年的,而且事实上你到现在也没学会它们……” 瑞贝卡一愣一愣的:“诶?是这样嘛?我怎么记得我的礼仪老师说我已经出师……” 赫蒂一脸恨铁不成钢:“因为他实在打不过你!” 瑞贝卡:“……” 站在高文身后的琥珀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整个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高文则不得不赶紧打断两个大孙女已经越来越偏的话题:“停停停,越说越没边了,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所说的教育跟你们所知的那种大家族培养继承人的教育完全不一样,我不是要培养个贵族子弟或见习神官出来,而是培养具备读写能力以及数理逻辑的人才,而且记住,是大量培养。” 说着,他摇了摇头:“那种找一大堆有名望的导师,每天从早学习到尾,十几年教育出几位少爷小姐的方式在这里行不通。我要求的教育很简单:对于承担工作的成年人,每天下工之后进行两小时基础的通识教育,识字、认数即可,对于还不能承担工作的儿童,则进行半天教育,另外半天留给他们在家中帮助父母做工。” 这种“粗浅”、“廉价”的教育方式真是闻所未闻,赫蒂忍不住皱起了眉:“也就是说,他们的最低标准只需要读书识字就可以,而教师也只需要这个水平……这样的基础教育会有什么作用呢?” 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平民和农奴要识字的能力干嘛? 如果是以前的她多半就直接脱口而出了,但如今她却没这么肯定,因为她已经切切实实见到了平民与农奴的另一面,而且高文之前就提过一次让领地上所有人都识字的计划,等于是给她打了个预防针――只是她没想到自家这位老祖宗竟然玩真的,而且这么快就要玩真的。 “读书识字就可以懂得道理,可以承担更复杂的工作,可以理解我们传达给他们的思想,可以更明白地活着,可以成为更有用的人才,”高文笑着,看向赫蒂,“或许有些人确实生下来就注定成不了魔法师和骑士,成不了神官,觉醒不了超凡天赋,但绝大多数人生下来都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掌握知识,至少在这方面,命运相对公平一些。” 赫蒂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高文在指什么,但她很快便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今天才刚刚见过面,来自王都的银发少女。 她终于露出惊骇的神色:“先祖,您该不会打算……把符文理论也加入到那些通识课程里吧?” “那是中高级的课程,但为什么不呢?”高文微笑起来,心情空前振奋和愉快,“仔细回忆一下,赫蒂,在那本笔记上所记载的公式和定理……有哪一条是跟魔法天赋相关的么?” 赫蒂张着嘴巴,半晌才终于发出声音:“不,没有,那些……全部是纯粹的计算!” “没错,那本笔记印证了我之前就有的一个想法,那就是超凡力量和凡人之间的隔阂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或许这种力量确实更加青睐那些拥有特殊天赋的人,但既然它是一种自然现象,那么没有道理这个世界九成以上的普通人都只因为区区一个天赋问题就被它隔绝在外,”高文说着,语气带上了慨叹,“符文与魔法是有规律的,而总结规律……要的是智慧,而非力量。” 是的,凡人也可以接触超凡领域,哪怕他们自身永远也放不出一个法术,他们也可以通过数学与逻辑这个“杠杆”,来和超凡力量建立非直接的接触,而只要有了接触,那庞大到可怕的“凡人数量”几乎可以摧枯拉朽般地夷平旧秩序――高文对此深信不疑。 赫蒂在惊愕中思索着,最后犹豫着问了个问题:“大多数人……真的具备这种智慧么?” “你的语气很犹豫,就已经说明你有答案了,”高文似笑非笑地看向赫蒂,“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你还不确定他们都是跟你我一样的人么?” “我明白了,”赫蒂深吸口气,“我会去做准备,首先从来自王都的那一百人中挑选出具备读写能力的人来担任最基础的教师,另外召集各监工,安排大家的劳动和学习时间。” “记住,最基础的读写能力,”高文满意地点头,并强调道,“而且我们不能耽误领地的建设,不管老师还是学生,现阶段都不能脱产――教导读写的教师在下课之后也得参与劳动才行。” “请放心,我会做好的。” 瑞贝卡看了看赫蒂,又看看高文,有点糊涂地挠了挠头发:“你们最后说的什么啊?符文理论?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是正常的,因为今天上午你没跟我们一起去,”高文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铁头火球娃,“瑞贝卡,我给你找了个朋友,她跟你擅长的领域一样……” 不等高文说完,瑞贝卡就眼睛一亮:“她也会三连发大火球?!” 高文:“……额,我不是说发射大火球的能力。” 瑞贝卡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圈,想问问既然不会大火球,那是不是会爬树掏鸟窝烤蚂蚱,但因为怕挨揍就没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高文则在看到这姑娘表情的时候就深刻认识到了眼前这孩子再怎么有天赋也改不了跳脱性子(而且脑袋还被门夹过)的事实,只好直说:“我说的朋友不是陪你瞎胡闹的,是跟你一起研究的――她叫詹妮・佩罗,是百人援建团的成员,四级的符文师,她在数理计算方面有着和你一样高的天赋,而且她研究魔法的方式也和你有很多互补和共通的地方……” 为了避免这姑娘再次头脑失控,高文一口气把詹妮・佩罗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而瑞贝卡则一愣一愣地听着,末了突然一拍巴掌:“您说她研究出了依靠计算,而非法术来构架符文蓝图的技术?” 虽然其中过程曲折,但高文此时并没有过多解释:“差不多一个意思。” “噫!我要见见那个人!”瑞贝卡果然露出相当高兴的神色,“感觉她好厉害!” 高文很高兴看到瑞贝卡对此事有十足的兴趣,但还是在傻狍子脱缰之前提醒了一句:“不要耽误了魔能引擎和‘水泥’的研制。” “放心吧!我知道的!” “那么这件事就讨论到这里,”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琥珀,“琥珀,你再跑一趟,去把拜伦骑士叫来。” 琥珀一脸不情愿,但身影还是渐渐在空气中变淡:“唉,真是劳碌命啊。” 很快,正在营房休息的拜伦骑士便被带到营帐中,这位佣兵出身的中年骑士向高文行礼:“公爵大人,您找我?” “你对农奴市场和流民熟悉么?” 拜伦骑士愣了一下,紧跟着点点头:“对农奴很熟,之前我曾代瑞贝卡小姐的父亲去别的贵族领中购买奴隶,流民的话……谈不上熟与不熟,那都是些四处流动,和野人差不多的人,坦桑镇更北边的旧矿山和废弃的戈林磨坊那里……” 高文打断了他:“我不是要那些已经落草为寇的,而是要暂且还身家清白的。” “流民没有身家清白的,但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要那些还徘徊在城镇村落周边,还没放弃在文明世界里讨一份生计的人?” 不愧是曾经做过佣兵,跟各种贫苦人打过交道,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的人,拜伦立刻便明白了高文的要求,并紧跟着提出个建议:“大人,如果您真的准备招收流民了,那我倒有个建议:不如试试去坦桑镇发布佣兵委托,就说要大量购买奴隶――以不到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奴隶。这样并不会比派出宣告员到处张贴告示、和各地贵族领主沟通交涉多花钱,而且效率会特别高。”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高文的道德 拜伦提出的这个建议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点疑惑,尤其是赫蒂,她直接就问了出来:“以市价三成的价格购买奴隶?而且还是以发布佣兵委托的形式?这样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接受?别说这低到不正常的价格了,佣兵们的酬金恐怕还得从这三成里面抽吧……这对于那些佣兵而言完全是赔本买卖。” 面对这个疑问,拜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所以我们要额外加上一条:不要求奴籍和契约。” 赫蒂与瑞贝卡面面相觑,而琥珀则已经明白过来,这位半精灵盗贼刚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是高文在她之前开口:“这样的话,佣兵们就会掳掠流民充当奴隶卖钱。” 琥珀有些惊讶地看了高文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这位公爵竟然会了解这种事情,而拜伦骑士则在惊讶之余点了点头:“一个健壮、有完备奴籍契约手续、有明确出身的农奴或奴工通常需要二十到三十个镶花小银币,或者十六七个银盾币,而其中最大的成本其实就是他们的奴籍,因为是有身份造册的,所以必须从正规的渠道购买,除了购买奴隶本身的钱之外,奴隶主、领主的税务官、地方教会、奴隶市场甚至地痞无赖们组成的‘奴工协会’还会在这中间层层抽成,那是数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但流民……流民是不需要成本的,没有任何人会保护他们,他们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失踪或是死亡都不会引起任何关注。” 说到这儿,拜伦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赫蒂与瑞贝卡一些思考的时间,接着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贵族们不会购买没有奴籍契约的奴隶,因为这样的奴隶既无出身保障,又会显得贵族吝啬、穷酸又品位低下,而且这种奴隶一旦被别的奴隶主杀掉或者抓走,也没法得到赔偿。但即便这样,仍然会有人发出购买廉价无籍奴隶的委托——这是一种默认的黑规矩,其实指的就是……流民。” 赫蒂捂着胸口,尽管她已经是贵族中与平民走得很近的典范,但她还从未接触过这种最深层的黑暗事实:“竟然还会有这种事?” “不但有,而且年年都有,处处都有,夫人,”拜伦骑士嗓音低沉地说道,“在一些不道德的佣兵圈子里,这种流民被称作‘长腿的钱’,他们甚至会把流民的聚集点庇护所当做有偿情报在暗地里流通,就像鲨鱼和鬣狗一样盯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只等着有谁要购买廉价无籍奴隶——通常都是大量购买——他们就会一拥而上。” 瑞贝卡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铁法杖,指节甚至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佣兵……我在酒馆里听他们的故事,听他们剿灭强盗,杀死怪物,在古堡和秘境中探险的故事,我以为那就是佣兵的生活,可是……” “子爵大人,当您在酒馆里的时候,酒馆里的佣兵就不是佣兵了,”拜伦骑士深深地看了瑞贝卡一眼,“并不是所有佣兵都会做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您说的那些也确实是一部分佣兵的生活,但还有一点——佣兵的手注定是不干净的,无非作恶多少的问题罢了。” 随后这位中年骑士抬起头,看向高文:“大人,您的意思呢?关于发布委托……”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骑士,对方把那些最黑暗的真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其实潜台词就已经很明显了,但他并不想戳穿这位似乎很有过去的半路骑士:“我不打算省这笔钱。” 赫蒂与瑞贝卡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们并不缺钱,宝库中的金银足够整个领地花用很久很久,但如果用助长邪恶的方式省了钱,我们灵魂上要背负的债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赎清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就按照正常的流程,去临近领地张贴告示并派人宣读,去和能搭上线的贵族们交涉,去租借车马筹备干粮,如果购买农奴,就按照正常渠道去买,不用吝啬钱财,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保证每个即将来到这片土地的人都明白一件事: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他们都必须服从这里的法律。” 拜伦抚胸低头:“这是他们的本分。” 高文点点头:“你擅长和这方面的人打交道,所以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需要多少钱就去找赫蒂支领,但要有明确的账目和支领计划。另外,如果你有渠道的话,最好能打听到流民们的聚集点。” 由于基建工作步入正轨,人手方面也有了点余量,领地的铸币工作已经小规模展开,高文前些日子设计并命人铸造了最初的几种货币,并将这些货币送到临近的坦桑镇以及另外几座较远的城镇中,在商人和贵族那里进行了公证,现在这些货币已经可以使用了。 等到拜伦等人离开之后,帐篷里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后者一直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高文,把高文弄的浑身不自在:“你又看什么呢?” “让那些只认钱的佣兵去抓流民送过来,显然比你自己派人又是宣传又是搜寻,而且还得筹备车马干粮要省事省力省钱多了,我还以为你肯定会选更实际的方案——你不是一向说自己是个实用主义者么?” “我确实是个实用主义者,但我不是恶棍,那些佣兵会用什么方式抓捕流民充当奴隶,我用后槽牙想想都能想象得到,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人会被当场杀死?有多少人会妻离子散?有多少人会在那些佣兵粗暴的‘运输’过程中死于饥饿和疾病?即便我在委托中刻意强调必须保证‘奴隶’的健康,但你觉得有多少佣兵真的会听?而这些事情或许不是我亲手做的,但却是我促使的,这有违我的行事准则。” “但你知道么,即使你不做,也有别人在做,吝啬的农场主和黑矿山每年都会找佣兵们购买无籍奴隶,他们购买的量,足够填满你这片小小的营地好几次。” “所以我准备摧毁这种现状,建设新的秩序,不只是我自己的行事要遵照这些准绳,在我所建立的每一片土地上,都必须遵照这些准绳——不管他们是奴隶主,佣兵,地痞无赖,盗匪奸商,还是什么世袭贵族职业强者,都要如此。我不作恶——他们也不准。” 琥珀张着嘴巴,愕然地看着高文,半晌才开口:“你口气挺大……但你为何会这么执着于保护弱者?真的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古典贵族美德’或者‘骑士精神’?” “不,这只是基本的道德。” 琥珀就好像故意赌气一样非要挑出点毛病来:“你这样简直天真,你一个人怎么能改变这么多?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是规矩,强者凌驾于弱者本身就是道德啊。” 高文看着琥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没错,弱肉强食,这确实是这个世界的规矩,甚至是自然界的规矩,强者是应该制定规则的,而弱者只有服从的份。” 琥珀眨巴着眼睛:“那你……” 高文的笑容更加不可抑止:“所以我这不是已经开始制定规则了么?” 琥珀:“……还可以这样操作!?” 而在同一时刻,在已经远离塞西尔领、正扬帆航行在白水河面的白橡木号上,维罗妮卡正待在自己的祈祷室里。 她仍然是一身朴素的白色修女服,淡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不带一点奢华装饰,她跪在圣光之神的神像前,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模仿着圣徽上两道圣光交叉的形象,而充盈的光元素便在她的身边盘旋飞舞,仿佛一个个半透明的小天使一般围绕着她,拱卫着这位虔诚无比的圣光信徒。 她虔诚地祈祷,让光辉逐渐笼罩在那尊面目模糊、无法用肉眼分辨容貌的圣光之神雕像上,当结束了一节祷词之后,她才张开眼睛,看着雕像前正在燃烧的粗大蜡烛。 那粗大蜡烛的火焰跳跃了几下,突然从橙黄色变成纯粹的白色,火焰也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变成一束纯粹的光焰,这光焰抖动收缩,渐渐形成了一位老者的形象。 老者坐在一把椅子上,看上去虽然颇有威严,但却明显的苍老虚弱,而如果有任何一位圣光之神的信徒在这里,恐怕都会第一眼认出这正是目前圣光教会最高的统治者,教皇圣·伊凡三世。 维罗妮卡微微垂下头:“教皇冕下。” 从光焰中传来了教皇略有些失真的声音:“圣光眷顾的孩子,你已经返程了?” “是的,我已离开塞西尔领,如今船队应该快要靠近多尔贡河的河口了。” “此行一切是否顺利?那个高文·塞西尔是否吾主之敌?” 维罗妮卡沉吟了两秒,嗓音柔和地回答:“一切顺利,高文·塞西尔确系七百年前那位传奇,而非窃取了英雄躯壳、苟存人间的恶魂,他在圣光照耀下谈吐自若,并且是一位品性高洁的人。” “那么,便好。我近年来频频听到主的声音,祂要我将圣光的正道教与世人,而高文·塞西尔在此时复苏,着实是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但现在你确认了他并非主的敌人,那我就放心多了。” 维罗妮卡双手交叠,深深低头:“吾主的正道定然会传遍整个世界。” 蜡烛正在渐渐燃尽,神术的力量也到了尽头,从光焰中传来的声音变得微弱下去:“尽快回来吧,不要在路上耽搁,以防污浊的世人影响了你纯粹的圣光,回到圣光大教堂……” 光焰消失了,蜡烛只剩下一些苍白的灰烬,教皇的气息也远离了这个地方。 维罗妮卡又等了几秒钟,这才慢慢站起来,静静地注视着圣光之神的神像。 她轻声开口,仿佛自言自语: “那其实是个无信仰的人,对么?” “是啊,不但没有信仰,而且抵触着圣光之道。” “他似乎只是在抵触神,而非圣光……” “总之既不是圣光的仆人,也不是黑暗的爪牙。” “很有趣……” “很有趣。”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提丰阴云 当维罗妮卡所乘坐的白橡木号航行在多尔贡河宽阔的水面上,当塞西尔领的第一座砖窑厂冒出烟尘,当圣苏尼尔城中的实权贵族和国王顾问们喋喋不休地讨论南方的现状、边境的局势、北方那些龙巫师和魔法师的矛盾时,提丰帝国最强大的骑士领主――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却正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他在自己位于帝都的宅邸里,站在那座高高的塔楼上,俯视着脚下宏伟的帝都,偶尔又眺望着那座黑沉沉的、笼罩在威严中的皇宫。 这里是提丰帝都,奥尔德南。 这座城市的名字源于古代巨人语,意为“千年城”,尽管它作为新帝都耸立在这片土地上才只有区区两百年时光,但骄傲的帝国人无疑相信着他们所建造出的伟大城市将如神话中记载的巨人王朝一般,在大地上矗立至少千年之久――而这座城市中的一切也似乎都在显示着这种骄傲的精神。 在这座城市中,有着无数座高高耸立的尖塔,无数用巨石雕琢成的英雄雕像,它们在地上拔地而起,就像要挑战天空般笔直地指向天际,在那鳞次栉比排列的哥特式建筑之间,是规划整齐、宽阔到可以供十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帝国大道”,这条大道将整个奥尔德南分为东西两个城区,而大量笔直、平坦、宽阔的石板路便从帝国大道延伸出去,在整个城市中勾勒出一个个整齐而充满锐气的区域。 整座城市就仿佛一个结构饱满、棱角分明的复杂几何图形,一切都被规划的井然有序,与其他王国那混乱、陈腐、拥挤的老旧都城截然不同,因为这座城市确是全新的:五百年前的旧帝都在大崩塌中沉入地下,早有准备的皇帝陛下在灾难爆发前便在这片平原上建造了新帝都,并赐名为“奥尔德南”(千年城)。由于帝国实力雄厚,当初的规划又考虑周详,奥尔德南自建成之日起便成为了大陆上最壮丽、最宏伟的城市之一,一直以来,裴迪南大公也深以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生活在这样一座伟大的城市中而自豪不已。 但是今天,他却感觉一种危机感正从心底弥漫上来,让他哪怕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城也难忍心中不安。 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安苏展开一场大战,他驳回了所有反战派的大臣,甚至把力主和平的冬堡伯爵赶出了皇宫,其态度之坚决前所未有。 说实话,裴迪南大公并不担心这场战争的走向,他相信帝国军队,就如他相信自己的武艺和刀剑,他知道西北方向的安苏王国是一个陈腐又虚弱的国度,它有着和提丰一样古老的历史,却被这历史拴住手脚,变成了个行动迟缓气息奄奄的老人,他们那数百年来毫无长进的军队和武器根本不是帝国士兵的对手,而反观提丰帝国――数次成功的军制改革以及行政革新让这个国家正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不论是军队士卒还是各级官员、国内民众,提丰都远远强于那个垂暮的邻国,这场战争的胜负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裴迪南担心的只是那位皇帝陛下,担心的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的状态。 皇帝陛下一向是个威严而果决的人,但他还不到独断专行的地步,他会认真听取每一个大臣的意见,哪怕这些意见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他也会耐心去听,而不会直接驳回所有的反对声音,他又重视每一位贵族的血统,断然做不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一位实地实权伯爵并将其逐出皇宫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两件事都做了。 裴迪南公爵想到了自己上次见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皇帝时的景象,那位威严的皇帝陛下坐在他的黑铁王座中,浑身都被王座靠背和王冠的阴影笼罩着,他虽然耐着性子听完了自己最信任的公爵的话,却回复的兴致恹恹,似乎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而在裴迪南离开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位皇帝陛下在对着面前的一个水盆自言自语,就好像那水盆中藏着一位听众,在和那位皇帝交谈一般。 将视线从远方的皇宫上收回,裴迪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流传在奥古斯都家族血脉中的那个诅咒――那个在两百年前才出现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诅咒。 他们会听到常人不可听的声音,他们会见到常人不可见的事物,他们会在常人无法理解的途径中了解禁忌的知识,他们由此获得超乎寻常的智慧和见地,甚至能做到超前的思考和布局,但最终…… 他们的精神会被拖入那个不可见不可听的世界,只在这个世界留下一具陷入疯狂的躯壳。 在上上次见到罗塞塔皇帝的时候,陛下是思绪清楚,言谈正常的,然而裴迪南深深地忧虑――疯狂的征兆恐怕已经在那位君王的身上显现了。 他转过身,拉动手边的一根绳索,召唤仆人的铜铃随之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露台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蓝色罩衫的侍从出现在裴迪南面前。 “老爷,”侍从低下头,“有何吩咐?” “拿来我的外套,另外去把马车准备好,我要去见见冬堡伯爵。” …… 黑暗山脉北麓,新塞西尔领。 高文正在巡视新建设起来的砖窑厂,与他一起的,还有最近正忙着在领地上“补充本土知识”的尼古拉斯蛋。 一座座加装了魔法催化与符文扳机装置的砖窑在空地上排列着,借助埋设在地下的“魔网二号”的驱动,它们正在进行第一次“试烧”。 由于现在还搞不出更加精确的控温以及可靠的运输装置,再加上领地目前建设能力有限,高文并没有直接把自己构想中的“魔法式隧道窑”拿出来,而是准备先用较为传统的炉窑进行简易改造,首先解决“有无问题”来进行现阶段的过渡。 不过虽然炉窑采用了较为原始的形式,但考虑到将来的扩展和改造,这座砖窑厂地下埋设的魔网还是严格按照高标准建造的,它的功率甚至比钢铁厂那边更高一些――只不过由于魔力数据化的工作还无头绪,高文暂时还没办法确定两套魔网的具体功率有多大。 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魔法力量的有序流动,浑身上下澄明瓦亮的尼古拉斯蛋在半空晃了晃身子,从球体内部传来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必须承认……虽然一切都很原始,但这个世界着实是有趣的很,这些流动的能量,还有你们制造工具和使用工具的方式,在我的世界观里都是没法想的。” “这就是物理规则的不同了,”高文颇为认同地感叹了一下,“其实你应该感到庆幸――你这样一个来自规则不同的异世界的‘穿越者’,在落到这个世界之后竟然能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而没有因为规则不同发生自我崩解,这可是莫大的幸运。” “穿越者?你这个词用的好,”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道,“你还真是我的知音啊,不光能听懂,能认同我的经历,还总能想到跟我一样的事情――说实话,我当初意识到这边跟我老家规则不同之后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那时候我是生怕自己的身体会突然‘砰’一下子就给分解了,毕竟两边连物质结构都不一样,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如果真要分解,那我落到这个世界的一瞬间也就分解了,既然当时没事,那就说明我命大,担心个球嘛……” “那你想明白自己能安然存活的原因了么?”高文笑着问了一句。 “那谁知道去,”金属球左右晃晃,“我连自己名字都忘了,还有工夫想这些?” “说实话,你的‘失忆’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高文皱着眉,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你还记着自己老家的一些常识,比如环境、物理规则、历史,但除此之外的东西就都忘了么?” 金属球思考了很久才开口:“啧,事实如此,我有什么办法?失忆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儿:你甚至不会知道自己都忘了什么。我现在能记得的就只有一些生活常识,可这些常识却都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我还记得一套语言,但在这边同样毫无作用……” 说着说着,他便似乎陷入了莫大的失落中,渐渐沉默下来,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特别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在努力,努力想搞明白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会做什么,擅长做什么,然而这中间的难度你根本没法想象――假如是在熟悉的世界还好,身边的事物多少能给一些提示,但在这里,一切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完全陌生,我根本找不到丝毫可以帮助我回忆起过往的东西。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营地里转来转去,就是为了看看你们的生产生活,想借此找到自己会做的事情,可是结果呢?毫无结果――我似乎什么都不会做,没有任何一项工作我能插得上手……我也没手啊!” 高文摸着下巴:“那你猜你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这让我从哪猜起?”金属球似乎很想摊开双手,然而他没有手,所以只能晃来晃去,“我没有丝毫从事某项工作或者擅长某种事物的印象,难不成我上辈子不用工作,不用学习,甚至不用出门?” 高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金属球两眼,心中一凛:听这球如此描述,他穿越前怕不是个死肥宅?(雾) 至于为啥是个肥宅――看体型啊!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旋转的轮与轴承 其实说实话,在遇到这个金属蛋之后,高文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境遇是多么的幸运――他没有失忆,他落在一个同样人类主导的世界中,他还有着可以顺利融入当前世界的身份(虽然这个身份多少有点惊悚灵异的成分)以及一个可能会有大用的卫星视角,并且最最重要的,他拥有来自高文・塞西尔的..lā 最后这点尤为重要,正是因为同时拥有了来自两个世界的记忆,他才能够较为轻松地面对这个物理规则与地球上有着巨大差异的时空,他才能够在无法用地球经验解决问题的时候,用“这个世界”的经验来渡过难关。 然而尼古拉斯蛋却完全没办法这样,这个金属球的境遇和高文比起来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他失忆,他没有能在本世界生效的经验和知识,他一来到这儿就被当做试验品抓了起来,而且最最重要的,他以一个蛋形生物的画风掉在恐怖直立猿的地头上…… 如果说高文要在一个物理规则迥异的世界种田攀科技就已经是进了地狱难度的话,那这个球简直是一头砸穿了地狱里所有君王的天花板,然后打着滚地掉进地狱之主的大锅里面,锅底还是麻辣榴莲的。 因此高文就不得不佩服这个球的适应能力和精神坚韧程度:遭遇了如此绝望的处境,他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活着,并且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逗哏……难不成是因为金属生物的神经比较硬? “哎哎,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尼古拉斯蛋的声音将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过来,这个金属大球在后者身边绕着圈飘来飘去,“我还想听听你的建议,你觉得我可以干点什么?说实话,我现在是真的挺想找点事做……” 高文立刻认真思索起来,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就在思索了:这个来自异世界、有着奇妙能力的金属球在那些刚铎魔导师眼中大概只是个实验素材,但在高文眼里却是个潜在的高技术人才……球才,只不过他知道这个球刚从沉睡中醒来,恐怕需要些时间来适应和调整心态,也就没急着逼人家干活,但现在蛋总主动开口,他就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开口道:“你有控制魔力流动和金属的能力,这两种本事在我这儿都能派上大用场,但我还不知道你控制魔力以及控制金属的具体参数,所以不好给你安排。” “控制魔力方面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金属球回答道,“你们管那些能量叫做魔力,但我们那个世界其实压根没有这种东西,我影响魔力流动的时候其实是在震动自己的磁胞体――这是我体内一种可以产生高频磁场的器官。在我们那个世界,磁胞体震动的时候可以在体表形成一层防护屏障,但在这儿我发现屏障消失了,却可以影响到你们口中称之为‘魔力’的那种能量,让它短暂失效……” 高文立刻打断了对方:“你说磁场?你其实是用磁场影响到魔力流动的?” “没错――包括你用‘魔力’跟我对话的时候,其实我也是用磁胞体感受到了它的波动……不过说来挺遗憾的,虽然我能感受魔力,也能用磁场影响它,却没办法跟你们那些‘法师’一样用出魔法来,那个雌性……叫赫蒂的魔法师跟我解释什么叫精神力和法术模型,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高文却没有在意对方后半句话,他已经完全被“磁场影响魔力”这个事实给吸引了注意力,并陷入巨大的困惑中:“你确认你产生的‘磁场’真的就是这个世界大家所知道的那种‘磁场’?要知道,同一个名词在两个世界很可能指的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现象!” “这个真的可以确认,”尼古拉斯蛋使劲上下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模仿人类的点头动作,“磁场就是磁场,当然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没有磁场的概念,他们只知道磁力,天然磁铁可以吸引铁器的那种磁力,但我确认过了,我用磁胞体产生的磁场和这个世界的天然磁石是一样的……怎么了?” “我不知道哪出了问题,”高文苦笑着摊开手,“我用磁场做过不少试验,完全没发现它能影响到魔力流动,难道是我用的磁场不够强?”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除了用磁场影响魔力之外,他做磁生电的试验也没成功…… “强度?我觉得没多大关系,磁胞体产生的磁场并不强,”金属球晃来晃去地说道,“说不定是因为频率,你没有用高频磁场吧?我记着一千年前那些‘魔导师’就用过一种震荡的磁场想要扫描我,频率多高来着……每秒几百万次震荡?那好像就是他们能弄出来的最高频率了,但还没到磁胞体频率的十分之一呢――要不你试着努力一下,把磁场的频率调高一些?” 高文一脑门子青筋:在这么个中世纪还技术断代的破地方,他上哪弄个几千万赫兹的高频磁场去! 尼古拉斯蛋恐怕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产生如此频率磁场的高频源了! 知道此时此刻根本弄不出符合条件的实验环境,高文就先把这件事在心中默默记下,随后准备询问一下对方操控金属的能力,但就在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看到砖窑厂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傻狍子……火球发射器……铁头……瑞贝卡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子爵小姐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叫着,“您快来!快跟我来!!” 看着这姑娘兴奋的样子,高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往旁边躲:他生怕这傻狍子脑筋一抽,原地甩七八十个大火球糊在自己脸上…… 而等到瑞贝卡跑到自己面前并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之后,高文才不紧不慢地问了她一句:“你终于一个火球把赫蒂的实验室给炸了?” “啊……啊?!”瑞贝卡刚喘过来就被高文的话给吓了一跳,紧接着使劲摆手,“没有没有!我很小心的――我跟您说,您提出的那个魔能引擎,我们那边组装出来啦!” 高文原本还算淡定的表情瞬间被惊愕和惊喜所取代。 “已经完工了?!试机了么?” “还没有,”瑞贝卡摆着手,“等您过去试机呢!不过赫蒂姑妈已经把它的各个部件测试过,都按照设计图来的,也都能达到对应的效果,应该没问题……” “别说了赶紧走,”高文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拉着瑞贝卡就往砖窑厂外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还有个球,于是回头招着手,“你也来你也来――看看我们设计的好东西!” 恐怕谁也想不到,第一代魔能引擎的“组装车间”会简陋到如此地步。 它就是位于塞西尔钢铁厂旁边的一座木棚,除了有些士兵把守之外,完全看不出这里和其他棚屋有任何不同之处,这里面也没有任何能让人联想到高技术或者尖端魔法的事物:除了最精密的符文部分是在赫蒂的实验室中完成之外,魔能引擎的全部零件都依靠铁匠和符文工匠的双手来敲打成型,因此这里既没有机床,也没有精密模具,瑞贝卡和赫蒂带着工匠们用最原始最费力的办法完成了样机的每一个加工流程。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有着魔法辅助,赫蒂的火焰与塑能法术可以起到不小助力的话,样机的最后组装焊接工作恐怕都是个问题。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任何一样事物的诞生都不容易。 在“组装车间”的中央空地上,一大块粗麻布盖着一样不到两米高的事物,它的轮廓有些怪异,高文只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一块较大的凸起下面应该是飞轮结构,而它的真面目还被遮挡着。 老铁匠汉默尔和赫蒂都站在这台样机的旁边,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些人,其中一些是汉默尔的学徒,另外两人则是刚刚加入领地的、来自王都的符文工匠。 “瑞贝卡非要自己跑着去找您,”赫蒂有些歉意地对高文点点头,“这孩子就是有些冒冒失失的。” “她想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可以理解,”高文吸了口气,看向那样机,“掀开吧,让我看看。” 赫蒂挥了挥手,一只半透明的塑能之手随之浮现在空气中,并将那块盖布一把掀开。 那下面是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 它依稀有着一点地球上“远亲”的影子,有一个硕大的飞轮,以及与飞轮连接的连杆和曲柄、曲轴结构,但它又和高文记忆中地球上的任何一台动力机器都截然不同:它没有气缸,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机器中端的一个用滑轨和活塞、基座组成的“斥力机关”,那活塞是一块正方形的铁块,有四条滑轨穿过它的四个角,并在两端各固定在一个基座上,那基座朝向活塞的一侧则可以看到微微闪烁的魔法阵,而在两个斥力法阵的外缘,则有着延伸出去的符文,一条长条形的金属板连接在两个斥力法阵之间,上面的符文扳机结构和其中一个斥力法阵保持着连接,而这个金属板又通过连杆和拨动装置连接在飞轮的曲轴上。 每当曲轴转过半圈,符文扳机就会被拨动,对应符文会与其中一个斥力法阵建立连接,一直到曲轴转过另外半圈,符文扳机便离开这个法阵,进入另外一个法阵的连接范围,激活对面的斥力机关…… 除了那个用于“切换斥力方向”的符文扳机之外,又有一个符文扳机控制着两个斥力法阵的“总能量”,它同样依靠连杆控制,而控制杆就位于这台机器的侧面。 特殊的斥力机关让这台机器不需要气缸结构,也就规避了最大的精密度门槛:机械精密度,取而代之的,则是它对魔法符文的精密度要求――而这却恰好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赫蒂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魔能引擎,它有着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魔法造物都截然不同的外观和内在机理,即便她自己就参与了引擎的制造,此刻却也仍然难免有些失神,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并看向高文:“先祖大人,请扳下机关吧。”.. 这里位于塞西尔钢铁厂的边缘,引擎放在这个地方完全可以接收到来自魔网的能量,虽然没有钢铁厂大院里那种“增幅板”来增强能量传输效率,但作为一台低功率的验证型机器,这些能量已经足够了。 高文却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一起设计的,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来。” 赫蒂显得有些犹豫,瑞贝卡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得到高文的允许便两步窜到了机器旁边,还使劲招手:“赫蒂姑妈!你快来呀!” 赫蒂笑了笑,放下种种犹豫,来到高文身旁。 三只手一同放在那控制着总能量连接的手柄上,随后高文倒数了三个数,三人一同用力将手柄压下。 魔力回路被瞬间接通,引擎核心的斥力机关随之被点亮,随着其中一个魔法阵的亮起,那个粗苯朴实的“铁块活塞”在众人眼前缓缓动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带动沉重的飞轮,它最初动的很慢,但当飞轮活动起来之后,活塞便飞快地移动到了整个斥力机关的尽头――切换用的符文扳机也随之生效,最先亮起来的魔法阵随之熄灭,而另外一个斥力法阵则几乎同时明亮起来。 飞轮转过了整整一圈,接着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整台机器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和晃动,但却确确实实地运转起来!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属大师 老铁匠汉默尔瞪大了眼睛,带着惊愕与茫然看着那正在飞快运转的怪异机器。 它的核心充盈着魔力的光辉,可以用简陋形容的斥力机关正在一个简易法阵和一系列机械结构的作用下进行往复运动,沉重的飞轮在连杆和曲轴的带动下飞快地旋转着,旋转速度超过任何风车、水车和人力摇动的曲柄,他深深地知道那个大铁轮子有着多大的重量,那是转起来可以轻易将人的骨头打碎的东西,但它就这样被驱动了,而且驱动的轻而易举。 而站在他旁边的两名符文工匠则看的更多,想到的也更多。 他们是魔法师培养出来的仆人,如果说符文师是设计法阵蓝图的“电路工程师”的话,那么符文工匠就是负责制造魔法机关机械部分的“机械工程师”,他们在这方面所懂的,自然比普通铁匠多得多。 符文工匠平日里制造各种各样的机关和魔法道具,对斥力法阵这种最基础不过的小玩意儿自然完全不陌生,但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简单的、戏法级别的东西竟然可以产生这样神奇的作用――只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机械结构,便让原本只能够用于推动机关门或落石陷阱的斥力法阵自动的循环切换,尽管整个魔能引擎是基于魔法力量推动的,但它内在的原理却和以往的任何魔法道具都截然不同! 在魔能引擎中,魔力不再是唯一的、全部的力量,它不再是被粗暴地使用,而是用更加巧妙和间接的方法被转化,被放大,被变成了更……实用的东西。 一开始被要求和一群铁匠以及铁匠学徒共同工作,符文工匠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怨念,但在看到完成品的魔能引擎之后,他们的怨念便不由自主地被某种明悟所取代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在刚刚抵达这片领地时,那个名为赫蒂的女总管跟他们说的“抛开一切旧有的思想和束缚,服从于这片土地的新秩序”是什么意思――比起在这片土地上见到的全新事物,那些规矩和束缚真是不值一提。 一名铁匠学徒瞪着眼睛看着正在不断运转的魔能引擎,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就是我们造出来的……” 汉默尔赶紧打断了自己的学徒:“不,这是公爵和子爵大人,还有赫蒂夫人的智慧。” “不,”高文则打断了汉默尔的话,“这就是你们造出来的,不用怀疑,荣誉归于每一个付出劳动的人,所以为制造魔能引擎而做出贡献的人不单可以获得奖赏,还将获得荣耀――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被记录下来,制成铭牌镶在第一代的魔能引擎上,并被记录在塞西尔的历史书中。” 工匠和学徒们面面相觑,汉默尔用力地捻着自己的胡子,甚至不小心拽掉了几根都没察觉,直到两位来自王都的、多少见过世面的符文工匠行礼致谢,老铁匠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致谢。 而高文则收回视线,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兴奋之情看着仍然在正常运转的魔能引擎原型机。 它的噪声很大,飞轮在旋转中也带动着整个机器剧烈地震动着,由于零件精度上的误差,这些都是没法避免的问题,高文可以肯定这台机器有相当一部分动力都会在那些不合规的零件摩擦中被损耗掉,而它的输出功率和整体寿命也必将打个折扣,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是,这台机器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运转了起来。 先解决有无,再考虑好坏。 高文近乎入迷地看着那台原始的机器,但突然间,一丝疑惑和忧虑浮现在他的眼底。 只不过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很快便消失了。 而在另一边,赫蒂已经开始测试这台机器的力量:她直接用塑能之手或重力术缓慢给机器的输出轴施压,连续试了几次之后忍不住带着赞叹开口:“这台机器的力量很大,我大概试了一下,它全速转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把半吨重的铁块直接垂直拉起来,而如果用上您之前提过的滑轮组或减速齿轮,它的力量还不知能放大多少。另外这还是因为我们使用了较为廉价的符文材料,连杆也是用的普通钢铁而非更加坚固的紫钢,所以它的提升空间是相当巨大的。” 瑞贝卡不会各种好用的辅助魔法,这时候也不能甩个大火球上去测试一下机器的血条,所以在旁边挠着下巴寻思起更加实际的事情:“祖先大人您觉得这台机器能干什么啊?” 高文好笑地看了这姑娘一眼:“你说说你的看法。” “很多单调重复又需要很大力气的工作好像都能交给它,比如让它带磨坊?带动锯木厂的那个大锯子?它的力气绝对够大,而且完全不用考虑风向和河水的影响!” “用处多着呢,它可以带动水车,可以牵引矿山那边的矿车,可以用来从矿洞里抽水,可以带动大锤来锻打钢铁,配合上合适的模具,它还可以像压饼干那样直接将一整块钢板压成盔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零件――它还可以放在砖窑厂,驱动别的机器压制砖坯,而不用像现在那样需要十几个农奴用木框模具一个个地制坯……” 高文随口说着他认为当前最重要的应用方向,而周围的人则一个个地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们从未有过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的概念,哪怕这个世界上有风车磨坊水利磨坊之类的东西,那也都是相当粗浅粗暴的事物,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联想出能够和魔能引擎连接的各种机器来? 倒是汉默尔,在听到用机器带动大锤锻打钢铁以及直接将钢板锻压成盔甲零件的时候忍不住眼睛一亮,职业上的直觉让他瞬间意识到这是一条光明的路。 而瑞贝卡却是眼睛全程都在闪闪发亮――基本上只要高文嘴里蹦出一个用法来,她脑海里就能跟着蹦出一大堆的杠杆轴承和齿轮,虽然那些东西都还组不成可用的机器,但她觉得只要稍微给自己一点时间,她就能把老祖宗构想中的东西一个个给折腾出来! 但就在这时,赫蒂却皱着眉有些发愁地开口了:“关键是我们只有一台机器啊……制造一台新的魔能引擎费时费力,而且它必须位于魔网覆盖范围内才能运转,这很成问题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扳动拉杆切断了魔能引擎的能量,让它渐渐平静下来:这玩意儿的噪声不是一般的大,它在这儿转着,周围人说话都得用喊的。 “铺设魔网用不了多少成本,毕竟都是基础符文,蓝图也有现成的,机器制造不易却是个问题……主要是手工打造这些零件太费时间了,”高文摩挲着下巴,“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现在还必须用人工来打造……”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咳咳,我有话说。” 浑身银亮银亮的尼古拉斯蛋慢慢飘了过来。 瑞贝卡一看到这个闪闪发亮的金属球就高兴起来:“蛋蛋你有主意?!” “我不叫蛋蛋!”尼古拉斯蛋顿时升空两三米高(要不是有房顶挡着它恐怕还打算再飞高点),球体内传来的声音气急败坏,“你起码也叫我个蛋总!” 瑞贝卡完全没被这个球吓住:“啊好的蛋蛋,你有办法?” 尼古拉斯蛋:“……” “别跟她较劲,你说你的办法,”高文打断了这即将展开的口水仗,并很认真地看着正慢慢飘回到正常高度的金属球,“我知道你擅长控制金属,难道说……” “对啊,我终于知道我在这儿能干啥了!”尼古拉斯蛋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愉快,他一边说着,工棚内各处便响起了各种金属碰撞的叮当乱响声,那些堆积在角落的、准备回炉的金属边角料一个个漂浮着被牵引到了这个银白金属球的周围,“我可以帮你们打铁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金属边角料一个接一个地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好像有巨大的压力作用在它们表面一般,它们开始缓缓变形,而且高文很快就发现这种变形不只是外力作用――一些金属发生了明显的熔融迹象,它们不只是在被挤压,更是在被锻冶! 短短几分钟之后,这些金属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结构精巧复杂的零件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甚至有现场每一个人的、栩栩如生的金属雕塑。 工棚里完全安静下来。 尼古拉斯蛋似乎对自己的表演效果非常满意,它得意洋洋地将那些零件放在地上,随后将金属雕塑送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上:“怎么样?这效率比你们高多了吧?” 汉默尔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金属雕塑,然而双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这般强大的能力……这以后领地上还需要铁匠么?! 真跟领主上次说的一样,抡着铁锤敲打东西的铁匠就要没用了?这么快就要没用了? 现场的符文工匠们也是同样的惶恐想法,甚至就连赫蒂与瑞贝卡都在震惊之余觉得,有了这个球,领地上所有跟金属打交道的工匠们恐怕就都要失业了…… 唯有高文,他虽然也震惊于尼古拉斯蛋飞快塑造金属形态的速度,但紧接着他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另一方面―― 他看着手中那栩栩如生的金属雕塑,看着它那按照严格比例精确缩小了的眉毛和头发,突然抬头盯着尼古拉斯蛋:“你的精度能够达到多少?!”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塞西尔机械制造所 确实,这个铁球星人以极快的速度改造金属形态的能力让高文印象深刻,而且一开始他也确实是惊叹于这家伙在加工金属零件时的高效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比起这种加工速度来,他的精度恐怕才是更大的财富。 速度不算什么――高文深知这一点,虽然尼古拉斯蛋的加工速度可以吓死现场每一个人,但高文很清楚在真正的工业生产模式下,个体的速度哪怕再惊人也毫无意义,几分钟加工出一百个零件很快么?确实比铁匠的锤子要快,但工业时代随随便便拍几条生产线下去,这点加工速度立刻就会被那些机器爆的妈都不认识! 虽然现在高文没办法随随便便拍个生产线,但魔能引擎原型机已经有了,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有大手一挥就拍个生产线出来的时候,尼古拉斯蛋的效率优势迟早会在越来越多的机器投入生产之后变得泯然众人,然而他另外一个优势却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机器取代的,起码和他的效率比起来,这个优势被取代的会慢一些―― 他的精度。 他用边角料“捏”出来的那些零件并不是随意制造,高文一眼就看出它们其实是魔能引擎原型机上部分外露零件的缩小版,而且每一个零件的精致程度都远非那些铁匠手工制品可比,那些金属雕塑更是连头发丝都做了出来……这简直鬼畜好么! “精度?”尼古拉斯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认真思索一下,颇有自信地回答,“这取决于同时加工多少东西,一次弄一百个,那肯定会有不少误差,但每次只加工个位数的零件,而且让我慢慢加工的话……误差大概比你的头发丝还细几十倍。当然,具体速度取决于零件的复杂度和体积,不过在我看来,你们制造的这台机器中最复杂的零件也很简单。” 高文:“?!” 金属球半天没听到高文动静,忍不住飘过来碰了碰后者的胳膊:“哎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一代的工业机床就交给你了!” “哈?” 高文没有跟对方解释太多,因为他的内心已经完全被雀跃所充塞,几乎分不出精力来说其他了。 是的,第一代的工业机床,或者所谓“工作母机”,一切的基础,让整个工业化链条能够得以建立的最重要的一环,与其让尼古拉斯蛋去大量地、重复地制造那些量产零件,更应该让他发挥精度和效率上的优势,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能够用于生产其他机器组件的工作母机给制造出来――不管是各种各样加工零件的机床,还是批量刻制简单符文的“符文制图机”,只有把这些东西造出来,他才能把自己的基业绑在魔能引擎所提供的澎湃动力上,赶在山对面那堵不怎么结实的墙完蛋之前攒出拼一把的底气! 这时候他甚至有点遗憾,为什么没能更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金属球的才能,让他直接参与魔能引擎原型机研发的话,这一天或许会更早到来。 但他并没有让这种遗憾的情绪持续太久,因为在今天亲眼看到之前,谁能想到这个金属球对金属的控制能力竟然会这么强大?说实在的,高文甚至怀疑尼古拉斯蛋自己都没想起来…… 而且还有一点,他并没有被尼古拉斯蛋的能力冲昏头脑:这个铁球星人是个特殊个体,是个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个体,而在任何情况下,将整个体系都压在一个个体身上都是极不理智的。尼古拉斯蛋能加工出第一代的工业机床是很好,但万一出现意外呢?万一他对某种关键金属材料无法控制怎么办?万一他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某种独具这个世界特色的设备不能用金属制造怎么办? 所以高文迅速冷静下来,并意识到尼古拉斯蛋先生(或者小姐?话说这到底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嘛)或许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助力,但他却不能完全依赖于对方。 他还是得保证在建立工业基础的过程中全程有普通人参与才行。 所以他看向了惴惴不安的老铁匠和符文工匠们,微微点头:“不用担心今后你们的手艺派不上用场――领地永远都是缺人的,顶多你们今后工作的方式会发生一点点变化。” 接着他又看向尼古拉斯蛋:“你愿意担任我的机械制造主管么?” 尼古拉斯蛋回答的干脆利落:“当啊,为什么不当――难得找到点事做。” “那好,你就负责帮我制造机器,很快我就会给你一些图纸和加工任务,你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把那些东西弄出来――考虑到用料方便,这座紧挨着钢铁厂的工棚就给你用了。另外,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再制造三台魔能引擎,我要用在矿山和钢铁厂之类关键的地方。” 虽然高文给尼古拉斯蛋的定位是“工作母机制造者”,但在现阶段,后者还完全有余力帮忙扩大那些量产机器的规模,本着人尽其用球也得尽其用的原则,高文毫不犹豫地给这个球安排了一大堆生产任务。 对方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而看着干劲十足的尼古拉斯蛋,高文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有了这么个挂逼级别的穿越蛋帮忙,不考虑社会形态而只考虑点科技树的话,他觉得自己别说是跃进式发展了,跃迁式发展都行…… 而在这样愉快的心情之中,他却敏锐地注意到站在角落的老铁匠汉默尔脸上仍然有着些微的灰暗。 但高文最终还是没有出言相劝。 汉默尔终究是个老铁匠,跟铁锤、铁砧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铁匠,他相信自己的铁锤并深以为豪,就如骑士相信自己的刀剑与武艺一般,然而一个铁球星人,一个天生能够控制金属的“金属大师”突然出现,完全击垮了这个老铁匠的信心。 这或许还不是致命一击,因为在尼古拉斯蛋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存在着“矮人工匠”这样远超人类铁匠的职业了,汉默尔并不是被一个“手艺”碾压自己的个体所刺激,真正让这位铁匠心情沉重的,大概是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未来―― 用机器驱动大锤,人力愈发渺小的那个未来,它似乎已经不远了。 汉默尔拥有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中难得的敏锐。 但高文现在能怎么说呢?告诉汉默尔要尽快适应自己“钢铁负责人”的身份,别再心心念念自己的铁匠事业,还是告诉对方手艺人并不会完全没落,哪怕在另一个工业化高度发达的世界,铁匠也会有不可动摇的生存土壤?现在跟汉默尔说这些都太早了。 但愿他能快些适应这个世界的变化吧,因为更快的变化,很快就要到来了。 高文心中叹息一声,随后出声打破沉默:“新组建的部门需要一个名字,就暂时叫做塞西尔机械制造所吧。尼古拉斯蛋,你是机械主管和第一任所长,与担任钢铁主管的汉默尔平级,另外你可以从那百名工匠中挑选一些人充当长期助手,但名单要交给我审核。” “好,有人帮忙总归还是比我一个球完成全套加工快,他们可以帮着组装。”尼古拉斯蛋上下浮动了一下,表示赞同。 在离开机械制造所的路上,赫蒂频频看向高文。 “怎么了?”高文好奇地问她。 “没什么,只是很少看到您会有这么开心的时候,”赫蒂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您平时总是很严肃,板着一张脸,但今天笑了很多次。” 高文大吃一惊:“我平常很严肃么?” 他琢磨着自己平时的心理活动其实还挺剧烈的,而且成天跟琥珀在一块饱经磨练,到现在自己几乎已经是个半专业的捧哏了,虽然不至于经常丧失先祖威严,但怎么也不至于是个板着脸的形象才对吧? 却没想到赫蒂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您或许没注意到,但您平时表情真的很严肃。” 高文顿时有点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紧接着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十有八九是国字脸和络腮胡的问题……” “啊?” 高文立刻摆摆手:“不,没什么。” 赫蒂接下来还有很多内务方面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在半路上就和高文道了别,看着赫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高文脸上喜悦的表情却渐渐收敛,并浮上了一丝严肃。 他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在路上稍微拐了个弯,来到位于营区西南的一座木屋前。 这座木屋比周围的房屋要大一圈,屋前屋后还有着大片的苗圃,那苗圃中生长着五花八门的植物,其中一大半是具备各种功效的药材,而剩下一小半则是比较常见的、在加工之后可以充当施法素材的植物。 仅从那些苗圃上,就能判断出这间木屋的特殊。 这里是德鲁伊皮特曼的住处,也是他工作的地方――虽然人看起来挺不可靠,但这住处兼工作室倒是挺有模有样的。 高文来到木屋前,看到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几行话: 皮特曼药剂店,出售各类药草和成品炼金药剂,出售德鲁伊护符、转运饰品,兼职古董鉴定,占卜(正在学),专业开锁、修锁、补房顶,家庭厨师(可以顺便带孩子,三岁以下不带)。 高文表情木然地看着那木牌,心中毫无波澜。 那个小老头明知道不识字的平民根本看不懂招牌上的字,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在门口挂上这玩意儿,这大概只能解释为个人爱好? 高文摇摇头,伸出手准备敲门,但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门扇之前,那扇木门便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皮特曼那张皱巴巴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啊,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高文一愣:“你知道我要来?” 难道这老小子的占卜还真学成了? 结果皮特曼摇摇头:“我刚才趴窗户边看见您往这边走。” 高文:“……”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术与魔法 皮特曼把高文请进了自己的木屋,这个看上去一大把年纪的小老头却有着一双比年轻奸商更加精明灵活的眼珠,他一边殷勤地去端茶倒水一边偷眼看着高文:“公爵亲自来我这么个寒酸破落的小木屋拜访,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需要我的德鲁伊法术?还是您终于对我的转运仪式和占卜感兴趣了?” 高文随意扫了扫屋里的陈设,发现这里打理的倒是很整洁,做炼金实验的工作台以及调制药剂的各种容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都西北角的工作区,生活区也是朴素简洁的很,跟皮特曼刚来到这个地方时身上那种脏兮兮乱糟糟的感觉完全不同。 听到小老头开口,他直接无视了对方再度推销的后半句话,而是直接说道:“我对你调制炼金药剂和给它们祝福的过程很感兴趣。” 皮特曼特惊讶:“配药水和祝福术?就为这点小事,您还亲自来一趟?” “正好路过而已,所以顺便来满足一下好奇心,”高文摆摆手,“而且我记得之前也跟你说过要提高农用催化药剂的产量,不知道成果如何。” 皮特曼苦下脸来:“哪有这么容易的,您这时间也太……” 高文摆摆手:“暂时没有成果也没关系,让我看看你的工作进度就行。” 皮特曼这才松了口气,满脸的周围堆叠着:“那倒是没问题,我正好要开始工作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了那个用于调配药剂的工作区,开始做配制药水的准备:反正调制这些药剂也是他的日常工作,就当满足一下这个脾性古怪的公爵老爷的个人爱好吧。 高文跟在小老头身后,看着他在那些药剂与炼金工具之间忙忙碌碌,脑海中却在转着更加复杂的念头。 魔能引擎成功了。 这着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连成熟稳重的赫蒂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高文当然更不例外。 然而高文心里却不只有喜悦,与之一同冒出来的,还有之前就产生过,却暂时被压制的疑惑:魔力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的规律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能引擎的运转无疑说明逻辑与规律的存在,也说明这个世界上的种种现象都不是相互独立,而是互有关系,可以组合成为体系的,斥力法阵会推动活塞,活塞会带动曲轴和连杆,飞轮旋转会产生惯性,惯性会让引擎的每一个工作流程都衔接起来,而再往外延伸,引擎的能量来自魔网,魔网的能量来自环境…… 一切看似都井然有序,完整闭合。 但最初的魔力又是从哪来的?魔网从自然环境中汲取?那么自然环境中的魔力呢?它真的是无穷无尽,无处不在?它真的可以源源不断地被补充到魔网中,万世不竭? 这个世界连能量守恒都不遵守么? 还是说,魔力其实有着自己的源头,有着自己的极限储量,它只是以人类无法观测和计算的方式蕴藏在世间万物中,人类懵懵懂懂地利用着它,认为它是无限的,但它说不定哪天就会用完? 在这个最令人忧虑的问题面前,高文甚至已经顾不上思考魔法阵所产生的“斥力”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了。 说实话,在看到魔能引擎旋转起来的一刻,高文脑海中与喜悦一同冒出来的却是担忧。 机械运转是一种更为直观的能量宣泄,比符文熔炉上的静态魔法阵更能让高文意识到“消耗能量”这一过程的存在,然而他还不适应完全看不到储能物质的事实――他看不到“魔力燃料”,看不到电池,看不到一根实际存在的导线和一个计量耗能的仪表盘,这给他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生怕那魔能引擎转着转着就突然停掉…… 哪怕地球上的无线输电实现了,高文最起码还知道发电厂里面是烧着燃料的,可是在这里……只有一个不断凭空充满的魔网,这个世界的人或许能对这个现象习以为常,但他却突然觉得别扭起来。 高文想要搞明白魔力的本质秘密,想要搞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样运转,想要搞明白为什么水在变成蒸汽的时候难以做功,但却仍然保持着三态变化,想要搞明白为什么电磁感应会在这个世界失效,但这里却仍然存在独立的磁场和电场,理论上作为特殊电磁波的“光”也仍然存在(假如那真是“光”的话)…… 这些矛盾让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原本应该是相互紧密联系的很多现象以及现象背后的原理在这个世界显得支离破碎,就好像物质不再是有序存在,而是被所谓的神明强行设定在那里似的,它们各自呈现出千奇百怪的理化性质,并不是因为微观世界在支撑着它们,而是因为它们“理当如此”…… 这些矛盾与割裂感一度被繁忙的事务所压制,被高文暂时遗忘在脑后,然而当魔能引擎真的按照他的设想运转起来的那一刻,这些念头便难以抑制地再度冒了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一口吃不成胖子,要想在现阶段直接解释这个世界的微观领域和基础原理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循序渐进,要了解最底层的真理,就要先从观察最表层的现象开始,从经验和实用领域开始。 比如首先观察这个世界的各种魔法,以及它们的生效机理。 赫蒂与瑞贝卡都是正儿八经的法师(虽然天赋都偏了点),但高文没有去找她们,而是找到了皮特曼,因为他知道一件事:德鲁伊的法术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特殊的,它的起源、变迁似乎可以揭示有关魔法的一些秘密。 德鲁伊魔法是从神术演变来的。 皮特曼已经准备好了今天需要配置的药剂材料以及举行德鲁伊仪式的道具,他一边操作一边解说:“配置炼金药剂其实不怎么难,最基础的催化药剂需要的材料都是很廉价的,药草随处都有,主要耗费时间在后期处理上,比如熏制、晾晒、磨粉等,这方面多找些人手其实也能解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磨成粉末的鱼尾草籽和紫苏菊花瓣放入加热容器中,倒入纯水以及提前制备好的某种草汁。 “我听琥珀给我解释了你发明的那些劳动制度,比如工序拆分、责任制、流水作业,说实话,都是了不得的想法,这样一来就能把复杂的炼金药剂制备工序分解交给外行人来做,但最关键的部分却没办法……” 加热容器中开始冒出气泡,一种辛辣刺鼻的味道冒了出来,皮特曼赶快往里面加了一种新的药水,以平衡混合物的效力。 “前置步骤制作出来的药水只是凡物,不具备超凡力量,哪怕有效果也是很微弱的,要想让它能发挥出魔法一般的神奇力量,就必须注入魔力,而这个步骤必须通过德鲁伊仪式来完成……” 皮特曼已经封上了加热容器的盖子,通过一段弯曲的铜质导管,容器中蒸腾出的气体被导出到旁边的冷凝管内,并凝聚成一滴滴淡绿色的汁液,小老头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淡绿色汁液收集起来,最终弄出一小杯,并把它放在旁边一个小小的祭坛上。 高文眼睛不眨地看着小老头在那里操作,他看到皮特曼在祭坛四周摆放了代表着风火水土的元素符文,这些符文都刻在橡木的木片上,随后又在内层放置了两枚水晶――是很普通的白水晶,天然水晶中最廉价的一种。 随后他开始吟唱德鲁伊那晦涩难懂的咒语,高文立刻开启了自己的魔力感知能力。 他看到皮特曼身边渐渐充盈起魔力的光辉,这些能量在符文的引导下排列出特殊的几何图形,并在半成品药剂周围震颤、影响,药剂的色泽也随之从淡绿向着墨绿转变。 在转变即将完成的时候,德鲁伊停下了咒语吟唱,并将那两枚白水晶撤走,一本正经地开始念关于自然神灵的祷词:“伟大的自然诸神啊,生命的庇护者,伟大的自然之灵……啊不林木之心啊,生命的指引者,您虔诚的信徒在此祈祷,祈求自然诸神的回应,愿您从橡木……棕榈木……要不还是橡木吧,愿您从您的橡木王座上赐下福音,让这药水充盈生命的能量,让它……哦已经完工了?” 皮特曼低头一看,确认药水已经完全完成转化,于是干脆利落地停下那已经快编不下去的祈祷,笑呵呵地把药剂从祭坛上拿下来递给高文看:“您瞧瞧,新鲜出炉的植物生长催化药剂,还热乎着呢。” 高文拿着药剂,感觉整个面皮都在抖,哪怕是国字脸和络腮胡子都拯救不了的那种抖。 这老小子最后那段祈祷词是闹呢么?! 但就是对方最后那段近乎胡来的、搁在正常信徒身上已经被自家上帝灭了七八十次的祈祷词,让高文心中的想法完全确定下来。 曾经的德鲁伊神术……果然已经彻底消失了。 现在留存于世的,只有德鲁伊魔法。 他将那一小杯仍然冒着热气的药剂放在旁边,看着皮特曼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的祈祷词其实是德鲁伊教派林木之心派系的教典,《丛林圣言》中的选段吧。” 皮特曼有点惊讶:“您连这个都知道?!” “这本书我看过,”高文摆摆手,表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德鲁伊的法术真的脱胎于神术么?” (推书,十御写的《我,神明,救赎者》――没错,就是当初写小泡泡神教的,这本书仍然是咕吖神教,文化入侵传教流。)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德鲁伊的信仰变迁 听到高文的话,皮特曼眉毛忍不住挑了一下:“很少有人会这么了解德鲁伊的历史。” “这算不上了解,德鲁伊法术脱胎于自然神术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能说这个时代的人知识面太窄了,”高文轻描淡写地说道,“在刚铎帝国时期,德鲁伊诸多学派可都是在帝国知识圣堂挂牌子的。” “嘿嘿,我又忘了,不能以常理判断您这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古人,”小老头嘿嘿笑起来,开始收拾调制药水的那些工具,“您说的没错,德鲁伊法术都源自上古时期的自然神术,事实上德鲁伊最早的时候是一种纯粹的宗教,就和现在的圣光之神或者战神教派一样,只不过时光变迁,很多宗教没落消失,而能够勉强传承下来的……要么成了邪教,要么跟德鲁伊教派一样转换了形态。” “德鲁伊派系林立,林木之心,自然之灵,野性教派,石窟派,元素派……光我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有五六个,这是规模大的,而那些规模小的恐怕有好几十个,”高文侃侃而谈,“据说德鲁伊的派系分化最早源自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原本的德鲁伊教在那一事件之后发生内部巨变,并在短时间内分化瓦解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学派,你们原本统一信奉一位不具备明确形象的‘自然神灵’,但白星陨落之后这个信仰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皮特曼虽然是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德鲁伊,但他的法术足以证明他确实接受了完整的德鲁伊传承,因此在这些属于职业常识的领域回答起来毫无压力:“自然神灵分化成了诸多形象,每个学派都宣称自己所解读的是最正确的,有的信仰森林之灵,有的信仰自然之灵,有的甚至信仰被神格化的兽灵或元素之灵……这确实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和其他宗教分裂之后不一样,德鲁伊分化为诸多教派之后虽然理念多少有点割裂,但我们却从没真正打起来,各个派系都相安无事,哪怕‘神圣盟约’制定之前,各个德鲁伊派系也是和平的。” 高文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具体原因,能说说看么?” “各个派系都奉行一条守则,德鲁伊殊途同源,不管将来走上何种道路,德鲁伊永为兄弟姐妹,”皮特曼捋着自己的胡子,“这可不是简单的组织规定,而是德鲁伊守则,接受传承之前要以自己的灵魂发毒誓的。”.. 高文摸着下巴,将这条知识点默默记下,随后话题重新回到法术和神术上:“德鲁伊教派原本的自然神术转化为后来的德鲁伊法术,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吧?” 皮特曼点点头:“没错,是在白星陨落、派系分化之后的漫长时光里慢慢完成的。” 高文:“你刚才炼制药剂,给药剂赐福的最后一步,其实就是原始的德鲁伊神术所残留下来的痕迹?” 皮特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 这就是德鲁伊法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魔法”,它大概是唯一一种能明确说得清起源的魔法,但它的起源却指向了神明――三千年前的德鲁伊原本是个统一教派,只因为一次已经变成传说的剧变事件,宗教性的德鲁伊就变成了四散的学派组织,而他们所掌握的神术则不可思议地变成了法术。 时至今日,这些法术中仍然残留着一点点神术仪式的影子,比如祝祷词或者特定的神圣象征物,但事实上这些“神术部分”早已失去了实际作用,它们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和精神上的传承与寄托,比较正经的德鲁伊会严格按照传承来重现这些早已没什么用的神圣步骤,而不怎么正经的德鲁伊――比如皮特曼――则会选择在施法的过程中随便瞎BB几句拖时间。 但神术是怎么变成魔法的? 这两种力量本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前者来源于神明,需要的是虔心祈祷,让自己的身心灵与神明的意念融为一体,从而“借”来强大的力量,后者则来源于施法者个人的力量以及对世界的认知,从源头都不一样。 德鲁伊法术经过这么多年演变,已经是特征鲜明的魔法,就像皮特曼准备符文、念动咒语,这都是在用个人的力量来引发“自然奇迹”,而标准的神术里是没有这些步骤的。 所以有人对此提出过大胆的猜测,一些学者甚至认为是三千年前的德鲁伊们用某种禁忌仪式完全窃取了神明的力量,把本来只能依靠神术施展的“自然奇迹”变成了可以人为重现的法术,而所谓白星陨落,也完全不是历史书上记载的陨石雨,其实是自然神灵在失去权柄之后从神国坠落了…… 德鲁伊们当然不承认这种说法,但高文必须说……这可信度还挺高的。 他当然不会在皮特曼面前提起这种猜想,而只是随口说道:“你觉得为什么只有你们德鲁伊成功将神术变成了魔法?而其他教派的神职人员就不能?” 小老头顿时脸皮一抽:“您问我我问谁嘛,您还不知道我的真实水平?把自己本门的技能学下来就要了命了,我哪有余力去研究别人……” “那你还煎炒烹炸占卜算卦看星象带小孩样样都会?” “……这跟那些不一样……” 高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皮特曼,而是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据说曾有圣光之神的信徒尝试过改造神术,他研究了魔法师们的能力,并试着用施放法术的方式来引动圣光――结果却被暴走的圣光吞噬,成为一堆灰烬。” 皮特曼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呵,而且这还是圣光教派刻意宣扬过的事例,用来警告那些对圣光之神不够尊敬、妄图投机取巧窃取圣光的家伙。” “圣光教派的神官用魔法来释放圣光奇迹就会被圣光吞噬,可是德鲁伊教派的神官用魔法来释放自然奇迹就没问题,”高文看着那些炼金道具以及铭刻着符文与魔法阵的操作台,微微摇了摇头,“你觉得这中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因为我们家的神心宽,”皮特曼特正经地在胸口比了个宗教手势,“而圣光之神小心眼。” 他表现的很严肃很正经,但高文完全可以肯定这个小老头对自然神灵压根没什么尊敬之心。 虽然德鲁伊们的能力一向被人视为“半神术半法术”,但这里所谓的神术仅仅是指他们有这么个神圣的过程而已,每一个了解内情的人都很清楚,德鲁伊早已没有释放神术的能力了,而在这个世界,失去了神术支持,所谓的信仰也就会变成一种纯粹的精神寄托――德鲁伊所信仰的自然之灵和各种灵魂,说白了就是他们自己骗自己用的,那么皮特曼是这种自己骗自己的人么? 他要是的话就不至于连祈祷词都背不下来! 所以高文认准了这个德鲁伊是职业中的奇葩,也就压根不相信他的虔诚度,而是继续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直到皮特曼自己都绷不住了,主动一摊手:“当然我还有个解释……” 高文笑了起来:“我就是想听听你这个德鲁伊的看法。” “不是人类窃取了神明的权柄,而是神明截断了本就属于人类的力量。”皮特曼用简短的话语,说出了足以在这个时代吓死一票人的内容。 当然,他也就敢在这个远离教会中心,而且领主本人也不信教的地方这么说说。 看到高文在听见这些话之后并没太大反应,反而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皮特曼呼出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应该知道,除了已经变成法术的德鲁伊神术之外,所有其它神术都是‘严密自锁’的,只有对应教派的神官可以在遵守教义进行神术仪式的前提下施展神术,而只要有一个条件不符合,哪怕是最最简单的圣光术也不可能被释放出来――强行释放的话甚至会产生咱们刚才提到的失控和吞噬现象,这是为什么? “三千年前的德鲁伊还是神职人员,使用的是和圣光之神、战神等信仰体系差不多的自然神术,那时候的德鲁伊释放神术其实和别的神官差不多,也必须严格遵照规矩来,稍有偏差就会导致神术失控――就是所谓的神罚,但后来发生了传说中的白星陨落事件,大家都施展不出神术了,甚至祈祷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了,结果反而用释放魔法的方式把本应消失的‘自然奇迹’给用了出来,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高文没有吭声,心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 因为管理员掉线了…… 心中闪过这些念头之后,高文再看向皮特曼的眼神就变得异样起来。 皮特曼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你这些见解可不像是一个低阶德鲁伊、半吊子古董鉴定师、蹩脚潜行者、假冒伪劣隐士能说出来的,”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些满脑子宗教史和魔法史的学者恐怕都说不出这些话来。” 皮特曼顿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一脸苦相:“我就说不该说吧,说出来就是祸……” “我又没说要拿你怎么着,”高文话锋一转,“每个人都有点秘密,你有,我也有,琥珀都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怎么还突然扯上琥珀了,”皮特曼撇撇嘴,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不过您刚才说那些满脑子知识的学者说不出这些话……这点我可不同意。” 一边说着,小老头一边嘿嘿笑了两声:“德鲁伊的历史不是秘密,神术与魔法也都不是秘密,普通人或许受限于身份地位所以知道的少,但那些位居各个教派顶端,能查阅所有资料,而且脑子格外好使的大人物们难道就想不到跟我一样的东西么? “最聪明的那些人心里都清楚着呢,没人说出来罢了。 “毕竟,他们够不到神啊……” ------------ 第一百二十章 外来的…… 与皮特曼的交流并没有达到高文一开始的目的,但却有着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并没有从德鲁伊的仪式法术中参悟到什么跟魔法本质有关的东西――原本他以为凭自己穿越者的脑洞和高文・塞西尔的见识,在见证了德鲁伊法术这一“魔法奇葩”之后会顿悟点东西,但事实证明这实在是想的有点多。可在另一方面,他却从 《黎明之剑》第一百二十章 外来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物终亡 在感应到那名奴隶体内骤然攀升的魔法能量瞬间,高文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猛然向前冲去,起步的同时便发动了骑士的冲锋技能,同时大声对那个仍然没反应过来的记录员示警:“危险!趴下!” 记录员的反应慢了半拍,而此时那名奴隶的浑身都已经剧烈膨胀起来,一种不祥的红光从他那肿胀撕裂的血肉中弥漫而出,无数混沌恶毒的符文迅速爬满了他的皮肤,这个早已失去神志的可怜人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但就在他化作炸弹完全爆开之前,高文终于赶到了。 裹挟着白光的铁手套从侧面猛然挥击,将这个活炸弹一把推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紧接着一道模模糊糊的阴影从高文身旁闪过,琥珀从阴影中现身,并将那个完全呆住的记录员粗暴地击倒在地。 爆炸随之响起,被击飞的奴隶就像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般炸开了,所有的血肉和骨骼都在瞬间变成致命的霰弹,向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出,哪怕已经远离人群,一些坚硬的骨质仍然噼里啪啦地打在登记口的木桌上,并在那上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凹坑――如果不是琥珀刚才及时把记录员弄到地上,这倒霉的家伙不死也毁容了。 直到这时候其他的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远处站岗的士兵向这边跑来,赫蒂也第一时间撑起了魔法屏障,并激活“侦测歪曲”魔法来检查现场是否还有其他危险,而那名逃过一劫的记录员则哆哆嗦嗦地从桌子下面爬了起来,脸上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鞋印。 “封锁现场,禁止无关人员出入,”高文看了一眼码头上留下的爆炸焦坑,大声而快速地下令,“码头卫兵,去拦住那几艘船,把奴隶贩子控制住――另外把前一批完成登记的奴隶都带回来!快!” 在清晰明确的命令下,所有人都迅速采取了行动,赫蒂则飞快地跑到高文身旁,紧张地打量着后者全身:“先祖,您没事吧?!” “没事,这种程度的爆炸还伤不到我,”高文摆了摆手,“现场还有残留的气息么?” 赫蒂摇了摇头,而就在她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另外一个声音突然从附近传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还在这儿测试艺术?!” 高文循声望去,看到向这边跑来的是皮特曼:这位德鲁伊负责检查来到领地的奴隶身体是否健康,他和他新收的几个药剂学徒就在码头另一侧待着,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后就立刻跑了过来。 琥珀惊魂未定地嚷嚷着:“不知道咋回事!刚才这边有个人突然自爆了!没把我吓死!” “一个可怜的奴隶,疑似被人用魔法邪术制成了活体炸弹,”赫蒂阴沉着脸解释道,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很像是尸爆,但那个人在爆炸之前明明是活着的,甚至还能走动。” 皮特曼在听到赫蒂的描述之后脸色瞬间便阴沉下来,眼神中还带着某种复杂的、深沉的忌惮,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快步走向爆炸最中心的地方。 尽管是一个大活人现场炸开,这里却没有多少四溢的血肉――那邪术发动的瞬间似乎产生了极高的温度,而且是从内而外地升温,所有炸裂的残骸都已经碳化,爆炸焦坑附近只有大量黑而且坚硬的碎片。 皮特曼就在那些碳化的残骸附近蹲了下来,他脸上的皱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缩,面色严肃的可怕,这个平日里总是以嬉皮笑脸不着调姿态示人的德鲁伊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现,就连琥珀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但紧跟着,半精灵小姐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那些面目全非的残骸上。 她别过脸去:“真是……丧心病狂。” “看来你知道些什么,”高文来到皮特曼面前,和对方一样蹲下,“你见过这种邪术?” 皮特曼从地上捡起一块焦黑的残片,那是一块已经扭曲变形的骨头,他将骨头表面的黑色碳化物除去,随后念动了几个简短的咒语,骨骸里顿时浮现出莹莹的绿光,不过那些绿光都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消散了。 高文看到骨头里残留的魔法反应便是心中一惊:“德鲁伊法术?!” 皮特曼微微点了点头:“万物终亡,又称末日会,您听说过他们么?” 高文皱了皱眉,这个名词他隐约有些印象,但却记得不清,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堕落的德鲁伊派系?前身是‘圣灵学派’的那个?” “您果然知道,”皮特曼把手中的骨骸扔下,“这是他们的手法。” 琥珀看看高文又看看皮特曼,一脑袋问号:“万物终亡是干什么的?邪教么?” “确实是邪教,”赫蒂这时候已经走过来,她听到了三人的交谈,“他们原本是德鲁伊中的一个教派,名为圣灵学派,主张的是自然神灵仍然眷顾世界,应继续履行圣约方能重新恢复自然万物的和谐。他们本来是所有德鲁伊派系中传承最正统、保留远古德鲁伊宗教知识最完整的一个派系,但七百年前这个学派突然就和各个正教决裂了,将近一半成员在疯狂中冲进刚铎废土自灭,剩下的成员则给自己改名为‘万物终亡会’,堕落为邪教,并被各个德鲁伊学派公开逐出德鲁伊群体……” 高文对这段历史了解的比赫蒂更加清楚:“严格来讲,他们是在订立神圣盟约之后变成黑暗教派的。当初宗教林立,很多教派处于敌对状态,但神圣盟约让所有教派放弃仇恨并宣誓永不再为敌,自然有不少教派接受不了这个,那些不能接受的,就变成了后来所谓的黑暗教派。只不过万物终亡会很特殊,它原本是个德鲁伊派系,是诸多德鲁伊学派中的一个,谁也没想到已经从神权组织转化为普通超凡者组织的德鲁伊派系中竟然也会出现一个黑暗教派……这在当时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圣灵学派是所有德鲁伊派系中最接近原初信仰的,哪怕在白星陨落之后,他们也保持着三千年前的教会结构和行事准则,因此哪怕没有神术,他们当时也是完完全全的正统神教,就连订立神圣盟约之前,各教派首脑在先祖之峰的山顶沟通神灵的时候,圣灵学派的领袖都在现场,”皮特曼补充着高文的话,“所以他们和其他黑暗教派一样走入堕落之道并不是太令人惊讶的事。” “我上次死的时候,万物终亡会还只是个小组织,”高文眉头紧锁,“我本以为他们会在这七百年的绞杀和镇压中消失掉……” “事实正好相反,他们不但活下来了,而且变成了最强大的黑暗教派之一,”赫蒂嗓音低沉而严肃,“德鲁伊本身就是擅长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职业,而且万物终亡会的组织又极为神秘,他们的传承方式隐晦而严密,平日里很少暴露在世人眼中,但只要他们一活动,就必然是极为恐怖无情的攻击……” 高文的眼神闪动着:“比如往刚刚建起来的新塞西尔领扔一个活体炸弹?” 一边说着,他一边忍不住看了那满地的碳化碎块一眼,心中的愤怒与悲哀同时涌上。 简直是毫无人性。 皮特曼站起身,看了看周围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的士兵,微微摇头:“不,如果真是万物终亡会,不会是这么小规模和无目的的行动,他们一向目的很明确的,而且袭击会一环扣一环……” 琥珀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好像很了解这个终亡会似的,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皮特曼没好气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因为你小时候每次跟你讲历史方面的东西你都会睡着!” “胡说!我睡着觉都能听课的,那肯定是你和我爸都没跟我讲过这些!” 高文顺手把琥珀按回去,一脸严肃地看着皮特曼:“你能辨认出万物终亡会的魔法反应,对吧?” “严格来讲,是分辨出德鲁伊法术的痕迹,”皮特曼点点头,“您是担心那些刚送过来的奴隶里面还藏着这样的活体炸弹?” 高文微微点头:“由不得不担心。” “有这样的戒备是对的。” 很快,之前已经通过身体检查和做完登记的奴隶们又被带了回来,接受皮特曼的魔法感应检测,而那几艘卸完“货”之后准备返航的内河船只也被拦了下来,船上随行的奴隶贩子都被留下审查,并很快锁定了“活体炸弹”原本的主人。 高文直接在码头旁的木棚中处理这件事,他首先从赫蒂那里找到了这次送来的农奴与奴工的来源地文书。 发生爆炸的是一名矿山奴工,来自坦桑镇,名叫山姆。 “这一批奴隶是从各地购买的,包括莱斯利子爵领和更北边的康德子爵领、卡洛尔子爵领,他们首先被集中送到坦桑镇,拜伦骑士在那边组织了一个集散点,各地奴隶凑够几船之后就由他们各自的奴隶贩子带队登船,送到这边,”赫蒂解释着情况,“而那名死者是坦桑镇当地的奴工,他原本的主人是一个绰号叫‘金眼皮格尔’的奴隶贩子,已经被控制住了。” 这时皮特曼也走进木棚:“都已经检查过了,其他人身上都没有邪术痕迹,是安全的。” “全都安全么?”高文不放心地确认了一下。 “安全,”皮特曼回答的信心十足,“我在魔力感应方面还是颇有一点自信的。” 高文揉揉眉心:“万物终亡会这种轻易不行动的组织……专门给我的领地上送一个活体炸弹过来,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随后他抬起头:“把那个‘金眼’带过来。另外,查一下那个死去的农奴是否还有亲朋或者熟人,也带过来,我要了解一下情况。”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麻烦了 绰号“金眼皮格尔”的奴隶贩子被带了进来,这是一个身材肥硕但却眼神精明的男人,就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奴隶贩子一样,他在身上挂满了庸俗的装饰和毫无意义的图章印绶――奴隶贩子通常都很有钱,其财富有时候甚至可以和小贵族相比,然而在各国律法以及大部分教会的传统观念里,贩卖奴隶会令自身灵魂肮脏,因此哪怕再有钱的奴隶贩子也不被允许拥有贵族身份,哪怕捐钱当个“空头爵士”或者“名誉骑士”都不行,所以这些财富满仓的家伙都喜欢在身上挂一堆华丽的装饰以及自己设计的印绶来彰显身份,同时聊以。 而和“金眼”一起被带进来的还有两名农奴,一男一女,他们一个是死去农奴“山姆”的兄长,一个则是妹妹,这兄妹三人被一同卖到这里,然而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汤饭,他们的兄弟便死在了码头上。 然而在那兄妹两人的脸上,恐惧与紧张却完全压过了本应有的悲戚哀痛之情。 失去兄弟固然悲伤,但更值得恐惧的是有可能降临在活人身上的惩罚――他们清楚地知道,并且认同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贵族眼中的农奴并不算人,一个奴隶在码头上爆炸了,这对于贵族而言是不可饶恕的损失――他不但少了一个奴隶,而且还脏了地面。 所以他们恐惧着,担忧着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怒火,而且他们认为领主把自己叫过来也正是为了惩罚,如果只是要求两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也就好了,他们真正担心的是鞭笞和饥饿,在这个年代,这两种事情都有可能会要了犯错奴隶的命。 而那个叫“金眼皮格尔”的奴隶贩子同样处于恐惧之中,并且他的恐惧更甚,因为那名被邪术转化为活体炸弹的农奴正是他带过来的,挂满全身的金银并不能让这个肥硕的男人有丝毫安全感,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在有确切理由的情况下,一个公爵要处死一个奴隶贩子是多么简单的事:在这件事上,谁都不会为他辩护的。 “金眼皮格尔?”高文开口了,一开口就让那个浑身挂满金片银饼看着跟个兵马俑似的大胖子吓得一哆嗦,“农奴山姆是你带来的?” “是……是的,大人,”皮格尔惶恐地点头,“但我绝对没有歹意啊大人!我也不可能跟什么邪术师邪教徒有联系啊!我只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从没做过什么……” 菲利普骑士用手中带鞘的长剑敲打地面:“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皮格尔赶紧闭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高文则继续问道:“死者在被带来之前都和什么人接触过?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有什么异常?” 皮特曼已经检测过这名奴隶贩子的魔法反应,未发现德鲁伊法术的残留气息,而对方这样子也不大可能是邪教徒的下线,他很可能只是被当枪使,这一点高文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皮格尔擦着汗:“回……回大人,农奴被带上船之前的几天都是关在房舍里的,吃的用的都跟其他人一样,都一样……” “你最好说实话,”琥珀站在高文身后,特狐假虎威地帮腔,还一边说一边转着手里的小匕首,“我们这里有魔法师,有德鲁伊,还有暗影大宗师!我们哪怕把你的灵魂抽出来审问都是能办到的――别惹麻烦。” 高文不动声色地撇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但也没拆穿这家伙的胡说八道,而在对面的皮格尔则已经豆大的汗珠连绵不断,冷汗就跟星际韩宗选手接兵似的连成了一条线:对于不懂魔法的普通人而言,其实压根就分不清各个超凡职业的区别,也不知道灵魂法术到底是什么领域,神秘莫测的法系职业在他们心里多半是无所不能的,琥珀随口胡诌的威胁在他这里卓有成效。 “是……大人我说实话!”皮格尔慌忙回答,“其实……其实那个叫山姆的农奴是有点特殊……” 高文敲敲桌子:“特殊?” “是的,他原本是我预定送到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干活的,”皮格尔一股脑说了出来,“但您派到镇上的骑士老爷用更高的价格大量收购各种奴隶,我手头的奴隶数量不多,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把原定要送进城堡的农奴拉来充数了?”高文皱着眉,“为什么农奴要送进城堡?” “山姆是个手脚勤快又灵活的农奴,他不光会干农活,也会喂马和打扫畜棚,安德鲁子爵正好要个新奴仆……”皮格尔难过地掰着手指,“这对他也是条出路――要知道,农奴在我手上的时候可以是农奴,可以是奴工,也可以是契约奴,但一旦到了庄园主手上就永远是农奴了,可要是能送进城堡,那说不定还会变成仆人……” “但拜伦骑士多出了四个银币,你就把山姆拉回到了运奴船上,”高文打断了皮格尔的话,并转头看向山姆的两个兄妹,“你们抬起头来,不用紧张――在来这里之前,你们那位兄弟有什么异样么?” 两人中的兄长胆子似乎大一些,首先开口回答:“有,山姆他这些天一直说他很困,而且说话经常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有时候还会突然站着睡着。” 高文抬头看了皮特曼一眼,后者脸上果然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这位老德鲁伊开口了:“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个面黄肌瘦的农奴妹妹开口了:“七天……要么就是八天前,反正不超过十天。” 不能指望他们记清楚具体的时间。 高文询问站在自己另一边的赫蒂:“拜伦在坦桑镇发布购奴消息是什么时候?” 赫蒂脸色严肃,她已经想到了些可能性:“四天前。” “也就是说,农奴山姆在拜伦抵达坦桑镇之前就已经有了异样,那时候很可能就被邪术控制了,而他原本是要被送到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的……”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环视四周,“他被送到这里来只是个意外。” 赫蒂深吸口气:“我们的邻居恐怕要有麻烦了。” “他的麻烦,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麻烦,”高文慢慢说道,“万物终亡会起源于德鲁伊,他们的邪术都是以生命与自然力量派系的法术演变而来,活人不但是他们的法术材料,更是很多邪术瘟疫的载体,坦桑镇人口太多了,离我们也太近了……而且不管怎样,拜伦骑士还留在坦桑镇,他到现在也没发来任何消息,我们不能把他放着不管。” 赫蒂很是忧心地看向领地上唯一一个德鲁伊:“皮特曼,你认为他们会在坦桑镇散布瘟疫么?把感染者送进城堡,更像是要对付领主……” “很难说,邪教徒的脑子结构跟正常人不一样,他们大脑的主要成分是烂肉酱和阴沟里的泥,”皮特曼一脸严肃地说道,“必须做好最坏打算。” “这里等不来王国的支援,只能我们自己上,”高文站起身,“必须在事情失去控制之前解决掉源头。但现在没办法确定我们的敌人有多少,有多强。” 皮特曼开口了:“这方面我可以大概估计一下。山姆是被邪术‘归亡召唤’转化为活体炸弹的,根据当时威力以及事后残留气息判断,施术者不超过中阶,很有可能刚刚达到五级黑暗德鲁伊的水平,而且人数不会多――万物终亡会很少组织特别大规模的行动,尤其是在对城镇搞破坏的时候,他们都是派出一两个精干成员,依靠狡诈的计谋和诡异的邪术来造成特别大的破坏。” 高文沉吟着:“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可能只是一两个五级或五级以下的邪术师,数量不是问题,真正要担心的是黑暗德鲁伊那些诡异的法术,最糟糕的情况下,安德鲁子爵甚至有可能会被邪术控制,控制活物也是那帮黑暗德鲁伊的拿手好戏。”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高文首先对那个已经流冷汗流的快脱水的“金眼皮格尔”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但我建议你近期内最好别靠近坦桑镇,往更北边去吧。” 奴隶贩子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剩下一对农奴兄妹低着头站在地上,他们紧张的已经快要晕倒。 然而高文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哪怕有着继承来的记忆,哪怕在这个时代呆了几个月,他也没办法做到完全的代入并理解这个世界人的思想,他根本想不到这兄妹俩是在担心受到惩罚,而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口安慰他们:“你们的兄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我已经让人收殓山姆的……遗骸,他会被葬在森林旁的墓地里,你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好好生活,努力挣得自由,塞西尔家族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兄妹二人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高文,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尽管在高文心目中,他所说所做的只不过是遵循最简单不过的逻辑。 两名农奴兄妹就这样在困惑中离开了,等到他们走后,琥珀才忍不住开口:“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让他们成自由民,当做兄弟死亡的补偿什么的。” 高文好笑地看着对方:“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善心大发啊,”琥珀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了,所以你善心大发不是正常的么?” 高文却摇摇头:“善心大发可以,但不能乱发,我不能让他们认为牺牲一个亲人就可以给自己换一份自由,尤其是不能让别的、不知内情的农奴这样瞎想。自由是必须依靠双手争取的,我已经制定了这方面的制度,所以就连我自己也必须按照制度来,只有这样,才有秩序可言。” 琥珀有点意外地看了高文两眼:“所以你才坚持让那些奴隶在领地这里进行两个月的‘缓冲’,而且让他们先继续以农奴之类的身份在领地干活,必须干够了之后才能自由,而不是直接宣布解放所有奴隶?” “……其实你的理解有不少问题,但大体还不错,”高文笑了起来,“我确实需要让他们意识到,自由是来之不易的――但或许有一天,我也会直接宣布奴隶制的废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个的、小范围地改变。” 琥珀目瞪口呆:“你还有这种想法?!那……要到什么时候?” “到人们普遍意识到农奴与奴工之子也可以一发大火球把国王干掉的时候,”高文随口说道,“而现在,我们还是讨论讨论坦桑镇的问题吧。”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结晶手雷 对坦桑镇的行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值得迟疑之处。 种种迹象都显示了万物终亡会的爪牙确实已经进入城镇,而对这个黑暗教派早有了解的高文可生不出什么“因为没烧到这边所以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天真想法,他了解这个黑暗教派的理念――万物终亡,不论任何种族任何事物,都终有灭亡之日,而所谓的生机与活力只不过是用于通往灭亡的道路和灯火,他们用扭曲的理论来解释原本的德鲁伊自然理念,并将死亡视作生命的终极目的,在这一点上,他们甚至比那些臭名昭著的亡灵学派更加极端和疯狂。 他们认为亡灵也是“活”的,并认为连亡灵都该“归亡”,甚至亡灵学派所崇拜的死亡诸神都应该“归亡”,思想极端的能把别的邪教徒吓一跟头。 谁也不知道原本崇尚生命与自然的德鲁伊教派为何会分化、堕落出这样一个黑暗组织,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万物终亡会一旦活动,就必然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恐慌和死亡。 坦桑镇离新塞西尔领实在是太近了,如果那些疯子真的是打算在城镇中制造瘟疫,把坦桑镇当成“法术材料”来举行邪恶仪式的话,那只要稍有迟疑,位于白水河下游的新塞西尔领就会成为第二个牺牲品。 但现在的塞西尔领还没能力直接派一支军队去坦桑镇解决问题――事实上高文自己也不打算这么干,在情况不明的当下,他决定自己领着三两个好手先去探探路。 领主亲自深入险境,这本不是什么明智方案,但没办法,高文手头能动用的高端战斗力太少了,在坦桑镇可能存在中阶邪教徒的情况下,他自己必须出马。 发生在码头的爆炸事件在高文及时封锁下并没有传遍营地,领地中的一切都如常运转着,钢铁厂在熔炼铸锭,砖窑厂在烧制砖瓦,炉窑区在生产爆裂水晶,新来的农奴和奴工在他们的新营帐里缓解着旅途的疲劳,并带着惊讶和困惑去学习传达给他们的、在这片土地上的新秩序与新法律。 高文则已经做好了前往坦桑镇的准备。 他带上了菲利普骑士和琥珀,以及对德鲁伊法术较为熟悉的皮特曼,而领地则交由赫蒂与瑞贝卡照看――虽然领地已经扩大许多,如今又增加了大量的外来人口,但一个三级魔法师和一个三级火球发射器,再加上一百名战斗兵是足以控制和保护后方的,哪怕真的遇上点紧急情况,这边也有个铁球星人可以帮忙。 别看尼古拉斯蛋性格有点怂,但实际战斗力杠杠的,但凡周围金属足够,他当场表演个万剑归宗都行,实在没辙了他还能飞起来给来犯之敌一个正义天降,所以高文对老家这边很放心。 在白水河畔,高文一行四人正在检查各自的随身物品以及马匹情况:他们要骑快马前往坦桑镇,这样比乘船逆流而上还快一些,而且遇上情况可以借助沿途森林作掩护,以防止对邪教徒打草惊蛇。 赫蒂在河岸边给他们送行,她看起来颇有些不放心:“先祖,请千万保证安全,邪教徒行事诡异而无情,您千万不要被他们的诡计所害。” 在高文身旁的菲利普骑士顿时一拍胸甲,浑身洋溢着犹若实质的斗志:“请放心!我将以骑士的荣誉起誓,誓死保卫公爵的安全!” “别闹,你又打不过我,”高文看了这个动不动就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一眼,“而且跟邪教徒对付的时候怕的就是你这种一根筋的性子,老实人最容易上当了你知道不?” 菲利普骑士想了想:“大人说得对,我尚有不足之处,还需历练才行。” 高文觉得这小伙子完全没听明白…… 这时候赫蒂皱了皱眉,扭头看着营地的方向:“话说瑞贝卡怎么还不来?” 正靠在马上无聊地摆弄匕首的琥珀闻言抬起头:“她说给我们准备了点东西,让我们等着,但再等一会邪教徒恐怕都在坦桑镇里安家落户了。” 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怨念,但最主要的怨念还是因为被拖着要去跟邪教徒刚正面,这让一向人怂废话多的半精灵小姐颇为不满。 虽然高文已经说过好几次,刚正面的任务是留给自己的,琥珀和其他人只需要辅助而已…… 而就在琥珀话音落下没多久,瑞贝卡的声音就正好从远处响了起来:“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我来啦!我来啦!” 高文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个三级的火球发射器一路飞奔着从远处跑来,瑞贝卡一手拎着她的铁法杖,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看起来颇有点分量的袋子,一路跑的连颠带蹦。 她就这样一口气跑到高文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对……对不起……让你们多等了会……” “再等一会那帮邪教徒都在坦桑镇生孩子了!”琥珀叉着腰瞪着眼,“你到底折腾什么呢?” “我给你们准备了可能用的上的东西,”瑞贝卡勉强把气喘匀,这才把手里的大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本来是准备当成果报告给祖先大人的,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正好就在实战中检验检验……” 口袋打开,好几道好奇的视线落在瑞贝卡拿出的东西上:那赫然是一个个大小统一、整整齐齐的金属盒。 它们用最普通的铸铁打造,形状格外规整,大小比高文印象中的烟盒要略大一圈,在盒子的侧面可以看到有一截凸出来的金属物,似乎是插在盒体内的铁条,而在盒子的顶端则有一个仿佛可以按下去的凸起结构。 高文似乎想到什么,但还是不太敢肯定:“这是……” “您之前不是让我想想怎么把符文扳机延迟引爆么?”瑞贝卡巴拉巴拉地说着,“其实我已经设计出来了,只不过那个结构很精细,不太好加工,尤其是没法大量制作,不过现在有了帮手……”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就意识到她要说什么:“这是尼古拉斯蛋帮忙加工的?” “嗯嗯,是蛋蛋弄的!”瑞贝卡使劲点头,“我把设计图给了他,然后他一小会就都加工出来了。其实如果时间再多一点,他能弄出一大堆呢。” 设计图……一大堆…… 高文看着手里的金属物,它是如此完美,如此规整,那利落的线条和平整的表面甚至带着地球上工业制品的独特美感,而且每一个的大小形态都分毫不差,如果让普通的铁匠甚至符文工匠来弄,他们要多久才能加工出这些东西? 那个铁球星人果然是个挂逼。 他们的种族果然就是一群挂逼。 只要完成了基础的图纸设计,有了基本的原材料供应,就能光速把原图转化为产品,这要是给他两百个铁球星人,还攀个毛的工业基础哦――直接跃迁进太空时代好么? 不过高文还是很快压制住了疯狂吐槽的冲动,他带着好奇询问瑞贝卡:“你到底是怎么弄延迟的?” “齿轮,发条,还有连杆,”瑞贝卡似乎早料到高文会问一下,所以还专门准备了个没有装配的延迟装置,“您看,就是这个,很简单的。” 高文低头一看,目瞪口呆:稳定可靠的减速齿轮和擒纵器…… 所以这傻狍子实际上才是穿越的吧! 赫蒂脸色异常古怪:“你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的。” “祖先大人设计的魔能引擎上的机械结构,还有他之前给我讲各种机械原理的时候,我都认真学啦!”瑞贝卡眨巴着眼睛,一脸单纯,“而且我以前就很喜欢这些机械结构啊,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因为学不会别的法术,所以努力研究各种魔力机关,试图用机械来弥补自己法术上的遗憾,赫蒂到现在都清楚地记着,在同龄人忙着在纸上画城堡、鲜花、骑士和王子的时候,瑞贝卡是怎么在自己卧室墙上画了一面墙的杠杆和传动轮的――以及她在那之后是怎么被追的满城堡乱窜的。 高文这时候也没时间研究傻狍子……聪明狍子脑袋里的回路,而是问了最关键的问题:“可靠性怎么样?” “测试过好几轮了,各种环境下的,包括高温,浸水,还有摔到地上,都不影响,最起码不会提前爆炸――旁边这个铁条是安全锁,拔下来之后才能用,然后按动上面的这个小疙瘩,里面就开始滴滴答答地转啦,五秒钟后就炸。在不拔安全锁的情况下,除非你把它从几十米高的地方扔下来,而且摔的角度还恰到好处,否则是绝对不会爆的,因为符文扳机会被卡死在安全锁上,根本接触不到壳体内侧的起爆法阵。” 面对这样的瑞贝卡,高文只能嘴角一抽:“……回来再好好夸你。” 带着刚刚完成试制、还未经历过战场检验的验证性武器“结晶手雷”,高文一行四人离开了白水河畔,骑快马消失在赫蒂和瑞贝卡的视线中。 而直到他们几人消失,瑞贝卡才小心翼翼地看了赫蒂一眼:“姑妈,刚才祖先大人说的不是反话吧?” “为什么是反话?”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瑞贝卡挠挠头发:“以前不都跟我说‘等回家了再好好教训你一顿’么?” 赫蒂怔了怔,忍不住笑着揉揉瑞贝卡的头发:“当然不是反话,以前是我们太狭隘,以至于没能看出你的才能。” “……这也不是反话?” “当然不是。”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个孩子 从新塞西尔领的白水河码头策马疾行,距离坦桑镇只有一天的路程。 在路程的最后一段,高文一行四人绕开大路,并借着林木的掩护抵达了坦桑镇前的石桥附近,随后在石桥南侧潜伏下来,观望着桥对面的坦桑大门。 “注意到了么?城镇似乎已经戒严了,”远远地眺望着大门,皮特曼压低声音咕哝道,“桥上没有行人,大门口的士兵数量多的不正常,镇子边上的码头旁有很多船,似乎都是被扣留在那里的。” 附近灌木丛下的阴影一阵扭动,琥珀的身影从影子里探了出来:“我刚才在大路上看了半天,都没看到有商队或旅人经过,城镇戒严应该至少持续两天了……” “看样子在金眼皮格尔的船刚离开这里之后,城镇就限制出入了,”高文分析道,“按计划拜伦要留在坦桑镇继续招募农奴,他行动显眼,戒严之后必然很难脱身,怪不得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琥珀乌鸦嘴了一下:“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高文摇摇头:“看大门的情况,城镇只是限制出入,里面的秩序还是正常的,拜伦是佣兵出身,滑头的很,不至于在这种环境下栽跟头。” “咳咳,问题是咱们怎么进去,”皮特曼干咳两声,“坦桑镇两面是河背面是山,入口就只有镇子正面一座石桥和一扇大门,全都在士兵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进去么?” 菲利普骑士这种耿直的人都忍不住摇头:“现在不清楚镇子里的情况,万一邪教徒已经控制了安德鲁子爵,我们露面肯定会引起那些罪恶之徒的警惕。” 事实证明这位年轻骑士只是古板而耿直,他还不傻…… 高文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幅高清卫星成像图随之立刻在脑海中成型。 “坦桑矿山有一条路,可以从镇子东侧绕到镇后面,而且能直接靠近城堡区,”高文睁开眼睛,“可是过河仍然是个难题,这道桥是……谁?!” 高文突然感应到了一道弱小而且鬼鬼祟祟的气息在附近晃动,便立刻把头转向那个方向喝问道,而在他出声之后,琥珀才后知后觉地从四周阴影波动中察觉了“不协调的影子”,马上抽出两把匕首在身前转了个刀花:“出来!我们已经发现你了!” 密林中死一般的安静,但片刻之后,某棵树下的灌木丛突然晃动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又脏又乱的小脑袋从灌木丛背后冒了出来,那是个小男孩,顶着一头枯黄杂乱而且似乎好几年没有修剪过的乱发,身穿摞满补丁和破洞的、用粗麻布缝制的短衣短裤,这是个典型的贫民,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面黄肌瘦,发育迟缓,但唯有一双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他脸上,眼睛中带着他这个阶级的成年人所没有的那种灵动与光芒。 但这双大眼睛此刻却带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其中满溢着惊恐,他呆呆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身,身体微微发抖,甚至似乎忘记了逃跑。 “是个孩子?”菲利普骑士皱了皱眉,万没想到“潜伏”在丛林中,鬼鬼祟祟活动的竟然会是这么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孩子――而且身上还没有一点力量波动,骑士守则中关于扶助弱小的训条让他脸色略有放缓,但骑士所受的武力训练却让他没敢直接把手从剑柄上拿开,“你不要怕――慢慢走过来。” 那孩子却突然惊恐地“啊”的叫了一声,随后扭头便跑。 “你拎着这么大一把剑,人家不跑才有鬼咧!”琥珀跟看傻子一样看了菲利普一眼,紧接着身影一闪便融入到阴影之中,片刻之后,那孩子逃跑的方向传来了短促的惊呼,紧接着高文面前的树荫便蠕动起来,琥珀拎着那小孩的领子又从阴影里冒了出来――鬼畜级别的暗影天赋就是好,这家伙跑路简直跟随身自带任意门似的。 小孩被琥珀轻而易举地抓了回来,而且中间大概还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暗影界之旅,这让他完全被吓得呆愣,真真正正地忘记了逃跑,但他的恐惧却因此剧增,以至于高文觉得他下一秒恐怕就要被吓哭了――可是这孩子只是用力绷住了脸,抿着嘴唇,最后硬生生没有哭出来,只是很害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不要怕,”琥珀赶紧趁这时候安抚小孩,“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高文顿时瞪了这个万物之耻一眼。 “啊不对,我们不是坏人,”琥珀赶紧改口,然后抱歉地跟高文解释,“以前的职业病,还没改……” “我们不会伤害你,”菲利普骑士把手按在小男孩脑袋上,“你看,我是一个骑士,我会保护你的。” 小男孩刚开始被吓得一哆嗦,但听到菲利普的话之后,还是稍稍镇定下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文趁这个时候开口:“你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你怎么会在树林里晃荡?” 小男孩却被高文这个身高两米还国字脸的彪形大汉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 “你不用怕,他是我的领主,”菲利普骑士赶紧说道,“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 这时候琥珀见到小男孩从头至尾没说话,忍不住嘀咕起来:“他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高文刚想说没有根据别瞎BB,却看到旁边的皮特曼皱了皱眉,随后这个老德鲁伊上前捏住小男孩的下巴,将他的嘴打开并仔细看了一眼。 “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了,”老德鲁伊松开手,沉默片刻后说道,“而且至少割掉了两年。” 高文想说的话顿时被噎在胸口,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什么变化,只知道琥珀看向自己的时候猛地缩了一下脑袋,随后他压抑着怒气:“这么小的孩子,犯什么罪要被割舌头?!” 哪怕是野蛮落后的中世纪律法,也不会割掉十四岁以下孩子的舌头――就连以铁血严酷著称的血神教会,都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会有言语的罪”的! 皮特曼摇了摇头:“割舌手法娴熟,而且有用法术处理的痕迹,不是犯罪受罚,而是哑巴童仆,多半是某个大商人的奴隶――那些大商人经常这么干,他们用哑巴童仆当贴身佣人,因为他们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除非遇上懂得灵魂法术的超凡者,否则永远不会泄露主人的秘密。” 高文:“……” 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而在他开口之前,那个被割掉舌头的小哑巴却先有了动静――他突然盯着菲利普骑士的胸甲,随后一边抓着年轻骑士的胳膊,一边指着胸甲上的某个地方,“啊啊”的大叫起来。 菲利普一时间手足无措,这位年轻有为的骑士先生却完全没有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他张开双手示意自己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可是高文却注意到了那孩子手指的东西:“你见过这个徽记?” “啊……啊!”小哑巴连连点头,更加用力地指着菲利普胸甲上的事物。 那正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 高文心中一动,瞬间把某些事情联系了起来,立刻追问:“你是在哪见到的?!” 小哑巴胡乱地比划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却完全无法跟旁人交流,他因此显得异常焦急,最后这孩子干脆跳到了附近的一块石头上,站在高处伸手指着某个方向,拼命比划。 随后他跳了下来,抓着高文的手,用力摇晃。 高文:“你知道在哪,让我们跟你走?” 小哑巴使劲地点着头,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 高文和身边的几人交换了一下视线,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决定跟上这个孩子。 他当然想了很多,比如这会不会是邪教徒设置的陷阱,比如眼前的孩子会不会是受到了教唆和胁迫才这么做,毕竟那些脑子坏掉的邪教徒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但不管怎样――有些危险必须面对,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别无他法的情况下,跟上这个孩子看看具体情况是唯一选择。 他们迅速离开了坦桑镇正门,跟在小男孩的身后钻入树林,并沿着白水河的流向又朝南折返了一小段路,走着走着,高文突然意识到了这孩子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这条路走下去只有一个能称得上“地标”的场所,那就是位于坦桑镇外西南方向的“戈林磨坊”,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水利磨坊,紧挨着白水河,曾经属于莱斯利家族的产业,但如今年久失修,已经废弃,磨坊附近是很多无业游民盘踞之所――不过现在镇子气氛那么紧张,附近的草莽小贼们恐怕已经远远躲开了。 果然,顺着树林中的小路走了没多久,他们便听到河水拍击河岸的声音,再朝着林外走去,一座有着安苏传统风格的水利磨坊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啊――啊!”小哑巴抬手指着磨坊的方向,又指了指菲利普胸前的徽记,表示带着这个徽记的人就在磨坊里。 一行四人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势,随后各自提高警惕,向着磨坊走去。 他们刚走到一半,就听到拜伦骑士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磨坊里传来:“你又回来了!你又回来了!我说过多少次!离开这儿,往南走,沿着河去找塞西尔家的人,去找他们寻求保护!要么就把我丢出去,丢到空地上再一把火烧掉!总而言之别跟我在一块!你不但是哑巴,还是聋子吗?!”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拜伦骑士的遭遇 听到磨坊中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喝骂,高文心中闪过果然如此的念头,随后带着其他人快步向前跑去。 磨坊的大门被推开了,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进这个昏暗的地方,在阳光的明亮带和稻草垛的阴影之间,拜伦骑士正歪歪斜斜地躺靠着,仍然中气十足地嚷嚷个不停:“你要是我的侍从,我一定踢爆你的蠢头!你这个没脑子的小兔崽子!你不要命的么!你……公爵大人?!” 拜伦骑士终于适应了突然照进来的光线,他偏了偏头,看向大门,在那明亮背景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紧接着这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后面又跟着三个人。 那个小哑巴是最后一个跟进来的。 “你还挺精神嘛,”高文跟躺在草堆里的拜伦骑士打着招呼,“我们之前还在猜你的死活,却没想到你还有精力在这儿骂街骂的在外面几十米都能听见。”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前走去,但刚走到一半,就听到拜伦大声喊道:“公爵大人,别靠近!我被邪教徒的邪术诅咒了!我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蔓延出去!” 高文皱起眉,他当然猜得出来也看得出来拜伦骑士状态不对,否则对方不至于躺在这个地方骂街,但直到自己稍微适应了磨坊里的昏暗光线之后,他才看出这位中年骑士外表的异样来。 一种黑绿色的纹路沿着拜伦的皮肤蔓延,估计已经爬满了大半个身体,他暴露在外的部分手臂、双手以及脖子上都能看到那些细纹,有一些纹路甚至已经延伸到他的眼眶附近,看上去就像暴露的静脉血管一般。 而除此之外,他身上还能看到大量的外伤,包括肿胀的半张脸。 菲利普骑士倒吸一口凉气:“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了邪教徒,但他也发现了我,”拜伦扯着嘴角,身体却完全僵硬,看样子他全身上下能活动的部分已经只剩下了脑袋,“中间细节说来话长,简单概括就是我没打赢……公爵大人,难道你们也是来调查邪教徒问题的?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出事的?” “一个农奴在码头上变成了**炸弹,万物终亡会的手笔,”高文随口说道,“然后你还没传回来任何消息,我们就知道这边出事了你先躺着别动,说不定有救。” “别白费劲了,那个邪教徒厉害得很,我能感觉到他的邪术不光在腐蚀我的血肉,还在侵蚀我的精神,我现在看你们都带七八个重影的……” 皮特曼从高文身后走了出来,一边大大咧咧地走向拜伦一边随口嘲讽:“别瞎脑补了,你那重影是因为眼睛让人打肿了就是个简单的神经诅咒而已。” 一边说着,这位老德鲁伊一边在中年骑士身旁蹲下,开始检查诅咒力量蔓延的情况,而站在后面的高文看到之后则顿时松了口气:“还能救是吧?” “万物终亡再怎么野蛮生长,那也是从德鲁伊脱胎出来的,尤其是诅咒法术,差不多都能找到对应的德鲁伊驱邪术法,”皮特曼一边从随身的包裹中掏出熏香和仪式木雕一边说道,“说实话,真跟释放这个法术的人对上我恐怕不是对手,但对付他留下来的诅咒却不一定看来下手的这个人很看不起你啊,骑士先生。” 拜伦闻言怔了一下,眼神沧桑,轻声叹息:“那家伙大概是在把我打飞的时候开始轻视我的……” 看这样子,他肯定没事。 确认了诅咒有解,并且皮特曼有能力控制腐蚀蔓延之后,高文在拜伦身旁蹲了下来:“坦桑镇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城镇已经戒严,我们完全摸不进去。” “得从三天前开始说,”拜伦骑士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在那之前是一切正常的,镇子里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只有安德鲁子爵购买了一批奴仆算是个新闻,但三天前城堡里突然传出了戒严令,说是发现有邪教徒混入镇内,暂时禁止所有人出入城镇您要知道,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联络第二批奴隶贩子了,而且正在联络一批商船,戒严禁令会带来很大麻烦,所以我就去城堡,准备找那位安德鲁子爵签发一张特许令,这是完全合乎规矩,而且也很正常的……结果我却运气不好,发现了邪教徒的蛛丝马迹。” “戒严令确实是城堡里发出来的,镇子里也确实混入了邪教徒,但实际上整件事就是个阴谋,邪教徒就在城堡里,并且亲自控制着安德鲁子爵签发了戒严令。我走进城堡大厅,就感觉到有污浊的气息,和安德鲁子爵交谈,就听到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不属于他的隐秘低语,我意识到情况不妙,便准备像个堂堂正正的骑士那样进行正义的撤退结果刚撤退到一半就被一个身披黑袍的家伙给发现了。那邪教徒大概是还没有完成对整个城堡以及对安德鲁子爵的控制,所以才大意地把我放了进去,而他当然不能允许我再离开……” 高文忽略掉这位堂堂正正的骑士所说的那些不要脸的部分,皱着眉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之前根据皮特曼的判断,他知道混进坦桑镇的极有可能是个四到五级的万物终亡会教徒,而这个等级已经到了中阶,拜伦骑士虽然是三级骑士的顶峰,甚至可以说部分接触到了中阶职业的力量,但他仍然是个低阶骑士在这种乡下小地方当然算高手,但对上一个中阶的邪教徒那差距可就太大了。 他能在遭遇战中暂时保命逃生或许可以理解,但他当时已经深陷城堡,城堡又已经成为邪教徒的半个巢穴,这种情况下他是如何逃离城堡的就比较难以理解了。 皮特曼已经开始进行驱邪仪式,他用熏香和德鲁伊法术中和着拜伦骑士体内的污浊力量,同时假装虔诚地对着自然众神低声瞎bb,而拜伦的脸色则明显好了起来,他多出一些力气,便继续说道:“打斗的时候,我被邪教徒的魔法击中,掉进了城堡后面的一处洞穴里,那洞里有个水潭,我才由此保住性命,并发现水潭连着一个地下通道:原来坦桑镇地下也是有个隧道系统的。那个邪教徒大概以为我摔死了,也可能是他要忙着做别的事,便没有追击,而我则在地下钻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找到正确出来的路……出口就在这个磨坊边上。” 高文等人面面相觑,琥珀忍不住念叨:“这还真是命大……运气好的跟假的似的。” “南方地下有很多隧道系统,大都是我当年主持修建的,比如塞西尔领地下的通道网。不过坦桑镇这边的地下隧道我却不知道,”高文皱着眉,“……或许是我第一次死后,后人们修建的吧。” 菲利普骑士思索着:“如果存在这条地道,我们或许可以沿着地道潜入安德鲁子爵的城堡?” “看来是个好主意,”高文点点头,接着看向拜伦:“之后呢?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众人过来的哑孩子就静静地站在草垛附近,带着好奇与一丝丝戒备的视线看着这边,拜伦神色复杂地看了这孩子一眼,轻声叹息:“当时我从地道出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诅咒已经发作,我本来是想回领地报告情况的,但我担心诅咒会蔓延,就准备找个地方自己等死……其实不等死也没办法,那时候我行动已经很成问题,根本走不到领地。不过我没想到,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自己竟然走到了这个磨坊里,而且被这个孩子给救了。 “他是个哑巴,多半是城里某个商会老板的奴仆,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戒严令给困在了镇子外面,我在这儿躺了两天,他就去给我找吃的和水,否则我大概根本抗不到这时候。” 皮特曼跟自然众神瞎bb完,抬头看了拜伦一眼:“我们来这儿听见你的第一个动静就是在骂人家。” “没办法,我身上的诅咒已经开始失控了,”中年骑士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超丑的微笑,“开头我还能勉强压制,但后来我越发感觉到它会感染旁人,但这孩子压根不明白这点……我赶了他好几次,跟他解释什么是诅咒,有一次我还想自己爬出去,跳河里死掉,但刚到河边就想起来下游是塞西尔领结果在河边犹豫的时候就被这孩子发现,他生拉硬拽又把我拽回来了。” “那看不出来他力气还挺大。”皮特曼完成驱邪仪式,一边收拾自己的仪式道具一边扭头看了小哑巴一眼,随口说道,“看着瘦瘦小小的。” 说完,老德鲁伊便站起来,对高文轻轻点头:“诅咒已经没问题了。” 高文看向拜伦:“你还能站起来带路么?” “虽然我很想再躺会,”拜伦骑士动了动自己的胳膊,“但看来这时候解决掉邪教徒的威胁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没问题,我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五六成了。” 高文点点头:“那好,你稍微休整一下,我们可以利用你找到的那条地下通道潜入镇子。” “不过还有个问题,”这时候琥珀突然开口了,她指着站在草垛旁边的哑孩子,“这孩子怎么办?” “肯定不能带着他进去,”高文皱了皱眉,“但是就这么放着……” 他思索片刻,感觉自己并不能就这样将这个哑孩子放在一旁,于是来到了那小男孩身旁,蹲下身子。 后者被吓得后退了半步,但仍然抬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文。 “我们要去办些事情,”高文看着小孩的眼睛,慢慢说道,“你能在这里等三天么?如果三天内我们回来了,你就跟我们走,如果我们没有回来,你就沿着河向南走,去一片挨着河岸的营地,找那里的人寻求庇护。” 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护符,塞进小孩手中:“拿着这个,他们就会收留你的。” 哑孩子接过护符,慢慢点了点头。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片土地到底埋藏着什么 “这里就是入口了。” 稍微休整,恢复了几成气力的拜伦骑士带着高文一行人来到了戈林磨坊附近的树林里面,并在一处隆起的土坡下找到了那处地道出入口――洞口并不大,隐藏在土坡根部的石头与树根之间,而且外面已经被横生的藤蔓与落叶覆盖起来,如果不是有拜伦骑士指点的话,恐怕谁从这里路过都会下意识地将其忽略掉。 拜伦从地道离开的时候破坏了洞口上覆盖的部分植物,虽然那之后他稍微做了一些重新遮掩的工作,但还是能看出这里有人出入过的痕迹。皮特曼在洞口前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便判断道:“这里原本应该不是出口,多半是地震或者巨人木的树根撑开了地缝,才把这个洞穴与下面的地道连接起来。” 一边说着,这个老头一边笑呵呵地随口说道:“南方的地下还真埋着不少东西。” 高文顿时感觉这老小子话里有话:“你是把我也包括进去了吧!” 皮特曼干笑两声,随后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号的魔法晶石,他稍微注入魔力让它发出明亮恒定的光芒,随后将其投入洞中,并对高文做出一个“你先上”的手势:“这就是您出马的时候了。” 高文耸耸肩,把本来想第一个下去的菲利普骑士拦住,自己率先跳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踩在一层松软而潮湿的腐叶烂枝上,周围是狭窄逼仄的土石空间,而落在地上的魔法晶石所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周围,让他可以看到更深处的情况:前方是一道蜿蜒并且向下倾斜的坡道,没有人为加工痕迹,而更像是老德鲁伊所说的那样,是因自然因素才和更深处的人工隧道连接起来的。 他捡起魔法晶石,晃动了两下示意下面安全,随后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琥珀的气息跟了上来,半精灵盗贼进入这种地下空间之后明显如鱼得水,她一边心情愉快地转着手里的宝贝匕首一边好奇地四下打量:“这里一直在向下延伸啊。” “如果真是当年挖出来的那些‘作战地道’,那它必然会很深,”高文随口说道,“毕竟地表上时常就有魔潮气息泄露过来,如果不挖深一点,在地道里避难的民众很容易受到侵害。” 倾斜向下的甬道持续了一小段,周围开始变的宽阔且干燥,高文注意到通道两侧那些泥土和天然碎石在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人工加工过的支撑梁、石砖,以及用土元素法术处理过的坚固墙壁,而继续往前,地面也变得平直,不再继续向下倾斜。 看着周围的景象,高文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而琥珀也紧跟着发现了异常之处,她停下摆弄匕首的小动作,跑到附近的一处墙壁前仔细观察着后者的材质以及墙壁上的花纹纹路,随后惊疑不定地跑回到高文身旁:“不对啊……这地方的风格跟当初咱们从你的墓里跑出来时走过的那些地道不一样……” “没错,不一样,这些不是我当年主持修建的南境地下工事,”高文举起魔法晶石,照亮周围的墙壁和地面,“怪不得……拜伦骑士提起坦桑镇地下有地底通道的时候我就在奇怪了,因为当年这个地区还没有任何开发计划,哪怕我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应该也是没人开发的……谁会在这里修建地道……” 琥珀皱着眉:“仔细看看的话,倒是和黑暗山脉里的那处遗迹有点像?” 高文终于恍然大悟,意识到了记忆中那点模模糊糊的熟悉感究竟来源于哪。 这条地下通道的建筑风格以及材质,很接近黑暗山脉里的那处巨型遗迹! 拜伦骑士自己也大为惊讶,他仔细看看四周,惊疑不定:“真的……看起来确实很像,我当时被诅咒折腾的脑子晕晕乎乎,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星火年代留下的地下设施,竟然在这里也有……”高文心中一时间波澜起伏,“所以黑暗山脉里的遗迹只是某个大型遗迹群的一部分?还是说……” 他脑海中冒出了更加大胆的念头:难道黑暗山脉里埋藏的要塞,和这个地方的地下通道是连成一片的?! 这些古老的通道跨过了山脉北侧的大片土地,跨过了白水河和山北森林地带,完全连绵成片?! 不过高文脑海中的大胆猜测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便摇摇头并认为这些想法可能性不大:哪怕当年的刚铎帝国强盛无比,那生产力也是有限的,从黑暗山脉到这里不但距离遥远,中间更有着山地河流等错综复杂的地形,要在地下建造一片如此规模的设施群谈何容易? 虽然说实话,刚铎帝国如果真铁了心要莽穿这片大地,举全国之力在黑暗山脉附近的地下建立这么一片“地底城邦”其实也不是不可能,但高文实在想不通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疯狂投入,而且投入这么多还是个秘密工程,刚铎国内的民众以及后世的人们对此完全不知情…… 难道……是跟尼古拉斯蛋提起的那些人体实验,跟那所谓的“神孽”有关? “喂,喂喂,想什么呢?”高文的思索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他回过神来就看到琥珀正伸着爪子在他眼前使劲摇晃,半精灵小姐的脸也凑了过来,“这种场合你走神?” “不,没什么,”高文迅速收敛起心神,把那些猜测都暂时放在一边:现在真不是想它们的时候,“从位置判断,咱们应该已经到白水河的河床正下方了。” “真的?”琥珀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石质”拱顶干燥而稳固,没有丝毫滴水,也听不到一丁点河水流动的声音,“我的天……那这地方还真是够深,那些人是怎么能在河床底下开这么一条隧道的……” “我更好奇他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准确判断位置的。”皮特曼偷偷打量了高文一眼,嘀嘀咕咕。 琥珀耳朵一抖,张嘴就来:“这还用问,人家在地下埋了七百多年,专业着呢……唉疼疼疼!” 高文顺手拧了琥珀的耳朵一圈,随后不再搭理这货,示意拜伦骑士继续带路。 同时他看着自己带的这队伍成分,心中突然有点微凉―― 一个万物之耻的精灵盗贼,一个擅长煲汤贩货卖假药的德鲁伊,一个能把跑路说的那么大义凌然的老油条骑士,队伍一共五个人其中就有仨画风不对的,这么看来除了自己能用国字脸稳定士气之外,跟在旁边一脸严肃沉默开路的菲利普骑士恐怕已经是整个塞西尔行动小组仅存的良心了…… 他这边正寻思着,就见菲利普骑士突然扭头特认真地跟拜伦问道:“对了,拜伦,你之前说的‘正义撤退’是个我不知道的骑士技能么?” 所有人:“……” 高文心中长叹:难得是个好小伙,结果还是个被动型的捧哏…… 随着越来越靠近坦桑镇的范围,大家渐渐停止了闲谈。 根据那作弊般的记忆地图以及地形预读能力,高文始终能大致判断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他发现这条悠长的地下通道并非笔直,中间有很多弯路和岔道――忽略掉那些坍塌或者错误的路线之后,他发现自己是绕着坦桑镇的东部走了小半圈过来的。 这里正好位于坦桑矿山的正下方。 之前便已经说过坦桑镇的地形:它东侧背靠着巨大的坦桑矿山,西侧则是白水河的两条支流,整个镇子大致呈三角形,而安德鲁子爵的城堡便位于镇子东部,连接着坦桑矿山根基地势平缓的部分,事实上那座城堡本身的主要建筑材料就是从矿山里采来的:那座矿山不但出产铁矿和多种晶体矿,同时也能产出优质的石料,坐拥这片土地的莱斯利家族有着令人羡慕的财富不是没有道理。 而此刻,高文走在位于矿山正下方的远古隧道中,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那位安德鲁子爵知道这些地下遗迹的存在么? ……他多半是不知道的,因为坦桑矿山里的铁矿和晶体矿都不是深层矿脉,而是位于山体内,开掘矿道没有必要向地下深挖,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深挖地底可不是说着玩的,没有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如果安德鲁子爵真的挖出了这个古老遗迹……那外界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作为附近最大的人口聚集地和商旅集散地,坦桑镇并不是一个能保守秘密的地方――这里可跟鸟不拉屎的黑暗山脉不一样。 前方的地势开始上升。 空气变得潮湿,皮肤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气流吹拂,有隐隐约约的声响从前方传来,种种迹象说明,出口已经近了。 再往前没多久,他们便走出地道,并见到了拜伦骑士摔下来时的那处地点:这里是一个开阔而陡峭的洞穴,洞穴底部有着地下水渗积而成的水潭,地道的出口就位于水潭边上,说是出口,其实就是一道开裂的岩缝――显然这里也不是正常的入口,而是因地质变化之类的因素才开裂成这样。 真正的地道出入口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而且多半已经坍塌了。 看到水潭边上的岩缝并没有很严重的水溶风蚀痕迹,高文忍不住扭头询问菲利普:“这一带最近几年内有过地震么?” “没有,”菲利普骑士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皱眉思考,“但我听在坦桑镇长住的人说过,他们偶尔会听到矿山的地下传来嚎哭一样的怪声,当地人说那是死在矿山里的奴工亡灵作祟,不过那位安德鲁子爵找通灵师和巫师查探过几次,也没发现怪声的来源。” “是么……”高文不置可否地说道,接着抬头看向洞穴上方。 那里藤蔓横生,并能看到有树木的巨大根须从侧面蔓延出来,想必那处洞口也是曾经被掩盖、隐藏起来的,而今才被撞个大洞出来:拜伦骑士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他活下来真的应该感谢一下命运女神了。 假如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位神明的话。 “从这里上去,就能看到城堡的东墙,”拜伦说道,“但这个洞口几乎笔直,还都是松软的泥土,上去可不容易。” “现在就得看专业人士的了!”皮特曼这时候走上前来,小老头嘿嘿一笑,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根嫩绿的树枝,他仿佛挥舞魔棒一般挥舞着这根树枝,在空气中不断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符文,而那树枝本身则好像失去生命力一般,迅速从生机勃勃的嫩绿变得枯萎干瘪。 一阵沙沙的声响从上方传来,那洞口周围丛生的藤蔓受到了德鲁伊法术的催化和牵引,迅速生长、垂挂下来!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疯狂BB 夕阳已经下沉,地平线上仅余下一条极为宽广的、微微呈现出弧线的亮边。 在琥珀的暗影干涉辅助下,一行人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城堡东侧的墙垒,并通过一座旧塔楼的内部阶梯抵达了安德鲁子爵的堡垒内部。 他们借着阴影的掩护躲在城堡二层的一处露台上,俯视着下面空荡荡的中庭以及在中庭对面的走廊。 这座城堡就和安苏南境的大多数贵族堡垒一样,有着大致呈正方形而且分层的结构,最外层是围墙,里面一层是由马厩、仆役房、杂物房以及外廊形成的拱卫区,再里面才是由内廊和领主府邸形成的居住区,而几个区域之间则由结构坚固墙垒厚重的通道连接,城堡各处都有或明或暗的哨位,并且四个角的最高点都有箭塔和预警用的钟楼、烽火台。 这种居所并不舒适,它的大部分结构看起来都像是个军事要塞,而这正是由于当年南境是抵挡魔潮的最前线,昔日建筑风格作为传统一代代流传下来所导致的――只不过随着最近几百年的和平时光,南境不少地方已经开始转变,哪怕是不富裕的南方贵族也开始学着像北方人一样改良自己的居住环境,甚至更喜欢住在舒适明亮的庄园里。但是很显然,安德鲁子爵并不是一个很在意居住条件的人:他的城堡仍然维持着相当程度的“古典风格”。 但在这样一座近乎军事要塞的城堡中,高文却没有看到多少本应该四处巡逻和站岗的守卫,就连城堡最中心的中庭也是空空荡荡。 “到处都没人?”琥珀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下面,她的暗影天赋让她在昏暗的环境中也能清晰辨物,“而且庭院里好像好几个月都没人修剪过似的……杂草和灌木都长的快盖住路了。” 就如琥珀所说,城堡的中庭不但空无一人,而且各处植物还生长的格外旺盛,明明直到几天前这里都应该是秩序正常的情况,但此刻高文一眼扫下去,却感觉这座城堡仿佛已经荒废了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繁茂的植物在各处疯长着,覆盖了道路,覆盖了墙壁,甚至有一些藤蔓已经爬到通向主建筑的大门上。 “拜伦,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就在这里等着我们”高文扭头对身后的中年骑士说道,“我给你留三个‘结晶手雷’防身,用法已经记住了吧?” 头发花白的中年骑士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这种被人当成累赘的感觉可不好。” 高文笑了笑,拍拍这个平常略有些不着调的骑士先生的肩铠:“你已经立下大功而且勇敢战斗过了,这种时候我可不希望自己的骑士因为鲁莽而送命。” 高文这句话说的是发自肺腑,虽然他也暗暗吐槽过这个佣兵出身的“非主流骑士”有些不靠谱的言行,但这次事件中拜伦确实已经展现出足够的勇武和坚定,他已经没必要继续拖着虚弱的身体参与冒险――或许菲利普那样骑士精神格外坚定的人会一根筋地跟着高文战斗到死,但拜伦不是这种迂腐的人。 所以中年骑士点了点头,接过高文递给他的三枚手雷,脸色略有复杂地看了看这精致的“魔能工业产品”:“啧啧……这种东西恐怕连小孩子都能学会用吧……” 片刻之后,高文一行已经借着愈发昏暗的天色掩护,摸进了城堡的中庭。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见到任何守卫,却也没见到邪教徒的爪牙或者魔法陷阱,这座偌大的堡垒就好像真的已经被废弃一般,空旷,安静,诡异。 菲利普骑士执剑在手,安安静静地跟在高文身后,但很快他便耸耸鼻子,压低声音说道:“这里有邪恶的气息。” 琥珀忍不住看了这个平素里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年轻骑士一眼:“你该不会下一秒就要喊着‘圣光啊这个邪恶值得一战’然后冲出去砍砍砍吧――你又不是圣骑士。” “嘘,”高文低声打断琥珀的bb,“别忘了菲利普是凯尔的信徒。” 琥珀微微张大了眼睛,紧接着抿起嘴唇不再吭声。 凯尔,战士与骑士之神,同时也身为战神,是正神谱系中力量仅次于圣光之神的强大神明,他庇护着所有的勇士并为战争赐福,尽管不是圣光之神,但其神力中也有对抗亵渎、侦测邪恶的威能,他的信徒在寻找邪教徒的时候将获得额外加持,虽然比不过正统的圣光牧师或圣骑士,但也比普通人强得多。 而菲利普是个虔诚的凯尔信徒,哪怕不是神官,他的虔诚也能让他比其他人更敏锐地感知到这座城堡中盘踞的邪教徒气息了。 高文不信神明,自然也得不到神明的加持,但他的身体正在自然而然地发出警报,他握住了开拓者之剑,警惕地盯着中庭中的那些茂密花草灌木和装饰树:“这些植物生长得过于茂盛,多半有问题。” 皮特曼手中攥着一把铁木种子,但完全不敢随意释放任何德鲁伊法术来检测周围的情况:就如他能轻而易举地感应到同根同源的万物终亡会邪教徒一样,出身德鲁伊的邪教徒也能在他施法的一瞬间感应到他,除非爆发正面冲突,否则他是绝不敢轻易冒险的。 他们开始穿过庭院,向着安德鲁子爵的城堡主建筑靠拢:那里是邪教徒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 一层若有若无的昏暗“薄纱”笼罩着四人的身影,琥珀走在队伍的最中间,用她那鬼畜级别的暗影亲和天赋为所有人制造群体潜行的效果――要不是有这么个挂逼一般的家伙跟着,高文也不会选择为了节省时间而冒险直接潜入这座城堡。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地平线,天边仅余的一律辉光正逐渐被黑暗吞噬,星光开始浮现出来,而在星光初现的时刻,一股微凉的夜风吹过中庭。 那些茂密的、仿佛已经肆意生长了一年的植物在夜风中摇摆起来,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而在那声响中,似乎混杂着无数低沉的呢喃。 琥珀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而由于暗影力量随着夜幕降临愈发增强,她的视觉开始向着“超凡”的方向转化,一些在白天被忽略的东西突然进入了她的视野。 半精灵小姐吓的差点惊呼出来――然而在她出声之前,高文已经一把按住她的嘴巴。 “我也看见了。”高文低声说道。 在中庭里,在那茂密繁盛的植物下面,在那肆意蔓延的根须和藤蔓之间,有东西。 最近的一株灌木在夜风中摇摆着,它的根部冒出了一只苍白的手,那只手埋在泥土中,微微痉挛;旁边的杂草中探出了一张被掩埋大半的面孔,那面孔上的眼睛半睁半闭,惨败干裂的嘴唇仍然在翕动;一株半生半死的老橡树歪在路旁,树根隆起一块肿包,肿包的形状仿若头颅,一双眼睛从树皮的缝隙之间暴露出来,枯黄僵硬,与橡树一样半生半死…… 整个庭院所有的植物下面,都有着被掩埋的人类肢体,而且那些肢体的主人明显还活着! “战神之名啊!”菲利普骑士压抑着声音低声喊道,“何等丧心病狂的行为!” “这些人……活着还是死了?!”琥珀深吸两口气,掰开高文的手之后带着一丝丝惊恐小声说道。 “大部分还能算是活着,但很难说还能活多久,”皮特曼捏紧了手中的准备用作施法材料的种子,“怪不得我们看不到任何守卫和侍从……他们全都被埋在中庭了!” “小心千万不要接触到这些植物,”老德鲁伊又补充道,“它们就是那个邪教徒的眼睛!” “邪教徒把这些人埋在这里是要做什么?”琥珀强忍着恶心皱眉说道,“抽取他们的生命力么?” “……恐怕不是,”皮特曼摇摇头,“抽取生命力用不着这么麻烦的仪式。邪教徒把这些人控制在半生半死之间,而且维持他们的意识恍惚……我怀疑他是在抽取这些人的思想。” “抽取思想?!”琥珀吃了一惊,“万物终亡会连这都能办到?!” “如果是对付超凡强者当然没这么容易,但这些都是毫无法术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唉,”皮特曼轻声叹息,“看样子那个邪教徒不只是想在这里杀几个人那么简单,他是有目的的,他在搜集情报……” 说话间,众人已经在极端小心翼翼的情况下穿过了遍布疯狂植物的中庭,来到通往城堡主厅的门廊前,面前是一扇虚掩着的橡木大门,在那橡木大门上,铭刻着莱斯利家族的徽记。 徽记中仿佛流淌着鲜血,暗红发亮。 高文没有直接用手去接触那明显不正常的门扉,而是用开拓者之剑推动大门,将其悄无声息地缓缓推开,随后他打起十二万分警惕,率先迈步跨过。 而就在他脚步跨过大门的一瞬间,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嘈杂混乱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噪音突然席卷而来! 那感觉就好像有一万种声音同时在耳边炸响,有一万个人同时在耳边喊叫,有一万种混乱荒诞的乐器同时在耳边演奏,或者有两个喝高了的琥珀在耳边瞎bb…… 高文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生锈,连转一下头都变得格外艰难缓慢,而且他很快便发现那些嘈杂的声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脑海――在那令人发狂的声音中,他看到眼前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城堡走廊一下子被拉长,两边那悬挂着莱斯利家族历代先祖画像的墙壁也向无限远的地方飞快退去,四面八方骤然变得无比宽广,而黑暗的星空则取代了城堡里原有的景象。 那些混乱的噪声终于混合成一个清晰可辨的声音,它在不断吼叫着:“万物终将灭亡!万物终将灭亡!万物终将灭亡!” 然而高文虽然被噪声和幻象笼罩,他却发现自己的思维竟然异常清晰,那汇成一片的吼叫声清清楚楚地传来,他脑海中甚至还能不由自主地蹦出个挺清楚的想法:“对啊,因为熵增,怎么了?” “万物终将……” 高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疯狂的噪声与黑暗星空的幻象便已经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异端 所有的噪音和幻象都在瞬间烟消云散,高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眼前已经恢复了正常。 莱斯利家族城堡的走廊在眼前延伸,地面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两侧墙壁上悬挂着那位安德鲁子爵历代先祖的画像,而在画像之间则镶嵌着充能的魔法晶石,这些晶石正发出恒定的光芒,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干扰了光线的传播,那些晶石看起来虽然明亮,可是稍远一些的地方却昏暗异常。 高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身后的菲利普骑士等人正好迈步跨过大门,他们的行动自然毫无异常――似乎受到影响的只有他自己,而且刚才的那些幻象也只持续了一个瞬间,谁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了?”琥珀注意到高文神色变化,低声问道。 高文一边戒备四周一边回答:“我刚才好像遇到幻象,但只持续了一瞬间。” “确实有魔法力量消散,多半是邪教徒留下的气息,在接触到您这样的越阶强者之后就自行崩溃了,”皮特曼小声分析道,“我们要小心,这里说不定会有魔法陷阱。” 高文皱了皱眉:“能感知到邪教徒的大概位置么?” “他很谨慎,要么就是力量古怪,”皮特曼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这里到处都有扭曲的德鲁伊魔法残留,但却没有一个气息是‘活跃’的……” 菲利普骑士紧握长剑,将剑柄贴在胸口简短地颂念着骑士与战士之神凯尔的名号,他通过这种方式施展出类神术般的力量,随后看向走廊尽头:“气息向那边汇聚。” 那是领主议事厅的方向。 高文和琥珀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以高文一马当先,德鲁伊皮特曼跟在后面,菲利普和琥珀在两旁警戒,四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两侧墙壁上悬挂的画像在异化的魔晶石灯映照下泛着惨白的光,莱斯利家的列祖列宗挂在墙上,冷漠地看着不速之客的造访,那些泛白的眼珠仿佛死鱼一样,让琥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高文却只是撇了那些画像一眼,那只是因魔法环境影响而产生的轻微异化而已,完全不值得担心,再说了,谁还没在墙上挂过是咋的? 领主议事厅的大门同样虚掩着,里面透出影影绰绰的光,然而等靠近这里之后,不管皮特曼还是菲利普都感知不到有邪教徒的明确气息。高文感知了一下大门,确认大门本身以及门背后并没有陷阱之类的潜在危险,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有着华贵金属丝线装饰、刻画着莱斯利家徽的木门。 领主议事厅中空空荡荡,四周立柱和拱顶上的魔晶石洒下混混沌沌的光芒,位于大厅中央的桌椅都不知被搬到了那里,只余下位于大厅上首平台上的那把天鹅绒高背椅,那是领主的位置。 坦桑镇的领主,安德鲁子爵便坐在那张高背椅上,他背后悬挂着莱斯利家族最早受封爵位的一代先祖的画像,而他本人则在自家先祖的注视下艰难地呼吸着,这个原本就又高又瘦的男人此刻已经消瘦到近乎干瘪的程度,他的血肉似乎都萎缩了,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宛若一个苍白干瘪的活死人,他靠在椅背上,头颅摇摇晃晃地搭着肩膀,眼睛毫无焦点地注视着屋顶,一边艰难地呼吸,一边低声呢喃着什么。 位于座椅两侧的魔晶石发出白色的光辉,将安德鲁的影子拉得老长,并模模糊糊地投影在地上。 这位子爵先生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高文握紧了开拓者之剑,带着菲利普和皮特曼走进大厅,一行三人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来到安德鲁子爵身旁,然而那位子爵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三人的靠近,他只是茫然地注视着拱顶,嘴里发出混乱的声音。 “他的心智被困住了,”皮特曼立刻判断出来,“不过并不严重――我会解除他的诅咒,但邪教徒很可能会被惊动,做好准备。” 高文微微点头:“动手吧。” 皮特曼随即将手放在安德鲁子爵的额头,另一只手则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他用嘴咬掉瓶口的木塞,随后将瓶子里的液体滴了几滴在子爵的头顶。 一股怪异而浓烈的花香从那几滴液体散发出来,并伴随着德鲁伊法术的发动产生强烈的驱邪、镇魂效果,束缚住安德鲁子爵心智的邪术魔法随之受到影响,开始一点一点地松动。 突然,安德鲁子爵的眼皮翻动了一下,他从混沌中恢复清明,并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高文,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喉咙中发出嘶哑可怖的声音:“他在我的影子里!” 而几乎在子爵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已经开始扭曲,座椅背后的魔晶石砰然碎裂,地上的影子则骤然壮大,一个漆黑的身影从中猛扑出来,直取高文面门。 但高文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在安德鲁子爵出声示警之前便已经做好后跳的姿态,影子还没冲出来,他便已经拉着皮特曼跳离平台了,菲利普骑士则紧随其后。 那影子一瞬间扑了个空,而还不等他重整姿态,地上的阴影便再度扭动起来,一只穿着短皮靴的脚从中飞出,一脚踢在这个身影的后背:“我在你的影子里!” 那身影骤然被踢出了暗影形态,狼狈不堪地从台子上跌落下来,但在半空便砰一下子解体成飘散的烟尘,并被一阵风裹挟着冲到了大厅的另一端,重新凝聚成一个披着黑袍、面目不明的实体。 而琥珀则完全从阴影中跳了出来,飞快地窜到高文身后。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身披黑袍的身影:“一个法系职业不好好躲在暗处扔球形闪电,非要跑出来刺杀一身板甲的骑士,万物终亡会都是你这种清新画风的么?” 而那个偷袭失败的黑袍人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惊愕:“你竟然没受真实之音的影响?!” “真实之音?你是说你留在门上的那个魔法?第一个推门进来就会听到满脑子噪音的那个?”高文好奇地问了一句,“啊,我确实听到了――可惜我刚想跟它聊两句,那声音就没了。难不成我一句话就把它给说疯了?” 那黑袍身影听到高文的话,仿佛陷入巨大的愤怒之中,他的兜帽摇晃着,阴影中传出恶毒的诅咒:“违背万物终亡的铁律,从死者国度返回人世的异端,你果然不应该留存于世!”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断裂、破碎声从大厅外传来! 议事厅的窗户噼里啪啦地被打破,各处大门也被巨大的力量粉碎、崩飞,一根根粗大的树枝和藤蔓击破了所有的门窗,猛冲进了这间大厅。 冲进大厅的植物在地上翻滚着,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声音扭曲变形,人立而起:那是一个个身高达到两米以上的树人,而且和正常情况下德鲁伊召唤出的树人截然不同:它们的枝叶扭曲腐烂,体表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有毒的汁液从裂口中流淌出来,散发出刺鼻的臭气。 就如世所周知的那样:当万物终亡会的德鲁伊背弃了生命与自然的信仰之后,“生”的力量便从他们的法术中消失了。 这些树人开始向高文一行发动猛攻。 “它们的核心在那团黑色的腐叶里!”皮特曼飞快地扔出几枚魔法种子,同时大声喊道,“不要被毒液溅到眼睛!” 魔法种子落到地上便发出一阵绿色光华,紧接着便在德鲁伊法术的催生下迅速扎根,生长成为坚韧的藤蔓或者带刺的荆棘,去束缚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树人。 高文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皮特曼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挥舞长剑砍断了一只树人的手臂。 琥珀和菲利普也和那些腐烂的树人缠斗在一起。 而在这混乱激烈的战局中,高文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那个身披黑袍的邪教徒身上。 那个黑袍身影除了将恐怕早就准备好的树人放进场之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参与到战局中,他只是远远地观望着,看上去沉默阴暗――但却迟迟不愿出手。 高文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邪教徒知道高文・塞西尔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这个“复生传奇”有多大名气,虽然刚开始他喊的很嚣张,但他显然虚的一笔――迟迟不出手,恐怕是真的不敢出手。 但他又指挥树人作战,并没仓皇离开,这说明他多半猜到了“高文・塞西尔复活之后处于虚弱期”的情况! 他在观察,在判断自己这个“传奇”复活之后具体有多少力量,他这毫无疑问是在冒险――而这个地方绝对有值得他冒这番险的东西。 高文脑海中的思索飞快,短短两三剑斩下的时间他便已经想到了很多东西,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个邪教徒究竟通过什么途径了解过自己的情报,又了解或者说推测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个邪教徒在这里到底想得到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稍稍设下陷阱来尽快解决掉对方。 电光石火的考量之间,他一剑刺入一个树人身上的魔力核心,但在将剑拔出的时候他故意让自己的手抖了一下,看上去就仿佛力气突然中断一般。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正义的暗器 高文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不是达标,但他认为那个邪教徒一定会上当。 因为他本身就确实处于虚弱状态,确实没有真正传奇的实力――这方面压根不需要演技! 对于清楚自己斤两的高文而言,假装战力不济要远比假装仍在七百年前的全盛期容易多了。 果然,在他刻意表现出体力不支、身体协调性下降的同时,那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便有了动静。 那是气息的流露,是终于确定了战意、准备下场刚正面的气息,高文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那个邪教徒黑袍一抖,藏在长袍下面的手臂随之朝这边抬起――一股明显的魔力波动随之在他手中汇聚起来。 高文早已等着这一刻,但他并未进攻,而是假装被腐化树人打乱平衡,微微踉跄地向着邪教徒的方向移动了几步――他拉近了距离,但在对手看来,这却正是将身体送到魔法射程内的举动。 变异而晦涩的德鲁伊法术瞬间成型,一团蕴含着腐朽力量的灰绿色光球随之从黑袍邪教徒的长袍下面飞了出来,而高文已经完全锁定这个光球的轨迹,他压根不闪不避,而是在光球击中自己的瞬间撑起了骑士的护身灵气,并同时开启了冲锋! “腐蚀法球”在空中划过无声的轨迹,结结实实地撞在高文的肩甲上,但肩甲上却同时荡漾开一圈半透明的能量波动,将法球的全部力量消弭于无形,而高文则眨眼间化作一道白光,并扬起长剑向着邪教徒的脑袋斩落! 那邪教徒显然愣了一下,然而他已经落入这个圈套:就和任何施法职业一样,德鲁伊法术施法之后也是有魔力缓冲的,在前一个魔法失效之后,他的精神海正在动荡不休,此时此刻面对朝着自己冲锋的骑士,他是连一个最简单的护身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但就在高文认为这个邪教徒会用身上携带的护身法器硬抗自己这一下斩击的时候,他却看到这家伙做出了一个他压根没想到的惊艳操作―― 这黑袍人猛然后撤半步躲开下劈,紧接着一个铁板桥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高文紧接着的一击横斩,随后间不容发地原地翻滚,单手撑着旋转起身,并在起身的同时另一只手探向腰间,唰一下子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单手剑,“哐”一声格挡了高文的第三次追击! 这一刻高文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但他却没有时间疑惑,因为这个邪教徒已经躲过了最凶险的几次攻击,他正在重整态势,而一旦让这个魔武双修的家伙真的重整了态势说不定就不好办了。 所以高文直接将骑士灵气灌注到开拓者之剑上,剑刃瞬间燃起近千度的高温,同时双手用力下压――那邪教徒的格挡虽然惊艳,但毕竟等阶差距实在太大,仅仅坚持了不到两秒,他便不得不拼着左臂被伤的代价翻滚着躲开那几乎要把人点燃的灼热剑刃。 高文追了上去,开拓者之剑就仿佛一柄血色的光刃般连续劈砍,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又一道扭曲的高热弧线,而邪教徒则挥舞着单手剑勉力支撑,让高文更加惊掉下巴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一身黑的家伙竟然硬生生凭着极端精妙的剑术暂时和自己打了个平分秋色! 这货到底什么来头?!这说好的是个只有五级的邪教徒呢?这说好的万物终亡会都是法系德鲁伊呢?! 黑袍邪教徒的单手剑术高超到匪夷所思,而且高文很快就发现这真真是纯粹的剑术,并无一点属于骑士或战士的超凡力量存在――他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不论攻守都进退有度,完全依靠娴熟的技巧和战斗经验来抵挡着高文的攻势,没有护身灵气,也没有魔力灌注和超凡技能,他就凭一手剑术竟然抗到了现在! 在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种不掺超凡力量,单纯锤炼技艺积累经验的武者?那这家伙的德鲁伊法术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万物终亡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职业体系? 高文这边是冒了一脑门子问号,但和他对阵的邪教徒却已经苦不堪言:尽管凭借高超的剑术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但位阶上的差距是难以忽视的,事实上这个黑袍人如果不是手握一把接受过赐福的单手剑,而只是拎着一根普通钢剑的话,恐怕开始战斗没几个回合他就要连人带剑被高文一块砍断了。 几次连续抢攻,高文把对手逼到了角落,他决定不再琢磨对方的剑术是怎么回事,而是直接调动起体内的魔力,同时高高扬起开拓者之剑,释放了高阶骑士才会掌握的“钢铁风暴”。 黑红色的剑刃挥下,在空中爆发出一阵强光,在光芒之中,那剑刃骤然仿佛分裂成了无数道,一片剑光如同钢铁的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而且每一道剑刃都带着一次威力强大的冲击波,在炽热的“钢铁风暴”冲击中,城堡的坚固地面如沙尘般粉碎、卷起,被冲击波裹挟着一同卷向那名已经完全失去了施法机会,也失去了格挡机会的邪教徒。 那个黑袍的身影似乎也放弃了抵抗,他直愣愣地站着,一直到钢铁风暴的剑刃与冲击波将他和周围的石头一同搅成碎片,并随着那趋势不减的冲击波继续冲向议事厅的墙壁。 一阵岩石粉碎的巨响中,城堡坚固的巨石墙垒被破开一个大洞,冲击波一直冲到外面的夜幕中才终于渐渐消散。 片刻之后,大厅中还站着的寥寥几个腐化树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就像失去指令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垂下双臂,紧接着它们摇晃了几下,发出暗红色光芒的核心随之熄灭,那些早就失去生命的枯枝腐叶刷拉拉地落了一地:这些违背自然规律站起来的扭曲之物重新化作了它们原本的样子。 琥珀从暗影形态跳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喘气:“呼……呼……真是累死我了……” 菲利普骑士也在喘着粗气,那些用魔法力量催化出来的腐化树人并不比寻常的低阶骑士容易对付,但他可做不出琥珀那么丢人的举动来,所以只是用剑支撑着身体,并带着钦佩的目光看向高文:“大人,那个邪教徒被您击杀了。” 然而高文却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他皱着眉来到那个大洞旁,低头看着邪教徒粉身碎骨之后留下的那些焦黑碎片――由于开拓者之剑蕴含的惊人热量,这些残骸都已经严重碳化,完全看不出血肉痕迹来了:“不太对……我总觉得最后不太对……” 皮特曼走了过来,弯腰捡起一块碎块,在手中慢慢碾碎,片刻之后他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这是烧焦的树皮――堕落德鲁伊的邪术,那家伙跑了!” …… 而在同一时间,安德鲁子爵城堡外廊附近的屋顶上,一丛异常生长、格外繁茂的藤蔓突然沙沙地蠕动起来,紧接着那藤蔓中便突兀地鼓起一个大包,伴随着令人恶心的、仿佛粘液涌动的声音,藤蔓中的大包从中撕裂,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狼狈不堪地钻了出来。 这个黑影正是侥幸逃脱的万物终亡会教徒,他浑身散发着烧焦一般的糊臭味,左臂鲜血淋漓,无力地耷拉在身旁,身上的长袍也破破烂烂,兜帽更是不翼而飞,露出一张消瘦苍白、褐色短发杂乱的中年人面庞来。 他的右手还拎着那把“单手剑”,然而现在这价值不菲的超凡武装已经只剩下小半截了。 低声咒骂一句,邪教徒把这小半截断剑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前方,准备在那个可怕的对手反应过来之前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但他刚走了两步,便猛然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角落。 拜伦骑士站在那里,也正好抬头愣愣地看着从一丛藤蔓里钻出来、看起来身受重伤的邪教徒,两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没反应过来。 但愣神只持续了眨眼间,邪教徒很快便醒过神来,并抬手指向眼前这个不知为何活了下来的骑士,拼着大脑的刺痛开始强行念咒,准备解决掉这个拦路者。 而拜伦骑士也瞬间反应过来,他向怀里一掏,摸出样东西摆弄一下便朝对手扔去:“吃我正义的暗器!” 堂堂正正的骑士,就是扔暗器也要喊出来的。 那邪教徒却只是不屑地一笑,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拜伦朝他投掷的“暗器”――虽然他身受重伤,但还不至于会被一个三级骑士暗算成功,更何况这个三级骑士前不久还中了他的邪术诅咒,如今也在虚弱之中! “你太高看自己了,”邪教徒抓着拜伦扔过来的投掷物,他没有从这东西上感知到一点毒性或正在运转的魔法气息,所以丝毫没有担心,“也好,就用你来补充我的生命……嗯?” 他突然听到了手中传来的滴答声…… 拜伦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邪教徒最后时刻是反应过来了的――结晶手雷这玩意儿爆炸之前完全是机械运转,里面确实没有魔法反应,但储能水晶的魔力气息仔细感知一下还是能感知到的,一个中阶的超凡强者在产生警惕之后当然会意识到这东西不对劲,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点,尽管他已经把手雷往外扔,而且身上浮动起了护身法术的光辉,可是符文扳机已经按下,起爆法阵启动了。 徒手抓炎爆,贴脸接火球,凸显的就是一个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但终究是已经达到中阶的超凡强者,哪怕受了重伤,随身携带的护身法器以及本身肉体上的强悍还是存在的,在结晶手雷爆炸的一瞬间,这名邪教徒身上有几处亮光一闪,他仅存的几样防护用品自动激活并抵挡了最致命的伤害,最终他的整条右臂都在爆炸中粉碎,但他剩下的身体却借着爆炸冲击猛地跃了出去,并眨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三十章 大难不死的子爵 城堡中的议事厅经过一番恶战,被摧残的面目全非,那些树人摧毁了所有门窗,它们身上滴落的毒液让原本华贵精美的地毯冒着刺鼻的气味,而高文最后的一击更是粉碎了议事厅东南角的整片地面,并且在墙上开了一个直达天花板的大洞――不管怎么看,这房子都必须修了。 但比起莱斯利家族在这场灾难中遭受的损失,高文更心塞的是如此一番折腾,那邪教徒竟然还是逃了。 万物终亡会,一个由堕落德鲁伊形成的异端教派,他们的邪术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皮特曼立刻开始准备仪式法术,准备追踪那邪教徒的气息所在:按照他的说法,这种紧急情况下进行的脱逃法术都有诸多限制,尤其是德鲁伊并不算擅长跑路的职业,其转移法术多需要借助植物的力量,所以对方很可能并没有跑远,一次转移之后仍然在城堡里的可能性很高。 但就在老德鲁伊刚刚把施法用的树叶和油膏掏出来的时候,一声巨响却突然从黑暗的夜幕中传来。 那是结晶手雷爆炸的声音,方位……似乎正是拜伦骑士所在的位置! 高文脸色顿时一变,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快!去外廊区域!” 然而等他们几个赶到拜伦所在地的时候,邪教徒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们只看到一片被爆炸冲击波撕扯的四分五裂的藤蔓,散落在地上的血肉残迹,以及站在墙垛旁边、满脸无奈神色的中年骑士先生。 高文看向拜伦:“你最好告诉我那个邪教徒被你一发结晶手雷炸个稀碎,这地上铺的就是他……” 拜伦无奈地摊开手:“那你要乐意听这个我就跟您这么说。” 高文:“……” “地上铺的确实是那家伙的一部分,但我没想到一个法系职业的身体竟然也可以这么结实,”拜伦解释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手雷就炸了,但那家伙反应实在太快,爆炸瞬间把手雷拿远不说,而且身上还藏着不知道多少保命的东西,结果最终就被炸断了一条胳膊,他本人逃进城堡后面的山林里没影了。我本想追踪,但他进入山林之后瞬间气息就像消失了一样。” “毕竟是德鲁伊。”高文皱着眉,拜伦这边发生的事情真是一波三折,先是邪教徒阴差阳错地撞上了虚弱状态的拜伦,随后是文盲教徒手接手雷版炎爆术,再然后是贴脸被糊了一发炎爆的邪教徒竟然跑了……只能说,那家伙实在是命不该绝,他注定不会死在今晚。 高文很清楚自己已经重创了对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哪怕用法术跑路,那个邪教徒也不可能完全躲过钢铁风暴的余波,只是想不到那个五级的万物终亡会教徒不但魔武双修,还是个氪金战士,在那种情况下身上竟然还能留着保命用的道具……有钱人的玩法,有钱人的玩法。 “不可能追上了,”皮特曼遗憾地看着城堡后的密林,那林子沿着坦桑矿山的西坡生长,一直和远方的森林连成一片,“德鲁伊钻进林子里,就以我们目前的人手,别指望能找出来。” “我们放跑了一个隐患。”菲利普骑士语气沉重严肃地说道。 “不,按照万物终亡会的习惯,他们在一个地区的行动失败并且行踪暴露,那么除非有足够让他们不惜大量牺牲组织成员的重要目标,否则他们一段时间内绝不会再行动,”皮特曼摇了摇头,“一个不以战斗职业见长的德鲁伊邪教团能生存壮大到今天,凭借的可不是莽撞。” “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解除了这地方的危机,”高文叹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并赶快吩咐,“皮特曼,你去中庭,想办法解除那些受害者身上的魔法,能救出多少算多少,拜伦,菲利普,你们两个也去帮忙。” 人命关天,三人接到命令毫无拖延,立刻点头答应,领命离开。 “咱们两个回刚才的大厅,”高文又看向琥珀,“那位可怜的安德鲁子爵还被晾着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过头,准备离开这处屋顶。 但就在他即将迈步的前一刻,黑暗中一道突然闪过的微光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高文立刻停下脚步,来到刚才闪过微光的位置仔细查看,很快他便在一片狼藉并且已经开始枯萎的藤蔓落叶之间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小节焦黑断裂的手指,手指上还戴着一枚小巧的指环。 这很显然是黑袍邪教徒的残留物。 “诶,你也有打完架搜尸体的习惯啊,我还以为你这么正派的人……”琥珀好奇地凑了过来,但刚说到一半便被高文手中的事物所吸引,“哎?戒指?而且还没坏?!” 高文没怎么费劲就把这枚小小的指环从那碳化的手指上取了下来,戒指表面有一半已经被熏黑,但剩下的部分却还在星辉下闪烁着亮银的微光,这枚理论上直接面对了结晶手雷爆心威力的“饰品”就如琥珀所说的那样,竟然丝毫没有损坏! 稍微擦擦竟然还挺亮! 高文看着这枚戒指,眉头微微皱起,他依稀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 很快他便想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之物。 高文摘下自己的手套,他手上正戴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没错,这就是…… “我去定情信物?!”琥珀顿时大呼小叫起来,“跟这个邪教徒竟然戴一样的戒指!你俩啥关系?!” “你再瞎嚷嚷我真一剑把你拍地上你信不信?撬都撬不出来那种!”高文对琥珀怒目而视,接着低下头,把两枚指环靠在一起,“看来果然是秘银之环……” “秘银之环?”琥珀这才隐约想起高文手上的指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次王都之旅,想起了高文提起的那个叫做y&nbp;little&nbp;pny的秘银宝库代理人――虽然她当时没能跟那位代理人小姐碰上面(见面当场被打飞,没看到脸所以算没见过面),但高文从代理人手中得到的戒指她却是见过的,“秘银宝库?!” 随后她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邪教徒很可能跟你一样,也是秘银宝库的‘高级客户’?!” “这种指环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发放的,而若非重要物品,一个邪教徒也不可能出来报复社会的时候都把这玩意儿带在身上,”高文点点头,“看来……秘银宝库的生意做的真的很大啊。” 琥珀目瞪口呆:“他们也不怕那帮邪教徒把他们也给‘归亡’喽?!” 高文却无所谓地笑笑:“他们连元素君王的订单都敢接,有什么不敢的?” 随后,他又在屋顶上仔细搜索了一下邪教徒留下的痕迹,但除了手头的这枚指环之外,再无别的收获。 别的东西是真被炸稀碎了。 随后两人返回了之前战斗过的大厅,那位坦桑镇的领主,莱斯利家族的安德鲁子爵先生还在原地待着。 事实上他也压根没法去别的地方――被堕落德鲁伊的邪术侵蚀、折磨了这么多天,再加上本身就没什么超凡实力,完全靠魔药提升才勉强获得一点魔法能力,这位安德鲁子爵在法术抗性和体质等方面与普通人几乎没多大差别,甚至因为平常嗑药过量还更加虚弱一些,这时候哪怕不再受邪术影响了,他那虚脱无力的四肢也不足以让他挪动地方。 他只能瘫倒在自己的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帮人打打杀杀拆掉了自己的半个大厅,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再眼睁睁地看着高文和琥珀回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之前战斗的余波并未波及到他身上,这位子爵先生到现在还是完整无缺的。 “邪教徒跑了,”高文来到安德鲁子爵面前,没有隐瞒地说道,“不过他应该不会再回来――短期内是这样。” 大难不死的子爵先生艰难地转动着眼珠,他深吸了几口气,喜悦与忧虑都不加掩饰地流露在脸上,但他首先还是气息微弱地开口道谢:“感谢您的救援……公爵阁下,我现在觉得与您交好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咳咳……我快饿死了,能先给我一些食物么?” 高文摇摇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水晶瓶:“虽然我很想现在就给你饱餐一顿,但你最好还是先喝点这个。” 安德鲁子爵疑惑地看着小瓶:“这是……” “我领地上的德鲁伊调配的药水,能补充你的体力,顺便修复你的内脏,”高文把药瓶塞子拔掉,凑到这个连药瓶都拿不住的人嘴旁,“你全身的器官都快枯死了,这时候吃下食物只能让你一命呜呼,你得先用药水缓过这口气来。” 皮特曼虽然很多时候都在领地上兜售毫无卵用的“幸运药膏”,但他调配的那些功能性药剂还是实打实有用的,喝下体力药水之后没多久,安德鲁子爵的脸色便明显好了起来。 高文这才开口询问:“关于那个邪教徒,你有什么情报能告诉我么?你怎么好好的就被万物终亡会那种组织给盯上了?” 安德鲁子爵努力抽动脸皮,似乎是想做个苦笑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未能如愿,他只能长叹口气:“唉……只怪我挖出了不该挖的东西。” “挖出了不该挖的东西?”高文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挖出一块永恒石板的碎片……”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永恒石板 有人说,生死临界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也有人说,死里逃生的人往往都能看得很开,关于这两点,高文相信此刻的安德鲁子爵都深有体会。 在被邪教徒用魔法控制的几天里,安德鲁子爵始终都是清醒的――他的意识被困在不断衰弱的躯壳中,整日接受着邪教徒那些狂乱思潮的侵蚀和折磨,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颁布了全城戒严的命令,看着自己城堡中的家人和仆人被邪教徒抓走,看着这座荣耀的家族城堡一天天陷入黑暗和扭曲之中,在这漫长仿若百年的几天里,他意识到远在天边的国王救不了自己,镇子上那些号称蒙神庇佑的小教堂救不了自己,甚至就连莱斯利家族光辉荣耀的几百年传承都救不了自己。 最后把自己救下来的,竟然是从白水河下游赶来的、那位七百年前的古代公爵。 命运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几个月前一次大胆的“投资”,如今竟然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格外丰厚的回报――一条命。 在破开一个大洞的领主议事厅中,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安德鲁子爵坐在他的宽大椅子上,苦笑着说出了招致祸端的真相:“因为在矿山里发现了一条新的晶体矿脉,我便派人深挖了一条新矿道,结果挖掘过程中矿道崩塌了,监工回报说在矿道地下发现了大片的空间……” 高文听到这儿心中一动:原来这位安德鲁子爵发现了自己领地下面的那些秘密? 不过自己之前的判断也没错,这位子爵先生从前确实是不知道那些刚铎遗迹的存在的,他发现矿山底下另有乾坤还是最近的事情…… 而安德鲁子爵的讲述还在继续:“那是一些古代遗迹,有古老的、类似石头的墙壁和支撑结构,它们宽阔的仿佛宫殿里的回廊,而不是狭窄逼仄的地道。它们大部分都坍塌而被掩埋,但还有一些保存完好的地方,我派出人在遗迹里查探,后来他们发现了一个被严密封锁起来的房间――房间的魔法封印失效了,于是我领地上的魔法师很轻松就解除了房间里的机关,后来我们在那里面发现一些古物……其中就包括一块永恒石板的碎片。” 永恒石板,高文对此并不陌生,据说这世间所有关于众神的秘密都来自那神秘的永恒石板。在上古时代,凡人还未接触神迹的年代里,永恒石板是完整的一块,后来人类和其他种族的先贤发现了那块石板,在与其接触的一瞬间,关于众神的知识便涌入了那些人的脑袋,包括神术传承、神位分布、神名神职等等,而第一批与永恒石板接触的先贤们,便成为了凡人中最早的“天启者”,成为了最初的教皇与圣座们。 而永恒石板,则在不久之后便四分五裂,就仿佛是众神不愿让凡人接触超过他们承受能力的神恩一般,威能无穷的石板变成了无数的碎块,并四散落入人间。 在那之后的岁月里,凡人中飞速崛起的几大教派找到了一些石板的碎块,这些教派中包括如今最强大的战神教会、圣光之神教会以及丰饶三神教会,他们将石板碎块视作圣物,保存在各自的圣地之中,只有教会中最高级别的成员,才有接触石板、得到启示的机会――尽管石板已经破碎,残留的威能却还有不少,凡人接触之后便可领悟到与神有关的知识,而几个正统强力教会之所以能在千百年中维持强盛不衰,有一半都是这些石板碎块的功劳。 按照各个教会的说法,那些“神圣的知识”皆已被各大教派收藏,石板碎片目前都处于几个强大教会掌控中,但高文很清楚,教会收集到的也只不过是最大的几个石板碎块而已,天知道还有多少零碎的小碎片散落在这个世界上,它们中的一部分被那些中小型教会秘密收藏着,更有一些小碎片落在国王、公爵甚至大收藏家的手上,只不过这些小碎片中承载的“神恩”似乎很少,远不足以提高人的神术等级或者使人获得完整的神明知识,因此它们才能在民间半公开地存留,而没有被各大教派拼了命地找回去。 高文只是没想到,安德鲁子爵竟然会如此幸运(或者说不幸地)找到了一块散落在外的永恒石板碎片。 紧接着,他便联想到了黑暗山脉里的那片古代遗迹,以及尼古拉斯蛋提到的那些一千年前的试验,那些“本地出土的样本”,那些有关“神孽”的猜想。 这么说来,那块石板碎片是被当年刚铎帝国的魔导师团发现,并埋藏在这片地下遗迹里的?难道当年那些研究者所提到的本地发掘的样本就是永恒石板的碎片?不,应该不会,永恒石板虽然宝贵,但当年的刚铎帝国盛极一时,几大教会都不敢和帝国权威刚正面,高文不相信星火年代的那位皇帝陛下手里会没几块当成文玩核桃搓着玩的永恒石板,那么埋藏在这片大地深处的永恒石板碎片或许只是当年发掘物的一部分…… 高文心中心念急转,但这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奇并看着安德鲁子爵:“所以邪教徒是盯上了你手头的永恒石板……也对,万物终亡会是从德鲁伊教会蜕变来的,他们保持着扭曲的信仰,对这些神明物品有所偏执也正常,但他们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 “我的管家,”沉默片刻,安德鲁子爵苦笑着说道,“我早该知道,在他给我找来各种魔药,在他表现出对神秘学知识的了解时我就该知道,他早就是万物终亡会的人了!” 高文一怔,紧接着想起了那位管家是谁――主要是想起来琥珀还偷了人家一块表,实在印象深刻。 旁边琥珀也摸着下巴嘀咕起来:“那看来我不用把表还给他了。” 安德鲁子爵自身的魔法天赋不高,更没有任何骑士、巫师等超凡职业的天赋,但作为一名贵族,他又必须确保自己具备基本的“超凡资格”,所以他一向对魔药、神秘仪式之类可以提升超凡能力的东西很感兴趣,而他身边的管家跟随他多年,是个对神秘学颇有些了解的博学人物,平日里又总能搞到各种颇为有效的魔药,因此深得安德鲁子爵信赖,但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几十年都不显露丝毫马脚的管家竟然会是万物终亡会的爪牙? 可惜的是,这个爪牙逃得更早――在邪教徒初步控制城堡之后,这名管家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根据这些零星情报,高文猜测那“管家”很可能是万物终亡会专门培养出来的“外围人员”,其自身不具备什么超凡天赋,又有一定的神秘学知识,因此能较为容易地获得贵族信任,而且还不被提防,而一旦万物终亡会的教徒采取行动,这类外围人员就会迅速撤离,可能会改头换面去别的贵族身边潜伏,也可能会转入组织深层…… 高文真正担心的,是这种情况恐怕并不是特例。 安德鲁子爵并不是什么能左右王国局势的名门望族,而万物终亡会却是个已经发展到多个国度的庞然大物,这个邪教组织不大可能会专门在一个安苏边境子爵身边安插个潜伏几十年的眼线,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贵族身边安插眼睛是一种常态。 这个七百年前堕落的德鲁伊教团如今到底发展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而很快,高文就知道了邪教徒控制着安德鲁子爵发布戒严令是什么原因。 “我告诉他,永恒石板已经被我预定奉献给国王,早就安排人马运出城堡了,”安德鲁子爵慢慢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微笑,“他的邪术能控制我的肢体,能控制我的口舌,却控制不了我的心智,他能让我按照他安排的台词说话,却没办法让我说出我心中所知的事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把石板藏在什么地方,只能全城戒严,然后借着我的名义挨家挨户去搜,而在搜出东西之前,他又不敢让我死……” 原来如此……高文了然地点点头,堕落德鲁伊确实有控制人言行的邪术,但那并非死灵派系的心灵控制术,而是更加浅层的肢体神经控制术,是从原本的德鲁伊法术“动物支配”扭曲、蜕变而来,面对这种法术,只要有坚韧的心志与其对抗,就不会被邪教徒逼问出话来。 高文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嗑药磕多了跟病秧子似的安德鲁子爵竟然会具备这种坚韧的心志。 “所以那个邪教徒把城堡里的人埋在中庭抽取思想,也是为了拷问出石板碎片的下落……”琥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虚弱的子爵,“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碎片在哪,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也就是说……会不会你压根就没把那玩意儿送出去?” “当然没送出去,”安德鲁子爵费力地笑了起来,尽管虚弱,却还是努力昂起头来,“我是莱斯利家族的子嗣,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儿跳出去,也不可能屈服于一个邪教徒!” 虽然感觉句式有点微妙的熟悉感,高文却还是颇有些敬佩地看着这位虚弱的传统贵族――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贵族,他确实陈腐,确实落后,确实有一些在上帝视角看来愚昧的举动,但他同时也有一种所谓的“贵族精神”,这种精神支撑着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骄傲,而这种骄傲让他哪怕死,也不会对邪教徒低头。 “那你到底把永恒石板的碎片藏在哪了?”高文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安德鲁子爵快意地笑起来,甚至笑到剧烈咳嗽,“就一直在那家伙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边说着,这位子爵一边费力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随后掀开厚厚的坐垫。 “那个蠢货打开了我的藏宝库,翻遍了我的魔法材料间,搜查了我的卧室和阁楼,撬开了城堡中每一个上锁的箱子和柜子,但他永远,永远也想不到,我就把它坐在屁股底下!!” 在那厚厚的垫子掀开之后,高文便看到了它。 它静静地躺在座椅上,只有巴掌大小,厚度目测甚至不到半厘米,而与高文猜想的更为不同的是,这所谓的永恒“石板”竟然不是石板。 它是一块表面极端平整光滑、有着神秘纹路的淡金色金属板。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收益 “这就是永恒石板的碎片?” 看着眼前那只有巴掌大小的金属碎片,高文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Щщш..lā “是的,永恒石板――我也没想到它竟然会是这个样子,”安德鲁子爵虚弱地摇摇头,“永恒石板的碎块被各大教派秘密供奉,其他能拿到碎片的势力或个人也决计不会把它随便展示出来,所以我最初完全不知道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很快我的人就在遗迹中找到了残存的文字说明,才敢确定这块被重重魔法装置保护起来的金属板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永恒石板碎片……” 说到这里,安德鲁子爵忍不住摇头叹息:“遗迹中的很多魔法装置都已经停止运作,但唯有用于保护这块石板碎片的……那些机关竟然运转至今,为了拿到它,我搭进去很大代价,却没想到把它拿在手上之后才是更大代价的开始……” 高文忍不住想起了前世地球上的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拿起了那块“石板碎片”(话说这玩意儿真的还能叫“石”板么?),确定它真的是金属材质,这种淡金色的金属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魔导材料或常规材料,而更像是某种未知的合金,其正面极其光滑,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釉质,而“釉质”下面则是复杂细密的纹路,背面则有一些看不出作用的凹槽,在其中一些凹槽里面还镶嵌着小块的结晶体。 而在金属板的边缘,则是整整齐齐的断口,那断口就好像某种连接卡齿一般,让整个碎片成为一个结构复杂的几何体,与其说这是从某个整体上“碎裂”下来的,高文更怀疑所谓的永恒石板本身就是由大量这种几何体拼合而成,如同某种拼图…… 实在是有趣的很。 他翻来覆去地查看着这块碎片,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说凡人接触到永恒石板之后便会得到神明的启示,为什么我拿着它一点效果都没有?” “仅仅接触是没用的,还需要以精神力与其沟通,”安德鲁子爵慢慢说道,“但我的实力低微,即便沟通也只能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低语,根本得不到任何知识。但如果是您的话……或许直接获得力量也是有可能的。” 高文点了点头,但却没有一点用自己的精神力进行沟通的意思。 事实上,他深深地忌惮着这东西。 永恒石板,将诸神信仰带到人间的传说之物,第一代的凡人先贤们就是因为接触了永恒石板才会创造出那么一大堆的宗教,并获得了使用神术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恩赐,然而高文却忍不住怀疑这东西是不是具有某种精神控制、洗脑灌输之类的力量,万一他一个沟通不好直接被那些神明的精神占据了头脑呢?哪怕没有占据头脑,今后落下个隔三差五就听见众神在脑海中低声bb的毛病也不行啊! “这块石板碎片还是请您带走吧,”安德鲁子爵突然开口了,“是要自己收藏,还是献给国王,或者交给某个您所信仰、想要交好的教会都可以。” “你确认?”高文挑了挑眉毛,“你应该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哪怕你不敢继续保存它,你亲手把它交给国王或教会也是可以换来一大笔好处的。” “我再也不想跟这东西产生一点瓜葛了,”安德鲁子爵爆发出力气,使劲摇着头,“甚至哪怕把它交出去,我都不希望通过我的手交出去――而且今天如果不是您,我也根本不可能活下来,您就把这当成是件礼物吧。” 高文似笑非笑:“可真说不好这是一件礼物还是一尊瘟神……” 但尽管这么说着,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永恒石板碎片收了起来。 这东西确实是个定时炸弹,它甚至能让万物终亡会那样的黑暗组织对一个王国贵族铤而走险,然而这东西也是一件宝藏,它可能蕴藏着众神的秘密,甚至可能让高文略微窥见这个世界的一丝真相,无论如何,高文都做不到对这东西视而不见。 在万物终亡会刚刚失败过一次的情况下,他可以确认暂时不会有谁来打这东西的主意,而且消息要传出去也是需要时间的,外人很难及时知道这块石板碎片已经到了他的手上。在这较为安全的时间里,高文要研究一下这块神神秘秘的碎片。 他这个“挂名传奇”的身份也是保有这块石板碎片的有力保障:虽然塞西尔领现在弱的一比,但这个年代一个传奇强者的名头却往往比一个强盛的贵族领更加有威慑力,高文不介意借一下这方面的势。 当然,他也考虑到了这么做的隐患,所以如果真的情况危急,他也不介意把这东西交给国王或者教会――众神的知识对有些人确实宝贵,但不一定能转化成他所需要的生产力,到时候用这么一个样本来换取别的利益,只要那利益足够,就是值得的。不过这肯定是最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有的选择。 去中庭救人的皮特曼和两位骑士稍后也返回了议事厅。 “邪教徒的力量已经开始从城堡中消退,要解除那些可怜人身上的魔法并不困难,”老德鲁伊解释了一下自己这么快就搞定那个大范围邪术的原因,“我和两个骑士救出了一部分人,然后让救出来的人中情况稍好的也帮忙救人,再加上通过控制植物的手段,算是把所有埋在地里的人都挖了出来――但失去生命的人还是不少,三分之一已经没救了,剩下活着的人里,也有不少神智受到严重损伤,有的能恢复,有的恐怕永远都会浑浑噩噩下去。” “这可真是惨重的损失。”高文颇有些同情地看了安德鲁子爵一眼。 安德鲁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我恐怕得花一大笔钱来善后……不过我还活着,总能缓过来的。现在我最庆幸的就是我的两个儿子前几天便去领地里收租去了,他们的拖拉算是救了他们自己的命。但我的小女儿……” “您的女儿还活着,”菲利普骑士开口道,“但那个可怜的姑娘受到严重的心智损伤,现在处于疯疯癫癫的状态,或许只有众神才知道她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安德鲁子爵神色复杂地说道,这位曾经优雅、自信、骄傲的贵族在这一夜老去了至少二十岁,他现在的声音除了疲惫便是疲惫,尽管有很多可以说得上好消息的事情,却无法支撑起他这已经严重虚耗的身体和精神,但他还是努力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高文,“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您的救助,莱斯利家族欠了您和您的骑士们一个大恩情――如果有任何需要,就请尽管提吧。” 很显然,他自己也知道把那个烫手的石板碎片当做礼物送出去有点问题…… “守望相助是我和查理在七百年前便为安苏贵族定下的规矩,我今天也只不过是履行自己当年说过的话而已,”高文特正义凌然地说道,“我是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趁火打劫的。不过既然我们有机会谈一谈,或许可以加强一下合作。”.. “合作?”安德鲁子爵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你应该知道,新塞西尔领正在建设,我们各种物资都缺,而且大部分物资都是从坦桑镇采购,”高文笑了起来,“目前我们最缺的就是储魔晶体,还有各种魔导材料,而坦桑矿山中有大规模的晶体矿脉。” 见到安德鲁子爵表情有点僵硬,高文继续说道:“别紧张,我是要花钱买的――我只希望今后能以优惠的价格从坦桑镇大量采购各种晶体类魔法材料,我们不要求品质,哪怕最低级的储魔水晶也可以,我们只要求数量足够。你不用担心亏损什么,要知道,我们的物资缺口巨大,新塞西尔领的采购量绝对能吞掉你很大一批水晶产出,哪怕价格低一些,你赚取的利润也会超过把那些水晶零散运输到其他领地,再自己寻找销路所需的花费。如果你同意,那么具体价格方面我会等你这边稍微缓过气之后派人来谈。” 安德鲁子爵放松下来,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他开始认可这是一个双赢的主意,塞西尔领可以得到大量廉价的魔导主材,而坦桑镇则不用担心水晶的销路,还能迅速筹集到修缮城堡、事件善后的钱款。 而至于前不久还一穷二白的塞西尔家族怎么突然变成了有钱人,并且最近还开始了铸币……安德鲁子爵压根不想知道。 不管他们是在黑暗山脉里发现了金矿,还是那位七百年前的老祖宗挖出了自己的真・棺材本,那都跟他没关系,作为一个思路灵活的边境子爵,安德鲁・莱斯利一向想得很开,很能抓住真正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其实他倒是猜对一部分:高文确实挖出了棺材本,只不过他挖出来的是整个安苏王国的棺材本…… 见到安德鲁子爵点头,高文便接着说道:“第二,人口。我希望你能帮我宣传塞西尔领收容流民的消息,如果你这边有了流民而你又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送到我那边。总而言之,不管任何形式的富余人口,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徒,我那边都要。这方面我不会要求具体数量,你尽你所能就行。” 这一次安德鲁子爵点头就更痛快了:他完全不认为把人口输送到塞西尔领有什么问题,事实上这甚至是个能让他清除领地中的“无用人口”的好机会,毕竟有太多的流浪汉堆积在贫民街里,而且他们还产出不了一点价值。 “还有一件事,”高文笑了笑,“我希望雇佣一些能够读书识字,懂得数理知识的人,不不,不是说学者那种级别的,他们的学徒都可以――我要一批这样的人,充当记录员也好,抄写员也好,反正要求就是认字识数,以及有充足的耐心。”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回家 关于高文的第三个要求,安德鲁子爵答应的同样很爽快。 虽然他不知道高文要那么多认字识数的人去领地上干什么,但他对此并没什么兴趣,这在他心中是三件事情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虽然认字的人属于少数,但对于繁华的坦桑镇而言,要找到那么一群读过书又生活落魄的人还是不怎么困难的,从商会和教会里很容易就能拉一批这样的人出来。 以低价长期大量收购魔法材料,召集人口,招募中低层知识分子,把这最重要的三件事说完之后,高文才仿佛随口一提般提起了安德鲁子爵在自己领地下面挖出来的那些古代遗迹。 “你提到的那些遗迹我恐怕知道,”高文没有提黑暗山脉中存在同样遗迹的事情,而是直接用自己的“古人身份”来打开话题,“你知道,我活跃于七百年前――那是刚铎帝国还兴盛的时候,根据我掌握的帝国历史,在这一区域出现的遗迹极有可能是刚铎帝国星火年代留下的‘前哨研究站’,而且多半是星火年代中后期的。” 安德鲁子爵显然不是个无知的人(事实上除了瑞贝卡那样的奇葩之外,王国贵族里恐怕没几个历史不好的),他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那距今岂不是有千年左右?!那里面那些古老的魔法机关竟然还在运转!” “没错,一千年前的古代遗迹,里面的魔法装置还能用,这对于当年的刚铎帝国而言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比起那些魔法机关,被封存在遗迹里的永恒石板碎片才更让人在意,”高文摇摇头,“哪怕是当年的刚铎帝国,也是相当在意永恒石板的,他们可不会平白无故地把那么重要的“圣物”扔在废弃研究所里不管不顾。” 安德鲁子爵的眉头渐渐紧锁起来,他已经听出了高文话里的深意,良久才开口说道:“我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座宝藏,却现在才意识到莱斯利家族祖祖辈辈都坐在一座火山上……” 接着他抬头看向高文,表情异常严肃认真:“我知道您的意思,而且我也知道您是对刚铎帝国最了解的人――这个年代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学者能在这方面超过您的见识。所以我希望在有关那座地底遗迹的事情上,可以得到您的指导。” 高文微微笑了起来:这着实是个明智的决定,这位子爵显然没有被那可能的“宝藏”冲昏头脑――或者说他曾经被冲昏过,但在遭此巨变又了解到遗迹的真相之后,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一块永恒石板已经把这里闹的鸡犬不宁,而那遗迹里很可能还封存着比永恒石板更加危险可怕的东西,这一点不用人说,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恐怕也都能想得到。 哦,旁边站着的琥珀或许想不到,她这时候正神游天外看着天花板不知道琢磨啥呢,多半跟晚饭有关。 “我建议你更加谨慎地探索那些地宫与走廊,但不管发现什么不认识的东西,都最好来找我商量商量,”高文点着头说道,“当然,你也可以暂时停止在这方面的探索,这是更安全的选择。总而言之那些东西在你的领地里,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此刻天色已晚,一行人干脆就留在了这座正逐渐从邪恶魔法中摆脱的城堡中,等到第二天清晨,高文便向安德鲁子爵辞行,带着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看着正在城镇街道中奔走,大声宣布来自领主城堡的新命令的传令兵们,高文微微松了口气。 在可以预见的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那位安德鲁子爵恐怕会异常忙碌。在邪教徒影响下,短短几天时间便足以积累难以想象的混乱,而这些混乱处理起来可不容易,戒严令要解除,大商人和矿主们需要安抚,死在这次危机里的人也需要安葬……但那就都不用自己操心了。 一行人离开了坦桑镇,回头看看已经重新敞开的城镇大门,琥珀忍不住扭头好奇地看了高文一眼:“话说你还真够正派的啊,那个安德鲁子爵正在最虚弱的时候,而你刚才还捏着他的小命,说实话如果是最阴险的贵族这时候趁机吞并莱斯利家的产业都有可能,结果你竟然没有趁火打劫?”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不,你不懂,我已经打劫了。” 琥珀皱着眉上下打量高文半天:“你昨晚上没睡好吧?这说胡话呢?” 高文却只是笑笑,没有详细解释。 “我们先回戈林磨坊一趟,”他抬手指着东南,“把那个小哑巴带上,那可是救了拜伦骑士一命的人。” 拜伦骑士略有些动容地看向高文:“感谢您的仁慈。不过那孩子很可能是坦桑镇里某个大富商的‘财产’,我们就直接带走……” 高文摆摆手:“我已经和安德鲁子爵提起过这件事了,他会去找到那孩子的主人,帮咱们赎买下来那个孩子的自由身,这都是小事,无须在意。” 在破败废弃的戈林磨坊中,他们重新见到了那个哑孩子。 哑孩子完全记得高文临走时交代给他的事情,这一天一夜都留在磨坊里等着他们回来,当拜伦和高文这两个人高马大的身影首先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这孩子正在磨坊前的空地上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认认真真地烤着一把从林子里采回来的不知名干果。 看到高文一行平安无事地归来,哑孩子顿时发出一声欢呼,然后高兴地跑了上来,他在拜伦骑士面前伸出手,手里抓着一把刚烤好的干果。 “看来他很喜欢你啊,”琥珀笑嘻嘻地看了中年骑士一眼,“甚至还给你留吃的。” “我一向不是个讨小孩子喜欢的人啊,”拜伦接过干果,有点尴尬地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菲利普骑士思索了一下,很认真地询问拜伦:“我记得你应该没成家吧?” “没成家怎么了?”拜伦看了菲利普一眼,“我跟你这种走哪都有一堆姑娘贴过来的人不一样……” “丑并不是罪过,不用在意,”菲利普耿直而认真地安慰了拜伦一句,并在对方蹦起来之前说道,“不如你收养了这孩子,让他当你的继承人如何?” 拜伦顿时愣在当场:“啊?” “这是相当合情合理的,”菲利普一脸严肃地说道,“首先他救了你的命,作为一个骑士,你不能辜负这份恩情,其次这孩子有很多优良的品质――他勇敢,善良,正直,而且有一定的智慧,虽然现在很瘦弱,但身体上的力量完全是可以通过后天培养弥补过来的。当然,他的残疾是个问题,事到如今再生魔法对他已经无效,所以他今后要进入贵族圈子大概……” “好好好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拜伦在菲利普的长篇大论进行到一半时便打断对方,“我又没说不行。而且之前你们没来的时候……其实我就想到过这些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当时就想过,这次如果能活下来,要把这孩子带回到领地里――不过当时是真没想到自己还真活下来了。” 说完,他便转向高文,表情严肃起来,准备按照一般骑士收养义子的流程,向自己的领主提出申请并再次宣誓,但在他开口之前,高文便已经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准许了。你不如问问这孩子,看他的意见如何。” “你刚才都听到我们的话了吧?”拜伦低下头,有点别扭地把自己的表情努力调整到平易近人的状态,挤出笑容对哑孩子说道,“我愿意收养你,你愿意么?” 哑孩子抬着头,有点愣愣地看了这些大人一圈,随后低下脑袋,缓慢地点了点头。 …… 骑上之前拴在磨坊附近的几匹快马,高文一行用了一天时间便返回了位于白水河下游的新塞西尔领。 赫蒂与瑞贝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瑞贝卡放的格外彻底――事实上高文甚至怀疑这傻妞压根就没担心过自己。听说老祖宗回来的消息之后,这姑娘冲过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拉着自己给她讲古堡冒险勇斗邪教徒的故事,而且当时赫蒂就站在她旁边,姑妈瞪眼瞪的都快痉挛了她都没感觉出来――只能说傻狍子脑壳刚的一比,挨打之前永远都意识不到气氛的。 不过对瑞贝卡的这番跳脱,高文也只是会心一笑:大概在这姑娘心里,她那个从七百年前复活的传奇先祖真的是无所不能吧,区区邪教徒,完全不值得担心。 更何况自家超厉害的老祖宗还是带着她引以为傲的结晶手雷出征的。 说到结晶手雷,高文觉得还是要夸夸傻狍子,所以在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笑着拍了拍瑞贝卡的脑袋:“你的结晶手雷确实起了很大作用。” “真的?!”瑞贝卡眼睛顿时要放出光来,“你们用上那东西了?!” 高文笑笑:“只用掉一个――但就是那一个,就直接炸掉了邪教徒的一条胳膊。那可是个五级的堕落德鲁伊。” 这中间当然有很多特定因素,比如那个邪教徒当时已经受伤,比如他当时没来得及释放更强大的护身法术,比如他是自己握住了爆炸物……但不管怎么说,有一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就连小孩子都能学会引爆的结晶手雷,可以伤到一个五级超凡强者的躯体。 这让瑞贝卡大声欢呼了起来,甚至欢呼的帐篷外面很远都能听到。 已经走在帐篷外面的拜伦和菲利普骑士听到子爵小姐的欢呼声,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看来我们的大小姐被夸奖了,”拜伦微笑着,“她最近每天都喜笑颜开的。” “她以前也每天都喜笑颜开,”菲利普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了跟在拜伦身旁的小哑巴一眼,“比起别的,你先带你的‘养子’去洗干净换身衣服吧,从今天开始,他可是塞西尔领的一员了,而且还是骑士的孩子,得注意形象。” 拜伦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唉……谁能想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老婆没有,反而还得先学怎么带孩子……” 而在高文这边,等瑞贝卡与赫蒂汇报完领地里这两天的情况并离开之后,他便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刚放在桌上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永恒石板的碎片,另一个……是从邪教徒那里得到的秘银之环。 一个万物终亡会邪教徒竟然是秘银宝库的大客户么……或许是时候联系一下那位ylittlepony小姐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TM都听到了啥?! 关于那块永恒石板碎片,高文暂时还没想到应该怎么开始研究,但关于那个戴着秘银之环的邪教徒,高文觉得有必要找那位来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小姐了解一下。 毕竟对方当时可是承诺过的,身为秘银宝库的大客户,可以随时找她咨询问题――不用白不用。 而且领地要发展,秘银宝库说不定也能产生一定的助力,高文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对自己产生帮助的东西。 他摩挲着属于自己的那枚秘银之环,按照当时梅丽塔告诉自己的方式向指环中注入魔力,随着精神力的震荡,他感觉到指环中有个精巧的魔法被激活了,金属开始微微发热,并且有奇特的魔法波动释放出来。 看着正在微微发亮的指环,他心中却忍不住开始思索:这玩意儿的原理又是什么? 他还没办法确定这个世界能不能用电磁波来通讯(多半是不行的),但魔法传讯技术却是已经有了的,这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技艺,可以令原本封闭的魔法阵实现对外的信息交换,尽管功能单一,但由于原始法术模型的资料缺失、存在技术黑箱,其施法等级高达四级,赫蒂都用不出来,非要用的话还必须借助法阵之类的辅助。 魔法传讯受到很多因素的限制,施术者的水平,施法材料的品质,魔力环境的干扰,甚至昼夜不同都会影响其距离和效果,最强大的魔法传讯装置是群星圣殿顶端的“群星之眼”神器,它可以让那座浮空城对整个白银帝国传送讯息,但那具体是什么原理,事实上就连那帮白银精灵都搞不明白。 高文总觉得,这种可以远程传递信息的魔法或许就跟这个世界“魔力环境”的本质有关,然而传讯法术的法术模型和法阵模型都属于一种“黑箱”,那是从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玩意儿,人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么多年都未能成功对其优化,也搞不明白那些符文的作用机理是什么,再加上照葫芦画瓢了这么多年,最初的那个“葫芦”恐怕都没人知道长什么样了。 而这枚小小的秘银之环竟然就具备法术传讯的能力,那个秘银宝库的技术实力看来很不一般啊…… 高文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就感觉指环震动了一下,紧接着里面传来一个略有些失真的年轻女声:“这里是梅丽塔・柏妮亚,高文・塞西尔公爵,很高兴能收到您的传讯,看来您终于要用到秘银宝库了。” 这玩意儿还带震动提醒的?高文怔了怔,把指环放到嘴边:“我想找你咨询一件事。” “啊,作为秘银宝库的高级客户,一切咨询类服务都是免费的,您想问什么?” “你们秘银宝库挑选大客户的时候……有筛选条件么?” “筛选条件?”指环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答道,“当然存在筛选条件,成为大客户不是那么容易的,但这涉及到一个很复杂的审核程序,解释起来……” 高文打断了梅丽塔:“不用详细解释,我就想知道如果是一个邪教徒,能成为你们的大客户么?” “邪教徒?那得看是什么样的邪教徒,”梅丽塔的声音很淡定,“有时候邪教徒付款甚至比国王都慷慨,作为生意人,我们对这种慷慨的客户一向是很欢迎……” “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 梅丽塔的声音顿时卡壳了,呆了一秒之后斩钉截铁:“万物终亡会不包括在内!我们不和他们做生意!” 高文有些意外,追问道:“为什么?” “万物终亡会是所有邪教徒中最神经病的一群,他们的理念导致他们根本没有与任何组织合作的可能――万物终亡,在他们眼里所有东西都是要摧毁的,包括别的异端教派,包括和他们做生意的人,甚至包括众神以及他们自己的神,我们可不愿意跟这种疯子打交道――事实上整个世界跟万物终亡会打交道的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跟他们一样疯狂的黑暗教派,包括整天泡在海里宣布世界终有一天会被无穷扭曲吞噬的风暴之子,还有那帮梦里什么都有的永眠者,也就他们的思路跟万物终亡比较接近而且有着同样强烈的自毁倾向,所以才能走到一块,其他正常人谁会跟那种疯子打交道啊?” 急匆匆地说了一大段话,梅丽塔接着又补充道:“当然,也不排除万物终亡会的外围成员在隐藏身份的情况下和秘银宝库有着生意往来,毕竟他们作为一个活人组织也是要发展运作的,但他们绝对成不了秘银宝库的大客户――他们根本通不过那些严格的考核,肯定会暴露。” “但我这里有一枚代表重要客户身份的秘银之环,是从一个万物终亡会邪教徒身上得到的。” “这不……”梅丽塔大概是想说这不可能,但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不管可不可能这恐怕都是真的,于是改了口,“您确认那指环的真伪了么?秘银之环的造型并不特殊,或许是有人仿造……” “材质跟真的一样,作为仿品成本未免过高,而至于内里是不是真的……这东西有身份识别,我没法验证,”高文另一只手摆弄着那枚来自邪教徒的指环,随口说道,“有没有可能是邪教徒从别人身上抢来的?” “如果那指环是真的,那就不可能是抢来的,”梅丽塔的语气严肃起来,“秘银之环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被心怀不轨者窃取的风险,所以它有身份识别的功能,离开原主之后它的功能就会锁住无法再用,而如果窃取者拿着指环去秘银宝库的代理点招摇撞骗,宝库代理人立刻就能通过秘法识别出指环的状态……简而言之,抢来偷来都是没用的,而一个抢来之后突然自动失效的魔法物品,天生警惕的邪教徒不可能放心大胆地带在身上。” 高文摩挲着手中的指环:“也就是说,真的有一个万物终亡会邪教徒,成了你们的大客户。” “或者反过来也成立……某个大人物堕落成了邪教徒,”梅丽塔的声音变得很严肃,“塞西尔公爵,我会亲自去您那里确认这件事情,几天内便会造访。” 虽然知道秘银宝库神通广大,高文还是顺口问了一句:“你知道怎么来我这儿吧?” 梅丽塔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当然――作为您的专属代理人,我可是一直在关注您的行动的。” 高文一听却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确定了那位ylittlepony小姐会亲自过来查看情况,高文便不打算在魔法传讯里谈论太多,随便客套两句之后他便决定结束这次通讯:“那详情就等你过来之后再说吧,别的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戒指中顿时传来梅丽塔的惊呼声:“您又要去世了?!” 高文:“……我的意思是结束传讯!” 切断魔法传讯之后高文一脑门子青筋才慢慢下去,随后他呼了口气,把邪教徒的秘银之环收藏好,视线落在桌上的永恒石板碎片上。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冒险和这个“石板”建立任何精神联系,虽然他知道这玩意儿并不会造成任何实质身体上的伤害(毕竟这世界上那么多信徒都活得好好的),但和永恒石板接触之后自己的精神会不会受影响就实在太难说了。 经过上次维罗妮卡造访之后,高文对这个世界上的众神更加多了一份戒备,尤其是在看到那个在旁人眼中一切正常、在他眼中仿若光影特效的“珊迪女神官”的时候,他的戒备中更多了一分对自身特殊性的疑虑。 他知道自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身体虽然是这边原装的,但灵魂却不是,或许正是灵魂上的偏差导致他眼中的女神官变成了全息投影,这是不是说明他的“视野”能看到一些本世界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永恒石板的力量很可能就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到时候他这个特殊的灵魂会不会出大问题? 带着这些思索,他无意识地把这块巴掌大的金属板翻来翻去,突然间,他的视线落在了金属板背面那些无规律镶嵌的结晶体上。 那些结晶体与金属板上的凹槽共同组合成了复杂的纹路,起初高文以为它们是某种魔法阵,但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那些线条与他所知的魔法阵完全不是一回事,而现在他的注意力从那些无法解析的线条上转移开来,并完全落在了那些材质不明的晶体上。 他觉得那些晶体的材质有些熟悉。 观察良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起身取来了几块水晶。 一块完整的,几块破碎的――正是当初从王都带出来的那些神秘水晶,导致他和卫星重新建立联系的那些神秘水晶。 比对之后,他终于确定一件事:永恒石板背面所镶嵌的那些小晶体……与当年高文・塞西尔留下的神秘水晶在材质外观上完全相同! 巨大的惊愕和疑惑同时涌来:永恒石板竟然和这些水晶有关?而这些水晶又能帮助他重新和天上的卫星建立联系……所以永恒石板和那些卫星有关么? 他思索着,无意识地摆弄着那些水晶和镶嵌着水晶的永恒石板,而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那“石板”上镶嵌的细小水晶却正在慢慢发出亮光。 高文终于发现了那些亮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把那几块水晶和永恒石板拿远,但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一种突如其来的晕眩便让他所有的动作停滞下来。 四肢的感觉变得迟缓麻木,五感六觉都似乎在远离自己,高文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明明还能看到、听到周围的情况,他却觉得那些听觉视觉不属于自己一般,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先是上浮,紧接着便无限下沉,“沉浸”到一种诡异空灵的状态里,而脑海中隐隐约约的幻听则在这个过程变得愈发清晰…… 终于,他“听”到自己脑海中正浮现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信息”: “……歼灭小队……归队,汇报战果……” “已确认火焰之神无生命反应,湮灭炸弹进场,完毕。” “……观测到……圣光穹顶坍塌,圣光之神已无生命反应……等待指令,完毕。” “观测到……奥秘圣殿正在解体,奥秘与魔法女神逃逸,第六猎杀军团出港……” “风暴之神已无生命反应……开始摧毁风暴圣堂,完毕。” “第八重型轰炸舰队抵达指定坐标……开始轰炸暗影神国,完毕。” “……轰炸舰队……正在拆解亡者圣殿……观测到……苍白壁垒解体……” “……确认死神已无生命反应,正在前往战神领域,完毕。” “……自然之神已无生命反应,完毕。” 极端混乱的噪声和天旋地转的感觉同时出现,将高文从“沉浸状态”惊醒,他满头大汗地脱离了这种怪异的状态,随后一脸懵逼,满脑子惊悚―― 妈个鸡,我TM刚才到底听到了啥?! M听到了啥?! ------------ 第一百三十五章 高文的感知问题 足足五分钟,高文都没缓过神来。 而等缓过神来之后,他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永恒石板碎片陷入了长时间的卧槽状态。 巨大的信息量在脑海里回荡,满脑子想法就跟喝高了的琥珀一样在脑海中上蹿下跳,高文这一刻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但就因为堵的太瓷实了,结果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确确实实听到了那些东西,“沉浸状态”所导致的轻微眩晕直到现在还残留着一些,让他对此分外肯定。 所以这些就是永恒石板里面记录的内容?这些就是关于神明的知识? 高文跟见鬼一样看着那淡金色的金属板,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可能,那些最初创立宗教的凡人先贤们在永恒石板中听到的不可能是这些东西,听完这些玩意儿哪个脑子有坑的人才会给这帮听上去好像已经被人干掉的众神创立教会啊! 随后他开始考虑这玩意儿是不是个恶劣的玩笑,或者某个胆大包天的骗局。 然而这种玩笑意义何在?这种骗局有谁会做?什么人抱着什么目的才会炮制出这样的内容?以及最重要的――在这么个原始落后的中世纪社会,哪个脑洞大过天的人可以编出“重型轰炸舰”这么个名词来?! 高文皱着眉,思索着这永恒石板所携带的信息背后的意义,并深深地怀疑那些正常的信徒们在接触到这些石板之后所听到的到底是不是同样的东西。 思索良久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对着帐篷外面招呼道:“贝蒂!去把菲利普、赫蒂和琥珀叫来。” 过了一会,三人便来到了高文的帐篷里。 高文看着眼前的三人,这三人正是他所知的、在领地上最可以信赖的并且有信仰的人士,而且他们正可以代表三种不同的信徒:菲利普是虔诚的战神教派信徒,甚至受过洗礼;赫蒂是魔法女神的正式信徒,但信仰程度较浅;琥珀则是暗夜女神、暗影之神的神经病信徒。 差不多凡人信神之后的三种精神状态都能在这仨人身上找着了…… 高文把那块永恒石板碎片放在桌上,向前推去:“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吧。” “永恒石板的碎片啊,”琥珀理所当然地说道,“当时我看着你把这玩意儿揣怀里的。” 赫蒂因为当时并未在场,因此这时候很好奇地看着那淡金色的金属板,但她之前也已经从高文口中得知了永恒石板碎片的事情,因此这时候并没什么惊讶,只是好奇地看着自家老祖宗,不知道高文想做什么。 “你们和它接触一下,”高文点点头,“用精神力触动它――菲利普,你先来。” 高文并不担心“石板”有害,因为他自己已经试过了,除了一些惊悚的信息记录之外,它并不会对身体造成长期影响,而且哪怕赫蒂三人接触碎片的时候真会听到神明的知识,因为这块碎片很小,它也不至于把三人洗脑成什么狂信徒――否则那些把石板碎片当收藏品的国王贵族大商人们早就全都变成狂信徒了。 菲利普露出惊讶和犹豫的神色:“大人,您……真的确定?要把这种机会给我?” “我确定,只不过我有件事要提醒你们,”高文点点头,“接触碎片之后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保持冷静,哪怕听到了与你们信仰相悖的事情……也别太过激动,因为这东西说不定是假的。” 他先打了个预防针,以防止信仰虔诚的菲利普骑士听到那些不该听的东西之后三观崩塌,而菲利普则一边靠近石板碎片一边好奇地问了一句:“可能是假的?” “说不准,你先接触试试看吧。” 菲利普骑士点点头,将手放在石板碎片上,并驱动自己的精神力量,和那碎片进行尝试性的连接。 几乎是立刻,高文便感觉到这位年轻骑士身上的气息有了微妙的变化,一种浩大、古老而神秘的力量似乎笼罩了他,让他整个人都“升华”起来,然而这种气息实际上可能只是幻觉,因为高文并没有感觉菲利普本人的力量有任何变化,而且那奇特的气息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紧接着便消失了。 片刻之后,菲利普骑士睁开眼睛,他带着惊异和兴奋的表情看了石板碎片一眼,随后微微退开,脸上带着喜悦:“大人,我仿佛听到了战神的声音,有一种……描述不出来的开悟和启示感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种赐福,这种赐福或许对今后锤炼武艺会产生莫大的帮助!” 高文扬起眉毛:“就这些?” “是的,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菲利普骑士坦然点头,紧接着好奇地问,“但是大人您刚才说这可能是假的……难道我产生的是错觉么?” “我只是说它可能是假的,但看你的反应,十有八九是真货,”高文心绪变化着,却没有把表情流露出来,只是看向赫蒂,“你来试试看。” 赫蒂点点头,也走上前来将手放在永恒石板的碎片上。 这一次,高文同样感觉到赫蒂的气息有了微妙的变化,然而这种变化更加轻微,更加短暂,赫蒂也更快地睁开了眼睛:“先祖,我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一些魔法方面的奥秘,也有隐约的开悟感,但并没有菲利普骑士说的那么明显和深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块石板似乎在排斥我的……接触,我刚要借助那种开悟感去思索某个法术模型,石板碎片的力量就突然避开了,而且好像还有个声音让我避免和它继续接触……” “主动避开?”高文讶异地重复道,顿时感觉这情况反而更加复杂了几分。 魔法女神难道和别的众神有什么不同之处?她的传承不是通过永恒石板进行的? 一边思索着,他一边把视线落在了琥珀身上,还不等他开口,半精灵小姐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哎哎该我了该我了!看你们一个个说的那么玄乎,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厉害?”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把手按在了碎片表面,然后闭着眼睛憋着劲开始跟这块金属板建立连接。 片刻之后,她的眉头紧皱起来,手也越来越使劲,脸也涨得红红的,就连桌子都微微摇晃起来,高文看这情况赶紧开口:“让你用精神力连接不是让你使劲――等会把这玩意儿摁桌子里了你负责抠出来啊?” “没反应!”琥珀一下子睁开眼睛,特泄气地把手拿开,“我用精神力了啊!但一点反应都没有,啥也没听见没感觉到的……话说你们俩是演戏骗我们俩的吧?” 菲利普骑士:“怎么会!明明就可以感觉到非常明显的开悟!” 赫蒂也皱着眉:“我也感觉到了啊,虽然很微弱……” 琥珀狐疑地看看眼前两人,又看看桌上的金属板:“难不成这玩意儿能量有限的?接触一次就削弱一次,所以你俩感觉越来越微弱,到我这就没反应了?” 高文顿时感觉这姑娘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能让菲利普骑士当场再试了一次,结果却和琥珀的猜测完全想法:菲利普骑士再次被那种奇妙的气息所笼罩,高文甚至怀疑他再跟石板碎片接触一会就该羽化成仙了…… “看来琥珀你确实没办法和石板产生任何共鸣,”高文摇了摇头,“或许跟信仰虔诚度有关,菲利普是虔诚信徒,赫蒂是一般信徒,而你是神经……浅信徒,这大概就是原因。话说你真的是暗影之神的信徒么?” “是啊!怎么不是!”琥珀顿时鼓起眼睛,好像对高文的质疑很不满意似的,“我都信仰女神十好几年了好么!我跟你讲,虽然我没受过洗礼,也没进过教堂,但我想起来的时候都有好好祷告过的,而且女神跟我聊过好几次天呢……” 赫蒂特质疑地上下打量了琥珀几眼:“你确认你真的不是暗影药剂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琥珀顿时跳起脚来:“你别以为你胸大就能随便乱说!” “咳咳,你俩能别见面就吵,而且每回都吵这么点破事么,”高文头疼地打断俩人,并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这也没别的事了,你们先回去忙自己的吧,我还得好好想想。” 满腹疑惑的三人离开了帐篷,留下高文看着桌上的石板碎片陷入沉思之中。 根据菲利普三人的反应,这石板碎片恐怕是真的。 然而他们在接触石板之后听到的东西跟自己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并且这种“不一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的那个高阶女神官珊迪,在别人眼中是相当正常的人类,然而在高文眼中,却是个浑身发光的半透明形象。 这次的永恒石板碎片,别人接触之后感觉听到了神明的知识,然而在高文脑海里,回荡起来的却是某个疑似天顶星舰队的势力组团干翻整个神界的通讯记录。 高文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难道只要是涉及“神明”的时候,自己的感知就会体现出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自己所看到所听到的……是真相,还是假象?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孩 自己的感知是否有问题――这确实是一个让高文无比烦躁的情况,但他现在还缺乏更多的对照组以及探索途径,因此这个问题只能暂时搁置着,而比起这个暂时搁置的问题,他更在意的是其他事情,关于众神的事情。 永恒石板碎片是真的,它所记载的那些东西是不是也是真的?如果那些东西也是真的……高文就不得不重视一个细想之下相当惊悚的事实了: 众神已死。 那些凌乱破碎的通话记录中明确提到了众神的名字,而通话内容本身则可以让人拼凑出一场令人震惊的猎神战争,根据记录,那场战争中的众神几乎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与其说那是一场战争,倒不如说那些神明是在被有计划地逐一消灭,而高文所知的当代各大教派的神明都赫然名列其中。 所以,众神已死――那么当今这个世界上数以千万的凡人信徒们每日膜拜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回应了凡人的祈祷,是什么东西在控制着神力的流动,是什么东西在降下各种奇迹,是什么东西――在信徒们冥想的时候传来了隐秘而不可名状的低语,并借着低语降下了一个又一个“神喻”?! 当那些虔诚的神官们虔心祈祷,他们就会在内心深处听到来自神界的呢喃,而如果那呢喃声根本不是神明发出的,那么它们的来源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紧接着,高文又忍不住想起了导致德鲁伊教派分裂、蜕化为德鲁伊学派的“白星陨落事件”。 三千年前的事情,哪怕对于盛极一时的刚铎帝国而言也已经属于超出历史精准的“远古事件”,寿命短暂又多变的人类很难把如此古老的事情记录的清清楚楚,但德鲁伊教派的主要传承者是精灵,长寿的精灵却可以把这种跨度达到数千年的事情记录的清清楚楚。 在精灵们的历史典籍中,“白星陨落”是一次只有德鲁伊们观察、感知到了的“黑暗奇迹”,当时所有的德鲁伊都产生了统一的“幻象”,他们看到天空一分为二,黑暗的星空下降到仿佛触手可及的高度,而炽白的星辰在星空中剧烈摇晃,坠向大地――但除了德鲁伊之外,当时的所有普通人都没见到有任何东西落在地上。 因此白星陨落又被当成是一次规模巨大的集体幻觉,但由于它的规模实在巨大,事件本身又涉及到神灵,所以学者们不敢随随便便用“幻觉”来敷衍过去,转而将其解释为一场发生在更高层次的、平行于当前时空的陨石雨,他们认为有东西从神界坠落,落在凡人世界和神界之间的夹缝地带,而不具备灵性天赋的普通人对此自然无法察觉,这便是“白星陨落”。 但不管白星陨落的真相是什么,德鲁伊神术都是在那一事件之后失效的。 高文最初认为白星陨落就是自然神灵的陨落,但现在永恒石板碎片中的信息让他对此怀疑起来:永恒石板的历史可比白星陨落要久远得多! 这些淡金色的金属板最早出现于第一次开拓纪,那是距今已有数万年的远古时代,而永恒石板真正的成型或者说诞生时间只能比那更加古老,也就是说,在凡人们在这片大地上建立文明之前,永恒石板所记录的众神就已经死绝了! 所以三千年前在德鲁伊们的集体幻觉中从天而降的白色星辰又是什么东西?已经凉透了的自然神灵又爬起来再死了一次? …… 在高文面对着永恒石板的碎片陷入沉思的同时,远离黑暗山脉与莱斯利领地的一片森林中,大团大团的藤蔓突然从地底钻出,并纠缠、膨胀成一个巨大的囊胞,片刻之后囊胞破裂,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个身影披着已经破烂成布条的黑色长袍,褐色短发杂乱地贴在头皮上,消瘦苍白,眼神阴郁,他的整条右臂已经被齐根炸断,那可怕的伤口如今正被一团蠕动的血肉覆盖,并进行着艰难的再生。 这正是之前那个从坦桑镇侥幸逃生的万物终亡会邪教徒。 身体上的重创,精神上的枯竭,再加上漫长的逃亡距离,这些都让这个原本称得上强者的中年人变得极为虚弱,他步履不稳地在树林间走动着,而随着他的脚步,那些与他擦身而过的灌木和杂草则纷纷枯萎朽烂,就好像生命力被凭空汲取一般眨眼间死亡。 吸收了这些草木的生机,中年人脸上终于稍微恢复了几分血色,他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石头上用利器刻下的符号:一团枯萎卷曲的荆棘。 看到万物终亡会的标记,中年邪教徒用仅剩的左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制哨子,但还没有吹响,他便听到周围传来树叶哗啦作响的声音,大量落叶被狂风卷起,在巨石上凝聚成了一个朦胧的身影,待落叶散去,那个身影才渐渐清晰:一个高挑的女人,留着墨绿色的长发,皮肤白皙而面容姣好,穿着仿佛神官长袍般的衣服,但那袍子上却抹去了所有神圣的宗教符号,而在长袍的下摆,露出来的并非人类的双脚,而是一团仿佛树木根须般的可怕“肢体”。 “一次可耻的失败,巴德先生,”留着墨绿色长发的高挑女人开口了,声音中就仿佛混杂着枯叶碎裂的噪声,“事实证明,你的自信是盲目的。” “高文・塞西尔真的成功复活了,而且他出手破坏了我的行动,”被称作“巴德”的中年邪教徒虽然恭敬,但却并不胆怯卑微,他站直身子解释着,“贝尔提拉女士,他的力量超过预估,我甚至怀疑他没有失去任何战斗经验!” “如果他真的像当年一样强大,你在见到他之后根本来不及呼出第二口气,”被称作贝尔提拉的高挑女人毫不客气地说道,但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他能轻易击败你,这说明他确实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虚弱……” “怎么会这样?”巴德声音充满困惑,“不是说他的灵魂已经湮灭,哪怕躯体留下来并且复活了,也会变成一个废人甚至活死人么?” “他接触过那些‘天启之物’,甚至曾直接和某个亘古之灵有过交流,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什么样的知识和力量,”贝尔提拉淡淡地说道,眼神中却似乎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感,那是混杂着忌惮和感慨的神情,“所以也没人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是不是源于某种古老的指引……总而言之,关于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深究。” “我明白了,”巴德点点头,脑袋终于微微低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把他放着不管么?” “放着不管就可以了,包括那块永恒石板碎片,也一并放下,”贝尔提拉声音冷漠地说道,“提丰与安苏的战争正在临近,我们为这一天已经筹备了数百年,不能因为任何事情生出事端。” 巴德点点头:“我明白。” 贝尔提拉微微颔首,接着看了巴德右侧肩膀上蠕动的血肉一眼:“等你这条胳膊长好之后,就去提丰,去流沙海岸和当地的教众汇合,一同前往风暴之子的海域。大教长安排你们作为万物终亡会的使者去帮助他们。” “风暴之子?那些风暴之神的信徒?”巴德皱了皱眉,“他们很少向外界求救……” “他们在东部海域招惹了海妖。”贝尔提拉淡淡地说道。 巴德眼神一凌,不再言语,只是微微低头表示领受命令。 狂风再次卷起,枯萎的落叶打着旋包围了贝尔提拉的身影,她的身体则在落叶旋风中自下而上地渐渐分解成碎屑消散,但在上半身分解之前,她的视线落在了巴德腰间的那把断剑上,已经略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旋风中传了出来:“巴德・温德尔,你对过往的执着会阻碍你通往真理的道路,如果你想在枯萎神官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你就最好放下你的剑……” 贝尔提拉的声音和她的身影一同消失了,原地只留下正渐渐消散的魔力反应,巴德站在那飘零的落叶前,良久之后才嗤笑一声,转身慢慢走向森林深处。 残余的魔力抹去了巨石上的万物终亡会标记,最终,这里再无一点痕迹留下。 …… 新塞西尔领。 高文最终决定暂时把永恒石板碎片封存起来,并把注意力重点放在领地的建设上。 众神的秘密确实令人心动,“神已死”的真相恐怕足以撼动整个世界的格局,然而高文还是清醒过来:这并不是他现在能接触和干预的领域,而且这个重大的真相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给他带来任何收益。 众神已死,这个真相确实惊世骇俗,但也只能惊世骇俗而已,知道这个真相又能如何呢?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没有足够力量之前,哪怕掌握了宇宙运转的规律也只不过是疯人疯语而已,这个秘密他找不到人来说,甚至说出去就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敌意,所以为了领地安稳发展,他不如先把这件事压在心底。 收好石板碎片,高文拿出了自己从詹妮・佩罗那里抄录来的符文逻辑学资料,准备继续进行之前没有完成的学习和研究。 但他刚进入状态没多久,帐篷帘子就被人一把掀开――拜伦骑士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而且脸上带着分外古怪的表情。 既有紧张,又有惊愕,但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和窘迫尴尬。 话说这老油条型骑士表情还挺丰富的。 “怎么回事这么慌?”高文抬头看了这个中年骑士一眼,“琥珀被瑞贝卡打了?还是瑞贝卡被赫蒂打了?” “都不是!”拜伦骑士满脸的别扭和无措,他使劲搓着手,“大人,我……我恐怕没办法收养那个哑孩子了……” “没办法收养?”高文停下手上翻阅资料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拜伦,“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个骑士,而且你决定收养那孩子的时候可是我做的见证。” “但……但那孩子……”拜伦脸上表情别提多别扭了,“她是个女的啊!” “哈……啊?”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豌豆 听到拜伦的话,高文终于是愣住了:“女孩?” “是啊……”拜伦骑士的脸几乎要皱出一幅抽象画来,“我给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的,当时吓我一跳!” 高文眉毛抖动两下,表情怪异地看着这位中年骑士:“别说你有啥想法,那孩子恐怕还不到十岁好么。” 拜伦一听这个赶紧使劲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我虽然佣兵出身但也没低俗到这种程度,但我觉得我恐怕是没办法收养她了……” 高文觉得有趣,也不急着继续研究自己的资料了,而是看着骑士先生的眼睛:“为什么?就因为她是女性,所以你觉得不能收养她来当你的继承人?看不出你在这方面还是个古板的家伙。”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拜伦苦着脸,“她救了我的命,我把自己的武艺和财产都传给她也没问题,只不过我一个大老粗……怎么能养得好一个女孩?原本还以为是个男孩,现在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高文似笑非笑,但视线突然越过了拜伦骑士的身子,看向了帐篷门的方向。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拜伦也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跟着自己跑过来的小哑巴。 他……她已经洗过了澡,梳理了头发,而且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裙,但那种“流浪脏小孩洗澡换衣服就变成小公主”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现在她虽然能看出是个女孩,却一点都没有变得比之前好看多少:长期营养不良和超过身体负载的劳动让她看起来面黄肌瘦,皮肤粗糙,头发就像一丛干枯的杂草般披在头上,哪怕梳理过后也是如此,她的身体干瘦,脸也因为缺少营养而干瘪凹陷,没有任何可爱的地方。 她是稀里糊涂跟着跑过来的,仿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地方不能乱闯,现在她就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同时小心翼翼地把手脚都并拢起来,脸上满是紧张和无措。 她应该听到了刚才高文和拜伦的交谈。 “你女儿来找你了。”高文笑着看了拜伦一眼,随后对门口的哑女招招手,让这孩子过来。 “大人……”拜伦有点无措地叫了一声,但接着看到那个小哑巴正走向自己,脸上的表情迅速变成尴尬和不安,“你……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说这地方不能乱跑的么。” “拜伦,”高文出声道,“我知道你觉得这很难办,但你不能把这孩子扔到一旁,既然你当初承诺过要收养她,那这个承诺就不应该建立在任何后续的条件上。好好照顾她吧。” “我……”拜伦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点点头,“是,我明白。” “遇上困难可以找人帮忙,领地里有的是知道该怎么照顾孩子的人,别放不下自己的骑士架子――而且我估计你也没有这种架子,”高文笑起来,“这孩子不只救了你,也帮了我,我能解决坦桑镇的危机有她很大功劳,这孩子为我们的领地带来了好运,我们不能亏待她。” 拜伦骑士点头应允,而小哑巴则眨巴着眼睛看着高文,又看看拜伦,她能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却不明白骑士和领地这样高深的内容,所以显得有点茫然。 这时候高文突然问了一句:“她有名字了么?” “名字?”拜伦这时候仿佛才想到这点,“啊对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之前光顾着慌神了。” “她本身应该就是有名字的,可惜她不会说话,恐怕咱们谁也没办法知道她叫什么,”高文看了小哑巴一眼,“要我们给你起个名字么?” 哑孩子立刻伸手比比划划起来,但高文和拜伦却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在一番艰难的交流失败之后,小哑巴突然“唔啊”地叫了一声,然后一溜小跑地跑出了帐篷。 高文和拜伦茫然地面面相觑,然后决定等等看,结果过了好长时间,那孩子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 她在高文面前伸出手,手心中躺着几颗豌豆。 反应了半天,高文才猜到这孩子的意思:“你是说,你的名字叫豌豆?” 哑孩子使劲点着头,一只手有点用力地抓着粗布裙子的腰带,另一只手则又把豌豆往前送了一点。 这次反应过来的是拜伦:“你不想要新名字,就想继续叫‘豌豆’?” 哑孩子再次使劲点起头来。 “这名字应该是她父母给起的,如果是那个割掉她舌头的商人给起的名字,她不会这么重视,”高文猜测着说道,“豌豆么……大概起这名字的时候抱着希望她能填饱肚子的念想吧。” 说着,他伸手按了按“豌豆”的头发――那触感真的就仿佛一团杂草。 “虽然她不会说话,但她能听懂,以后你可得注意点自己的言行,给孩子做个榜样,”高文笑着看了拜伦一眼,并同时想起件事,“对了,在坦桑镇那边购买农奴以及交接流民的事情现在有安德鲁子爵帮忙,已经不需要你亲自盯着,这件事你就交给几个精明强干的手下去做吧,我有个新任务给你。” 听到有新任务,拜伦骑士立刻挺直身子,神情严肃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任务地点就在领地内――我要你组织一批人手,去黑暗山脉里的那处遗迹查探情况。” 拜伦好奇起来:“您这就准备全面探索那里了?” “安德鲁子爵在坦桑矿山下面挖出了永恒石板的碎片,我对咱们领地里那片遗迹是愈发不放心了,不得不加快进度,”高文点点头,“你是佣兵出身,对探索这类遗迹应该有些经验,找一些谨慎细心胆子大的好手,带上最好的装备,先把浅层的所有走廊和房间都查明白,绘制成地图。我不要求速度,要求的是安全和细致――我既不希望有经验的战士死在那种地方,也不希望你们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明白么?” 拜伦挺直了身子:“是,请放心,我在这方面确实有一些经验,不会让您失望的。” 拜伦骑士离开了,高文则走出帐篷,看着外面已经一天天成长起来的领地。 前不久,这里还只是个“营地”。 霜月临近,天气正在一天天变冷,而新塞西尔领却日渐走上了正轨,第一代的魔能引擎(经过了尼古拉斯蛋的调整和优化,从原型机变为实用机)如今已经正式出现在领民们面前,这种奇形怪状却又力大无穷,依靠魔力运转但却能够被普通人操控的机器惊掉了很多人的眼球,在它们刚刚被投入使用的时候,不少农奴与平民甚至是带着恐惧的眼光在看着那些机器――他们仿佛认为那斥力机关和连杆轴承之间住着无数看不见的小魔鬼,是魔鬼的手在推动着那些沉重可怕的钢铁运转,最初的操作工人因此而难以征召,后来甚至用强制手段才保证了每一台机器都有足够的人手去操纵…… 但这种愚昧而可笑的局面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在高文的要求下,领地上奉行着“宣讲”和“教化”的制度,所有新事物――不管是新的法律还是新的机器――都要对民众反复宣读教育,高文打定了主意要在这片土地上消除愚昧与无知,所以在几天之内,人们便知道了那些机器是一种全新的魔法装置,它能够被普通人操纵并不是因为机器里有魔鬼在汲取普通人的灵魂和血肉,而是智慧与技术的结晶。 高文在宣传中刻意强调了“普通人”在整个机器研发团队中的存在,尤其把参与早期研发的所有工匠的名字都刻在了机器表面,而那些工匠平日里就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他们因此而收获了无数钦佩和赞叹的目光,高文收获的,则是那些曾经麻木无知的农奴与平民日渐活跃起来的精气神。 现在在领地里,已经能见到普通人脸上带着笑容走来走去了。 而在魔能引擎的澎湃动力下,领地的各种基础生产正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进行。 矿山正在用魔能引擎牵引矿车、抽取渗水,铁矿石的供应正变得稳定起来,如今限制供应的只剩下矿山到钢铁厂之间不甚平整的道路,而高文已经开始下令修筑这一段路,在赫蒂的魔法辅助下,平整并修筑一条简易道路并不困难。 机械制造厂的生产进度令人震惊,那个铁球星人的金大腿(虽然他并没有腿)比高文预想的还要给力,他能想到的各种简易车床都在日以继夜地生产出来,如果不是提前有了基于魔网供能的符文熔炉和充足的矿石供应,恐怕整个领地的钢铁储备都赶不上尼古拉斯蛋的消耗速度。 砖窑厂已经用上了来自机械制造厂的简易成型机,而瑞贝卡折腾的“水泥”也算有了初步成果,一种强度达标的胶结物质被她折腾了出来,虽然产量和良品率的问题还很大,但高文已经可以考虑让领地脱离木屋和帐篷,进入“硬质房屋”的阶段了…… 在这样物质建设顺利展开的阶段,最大的问题是人才的短缺。 劳动力暂时不是问题,因为领地开拓出来的区域暂时也就那么大,但不断出现的新机械、新技术却没有足够的人才去维持和继续推动。 技术进步不能依靠几个人来完成――虽然少数天才灵光一现的点子确实可能制造出足以改变时代的东西,但要把这些东西推广应用,并形成持续的产业链条,那就需要大量的中低端技术人员了。 那一百人里并没有太多的“天才”,甚至人才也不多。 并不是每个离经叛道被主流社会排斥的人都是天才的,很多时候他们被主流社会排斥只是因为情商低而已――然而丢掉的情商并不会变成技能点加到智商上。 高文当初虽然说过“领地欢迎离经叛道者”这样的话,但那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鼓劲以及鼓舞人心,他自己都知道指望着王都给他筛一百个时代变革者相当不现实,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一百人里除了詹妮这么一个价值巨大的人才以及少数几个好苗子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平庸之辈,或许能完成本职工作,但不能要求更多。 不知道安德鲁子爵那边能给自己找到多少知识分子……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整体教育层次,不能奢望太多。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的叫喊声突然打断了高文的思索。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瑞贝卡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连蹦带跳地朝这边跑了过来,她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她那招牌的铁法杖,另一只手上则挥舞着一大卷纸。 高文看到这姑娘手里的铁法杖顿时就下意识地一哆嗦――这是又来自家老祖宗身上测试安息棍法来了? 不过紧接着他就看到瑞贝卡身后还跟着个詹妮,那位符文师小姐手里抱着的卷轴更多,她在瑞贝卡身后跟着跑的格外辛苦,一边跑还一边招呼着让瑞贝卡慢一点。 高文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瑞贝卡不是冲着谋杀先祖来的…… 等俩人跑到面前之后,高文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曾N+1孙女:“慢点慢点,把气喘匀――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俩研究了野法师的笔记和……和那些符文规律,”瑞贝卡使劲喘着气,最后深吸口气一口气说道,“然后我们把魔网的无限拓展结构给算出来了!!”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计算的力量 “魔网的无限拓展结构?”听到瑞贝卡突然蹦出来的这一连串词汇,饶是以高文都一下子有点发蒙,“你之前跟我提过这个么?” “不是我跟您提的,是您跟我提的啊!您忘啦?”瑞贝卡挥舞着胳膊(说实话高文真担心她手一滑就把那根铁法杖砸在自己脑袋上),“您之前不是跟我说过,要让魔网变成一种更开放、更具有拓展性、更易于铺设和增减单元的东西么?然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想了很久都没个成果,直到前阵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向旁边正在大喘气的詹妮:“前阵子詹妮不是来了么,她还带来了野法师早期的那些研究资料,我才终于把这个体系给补充完整。祖先大人您知道么?野法师的笔记本只能算是一部分成果,那上面的魔网只是后半段的结论,但没有前半段的推导过程和构建原理,咱们就只能用很笨的方法把魔网‘模拟’出来,但詹妮手中的资料却是野法师最初构建那些基础符文时候的全套逻辑……” 瑞贝卡别看平常傻乎乎呆愣愣的,但一旦说起这些专业领域的事情她顿时就ba个不停起来,高文一看就知道这姑娘非得说到下顿饭去,于是赶紧打断了她:“停停停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说你现在终于把理论凑齐所以终于从原理层面掌握了魔网的规律,而不是照葫芦画瓢了是吧――这些我懂,你给我看看你说的无限拓展结构。” “咱们去里面看,好多张呢!”瑞贝卡拽着高文的胳膊往帐篷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大声招呼着詹妮,“你也来你也来,大部分计算还是你完成的呢!” 在高文的营帐内,瑞贝卡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将詹妮带来的那些纸卷一张张铺展开,按照次序铺满了整张桌子,最后才把自己手中的大号图纸展开,放在所有图纸的正中央。 那是写满了计算公式、几何图形、逻辑归纳过程的纸张,它们以严谨而不可思议的逻辑性将基础符文反复优化、组合,每张纸上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图案,哪怕高文在魔法方面也有不少的知识,第一眼看去却也只感觉头晕脑胀,但在瑞贝卡最后铺开的那张纸上,所有繁复的计算和连接都完成了简化。 那上面只有一个最最基础的单元图形――它是一个六边形的对称结构,用八个符文结组合而成,六个组成边框,两个位于内部,它的简洁优美达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仅仅看了一眼,高文的目光便被它深深吸引。 “这是……” “魔网里的最基础单元,”瑞贝卡眼睛闪闪发亮,“在完成所有可能的优化和简化之后,我发现魔网只需要这八个符文结就可以进行最基本的充能和输出操作,而它内部只有一个干扰结,因此每个这样的‘单元’都是远远低于干扰阈值的,越多这样的单元连接,干扰反而会越低。您看,它是对称的,对边互补,所以……” 高文已经听不到瑞贝卡接下来的话,他眼前正浮现出一幕属于未来的、令人震撼的场景―― 这个六边形的基础单元在扩展,在延伸,通过它的基础对称结构,无数的六边形连接成了仿佛蜂巢般的形状,它铺在任何可能的地方,铺满工厂,铺满城市,铺满人类活动之处,这个伟大的能源装置终于摆脱了“魔法阵”的限制,在瑞贝卡和詹妮夜以继日的优化之后,它变成了最小的基础单元,也由此成为了最大的魔法奇观。 魔网,终于可以成为魔“网”了。 “这个结构和‘魔网一号’的接驳该怎么解决?”高文立刻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 魔网一号以及同型的魔网二号目前正在钢铁厂和砖窑厂中发挥作用,另外还有几个小型的“原型魔网”在矿山等地为魔能引擎提供动力,这些旧型号的魔网虽说是“旧”,但实际上最老的也只运行了几个月而已,现在瑞贝卡折腾出了更加先进的“蜂巢魔网”,但要直接把几个旧型魔网拆掉换新的却不太划算,损耗的人力物力对如今的领地都是很大的浪费。 “您放心吧,我已经考虑过了,”瑞贝卡显然并不担心这个,“您看到的这个六边形结构虽然跟之前的魔网长得完全不一样,但实际上它就是从旧型魔网里面切割、变形过来的,二者之间完全可以直接连接,只需要在连接处稍微修改一下符文排列的图案就行。詹妮是四级符文师,她对这个最擅长。” 高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么从今往后,领地中的所有魔网就以新的‘蜂巢魔网’为基础构建……不过有一点要确认,它的安全性怎么样?” 这时候高文脑海中冒出来的,是极为严重的“魔网崩溃”隐患。 虽然瑞贝卡找到了将魔网简化变形,组成无限拓展网络的路子,可以将所有的魔网连接起来,让它具备极大的扩展性,但这毫无疑问有个巨大的隐患:当所有魔网连接到一起之后,也就意味着它的过载风险也被连接在了一起,庞大的魔力会在这个无限拓展的结构中涌动,一旦出了问题――暴走的魔力很可能顺着魔网四处逸散,破坏掉所有与其相连的魔能设备! 在地球上,有各种断路器、稳压器等安全设备来保证电网的安全,所以高文第一时间就想到魔网或许也需要类似的安全措施才行。 瑞贝卡听到高文的话则顿时呆住了,张着嘴巴反应了半天才吭声:“啊……我还真没想过……” 紧接着她就一脸崇拜:“祖先大人您好厉害!为什么每次这种新东西刚画出图纸来,您就好像已经看着它运转了几十年一样能想到那么多实际的问题?” “咳咳……老年人的经验,老年人的经验,”高文尴尬地咳嗽着,把话题拽回到正轨上,“你现在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个网络的安全问题。蜂巢结构里所有魔力都是自由流动的,完全依靠魔网本身的自平衡和泄能机制来确保魔力稳定,但一旦一部分‘单元’的自平衡失控了,过高的魔力就会超过临近单元的承受极限,很可能会瞬间烧掉所有相邻的单元,然后就是恶性循环……” 瑞贝卡瞪大眼睛,仿佛被那可能发生的一幕给吓到,而旁边的詹妮则皱着眉努力思考起来:“那我们……不要把魔网弄的太大,分割成一个个区域好了。” “那就失去了这个蜂巢结构的价值,”高文摇摇头,“这个蜂巢结构就是为了让魔网能无限拓展,连接起来的。”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祖先大人您的意思呢?” 高文低头看着桌上的魔网蜂巢单元,突然问道:“两个这样的蜂巢单元是怎么连接在一起的?” “直接连接啊,”瑞贝卡理所当然地点头,“两个符文结放在一块,这样传输效率最高。” “把它们之间的连接变脆弱,”在本世界的知识里似乎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案,高文便只能求助于上一世的思路,“可以增加一个隔断……便宜的黑石制成连接器就不错,黑石是导魔材料,但耐受力很差,魔力波动剧烈就会直接碎裂。” “您是说,每个蜂巢单元和其他单元都隔开一点,中间加上黑石制成的‘缓冲材料’?”瑞贝卡挠挠头发,“但黑石的导魔效率不高啊,这样恐怕会让整个魔网的效能下降四分之一还多……” “但换来的是安全,即便几个单元失控了,它们也只会自行脱离总网,而不会危及到其他东西,”高文解释道,“至于效率上的降低,这些基础单元大量连接起来之后会弥补效率上的不足的。而且我这也只是个初步解决方案,将来肯定要找到更好的办法。”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笑了起来:“现在的魔网还很原始――哪怕加上这个蜂巢结构也很原始。它直接从环境中汲取能量,然后魔能设备又直接从魔网上接收能量,这中间没有安全缓冲的过程,没有稳流,没有计量,甚至没有‘导管’――耗能设备就直接把自己贴在魔网上,这种连接方式你们不觉得很值得改进么?” 瑞贝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詹妮则还不太适应这种完全平等、各抒己见的交流方式,显得有点拘谨,但那闪动的眼神也足以说明她正在思考高文说的话。 “这是一个新生的事物,它发展的路还长着呢,”高文没有让两个女孩当场就把这些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解决的问题想明白,“慢慢来,不着急。这一次你们立下了大功劳,想要什么奖赏么?” “我想给自己的法杖换个新水晶!”瑞贝卡跟太祖爷爷可不会客气,立刻高兴地挥舞着自己的铁法杖,“您看,法杖上这个水晶已经很旧啦!” 高文拿眼一看,一下子就看到那铁法杖顶端镶嵌的水晶果然已经陈旧,不但光泽暗淡,而且还缺了好几个小角,固定水晶用的爪托也有着明显的变形…… 这TM当战锤使才能成这样吧?! 高文眉毛一跳,就想劝自己小孙女干脆别换水晶了,去机械制造所找尼古拉斯蛋弄个带刺的三棱大棒焊上去都更好使,但想想好歹这姑娘也立了大功,而且她全身上下最后那点法师气质也就靠着那块水晶支撑了,便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宝库那边有一块火系的元素核心,是当年从刚铎帝国带出来的,你拿走吧,让符文工匠给你加工加工装在法杖上。” 随后他看向詹妮:“你呢?你想要什么奖励?” 詹妮顿时一缩脖子:“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不敢要奖励……” “还不适应这地方呢?”高文笑了起来,“在这里,一切贡献都会被重视和奖赏,而不会计较你的出身和地位。我刚才可是听瑞贝卡说了,主要的计算过程是你完成的。” “我……”詹妮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我希望您能在蜂巢型魔网的贡献者名单中加上拉文凯斯先生的名字……因为最重要的几个公式,都是他总结的。” “当然可以。”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正确的路 在讨论完蜂巢型魔网模型并且承诺了“奖赏”之后,高文并没有让瑞贝卡和詹妮离开,而是拿出了他这些日子所绘制的一些图纸,以及平日里根据自己理解,对“符文逻辑学”所做的一些归纳总结和演算资料。 瑞贝卡的注意力被高文的图纸所吸引,而詹妮则一眼就看到了高文演算的那些算式,后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些都是您做的?” “闲着没事的时候研究你给我的那些资料,试着自己组合了一下符文排序,”高文笑着点点头,“我在魔法理论方面还是有一些基础的。” “这……这不是基础的问题,”詹妮不可思议地看着高文的成果,“这些计算方式还有……书写习惯,您以前难道就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么?” “刚铎帝国时期在数理方面有不少建树——当然,符文逻辑学倒是没发展起来。”高文随口敷衍着,而实际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前确实没有接触过符文逻辑学,但上辈子积累的数学思想却还在,公式哪怕不通用了,那种逻辑和计算的思路却是不会失效的,目前为止詹妮整理出来的符文逻辑学公式都还处于相当简单的阶段,而要理解那些由经验公式延伸出来的计算,对高文而言并不困难。 见到詹妮还有继续发问的趋势,高文赶紧把话题导向下一个阶段:“我们还是先来看看这些东西吧。” “这个是您上次提到的‘第二代魔能引擎’,叫什么转子式引擎什么的……”瑞贝卡翻看着眼前的图纸,“这个我没见过啊……这个法阵模型好像是火系的?” “是灼热射线法阵,二级魔法,可以从法阵焦点释放出一道聚焦的热光束,”高文解释道,“话说这只不过是低阶魔法吧,比大火球还低一级呢……你没见过?” “没见过,”瑞贝卡呼呼地摇着脑袋,“当年赫蒂姑妈教过我灼热射线的法术模型,她觉得这个法术跟火球术同源,说不定我能学会——结果我学这个法术学的脑壳疼,后来就有心理阴影了,再到学习怎么把这个法术模型转换成法阵的时候几节课都是睡过去的……” 看着这个坦然交待黑历史的N+1曾孙女,高文简直目瞪口呆。 所谓灼热射线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虽然在高文看来这个biu一发热能光线打出去的魔法在光影特效层面拉风的一笔,但实际上它只是个二级魔法,就比一级的小火球高一个层次,而瑞贝卡却是能依靠自己强悍的精神力硬憋出大火球的“三级魔法师”,按理说灼热射线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题,但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的超凡领域里,所谓的施法天赋就是上天注定,对于依靠个人素质施放法术的法师而言,如果天生有施法缺陷,那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是没辙的。 努力过头甚至还会脑壳疼。 不过这里就要额外说一句了,虽然瑞贝卡只会一个“火球术”,但事实上她是可以强行号称自己会两个魔法的——使劲小点就是小火球,使劲大点就是大火球,这两个法术一个一级一个三级,其法术模型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后者需要灌注更多的魔力,并用更高的精神力来控制。瑞贝卡天生只能记录一个法术模型,而这个法术模型就正好是火球,因此她说自己会两个法术也没问题…… 高文总觉得这姑娘如果继续在这条天赋树上跑偏,迟早有一天她能把核聚变点出来…… “祖先大人您给我看这个是干嘛啊?”这时候瑞贝卡已经把几张图纸看完,抬头好奇地问道,“难道您又准备把这个转子式魔能引擎造出来了?” “在制造复杂魔能机械或者高级魔法道具的时候,困扰我们最大的,就是‘干扰’,”高文说着自己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魔法阵运行中,符文和符文之间的能量流动会产生干扰,两个相邻的魔法阵在一起也会干扰,高级魔法道具因为法阵复杂,符文节点数量多,干扰就更大——这也是高级魔法道具成品率低,价格高昂的主要因素,一直以来,传统法师们都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也是导致超凡物品难以普及的最重要原因。” 詹妮看着高文所写的那些计算公式,突然有了些明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而高文则继续说道:“转子式引擎上次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它的唯一问题就是干扰,斥力法阵太多,排列又对称,所以干扰无法避免,不得不暂时放弃,而这个热能射线法阵……” “热能射线法阵应该没有干扰问题吧?”瑞贝卡不太肯定地说道,“虽然我不会,但我知道这种法阵早就是个成熟技术了,不少魔法师喜欢在自己的法师塔里设置这种陷阱——威力不错,而且不像火球一样会炸到周围的东西,可以很精确地解决掉那些入侵者……” 高文摆摆手:“没错,热能射线法阵已经有所应用,但那是因为传统法师们通过把它刻在昂贵的导魔基底上‘解决’了干扰问题,但我打算把它绘制在很便宜的红铜基板上,符文材质则是更加便宜的石英砂和赤血树胶——这就又有干扰问题了。” 詹妮隐约猜到了高文的意思:“您是想降低它的成本——但把法阵绘制在劣质导魔材料上就意味着每个符文的能级都会被材料压制,有效功率会降低,而为了保证法阵能运转起来,就不得不通过增加符文数量的方式来提高有效功率,而在很多传统法师的观念里,符文数量越多,产生干扰的几率也就越高。” “没错,”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将法阵绘制或刻制在低阶的基底材料上,或者用劣质材料制作符文,会导致符文的‘有効出力’降低,因此就必须通过增加符文数量的方式来确保法阵能发挥原有的效果,而越多的符文就有越高的几率导致法阵因干扰而崩溃。传统法师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把法阵刻在昂贵的高阶材料上,这样以最精简的法阵结构就能达成目的——他们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规避干扰,因为他们不缺钱。” 瑞贝卡:“但祖先大人您一直努力想让超凡物品……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高文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廉价量产。” 随后他接着说道:“所有问题都归于魔法特有的‘干扰’性质,法阵的干扰性其实就是阻碍廉价量产的拦路虎,它拉高了很多原本低阶的魔法道具的成本,也导致我设计的很多机器没法运行,但现在……我们有了解决干扰的思路。” “思路就是通过符文逻辑学来计算!”詹妮已经听得入了迷,她研究符文的规律已经很多年,但她只是用其设计法阵,完成导师交付的任务,这是她第一次在更高的层面上意识到这些数学工具的真正价值,“传统法师认为,是魔法阵中的符文增多才导致了魔法阵的干扰和崩溃,但实际上我们从公式里就能计算出来,符文增多并不会导致干扰,相反,越多的符文反而给了法阵更高的抗干扰能力——真正导致干扰的,是符文在特定排列时所产生的‘干扰结’,只是因为干扰结产生干扰是指数上升的,远远超过增加符文结所带来的抗干扰能力,因此人们才一直认为,只要法阵中的符文变多了,它就会不稳定……” 高文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开心:“没错,有了符文逻辑学,我们就不用像那些传统法师一样摸黑研究,不用像他们一样凭借运气和不可靠的经验去设计法阵,比如我之前设计的转子式魔能引擎,我们可以通过微调每一个斥力法阵的符文排列,甚至重新设计斥力法阵的方式来减少干扰结,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方法,把那些原本需要昂贵魔导材料才能制作的法阵绘制或刻制在便宜的红铜板上,让它便宜到人人都可以用的程度!” “人人都可以用……”詹妮显然被这个说法吓到了,“这可能么?” 高文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可能?现在就连领地上的烧砖工人和矿工都在使用魔能引擎,那魔能引擎本质上不就是一个魔法道具么?” 詹妮顿时无言以对。 “所以您是想让我们接下来去计算这几样东西?”瑞贝卡看着高文拿出来的那些图纸,脸上突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啊,我看到您还专门在每个魔法阵旁边标注了基底材质和符文材质的价格区间……要在这么廉价的基础上让法阵运行起来么?看起来很有挑战性诶!” “有信心么?”高文笑着问道。 瑞贝卡一挺胸:“特别有!” 詹妮则略有些腼腆和拘谨地微笑着:“我会努力的,一定不让您失望。” 两个姑娘带着一大堆新的图纸和资料离开了,而高文则放松下来,让上半身靠在椅背上,任凭自己的思绪漂浮着。 他想,他终于找到了那条可以让普通人也进入神秘领域的、正确的路。 他也把握到了让这个世界的“魔法”发挥出最大推进效率的路。 魔法的“所想即所成”性质,就是让他那些奇思妙想迅速转化为实际的最大助力! 在没有魔法的世界,一个构想若要转化为现实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数代人的努力,艰难的工具生产和改进过程占去了大部分的时间,然而在有魔法存在的世界,这个过程却被大大缩短了,几乎所有的时间成本其实都是在大脑和纸笔之间完成的,只要法师计算的够快,够准确,那么只要他完成法术模型的一瞬间,他的法术就会变成一个可以在现实中发挥效果的“事物”,哪怕他们的魔法暂时还只属于他们自己,但那魔法所能够产生的“现实意义”却已经实现了。 而高文所要做的,就只是把这些法术一个个转化为魔能引擎、热能射线枪、结晶炸弹、蜂巢魔网……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四十章 拜伦大冒险,以及新客人 古老的遗迹蛰伏在黑暗之中,千年光阴没能销蚀掉那些坚固的人工建筑材质,但却销蚀掉了这里曾经存在过的人类气息,一种冷而潮湿的空气盘踞在那些饱经沧桑的走廊和房间里,空气中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死气。 这种气氛持续了如此之久,直到被外来者打破为止。 魔法晶石发出的光亮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全副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小队在拜伦骑士的带领下行走在走廊深处,他们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仿佛随时准备应对那些从黑暗中猛扑出来的怪物――尽管从他们进入遗迹到现在,所见到的最大个的生物也只不过是几只老鼠而已。 拜伦骑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他身后的一名士兵则手提着一盏油灯――在有明亮的魔法晶石的情况下,油灯的照明作用并不太大,它更主要的功能是在周围缺氧的时候提出预警,以及在周围有暗影、不洁之物出现的时候做出反应。 按照高文下达的命令,他们深入了这座古老的山中遗迹,现在已经是在遗迹内活动的第二天,沿途所见之物仍然没有太大变化,无非是规划整齐、宽阔到惊人的走廊和一个个空着的房间,山体内的建筑结构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很是复杂,但在探索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能掌握其规律:这座设施显然不是以让人迷路为目的而设计的。 不过不管这一路所见的东西有多枯燥,拜伦都尽职尽责地进行着地图的绘制和各处房间的标注。 魔法晶石的光芒照进又一个深沉的房间,拜伦等人来到了被暂时标注为“第三长廊”的走廊尽头,士兵们以警戒阵型前进,确认了房间里安全之后便在门口设下哨位:他们准备在这里稍事休息。 在黑暗的古代遗迹中进行探索是一件相当损耗气力的事情,行走时的体力消耗不算什么,但在黑暗中摸索却相当考验人的精神。这次带来的士兵已经是经验丰富心志过人的老兵,但仍然需要及时休息才能走下去。 排查过危险因素之后,士兵们便在房间一角的空地上扎营,他们将魔法晶石放在四周提供照明,随后掏出各自的干粮和饮水,抓紧时间进食补充体力,拜伦则坐在一块魔法晶石旁边,借着光亮看着手上的地图。 这张手绘地图上标注着目前已经探索过的区域,由于走廊和房间都很有规律,地图也就显得很是简明易懂,虽然立体化的设施内部给绘制地图造成了一定麻烦,但只要把每一层的平面单独画在纸上也就不是问题了。 佣兵出身的拜伦对此驾轻就熟。 “大人,这一层似乎什么都没有,”一名老兵在旁边说道,“有用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有价值的东西往往都在更深的地方,”拜伦回答道,并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按照之前的规律,这里应该是通往下一层的大阶梯,稍后就往这边走。” “是。” 拜伦把注意力放回到地图上,并随意扫了一眼那盏刚刚被打开灯罩的油灯,明亮的火苗还在好好地燃烧着,并因微风而轻轻颤抖。 等一下……风? 全封锁的山中遗迹里哪来的风?通风孔道也不会形成这么大的气流吧? 佣兵时期培养出的警觉让拜伦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立刻合上地图,用口水沾湿手指认真感应了一下――确实有风。 “这里有气流,”他立刻提醒道,“再点几盏灯,分头去找找,这个房间应该不止一个出入口。”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寻找房间中的暗门和机关,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异常之处。 在房间的尽头,一面墙上有着明显的矩形凹陷,状若大门,而凹陷区域旁边则堆积着一堆朽烂的杂物――那是千年风化之后的木头架子和钢铁废料。 之前房间中光线昏暗,而且这座遗迹里本身就到处都能见到类似的墙壁凹陷和杂物堆――大多是拆除设备之后留下的痕迹――所以士兵们压根没注意这些东西。 但这一处地方却有气流吹出来,它显然与外界是通着的。 拜伦命令士兵清除掉了那些堆积的杂物,结果露出了一节半埋设在墙壁中的金属,那是一根直径不到半米的圆柱体,垂直于地面,有一半埋进墙里,而暴露出来的部分则遍布着复杂的花纹,其上半部分还是个向下倾斜的平面:显然不能当做搁置物品的台面。 “这是什么东西?”一名士兵好奇地看着那金属柱,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该不会是陷阱吧……” “不,”拜伦摇了摇头,同时回忆着高文交代给自己的一些常识,“按照公爵大人的说法,这种外观的物品通常是这么用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放在了那金属物顶端的倾斜平面上,但后者毫无反应。 拜伦脸上毫无尴尬:“当然,这里面的大多数东西都不能用,毕竟年代久了就会坏,这是常识。” 一个士兵大大咧咧地提了一句:“大人,您把手套摘了试试?” 拜伦老脸丝毫不红,并且还瞪了这个大头兵一眼:“那你来试试!” 对面也不愧是拜伦带出来的兵,一点都不客气,摘掉手套便学着拜伦刚才的样子把手放在那斜面上。 下一秒,那金属物表面繁复的花纹便微微明亮起来,同时有轻微的震动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在那名士兵脸上露出惊愕神色的同时,拜伦便听到那金属物里面传来了一个有些失真而且异常呆板的声音:“检测……样本测试者……稳定期……准许通过。正在开启隔离门……” 随后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古老机关运转声,墙壁上那处凹陷的地方竟然真的向内缩去,并露出了一条之前隐藏起来的通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士兵赶紧把手收回来,一脸紧张和无措,“你们都看着的。” 拜伦看了一眼大门后那黑沉沉的通道,突然摘掉自己的手套,也把手放在那金属斜面上。 金属装置同样亮了起来,并很快从里面传出古板失真的声音:“检测……样本测试者……稳定期……准许通过,隔离门已处于开启状态。” “我也行?”拜伦目瞪口呆,紧接着皱了皱眉,随便点了一名士兵,“你来试试!” 这名士兵有样学样地也把手放在那装置上,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样:金属装置亮起,并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告知准许通过的消息。 敢情但凡是个人把手放上去都能通过测试的。 “多半是坏了吧……”连着又测试了两个士兵之后,拜伦略微松了口气,“毕竟这么古老的东西了。”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里面咱们还……” “进去看看,”拜伦脸上仍然谨慎,但心中已经微微雀跃起来,作为一个曾经浪遍南境大小遗迹未曾翻车的前佣兵,他似乎已经嗅到了好东西的味道,“找了这么久,终于有点发现了!” …… 在拜伦一行不断深入山中遗迹的同时,一位新的客人也在同时踏上了塞西尔家族的新领地。 这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不似安苏风格的轻纱衣裙,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淡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双明亮而灵动的眸子露在外面,她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塞西尔的领地,穿过士兵的哨位,穿过营地――现在已经是小镇了――的大门,穿行在一座座整齐的木屋之间。 塞西尔的领民们就在她旁边来来去去地忙碌,但每一个人都对其视而不见。 戴着面纱的女子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着,满眼好奇地观察着这个理论上来说只有几个月历史的镇子。那些井然有序的木屋在别的地方已经可以算是合格的城镇建筑――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地方,平民的居住条件甚至还比不上这种屋子,但事实上这些木屋仍然是明显的“过渡建筑”,因为在镇子大道两侧,随处还可以看到正在进行拆除改建的房子,那些房子夯实了地基,并用砖瓦建造,明显是这座小镇的下一代房屋。 奇特的噪声从不远处传来,戴着面纱的女子循声望去,发现传来声音的方向是一片冒出烟尘的厂房,她好奇地走了过去,光明正大地推开门,在看到里面的景象之后目瞪口呆。 原来这里就是烧制砖瓦的地方,但院子中央的遮雨棚里却放着两台怪模怪样的机器,其中一台机器有着明显的魔力反应,它在某种魔法机关的带动下旋转着,并用强而有力的转轴驱动与它相连的另一台机器,而那台机器则不断将作为原材料的泥沙混合物压制成规整瓷实的砖坯,这两台机器不但效率惊人,而且显然不需要复杂的控制:只有两个穿着粗布衣裤的平民在机器旁边看着,而更多的人都在忙着将那飞快成型的砖坯装上板车,推向院子另一侧那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比普通砖窑大了足足好几圈的一排排炉窑里。 那两个大型魔法装置……是什么? 魔法机关?但是控制它们的法师呢?谁在给它们注入魔力?谁在调节它们的魔力流动?谁控制着它们的速度和启停? 难不成是那两个浑身上下一点魔力反应都没有的普通人?! 说起来……这地方好像到处都能感应到魔力反应,这真是奇怪的很,难不成这片领地整个都是建造在一个魔力焦点上的? 戴着面纱的女子皱着好看的眉头,她很想去把那两台机器拆开看看,但要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恐怕再高明的潜行或心理暗示术都会失效,所以她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退出院子把门关上。 而就在这时,一个貌似有点熟悉的、活力十足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啊!你是哪个?!”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邪教徒的身份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戴着面纱的女子转过身来,她看到一个耳朵尖尖的半精灵正站在不远处,后者手里抱着一大包炒豆子,正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狐疑地看着自己。 “你能……看见我?”戴着面纱的女子――梅丽塔・柏妮亚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半精灵,她当然记着对方,作为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她的记性很好,所以她也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个半精灵护卫的战斗力是啥样,一个比鹅强点有限的半精灵竟然可以轻易看到自己么? “看见你很难么?”琥珀嘎嘣嘎嘣地嚼着炒豆子,她到现在还没想起眼前这个画风跟整个营地都不一样的面纱女是哪路人物,所以满脸都是好奇,“话说你到底是谁啊?来做生意的行商?这地方终于有商人愿意来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把眼前的人跟商人联系到一块的…… “商人……非要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不错,”梅丽塔微笑起来,随手撤掉了自己的隐匿效果以及心理暗示法术,也幸好这附近没有别人,否则来来往往的领民要看见大街上大变活人恐怕又是一阵骚动,“你是高文・塞西尔公爵的护卫吧?麻烦带一下路,我是来和他谈事情的。” “哦(嘎吱嘎吱),好,”琥珀随手又往嘴里扔了两个炒豆子,然后走到梅丽塔面前一伸手,“(嘎吱嘎吱)三个铜币。” 梅丽塔顿时愣住了:“为什么?” “带路费(嘎吱嘎吱)。” 梅丽塔:“……有兴趣来秘银宝库工作么?” “哈?”琥珀顿时愣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就被秘银宝库这个词给提了醒,她立刻便想起什么,唰一下子跟梅丽塔拉开好几米的距离,“啊!秘银宝库!我想起来了!我上次见过你!” “正是我,”梅丽塔微笑着,感觉这个半精灵真是相当有趣,她每一个一惊一乍的反应都夸张的令人印象深刻,“你们的领主邀请我来到这里,所以现在你还要带路费么?” “嘁,我还以为能多一笔外快――给那个老粽子当狗腿子连个跑腿费都挣不来,真亏,”琥珀低声BB着,随后摆了摆手,“好吧好吧,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在琥珀的带领下,梅丽塔很快便来到了领地的深处,她看到一座很大的帐篷立在空地中央,而空地旁边已经打下地基,大量砖块木材和石头堆积在一旁,似乎正准备盖一座大房子。 “他在帐篷里呢,这个点应该没午睡,”琥珀大踏步地走向帐篷,“你在外头等一下,我进去通知。” 片刻之后,梅丽塔便听到帐篷里传来那个半精灵大大咧咧的声音:“高文!那个叫ylittlepony的代理人来找你啦!” 梅丽塔疑惑地皱着眉毛:那家伙和他身边的人怎么发音都这么奇怪的? 高文等这位代理人小姐登门拜访已经等了很多天了,今天才终于等到对方――代理人小姐仍然是和上次差不多的打扮,穿着风格奇特的纱质衣裙,淡紫色的面纱覆脸,气质神秘而优雅。 琥珀是在砖窑厂附近看到这位代理人正在闲逛的,而在此之前,竟没有一个人报告说领地上来了外人。 这还真是一位伴随着神秘的年轻女士。 “好久不见了,梅丽塔小姐,”高文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面带微笑,“我还以为你要等很久才能来,毕竟这地方的交通可不怎么方便。请坐吧。” “秘银宝库总有很多便利的途径,”梅丽塔同样微笑着,“而且很高兴您终于把我名字的发音念对了。” 高文顿时有点尴尬:“啊哈哈……先别说这么满,指不定下次还得念错。” “公爵真是一位风趣的人。”梅丽塔欠了欠身,得体地说道。 她仍然没有揭下面纱,但显然高文对此也并不在意,他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位来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你好像在我的领地上‘参观’了一下?感想如何?” “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比我想象的好,而且还有很多很奇特的……魔法装置,”梅丽塔坦然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这里――您竟然还住在帐篷里,反而先让那些平民住上了木屋,这真奇怪。” “那大多数是工坊或者给技术人员住的地方,领地的基础建设必须优先进行,”高文解释道,“而至于这里……你应该已经看到帐篷旁边那一大块空地了,我这座帐篷不久后也是要拆的。” 梅丽塔微微张大眼睛:“我还以为那是给骑士和士兵准备的兵营,看来您并没打算为自己建一座城堡?” “以后有条件了再说,现在盖那个纯属浪费,”高文摆摆手,“不说这些了,让我们谈谈正事吧。” “当然,”梅丽塔还记着自己来此的目的,“请让我看看您得到的那枚指环。” 高文当场掏出了从邪教徒身上得到的秘银之环,放在桌上推到梅丽塔面前。 代理人小姐在看到那银白色指环的一瞬间便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显然东西确实是真的。 她拿起指环,放在面前仔细地观察着,并摩挲着指环的内侧以确定那些加密的花纹,最后她将指环放到唇边,轻声说出了几个音节。 那音节听上去模糊而无法分辨,高文几乎是立刻便敏锐地发现它们并不是普通的施法咒语,那种近乎于低声呢喃的声音甚至不像是人类的声带能够发出的,而随着这几个音节落下,指环表面突然泛起一层朦胧的光,并微微地震颤起来。 足足十几秒后,这些现象才渐渐消散。 完成这个似乎是特殊鉴定的法术之后,梅丽塔轻轻呼出口气,但声音却一点都没放轻松,反而格外严肃:“确实没错……是秘银宝库的贵宾信物,它的主人是巴德・温德尔。” “巴德・温德尔?”高文皱皱眉,当代的大人物他多半是不认得的,但那些大人物的姓氏他却有很多都很熟悉,“温德尔这个姓氏我听过,当年往东边走的那拨人里有个愣头青就姓温德尔。” “没错,巴德・温德尔,提丰帝国温德尔家族的子嗣,”梅丽塔的眼神显得很严肃,“您应该能想到,温德尔家族与您的塞西尔家族一样古老,传承至今的它已经是提丰帝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当代的裴迪南・温德尔大公是提丰帝国最强大的‘骑士领主’,亦是前前代的狼将军,而他就是您口中那个‘愣头青’的后代。” “骑士领主?”高文皱了皱眉,“是我所知的那种领主么?” “不,那是提丰帝国进行军制改革之后的一种独有称号,”梅丽塔随口解释道,“提丰帝国近几十年进行了多次改革,尤其是军制方面,他们将所有骑士、战士、法师等超凡战斗者进行了整编与登记,组成了不以各地贵族私兵为基础的‘帝国军团’,而骑士领主就是统帅这支军团中的骑士团的军事首领。” 高文本只是随口打听,却没想到会听见这种消息,他顿时眉头一皱:“提丰帝国建立了职业化、正规化的超凡者军团?!” “是啊,”梅丽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所以他们的军事实力才发展那么快。” “……王都那帮酒囊饭袋,”高文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我在安苏竟然一点都没听到这方面的消息,甚至在王都的时候跟那些贵族打听,都打听不到这些东西!” “啊,他们不至于真的对邻国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往心里去那就不好说了,”梅丽塔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种国家层面的事情我们可以今后讨论,还是继续说说邪教徒和指环的问题吧。” “好,”高文松开拳头,“这枚指环的主人,巴德・温德尔,他和当代的裴迪南・温德尔大公是什么关系?” “巴德・温德尔是裴迪南大公的独子,亦是前代的狼将军,”梅丽塔一字一顿地说道,“而最重要的,是他在十几年前便失踪了!” 高文眼神变得古怪起来:“温德尔家族的继承人,提丰帝国的将军,他要是你们秘银宝库的大客户那确实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在坦桑镇见到的却是一个五级的堕落德鲁伊!” 这两种身份之间的差别实在巨大,以至于高文压根没办法把它们联系起来,他看了梅丽塔手中的指环一眼,下意识地摇着头:“我现在又开始怀疑是那个邪教徒偷到或者捡到这个指环了。” “很遗憾,您的怀疑仍然不成立,”梅丽塔摇了摇头,“我已经检查过了,除您的接触记录之外,这枚指环并没有被其他不符合身份的人接触过,换句话说,这枚指环在这之前一直戴在巴德・温德尔手上,从未易主。 “您所见到的那个五级堕落德鲁伊……就是巴德・温德尔本人。” 高文愕然无语。 但很快,他脑海中便闪过了几个细节: 在之前与邪教徒交手的时候,对方总是下意识地进行近战,哪怕有着更强大的邪术力量,他也选择隐藏在暗影中用刀剑来刺杀自己。 在战斗中,那个邪教徒显露出了极端高明的剑术,而且用剑的经验显然格外丰富。 那邪教徒的武器是一把单手剑,而当年东路开拓团中的那个提利安・温德尔所用的武器也是单手剑,二者的剑术路子似乎很接近,一脉相承的可能性很高……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巴德·温德尔的情报 邪教徒的身份似乎已经毋庸怀疑。 巴德・温德尔,提丰帝国前代狼将军,一个原本有着辉煌地位和无可估量的未来的公爵之子。 但他却出现在这里,以一个五级堕落德鲁伊的身份被高文打败,最后甚至还被一个手雷炸掉条胳膊。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能发现邻国(而且现在还可以说是敌国)高层的一个巨大污点当然算是收获,但高文此刻更好奇的是这位巴德・温德尔到底经历了怎样不可思议的人生历程才走到今天,这种惊人的变化可不是一点人生起起落落能解释的,简直是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落落――他忍不住开口询问眼前的代理人小姐:“我对当今的各国贵族都不太了解,那个巴德・温德尔和他家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能告诉我多少?” “秘银宝库不是专门的情报组织,我们所知的也仅限于那些能流传出来的、不涉及机密的事情,”梅丽塔微微点了点头,“巴德・温德尔,裴迪南・温德尔公爵唯一子嗣,天资卓越而勤勉,同时是虔诚的战神凯尔信徒,他自小接受贵族精英教育以及战神教派的教导,并在十岁那年展现出凯尔的灵性天赋――皈依之后,他迅速成长为一名强大的神眷骑士,实力逼近高阶,是提丰上一代年轻人中最出色的超凡者。” “停,”高文打断了梅丽塔,“也就是说,他的超凡职阶是神眷骑士?” “没错――至少外界都是这么说的,而且我认为这个情报不会有问题。” “和我交手的时候,他只有很强的剑术技巧,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凯尔神力,”高文严肃地说道,“他所有的超凡力量都属于德鲁伊法术,这一点我能肯定。” “或许是某种原因导致他失去了战神凯尔的庇护,”梅丽塔猜测道,“这说不定正是他投身邪教的原因。” “不管了,你继续说――你刚才提到巴德十几年前失踪了,那是怎么回事?” 梅丽塔点点头:“在通过战神凯尔的考核与试炼之后,巴德・温德尔正式从其父亲手中接过了他们家族传承的‘狼将军’称号,并被提丰皇帝提升为骑士领主,成为提丰帝国骑士团的高阶指挥官之一,但他仅仅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一年――在一次安苏-提丰边境的例行对峙中,他和一支精锐骑士团被派往城外执行侦察,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了一团浓雾,并随即与浓雾一同消失,直到三天后,才有数名已经疯掉的骑士被人发现游荡在荒野上,而巴德・温德尔和剩下的精锐骑士们至今下落不明。” 说到这儿,梅丽塔顺口补充了几句:“近年来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关系愈发恶化,巴德・温德尔的失踪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这种趋势――提丰的人认为是安苏用邪术谋害了他们的指挥官,而安苏的人则认为这是提丰自导自演的闹剧,目的就是为增兵找借口。事实上这在当年几乎导致双方直接开战,但在局势最恶化的时候,巴德・温德尔的父亲,裴迪南公爵主动宣布了自己独子的失踪与安苏并无关系,让战争没能爆发。” 高文轻轻捏着下巴:“裴迪南・温德尔?他是反战派么?” “不,恰恰相反,他在那之前一直是提丰的军事重臣,而且是稳健的主战派,提丰的几次军制改革都是他帮着他的皇帝陛下完成的,所以那个老公爵突然站出来阻止战争的时候真是惊掉了一帮人的眼球,而且在那之后,老公爵也从原本的主战派转变成了中立――他仍然在推动着提丰的军制改革,但却多次以时机未成熟等理由延缓帝国边境的军事行动,虽然后来很多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问题,但他的这种转变仍然让外界议论纷纷……” 高文慢慢呼出一口气,并捏着眉头思索起来。 原本光辉万丈的明日之星,信仰虔诚而且实力强大的“狼将军”在一次简简单单的军事行动中失踪,十几年下落不明之后突然出现在安苏南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但神眷骑士的力量全失,还变成了个五级的堕落德鲁伊;原本主战派的老公爵在失去儿子之后不但没有找“疑似嫌犯”的麻烦,反而多次阻止开战――这两件事中间的联系是什么?那个老公爵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有后来的转变的么? 能让一个信仰虔诚的神眷骑士背叛信仰,而且还背叛到别的宗教所形成的邪教里去,这其中缘由可不会简单,高文脑海中突然冒出个想法――会不会,那个巴德・温德尔是得知了“众神已死”的真相?! 在目前他所掌握的情报中,唯有这一条能解释发生在巴德身上的惊天变化! 高文的思想忍不住延伸下去:如果是接触真相导致了巴德・温德尔背弃信仰,那是否意味着,他原本的神术力量也是在同时因同样的原因失去的? 只要无法维持对神明的信仰,就会失去对应的神术么? 那神术是什么?只要坚信有个神在忽悠……护佑着自己,就能得到的一种“廉价”超凡能力? 但那么强大的力量,它总得有个来源吧…… 所以绕来绕去,高文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前不久刚困扰过自己的那个问题上: 在“众神已死”的当下,那些仍然保持虔诚,通过祈祷和仪式获得神明威力的神官和信徒,他们所祈祷膜拜的对象……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公爵大人?”梅丽塔见高文半天没动静,终于忍不住开口,“公爵大人您在听么?” 高文迅速惊醒过来,他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巴德・温德尔有子嗣么?” “他在失踪之前留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安德莎・温德尔,如今十几年过去,那个小姑娘已经成长起来,而且温德尔家族的血脉也在她身上显现出影响:她的剑术和她的父亲一样出色,”梅丽塔不紧不慢地说道,“安德莎如今也已被提丰皇帝任命为骑士领主,担任帝国骑士团中一只分团的指挥官,这大概是某种补偿,但那个小姑娘在这个位置上干得还不错,外界认为只需要一两次战功,安德莎・温德尔就能像她的父亲一样接过‘狼将军’的称号,成为温德尔家族的下任家主了。” “当年那个愣头青给自己起的名号,现在还真成家族荣耀了,”高文晃着头评价了一句,接着问道,“所以那个安德莎・温德尔也跟她父亲一样,信仰战神凯尔,属于神眷骑士?” “不,这就有意思了――她是通过最正统的骑士训练和魔力训练成为超凡骑士的,据说裴迪南公爵禁止安德莎皈依任何宗教,所以那位年轻的女指挥官到现在还是个无信仰者。” “确实,这就有意思了……”高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有意思了……” 梅丽塔微微一笑:“公爵大人,我能提供的情报就这么多,您有想到什么吗?” “想到一些事情,但都很凌乱,天知道一个本来前途无量的神眷骑士是怎么会沦落成一个前途无亮的堕落德鲁伊的,”高文呼了口气,面对并不算熟悉的梅丽塔,他没有把自己所知的那些惊天秘密都说出来,“感谢你的情报,要是你没来,恐怕我永远也猜不到那个邪教徒的身份竟然会这么……离奇。” “那么,您要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么?”梅丽塔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微微变弯,“在安苏境内活动的万物终亡会邪教徒,真实身份竟然是提丰的前贵族,这个消息的价值可不是几个金币能计量的……” “不,”高文摇摇头,“现在散播这些没意义――负面消息太过离奇,说出去反而也就没人会信,更何况如今两个国家眼瞅着都要打起来了,这时候互相骂街多难听的话都能出来,从一个安苏人口中说出提丰贵族的黑历史,你觉得有人会当真么?” 高文这边话音刚落,一只琥珀就从旁边的阴影中蹦了出来:“安苏和提丰人不当真,也可以让邪教徒紧张一下嘛――这么重要的秘密都暴露了……” 高文看着这个半精灵,嘿嘿一笑:“想太多,人家都豁出去当邪教徒了,还在乎这点声望损失?你介意有人说你是个小偷么?” 琥珀一瞪眼:“介意啊!我现在都洗白了好吗?我是公爵旁边的首席护卫诶!” 高文:“……你偶尔按正常套路出一次牌行么?!” 梅丽塔面带好奇地看着高文和琥珀在这儿日常拌嘴,但很礼貌地没有掺和,只是趁着俩人都歇口气的时候开口道:“那么,公爵大人您还有更多问题么?” “有,”高文立刻说道,“你们秘银宝库应该收藏着不少宝物吧?” “这是当然,有这样一句话:在任何情况下,秘银宝库都收藏着这个世界上一半的珍宝,而正是因为能长久保有这么巨量的财富,那些大人物们才会选择让我们来保管他们的宝物……” 高文打断了梅丽塔的吹比:“那你们宝库中的东西,有能拿来卖的么?” “这……”梅丽塔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微笑起来,“当然有。总有些宝物脱离原主,总有些奇珍无人问津,我们很乐意在价钱合适的情况下,给它们找到比价钱更合适的主人。” “永恒石板怎么卖?”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阅读网址:m.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暴聚集 梅丽塔·柏妮亚是一个优雅的人,作为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在组织中享有特殊的地位的人,她一向只会和那些超然而伟大的人物打交道,而不管这些大人物是多么气势逼人,或者凶名在外,亦或者脾性古怪,她都能始终保持自己的优雅,并在优雅中确保每一笔交易的顺利进行。 “永恒石板怎么卖?” “嘎噗——” 你看,这就不够优雅了不是? 梅丽塔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的面纱喷出去,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她还是第一时间镇静下来,脸上镇静心里震惊地看着一脸淡然的高文:“您……刚才说的是永恒石板?” “是啊,”高文点点头,“啊当然,我说的不是一整块,零碎的边角料也行。” “您的口气……简直像是要买白菜,我实在被您吓着了,”梅丽塔尴尬地轻咳两声,确认了高文所指的确实是永恒石板的碎片,“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谁会用这种语气和态度谈论那些神明恩赐之物。” 高文这才觉得自己的态度貌似是有点问题,但他也没办法啊:哪怕继承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他的人格却还是自己的,从情感上他实在没法把自己代入成一个纯粹的当地土著,并对永恒石板产生多大的敬畏情绪,那些金属片在他心目中就只是一堆研究素材而已——撑死了里面存储的信息吓人点…… 而且再说了,即便真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在这儿,他提及永恒石板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敬畏,因为那个高文·塞西尔也不是个信徒,而且作为第二次开拓年代的泥腿子贵族,他也很少会对什么东西有敬畏之心。 “咳咳,死过一次的人了,看东西看得比较开,”高文随意摆摆手把这点尴尬遮过去,随后看着梅丽塔的眼睛,“还是说说永恒石板——难道像秘银宝库这样的组织,藏品里都没有永恒石板的碎片么?” “永恒石板的碎片都在各大教派手上,那是他们的圣物,可不会交给秘银宝库保管,”梅丽塔摇了摇头,“这一点您应该也是很清楚的。” “但我更清楚另一点:各大教派手上所保存的只不过是大型碎块而已,那些细碎的小碎片有很多都流落在外,落在国王和贵族,还有收藏家们的手上,而世界上没有比你们秘银宝库更大的收藏家了。” 梅丽塔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毛,良久之后才轻声开口:“您说的没错,秘银宝库手上确实有一些石板碎片,但我们的大部分收藏品都只是在代人保管,就如您当年交到我们手上的那些水晶,对于这部分藏品,宝库会严格履行协议,绝不会让其外流。很不幸的是,目前所有永恒石板碎片的原主人都在人世,而且都没有放弃藏品所有权的意思,因此请恕我不能出售它们,在没有得到原主许可之前,我也不能向您展示它们。” 看梅丽塔的态度,高文就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了。 秘银宝库的信誉是众所周知的,而他们维持信誉的力量也是众所周知。 不过在略显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梅丽塔又接着说道:“当然,如果您愿意等的话,或许有那么一两块石板碎片是可以商量的……” “哦?” “原主信息我不能透露,但我可以告诉您,有一个客户在履行契约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对秘银宝库进行了极不理智的违约,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没办法作出补偿,所以——他存在宝库中的东西很快就将成为售卖品了。” 尽管梅丽塔在微笑着,用优雅而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然而站在高文身后的琥珀却忍不住浑身一哆嗦,从头到脚地冒出一股凉气。 “噫——你们这帮做生意的真吓人。”半精灵小姐忍不住嘀咕道。 高文没有追问那个神秘的违约者是谁,也不关心秘银宝库到底在和什么人做生意,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了。不过我还是得确认一下——永恒石板怎么卖?” 把价钱打听清楚实在很有必要,否则牛皮吹大了到时候没钱买就难免尴尬,甚至会比梅丽塔刚才的“嘎噗”还尴尬。虽然坐拥王国棺材本的高文觉得自己手头颇有几个闲钱,但永恒石板这种东西的价值根本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天知道秘银宝库要开出什么价位来? 梅丽塔这时候已经适应了高文的实在,她淡淡地笑了笑:“永恒石板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计量,秘银宝库也不需要用它来卖钱,所以我们要一些别的东西,最好是值得收藏的奇珍异宝,比如刚铎时期的古遗物,我相信您能拿的出来,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当初您交给宝库保管的那些水晶也可以。当然,最好的是您手头能有另外一块永恒石板碎片,那是最方便的,我们可以直接交换。” 高文听着,心中突然一动:自己当初交给秘银宝库的那些水晶,在对方眼中和永恒石板有着同样的价值? 他相信秘银宝库在这方面不会随口乱说,对方对珍宝的鉴定能力是举世皆知的,他们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那么……难道他们知道那些水晶的来历?或者至少知道其价值? 但高文拿不准这个问题是否可以直接对梅丽塔提出来,在仔细斟酌之后,他决定用尽可能自然的态度稍微点一下:“看样子在你们眼中,那些水晶很有价值?” “按照秘银宝库的分类方式,除自然产物之外的宝物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出自人手,也能复现的宝物,那些所谓的珠宝珍奇大多属于此类;第二种是出自人手,但已经无法复现的宝物,就像刚铎帝国的古遗物或者更古老的宝物便属于此类;第三种则是超凡的奇物,它们……不出自人手。” 梅丽塔说着,眼睛微弯,含笑看向高文:“那些水晶,还有永恒石板的碎片,它们都不出自人手。” …… 无边无垠,喜怒无常,有时风平浪静,有时吞天噬地,狂怒时可摧毁最坚固的海船与礁石,平静时则宛若摇篮——那摇篮下面却掩藏着另一个黑暗深沉的世界。 这就是海洋。 人类征服了整片大地,却征服不了海洋,在洛伦大陆之外,是远比大陆更加广袤的无常之水,但最近七百年来,人类向大海迈出的最远的脚步也不会超过海岸灯塔能够照耀的范围,因为在灯塔照耀之外,大海远比看上去的更加狂躁,人类造出来的那些脆弱木船根本无法抵抗远海的风暴,海上时不时出现的浓雾与错乱魔力环境则会让最有经验的船长都失去航向。 在风暴之主教会还没有转变为黑暗教派之前,风暴之主的牧师们曾是人类在灯塔范围外航行时唯一的庇护与指引者,那些得到神明庇护的牧师能够在混乱与黑暗中找到返回海港的正确路线,然而在风暴之主教会与所有正教决裂,堕落为黑暗教派之后,所有的远洋航线便宣告终结,人们不得不在畏惧中远离了大海,昔日那些敢于去远海猎获财富的船长和水手们也变成了只敢沿着海岸线航行的懦夫,而风暴之主的牧师和神官们——他们离开了大陆,离开了世人的视线,他们踏波而行步入远海,并从此改名为风暴之子。 他们不再信仰和膜拜风暴之主,转而膜拜风暴本身,他们坚信海潮将摧毁整个世界——不论是通过涨潮的方式,还是落潮。 在东部无尽之海的深处,一片无名的大型岛礁上,风暴之子们正在紧张地整修工事,修补图腾,设立临时屏障,乌云密布的天空就像个倒垂的漩涡,狂风和雷霆正在那漩涡中酝酿,暴雨不断地从天空泼洒下来,将天和海的界限冲刷的一片模糊,甚至给人一种海水即将倒悬之感。 哪怕是在风暴频繁的无尽之海上,这种恐怖的天象也很少出现,它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些海妖又要来了。 一名风暴主祭站在暴雨中的瞭望台上,黑色的长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雨水似乎无法影响他的视线,他只是凝神看着那愈发狂暴的海水,仿佛注视着一片深渊。 无尽之海,它以无常的水包裹着这个世界,将那些足以令人发疯的真相深深掩藏,并留给凡人一个如水般温柔的假象,而那些愚蠢的凡人——他们仅存的那点理智和智慧产生了作用,这些理智和智慧本能地让他们敬畏无尽的海洋,并在敬畏中远离了它的最深处。 这种软弱或许就是造物主留给人类最佳的天赋,但可惜的是,曾经直面真相的风暴之子们已经失去了这种逃避的幸福。 天上的乌云漩涡再度下降了一些,恐怖的风声和雷声都在不断灌入耳朵,风暴主祭抬起头,看到遥远的海平面上正翻滚起不正常的海浪,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正从海面下冒出来,那是恐怖狰狞的、体型比正常生物大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深海异兽,而在它们之间,则混着一些小小的女性身影。 普通人第一眼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认为是那些“女巫”在驭使那些巨兽,但和海妖打过很多次交道的风暴主祭却很清楚,那些巨兽根本不是什么被驭使的怪物,它们和那些混杂在其中的女性身影一样,都是海妖。 “她们”是同一个种族,却有着无穷多的恐怖化身。 海魂号角被吹响,风暴之子们狂奔着冲向战斗位置,主祭的声音贯穿了风暴,响彻整个岛礁: “海妖来了!!!”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阅读网址:m.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魔力……电容器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梅丽塔离开了,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那枚邪教徒留下的指环,而作为交易项目,也作为对高文帮忙回收这枚指环的感谢,梅丽塔代表秘银宝库做出一个承诺: 今后只要发现有遗落在外的永恒石板碎片,或者与其类似的“非人奇物”,都会优先告诉高文。 对高文而言,这条承诺的价值远比指环贵重多了。 但某个丢人到家的半精灵好像不这么想,琥珀趴在高文的书桌上,把脸贴在桌面上,跟条咸鱼似的在那瘫着,一边瘫着一边嘀嘀咕咕:“一看就好贵的玩意儿诶……就这么给拿走了……一个铜板都不给掏的……秘银宝库的人也太抠门了吧……而且走的时候还非要蹭顿饭……” 高文斜眼看了这家伙一眼:“他们会帮忙收集永恒石板以及类似物的情报,你不觉得这更有价值么?” “那又不能当钱花,而且那个面纱女说的容易,天知道他们要多久才能找到新的石板碎片――那可是永恒石板诶!又不是路上的石头,”琥珀继续瘫着,“啊,他们要是一百年都找不到,你等一百年哦?” 高文还没吭声,就听这家伙继续叽叽歪歪起来:“啊也对,你有特殊技能嘛,大不了到时候等烦了就一死拉倒,然后等他们找到的时候就让你的子孙给你上坟把消息烧给你,你再爬出来……” “发自肺腑地讲,哪怕你真是暗影之神的神选,你能活这么大也真是个奇迹了,”高文眉毛一跳,瞪了琥珀一眼,“别废话了――去帮我把那边那个箱子打开,把里面放在最上边的那个袋子拿过来。” 琥珀一个咸鱼挺身从桌上爬起来,一边晃晃悠悠地去那东西一边念叨:“平常这不都是贝蒂帮你做么,怎么今天轮到我了――话说那个小侍女跑哪去了?这大半天都没看见她……” “我给她放了半天假,让她带着豌豆熟悉熟悉这地方。豌豆很怕生,而且不会说话,跟领地上人接触的时候容易受惊,但跟贝蒂意外的很合得来,说不定她俩能当朋友。” 琥珀一边把那袋子东西放到高文面前,一边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我跟你讲,我现在还真有点欣赏你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那平易近人都是装的,但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不是认真上心的人可安排不到你这一步。” “那可多谢你的欣赏。”高文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把琥珀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去,随后将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那里面是一堆色泽暗淡的灰白色晶体,平均尺寸只有小拇指大小,其表面有着一点氤氲的色泽,带着魔导材料特有的神秘气息,然而不管从品相还是质地,它都不像是什么高级玩意儿。 “这什么东西?”琥珀刚在旁边安静了没两秒钟,看到这些貌似可以卖一点钱的东西之后立刻就又凑了上来:“水晶?但看着质量好差的样子……” “这是刚刚从坦桑镇运过来的储魔水晶,算是第一批货的样品吧。你忘了?我可是给那个安德鲁子爵下了个海量的长期订单的。” “储魔水晶?这玩意儿?!”琥珀瞪着眼睛看了那些灰白色的晶体一小会,突然大呼小叫起来,“那个安德鲁子爵不带这么坑人的吧!咱们可是救了他的命,他就拿这东西来糊弄人?这种水晶搁在稍微大一点的富矿里那都是当矿渣扔掉的好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个气鼓鼓的半精灵,万没想到这个之前对领地里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家伙这时候竟然会因为领地吃亏而气成这样,但他只是笑了笑:“别说那么夸张,这东西比矿渣品相好多了,而且那位子爵先生可一点都没坑人――这些水晶他是按三个塞西尔银币一塔卡(重量单位)的价格卖给咱们的,这种价格你上哪找去?” “三个银币……”琥珀飞快地在脑海中想了一下新铸的塞西尔银币有多大,然后脸色微妙起来,“那倒还真是够便宜的……不过你买这么多劣质的储魔水晶干什么?这种品相……恐怕只有最基础的法师学徒才会在做练习的时候用到吧?而且稍微有点钱的法师学徒恐怕还都不乐意用。” 高文笑了笑:“你知道这种劣质储魔水晶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储魔能力只有同体积优质水晶的一半,而且能量逸散极其严重呗,尤其是第二条,直接就让它们派不上用场了,”琥珀显然对这些常识问题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涉及到能不能卖钱,“人造的储魔水晶之所以不受欢迎,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没错,储魔能力低只是个小问题,多放两块水晶就行了,最大的问题是能量逸散快,充进去的魔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消散干净,这对于本身作用就是‘储魔’的水晶而言是致命伤,所以这些晶体才变得那么不值钱,虽然它们储量巨大,却难以派上用场,”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桌子下面的置物柜,从里面取出一块六边形的金属板放在桌上,“可是如果换个思路,这些存不住能量的晶体也能派上用场……”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取出来的金属板,她认出这是前不久瑞贝卡送来的东西,好像是机械制造所那边的产物,这块金属板只比巴掌大一点,呈六边形,是用最新的“冲压成型技术”,在机器模具里一瞬间压出来的那种“工业产品”,而在金属板的表面则还可以看到整齐的沟壑纹路,以及镶嵌在纹路中的魔导材料。 这是一块刻上了法阵的“通用基板”,而且琥珀觉得自己看见过这上面的符文结构。 努力回忆了半天,她才“哦――”了一声:“哦~~我知道了,这是之前瑞贝卡跟詹妮画出来的那个东西!” “蜂巢式魔网单元,这是一个基础单元,单独拿出来也能运作,我把它刻在可以移动的通用基板上,它就成了个可以随意与其他东西组合的‘零件’,”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把基板翻转过来,露出基板背面的那些空置的凹槽,“而这些槽位就是和其他东西连接的。” “所以这个金属板现在正不断汇聚魔力喽?”琥珀惊奇地看着这与传统魔法道具画风完全不同的新事物,“那这些魔力你打算用来干嘛?这么小的魔网单元,能汇聚的魔力应该有限吧?” “确实有限,仅凭这个魔网单元的输出,连激活一个一级法术都很困难,所以要先把能量充到这些水晶里,”高文指了指旁边的劣质储魔水晶,“完成一个充能周期之后,就把水晶里的魔力导出来,由于充能是不断进行的,所以水晶的逸散也就不再是问题。你看,它在这个系统里面起的是个暂存器的作用,用来把魔网单元所产生的少量魔力储存起来,那么只要水晶组成阵列,再辅以足够长的充能周期,那么一个这样的基础单元要释放出足够驱动高级法术的魔力就完全可能了。” 琥珀从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张大了眼睛,听到最后看高文的眼神就不对劲了:“你这家伙……你真的确认自己是个骑士出身?” “额……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你一个骑士,哪来的这一大堆魔法理论!”琥珀瞪着眼,紧接着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高文手上的法阵基板和水晶――这些东西现在还没有组合在一起,还缺乏很多关键的符文和控制法阵,但它显然已经距离完成不远了,“这东西……算是个魔法装置么?但又好像仍然只是个零件……” “没错,仍然是个零件,只不过是相当重要的零件,有了它,我就完成了我那些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在没有固定式魔网供能的情况下,如何解决移动能源的问题,”高文笑了笑,“我打算给它起名叫魔力电容器,你觉得这个名字怎样?” “魔力电容器?”琥珀眨眨眼,“这东西跟电有什么关系?你是准备用它来放闪电箭么?” “额……好吧,我没想到这个,”高文认真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我决定硬给它起名叫魔力电容器。” 琥珀:“……还带这样的!?” 看到琥珀目瞪口呆的样子,高文感觉到莫大的愉悦,于是心情愉快地低下头,找到了自己之前没有演算完的那批草稿,准备继续计算蜂巢魔网单元的功率以及充能效率方面的几个难题,但他刚开始工作没多久,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撂下这么句话,琥珀就一溜烟地消失在高文面前:只要高文一写东西,她就肯定看的头昏脑涨,这时候巴不得找个由头跑路呢。 但她刚跑出去没多大会,就又风风火火地窜了回来:“高文!高文!拜伦骑士回来啦!” “他回来了?”高文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快让他进来!” 拜伦骑士走进了帐篷,连续几日在遗迹中的探索行动让他看起来颇为疲惫,而且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这位骑士先生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很是亢奋,他一进来就给高文行了个骑士礼,接着语气激动地说道:“大人!我们在遗迹中发现一个隐藏区域,里面可能就是当年刚铎帝国的秘密试验场!里面不但有很多完好的器材、设备、物资,而且……而且还发现了少量仍可辨识的手稿与文件!”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古老的试验场 很快,高文便在拜伦的带领下抵达了黑暗山脉遗迹的探索前沿。 这里已经位于遗迹靠近中层的地方,是拜伦所带领的探索队伍连续几日辛劳取得的成果,它通过一条大阶梯和上层区连接,其内有着更加广阔的空间和高挑的屋顶――在山体内建造如此格外宽广的空间可不容易,它的建造者既然选择了这番规模,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区域需要如此大的空间。 所有走廊都是加高的,所有门和房间也是。 高文拿起一张地图,借着旁边赫蒂举着的魔法晶石的光亮查看地图上的路线――拜伦骑士非常尽职地完成了沿途区域的绘制,这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很多平直的走廊与房间,其中一些房间或者走廊岔路还打上了特殊的标记,以表示那里面有着不明物体,或者可疑的岔道。很显然,哪怕已经探索了好几天,拜伦骑士一行也没能搞明白这个庞大到惊人的遗迹到底有着怎样的规模。 这玩意儿的规模到底丧心病狂到了什么程度? 现在高文、赫蒂、琥珀、拜伦以及一大群士兵已经来到那个特殊的房间,拜伦指着前面已经被清理出来的大门和控制机关:“大人,我们的发现纯属侥幸,这扇门原本是封死的,但大概是年久失修有了缝隙,才有气流被我们发现。旁边的控制装置应该已经坏了,它的识别功能已经失效,谁都可以激活它。” “刚铎帝国的造物也抵不过千年的光阴么……”高文轻声叹了口气,“演示一下我看看。” 拜伦点点头,摘下手套上前,将手放在那金属装置上,装置中随之传来了失真的声音:“检测……样本测试者……稳定期……准许通过。正在开启隔离门……” 在吱吱嘎嘎的机械运转声中,镶嵌在墙壁上的古老隔离门缓缓打开。 “只要这样,大门就会打开,然后不管有没有人出入,门都会在5分钟内自己关闭,或者连续拍击这个柱子两次,门也会关起来。另外在通道的另一侧也有同样的装置。”拜伦详细解释道。 随后又有两名士兵上前,装置中果然还是响起类似的声音,并提示隔离门已经开启。 它貌似会把任何接触装置的人都识别为所谓的稳定样本测试者,身份验证形同虚设。 但高文却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对装置中所讲的“样本测试者”几个字产生了深深的思虑。 “这玩意儿竟然还会说话诶!”琥珀则对那装置本身产生了兴趣,她一边跑过去有样学样地把手放在金属柱子顶端,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听说精灵和巫师们也会制造一种能说话的魔偶,但我还从没……” “检测……警告,资格不符,非可识别目标,通道关闭,警报激活。” 伴随着这生硬冰冷的声音,隔离门在一阵巨大的噪声中飞快地重新关闭起来,只留下一脸蒙圈的琥珀站在那装置旁边:“哎……我啥都没干啊?!” 高文则在那所谓警报激活几个字响起来的瞬间就把手放在了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但等了半分钟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看来这个设施里面的功能大多数都已经停摆了,眼前这扇门恐怕也是自己独立运作的,它并不会真的发出什么警报。 拜伦和赫蒂等人也被这突然变故吓了一跳,一个个如临大敌地拔出武器摆好架势,直到确认并无什么古代机关陷阱被激活,赫蒂才长出口气,并惊愕地看着那金属装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琥珀一碰就不行了?” “先别管这个,”高文上前把琥珀拉到一旁,自己把手放在金属柱上,“先看看这东西还能用不。” 结果下一秒,这个老旧的门禁装置就再次传来了身份验证通过的声音,隔离门吱吱嘎嘎又打开了。 “……这门还要点脸不!”琥珀顿时上蹿下跳,“怎么谁碰都没事,就我碰一下门就关了?!” “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高文皱着眉,从那门禁的几次反应中,他大胆地推断出一些事实,“这个验证装置恐怕并没坏。” 琥珀一脸的不信:“没坏?没坏为什么谁都能打开它?” “这扇门的安全设置或许并不像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高,它的作用只是保证通过大门的是‘正常人’,”高文皱着眉说道,“还记着尼古拉斯蛋曾经说过的话么?这个设施里面曾经进行过疑似人体试验的研究,那么门禁所说的‘样本测试者’十有八九指的就是活人,而所谓‘稳定期’……多半便是没有变异之类失控情况的意思。换句话说,只要是正常的普通人,就能通过这扇门。” “那为什么我不能?”琥珀瞪着眼,“我挺正常的啊!”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家伙一眼:“你是正常的普通人类么?别说正常普通了,你是人类么?” 琥珀的尖耳朵一抖:“……好吧有道理。” 其他人也纷纷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看来高文的解释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然而高文自己却在说完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情况真的是这么简单么?这扇门就只是为了防止失控的试验品跑出来么?它会不会有什么别的过滤机制? 不知为什么,他在听到那门禁系统生硬、冰冷的声音之后,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极为微弱,但却切实存在的厌恶与抵触感,但他搜索记忆,却完全找不到这种负面情绪的来源。 但不管这扇门后面是什么,他都必须进去才行。 在确认了琥珀只是没办法使用门口的验证装置,她本身跟在别人后面进门并不会触动什么警报之后,高文便带着队伍走进了门背后的空间。 他们穿过了一条用不知名金属材料建造的走廊,走廊两侧排列的一根根金属柱状物让高文忍不住联想到灭菌或者除静电的装置,而走廊尽头则是另一扇敞开的隔离门,在隔离门对面,是一间整体呈圆形的大厅。 这间大厅用人造材料建造,白色的墙壁涂料虽然已经蒙尘、脱落,但却仍然可以让人联想到这整个空间在昔日是多么明亮、宽广,在大厅周围一圈,可以看到大量沿着墙壁排列、用管道或金属柱连接起来的古代魔法装置,而这些装置中延伸出来的另一部分管道则统统汇聚到大厅的中央:那里立着十几个形态怪异的物体。 它们有着金属的基座,基座上则是仿佛生物培养槽一样的透明管状结构,管状结构顶端还可以看到一个沉重的顶盖,那顶盖上刻满了符文与法阵,只是所有的符文都已经熄灭。 眼前这说不清是魔幻还是科幻的场景让高文略微恍惚了一下,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那些有关刚铎帝国辉煌时期的景象迅速减弱了他心中的违和感。 看着眼前这些整齐排列的装置,高文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些容器内曾经盛满生物质溶剂,浸泡着一个个试验体时的景象――而在这些容器周围,则是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帝国魔导师们,他们记录着容器内样本的各种参数,并时不时地用法术刺激里面的样本,用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态度处理着容器中与他们相同种族的“试验体”。 人体试验在当年的刚铎帝国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在今天的安苏王国更不罕见。 “简直是不可思议……”赫蒂几乎带着迷醉的表情看着那些神秘的古代魔法装置,那些整齐排列的符文和精细的金属结构让她惊叹无比,“这么复杂的符文组合形式……这么严丝合缝的组装……这么整齐划一的部件……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这些符文是借助深蓝之井无尽的能量,不计消耗硬生生堆实验数据堆出来的,而这些零件……”高文看着那些已经带有一定工业产品雏形的魔法装置,轻声叹息,“它们需要数以千计的技术工匠,需要二十种以上的基础工坊,需要一整套复杂的生产工艺和上千个标准参数,以及整个帝国所支撑的技术体系。” 赫蒂一时间有些失神:“……我们竟然遗落了这么先进的技术么……当年就真的保存不下来它们?” 高文叹口气:“当年安苏的第一代开拓者努力想要在有生之年还原出这些东西,然而我们抢救出来的资料连还原其中半成都不够,工业链条断了,一帮从边陲之地跑出来的半文盲对着图纸钻研十年也难以补足其中的一环,更何况当时的条件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去脱产搞研究――第一代人要把百分之九十的精力用于生产工作,才能保证当年饿死的人口不至于超过新出生的人口……” 说到这,他摇摇头:“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失去了深蓝之井――深蓝之井所提供的庞大纯净能量大大降低了很多魔法装置的运行要求,而同样的装置如果放在别的魔力环境下就有可能压根运转不起来。最基础、最简易的那些东西还好说,而越是复杂、越是高级的,在脱离深蓝之井之后就报废的越是彻底。” 琥珀听着高文的话,突然产生了一点触动:“所以你才那么看重通用性和适用性?” “靠深蓝之井支撑起来的魔导工业化算不上真正的工业化,”高文随口说了一句在场众人恐怕还听不懂的话,随后笑着环视四周,“比起这个,还是先看看这座古老的试验场给我们留下了多少惊喜吧。”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已经有着千年历史的培养容器、操控台、魔导基座和感应器,最后落在了附近的一处墙面上,眼神忍不住一凝。 那里用古代人类通用语书写着一行硕大的文字: 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还活着的 注意到高文的视线,赫蒂也好奇地看了过去,随后颇有些费力地辨认着墙上那些古老的文字——不过在她辨认完之前,高文就主动解释了那一句话的意思。 现场所有人顿时愕然。 “这句话……什么意思?”琥珀愣愣地看着那仿佛宣言般的一行字,颇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正常情况下应该没人会冒出这种话吧……而且还是写在这种地方!” 赫蒂则产生了联想:“忤逆神明才能让人类长存……难道是神明想让人类灭亡的意思?” “跟神有关的事情,很多时候充满了象征和隐喻,并不是从一句话的表面意思可以看出来的。”高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而他心中冒出来的,却是之前在和永恒石板碎片建立连接时,听到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实。 随后他转向拜伦:“你提到在这里发现了残存的手稿资料?” 拜伦点点头:“是的,在这边。不过它们相当脆弱,发现之后我们都没敢动它们。” 那些残存的手稿资料并没有被封存,而是就凌乱地散落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似乎由于某种原因,这里的人员在撤离的时候并没有把这批资料带走。手稿的材质是刚铎帝国时期魔法师们做记录常用的注魔羊皮纸,也正是因为用了这种特殊的材质,才让这些手稿在暴露于空气中的情况下仍然挺过了上千年的岁月侵蚀。 但虽然手稿本身并没有朽烂,上面的很多文字却已经褪色、风化的难以辨识,高文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判断出它们至少有一半都已经无法阅读了。 好在还有剩下的一半。 赫蒂早已做好准备,她带来了新附魔过的卷轴和仪式性的羽毛笔,在看到那些珍贵的古代手稿之后,她立刻便把卷轴展开,任凭它漂浮在自己身旁的半空中,随后手中握着羽毛笔,另一只手则放在那些已经脆弱不堪的古代羊皮纸上方,随着晦涩艰深的咒语,魔法的力量在她身边涌动,那羽毛笔突然脱离了她的手指,并自行飞到卷轴上开始飞快地书写起来。 羊皮纸上的字符被魔法力量忠实地还原、拓印,不管是清晰可辨的部分还是残缺难读的部分,而每“扫描”完一张纸,赫蒂便稍微喘口气,将处理过的古代手稿原件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小箱子里。 虽然手稿内容被保存了,但这些古董原件仍然是相当有价值的,能保存下来当然更好。 高文则站在赫蒂旁边,微微感叹着魔法力量的便利,同时聚精会神地看着卷轴上呈现出的内容。 因为要从一大堆缺损变形的字符中提取出可读的有效信息,他读得很慢,但即便这样,一些令人不安的语句还是渐渐拼凑成型:这似乎不是什么研究笔记,甚至也不是日记,在将那些单词组成句子之后,高文只感觉它们就好像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而且充斥着可怕的臆想和隐喻: “……注视着它,它就从那些溃烂的血肉中注视我……它在我体内,我也要到它体内…… “谁都活不下来,终结的日子快到了……亵渎的行为并不能让我们苟延残喘…… “……大快朵颐,大快朵颐,我又吃下了神明的血肉,在这里活过一个新的世纪,他们没来,他们还是没来,但我也不需要他们再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崩塌,已经崩塌……” 这之后是一大段混乱的涂鸦,文字变成了无法辨识的线条和符号,并非是原稿上的字迹模糊扭曲,而是写下它们的人本身就好像已经发了疯,但在几张手稿之后,这些疯狂的涂鸦又变成了可以阅读的文字: “祂沉睡在大地深处,祂沉睡在大海深处,祂沉睡在天空深处,祂在叫我的名字,那呢喃声…… “我看到祂,神明的容貌,祂在光中对我微笑……迈开脚步,我要去往祂的国度。啊,那才是最大的恩赐,神明赐下血肉给我们分食,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天……” 在这之后,就又是大段大段疯狂的线条,即便偶尔有几个单词从那些涂鸦中蹦出来,也显得毫无逻辑和语法,与其说是书写文字,倒不如说是一个混沌的大脑中偶尔冒出来一些不成句子的呓语更为恰当:这些手稿再也无法阅读下去了。 赫蒂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连续拓印了好几页这样的“乱码”,最后终于停下来,用塑能之手将那些手稿翻动,确认下面再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便停下了自己的法术。 “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啊?”琥珀凑了过来,看着漂浮在半空的拓印卷轴好奇地问道,“鬼画符似的……” “一个疯子的呓语,”高文皱着眉,那卷轴上的文字让他产生了深深的不安,但他还是大概解释了一下那上面的东西,“……听起来像是一个被抛弃在这里的人,在逐渐发疯的过程中留下的东西。” 在听到那些文字的意义之后,现场每个人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感,虽然那些只是疯言疯语,但不知怎的,那些言语中就好像存在特殊的力量一般散发出了令人恐惧的气息。 “我……我开始不喜欢这些东西了……”琥珀浑身起着鸡皮疙瘩,忍不住往高文背后躲了躲,“这地方给我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 高文也刚想发表一下相似的看法,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非常轻微的咕噜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就又是咕噜噜的一串声响。 所有人都立刻拔出武器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在众目睽睽之中,大厅中央那些圆柱形容器的其中一个突然有了变化! 原本空空荡荡的透明管状培养槽里竟凭空充满了液体,涌动的液体中飞快冒出大串大串的气泡,而一个扭曲怪异的影子便从那气泡中浮现出来,它在前一秒还是个虚幻的影子,下一秒却已经凝结成为实体—— 它有着血红的颜色,巨人般的体型,宛若一个格外强壮的畸变体,但它却有着一张近似人类的面孔,那面孔紧闭着双眼,脸上却遍布痛苦与疯狂! 这个仿佛畸变体和人类混合而成的怪物就这样凭空凝结出来,随后就挣扎着开始想要突破那密封的透明容器,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本应完全封死的容器突然变得虚幻起来,那怪物的身体也变得虚幻起来,二者飞快地相互融合、渗透,怪物的身体竟然就这样从容器中硬生生挤出! 高文拔出长剑:“干掉它!” 那怪物此刻也重新恢复了实体,在脱离束缚之后的第一时间,它便猛地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兵,一边猛扑它还一边发出混沌的低吼:“饿……饿啊!!” 几把长剑从四面八方封住了这个怪物的去路,紧接着灼热的剑刃、淬毒的匕首和一连串奥术飞弹便朝着这个怪物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除了奥术飞弹全都打在地上之外,其他所有攻击都结结实实地命中了这个扭曲的生物。 然而它的生命力却强的吓人,哪怕肢体被砍的筋断骨折,甚至作为畸变体的后背弱点也被高文一剑斩中,它却仍然没有死,仍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并扑向了正好在它视线中的琥珀。 琥珀在刚开始捅了一刀之后就立刻退到一旁准备摸鱼,她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怪物的目标,结果被吓的一声尖叫,下一秒便整个人往影子里一缩,遁入了阴影之中。 怪物扑了个空,立足未稳之际拜伦骑士抓住机会,上前一剑把这敌人捅了个对穿。 仿佛人类与畸变体混合而成的怪物沉重地倒在地上,但却没有像正常的畸变体那样开始消散,反而蠕动着渐渐恢复,并再度有了爬起来的迹象! “这还没死?!”高文被这反常的情况一惊,立刻执剑在手准备上前继续补刀,但他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刚才躲入暗影界的琥珀却突然凭空跳了出来,一脸惊恐地抓着他的胳膊:“高文!暗……暗影界里有东西!!” 高文从未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半精灵脸上看到这种惊恐的模样——跟以往那种故意夸张吓一跳的表情不同,琥珀这时候是真真正正被吓坏了的模样,高文甚至觉得如果这地方再阴森一点,这姑娘甚至会当场哭出来! 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和拜伦一行陷入僵持的怪物,确认这怪物除了生命力很强之外暂时并不会压制住拜伦等人,高文立刻抓住琥珀的胳膊:“带我进去看看!” 琥珀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可是暗影界里……” “有我!” 琥珀咬了咬牙,使劲一拉高文的胳膊:“好!” 那种奇特的失衡感再次传来,现实世界的声响与感知迅速远去,高文眼前一花,便已经被琥珀拉到暗影界之中。 这个与现实时空平行存在的世界似乎永远保持着同样的亮度,既不黑暗也不明亮,不管是在地表还是深山洞穴里,都始终维持一种昏昏暗暗却不影响视线的情况。 高文进入暗影界之后第一眼就是环视四周:就和暗影界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按照某种错乱的方式对现实时空进行着映射,圆形大厅呈现出苍白的色泽,大厅四周是一圈仿佛烟雾般涌动的黑暗团块——那在现世界中是堆放魔法装置的地方,而在大厅中央,则是琥珀提到的“东西”。 原本的金属底座和透明管状容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在房间中心涌动的黑雾,以及从黑雾中不断蔓延出来的、鲜血一般赤红的泥浆。 而与泥浆一同不断涌出的,还有突然充斥在脑海中的无数混乱低语!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已经死去的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黑与白的暗影界中,不断从黑色雾气内涌动出来的血色泥浆就好像活物一般翻滚着,它们源源不断地从雾气里流出,但又好像在不断凭空消失般始终不会蔓延到黑雾之外更远的地方,它们像是某种恶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软体动物,而且在翻滚间还不断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浑浊怪声。起初高文以为那声音是泥浆翻涌过程中的正常声响,但很快他便从那咕噜咕噜的声音里听出了仿佛人在睡梦中呢喃般的低语,没有人能从那亵渎与混乱的低语中听到任何有逻辑的信息,它们只能带来恐惧、烦躁、臆想与不安。 不止高文,就连琥珀都从未在暗影界中看到过这种诡异的事物,它明显对应着原本那些培养容器的位置,但这些血色泥浆却跟以往暗影界对现世界的“映照”规则大不不同,它显然是某种更加扭曲、更加不应存在于此的事物,与其说是它“映照”在这里,倒不如说是它占据了某种本因在此的东西。 高文带着本能的厌恶感看着那些不断从黑雾中涌出来的泥浆,然后回头看了琥珀一眼:“这是什么玩意儿……就是这些东西吓住你了?” 他感觉有些奇怪,那些血色的泥浆虽然带给人非常不好的感觉,而且不断传来的低语声也令人心烦意乱,并且某种诡异的力量还在不断试图给高文脑海里放恐怖幻灯片,但这些东西除了让高文稍微找到点上辈子熬夜看恐怖片的刺激之外,压根没有更多的触动――而琥珀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魔潮的时候都敢钻到古人的坟里挖坟掘墓的猛人一个,她被这些泥浆吓一跳有可能,但吓的失了方寸就不对劲了。 琥珀也显得有点奇怪,她略显后怕地看了那些泥浆一眼:“是……是啊……但刚才我只是看了这些玩意儿一眼就感觉头脑好像要炸了一样恐怖,甚至回想它的样子都会一阵一阵地冒出幻觉,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东西虽然仍然恶心,但看起来却没有那种仿佛受到精神攻击一样的感觉了。” “是么?”高文看了看琥珀,又皱着眉看向那些泥浆,随后他握紧开拓者之剑,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泥浆的源头走去。 某种直觉告诉他,外面那个生命力强到诡异的“畸变混合体”怪物多半跟暗影界的这团泥浆有关,如果不解决掉这团泥浆,那在这里的调查恐怕将永远也没办法顺利展开。 琥珀看着高文往前走,也跟着紧张地捏了把汗,在这种超越常识的异物面前,战斗力就显得不是那么可靠了――但下一秒,她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随着高文一步步向前,那些不断涌动的血色泥浆竟然在一点点后退! 刚开始这还不是很明显,但高文在走了几步之后,那些向四面八方扩散的泥浆竟然硬生生凹陷进去一大片,这就明显到是个人都能注意到了。 高文自己也被这情况弄的一愣,他再向前一步,那泥浆便再后退一步,他干脆地停了下来,于是那泥浆也停留在原地,缓缓地原地蠕动着。 “这怎么回事?”琥珀惊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些东西好像……很怕你?” “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某种很像生物本能的条件反射,”高文皱着眉,他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些泥浆在自己面前退却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向前走去,“也好,省了我很大功夫。” 在高文面前的泥浆终于完全退回到了那黑雾之中,而随着高文继续向前,就连那些黑色的雾气也终于开始收缩、变形,它终于露出了一个缺口,透过那缺口,高文一眼便看到了地面上整齐排列的符文和仍然残留着一些微光的魔法晶石。 魔法阵?不是从现世界映射到暗影界的法阵,而是真的直接建造在暗影界里的魔法阵?! 是当年那些刚铎魔导师们的手笔? 高文一时间有些惊愕,但仔细想想却觉得这并没有太不可思议:刚铎帝国的魔法技术远远超过当代,那时候独特的人类魔法体系甚至是让精灵都为之惊叹的技艺,虽然那个时候人类也没能搞明白暗影界的本质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那个时候较为强大的魔导师具备进入暗影界的能力。 琥珀站在离血色泥浆很远的地方,看到高文半天没动静便使劲挥着手嚷嚷起来:“你发现啥啦?” “魔法阵,是建造在‘这一侧’的,”高文头也不抬地回答,“看来这个试验设施是分为两部分建造的,现世界的设备只是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建在暗影界里……” 琥珀显得很惊讶:“哇!那个年代的人很厉害嘛,他们也能进暗影界的?” “那个年代的人的厉害程度可是你想象不到的。”高文随口说了一句,便踏步走入黑雾范围,在那些贴着地面翻涌的雾气中寻找着魔法阵的核心阵式,而随着黑雾的不断退散,这个复杂而庞大的法阵也一点点在高文的视线中被拼凑完整起来。 凭借着还算不错的理论知识,高文很快便判断出这个法阵跟常规魔法阵有着极大不同,它只有一部分是属于“魔法”的,是常规的法术符文或元素符文,但其它部分却刻画着被称作“神圣符印”或“神圣符文”的特殊符号。 那些符号压根不是魔法体系的一环,而是宗教人士常用的印记,它们据说也是来自永恒石板,其作用便是沟通和疏导神明的力量,用这种符号绘制的“法阵”不能被称作“魔法阵”,而应该是神术阵。 在高文的常识中,神术阵和魔法阵是完全不搭边的两样东西,可是眼前这个……却是神术阵与魔法阵融合的产物! 而且这个混合法阵的功能似乎还格外复杂,就光目前看到的,高文便发现了多达二十余个控制用的符文组,以及大量类似充能结构的符文……这种充能结构在刚铎时代的法阵上可不常见,毕竟当年的魔法装置基本上都是依靠来自深蓝之井的魔力来维持的,罕有从环境中汲取游离能量这种“低效率”的操作,但这个设置在暗影界中的法阵却有一个复杂而庞大的充能结构…… 但不管这个魔法阵再怎么古怪,它的尺寸也就只有那么大,随着黑雾在高文面前不断退却,它的核心区域终于完全暴露出来,在看到法阵核心的一瞬间,高文的眼神便凝住了。 忤逆神明……吞噬神明的血肉……大快朵颐…… 随着这些疯疯癫癫的语句浮上脑海,高文的视线也落在那事物上久久没有挪动。 那是一块只有一尺见方的人造水晶,在水晶的中心,封存着一块极其怪异的生物组织。 高文只能用“怪异的生物组织”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因为他根本辨认不出那形似血肉的东西是来自什么生物,它呈暗红色,没有任何血管筋络之类的结构,但却不断有仿佛血液一样的东西在它周围凭空流转,它明明可能已经在水晶中被封存了千年之久,却仍然在缓缓地收缩蠕动…… 就像一颗不死的心脏。 真相几乎呼之欲出,高文却不敢相信自己所产生的那个大胆联想,但如果在试验大厅墙上的那句话是真的,如果那些疯狂荒诞的手稿记录是真的,那么这块水晶里的东西是什么就是一件不用怀疑的事情。 最终高文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记起了永恒石板碎片里记录的那些“战地通讯”。 神已死,血肉落入人间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如果是个虔诚的教徒在这里,或者随便什么三观正常的当地人在这里,在意识到那水晶里是什么东西之后恐怕都会立刻因惊愕与恐惧而失去言语和行动能力,但高文却是个另类,他只是有点担心这团“神明血肉”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呲自己一脸大姨妈,毕竟这种诡异的玩意儿往往意味着巨大的危险,但看看周围血色泥浆和黑色雾气怂的一比的模样,貌似反而是这团血肉更怕自己的样子…… 高文拎着开拓者之剑小心翼翼地捅了捅那块水晶,水晶里的生物组织貌似稍微哆嗦了一下,但细看之后却没有任何变化。 总而言之是没有危险的样子。 高文收起佩剑,弯下腰将那个一尺见方的人造水晶立方体拿了起来,它颇有点分量,但对高文而言并不算什么,而随着这块水晶离开地面上的“魔法-神术阵”,周围那些仍然残余的涌动黑雾和血色泥浆几乎是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失去核心的符文阵列勉强又运转了几秒钟,法阵上仅存的几块魔力水晶便迅速黯淡下来,最终,这里只留下一地复杂而神秘的符文,再无更多异象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琥珀带着紧张的神色看着高文将一大块水晶抱了出来,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看到如此闪闪发亮的东西却生不起一点将其偷去卖钱的念头,“我……我怎么觉得只是看着它就浑身发毛的?!” “你真的想知道?”高文捧着这极有可能来自神明的血肉组织,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以你的脑子,应该也猜到点什么了吧?” “我……”琥珀突然瞪大了眼睛,随后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传说中上古曾有神战,神明陨落人间,人间才有了包括魔法在内的超凡力量,那么既然神明的力量可以掉下来,他们的血肉掉下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高文笑了笑,他没有说出自己从永恒石板碎片中得到的信息,而是用上古时代的神战传说来解释这件事,毕竟琥珀哪怕再怎么跳脱古怪粗线条,她也是当地人的三观,而且还自称是暗影女神的虔诚信徒,直接跟她说神明可能全死光了,现在的凡人在拜的天知道是什么鬼玩意儿她很有可能接受不了,但上古神战的传说却是自古有之的――这样解释起来她应该还能接受点。 毕竟众神自己火拼的时候陨落那么两三个还好说,但被天顶星舰队堵着门灭了全家这TM就完全是另一个层面了…… 看到琥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高文暗暗下了决心:如果需要的话,等会跟“外面”的人也要用同样的解释。 他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攒的一波人马,却被自己给折腾的三观全崩了…… 哪怕崩,也得循序渐进的崩嘛。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测试 随着高文在暗影界中将疑似神明血肉的生物组织从混合法阵中取出,在外界的变异畸变体也终于失去了它近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伴随着拜伦骑士的一击重击,这怪物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它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并开始像个真正的畸变体一样迅速蒸腾、分解为漫天飘散的黑色烟尘。 高文和琥珀也从暗影界中返回,只不过前者手中多了一个奇怪的水晶立方体。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如何,但拜伦和赫蒂猜也能猜到是这两人在暗影界中的行动破坏了那怪物的复生机制,赫蒂立刻便迎了上去“先祖――那怪物终于死了!是您在暗影界中发现了什么吗?” “发现了这个,”高文抬了抬手上的水晶立方体,随后看向四周那些护卫的士兵,在略一思索之后,他沉声说道,“拜伦,赫蒂,琥珀留在这里,其他人暂时到房间外面把守。” 士兵们意识到自己的领主恐怕在暗影界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于是毫无迟疑地离开了这间大厅。 拜伦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刚才就看到了高文手里的东西,此刻更是隐隐约约有所联想“大人……您手中的是……” “就是这东西在释放出能量,让外面的怪物不断复生,而且那怪物很可能也是受到它的影响,才在这里活了一千年,并且具备了很多普通畸变体不具备的能力,”高文低声说道,并将自己在暗影界的发现告诉赫蒂与拜伦,“……情况就是如此,我们恐怕真的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当啷一声,却是赫蒂手中的法杖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这……难道就是神明的……血肉?”这位一向成熟冷静的女士终于失了方寸,她惊愕中带着丝丝恐惧地看着高文手中的水晶立方体,“神明,神明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而且我知道你是奥秘与魔法女神的信徒,神明陨落,甚至血肉落到凡人手中的事实对你而言是个很大的冲击,”高文放缓了语气,希望自己的语气能让自己的这位曾曾……曾孙女稍微平静一些,“但我也知道,魔法师的信条中有一句话探索之路无穷,神亦在其中――魔法师从来都不是一个过于敬神的群体,哪怕你们信仰魔法女神也是一样。” “我只是不敢相信,”赫蒂缓了口气,苦笑着捡起自己的法杖,“您知道么,我这一生只有两次如此惊愕失措,上一次就是看到你能从棺材里站起来的时候。” “传说上古曾有神战,一部分神明战败,陨落之后残骸坠入人间,他们的力量和残片化作了人世间的各种超凡力量以及魔法生物,而取得胜利的那些神明就是如今世上的各个正神,”高文说着自己准备好的解释,“或许并非所有的神明残骸都‘转化’了――当年的刚铎帝国说不定就找到了这么一块仍有活力保持原样的残骸,然后造了这个秘密基地来研究它。” 这解释是相对容易接受的,而且它也不是胡编――事实上高文甚至觉得这个解释有一大半都符合真相,顶多就是在众神死因的部分解释的稍微……委婉了那么一点。 给众神留点面子jpg。 比起赫蒂,拜伦反而显得更为镇定,佣兵出身的他对神明更加缺乏敬畏,看到那蠕动的怪异生物组织时他更多的是紧张和惊愕,却鲜少有敬畏恐惧之情,所以他很快就恢复冷静并思考起来“也可能并没咱们想的这么夸张,上古时代厉害的东西那么多,说不定刚铎帝国只是找到了某种半神生物的残骸,残留着点那叫什么来着……‘神性’力量,然后就被他们当成神明尸体给研究了。” 高文不得不承认拜伦的说法也有道理“也有这个可能。” 说着,他环视了这个大厅一眼,对这个地方曾经进行过的研究项目,他觉得自己已经抓住眉目。 “星火年代的刚铎帝国……那是个人类骄傲而目空一切的年代。深蓝之井的能量无穷无尽,人类法术体系对深蓝魔力的适性导致那时候的人类法师几乎是世界上破坏力最强的施法者,天下无敌了,人类所追求的东西便会发生改变,资源不缺,力量不差,还想要的……大概就只有像传说中的众神一样永恒了吧,”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大厅墙壁上的那一行字,“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用上了忤逆这个词,说明当时的研究者知道自己在干的是多胆大包天的一件事,但他们就是敢这么干……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吧。” 说到最后,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惜很快帝国的学者们就发现,深蓝之井是大陆上唯一的超类魔力井,而且它的魔力有着传输极限,强盛无匹的刚铎帝国其实只是被幸运眷顾而已,帝国的疆域从一开始就被限定在了魔力井的辐射范围内,所以星火年代结束了,所有狂妄的想法都变成了洗洗睡……” 所有人都因高文的话而感慨万千,最后还是赫蒂打破沉默“先祖,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神明血肉?” “我正要说到这个,”高文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晶立方体,随后抬头看着赫蒂和拜伦,“你们注视着它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精神上的不适感?比如恐惧或者幻听幻觉之类?” “没有,”拜伦骑士摇摇头,“虽然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但现在接受了就没啥了。” “是么……”高文皱着眉,“我要做一个测试,这个测试可能会对你们的精神造成一些压力,你们愿意么?对了,刚才琥珀已经自己试了一次,这种精神影响并不致命,而且是可以恢复的。” 琥珀顿时一瞪眼“我刚才又不是主动想试的!” 赫蒂与拜伦则没有过多犹豫,两个人一起点头“先祖(大人)请开始吧!” 高文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水晶立方体放在地上,并吩咐二人“你们稍微离开一些。” 拜伦与赫蒂不明所以地照办,站到了距离水晶立方体数米远的地方,随后看着高文把手从立方体表面拿开,并慢慢后退,而高文一边后退还一边询问“现在有什么不适感么?” 两个人仍然摇头,而琥珀则在意识到高文想干啥的一瞬间就窜了出去,这时候压根不知道怂到哪了。 高文继续向后退去,并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水晶中的生物组织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他还一遍遍确认着拜伦与赫蒂的状态,而直到他退开到大概十五米的距离时,那水晶中封存的血肉终于突然有了变化! 原本缓慢蠕动的生物组织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在生物组织周围缓缓洄流的暗色血浆也随之加快流速,并蔓延出大量小小的“支流”,在水晶内形成了一片仿佛立体蛛网般的结构,而随着水晶里那些血肉的变化,拜伦与赫蒂的神情也在瞬间变得恍惚!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高文便完成了判断,他压根不用询问二人的状态便突然往回迈了一步,而就是这一步的距离,那刚刚恢复了点活性的神明血肉便再度平复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赫蒂从短暂的精神恍惚中惊醒过来,带着一点点残存的心悸感看向高文,她已经回忆不起自己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中都看到了什么,但她仍然记着那种精神失去控制、大脑被噪音与幻象充斥的可怕感觉,而比那些可怕感觉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高文竟然只需要往前迈一步便可以压制神明血肉的躁动,“您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我貌似可以压制这些生物组织的活性,”高文自己其实也真是蒙圈,虽然他心中略微有些猜测,但那猜想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大概是我这死而复生的家伙也算违背了自然规律,多少带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威能吧。” 赫蒂看向高文的眼神顿时带上了一丝敬畏,但敬畏之余她还有个更实际的问题“那这东西该怎么处理?难道您要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刚才怂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的琥珀这时候也重新钻了出来,还在旁边发表意见“总觉得你要吃饭睡觉都抱着这么一块神明老肉干的话会被当成变态……” 高文想了想,心说倘若真如琥珀所言,这恐怕将是有史以来等级最高的恋尸癖了,而且这恋尸癖前面恐怕还得加个holy前缀…… 然后他一把拉住了自己开始跑偏的思路,瞪着眼看着琥珀“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接下来,他又进行了几次测试,并终于大致搞明白了这些神明血肉的“侵害规律”。 毕竟是已经死去的神明的一点残余碎屑,这些生物组织的破坏性并不像高文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大,他发现一般人只要不是直接注视这些血肉,那么就不会受其影响,而如果和这些血肉的距离在二十米以上,那么即便注视了它,也可以保有足够的理智转移视线或者逃离其影响范围。 这样一来,就不必把这东西重新送回暗影界来保存了。 说实话,把这东西送回暗影界看起来是最安全的保存方法,毕竟这地界除了琥珀之外,谁也没办法进入暗影界,但高文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他认为那些刚铎魔导师把这块神明血肉放在暗影界并不是为了安全控制――因为以当年的刚铎魔法技术,他们完全有能力制造别的种类的空间屏蔽或者魔法谜锁来保存这东西,那更加简单可控,而且安全系数一点都不比暗影界差――毕竟以当年刚铎帝国的平均魔导师水平,要进入暗影界并不像今天这么困难,那么把东西放在暗影界自然也不像如今这么安全。 仔细想想,那些魔导师把这些生物组织放在暗影界里,还给它设置了一个复杂的混合法阵,与其说是在压制、束缚它,倒不如说是在借助暗影界的力量维持它。 高文回忆起来,那个混合法阵上貌似是存在类似充能符文的结构的…… 想到这些,高文就打定了主意决定不能把这个危险的玩意儿送回暗影界!万一失去了这个古代试验场的控制,它在那个谁都监控不到的地方自己慢慢成长复活过来了咋办? 前世多少小说电视电影都给自己提了醒把东西封印在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可是翻车的第一步! 。 ps:书友们,我是远瞳,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收容 虽然决定了不能把“神明样本”放回到暗影界里,但具体把它收容在什么地方却是一个大问题,放到领地上那肯定是不行的――这玩意儿跟常规的发掘物可不一样,更不是尼古拉斯蛋那种人畜无害的大铁坨,神明组织细胞的存在本身对凡人就是一种致命之物,哪怕仅仅是近距离地看了一眼,人都会非死既疯,所以必须把它放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但同时还必须保证它在自己的完全控制之下。 思来想去,似乎这山中遗迹本身就是最佳的收容场所。 高文拿出了拜伦绘制的地图,很快便找到了符合自己要求的地方:在遗迹中层区的大回廊,靠近西南角的位置有一个广阔的空房间,那房间曾经是一座实验室,因此坚固而且易于守卫。 并且更重要的,是那个房间距离这处圆形大厅有相当一段距离。 虽然不知道这圆形大厅里是否还存在能和神明血肉产生感应的事物,但将两者拉开距离多少会让人安心点。 高文指着地图吩咐道:“把东西存放在这处房间,用不透光的布或者箱子装起来。从今往后,不管任何情况下,除非我在场,否则都要保证这个样本被完全遮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部分暴露在普通人视线中。赫蒂,那处房间本身的魔法门已经损坏,你去把它的机关重设一下,确保不会被人随便打开。那个房间今后被作为‘禁区’,除非我许可,否则不准任何人进入。” 拜伦和赫蒂点头应允,随后拜伦又问了一句:“大人,房间外面留守卫么?” 高文点点头:“留两个守卫,另派两组人和他们轮班,房间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另外,必须选最可靠的士兵,以防止有好奇心过剩的家伙进去作死。” “是。” 等吩咐完这些之后,高文呼了口气,心中却没有轻松多少。 他似乎有点理解了当初安德鲁子爵的感受――挖出重宝,结果却是个烫手的山芋。 神明的血肉样本,这东西能在这个世界上掀起多大的风暴几乎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它能带来的力量,知识以及财富都不可估量,但它可能带来的危险性也同样如此。高文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如果按着他本身的性格,在挖出这种玩意儿的时候他更想将其有多远扔多远,能扔给某个冤大头(比如某个邪教组织)那是更好的,但现在,他的性格多多少少已经有了变化。 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对于“神明”的好奇心,尤其是现在他意识到“神明”跟自己恐怕已经产生了联系,这种好奇心就更没法控制了。 那些血肉组织会被自己压制,那些众神可能是死在一个拥有舰队的强大文明手中,他穿越而来极有可能附身在一颗卫星上,这颗卫星说不定就是那个强大文明留下的,所以自己对神明血肉的压制多半跟自己“卫星精”的身份有关;另一方面,永恒石板中还记录了众神已死的真相,而永恒石板本身在和他建立联系的过程中也表现出了特殊性,联想到那石板碎片上镶嵌的水晶,说不定它也是那个强大文明的遗物…… 至于为什么本应作为“弑神者之物”的永恒石板反而承载了神明的知识,并为这个星球上的凡人带来了宗教启示,这是高文到现在也想不通的。 ------------ 第一百五十章 热能射线枪 瑞贝卡和詹妮很快便被叫了过来,她们还带来了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那大概是她们的一点“成果”。 看到高文,瑞贝卡立刻便凑了过来,但就如高文所料,这姑娘凑上来就是打听热闹的:“祖先大人!祖先大人!你们在遗迹里面发现什么了啊?怎么赫蒂姑妈回来之后就一脸严肃的样子,而且拜伦骑士也是……” “咳咳,”高文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随后把瑞贝卡的脑袋拍回去,“事情很复杂,有机会我会跟你讲的,但暂时别打听了。先看看你们的成果吧。” 瑞贝卡是个特耿直的姑娘,但还有个好处就是注意力也格外容易转移――只要提起她感兴趣的话题就行。听到高文的话,她顿时就露出喜笑颜开的模样,然后跟詹妮一块把东西从袋子里往外掏:“对对对,您看看这些,我们已经把那个符文组设计出来了!我跟您讲,符文逻辑真的是个好神奇的东西,虽然所有符文都是在纸上算出来的,但只要严格按照公式和规律把它们组合,那效果就一定会和计算结果一样……” 高文看到瑞贝卡掏出了好几张卷轴,以及一块已经刻画上符文的金属板,眼睛顿时微微一亮:“你们已经把成品弄出来了?” “试验品啦,”瑞贝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因为实在忍不住想试试看最终效果,就找蛋蛋要了块通用基板,我们俩人忙活了半下午给手工刻了一个试验品出来。” 高文的视线这时候已经落在那些图纸上,他看到那上面有着比魔网单元复杂数倍的符文和线条图案,但所有符文与连接线都比传统的法阵更加简明、更加质朴,那是一种与传统法阵绘制规则截然不同的画法:所有无用的结构都得到了精简,也不留一点装饰性的花纹,精密的数学计算让它的每一个符文都被安排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而且所有符文之间的能量配比都可以达到完美的平衡,正是由于这种极致的合理性,尽管这个法阵比常规的“灼热射线”法阵多出了将近一倍的有效符文数,但它的观感却反而比常规法阵更为简洁直观。 而这个有着奇特美感的符文阵列被刻印在由机器一次冲压成型的通用基板上之后,甚至让高文产生了一种“工业艺术”的恍惚错觉。 高文拿起那块通用基板,它只有巴掌大小,材质是极为廉价的红铜,而在符文的凹槽里,则可以看到光芒黯淡的石英砂粉末以及已经凝固的赤血树胶:看不到一点昂贵材料,也没有过于花哨炫技的刻印手法,高文几乎可以肯定,要让这种法阵变成工业量产货会非常容易。 “这是你刻的?”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詹妮。 詹妮赶紧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点头:“是的,领主大人。” 高文笑了起来:“很好……测试过了么?” “试过啦,”瑞贝卡得意地说道,“用钢铁厂的魔网供能测试的!您看,尖角上的火符文旁边有一道凹槽,那里就是释放出灼热射线的地方!” 高文看着通用基板,在这块六角形的基板其中一个尖角上,可以看到作为最终能量宣泄点的火系符文,从符文中心一直到基板顶点之间则可以看到一道特殊的凹槽,那凹槽里填塞着一小节石英柱,如果法阵激活,灼热射线就会沿着这道凹槽以及凹槽里的石英柱被发射出去――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三四百米,而如果更换更加优质的石英柱或者进一步强化符文,它的射程还有提升的空间。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东西需要在魔网范围内才能用,”瑞贝卡鼓了鼓腮帮子,“因为这个板子本身是没法产生魔力的,要在没有魔网的地方用,就必须用储魔水晶给它供能,或者交给法师使用。但让法师用的话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枪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说出了自己早已在心中酝酿很久的武器名称,尼古拉斯蛋显然对这个词没有太大反应,但旁边的瑞贝卡却已经高兴起来:“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厉害啊!” “你听懂了么就很厉害?”琥珀斜着眼看了瑞贝卡一眼,“这几个单词怎么硬生生凑到一块的……” “祖先大人就是这样,总能想到一些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就是很厉害的名字,”瑞贝卡一脸得意,就好像在说自己很厉害似的,“你有意见那就纯粹是羡慕――谁让你没有这么厉害的祖宗。” 琥珀顿时眉毛都立起来了:“你这个祖宗再厉害那也是我挖出来的!” 高文一看这俩人又要把话题呛歪,立刻站到中间:“你俩安静你俩安静!咱们来是干正事的!” 那个银白色的巨大滑稽从头至尾就一直飘在旁边不吭声地旁观,这时候看两个“雌性人类”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那就说说那个‘热能射线枪’吧……我加工零件没问题,不过得先准备好图纸,或者结构简单的话直接跟我现场讲解也行,但最好有些实物比对着。” “主要的部件其实我们已经手工打造出来了,现在主要是咱们一起研究研究,怎么把它们稳固地结合起来,并且塑造一种适合人类使用的‘外壳’,”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魔力电容器的基板、储魔水晶、灼热射线基板以及好几张画着原理示意图的蓝图,“蛋蛋你看这些,我跟你讲讲热能射线枪的原理……” 银白色巨大滑稽顿时发出嗡嗡的声音:“你怎么也叫我蛋蛋!” “别在意别在意,你自己脑补成蛋总就行了――首先咱们谈谈符文扳机的位置……” 高文对热能射线枪的构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事实上在结晶手雷出现之后,他就在思考第二种可以给士兵们大量配备的武器应该是什么。 结晶手雷,投掷型的爆炸武器,威力不俗而且结构异常简单,在基础机床造出来之后,它已经实现了小规模的量产,拜伦正在训练士兵们熟悉这种新的“魔法道具”。但结晶手雷的限制也很明显:投掷距离受限于人的臂力,基本无法实现精准打击,投掷时需要较大的动作幅度和较长的准备时间,投掷出去之后还有爆炸延时…… 显然,士兵们还需要另外一种超凡武装来弥补结晶手雷的不足,并且它最好是远程武器――这个世界在刀剑技艺上走的已经足够远了。 枪械是高文最容易想到的东西,但在这个世界却是极难实现的东西。 没有火药推动,甚至也没有蒸汽推动,那么高速发射实体弹丸就变得异常艰难,高文已经尝试过很多种制造瞬间高温高压气体的方法,但都收效甚微;他也把思路放到了“魔法”上,比如用斥力法阵来推动弹丸,但很快他就发现以目前的工艺,很难把斥力法阵缩小到可以刻印在枪膛底的程度,而且即便真的缩小到了这种程度,单一斥力法阵的瞬时推力也不足以赋予弹头足够的杀伤力。 他还考虑到了借助魔法的便利性,提前实现“磁轨炮”,利用可以产生强磁场的风-地混合系符文组来制造加速轨道并发射弹丸,但很快他就发现目前缺乏一种响应足够快速的“控制电路”来实现各个符文组的快速开启和关闭――传统的符文扳机是机械运转,难以在弹丸加速的过程中对整条轨道上的大量符文组进行顺序开关,而利用符文连接实现类似时钟电路的功能……很遗憾,目前在这方面还一点眉目都没有。 物理规律上的差异让很多在地球上难如登天的技术突破在这个世界变得易如反掌,但同时,也让很多在地球上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这里变得举步维艰。 而至于这个世界传统的弓弩,高文不是没有想过进行魔导化改良,只是即便弓弩再怎么改良,它也难以同时实现“廉价,量产,快速击发,连续击发,训练需求低,效能潜力大”等等一大堆的要求…… 或许等魔导工业科技树点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传统弓弩会重新进入高文的视线,但起码现在还不行。 在一番努力与尝试之后,高文某天抚摸着自己的发际线,突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啥非得biu子弹?! 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是当时蹦蹦跳跳从他面前跑过去的瑞贝卡――或者更直接点说,是一个蹦蹦跳跳的火球发射器…… 当时他就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思路被局限在什么地方了:不管用什么方式推动实体弹丸,哪怕用上了魔法思路,他也是受限于地球经验的,既然这个世界上本身就存在各种各样威力强大的法术,为什么不干脆把“子弹”扔到一边去,好好研究研究那些魔法呢? 在收集整理了各种基础法术的资料之后,最终进入他视线的,就是火球发射……不,是灼热射线。 而在灼热射线的基板被制造出来之后,他就需要再一次与自己头脑中的固有经验对抗了。 新式武器需要怎样的形态? 几个人在机械制造所的一张工作台旁坐下,尼古拉斯蛋则漂浮在工作台的对面,而那些基板和水晶、蓝图则都放在桌子上。看着这些东西,高文就觉得他头脑中的“经典枪械造型”恐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这是一个个巴掌大的六边形金属板,它们没有枪管,也没有弹匣和枪机、枪膛结构,比起长长的经典枪械造型,它们更适合被组装成一种近似圆盘的东西。 当然,高文可以强行按照地球上的枪械来给它们做一个怪模怪样的壳子,因为他知道那个经典形状是经过了无数年实战验证的结果:握柄便于手持,长长的枪管则便于指向和瞄准,但问题是…… 考虑到灼热射线基板的实际情况,以及魔法阵供能的效率问题,到时候枪口恐怕得是一摞手掌大小的金属块,整把枪的重心全在前面,别说瞄准了,直接当战锤用估计都更靠谱…… 再考虑到下一代武器甚至可能会发射寒冰箭和球形闪电,甚至用于释放雷暴、召唤元素、产生护盾,那么将这种武器定型为地球上的经典枪械造型就更加没有必要了。 高文看着那些金属基板,努力将脑海中所有跟“枪”有关的形象都排除掉,并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一件魔法道具,这是一件魔法道具…… 把自己催眠的差不多之后,他将那些基板一个个拿了起来,在自己的手臂上比比划划着:“咱们把它们组装到一个臂铠里怎么样?” 瑞贝卡使劲想象了一下,突然高兴地摇着高文的胳膊:“听起来很帅气诶!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把这些板子弄成法杖的形状,竟然完全没想到这个!” 琥珀撇撇嘴:“嘁,有什么嘛,我也想到了啊――潜行者的袖箭不就是这个形态么?我就是没来得及说……” 难得瑞贝卡的脑回路竟然也固化了一次,还被琥珀给超越了…… 而尼古拉斯蛋则在旁边听得一球雾水:“袖箭是什么?组装到臂铠里又是怎么搞?话说你们的手到底是怎么个结构和原理我到现在还没折腾明白呢……” 高文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铁球星人,突然意识到了这位金大腿最大的短板在哪:单纯让他按着图纸造零件还行,但涉及到人体工程学这家伙就百分之百抓瞎了,他身为一个球,哪里知道手是怎么用的嘛! 不过这并不重要,高文很快就派人去找了一件臂铠回来,然后把他的设想一边画在图纸上一边跟尼古拉斯蛋解释:“就像这样,将灼热射线基板放在前端,魔力电容器放在后端,中间用红铜基质作为导魔连接。符文扳机的控制可以从臂铠侧面延伸出来一根金属线,依靠大拇指扣动。当然为了防止误触发,它也要加上类似结晶手雷上的那种保险装置,我们可以在魔力电容器和灼热射线基板之间弄一个,这是最安全的……” “简单,简单,”尼古拉斯蛋一边听一边上下浮动身体,“别的还有什么要求?” 琥珀在旁边开口道:“臂铠别弄成一体的,下半部分最好是可以调节松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后者一翻白眼:“别真以为我不学无术好么――最起码袖箭我是用过的。” “行行行,你的建议确实有用,”高文哭笑不得地说道,接着对尼古拉斯蛋点点头,“暂时就这样吧,现在主要的是弄个样品出来看行不行,然后实际测试的时候才知道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尼古拉斯蛋体内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附近的金属铸锭以及桌上的两种基板随之漂浮起来:“那就瞧我的吧!一会就成!” 这个铁球星人说的不错,他还真是一会就成――在精密度要求较低,而且只需要加工几个组件的情况下,那些金属铸锭和基板甚至用了不到一分钟就被塑造、组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甚至就传统眼光看来颇为“粗笨”的臂铠。 为了将符文基板塞进保护壳中,而且还要给符文扳机预留出活动空间,组装起来的“热能射线枪”让整个臂铠比传统臂铠粗大了两圈不止,它的上半部分高高隆起,呈椭球形,前端则预留出了一个开口,开口下方还有一小段延伸出来的金属护板,那金属护板其实就是“保险”装置――当它塞回去的时候,魔力流就会被截断,使用者的手可以自由活动,热能射线枪则不可发射,而护板拉出来,热能射线枪就进入待击发状态,使用者的手则被限制不可向上翻抬,这样便不会因粗心大意而被炙热的光束击穿手掌…… 由于只是第一次组装的试验品,它的形象说不上有多华丽,但高文还是带着略微激动的心情将这个粗笨的臂铠戴在了胳膊上,并调整好松紧之后将其扣好。 他一边拉开臂铠前端的保险装置,一边把击发用的金属指套套在大拇指上,随后将臂铠前端指向前方的地面。 尼古拉斯蛋微微转了转身子,一块铁灰色的金属铸锭随之飘过去,落在高文瞄准的地方。 “现在咱们领地上有多少士兵?”高文一边瞄准,一边随口问了瑞贝卡一句。 瑞贝卡想了想:“最近训练的新兵还没出营,目前不算两位骑士,只算战斗兵的话……一百零六人吧。” 高文扣动机关,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一道炙热的光束从臂铠中激射出来,地上的金属锭被直接命中,它因魔力引发的小规模爆炸而连续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沿途洒下一连串的火花和金属碎屑。 等翻滚停止的时候,它的表面已经一片赤红,甚至被熔出了一个深坑。 “那么,我们有一百零六个能够使用灼热射线的二级超凡者了。” (推荐一本书,《我女儿是鬼差》,轻松愉快,脑洞也足,是关于养闺女的故事(无误),可以有效缓解书荒,话说这个算是奶爸熊孩子流么……)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射击测试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当那些足以撬动时代基石的东西出现时,只有很少的人可以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它的意义。 所以直到高文说出“一百零六个二级超凡者”这句话,琥珀、詹妮和瑞贝卡才猛然意识到那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臂铠究竟意味着什么。 能够释放魔法的道具或装备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那些魔法师们随身总是习惯携带一些保命或辅助用的魔法道具,比如能够释放防护法术的各种护符,或者释放速攻法术的戒指和魔导书,但这些道具大都有两个特点:第一,只有具备魔力的“超凡者”自己才能使用,第二,它们昂贵到可以让一些小贵族都望而却步。 一个能够释放二级攻击性法术的魔法指环,它的价值相当于圣灵平原地区一个骑士领半年的收入,因为那指环要用精金和秘银打造,而且要高贵的法师亲手进行注魔和淬炼才能使用。 但热能射线枪――它里面最贵的部分就是作为聚焦晶体的石英柱,价值不到半个银币――现在有了坦桑镇的廉价晶体矿供应,这个价格还得往下降。 而制造这样一套热能射线枪又需要什么人工呢?除了最初设计符文和制造原型基板时需要法师和符文师参与,在完成方案定型之后它只需要一堆轰隆作响的机床,还有几个负责往法阵凹槽里填充导魔材料、进行后期组装的熟练工而已,尽管它的体积远比那些精巧华贵的魔法指环、魔法护符大,但它将有碾压一般的数量。 而这东西的使用要求就更低了,甚至不需要精心训练的职业士兵,稍加训练的普通人都能用。 想明白这些之后,詹妮看向热能射线枪的眼神不再只有自豪和欣喜,那里面反而混杂了一点不安。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塞西尔特色的发明创造”中,她不知道这件武器将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也不敢想。 “祖先大人,您准备把这东西发给每一个士兵?”瑞贝卡却是个接受能力超强的姑娘,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并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高文,“那士兵们有了这东西……还要训练刀剑功夫么?” 高文本想说当远程热兵器出现之后,刀枪剑戟的时代就走入了退场的倒计时,但他很快便想到这是一个存在各种超凡力量的世界,所谓冷兵器和热兵器的界限在超凡力量介入之后便已经模糊起来,所以话到临头就改了:“常规武装仍然是要保留的,将注魔刀剑铠甲量产化是下一步的事情。不过在我的构想中,热能射线枪将是士兵们的主要进攻手段,而刀剑会慢慢退为他们的副武器。” 瑞贝卡开心地比比划划着:“可以把热能射线枪装备在左臂上,然后右手照常使用刀剑,敌人远的时候就用灼热射线打,等敌人跑近了拔剑就砍……射线枪的外壳可以加厚一点,这样近战的时候还能用来格挡呢!” 高文稍微构想了一下,突然觉得瑞贝卡这构思还挺带感,就是有一点他不明白:这姑娘作为一个法师,怎么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这种近战理论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塞西尔战斗兵的战斗方式看来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就是不知道拜伦和菲利普两位骑士能不能很快地适应这种变化…… 不过一件武器要实用化可不能仅仅依靠原型验证,尤其是热能射线枪这种东西哪怕对于高文都是一种全新的事物,他只是成功开了第一枪而已,而要保证它能在战场上稳定发挥,那需要开的可不止一枪。 高文收起这套原型臂铠,看了看在场的人:“它需要更多测试,我们明天一早就开始,测试地点的东北边的试验场上。” 东北边的试验场,就是河滩附近的那大片荒地,自从之前在那里测试过瑞贝卡水晶的爆炸之后,那片地区就被划成了正式的军事试验区,之后的结晶手雷也是在那里进行的测试。其实高文现在真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冲动,非常想立刻找地方去乱biu一通,然而夜晚实在不是进行这种测试的好时候――如今的领地还建不起来可以在夜间运作的大型室内武器测试场,所以一切测试都必须等到第二天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高文便早早地起了床。 比起昨天晚上开第一枪时只有寥寥几人在场的情况,今天的正式测试显得格外正规而严肃――瑞贝卡把热能射线枪的事情告诉了赫蒂,赫蒂则立刻叫来了拜伦和菲利普这两位军事主官,同时还从战斗兵团中挑选了二十名稳重可靠的士兵在附近把守,以防止无关人员靠近,而且同时她还命人在试验场上设置了远近不一的标靶以测试武器的射程、准确度等参数,最后,她还叫来了德鲁伊皮特曼――以应付万一武器误伤人之后的紧急医疗。 从这一番安排之中,高文可以很明显地确定一件事: 这大孙女正在一点点学会他教给她的“科学和、制度化”思想…… 高文一开始准备仍然由自己亲自操纵,但琥珀在他耳边babal了十分钟后,他决定把这个机会给她。 当然,这个决定并不全是因为琥珀baba起来实在神烦,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家伙作为一个潜行者还真用过袖箭,并且用的还不赖,她对这种固定在手臂上的远程武器有一定经验,那操纵者就非她莫属了。 看着琥珀把热能射线枪套在手臂上,同时还貌似专业地调整着绑带以确保稳定,没能抢到操纵机会的瑞贝卡忍不住酸溜溜地念叨起来:“你可悠着点,别把自己打了――这玩意儿比袖箭可沉着呢!” “就不劳你费心喽,”琥珀冲瑞贝卡呲了呲牙,“我当年练习袖箭的时候可是要在手腕上吊一个铁坨子的,那玩意儿比这个还沉!” 炫耀完之后,这位半精灵盗贼也完成了装备的调整,她对旁边负责记录的赫蒂点了点头,随后抬起手瞄准远处的第一个标靶。 符文扳机被金属线拉动,魔力电容器中的魔力瞬间被转化为灼热射线法阵的能量,伴随着一声轻响,炙热的光束瞬间便命中了几十米外的一号靶子。 那个套着皮甲的木质靶子直接就被打穿了。 赫蒂赶紧把数字记录下来,随后琥珀开始瞄准第二个标靶…… “有效射程仅仅在两百米到三百米之间,低于标准的灼热射线,也低于那块法阵基板的理论值,”在一番测试之后,赫蒂把记录拿到了高文面前,“原因可能是石英柱的调整不到位,或者灼热射线符文基板和魔力电容器之间的导魔效率不佳,这些可以从工艺上改进;还有一个问题是精确度,五十米范围准确度还能看,但在五十米之后准确度就急剧下降,而到了一百米之后,甚至就连琥珀这样有一半精灵血统而且练习过袖箭的人都有四分之三的脱靶率,这个数据如果放在普通士兵身上……绝对会更糟糕。” 瑞贝卡挠了挠头发,耿直地说了一句:“但还是比姑妈你打得准啊……疼疼疼!” 看着傻狍子被赫蒂揪耳朵,高文脸色丝毫不变:“精确度其实也是加工工艺的问题――尼古拉斯蛋的组装很精确,但灼热射线基板却是瑞贝卡她们手工制造的,因为只是想验证一下新设计的符文组是否能用,所以在挑选石英柱的时候没有下太大功夫。”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琥珀手上的臂铠:“而且它现在还缺个瞄准具,在射线发射口和臂铠中部可以装一个简易的瞄准结构,应该能大大提升准确度。” 高文解释了一下所谓瞄准器的概念,琥珀顿时眼睛一亮:“哦哦!这是个好东西!这样一来士兵要训练这个就更简单啦!” 虽然在讨论着精确度的问题,但事实上热能射线枪的精度已经超过高文预料了。 原本在他看来,这样一种造型不易瞄准、连基础瞄具都没有的远程武器能有个十几米的精准距离就已经相当不错,但事实却超出他的预料。 一方面,这是因为热能射线枪并非实弹武器,其工作过程也几乎不涉及机械运动,因此它几乎没有任何后坐力,也不用担心枪管抖动、机匣不稳定等等影响精度的问题,想保证精准只要手稳就行,另一方面,则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身体素质与天赋上就跟地球人不一样。 琥珀的半精灵血统让她天生就能更熟练地运用各种远程武器,而即便换成没有精灵血统的普通人,他们在身体素质的各项参数上也优于地球人(想想那些贵族阶级平均一百多岁的寿命,以及那帮穿着重铠拎着巨剑都能冲锋的“普通士兵”),这些优势在使用远程武器的时候或许也仍然存在――当然,这最后一点需要让普通士兵做测试之后才能确定。 而另一边,瑞贝卡已经开始在赫蒂手下龇牙咧嘴:“你们就真的不来救救我啊?!”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这个因耿直而被教训的姑娘一眼,出手把她救了下来,随后对琥珀点点头:“继续测试吧,这次看连续射击对性能的影响。” 连续射击是一个相对漫长的测试过程,高文没有继续盯着看,而是走向站在一旁的菲利普和拜伦两位骑士。 两位骑士先生全神贯注地看着试验场,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有点复杂。 “在想些什么?”高文来到他们身旁,淡淡地问道。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武器,”拜伦的语气确实带着赞叹,“不可思议……魔法竟然可以用这种方式释放出来,不管是魔力来源还是魔力控制都由武器自身完成,而与使用者的天赋毫无关系,操纵它的人只需要会拉动符文扳机就行……” “不只是赞叹吧?”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确实,”拜伦看了看高文,终于承认般地点点头,“还有点儿失落。” “哦?” “当年,我用了两年才学会气息防护,之后又用了三年,才学会危险感知,而那只不过是个两级的骑士技能,”拜伦摇摇头,“现在,一个训练几天的新兵就能随手放出一道灼热射线了。” 菲利普也轻声叹了口气,语带感慨:“我比你快,我这俩技能加起来用了半年。” 拜伦:“……你能不能感慨点别的?” “我说过,时代要变了,”高文出声打断了这相声二人组,“这种变化是种必然,你们必须接受。” 拜伦怔了怔,苦笑着看向试验场:“有朝一日,那东西会放出死亡一指么?” 高文沉默片刻:“或许会的。” “……那看来千塔之城倒塌之日也不远了啊。” 而在另外一边,琥珀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抬起而略有些疲惫的胳膊,随后再次抬起热能射线枪,拉动符文扳机。 射线枪前端似乎微微有一点热量产生,但这一次却没有光束被发射出来。 “老粽子!这玩意儿不能用啦!”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作战背包与模块化 琥珀,多年生野生半精灵,性格避光、喜暗,有偷窃习性,杂食性且饭量较大,喜欢玩闹,玩闹到一定程度会进入失智状态,然后被追着打。 比如现在。 “老粽子”仨字一出口,高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赫蒂已经首先有了反应,这位塞西尔领的大管家眼睛一瞪法杖一挥,浓烈的杀气就弥漫出来。 《黎明之剑》第一百五十三章 作战背包与模块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领地的建设 完成热能射线枪的测试工作之后,高文便离开了试验场,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赫蒂与琥珀――瑞贝卡和詹妮还要去进行符文组的继续优化,尼古拉斯蛋要返回机械研究所设计新的生产线,两位骑士则各有任务在身,所以没有跟高文一起。 一件新武器的成功鼓舞了高文的精神,让他的心情都忍不住愉快起来,而在愉快的心情下,他看着领地中的一切都比往日里乐观了很多。 霜月已经过去一半,气温正在一天天下降,用不了多久,这片南部土地也会进入寒冷的冬季,但第一批农作物已经完成了丰收,再加上国王所承诺的粮食物资陆续抵达、从坦桑镇采购的副食也源源不断堆满仓库,领地今年冬天将完全不用担心饥饿的问题。 塞西尔家族或许是在食物上最慷慨的贵族――在别的贵族土地上,平民往往要将收成的七至八成都上缴作为赋税,农奴甚至需要上缴接近九成的粮食,这样一来哪怕有着德鲁伊法术或者丰饶神术的辅助,贫苦的底层人民也都时时生活在饥荒的边缘,只要年景稍有不好,饿死人便是常有的事,而各种野菜、树皮甚至草根则是大部分贫民锅里的常客,但在塞西尔领,高文直接把粮食赋税定到了二分之一。 领民们感恩戴德,高文却觉得这税率还是太高了。 其他贵族收取极高的税赋,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往往并不会真心关心领地上的农耕,也不会改进耕作技术或者进行有效的劳动管理,以至于他们土地的收成本身就不高,税赋低了就无法维持他们的奢靡生活,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的奢侈与铺张实在达到耸人听闻的程度,一个小小的男爵都要建一座城堡,并供养一个管家、一个贴身男仆或女仆、四个一等仆役和四个一等女仆,以及一大堆的杂役、洗衣女仆、厨房女仆、马夫等等等等,而且还要举行无休无止的宴会与围猎活动,若是有信仰的贵族,还会每年捐出一大笔财富给当地的教会――而这些都将转化为税赋压在那些本来就收成不高的贫民头上。 可是塞西尔领不需要这些。 而且高文还很清楚一件事:在魔能工业已经开始起步的情况下,农业社会的经济产出终究是要被工业超越并取代的,农田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要经济来源,但很快金币就将从工厂和商业的链条中流淌出来,他不打算延续那种从农民身上吸取养分的发展模式――只不过现在魔导工业还只是个苗头,他才必须暂时维持这种局面罢了。 山中宝库储存的金银迟早是会用光的,不过高文很有信心,在那些财富用完之前就让领地从净支出转入收支平衡――当领地的工业产出满足了自用,出现富余的时候,就是时候向外派出商队了 在经过白水河岸的时候,高文看到码头上正停靠着一艘大船,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人正从船上下来,接受例行的登记与检查,而负责这些事务的,则是从百人援建团中抽出来的书记员和领地上的识字士兵:这些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与学习,如今已经能承担这种工作了。 领地的人口还在不断增加,在确认了今年的收成之后,高文大胆地让位于坦桑镇的“人口引进办事处”增加了新一批的农奴订单,并加大了招募流民的宣传,如今几乎每隔三四天,就会有满满的一船人从白水河上游被运到这里,成为塞西尔领的新居民,而更令人欣喜的是,这些人中正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民。 这说明那些漂泊在外的无家可归者也终于听到并相信了有关塞西尔开拓地的消息,而此类事情只要有个开端,就会形成源源不断的人口迁入。 在不缺人口的地方,流民确实是让治安官头疼的重大隐患,但在缺人已经缺的让赫蒂和高文一起掉头发的塞西尔领,流民简直就是流入领地的黄金――但凡能养得起,来多少都不嫌多。 比起每一个都明码标价,成本固定的奴隶,这些会不断流入的流民才是未来塞西尔领最稳定的人口来源。 “住房保障情况怎么样?”高文的视线落在码头方向,随口问道,“天气可一天比一天冷了。” “木屋足够,按照您规定的新方法,抵达领地的农奴或流民在最初不用参与农业和工厂劳动,而是先动手建设他们自己住的屋子,并在这个过程中学习这里的劳动制度和进行常识教育,这个办法出奇的好――他们工作的异常卖力,而且齐声称赞塞西尔家族的仁慈,而等到他们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基本的劳动制度和生活常识也已经牢牢地印在他们脑子里了。” “为自己建设家园,每一个人都会付出全力,很简单的道理,”高文笑了笑,“而在这种全身心投入的劳动过程中进行的潜移默化教育,比任何皮鞭和责骂都能深入人心。” 说着,他又微微皱了皱眉:“但木屋终究比不过砖瓦房子,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哪怕咱们准备了充足的干草,又用泥浆来糊墙,屋子里也还是会冷的。” “您的仁慈确实令人感动,但砖瓦厂的产量实在跟不上,”赫蒂遗憾地摇了摇头,“新增人口太多,不可能给每一个人盖砖瓦房。事实上如果不是伐木场和锯木厂提前储备了大量木料,而且魔能引擎带动的锯木机效率奇高,恐怕我们连木屋都很难保证充足” “那就起码保证木炭的供应吧,让他们度过第一个冬天再说,”高文点点头,“新增建筑区都铺设了蜂巢魔网么?” “是的,按照您的要求,所有区域都在铺设魔网――哪怕做不到全面积的铺设,也起码保证了将蜂巢结构连成线,将每一个建筑区都连接起来,并在各处留下了外露的魔网接口。” 所谓魔网接口,其实就是从魔网单元延伸出来的一小节导魔材料棒,它们用镀上了薄薄一层秘银的铁棒或者更加便宜的黑石棒制成,其一头连接着地下的魔网,另一头则延伸出地表,算是高文为日后领地发展打下的基础。 虽然魔网可以进行“无线供能”,只要在魔网正上方近距离内就能进行魔力传输,但这样的效率并不高,如果预留出很多“魔网接口”的话,就可以给日后的城市化发展做好准备,比如接路灯或者给家家户户通魔力之类。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赫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是关于您推进的夜校教育。” 高文顿时一皱眉:“夜校?是那些通识课程?出了什么问题?” “您要求领地上每一个人都必须接受教育,但现在人口大量涌入,而且基本上全都是不认字不识数的贫民,教师数量已经完全不够了,”赫蒂为难地说道,“我们在领地中心区和西区、南区都增设了学习场所,并且让所有认字的士兵、工匠、部门主管在完成工作之后轮流去授课,可还是忙不过来。每个‘课堂’容纳的人有限,那些新来的领民缺乏纪律,一旦人多了,场面的混乱程度简直是一场灾难,而人少了就要增设课堂才行。” “增设课堂,就意味着增设教师,”高文皱皱眉,“坦桑镇那边不是送过来一些书记学徒么?” “已经派去教课了,但还是不够。” “那就从‘百人援建团’里招募,”高文决定道,“那里面除了詹妮这样的‘高端人才’之外,普通的工匠或学徒中也有部分是识字的,应该会对教师的额外补贴感兴趣。另外,你要开始宣传钢铁厂、机械研究所等地的招工消息,告诉领民,不管自由民还是农奴都可以进工厂做工,但必须认字识数才能报名,而在工厂里做工就可以跟工匠们一样,有额外的粮食补助,这样他们学习起来才会有动力――维持纪律也会更容易一些。” 赫蒂微微点头:“是,我明白了。” 高文想了想,询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汇报的么?” 赫蒂看向旁边的琥珀:“她走着路睡觉的本事真的是很厉害。” 高文一愣,扭头看了一眼,结果赫然看到这个半精灵真的闭着眼睛跟在自己旁边,俨然已经睡着好一会了。 “这货什么时候睡着的?!” 赫蒂一脸无奈:“咱们刚开始讨论盖房子的时候。” 高文一脸错愕:“从某种方面讲,她也真是个人才。” 而他这头刚感叹完,就见到琥珀悠悠然醒转,半精灵小姐揉了揉眼睛,看着高文跟赫蒂,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俩终于念叨完啦?” 高文嘴角一抖,故意看向赫蒂:“再说说钢铁产量的事儿” 琥珀一闭眼:“饭好了叫我。” 高文顿时没辙没辙的,正想随手抓着琥珀的耳朵拧半圈看她能不能清醒过来,眼角的余光却突然间看到有一名士兵向这边跑了过来。 “大人!”士兵跑到高文面前,唰地立正行礼,“领地上来了个陌生人!” “陌生人?”高文一愣,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紧急,“是从北边来的流民么?自己跑来投靠的话” “不是,那人穿着圣光教派的衣服,好像是个传教士,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正在工地上干活呢。” “哈?”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传教士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当高文带着琥珀与赫蒂,跟着士兵的指引来到位于砖窑厂附近的一处建筑工地时,那个突然出现在领地上的古怪神官已经忙碌好一会了。 这是个不修边幅、风尘仆仆而且健壮异常的彪形大汉,他正在跟工人们一起将一筐筐沉重的砖块送到正在砌墙的地方,尽管已经是寒冷的霜月下旬,他却和工人们一样累出了一身的汗,以至于那身破旧的神官袍都被他脱了下来,当做围腰布系在腰间,露出上半身健壮的肌肉和古铜色的皮肤。 那膀子肉简直像是随时准备着跟异教徒同归于尽似的。 工人们正埋头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一起干活,但时不时地在偷偷抬眼打量着他,显然早就发现了这是个古怪的陌生人,而本处工地的监工(兼记录员)则一脸无奈地在旁边看着,在发现领主到来之后,这名监工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大人!您可算来了,这真是……” “这个人什么情况?”高文一头雾水地看着工地上那个正埋头搬砖的健壮大汉,“圣光教会的神官?这个画风?他怎么突然就跑到我的领地上干起活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啊!”监工一脸抓狂,“他就说自己是奉命来南方传教的,然后询问工人们有谁对圣光感兴趣――大家谁知道这人什么来历?当然就没人理他,我还跟他说,现在大家工作都没完成,没人有空听他说话,结果这人竟然二话不说就跑去搬砖了,拦都拦不住――他力气大得吓人!” “……看那体型就知道力气小不了,”琥珀惊愕地看了那彪形大汉一眼,她刚听说有个疑似圣光教派神官跑到这里的时候还激灵一下子,做好了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或者被对方揍一顿)然后找高文讹一笔医药费的打算,但饶是以她的脑回路都没想到跑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真的不是个出门穿错衣服,套一身长袍出来的圣骑士?” 监工一摊手:“问过了,说是从中部地区游历而来的传教士。” 高文皱皱眉,对跟来的士兵以及面前的监工摆摆手:“你们先别紧张,我过去接触接触。” 说着,他便领着琥珀和赫蒂向前走去。 干活的工人们很快便看到了高文靠近,一个个紧张而又敬畏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准备行礼,但高文用眼神阻止了他们,并挥着手:“不用在意我,忙自己的就行。” 那名干活的健壮大汉终于也注意到了气氛变化,他把一筐砖块从肩膀上卸下来,抬头看看周围,又扭头看向高文:“管事的来了?是管事的么?” 这种说话风格……还真不像圣光教会里常见的那种神官。 高文现在难得地穿着便服,虽然随身带上了开拓者之剑但却有剑鞘挡着,除了身高鹤立鸡群之外,一个外人恐怕很难第一时间把这个出行时身边一个像样护卫都看不见的大个子跟塞西尔公爵联系在一起(琥珀属于不像样的护卫),而意识到眼前的壮汉并未看出自己身份,高文也就顺着他说道:“对,我是这一片的管事。你是做什么的?” “太好了,终于见到说话管用的人了!”那大汉看起来格外高兴,他随意地擦了把汗,接着从腰间系着的长袍中掏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文书递过去,“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你们的领主么?我之前站在高处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城堡在哪。” 高文接过文书,随意在旁边找了个砖垛坐下,并示意对方也坐下,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看到这用高档羊皮纸书写的文书上却只有简陋的一句话:兹委派主忠诚的仆人、圣光的牧师莱特・艾维肯前往南境,宣扬主之教诲,传扬圣光之道。 下面还有圣光教会的徽记与某个主教的印鉴。 这还真是个传教士? 高文愣了愣,随手把文书收起来:“好,我会转交的,不过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 “行……啊等会,”那大汉刚点头到一半,便突然站起身来,拦住了一个正从他身边走过的农奴,“你等一下,你胳膊有点毛病。” 那名农奴茫然地停了下来,在看到高文就在旁边坐着的时候还突然露出一丝紧张,不过后者只是微微点点头,表示无须在意――高文也很好奇这个莫名其妙的传教士是想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名叫“莱特”的传教士一只手按在农奴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划出了圣光之神的徽记,并念诵着祝祷的语句,而随着祝祷的进行,微微的白光也浮现在他的两只手上,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充盈在周围的空气中――那赤着上身、不修边幅的壮汉在这圣光中竟显得微微有点圣洁之感。 很快,治疗便结束了,传教士莱特收回手,对农奴点点头:“行了,一点暗伤,今后阴天下雨也不会发作了。愿主庇佑你。” 那农奴不可思议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大概是感觉到了明显的舒适,他忍不住带着激动的表情对莱特连连点头致谢,然后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回到了工作位置。 传教士莱特则就像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拍拍巴掌,转身看向高文:“我忙完了,你问吧。” 高文全程淡然地看完了这整个过程,只在最后稍稍惊讶了一下这个“传教士”竟然只说了一句“愿主庇佑你”,而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把人拉住讲半个钟头的圣光之道,随后他回过神来,对莱特点点头:“你是来此传教的?” “文书上都说了,中部教区派我来的,”男人点点头,“签名的是梅高尔主教。我从圣灵平原出发,一路走到这里,少部分时间在赶路,大部分时间在传教,一路走走停停,已经一年多了。” 随后他补充了一下:“我是最近才知道塞西尔家族在这里建立新开拓地的事情的,原本我的最后一站是坦桑镇,但现在,我的最后一站是这里。我准备在这个地方长住下来,如果能得到那个复生公爵的许可,就在这里建立个教会。” 琥珀捅捅高文的胳膊,小声嘀咕:“哎哎,说你呢说你呢~~” 高文不动声色地绷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让琥珀的手指仿佛戳在钢板上般疼地收回去,随后皱着眉看向莱特:“那你怎么突然跑来帮忙干活了?” “刚才那个监工说了啊,大家干活呢所以没空听我传教,”莱特耸耸肩,“那我赶紧帮他们把活干完不就能传教了么。” “就因为这?” 莱特一脸理所当然:“对啊,就因为这。” 这时候赫蒂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恕我冒昧,但我也见过在外游历的圣光教会传教士,但他们都不像你这样……你以前难道是圣骑士?” “我是个牧师,一直都是,”莱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肌肉,再次理所当然,“不过在外传教比较危险,经常遇上野兽和强盗什么的,牧师本身的战斗神术太少了,锻炼锻炼身体也好自保。而且有时候身上的钱财不够,少不了要帮当地人干点活换点吃的,身体不强壮点可不行。” “圣光教会的传教士可没有干活换食物的传统,”赫蒂一脸古怪,“超凡者走到哪里都不需要出卖体力,更何况是对普通人出卖体力,这种事我闻所未闻。” “女士,你这就不对了,”莱特立刻一脸严肃,“圣光之道告诉我们,人不能不劳而获,圣光之道又告诉我们,人人都是圣光的子民,那既然都是圣光的子民,又何必分什么普通人不普通人的呢?” 琥珀惊讶地上下打量了这个壮汉两眼:“你还真把这些话当真啊?” 莱特再次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圣光之道的教诲,怎么能当成假的?” 看着这个奇奇怪的传教士,高文却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在迅速思索眼前这个人是否有可疑之处,猜测他是否和之前维罗妮卡公主的造访有关,推测他所说的话有多少可信。 如果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似乎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位圣光牧师从一年前就开始游历了,而那时候他高文还没揭棺而起呢,这个牧师的到来也就是个意外。 如果都不是真的,一位圣光传教士突然来到这片领地,就是一件在高文看来比较敏感的事情了。 但不知怎的,看着这位画风清奇的圣光传教士,高文总觉得这事儿……跟阴谋实在不能沾边。 但不管怎么样,哪怕自己对目前这个世界上的众神信仰都产生了一丝戒备和隔阂,他作为领主都不能随随便便把这么一个传教士赶出去,尤其是对方在这片土地上完全没有触犯任何法律,甚至还主动帮忙干活和治疗病人的情况下,他就更不能这么干了――否则他自己推行的法律与秩序都将受到打击。 而且他也想观察一下,看这个人到底是何来头,又有何目的。 在高文心中思索的时候,传教士莱特也在打量眼前的三人,并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你们三个对圣光之道感兴趣么?” 高文三人一点都不异口同声: “我是魔法女神的信徒,不愿再信他神。” “你眼瘸哦,我信暗影的!” “没兴趣,谢谢。” 传教士莱特点点头:“哦,那就算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深海之中 传教士莱特回答的简短明白,反而是让高文愣了半天,他原本已经准备了一大堆有理有据委婉客气的说辞来应对传教士的喋喋不休,其内容包括且不限于“领地上没钱维持教会”、“领地上没钱供养神官”、“教堂的砖瓦你自己花钱买哦”等等等等,却没想到这位疑似角斗士转职牧师的传教士竟然就这么算了……竟然就这么算了…… 这大兄弟该不会是暗影教会打入圣光教会的卧底吧? “你就这么算了?”就连琥珀都忍不住冒出一句,“不打算再劝劝?” “圣光之道告诉我,如果我行善事,那么圣光自然会照耀人心,如果我不行善事,那么哪怕我说破舌头也不会管用,”那大汉用手在胸前画了个圣光教会的徽记,明明满脸胡茬和肌肉却硬是堆出了圣洁的模样,“所以你们没兴趣也没关系,等你们有兴趣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倒真是个有趣的家伙,”赫蒂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话说你是来自中部地区对吧?圣灵平原的教会怎么会派你到极南境来传教?而且就给了你一张文书……你的随从和护卫呢?” 如今早已不是文明混沌初开、各个教派在荒蛮之中艰难奔走的年代,哪怕是四处游历的传教士,也不再是苦行僧一般孤身行走,尤其是从富饶的圣灵平原出发的传教士们,基本上都会带着相当数量的随从和护卫在世间活动,因此那样的队伍也被称作“移动教堂”,意即一个教堂所具备的武装人员、仆役、神官样样齐全,但这位莱特先生却揣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文书就从圣灵平原走到了这里,别说随从了,他自己路费伙食都是自己卖力气挣来的。 这恍惚间给人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就好像这位传教士是从历史书中的荒蛮年代走出来一般。 而莱特在听到这问题之后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就是一个人上路的,主教给了我一张文书,让我来南边传教,我就来了,至于随从和护卫……我一个小小的低阶牧师,哪来的随从和护卫,而且我也不需要。” 说着,他亮了亮自己的肌肉:“很多圣骑士打不过我,很多随从干活也不如我利索,那我要他们干什么?” 随后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又有一批新的砖块被送到这处工地,于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好像又有活干了,你们还有问题么?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先去帮着把这批砖卸下来。” 高文面色古怪:“……请便。” 莱特摆摆手:“那我去了。啊对了,你可别忘了帮我把文书转交给你们的领主啊,我要得到领主许可才能建教会和公开传教的。” 高文有点哭笑不得:“你放心,我一定转交。” 莱特点点头,转身走向工地,但刚走开两步就又转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忘了问。” 就连赫蒂都哭笑不得起来:“什么事你问吧。” “干完活去哪吃饭?” 赫蒂叹了口气:“……跟着工人们走就行,干活的人都有饭吃,管饱。” 等那个传教士彻底走开之后,琥珀才小声嘀咕起来:“我还以为圣光教会的人见到我肯定要找麻烦的,结果怎么是这么个愣头愣脑的……怪人。” “别被害妄想症了,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找你麻烦干什么,”赫蒂瞥了琥珀一眼,随后看向高文,“先祖,您要允许这个……‘传教士’在领地上传教么?” “先观察两天,”高文淡淡地说道,“你派个书记员,登记好他的基本资料,然后按照技术移民的标准给他安排个住处――安排在行政区附近,同时多留意一下他的行动。如果这人没什么问题……就允许他在塞西尔的法律范围内传教和活动。” 高文本人对众神信仰心有隔阂,但他并不打算阻止有人在领地上进行宗教活动――因为宗教活动本就是这个世界的“既定事实”,神术也是当地生产力的一部分,领地上的民众本身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有信仰的,要么是丰饶诸神和圣光之神,要么是工匠、商业、学识、战士等领域方面的神明,大部分是浅信徒,少部分则是虔诚信徒,在这种大背景下,阻止一个圣光教会的传教士在领地上活动既无必要也无意义,还会让人心生疑惑。 而且只要这个奇奇怪怪的耿直传教士没有背景上的疑点和污点,那么他的到来反而是件好事――高文还记着维罗妮卡上次提到的事情,而且他相信那位圣女公主绝不是随口一提那么简单,她迟早会再来找自己,但如果在那之前,领地上建立了一个受到圣光教会承认的小教堂,那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婉拒来自王都的教会渗透了。 一个游荡传教士在当地领主的资助下建立的地区教会,可比王都教廷直接指挥的教堂要好控制多了。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 看着这个已经住了好几个月的帐篷,他心中也有些感慨。 确实是时候从这里面搬出去,搬到砖瓦盖的宅子里了。 起码他所设计的新宅邸里有正式的书房、卧室、仓库和各种实验室,不管是居住还是进行魔力方面的研究都会比在这里方便许多。 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琥珀也对高文能尽快搬入新宅显得兴致勃勃,上次高文好奇地问了她一句,结果后者就说了一堆怪话,什么“好久没翻窗户进屋了”、“你这帐篷里连个能撬的门都没有”、“没有地下室和藏宝库算什么贵族宅院”之类……真是怪。 高文不得不把琥珀的脑袋敲了一圈来矫正她说怪话的毛病,但貌似没什么效果。 几份关于人口和领地新居民区扩建的报告放在桌上,高文在书桌旁坐下,开始进行日常的工作。 凭借着古代英雄固有的号召力和高文保护领民身先士卒的事实性威望,他所颁布的措施在这片土地上施行的很快,甚至连规划城镇道路、在盖房子之前首先建设下水道、禁止当街大小便等等在当前时代背景下难以推进,也难以对领民解释的举措也得到了很好的贯彻落实,似乎人们并不真正关心这些举措的目的(哪怕高文已经派人不断宣讲每一项政策的意义),而是只要领主说的,那就肯定是对的。 但高文知道,这种盲目信任所带来的执行效率是不能长久依赖的,它必然会在一项又一项的制度与法律颁布过程中不断损耗,而要维持这种执行率,办法只有两个。 第一,尽可能让更多的新制度与法律产生肉眼可见的效益,最起码让人民相信,生活上的改善是由那些制度和法律所推进的,这样他们就会乐于奉行新法。 第二,推进教育,让民众懂得思考和辨别,让他们能真正听懂领主在说什么,并在这一前提下,仍然支持领地上的律法和规矩。 第二条不但可以维持现有的执行率,而且还将极大提升领地上每一项工作的效率。 但是……教师从哪找呢?尤其是在高文计划中,要进行全民的超凡知识教育,这种教师就更难找了。 普通认字识数的人或许可以用金钱雇佣过来,但那些真正有学问,可以进行较为高端教育的人却很难找到,他们不可能愿意对着一群闹哄哄的“低贱贫民”耐下性子讲解什么叫符文和计算,哪怕给钱也不行。 或许应该找詹妮打听一下,她说不定认识一些在上流社会极为落魄的超凡职业者……本着穷则思变的精神,那些快饿死的法师应该会比较容易收买来吧…… 而在同一时间,在大陆东侧极远处的远海之中,风暴正在渐渐散去。 狂暴汹涌的水元素重新回归到大气和海洋之中,大气层中蓄积的能量在之前几乎尽数泼洒在岛礁上,将整片岛礁轰的四分五裂,而现在那些残余的能量正随着水元素一同平稳下来,逐渐重归自然的怀抱。 邪教徒的鲜血染红了一片海面,血腥味引来了海洋中的掠食者,但那些掠食者却只是在这片水域的外围胆战心惊地逡巡,丝毫不敢靠近这个仍然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地方。 风暴之子们终究未能抵挡住真正的风暴,在海妖大军所卷起的自然灾害面前,他们勉力抵挡了很久很久,但最终他们还是不得不放弃这片“神迹领域”。 他们以近乎三分之一的教徒生命为代价,在汹涌的海洋中强行冲出一条生路,逃离了这个地方。 现在这片岛礁又重新回到海妖手中了。 海面上仍然有许多巨大而恐怖的狰狞巨兽在逡巡,那些浮在水面上的、覆盖着甲壳与骨刺、充盈着魔力光辉的躯体令人望而生畏,但很快,这一个个巨兽便沉入了水中,片刻之后,一些女性身影从海水中浮了上来。 她们有着美丽的容颜,优雅而匀称的体态,也有着和人类一般充满智慧和灵动的眼睛,但她们的脸颊与双臂上却隐隐可见覆盖着细微的鳞片状物,这鳞片并不可怕,反而带给人一种异常的妖异美感,而在搅动海水的过程中,这些女性下半身的结构也时不时会翻出水面――那却是彷如海蛇般的长尾,或者如鱼一般的鱼尾。 甚至有的是八爪鱼一样带吸盘的触腕。 这些水中的智慧生物看着邪教徒撤离之后留下的岛礁,但她们对邪教徒拼死守护的那些所谓圣器和祭坛没有一点兴趣。 一名有着天蓝色长发的海妖眺望着岛屿的方向,而另一个海妖则从水中浮了上来,游向这位天蓝长发的领袖:“那些脑子有病的人类跑了,凡妮莎将军。” 被称作凡妮莎将军的海妖皱皱眉:“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我明明记着几百年前的时候他们还没这么疯,怎么现在连交流都没法交流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在海里生活,整天生活在陆地上憋的脑子都憋坏了吧。” “算了,不重要,”海妖将军摇摇头,“既然那些脑子有病的人类都跑了,我们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那……”年轻的海妖士兵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我们下去继续挖鱿鱼?” 海妖将军笑起来,用力点点头:“嗯,继续挖鱿鱼。” “继续挖鱿鱼!”“挖鱿鱼!”“大鱿鱼!” 海妖们的欢呼声响成一片,随后一个个卷起浪花,甩着形如海蛇、海鱼、八爪鱼的尾巴冲向海底,去继续她们早就计划好要在这片海域进行的工作―― 去深海,去海床上,去继续挖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下面,而且尸体碎块还铺了整整一片海床、怎么挖都挖不完的“大鱿鱼”……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新时代的武装和非主流的传教士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经过连续几日的设计、改良和试制之后,瑞贝卡兴冲冲地把第一套具备实战性能的热能射线枪和战斗背包送到了高文面前。 “这就是成果啦!”子爵小姐满脸的得意,看起来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您看看?” 高文看着瑞贝卡带来的东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只银白色的臂铠,比起当初那个粗糙原始的“原型机”,完成定型的热能射线枪看起来要更加接近高文脑补时的模样,它的外形更加符合人类的审美,形如一只膨胀加厚的板甲护臂,护臂上部分可以看到椭球形的膨胀,那是容纳魔力电容器和灼热射线基板的地方,而护臂下部分则是用于调整松紧、固定本体的卡扣。 另外,它的魔力电容器和符文基板也被设计成了可拆卸式,以保证能随时更换能量晶体或者核心魔法单元。 和原型比起来,它的前端增加了瞄准用的机构,用于激发符文扳机的金属线和指套也被替换为更加可靠坚固的握杆,保险与握杆联动,当保险锁死的情况下,握杆也会收回到臂铠下部,这样便不会影响士兵的正常战斗动作。 而根据瑞贝卡的说法,经过对内部符文的调整以及对石英柱的精磨,它的有效射程也终于提升到了三百四十米至三百七十米(这仍然存在优化空间),精确度和威力也有一定程度的上升——作为这个世界的第一款“远程枪械”,它的射程与威力都超过了地球上的早期火枪,但高文很清楚,这是因为它诞生在一个存在魔力的世界,魔力的加持让这个世界的很多武器威力都大得离谱,热能射线枪如果不能体现出这方面的优势,那也就没有诞生的必要了。 毕竟,地球上的早期火枪要对付的只是穿着普通金属盔甲的地球人,而这里的热能射线枪要对付的除了普通士兵,还有穿着附魔装备甚至撑着能量护盾的超凡者们…… 随后,他的视线便落在了瑞贝卡带来的“作战背包”上。 从外形看,它很像是一种形状怪异的硬质“书包”,或者说行囊,其外皮材质是牛皮,内里则应该衬着金属的骨架和金属板,因此看起来硬实挺括,作战背包的扣带很明显能固定在士兵的铠甲外面,而呈长方体的背包则分为了上下两个部分,高文对此产生了一点疑惑。 “上面是正常的背包,”瑞贝卡解释着,“可以当行军行囊用,里面放干粮、水囊、火石、药膏之类的东西,下面的背包里则是放水晶的,您看,背上它的时候下半部分正好在后腰位置,手往后一伸就能够到,从旁边的这个开口就能取出备用的水晶——水晶用两个金属板夹着,按次序排列在里面,取出一块之后从背包的另一端把耗尽的水晶塞进去,就可以把它们依次往外顶出来。整个背包里我塞进去十二个魔网单元,理论上能同时给十二块水晶充能,再多的话虽然也能硬塞……但充能效率就太低了,而且士兵一场战斗应该也用不完这么多能量。” 高文看着瑞贝卡所设计的这个作战背包,突然心中一动:“你想到这个背包的其他功能了么?” “其他功能?”瑞贝卡挠了挠头发,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您是说再给它加个结实的带子,抡出去砸人么?那它的重量就得再……” “你思路别这么耿直,万一有人怀疑是遗传怎么办?”高文一手捂着脑门,“你没发现,当这个背包里塞进一大堆水晶之后,它本身就可以被视作一个巨大的魔力电容器了么?” 瑞贝卡闻言顿时一愣,片刻之后才哦了出来:“对哦!还可以这么看!” 紧接着她就兴奋起来:“那岂不是说,用这个背包直接供能的话,它就可以带起更加大型的魔法了么?!” “这么大的体积可不能浪费,”高文看着作战背包,“它除了储存水晶、在战场上为士兵提供魔力之外,本身也可以整合一些法阵基板进去,你想想看,如果我们给它装一个魔法盾会怎么样?或者装一个用于过滤毒气的微风护盾会怎么样?再或者,我们给士兵的盔甲上刻画增强防御力和体能的法阵,然后在背包上留一个对外的魔力接口,让背包与盔甲连接之后,每一个士兵就相当于随身跟了一个二十四小时不断给他们释放强化法术的随军祭司……而这些基础法术的耗能都非常之低,对于拥有十二个魔网单元的背包而言,丝毫不会影响它的充能速度。或者稍微有一点影响……但对整体收益而言是相当值得的。” 瑞贝卡越听越是惊讶,到最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祖先大人您的想法为什么每一个都这么带感!?” 高文面露微笑,跟以往一样满脸的宝相庄严:“老年人的智慧,老年人的智……” 不等高文这边嘚瑟完,瑞贝卡已经一把抓起作战背包:“那我这就回去把背包的设计图重新弄一下!” “等会你回来!”高文赶紧站起来叫住了这个行动力超强的傻狍子,“你现在搞出新的符文基板了么?!” 瑞贝卡愣愣回头,仔细分析,一脸恍然:“没有哎!” “总共就解析了一个灼热射线,你这么忙活给背包里塞什么东西嘛,”高文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我刚才说的那些,都列入到下一代背包的计划里,现在这个就直接投产吧,先让士兵们形成战斗力是最重要的。” “哦……”瑞贝卡点点头,乖巧地答应着。 高文摆摆手:“你回去的时候去找一下赫蒂,让她过来一趟。” 过了没多久,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帐篷。 “先祖,您找我?” “找你打听一下那个传教士的情况,他这两天在干什么,都在和什么人接触,有没有离开领地或者对外传递消息的举动……”高文把头从文件中抬起来,“……你这是咋了?!为了练习准头终于用大火球把自己给砸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赫蒂,只见后者狼狈的完全没有往日里端庄从容的模样,不但头发显得很是杂乱,脸上也残留着一些灰黑色的印子,甚至衣服都有轻重不一的烧焦痕迹——这模样简直像是被大火球砸过似的。 ……瑞贝卡那头铁的傻姑娘该不会是用了什么极具创意的办法把自家姑妈叫过来的吧? 赫蒂已经用魔法尽量打理过自己的头发和脸,但匆匆赶来的她显然并没来得及把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这时候听见高文的话顿时忍不住嘴角一抖:“瑞贝卡闯进实验室的时候我正在做实验……” 高文:“……” 虽然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但好像也没太大不一样。 尴尬地沉默几秒钟后,高文小心地问了一句:“打过了么?” “打过了,等会回去再打一顿。” “……下手轻点,已经是大姑娘了。” “我尽量。” 高文干咳两声:“咳咳,那还是先说正事吧。” “是,”赫蒂深呼吸两口,把心情平复下来,开始汇报关于那个传教士的情况,“那个名叫莱特的牧师这几天没有离开领地,也没有任何可疑举动,他每天比其他人早起床一些,主要是进行祈祷和体力锻炼,随后和其他人一样吃早饭,去工地——我们没有给他分配任何工作,但他主动去找到了工头,现在在新规划的‘市场大街’区搬砖,几乎已经是那里的固定工人了。” 高文觉得有趣:“……他这么主动要工作么?” “是的,我让士兵以聊天的方式跟他攀谈,那个传教士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圣光之道的指引’,因为圣光之道教育人们应该以勤劳换取食物——他现在还没有得到建立教会、举办圣事、为领地祈福的许可,所以就必须通过体力劳动来换取食物。” “他真是这么说的?”高文感觉很不可思议。 赫蒂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也是这么做的。” “……这些确实是圣光教会平日里宣扬的内容,但坚信这些还身体力行的神职人员恐怕真没几个,他们都只是在用这些说辞忽悠平民为教会义务劳动或者募捐而已,”高文摇摇头,“那他有在进行传教么?”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传教,”赫蒂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有点古怪,“他……确实习惯把圣光之道挂在嘴边,偶尔用神术帮人疗伤的时候也会说一句‘愿圣光庇护你’之类的话,但他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正经传教——只有在遇到确实信仰圣光之神的信徒的时候,他才会认真讲述一下教义,但遇上不信的,他就一笑置之了。” 高文皱起眉:“派去坦桑镇的人传回消息了么?” “已经回来了,我们的人在坦桑镇的圣光教堂询问了那里的牧师,确认确实有一个名叫莱特·艾维肯的传教士从圣灵平原过来,在南境游历,而且特征一致,不过根据我的猜测……” 赫蒂说到这顿了顿,摇摇头:“这个名叫莱特的家伙与其说是被派出来传教的,倒不如说是被中部教会给踢出来的,否则他不至于是这幅模样。” “说实话,我猜也是这样,”高文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哪怕是在古板森严的圣光教会里,也难免会出现这种另类人物嘛。” “先祖,您准备怎么安排这个传教士?”赫蒂好奇地问道,“总把他就这么晾着,也不是办法吧?” “再等两三天,如果还是没什么问题,我就见他一见,”高文笑了起来,“咱们领地上……也可以有个教会。”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流民的聚居点 天气越来越冷了。 巨日凌空的时候,云层显得朦胧而虚幻,越来越多的灰黄色斑纹出现在昼夜交替时的天空,星光则显得冷冽明亮,种种迹象显示着,这将是一个比往年还要寒冷一些的冬天。 而无家可归的人们很难熬过这样的冬天。 “红鼻子汤姆”抱着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一捆干柴,一瘸一拐地走在返回聚居地的路上,霜月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卷过周围稀疏的林木和低矮的山坡,吹在脸上,灌进领子里,让他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一盆逐渐冷却的冷水中。 他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年轻人,按照安苏的法律,他已经成年,然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消瘦矮小,从体型上仿佛未成年一般,只有那张粗糙发黑的脸和已经渐渐麻木的眼睛能显露出他真正的年龄,以及显露出他恶劣的生存环境。 他已经能看到聚居地,说是聚居地,实际上就是位于南境山林中的一小片简陋营地,甚至连营地说起来都很勉强:一些低矮破烂的帐篷和石头堆聚集在这里,周围围着一圈同样破烂的栅栏和荆棘,坦桑矿山向东南方延伸出来的一点点余脉在这里形成了一道低矮的屏障,勉强为躲藏在这里的可怜人们提供着最基础的庇护――抵挡来自北方的寒风,让冬天来的稍晚一些,让这里的人活的稍久一些。 汤姆抱着干柴走入营地,看到的是一双双冷漠无神的眼睛,这里聚集着二十六户、一百零二口人,但几天前这个数字是一百零九。大多数人是从秃鹰领逃出来的难民,发生在那里的一场水灾让这些人无家可归,剩下的人则来自南境各个子爵领,都是因为种种原因失去土地、失去庇护的贫民。 他们在一座座城市或村镇间游荡,被驱赶、被捕掠,被当地的领主或当地的野兽杀死,亦或者死于寒冷与饥饿,南境贫瘠,大多数土地都难以供养更多的人口,而对于那些只知道从土地和农奴身上刮取血汗的贵族而言,任何一个游荡到自己领地上的流民都是一张令人厌恶的、需要吃饭的嘴巴,所以流民们最终只能选择在荒野中“安家”。 汤姆找到了自己落脚的地方,那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帐篷――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境况,因为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帐篷,很多人早已在流亡过程中失去了几乎所有财物,他们只能睡在树根或石窝里,裹着破烂的衣服或者一堆杂草度日,而汤姆之所以还能有一座遮风挡雨的小帐篷,完全是因为他和他姐姐的弯刀与弓箭还在身上。 帐篷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但现在还没有入夜,所以汤姆把柴火抱进了帐篷里,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之后,他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姐,”汤姆看向那个黑发的姑娘,“我没找到蘑菇,只找到这些柴火。” 黑发的姑娘只是愣愣地发着呆,几秒钟后才突然说道:“波姆家的两个孩子饿死了。” “……哦,”汤姆低声答应着,在黑暗中坐下,过了几秒钟后才低声说道,“今天……有吃的么?” 黑发姑娘再次发起呆来,汤姆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过了一小会,黑发姑娘却突然活动起半边身子,摸索出一样事物丢了过来。 那是只体型不大的山鸡,还带着新鲜的血腥味――只不过在充满各种异味的帐篷里,汤姆完全没意识到它的存在。 一只瘦弱的山鸡完全不足以填饱姐弟两个人的肚子,尤其是在他们每天只能吃这一顿饭的前提下,但这仍然让汤姆精神振奋起来:比起烤蘑菇和烤苔藓,肉类能让人在这愈发寒冷的天气里支撑更长的时间,他欣喜不已:“你打到东西了?!咱们今天不用饿着了!” “等会出去给鸡褪毛的时候把猎刀带上,”黑发姑娘淡淡地说道,“带在显眼的地方。” “嗯!”汤姆用力点着头,但随着他愈发适应帐篷里的黑暗,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姐姐身上的异常――她始终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角落,说话的气力也显然不如平常,汤姆带着不祥的预感凑上前去,终于看到了姐姐肩膀附近的血迹,以及无力垂挂在身侧的胳膊,“姐,你受伤了?!” “被一只野狗咬的,伤到了筋,”黑发姑娘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没法打猎了。” 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泼下,汤姆一瞬间从头冷到脚底――没法拿刀,没法拉弓,胳膊的伤势意味着唯一能去林子里打猎的姐姐失去了获取食物的能力,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已经必死无疑。 每个人都在饿肚子,不可能有任何人来帮助自己姐弟,对于这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人而言,哪怕只是手脚上一点小小的伤势、很短时间的失去劳动力,都是致命的威胁! 更何况,被野狗咬伤的人极易感染,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感染,就不可能救得回来。 “我……”汤姆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明天我带着弓箭……” “别去,”黑发姑娘语气强硬地说道,她的视线落在汤姆的脚上,“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去林子里打猎可跟在附近捡柴火不一样!” 汤姆并不是天生的瘸子,他的腿是被领主家的骑士打断的,因为那位骑士去教堂里听了布道,血神教派的牧师说只有亲手打断一个男人的腿,才能让武艺和勇气突破瓶颈,所以骑士老爷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汤姆的腿――事后补偿了半口袋麦子。 “我会放陷阱,”汤姆坚持道,“我记着怎么辨别熊和狼的痕迹,会绕开……” “但如果你死在外面,我也肯定会死,”黑发姑娘死死地盯着汤姆的眼睛,“去林子里捡蘑菇,找一找树根下面的树种和果子,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又能怎么办呢?她也不知道了。 汤姆咬着嘴唇,努力思考着,终于说出了酝酿已久的想法:“我们可以……找这里的领主……” “你忘了大家在卡洛尔领是怎么被驱赶的?”黑发姑娘严厉地说道,“现在是霜月,不再耕种,难以捕猎的月份,贵族老爷们这时候不会允许领地上多出哪怕一张嘴巴!” “那……”汤姆又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道,“说不定矿山里需要奴隶――坦桑镇的领主有一座大矿山,哪怕霜月,矿山也是需要奴工的吧……” “你能去当奴工么?”黑发姑娘盯着汤姆的腿,“我现在没法干活,你也没法,哪怕他们要奴隶,也不会要咱们这样的!” “那再往南走呢?听说白水河南边是塞西尔家族新开拓的领地,开拓地那种地方,应该缺各种干活的人吧……我至少会鞣制皮子。” “别想了,”黑发姑娘终于长叹口气,眼睛茫然地向后靠在已经发霉的草堆上,“贵族老爷们……都是一样的……” 呼啸的风再一次从北方吹来,卷过这座萧瑟的贫苦营地。 饥饿与寒冷让人们停止了一天中仅有的活动,大家纷纷蜷缩到自己的帐篷或草堆中,通过这种方式来尽量减少体力与热量的损耗,而在这个过程中,营地渐渐安静下来。 但在营地之外,在稍微密实一些的树林中,一些晃动的阴影却正聚集起来。 他们带着五花八门却都格外精良的武装,身上没有任何统一的标识,他们成群地聚拢在山林中,隔着树木和夜色紧盯着那小小的聚落。 就像在黑暗中注视着猎物的鬣狗,满眼贪婪与饥饿。 …… 在塞西尔领的领主营帐内,高文接到了菲利普的报告。 “一个流民聚集点?在白水河北部,坦桑矿山东侧的山林里?” “是的,大人,”年轻的骑士点头道,“本来是应该拜伦骑士来向您报告的,不过他正在山中遗迹里探索,消息就转到了我这里。” 高文放下手中的蘸水笔:“规模多大?已经派人接触了么?” 同时他的心中一阵兴奋:在四处打通消息途径之后,调查人员终于开始发现那些隐藏起来的流民聚居点了! “规模不大,大概一百人,但通过他们有可能联络到其他的流民聚居点,”菲利普骑士回答道,“但我们的人还没跟他们接触……因为有点麻烦。” “麻烦?”高文眉头一皱。 “一些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正在那个聚居点附近活动,恐怕是等着下手的佣兵‘捕奴队’,”菲利普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情,“根据传回来的消息,那批人武装很精良,确定存在超凡职业,甚至可能有一到两个施法者坐镇,只不过等级不明。” “复数的超凡者坐镇?”高文稍稍有点惊讶,“这佣兵队伍实力还可以啊。” 菲利普骑士点点头:“大人,如何处置?” “当然是……去把那些应由塞西尔家族庇护的领民带回来,”高文微笑起来,“坦桑矿山以东,诸贵族领以南的山地、平原、丛林以及河流,皆属无主之地,在南边这片地方,只要是无主的,那就是塞西尔家族的!”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击 佣兵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事实上这一行当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刚铎帝国的黑暗年代――不管王朝如何更替,文明如何兴衰,似乎人们总是需要这样一群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武装人员来填补社会运转过程中的空缺之处,他们是贵族的“血手套”,是商人的“金钱战士”,而在缺乏雇主的时候,他们便是山野中的亡命之徒。 佣兵是合法的,甚至有着正式的行会和一套粗糙的登记制度,但几乎每一个佣兵都做过不合法的事情,可是这又如何呢?在这个野蛮落后的世界,“法律”本身也不是什么光鲜而公正的东西…… 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有大约二十名装备精良的佣兵盯上了那个有上百人口的流民聚居点,而且其中有至少三名低阶的骑士和一到两名法师坐镇,其他人哪怕不具备职业等级,战斗力也应该超过普通的士兵,这种“精锐扎堆”的佣兵团在这个行当里着实罕见,也引起了高文极大的好奇和怀疑,而为了剿灭这些不按规矩来的佣兵,高文迅速命令菲利普骑士组织起了三十人的部队,并准备亲自带队“出征”。 不管那些佣兵是从哪来的,他们都在威胁这片土地上的流民,也就是威胁塞西尔领未来的人口保障,高文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展下去――那可都是劳动力! 而一个传奇骑士带着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去对付二十个佣兵,这看起来有点小题大做,可高文却有自己的用意: 那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全都是刚刚完成换装的新一代“魔导步兵”――在机械制造所的机器轰鸣中,第一批制式的魔导武装已经走下生产线,三十名士兵装备了全新的热能射线枪和魔能战斗背包,并进行了基础的射击和配合训练,这是一只相当青涩的部队,哪怕成员中有一半都是老兵,他们在新武器上也是经验浅薄的,但高文相信这些随手就能biu一发高能光束的新型战士绝对比传统士兵更有战斗力,所以他要把这些士兵拉到实战中检验。 三十名“魔导步兵”集结在白水河南岸,在他们背后是前不久才完工的、临时用于沟通河流两岸的渡桥,而闻讯赶来的领民们――包括那些新进入领地、还未获得自由民身份的农奴与奴工――都聚拢在附近,好奇地看着这只与他们印象中大不相同的军队。 那些士兵穿着整齐的、附有基础强化魔法的附魔轻甲,每个士兵的左手都佩戴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钢铁护臂,而背后则背着取代了传统行军囊的新一代硬质作战背包,附魔长剑和备用剑用铁扣固定在他们的腰间以及背包侧面,看起来威风凛凛。 高文用严格的纪律和赏罚制度操练了这些士兵很久,而他们自己也知道能作为第一批“魔导步兵”是一种特殊的荣耀,所以此刻他们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哪怕有一大堆平民在远处带着艳羡和惊叹的目光对这边指指点点,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偏过头去。 菲利普骑士走上前来:“大人,士兵和补给车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了。” 高文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琥珀――这次除了琥珀与菲利普两人之外,他没有带更多人,他相信有三十名魔导步兵在,再加上自己的压阵,区区二十来个佣兵掀不起多大风浪:“那我们就……” 他还没说完,就突然发现远处的平民中隐隐有了一些骚动,有个大嗓门的声音从人堆里传来:“让一让,让一让……感谢圣光赐我个空儿……圣光啊您踩我脚了……让一下谢谢了,看在圣光的面子上……” 高文愕然地看到人堆从中间分开,然后那个名叫莱特的施瓦辛格型传教士一路飞奔着跑向这边。 他穿着那身破旧的圣光牧师长袍,不太合身的长袍有点紧绷地贴在身上,浑身的肌肉线条几乎都掩藏不住地从长袍下面鼓了出来――看着就跟打算去找几个异教徒同归于尽似的。 ------------ 第一百六十章 聚集地 流民的聚居点距离白水河并不是很远――越过白水河北岸的荒地之后便会进入山林地带,流民便躲藏在山林之中,依靠山林中稀少的食物产出艰难求生。 山林是坦桑矿山与东部丘陵地带的接合产物,起伏的山体减缓了风的力量,让那些乘风而行的种子有了在此地生根发芽的机会,形成了沿着低矮山坡断断续续分布的、不甚茂密的林地,而这片林地在很久以前还是有主人的。 一个短命的“卡尔格”家族曾短暂地成为这片林地以及白水河北岸荒地的领主,但一场瘟疫终结了这个家族的统治,而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大自然早已彻底磨平了人类文明存在的证据,卡尔格家族坍塌的城堡静静地沉睡在不知道哪片山坡后面,而这些山林和荒野则因为过于靠近黑暗山脉,成为了无人愿意问津的地方。 只要黑暗山脉沿线的哪个家族覆灭了,大家就会一致认定那是来自刚铎废土的诅咒与混乱魔力所致,因此这样的无主之地在极南境到处都是,虽然这里距离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的领地只隔了一座坦桑矿山,但那位子爵先生显然没有想过派自己的人越过巨大的坦桑山,来开发山对面的土地。 塞西尔战斗兵穿着便于行动的轻质附魔铠甲,装备着新式的热能射线枪与魔能作战背包,按照之前的战斗训练在山林中谨慎而快速地穿行着,他们离开领地已经一天一夜,在不久前刚进行过一次休息和进食,现在正处于精神与体力都状态极佳的时刻,而流民躲藏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进入山林之后,战马便难以施展,所以高文此刻离开了座驾,牵着马和菲利普骑士走在一起,琥珀则挂在他那匹“克里格高种战马”宽阔的马背上,东倒西歪地打着盹。 ――之所以用“挂”,是因为这位半精灵小姐实在骑术不佳,为了防止从马上掉下来,她用了好几根皮带和搭扣把自己固定在了鞍子上,反正遇上紧急情况她可以随时滚入暗影,也不怕被绑结实之后影响跑路。 一个有精灵血统的家伙,竟然跟匹马都交流不了,真不愧是精灵之耻。 “我们已经快到了,”菲利普骑士看着前方说道,“事实上这一地带有很多个流民聚居点,只是都隐藏在极难找到的地方,但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就很容易联系到其他的。”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皱起:“事实上我总觉得这次情况有些诡异。” “诡异?”菲利普骑士有些没听明白,“哪里诡异?” “很少有人会在霜月之后大规模捕奴,因为霜月之后气温降低,农事停歇,并不需要多少劳动力,反而大多数人都会进入消耗食物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捕捉奴隶,非但不能让他们干活,反而需要白白拿出粮食养活他们,”高文摇着头,“除非是不受季节影响的矿山,那里一年四季都需要奴工,但这一带最大的矿山就是坦桑矿山,那位安德鲁子爵最近可没有增加奴工的意向……而且他好像也是不屑于这种将流民抓来当奴隶的勾当的。” “天知道那些佣兵是收了谁的钱,”菲利普骑士说道,“或许是要卖到中部地区,那里的矿山和商人多得是,而且中部地区的奴隶价格高昂,很多人会铤而走险购买‘私奴’。” 高文不置可否,而且很快,一种稀薄的血腥味便飘入了他的鼻孔。 “停!”他立刻挥了一下手,各个小队的士兵队长随之低声叫停了自己的队伍,每个人都戒备起来。 就连在马背上困的要死的琥珀也瞬间感受到气氛变化(也就这份机警还算对得起她的血统,虽然怎么看都像是怂出来的),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阴影窜到高文身旁:“前面有血腥味!” “圣光在上!”随军牧师莱特立刻在胸口画了个神圣标记,“有人在流血死去。” 士兵们在高文的带领下迅速越过林木和灌木丛,流民聚居点的情况随之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佣兵已经动手了。 聚居点用一圈破烂的木头篱笆和荆棘围着,但显然没能抵挡住拿着刀剑的野兽,稀稀落落的几个破旧帐篷之间是大片的空地,八九十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被驱赶着聚集在那片空地上,而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佣兵则分成两拨,一半人在营地外围把守,另一半人则刀剑出鞘地对着那些聚集起来的流民,有一个身穿黑色半身甲的人在这些即将成为奴隶的可怜人面前走来走去,不断高声叫骂着些什么。 而在他们周边的空地上,则可以看到七八具倒毙在地上的尸体,皆是被乱刀砍死――显然,在佣兵袭击营地的最初时刻,有人进行了短暂的反抗,可是这种反抗被雷霆般地摧毁了,那些被当场砍成碎块的尸体有效防止了反抗升级和局势失去控制。 “装备确实精良,”高文一边看一边分析着,“而且他们有一半人和平民混在一起,一旦战斗开始,他们很可能会用那些平民当人质……” “人质?你想多了吧?”琥珀看了高文一眼,“那些是被贵族和佣兵们当成牲口一样的流民,贵族和贵族的军队从不在意他们的生死――那些佣兵肯定也是这么想咱们的,所以他们才不会用那些人当人质。但关键时刻当做挡箭牌倒是有可能……不过只要咱们能想办法弄出个大动静,让他们措手不及,那些流民立刻就会轰然逃散,如此情况就不受那些佣兵控制了。趁着那些流民的手脚还没被绑住,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半精灵小姐,高文顿时忍不住愕然,随之便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受到了地球经验的影响。 人质……那是只有把人当人看的时候才会管用的,但在这里,绝不会出现一个恶徒把刀架在“贱民”的脖子上威胁一个贵族还嚷嚷着“你再过来我就把他杀了”的桥段。 因为“正常的”贵族会毫不犹豫地把“贱民”和强盗一起杀死。 想到这里,高文叹了口气,随后随手掏出两个结晶手雷:“那就弄点大动静吧。” …… 来历不明的佣兵袭击了营地,下意识选择反抗的几个人几乎是瞬间便被乱刀分尸。 哭喊声和惨叫声瞬间席卷了整个聚居点,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平息下来,人们像被驱赶的牲口一样被那些手执刀剑的强盗土匪从帐篷和草堆里赶了出来,统统聚集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作为流民,就连怀里的最后一捆稻草都会有人来抢,所以营地的人对强盗并不陌生,但当看到这些人的打扮和气势之后,稍有点见识的人便意识到这是比强盗更加可怕的家伙:他们是佣兵,是收了钱的佣兵。 红鼻子汤姆的姐姐――黑发黑眼的姑娘“琼”缩在人群中,小心地转移开视线以防止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目光接触,她用左手托着受伤的右臂,同时忍受着脸上传来的、脏污渗进伤口的疼痛――在那些恶徒闯进营地的第一时间,她用木炭混合着泥浆涂花了自己的脸,而这模样很快便被那群佣兵中的一个头目看到,对方哈哈大笑地夸她是个有脑子的姑娘,随后用鞭子几乎抽烂了她的半张脸。 他一边抽,一边大笑着这样可以把她的“妆”永久固定在脸上。 血水正混着泥浆滴落在地上,但琼的内心却带着一丝庆幸,因为那个佣兵头目正在气急败坏地咒骂: “你们这帮贱民!下贱的烂泥!只配睡在臭水沟里的婊・子和杂・种!那个瘸子跑哪了?!我知道你们跑了一个人,我知道你们跑了一个人!妈的……你们刚才已经死了八个,我损失了多少钱你们知道么?!那个瘸子到底被你们藏哪了!!” 汤姆早就离开了,去一个新的方向寻找蘑菇和能吃的苔藓,正好绕开了这些佣兵的视线,等他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注意到营地的异常,他会跑的。 想到这里,琼偷偷抬起眼皮,看了那个穿着铠甲、腰间挎着一把银白色长剑的佣兵头目一眼,她知道周围很快就要有人受不了这个压力,说出她是汤姆的姐姐,而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大不了一死,让这些长腿的野兽承受更大的损失,她看得出来,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批流民可以给这些佣兵带来一大笔钱,而每死一个,他们就会更气急败坏一分。 很多时候,这就是“贱民”面对贵族及其爪牙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 但就在琼心中冒出这些念头的时候,一点奇怪的动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落在她那因常年打猎而练就的格外灵敏的耳朵里。 似乎有两个石块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几十米外。 她还没想明白那“石块”是什么东西,便听到两声仿佛雷鸣般的巨响从那些佣兵背后传来! 这雷鸣般的巨响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哪怕是在被刀剑指着的情况下,被驱赶到空地上的流民们也纷纷惊恐地跳了起来,没命地向着营地里面――也就是远离爆炸的方向奔逃,而那些经历过刀剑血光的佣兵却镇定一些,虽然他们也是大惊失色,但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敌袭!迎敌! 这个反应很正确,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高文而言都是如此。8) ------------ 第一百六十一章 集火那个……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袭击是突然发生的,而且没有人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袭击。 哪怕是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被各种猛人(或者猛兽)袭击过的资深佣兵,在被一种毫无魔法波动的爆裂火球砸在脸上的时候都会一脸懵逼,而这一瞬间的懵逼,就导致了局势在他们手中失去控制。 “敌袭!” 身穿半身铠的佣兵头目第一时间嘶声裂肺地大吼出来,随后间不容发地激活了自己的护身灵气,而周围的佣兵同伴则在迟疑了不到半拍的时间里迅速转向袭击者的方向——那些袭击者已经从树林中露面了。 一名有着骑士位阶的佣兵小头目首先看到了袭击者的模样,他看到几个穿着样式古怪轻质铠甲的士兵踏出了林子,那些士兵装备着样式古怪、仿佛累赘一样不对称的大型护臂,在战场上还背着行军的背囊,看起来简直没有丝毫的常识与战斗力,他不由得感到可笑——那彰显存在感的护臂华而不实,只能影响近战格斗中的身体平衡,身后碍事的背包更是缺乏战斗经验的表现:这种东西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应该卸下来! 当然,真正让他对那些奇怪士兵产生轻视的,是他没有从那些敌人身上感到丝毫的魔力波动。 普通人,穿戴着奇怪的装备而已——这也想对抗超凡者? 不过考虑到之前那两次古怪的魔法爆炸,佣兵骑士担心树林中躲藏着施法者,于是他一挥手,招呼着自己最近的几个部下:“给我冲!” 几名部下本能地服从了命令,挥舞着刀剑冲向了树林边缘那些古怪的敌人,而与此同时,其他的佣兵伙伴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发出震慑人心的怪异喊叫一边迎向袭击者。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些穿戴着奇怪装备的士兵一个个抬起了左臂,就像发射手弩一样瞄准了冲向他们的佣兵,紧接着一连串低沉的、高热光束破开空气的嗡鸣传来,连续不断的灼热射线便洞穿了每一个冲锋路上的战士。 骑士小头目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爆炸般闪过天方夜谭般的想法:灼热射线?法师?穿着板甲拎着长剑的法师?一大群穿着板甲拎着长剑的法师?!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激活了自己的护身灵气,一层氤氲的魔力光辉浮现在他的体表,但当他以为自己能抵挡住那几名奇怪“板甲法师”的低级魔法时,树林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嗡鸣,紧接着十几道红光便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一道又一道的灼热射线轰击在他身上,骑士的浑身灵气将最初的几道光束消弭于无声无息,但这名佣兵的心中却只有惊恐,因为他发现那些穿着板甲的“法师”施法时根本不需要缓冲和咏唱,他发现树林中泼洒出来的光束完全是连绵不断! 一阵撕心裂肺并带着灼热感的剧痛从腹部传来,紧接着便是四肢各处被同时命中,这名低阶骑士实力的佣兵小头目几乎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去,在思维彻底终结之前,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法师……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而在那些喽啰和小头目一个个被灼热射线集火秒杀的过程中,穿着半身甲的佣兵头目却因为首领的矜持而侥幸活了下来——他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冲锋,所以在看到情况不妙的一瞬间还来得及迅速寻找掩体躲避,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最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竟然还迟钝地站在原地。 那是佣兵团里仅有的两名法师之一,对方这时候竟然撑起了魔法护盾,并开始咏唱一个攻击法术——开盾施法,这几乎是每一个战斗法师在于其他法师对阵时的基本操作,也是标准操作,但佣兵头目却立刻意识到这个愚蠢的战斗法师已经完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十道灼热的红色光束射向那个穿着法袍的身影,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对方的法力护盾,并在那身具备一定抗魔性的魔法长袍上激起一阵阵的涟漪,黑袍法师凭借着法力护盾和昂贵的抗魔法袍撑过了第一轮射击,可是第二轮射击把他变成了一团凌空炸开的焦炭。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敌我实力之悬殊就像之前他领着他的部下们在流民营地里砍杀时一样巨大。 佣兵头目完全放弃了在这种力量面前反抗,他四下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还没有出现在敌人的视线里,于是立刻沿着石头旁边的草垛和尸体堆移动,准备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他刚刚动了一下,便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气从后背蔓延到全身,一个冷冰冰的刀锋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要是你,这时候就把手放在后脑勺上。” 琥珀用一把匕首抵着佣兵头目的后勃颈,一边发出强有力的威胁,一边心中坚定着一个想法:只要这个看起来就很能打的佣兵头目稍有反抗,她立刻就跑。 但如果对方不反抗的话,她就用这个功劳跟高文换一只烤鸡和半桶冰啤酒。 佣兵头目没有反抗——因为他现在坚信有几十个战斗法师包围了这个地方,虽然那些战斗法师的画风很奇怪,但魔法是造不得假的,而在这样一支法师团面前,功夫再高也得怂。 全程没有出手,只是旁观记录战场的高文和菲利普走了出来,带着魔导步兵们开始清理战场,而佣兵头目则在琥珀的匕首威胁下从石头后面站起身,乖乖接受控制。 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焦黑尸体,联想起短短几分钟前这些还是一群装备精良,甚至有超凡者坐镇的精锐佣兵,高文心中对新型的热能射线枪多了一丝自豪和信赖。 但同时他也发现了第一代魔能步兵在经验与战术上的诸多缺点——不少士兵仍然没有从传统的作战方式中摆脱出来,不懂得埋伏在掩体里面集火敌人的要义,有人过早地暴露自身,有人则在第一次用魔法击杀敌人之后过于亢奋,忘记了小队长分派的集火任务乱打一气,甚至有两名士兵操作失误,在没有打开保险的情况下朝着敌人biu了半天,到现在才在战友的提醒下发现自己其实一个人都没打到…… 带三十个魔能步兵来对付这些佣兵果然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根据热能射线枪的威力以及新式装备出现在战场上之后给敌人带来的混乱,高文判断其实只需要十个士兵就能解决掉眼前这些看似装备精良实则乌合之众的佣兵——只要集火及时战术得当,传统且低阶的超凡者在面对魔能武装的时候是很难做出有效反击的。 但带来这么多人还是很有必要——哪怕每个人只进行一次有效射击(其中两个还是看着别人打枪),这些士兵也在实战过程中了解了新式装备的特性与用法,同时高文也确认了对这些士兵的训练和教育进度,不管是对热能射线枪还是对这些新型士兵,今天都是一次很有价值的实战检验。 传教士莱特也跟随士兵们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塞西尔战斗兵团的作战,那种难以置信的神秘武器让这个壮的跟熊一样的牧师先生愕然不已,但他很快便把注意力从那些看不明白的武器上转移开来。 莱特在满地的佣兵尸体之间走动着,时不时蹲下身子,在那些尸体的额头画下圣光教会的符号,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的灵魂。”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的灵魂。”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而且长得特别丑的灵魂。” “愿圣光净化你那罪恶长得又丑而且还一口大蒜味的灵魂。” 这位虔诚的圣光教徒就像一个合格的随军牧师那样,用自己的信仰平复着这些生前残暴血腥的佣兵的亡灵,以防止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环境催生出危险的恶灵或诅咒瘟疫。他一边祈祷着一边把手从一个死不瞑目的佣兵弓弩手头上拿开,随后走到下一个身穿灰色短袍的佣兵身旁并蹲下身子:“愿圣光净化你那……嗯?你……” 随着莱特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个身穿灰色短袍的“尸体”瞬间有了动作,这个假死的法师猛然睁开眼睛,双眼中充盈着魔力过载的混乱光流,一个危险的奥术飞弹随之在他胸前成型,袭向莱特!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不可能用神术护体,传教士莱特却仍然高举起右手,口中坚定不移地呼唤着圣光的技艺:“戒律-沉默!” 一个砂锅大的拳头从天而降,装死的佣兵法师登时满脸鲜血昏死过去。 老实说,差点就真打死了。 随后这位传教士先生站起身子,对高文高声喊道:“领主大人!这边有个装死的法师——吓我一跳!” 琥珀却看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这位半精灵小姐在不远处惊呼出声:“妈耶——你没把他打死吧?” 莱特一脸坦然:“放心吧,没死,沉默术死不了人的。” “把这两个活口绑起来,”高文大概是对这些画风不正常的家伙已经有了点免疫力,这时候只是叹口气便正常分派起任务,“菲利普,你带着一半人去林子里转一圈,确认没有剩余的敌人。莱特,你来,这里有伤员。”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尘埃落定 不久前还强大到看似不可战胜的精锐佣兵团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在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战斗形式中,就仿佛被收割的麦子一样连续不断地倒了下去。 而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开始打扫战场,清点尸体。 流民们都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贫苦百姓,情况最好也只不过是艰难度日的自由民而已,这些没受过教育也没见识过多少东西的人看不出那些士兵的装备和其他贵族军队有什么不同――看起来都是同样昂贵的钢铁铠甲,手中也都拿着刀剑(虽然他们压根没用上那些刀剑),同样的凶恶而可怕。 之前因爆炸而向着营地深处逃跑的流民没有退路,很快便被这些来路不明的士兵从一个个石洞和破烂帐篷里找了出来,并带到之前聚集的广场上,士兵们没有对平民施加暴力,但这些担惊受怕的人仍然一个个战战兢兢,丝毫没有比之前被佣兵们用刀剑加身时安心多少。 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强盗、佣兵、士兵都是一样的,事实上这三种角色也确实随时能够互换。 琼缩在人群边上,小心翼翼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她不知道这些士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们装备统一,行动有序,显然是某个贵族老爷的部队,而一个贵族老爷为什么会突然跑来剿灭一支佣兵团?这可实在说不好,但不管怎样,都肯定不是冲着解救一群“贱民”来的。 说不定他们要做的也是和之前那些佣兵们一样的勾当――抓些奴隶回去,虽然正统贵族们很少会自己动手做这些事,但对于野蛮混乱的南境而言,离经叛道的贵族也是存在的。 那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应该是这些人的头目,他指挥着另外一个骑士和一个看上去有着精灵血统的少女,周围所有士兵都对他敬畏有加,而在分派完任务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流民们畏惧地聚拢在一起,不少人身上都有着被推搡、摔倒之后的擦伤,高文实在没办法从这些人中分辨出有哪个是这支难民队伍的“领袖”,便站在人堆旁边大声说道:“我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你们不用怕,我是来保护你们的――你们的人都齐了么?!还有没有失踪的或者受伤无法移动的?” 这些难民被高文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随后又被他的领主身份吓了一跳,结果第一反应就是齐刷刷地往后退,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答话的。 高文皱了皱眉,而这时候牧师莱特已经擦干净手上因施展“沉默术”而沾染的鲜血,来到了高文身旁。 “圣光在上!看看这些可怜人的身体状况!”这个壮汉牧师惊呼了一声,在胸前画了个神圣的符号,随后张开双手念念有词,一片朦胧而带着圣洁气息的光辉便在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浮现出来,随着莱特念诵圣光祷言中特定的语句,这些微光也渐渐形成了可以大范围恢复精力、治疗微小伤势的神术,“愿圣光治愈你们。” 除了遭受惩戒的时候之外,贫苦的底层民众很少有近距离接触真正神术或魔法的机会,一个大范围的“微效圣光术”只是最基础的一级神术,却仍然让这些人敬畏不已,甚至微微骚动起来。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增人口与赫蒂的忧虑 大概是没想到所谓的惩罚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猎人姐弟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高文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红鼻子的汤姆才呆愣愣地点点头:“能……我和姐姐能找到别的聚落的。” 无家可归的流民会在领地之间到处流浪,通常情况下他们的行动路线都没有规律可言,他们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也会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但总体上,他们可落脚的区域却是有一定范围的。 这些范围通常就在各个贵族领地之间那些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里,而在白水河北方、坦桑矿山东部、康德领南部的这一大块土地,就是这种地方。 有大量来自秃鹰领、卡洛尔领和西北方诸多零散村镇的难民沿着河流与山林的走向游荡到了这一地区,他们本可以向着稍微富饶一点的中部地区迁徙,但最近两年来王国中部和南部地区的收成欠佳导致各地存粮皆有不足,虽然今年很多地方已经缓过劲来,但各地贵族仍然对外来的流民严防死守,中部地区的贵族更是以近乎看待小偷和强盗的眼光看待那些来自“贫穷南方”的饥民饿汉,因此对这些无家可归者而言,前往中部地区的所有道路都已经封锁,他们只能游荡到南边的这片山林里。 根据粗略掌握的情报,目前有多达数千正处于饥饿中的无家可归者分散栖身于这片山林与荒野中,而由于大部分流民都曾沿着同一个路线迁徙(甚至来自相同的地方),这些无家可归者形成的聚落之间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联系――虽然这联系极为松散,但就像一张网,只要掌握了其中一个节点,那么顺着线寻找下去就能把整张网抓在手中。 拜伦骑士通过他的地下渠道在南方地区散布消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塞西尔领收拢难民的情报肯定也有一些进入了这些无家可归者的耳中,但这些可怜人早已对贵族失去信心――在霜月降临之前,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贵族派出来的佣兵捕奴队来掳掠他们,所以想让这些人如此容易就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贵族家族愿意友善地接纳并保护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能有一批流民,一批和他们一同逃难出来、和他们一样在荒野上生活了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流民在各个聚落之间奔走传递消息,那么招募无家可归者就容易的多了。 高文准备从眼前这几十个流民中挑选一批头脑比较灵活、胆子比较大、说话比较可信的人当做向导和使者,依靠他们的说服力,来吸引无家可归者在塞西尔领安家落户。 霜月已经临近尾声,雾月开始之后就会正式进入冬季,要赶在更多的人冻饿而死之前完成尽可能多的安置。 眼前这个有着红鼻子的少年(或许已经成年?但实在太瘦弱了)虽然有点莽撞,但他胆子可不小,而且眼神也不像大多数贫民一样彻底麻木,所以可以担任这样的使者。 “塞西尔家族正在重塑这片土地上的秩序,在今年的冷冽之月降临之前,所有在这片山林和附近荒原中流浪的无家可归者都可以向塞西尔家族报到并成为这片土地上永久的、合法的领民,”高文看着眼前的少年,同时也是说给旁边的每一个人听,他故意强调了这一切要在“冷冽之月”降临前才有效,却并不是真的要设置这个限制,而是以此来让这件事变得更加可信,并且让眼前这些人产生压力和急迫感,“为了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能及时收到消息,我要你――以及其他有能力的人去寻找那些藏身起来的流民,我会派士兵护送,保证你们能活着完成这些工作。” 汤姆睁大眼睛听着这一切,高文则转过身去,转向那些形容枯槁、表情除了紧张便只有麻木的南境难民:“我知道你们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是遵守法律、勤奋工作的人,但你们的领主抛弃了你们,整个南境所有的贵族都抛弃了你们,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片土地允许你们立足和生存,你们只能在荒野中流浪,依靠草根、树皮甚至苔藓和老鼠来饱腹,而即便如此,那些贵族的爪牙还是在掳掠你们,残害你们,甚至追杀你们到了这里!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站在了塞西尔家族的土地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领主!你们可以自由且安全地在塞西尔家族的土地上生存,而且你们要告诉你们所认识的、一同在荒野上受苦的人,让他们知道,这里有可以安家落户的地方!” 一点点微薄的光彩终于从那一双双浑浊麻木的眼睛中浮现了出来。 他们终究还是人,还是有心的。 高文没有期待这些迟钝的饥民能欢呼来响应自己,他在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之后便后退了半步,看到莱特已经给所有伤员释放过圣光治疗,便转头看向菲利普骑士:“把多余出来的食物分给这些人一些――否则以他们的状态,恐怕很难走到领地上。另外,派一个骑快马的士兵回去,把消息告诉赫蒂,让她做好准备。” 鼓舞人心的演讲之后分发食物,这永远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尤其是在这个年代。 当“领主”命人把食物取出来之后,这些人才会真正感受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人类社会”之中,并确信自己的新“领主”确实会让自己填饱肚子,他们自己则会为此而服从命令、维持最基本的忠诚。这个时代的平民思维就是如此朴实而直接,这可以说是高文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所感受到的唯一的善意。 这时候,那位刚刚接受过莱特治疗的黑发少女突然走了过来,她局促而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似乎有话想说,高文见状主动开口了:“你找我有事?” “是……是的,领……领主老爷,”黑发姑娘在说出“领主”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有点磕绊,但还是顺利说了出来,“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高文笑了起来,“我有必要骗你们?” 但贵族老爷们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是真的。 这句话琼只敢在内心想一下,她说出来的却是:“我能和我的弟弟一起去找其他聚落么?他腿脚不便,需要人照顾。” “有必要的话我会给他安排一匹马或者一辆车,”高文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腿脚上的问题,不过还是点点头,“当然,你仍然可以跟他一起行动。” 少女深深低下头去:“万分感谢您的仁慈。” 在一天后,高文与琥珀带领着一半的士兵,押送着活捉到的两个佣兵先行返回了领地。 而菲利普骑士则带着剩下的一半士兵护送那几十名“新增人口”跟在后面,由于流民们体质虚弱,不少人还有慢性疾病,所以莱特也留在后面负责照看。 那位圣光牧师顺便还能顶个狂战士的战斗力…… 高文的心情很愉快,虽然他这一趟出门折腾只带回来几十个新增人口,甚至还不如从坦桑镇过来的一艘运奴船的人口多,可是他以此成功和白水河北部荒野中的流民建立了联系,初步的信任就将在这几十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联想到这片广阔的不毛之地中聚集着多少领地急需的劳动力,他就万分愉悦。 更不用提这些流民中一大半都是具备一些手艺,或者至少有一点见识的自由民,他们的基础素质就比买回来的奴隶要高,这将在后期的教育中减少很多成本。 农奴是很难成为流民的――因为他们被绑死在土地上,当灾荒到来的时候地方贵族会把自己的农奴收拢起来用最低成本养活到灾荒结束,以此来恢复生产,而试图逃跑的农奴则会被抓回来处死,反而是地位稍高一些的自由民会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全部依靠,不得不背井离乡地逃难。 所以有时候也会有人这么调侃一句――在有些贵族的土地上,自由的代价反而比成为农奴更加高昂。 可是统管领地内务的赫蒂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找到了高文:“先祖,您真的打算在冷冽之月到来之前收拢白水河北岸荒野中所有的无家可归者么?” 高文早已料到赫蒂会来找自己,他露出微笑:“粮食有压力么?” “确实有――如果那些情报是真的,整个荒野现在到处都是难民,我们将要供养大约四千人度过这个冬天。领地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人口扩充也就只有两千人口而已,我们等于要一下子供养超过我们现有人口两倍的难民。而这还只是次要问题,毕竟粮食可以用钱买来,坦桑镇富饶,又愿意低价卖给我们粮食,这方面还好解决,真正麻烦的是一下子新增这么多人该怎么维持秩序――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那些购买来的农奴和奴工消化吸收成懂规矩、守法律的领民,这种时候再贸然来四千人,我很担心之前努力获得的成果会被破坏掉――哪怕那些难民并不是有意破坏的。” “我们把八百人增加到两千人,人口增加了一倍不止,但秩序却没有崩溃,”高文微笑着看向赫蒂,“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那是因为之前增加的人口都是在霜月之前抵达的――天气温暖,有着充足的工作岗位给那些人,他们可以跟着领民去开荒,去伐木,去建造房屋,按照您的说法,有劳动就有改造,充足的工作岗位会是消化吸收新增人口的最佳途径,可是如今已经是霜月下旬,很快就会进入飘雪的雾月,再然后是滴水成冰的冷冽之月,这时候我们就没有工作岗位了……” “谁说没有的呢?”高文笑的更开心了,“为什么冬天就不能工作,而只能窝在家里消耗粮食呢?事实上正相反……我这里可是还有成堆的工程项目等着人手去完成呐。”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冬季建设计划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赫蒂的忧虑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其实并无问题,因为在绝大多数人的三观中,甚至在这个时代的事实中,寒冬都只意味着一件事:万物凋敝,生息渐少,一切工作尽皆停息,人类会在这之前储备好足够的食物与燃料,随后停止工作,回到家中,转入纯粹的消耗状态。 就如那些提前在树洞里储存食物,冬天窝在洞穴里过冬的动物一样。 这种生存方式是由现实决定的――尽管有着各种各样表现出来跟黑科技一般的“魔法”存在,但那都仅属于极少数上层精英,这个世界的整体仍然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农民是几乎所有社会财富的最基础产出者,农业以及以农业为基础的各种生产活动就是这个社会最主要的生产活动,一旦冬季降临,农事停止,那么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空闲下来,而落后的贵族秩序又禁止这些人自由地经商或者从事任何“不符合他们身份的副业”,如果没有贵族的允许,平民甚至连下河捕鱼和进山打猎砍柴都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再加上绝大多数平民冬季能储备的食物有限,甚至在整个冬季中他们都只能维持半饱的状态,所以他们也不敢浪费体力去做任何“逾矩”的事――他们在冬天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是在消耗他们那本来就不多的体力储备,并可能导致他们在春天之前就冻饿而死。 然而在塞西尔领,情况完全不一样。 塞西尔家族目前没有任何形式的奢侈支出,这极大节省了花销,新型的生产模式则确保了能在冬天之前储备足够的物资,皮特曼和他训练出来的药剂学徒拼尽最大努力,也保证了领地食物充足――再加上从坦桑镇采购的粮食以及国王支援的物资,塞西尔领的领民冬天根本不用考虑消耗。 这里不得不着重提一下国王支援的物资――高文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是小小地坑了弗朗西斯二世一下,因为他跟国王签的协议是由王室提供塞西尔领整个领地在开拓初期的消耗,他可没说自己的领地上将有多少人口,以及会在短时间内增加多少人口,所以他已经正大光明地从王室额外索取了好几次物资了…… 确保了食物补给,高文这里有的是工作岗位。 入冬之后无事可做?那是别的领地,塞西尔领这边可做的事情还多着呢。钢铁厂正在扩大规模,机械制造所旁边也新增了两个大型厂房以安置新的生产线,烧制瑞贝卡水晶的炉窑区也改建成了正式的工厂,名为“魔能晶体熔炼厂”,不但用于烧制瑞贝卡水晶,也同时设置了一个实验室来测试从黑暗山脉中挖出来的各种矿物还能合成出什么新物质,傻狍子每天要在实验室里冲着坩埚和小型熔炉扔两百多个火球才会开心…… 除此之外,还有东边的铁矿和领地上数不清的工地也都需要人手。 入冬之后土地变硬,水也容易结冰,各种建筑相关的工作都会变得进展缓慢,但这并不意味着建筑工作就会停下,瑞贝卡折腾出来的“异界版水泥试制品”虽然产量较低,但在低温下的表现却很良好,再加上如今领地上并没有太大型的建筑,所以各处工地的工程都不会停下,而且还有个大工程即将展开―― 随着白水河进入枯水期,水位降低,高文计划在这条河上建一座真正坚固的、可长期使用的桥梁,以取代目前的临时渡桥,这样一来,等来年开春之后对白水河北岸的开发工作就可以顺利展开。 他甚至担心哪怕加上荒野中的那些难民,领地的人手仍然不够用――毕竟那些人是需要培训的,他们一开始可适应不了干活的时候身旁有个力大无穷的魔能引擎转个不停…… 等高文把这些计划以及配套的计划书挨个呈现在赫蒂眼前之后,后者陷入了长时间的惊愕之中。 “怎么样,现在不担心那些难民无事可做了吧?”高文微笑着,“我们有充足的岗位可以让他们忙碌一整个冬天,而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会适应塞西尔领并不复杂的新律法,如此一来,你还担心什么?” 赫蒂默默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计划书,深吸口气:“担心累死……” 高文:“……咳咳……” 想想这位大孙女要承受的压力确实不小,高文只能宽慰对方:“别担心,安德鲁子爵想办法在自己的领地上找了一批落魄骑士和破产的商人、学者,用金钱说动他们来塞西尔领做事,我打算把其中一半人安排到夜校教书,另外一半人给你当副手,这样在入冬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内政部的架子支起来了。” 听到这儿赫蒂才终于松了口气:“感谢先祖……”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当年那帮蛮族习惯说的话,”高文眼神古怪地说道,“当年他们不管干什么都习惯先赞美一下先祖之灵……” 赫蒂想了想:“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的先祖确实能听见我在谢他……” “然后你的先祖就会给你减少工作量是吧,”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这个难得会开个玩笑的大孙女一眼,“行了行了,先去忙你的吧,等坦桑镇的下一批人力资源送到之后我优先给你挑一批助手行了吧?就是你别再当着我面用那种一脸虔诚的样说什么‘感谢先祖’……我当年跟蛮族打交道落下心理阴影了,你一提感谢先祖我就觉得自己要再变成在天之灵……” 赫蒂:“……” 等赫蒂离开之后没多久,琥珀的身影便从附近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高文轻车熟路地把桌子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往自己面前一扒拉,随后抬起眼皮看着这位半精灵盗贼:“怎么样,抓回来的那两个佣兵配合了么?” “还没配合,毕竟你不让虐待俘虏,所以那俩人还跟士兵们耗着呢,”琥珀晃晃悠悠地来到高文的办公桌旁,发现没法下手之后撇了撇嘴,“我说你就真的不考虑把那两个死活不开口的佣兵绑在柱子上抽几鞭子?这种佣兵其实很好对付的,别看他们能在难民面前凶神恶煞,但只要你强硬一点,他们立刻就会乖乖地把自己的雇主卖掉,现在他们不开口,完全是因为你既不用鞭子打他们,又不花钱收买他们……” “你说的那种是为了几个银币就可以去偷鸡摸狗,成员基本都是武装民兵级别的佣兵,”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但我们抓到的那两个……你没发现么?一个达到了三级的骑士,一个二级的奥术法师,还有之前被乱枪打死的那个低阶骑士和法师,这些人虽然都是低阶职业者,但在南境这地方随便混混都可以给某个领主当军队指挥官或神秘学顾问了,如果跑到东边蹭个战功再巴结一下塞拉斯・罗伦的家族,甚至可以跻身贵族阶级成为受封的男爵或子爵,但他们却愿意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佣兵,你觉得是为什么?” 琥珀使劲想了想:“是为了理想?你看,我这么厉害一个暗影大师,我还挖坟掘墓呢……” 高文就没指望这个万物之耻能有什么正经回答,听琥珀放完厥词之后就自顾自接着说道:“佣兵中确实会有强大的职业者,但这种佣兵团通常都在北方靠近圣龙公国或者东边靠近提丰帝国的地方活动,因为这些地方有的是危险和机遇,在冒险或完成委托的过程中能收获的财富足以让职业者选择这条并不怎么体面的路,但南方承平日久,在这个地区活动的佣兵团通常都是实力不怎么样财力也不怎么样的,而那些有着好几个职业者坐镇,还能穿戴超凡武装的佣兵,通常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专门给某个或某几个贵族效力的‘黑手队伍’。” 说到这,高文笑了笑:“这种佣兵的心理素质很强,而且多半有什么把柄或人质落在贵族的手上,所以他们并不怕严刑拷打,普通鞭打是不管用的。”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那你怎么撬开他们的嘴巴?” “皮特曼说他有办法,只不过需要准备一些有着特效的药膏和仪式,所以我才不着急,”高文笑眯眯地看了琥珀一眼,“而且我就不相信你没从那两个佣兵身上搜刮点什么东西下来,你的性格我可是知道的,平常让你帮忙去库房拿个墨水过来你都能在路上喝半瓶……” 琥珀顿时涨红了脸:“我什么时候喝过墨水的!” “我就是比喻一下,比喻懂么?” “嘁,”琥珀从牙缝里挤出点空气来表示了自己的不满,随后果然带着一脸纠结的表情开始在身上掏摸起来,“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啊,你看过之后要还给我的……” “还什么还,我刚制定的规矩禁止在战场上掠夺,战利品统一交公统一记功你忘了?”高文一边把琥珀掏出来的各种零碎玩意拿到眼前过目一边说道,“别噘嘴,你可是我的专属护卫,你还想带头破坏规矩啊?而且我又不是不给你补偿,立功还是有奖赏的……呵,东西还不少啊?怪不得刚才士兵过来报告说那两个俘虏身上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随身物品……竟然全被你弄过来了?” 琥珀眼角抽抽着,心疼的仿佛在滴血,听到高文承诺会给补偿之后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而高文的视线则突然被那些琐碎物品中的一柄匕首吸引了。 那匕首的握柄上,有着一处像是某个贵族家族纹章的标记。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康德领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把做工很精良的匕首,虽然并非附魔武器,但材质却掺入了少量的精金和紫钢――这让它在光线下会反射出一种特有的淡紫色泽,这种材质的武器并不能带来什么超凡力量的加成,但如果要对付附魔的铠甲护具,往往会有不错的效果。 而在匕首的握柄上,高文发现了一个像是棕熊头一样的标记,那标记周围还有一圈花环装饰。 在这个年代,很多徽记是不可随意乱用的――相当一部分猛兽与花草都被视作贵族的“私有象征”,将猛兽的头像和花草组合起来的标记在很多情况下就意味着某个家族的记号,而平民随意使用这些记号便会不知不觉侵犯了贵族的权利,根据高文所掌握的纹章学和安苏贵族法律,这个匕首上的标记从结构上很明显是某个家族印记。 七百年来,这些贵族的家族印记仍然遵循着古老的传统。 这把匕首应当来自某个贵族的“赐予”,据高文所知,贵族在赐予别人武器的时候有着非常严格的讲究:战斧、战锤、长戟之类的兵器只有国王才有权下赐,并且只会赐给有战功的贵族;各种型号的剑(主要是长剑)则是更常见的赐予物,任何贵族可以以任何理由赐给别人一把剑,但接受赐予的人必须也是一个贵族,至少得达到骑士阶级;而匕首、小刀、短弓之类的武器则被视为“不上台面”,贵族会把这类东西赐给他们所中意的“平民”,而目标通常是表现卓越的护卫、亲随,或者……鹰犬。 “看样子就和我判断的一样,那些佣兵是由贵族家族‘驯养’的,”高文拿起那把匕首,仔细端详,“只是不知道他们效忠于一个家族,还是同时效忠于几个家族……” “你认识这上面的标记么?”琥珀好奇地凑了过来,“啊,我一开始就是看这玩意儿好看……” “不认识,”高文仔细辨认了一番,最终摇摇头,“我活着的时候这个家族应该还没出现。你去把赫蒂叫来,她应该比较了解南境的贵族们。” 很快,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帐篷里。 在仔细辨认过匕首上的标记之后,她很肯定地说道:“这是康德家族的徽记。” “康德家族?”高文皱着眉回忆了一下,终于在近期恶补的当代常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的来源,“莱斯利家族北边的那个子爵?” “是的,越过白水河北部的荒野山林,就在您之前带回那些流民的地方更北方,便是康德家族的领地,”赫蒂开始介绍起康德家族的简单情况,“那是一个在三百年前兴起的家族,因战功被分封于此,在塞西尔家族‘出事’的时候,他们正好效忠于现在的王室,所以躲过了南境大清洗,目前算是南边这片土地上少数几个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家族之一。” 高文随口问道:“他们和塞西尔家族关系怎么样?” “算不上远,也算不上近,”赫蒂答道,“一百年前南境大清洗的时候他们既没有帮忙,也没有落井下石,始终保持中立。那是个比较神秘的家族,他们与外界交流不多,家族成员也很少出现在上层社交圈子里――虽然南境这边的上层社交圈子本身就很松散,但康德家的人还是出现最少的。” “他们的主要产业是什么?田地?矿场?还是牧场?” “康德领主要出产粮食,还有各种优质草药,包括魔药,但没有矿场。” “那就有问题了,问题大了……”高文敲了敲桌子,“一个没有矿场,主要依靠田地的贵族领,入冬前掳掠一大群奴隶是打算干什么?而且从这把匕首判断,这群佣兵是专门帮康德家族做事的,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在荒野里捕奴――这么多奴隶被送到康德领是干什么的?” “这个……”赫蒂也意识到了问题的诡异之处,并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说来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康德领的主要产出一向是粮食,草药与魔药都只是副业,但最近几年,那边对外出售的草药和魔药数量在逐年上升,尤其是魔药,不但产量已经翻了一倍,质量也越来越好,隐隐已经要超越他们的粮食产出,变成康德家族的主要支柱了。但从魔力散布的规律上,这种情况是很难解释的……” 由于存在着各种超自然力量,这个世界的“药用植物”分为两种,除了具备一般效果的草药之外,还有可以用在各种魔法仪式中或者直接作为施法材料的“魔药”一说,通常情况下,魔药的生长很受当地魔力环境的限制,它的产量天生会有一个上限,魔力环境不佳的话,那么不管怎么精耕细作或者改良种子都不可能增加魔药产量――单纯增加数量反而可能导致药材中蕴含魔力的减少。 但康德领的魔药产量却在逐年上升。 在这个万物缺乏统计的年代,除了专门做生意的商人之外,贵族很少会意识到周边领地的作物产出波动情况(事实上他们连自己领地的作物产出都不一定很清楚,这都是顾问和总管关注的事),但赫蒂作为一个魔法师,而且是家道中落的魔法师,平常自然会很关注周边的魔药市场变动,也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异常现象。 琥珀本来只是在旁边无聊地旁听,但这时候她的尖耳朵突然激灵一下子抖动了一下,满脸惊悚的神色:“妈呀!康德家族该不会是拿活人当肥料种药材呢吧?!” “……虽然我觉得以某些贵族的道德观他们真能想到这种事,但真正做出来还是不太可能的,”高文眼角抽抽着摆了摆手,“种植魔药的田地通常藏不起来,外人一眼就能看见,而且活人当肥料也提高不了魔力环境的浓度啊……这算哪门子黑魔法?” 高文这边正说着,突然帐篷外传来了贝蒂的声音:“老爷!老爷!皮特曼来找您啦!” 高文一怔,想起了刚才交给德鲁伊的任务,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看来他的‘特效药’已经管用了。” 因为早已料到普通的拷问对那些佣兵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从一开始高文就拜托了皮特曼去想办法对付那两个抓回来的“俘虏”。 德鲁伊并不是个擅长“拷问”情报的职业,他们的法术在这方面远远比不上血神信徒或者那些专精折磨与苦痛之道的亡灵法师,但只要换个思路,获取情报并不只有“拷问”一种方法。 至少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里,就有很多借助德鲁伊药剂与仪式来从敌人口中套取情报的手法,这些手法哪怕过了七百年,也一样好使。 在一处临时作为监牢的小屋里,高文见到了已经被灌下药水、额上涂抹了药膏、还被仪式熏香熏了整整一个小时的两个被俘佣兵。 俩人这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 皮特曼还站在旁边一脸炫耀:“我就跟您说嘛,我的药水和仪式都很管用的,尤其是这个熏香,再坚强的人也会在它的魔力中迷失自我……” 确实如小老头所说,此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到近乎令人反胃的熏香气味,哪怕皮特曼的仪式已经结束,这熏香中不再具备干扰心智的法术力量,高文仍然被这气味熏的直皱眉头,连旁边的琥珀都大呼小叫起来:“哇――老头你这是要做熏肉啊?” “照你这熏法,哪怕不用灌药水大部分人恐怕也招了吧,”高文不得不给自己加了个气息防护的效果才敢在屋子里站住,“我现在甚至怀疑你这个仪式就是直接把人熏晕了而已,关魔法什么事……” 皮特曼在旁边笑呵呵地点头:“您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其实很多年前我就考虑过改进这个法术,我觉得哪怕不用魔药,直接给目标熏大粪也管用――可惜当年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的导师揍了一顿,结果不得不放弃。但您这次是提醒我了,说不定……” “你敢实践一个试试?!”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对小老头怒目而视,“你真给这俩人熏一个钟头大粪,哪怕他们愿意招我都不愿意问的!” 皮特曼顿时一缩脖子,仔细看了看高文的腱子肉,初步判断出眼前这个出土传奇至少能打他的导师二十个,于是决定放弃自己大胆的“改良仪式”计划。 而高文则皱着眉看向眼前两个已经五迷三道的佣兵俘虏,他们带着一种呆滞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地面,魔法药水、药膏以及熏香的力量已经将他们拖入到介于真实和梦境的状态中,在这个状态下,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回答问题还是在梦境中阅览自己的回忆,在魔法力量从他们体内消退之前,他们几乎会回答一切问题。 “是康德家族的那个……”高文发问道,但刚开口就突然忘了康德家族目前的掌权者叫什么,于是略有点尴尬地扭头,“赫蒂,康德家现在是谁掌权来着?” 赫蒂微微偏过头去:“维克多・康德子爵,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子爵。” “对,维克多・康德,”高文转向两名佣兵,“是他派你们捕捉奴隶的?” 两名佣兵中的法师似乎还有一些抗拒,但那个佣兵头目却先一步开口了:“是的……维克多・康德子爵派我们为他捕捉荒野上的流民……但并不是当做奴隶。” “不是当做奴隶?”高文眉头一皱,“那是干什么?” “帮助他……”佣兵头目一开始还眼神呆滞地回答着,但后半句话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高文,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入梦,高文・塞西尔阁下。”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永眠者 在位于北方的康德领,康德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衰老的维克多子爵正在接见领地上的商会代表。 接待厅中点亮着许多灯火,然而魔晶石灯发出的明亮恒定的光芒却仍然驱散不了这座城堡中常年盘踞的黑暗阴森,长方形的大厅里除了子爵本人以及几位商会代表之外便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仆人,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魔晶石灯发出的光芒映照在地上,拉得老长,弯弯曲曲,朦朦胧胧。 然而每一个站在大厅里的人却都意识不到这里的阴森和恐怖,在商会代表看来,今天的领主大人仍然一如既往的和善与优雅,并且宽宏大量地许诺着对商人和领民都有好处的事情。 “今年的最后一批草药、魔药都已经收割,粮食也有个不错的收成,”一名商会代表躬身说道,“魔药都找到了买家,但草药今年的销路不佳。” “不用担心,派尔克斯先生,”维克多子爵温和地微笑着,安慰自己领地上的大商人,“很快来自圣灵平原的商队就会来,霜林堡会来购买一大批药材的,大家一年的辛劳都不会白费。” 这位衰老的子爵笑的非常温和,而且眼底始终带着善意,很少有贵族会用这样的态度和不是贵族的人交流――虽然他们的礼仪标准让他们在和下等人说话的时候也会用上无可挑剔的礼貌用语,但他们的眼神和表情却不可能如此“到位”,维克多子爵却是个例外。 他是出了名的“对平民亲切、友好、公正而宽容”的老好人,虽然他在贵族的圈子里深居简出,然而领地上的每一个平民却都爱戴且敬仰着自己的这位老领主。 “子爵大人,感谢您为了领地上的人而奔走,”另一名商会代表诚心实意地说道,“还请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健壮着呢,”维克多子爵笑了起来,“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快要从圣灵平原游历回来了,等他接管了家族里的产业,我再休息也不迟。” 随后,这位子爵便开始向大商人们询问起关于领地今年行商出入以及棉花、矿石的采购情况,他询问的细致而专业,而这在当代的贵族中着实少见。 但突然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风吹过了城堡的大厅。 明明四面八方点的都是明亮而且不会被风吹动的魔晶石灯,可是大厅里的光芒却像烛火遇上气流般突然摇晃、晦暗起来。.. 大商人们仍然没有注意到大厅里的变化,周围木然站立的仆役们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可是维克多・康德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下城堡晦暗的顶棚,双眼中一瞬间闪烁出仿佛星光般的淡紫色魔法光晕。 随后他对着眼前的商人代表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抱歉,先生们,今天的会面恐怕不得不结束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同一时间,在安苏东境附近的一处隐秘山洞中,盘根错节的藤蔓蜿蜒生长,在山洞中心的巨石上纠缠成了仿佛巨大囊胞般的形态,而突然之间,囊胞打开,一个美丽却透露出诡异的女性身影从中显露出来。 她有着墨绿色的长发,皮肤白皙而面容姣好,但在那身仿佛神官长袍般的衣裙下摆,露出来的却是仿佛树根般盘根错节的可怕肢体。 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自从上次离开极南境之后,她便蛰伏在这处靠近东境前线的隐秘据点中,通过无处不在的植物观察着整个东部地区的局势变动,但一个通过隐秘途径突然传来的消息却将她从与植物共生的状态“惊醒”过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作大死 永眠者。 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高文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思索过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会来对付自己,并且采用这种“不同常规”的手段――居心叵测的王都贵族只敢做些暗地里下绊子的小动作,王室方面则目前还没有任何与自己作对的必要,而除此之外,塞西尔家族并没有和目前世界上的任何势力产生什么利益纠葛――除了那些天生跟所有人都犯冲的邪教徒。 而在最主要的几个邪教势力中,永眠者是最诡异莫测,也最擅长心灵方面邪术的。 高文带着好奇再次打量了周围的景象一圈,他不得不感叹这场“幻象”的技艺高超,视线中的一切都仿若真实,不管是那些高耸的魔法塔还是笼罩在帝都上空的巨型能量护盾,亦或者帝都旁边的深蓝之井光束,都看不出丝毫幻象的瑕疵来,而且这里还有着真实的触觉,眼前的圆桌和身子底下的椅子都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高文甚至有理由相信――桌子上的那些茶点在吃进嘴里的时候都是会有味道的。 这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沉沦其中的世界。 但这个世界越是真实,他心中就反而越发警惕。 所以他控制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情绪地随口称赞了一句:“我听说永眠者擅长制造幻象与梦境,但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接触,不得不说,你们在这方面的技术很高。” “如果人依靠所谓的视觉、触觉、嗅觉才能感知到世界的存在,那么只要完美模拟了这些东西,所谓现实和虚幻还有什么区别呢?”白袍人用那种不辨男女的怪异声调说道,“比起沉沦而黑暗的现实,如果有一个完美的梦境不是更好么?” “但在这个‘完美’的梦境里,阁下这副打扮是不是扎眼了点?”高文看着眼前的白袍人,终于忍不了对方那种猎奇的打扮和不男不女的声线,“不管你要和我谈什么,总得以真面目示人吧?而且到现在你还没介绍过自己是谁,这似乎也不是很符合与人交谈的礼仪。” “在下只不过一个区区的求道者而已,永眠之人不需要什么姓氏与名字,而至于所谓的真面目……果然是拘于现实世界的人会说出的话,”那白袍人感叹着,而他的形象则突然变化起来,那面具就仿佛流水般消融在他脸上,但在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副不断改变的,甚至在男女老幼各种面容之间切换的容貌,“可惜拘于现实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永眠的梦境是何等伟大,在这个完美的世界里,所谓个体的容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那么您觉得我用哪种容貌更合适一点呢?是这一张……还是这一张?” 白袍人的面孔不断变化着,但每一副面孔中都带着嘲讽与鄙夷,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那自己给自己捏脸,等了半分钟才淡淡说道:“就这么变着吧,不断刷新挺好的。” 白袍人的面孔突然停止了变化,定格在一张冷峻的中年人面容上。 “看来您有着充足的耐心来和我消磨,可惜我没有耐心了,”这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终于不再说废话,他直勾勾地盯着高文的眼睛,“我把阁下叫到这个地方,其实无非是想向您了解一件事。” “什么事?” “您在那些失落的海域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高文之前的镇定多多少少有几分是表演的,但这时候的蒙圈却是真的:“你说什么?”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吞噬者 高文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灵魂早在穿越发生的时刻便已经完全变异,否则没有任何解释可以说明为什么一个人在天上挂了几十上百万年之后竟仍能保持神智的正常,而且不但神志正常,还记忆清晰――过去几十上百万年俯视大地所收集到的庞大到令人恐惧的信息数据,可以丝毫不差、毫无损毁地保存在他的记忆中,直到现在仍然能够准确读取。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永眠者邪教徒的灵魂显然没有进行过这种改造。 在短短几秒钟内遍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年的庞大监控记录,对本质上仍然是凡人灵魂的邪教徒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 当那个永眠者邪教徒的心智与灵魂逐渐崩塌成无意义的碎片时,高文恍惚间接触到了一些意识的残片,这些凌乱破碎的数据流入他的脑海,在他那庞大到令人恐惧的记忆体量中激起了一点近乎无法察觉的浪花,如果不是高文精神集中,他恐怕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从这个邪教徒的残魂中掠夺了一些东西过来――而在仔细感应之后,他确认了那是邪教徒残存的一些记忆。 可惜的是,量很少,并且支离破碎不成逻辑,而且由于邪教徒本身的思维混乱,那些记忆中也充斥着大量混沌无规律的扭曲阴影和疯癫的臆想――更糟的是由于永眠者沉醉于梦境之中,这些记忆的真伪也就变得无从分辨,高文并不能确定那些画面中有多少是实际发生的,又有多少是永眠者睡梦中脑补出来的。 只是根据少数能够读取的资料,他明白了眼前这个永眠者的“存在”形式。 对方似乎抛弃了自己的肉体――或者是将自己的肉体转化成了某种可怖的、非人的形态,他在邪教徒的记忆中看到一些疯狂的仪式,那仪式中有肢体消融、灵魂脱出躯壳的景象,而之后便是邪教徒在一个个新的躯壳之间游荡、在他人的梦境与记忆中漫步的场景。 这个永眠者似乎“飞升”了自己的灵魂,从而具备了这种在人类心智之间转移的可怕能力。 幸运的是,这种飞升仪式显然要求甚高,而且之前对方言谈间也泄露了他在整个邪教团体中主教以上的地位,所以具备这种可怕能力的邪教徒应该极少,并且他们大部分时间应该也不会在现世活动。 周围的混沌空间仍然在不断崩解,支撑它存在的力量已经退去,而在这个“梦境”彻底消失之前,高文抓紧时间集中起精神,在永眠者邪教徒那残存的一点灵智中努力搜寻着可能有价值的情报。 …… 在康德领的古老城堡中,维克多・康德正脚步匆匆地走在通往城堡下层的走廊中,魔晶石的灯光将整条走廊映照的影影绰绰,但在这个老子爵的身旁,阴影却仿佛某种恒定的装饰品般盘踞着,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影子随着他匆匆的脚步而不断拉伸、变形,就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 老子爵的双眼中闪烁着越来越虚幻的星光,他的脚步愈发匆忙,甚至渐渐出现了一丝踉跄,他来到了城堡下层,一扇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橡木门耸立在他眼前。 维克多子爵在门前站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犹豫和茫然的神色,就仿佛那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但他却不敢真的开门去验证一般。 他就这样犹豫了一小会,才终于把手放在门上,但在他自己发力推开大门之前,那扇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一条较宽的缝。 一点影影绰绰的灯光从门背后泄出,一个提着提灯的、穿着白裙的长发女人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这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她的皮肤白皙,容颜美丽,但却隐隐带着一种病态,浑身透露出一种柔弱到惹人生怜的气质,她拿着提灯,惊讶而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子爵,露出一个微笑:“亲爱的,怎么了?你要让我出去吗?” “我……不,没什么,”老子爵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豫,但下一秒,所有恍惚和担忧的表情都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露出微笑,看着眼前年轻的妻子,“没事了,我只是来看看你。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会,你回去睡吧,好好补个觉,然后起来和我共进晚餐。” 格外年轻的子爵夫人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可是亲爱的,我已经不困了。” “听话,回去睡觉,”老子爵摇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过会来找你。” 年轻的子爵夫人眨了眨眼,似乎安心下来,她点点头,便拿着提灯再次退回到门内,那沉重的橡木大门随之缓缓闭合,在空无一人的城堡走廊中响起一阵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 维克多・康德在门口站了一阵子,表情茫然了一下,随后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种沉稳而平和的神态,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安苏王国的东境附近,古老而隐蔽的山洞中,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骤然睁大了眼睛。 作为教会中频繁与其他邪教团接触的“外务主教”之一,她长期和几个永眠者高层保持精神联系,而这次一个永眠者主教贸然接触高文・塞西尔让她产生了些许的不满,只是那毕竟是其他教团的事情,她无权干涉也不好劝阻,便只能等对方完成接触之后再询问是否有所收获。 她相信那位主教一定会有收获――毕竟,今日的高文・塞西尔早已不复全盛,七百年的沉睡削弱了他的肉体和精神,而一个有着接近传奇实力的噩梦主教在精神层面与这样一个“伪传奇”较量,不可能落入下风。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那名永眠者主教大获成功的消息,而是对方的灵魂发出的一声哀嚎,以及通过精神联系传播出来的巨大恐惧。 随后那个属于永眠者的心灵反应便消失了,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吞噬者一口吞下,彻底消化般完全消失。 贝尔提拉从精神联系中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恐惧,以及隐藏在恐惧中的意外和惊惶,但她完全想象不到高文・塞西尔的意识世界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吞噬掉一个主教级别的永眠者,甚至还让他在临终前如此恐惧――那些擅长玩弄人心的教徒可是制造和享受噩梦的行家里手,他们的心志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在疑惑间,贝尔提拉选择造访另外几个与她有所联系的心智,那是永眠者教团在安苏的几名高阶成员,也是和那位陨落的永眠者主教保持联系之人。 但在精神连接建立之后,她开口询问之前,一名噩梦主教便主动发来消息:“罗德里克主教陨落了。” “他是在和高文・塞西尔的精神接触中被吞噬的。”另一名噩梦导师补充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尔提拉难忍好奇地问道,“他在陨落之前有发出任何消息么?!” 永眠者之间的内部精神联系要远比和外人的精神联系紧密,贝尔提拉没有从罗德里克主教的临终思维中听到任何言语,但或许其他保持连接的永眠者能知道些什么。 精神连接中的几个心智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一个噩梦主教回复了:“他只来得及向外发出一句话――” 下一秒,罗德里克被吞噬前所嘶吼出的、带有强烈执念与感情印记的一句话便在贝尔提拉的脑海中炸裂: “不要来窥探这个非人的灵魂!!” …… 高文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个关押俘虏的小屋中。 那名被永眠者当成跳板和牺牲品的佣兵头目已经倒毙在地上,这个健壮的男人七窍流血,整个头颅就像被煮过一般通红,甚至还冒着微微的热气,他那扭曲的表情足以说明他在死前遭受了怎样恐怖的痛苦,而那名佣兵法师则仍然昏昏沉沉地坐在旁边,似乎对身旁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赫蒂、皮特曼、琥珀等人则站在他的周围,每个人都用紧张而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高文甩甩脑袋,将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不适感彻底清除出去,随后长出口气,“我刚才是不是失去意识了?” “先祖,您没事太好了!”赫蒂终于长出口气,冷汗在她放松的一瞬间才从额头流淌下来,她不顾风度地冲上来检查着高文的情况,“您没事吧?您没事吧?刚才那个佣兵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强大的魔力,随后您便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们每个人都吓坏了!” “我没事,我没事,”高文安慰着已经有点炸毛的大孙女,紧接着皱起眉,“我失去意识多长时间?” “并不长,大概只有几分钟,”皮特曼也擦了擦额头冷汗,“幸亏您没事,否则我今天得横着出去――肯定有人要说是我折腾假药出了岔子。” 琥珀立刻瞪了小老头一眼:“真的跟你折腾出来的这些可疑药膏和熏香没关系?!” “确实跟他没关系,”高文摆摆手,心中确定了在那个意识空间中的时间流速看来确实跟外界不一样,他在那里面感觉至少过了大半天,可是在外面才只有几分钟而已,“刚才有一个永眠者邪教徒试图侵蚀我的精神。” 所有人大吃一惊:“永眠者?!”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次入梦 听到高文的话,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永眠者?!” 这是完全出乎他们预料的,就连一向沉稳的赫蒂都差点拿不住自己的法杖,她瞪大眼睛看了那个倒毙在地上的佣兵头目一眼:“这个佣兵是永眠者邪教徒假扮的?!” “不,他只是被永眠者当成了跳板,”高文揉着眉心,说着自己从邪教徒那里得到的情报,“这个家伙大概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不幸做了一个噩梦,而一个强大的永眠者邪教徒借助噩梦在他心灵中留下了坐标,这样一来,他就成了个一次性的‘载体’,可以让那个邪教徒在有需要的情况下快速‘降临’。” 这般诡异的事实让琥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邪教徒怎么听起来比什么万物终亡会还邪门?!” “永眠者确实比万物终亡会更加诡异,”皮特曼沉声说道,作为真正接受过传承的德鲁伊,他对邪教徒方面的事情了解颇多,“永眠者是梦境之神教会堕落、转化而来,他们原本是安抚人心、驱逐噩梦的牧师,但在堕落之后却变成了编织噩梦与恐惧的行家里手,最强大的永眠者主教们都有在人的梦境中行走的能力,而且他们可以把人和人的梦境串联起来,从而让自己更加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们特殊的能力让他们比一般的邪教徒更令人恐惧,但多少算个好消息的是……永眠者的行事并不像万物终亡或者风暴之子那样极端血腥,他们只是把人拉入各种各样的噩梦或幻象中,偶尔做些绑架的事情,但很少会主动制造杀戮。” 听到这,赫蒂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听说过永眠者教团的事情,他们确实很少制造大范围的死亡事件,但他们的行动却比别的邪教团更诡异怪诞,我个人感觉他们这种仿佛隐藏着什么巨大计划,平常不怎么杀人的邪教团体要更加可怕一些。” 高文深有同感:“只要是黑暗教派,就没有不危险的,他们不杀人,就只能说明他们会做比杀人更可怕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比制造杀戮还防不胜防。再者说了……永眠者是除风暴之子外唯一一个跟万物终亡会打交道的黑暗教派,万物终亡与风暴之子都是残酷血腥的教派,能跟他们相处到一起的永眠者……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我越听越瘆得慌了,”琥珀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仿佛要把鸡皮疙瘩搓下来一般,紧接着她好奇地抬头看着高文,“那刚才你是被永眠者拖到他们的‘噩梦’里了?然后呢?你跑出来了?” 高文笑了笑:“我们在意识世界里较量了一下,然后那家伙就死了,多半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琥珀哦了一声,赫蒂也颇为崇拜且信服地看着自己的太祖祖祖爷爷,只有皮特曼怀疑地上下打量了高文几眼:“能够进行意念降临的永眠者……会是小角色?” “反正没我厉害,”高文耸耸肩,“反正那家伙已经死了,他生前有多厉害也不重要。” 赫蒂显得有点忧虑:“但关键是一个永眠者邪教徒为什么会袭击您……上次的万物终亡会还可以说是个意外,那堕落德鲁伊真正的目标是坦桑镇,可是这次的永眠者明显就是冲着您来的,那个佣兵头目在被‘占据’的时候清楚地喊出了您的名字!” 高文表情跟着严肃起来,他知道赫蒂的担心不无道理。 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确实已经开始引起某些黑暗势力的注意了。 从那名邪教徒的残魂中读取的记忆虽然不多,但也可以拼凑出他在最近期的一些思想和经历。高文可以确定那名邪教徒在南境活动多年,他在这一地带数以千计的受害者身上留下了噩梦坐标,而那个佣兵头目正好是其中之一,他在捕奴行动中被高文抓获这件事本身只是个巧合——但那个佣兵头目背后的永眠者盯上自己却不是一天两天的。 从交谈中得知,那个邪教徒很在意高文·塞西尔的某次秘密出航以及所谓的“永暗海域”,所以在高文揭棺而起并把消息传出来之后,那个邪教徒恐怕就已经在计划这次接触了。 而恰巧落入高文手中的佣兵头目只是提前给了他个完美的良机,只不过那个邪教徒自己都不会想到,他竟然就直接栽死在了这个良机里…… 一个永眠者主教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袭扰的结束,高文认为肯定还有别的黑暗教派或者神秘组织在盯着自己——那所谓“永暗海域”和“秘密出航”恐怕牵扯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它足以让最警惕最隐蔽的邪教主教都铤而走险,自然也能引起其他潜藏者的好奇心。 但问题是他高文自己也很好奇那所谓的“永暗海域”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事到如今,高文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那个永眠者主教死的很是干脆利落,他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就死在了塞西尔家族的领地上,这或许能给某些窥探者一些警告。 反正如果还有胆大的要来找麻烦,高文也没别的办法,他只能接着,毕竟他现在是拖家带口的,总不能一言不合其怂如风吧? 皮特曼看了看表情严肃的高文,又看了看一脸忧虑的赫蒂,他轻声叹息,同样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公爵大人,我认为您这次是时候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辞职申请了……” “你要真想跑,现在就已经没影了,你是那种会在跑路之前好好跟老板打招呼的人么?”高文瞥了这个德鲁伊之耻一眼,随后摆摆手,“反正来了我就接着,三两个小鱼小虾还不至于能掀起多大风浪,我就不信那帮夹着尾巴过了七百年的邪教徒现在敢组织一波大军打过来。” 随后,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仍然昏昏沉沉的那名法师佣兵。 赫蒂见状立刻问道:“先祖,还要继续审讯么?” 高文摇摇头:“已经不用了,把他继续关着,过一段时间再看情况。” 他没有考虑要直接处死这个法师佣兵,但也并不打算把对方放掉——将北方荒野的那次解救流民行动视作一次战斗的话,眼前这个佣兵就是塞西尔家族的战俘,按照这个时代的法律,此类战俘会被直接当成奴隶,以终生劳役来弥补其主人在战场上抓捕他而损耗的武器和人力,可是高文现在还没想好要给这种“战俘奴隶”安排什么样的劳动改造。 塞西尔领现在很缺人,所以高文并不介意让这样一个俘虏通过充当劳动力来发挥价值,这比处死或流放都划算得多,但对方毕竟是个二级的施法者,把他直接扔到西边的矿山里挖矿一来浪费,二来高文还不放心,所以具体让他干什么……还真得好好考虑考虑。 赫蒂对高文的安排没有异议,不过她还是很在意这些佣兵在白水河北部的旷野中捕掠流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不调查康德家族雇佣这些佣兵捕掠流民的事情了?” “啊……对,”高文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来与那个邪教徒在意识世界中的交锋还是造成了影响,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审讯这两个佣兵的原本目的,“我有点疲惫,把这件事忘了。好吧,赫蒂,皮特曼,这件事交给你们两个,趁着药水和仪式的效果还没结束,询问一下康德家族在霜月捕奴到底是为什么。我得回去休息一下,你们之后把审讯的结果告诉我就行。” 在安排完这边的事务之后,高文便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确实疲惫了——精神世界深处的疲惫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浮现出来,让他意识到自己与那个邪教徒的交锋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哪怕身为卫星精,调动那庞大的记忆去吞噬另外一个心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回到帐篷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在自己的床铺上沉沉睡去,并飞快地进入梦乡。 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中。 这条走廊是典型的安苏风格,与南方贵族喜欢的城堡建筑有着同样的内饰和支撑结构,走廊两侧的支撑柱均半埋在墙壁里,而每个支撑柱上都镶嵌着一盏点亮的魔晶石灯。 可这并不是塞西尔家族以前的古堡,也不是坦桑镇的莱斯利家族城堡,不是高文记忆中所知道的任何一座城堡内部的样子。 几乎在第一时间,高文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又进入了一场梦境,而且还是以意识清醒的状态进入的梦境,刚刚与邪教徒接触过的经历让他瞬间全神戒备地警惕起来,并在心中忍不住嘀咕: “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一波?这帮邪教徒是救爷爷的葫芦娃么?”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次的情况与之前不太相同——他并没有在一个完全混沌的空间中醒来,也没有人神神叨叨地闯入自己的梦境,他还有一种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醒来的感觉,比起被永眠者拖入假想空间,这更像是一场正常的梦。 唯一与入梦不同的,就是自己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清醒。 不,还有更多的不同…… 高文心有所感地看向自己的手,有意识地勾勒了一下某样物体的形态,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手中多出了一罐听装的可乐。 在这个清醒的梦境中,他似乎可以创造出自己内心所想的事物。 ------------ 第一百七十章 阴影中滋生 高文在这个清醒的梦境中漫步着。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的原理是什么,但他猜测这变化的原因多半跟那个倒霉的永眠者邪教徒有关――在吞噬对方那些残存心智的过程中,他接触到了永眠者的零星知识,那些零星知识并不仅仅是记忆资料那么简单,作为超凡领域的“知识”,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它们为高文带来了这种在清醒的梦境中活动的能力。 高文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按照心中所想在手中塑造出一些东西,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这种“塑造”的局限性。大概是因为自己并没有获得真正的永眠者力量,所以他在梦境中所塑造的事物仍然有着十足的“空想”特性,仅仅具备以假乱真的外观,但却没有真正的作用。 他制造出来的饮料没有任何味道,他按照记忆塑造出的手机也无法开机使用。 而那些压根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空想物品就更是连外形都很难长时间保持了。 但就是从这残缺无用的能力中,他不断了解着永眠者这一特殊异端教派的本质,以及他们可能的目的。 沉浸于永恒的梦境之中,尝试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寻求解脱――这大概就是永眠者的追求。他们在梦境世界中塑造假象的能力在高文看来已经达到了完全以假乱真的程度,事实上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真相,任何一个进入永眠者梦境的人都会瞬间迷失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而对于心志薄弱之人,哪怕提前知道了真相,也很容易沉溺在假想世界各种美好的事物里。 虽然外界对永眠者的评价是“制造噩梦的行家里手”,但高文在吞噬了那个邪教徒的残存心智之后,隐约意识到那些编织人心的教徒真正追求的恐怕其实是一个美梦――而制造噩梦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某种手段。 高文走过长长的走廊,在这陌生的地方,他的心智沉静如水,而思绪则格外敏捷。 套用前世的一句话,沉醉于虚拟世界的人多半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永眠者在高文看来就像是某种群体性逃避现实的虚拟世界狂热者,但他们所逃避的又具体是现实世界的哪一部分呢? 是魔潮所引发的社会崩溃和生存环境恶化?是宗教格局的变动和其他教派的排挤?亦或者……是众神已死的真相? 眼前的走廊到了尽头,一扇沉重的橡木门立在眼前,高文皱了皱眉,他在那橡木门上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徽记,是康德家族的徽记。 是因为最近自己在关注康德家族的事情,所以他们的家族徽记出现在了自己做梦的场景里?或者说……这里真的就是康德城堡? 高文皱着眉环视四周,他确认自己从未到过这个地方,而正常情况下,人类梦境中是不会出现超出自己记忆或者认知的事物的,哪怕出现了光怪陆离的东西,那也多半是平日里所见的事物在潜意识中扭曲而来,但是这个梦境中的一切场景都稳定有序,甚至墙壁上的花纹和每一盏魔晶石灯放出的光辉都毫无瑕疵,联想到自己所吞噬掉的永眠者心智,高文突然怀疑这个场景恐怕脱胎于那个邪教徒的记忆。 那个邪教徒在康德城堡中活动过? 犹豫了片刻不到,高文便伸出手去,用力推开眼前的橡木大门。 大门背后是一处仿佛地窖般的空间,宽广,深邃,笼罩着昏暗的光线,作为城堡中的地下结构,这个“地窖”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必要,以至于仿佛是将地表上的宴会厅搬到了地下一般,而在这样一个宽广异常的空间中,高文看到有一根根直立的柱子连接着地面和上方的石质顶棚,那些直立的柱子表面似乎有着文字。 高文凑近其中一根柱子,赫然看到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文字,而是无数用指甲抓出来的深深凹痕! 在看到这些凹痕的一瞬间,高文便感觉自己眼前的视线骤然一花,紧接着四面八方昏暗的空间中便浮现出了大量如水般的波纹,在波纹荡漾之中,无数影影绰绰的事物脱离了潜意识层的“伪装”,出现在高文眼前。 那是一个又一个形似人类的虚影,有着半透明、灰白色的形体,以及模模糊糊并且隐隐透露出麻木表情的面容,他们影影绰绰层层叠叠地站在这里,那虚无的双眼空洞地凝望着整个“地窖”的中心。 这些人影浮现出来的时候吓了高文一跳,但后者随即便意识到这些影子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存在――或者说,这些影子恐怕压根没有思考的能力。 在镇定下来之后,他循着这些影子注视的方向望去,结果赫然看到这间“地下大厅”的中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石质的平台,在那平台上,则摆放着一口巨大而华丽的棺材。 高文皱起眉头,穿过身旁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向着那巨大的棺材走去,但他刚走到一半,便听到耳畔浮现出了一个虚幻模糊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有两个人正在交谈,但却断断续续难以分辨,高文仔细竖起了耳朵,才听到几句较为清晰的内容: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从噩梦中醒来,一切都仍然美好……” “……梦与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失去了他们……” “永眠者会帮助你的,你不要害怕,不要相信那些对我们诋毁的谣言,我们就如七百年前一样,仍然致力于将众生从痛苦中解救,只不过七百年前我们让众生远离噩梦,而今天我们让众生远离噩梦般的现实…… “你只要把它放在这里,为它提供充足的养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逝去的,终将归来,不仅在梦境中归来,也会在现实中归来……” 这交谈声低沉而又模糊,并且带有严重的失真,以至于高文甚至无法判断对话人的男女,但有一点他几乎可以肯定,说话的人中有一个就是被自己吞噬掉的那个永眠者邪教徒! 从梦境中醒来之后,高文立刻第一时间叫来了赫蒂与皮特曼。 “先祖,我们已经询问完那个佣兵法师了,”赫蒂还以为高文把自己叫来是要询问对俘虏的审讯进度,于是一见面便说道,“他们确实是在为康德家族做事,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雇主让他们抓捕流民是做什么,只有一点能确定――他们从未见到被他们抓回去的流民在日后以奴隶的身份在康德领上出现,也没见到有奴隶贩子从康德领带走那些人,被抓回去的流民就好像蒸发一样消失在了那片土地上。” 高文皱了皱眉:“果然……” “果然?”赫蒂一愣,不明白高文什么意思,“您知道什么了么?” “恐怕我得立即前往康德领一趟,”高文在此前已经做出了决定,此刻直截了当地说道,“越早越好。” 这次赫蒂是真的惊住了:“前往康德领?您去那里做什么?难道要亲自去找康德子爵质询有关流民的事情?这种事……” “比那更严重,”高文严肃地说道,“我在此前和那个永眠者邪教徒对抗的时候接触到了他的一部分意识碎片,刚才那些碎片的内容浮现了出来,我看到那个邪教徒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康德领的某人――极有可能就是现在的维克多・康德子爵,而那东西是一件邪物,它已经在那片土地上呆了很多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期间它一直在汲取活人的灵魂成长着!” “汲取活人灵魂的邪物?”皮特曼大吃一惊,“难道那些被抓进康德领的流民……” “多半是被喂掉了,”高文皱着眉,“那东西已经成长到很关键的时候,但还没有完成最后的蜕变,可一旦它完成了……我担心包括坦桑镇、新塞西尔以及更北边卡洛尔领在内的所有区域都会被它的力量笼罩进去。” 高文这并非危言耸听,因为在那个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支撑着那个梦境世界的、正在不断成长的某样“物品”的存在。 他能感受到那个物品蔓延出来的力量,能感受到它对相当大范围内所有人类心智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吞噬了那物品原主人的心智碎片,高文已经与那东西建立了某种细微的联系,这让他几乎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一旦汲取了足够的能量,那件被邪教徒安置在康德家族古堡中的诅咒之物就会爆发出相当可怕的力量,而新塞西尔领和坦桑镇的普通人将无一幸免地被卷入其中! 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头上,他就没法坐视不管了。 高文这严肃的态度也感染到了赫蒂,后者跟着紧张起来,并产生了一丝忧虑:“先祖,您在坦桑镇已经以身犯险了一次,这一次……” “不,这一次反而不会那么危险,”高文摇了摇头,“只要我及时找到它,那么它对我就是毫无威胁的――我有办法能控制它。” 他的回答颇有自信,这让赫蒂也稍微安心了些,但后者还是忍不住关心道:“可如果维克多・康德子爵已经被邪教徒完全蛊惑并控制,他会不会对您不利?” “在这整起事件中,只有一个人具备威胁到我的能力,”高文看着一脸关心的赫蒂,微微笑了起来,“但那个人已经在意识空间中被我摧毁了。”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永暗海域的传说 无论如何,康德领都是必须要去一趟的,而且高文要亲自去。 安苏王国体制松散,王室对边远地区的保护力度就如统治力度一样低下,而且南部地区承平日久,战斗力再强的军武家族在这种环境下也会慢慢衰颓,所以身处极南境的高文几乎不可能指望任何来自第三方的支援(这种环境大概也是导致邪教徒能够对这一地 《黎明之剑》第一百七十一章 永暗海域的传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康德领的客人 皮特曼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引起了高文巨大的兴趣,同时也让他产生了大量无法抑制的联想。 很多人会把野史怪谈当成不值一提的荒诞故事,但同时也有很多人愿意承认,哪怕再荒诞不羁的野史怪谈,也总有一些源自现实的映射存在。 而在那些寿命悠长、对历史记录远比人类详尽且连贯的精灵身上,高文更加相信他们的传说故事是有事实可循的――尤其是那些关于在海面上空漂浮疾驰的方舟、永远夜幕的海域、通天的巨塔方面,这些超出洛伦大陆凡人认知的事物在白银精灵的传说中竟然被描述的那么详细,那么确凿,这让高文不得不有所联想。 在这块洛伦大陆之外,果然存在其他的大陆? 在这块大陆上的文明发展起来之前,别的大陆上已经出现了文明? “原初精灵”乘坐一种在海面上方漂浮疾驰的方舟逃离了故土,那方舟的本体是什么东西?从描述上看……难道是某种类似地效飞行器的事物?或者大型气垫船? 永远笼罩在夜幕中的海域呢?难道是位于极夜范围内?在这颗星球的南北极同样存在极昼极夜现象么? 而那座在传说中的巨塔又是什么?它显然不是某种自然产物,而更像是人造出来的,塔里面还有着星空的投影和动物植物矿物的影像资料……难道和那个留下了监控卫星的远古超级文明有关?! 如果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所进行的秘密出航真的是找到了永暗海域,找到了那座巨塔,那么那些水晶就是对方从巨塔中带出来的东西? 无数的信息好像在这一瞬间串联到了一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仿佛要露出一些眉目,可是当高文仔细探寻分析的时候,却发现仍然分析不出什么结果来。 情报太过凌乱破碎,中间又夹杂着很多语焉不详的传说、怪谈、推测,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完全不足以让他把当年的真相完全拼合到一起! 这一刻,高文甚至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造一艘大船,直接跑到王国北部边境出海探险的冲动,去找到那永远笼罩在夜幕中(也可能在特定时间会处于长时间的极昼状态)的海域,去看看那座传说中的巨塔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种冲动在他胸膛中鼓动着,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默默思索着领地目前的资源储备,科技基础,工业生产能力,以及山中宝库剩下的金银,把这些东西挨个过了一遍之后,他的冲动完全消失了,而且心拔凉拔凉的…… “先祖,您没事吧?”赫蒂关切地看着高文,后者脸上的情绪变化让她很担心老祖宗会不会有再次去世的可能(而且看情况这次去世还很不安详),但幸好高文及时回了神,对着她摆摆手:“别担心,没事。” “您对永暗海域感兴趣?”旁边的皮特曼说道,并紧接着皱了皱眉,“但恕我直言,哪怕是在强盛的白银帝国,永暗海域也只是个故事而已,总所周知,风暴、迷雾和错乱的魔力场封锁着整片海洋,哪怕以精灵的技术力量也没办法做到在远离海岸线的海域进行导航,技术衰退之后的人类各国就更是不可能了。当年风暴之神教会还没堕落的时候,风暴祭司们还能引导船长们在大陆周围的一些特定航线内航行,但现在风暴之神教会已经堕落成了风暴之子,再也没有人可以在海洋上航行了……” 难得这个小老头可以用这么严肃认真的态度规劝一下自己,高文还是颇为感动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已经七百年了,各国还是被困在大陆上,无法前往远海么?” “偶尔会有大胆的探险家去挑战海洋,但活着回来的不足三分之一,而且哪怕回来也多半疯疯癫癫,被远海中的混乱魔力环境弄坏了头脑,”赫蒂摇摇头,“而且挑战大海又有什么用呢?财富皆源于陆地,不管矿物还是作物都只有在陆地上才能得到,挑战海洋实在看不出必要。目前大陆上唯一对海洋有些开发的就是提丰帝国,但他们也只不过是在近海的地方找到了一些魔法材料而已……” 高文闻言忍不住皱起眉看了赫蒂一眼:“你真的认为海洋中没有财富么?” “海洋中的财富?”赫蒂一愣,“人是一种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海洋中能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财富?” 高文看着赫蒂,很想来一场慷慨激昂的启发和教育,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些说教对于知识与眼界受限的赫蒂而言根本没什么用,所以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片大陆对于启迪了心智的人类而言,实在太狭窄了――别的不说,来一场魔潮都没地方躲啊。” 来一场魔潮……没地方躲…… 这句话立刻给了赫蒂一些触动,但她刚想再问些什么,高文却已经提起了另一件事:“先不说这些了,赫蒂,我想让你帮我收集一些书卷资料。” “还是各个派系的基础法术和施法理论资料么?”赫蒂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方面的资料是高文最经常让她去收集的。 但高文的回答却让她很是意外:“不,是关于我的生平传记。” “关于您的……生平传记?”赫蒂困惑地眨眨眼,这个要求实在怪异得很,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自己这个死着死着就突然蹦起来的老祖宗能提出来了,“您是指哪种形式的?王国官方发布的英雄传记么?” “不光要那种,还有各种民间版本,任何一种描述我生平的东西我都要,”高文实在不好跟对方解释他是想寻找那次明明发生过,但却消失在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秘密出航的线索,便只能提出这种笼统的要求,“哪怕野史杂谈,甚至乡下人吓唬孩子的荒诞故事都要。” 赫蒂的表情古怪起来:“您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高文刚想编个理由,比如对这七百年里人们的思想变化感兴趣啥的,旁边的阴影中就突然蹦出个琥珀来,而且这个琥珀还在baba:“他闲的呗,想看看这七百年里哪个刁民想黑他……要么就是看看大家是怎么夸他的,自个暗爽一把……” 在琥珀从阴影里蹦出来的一瞬间,赫蒂就已经轻车熟路地抄起法杖摆了个平沙落雁的起手式,但半精灵小姐自从上次被敲打过一波之后自己也涨了记性,瞎BB完的一瞬间就窜到了高文身后,把后者当成掩体挡在身前,还探出半个脑袋挑衅着:“rua――我就不信你敢对着你祖宗……妈呀疼!!”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就被高文顺手拽着耳朵拖了出来,高文一边拖着还一边特好奇:“你是怎么想的,编排完别人之后还躲到当事人身后找安全,难不成我就不打你了?” “哎妈我错了错了错了!”琥珀几乎是连窜带跳,“耳朵要抽筋啦,耳朵要抽筋啦!” 于是,帐篷里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派出信使数日之后,来自维克多・康德子爵的回信被送到了塞西尔家族的领地上。 那位老子爵对高文公爵的造访意愿表达了极高的热切,并盛情邀请高文去参观康德家族引以为傲的古城堡和庄园,于是,在信使返回的第二天,早已做好准备的高文便踏上了前往康德领的旅途。 他乘一辆马车出发,刻意没有多带随从,除了驾车的马夫和两名士兵之外,他只带上了担任贴身护卫的琥珀,以及前不久刚刚护送流民返回领地的菲利普骑士。 在康德领边缘的村镇与农庄剪影出现于道路尽头的时候,天色便渐渐阴沉下来,寒冷的风裹挟着湿气与泥土的气息在大地上席卷,风中带来了雨水将至的信号,似乎在这霜月之末、雾月降临前的时刻,这片土地将迎来一场豪爽的降雨。 在这场雨之后,安苏王国短暂的秋季也就宣告结束,接下来便是这个北方王国漫长的冬天,首先是长达六十天的、多雾且湿冷的雾月,随后便是六十天的冷冽之月,全国性的降雪将断断续续地持续到复苏之月降临为止,即便是塞西尔领所处的“南境”,也会被霜雪覆盖。 毕竟,整个安苏王国都是在大陆北方的。 也不知道荒野上的流民们在最冷的日子来临之前是否来得及抵达塞西尔领接受庇护,不知道领地上的冬季建设计划是否能按预期的实现,不知道安苏与提丰边境是否会在这个冬天开战…… 高文拉开车厢侧面的盖板,在逐渐阴沉而变暗的天色中,他已经可以看到康德古堡耸立在侧前方的一片山坡上,那座古老的石质建筑从领地上最高的地方拔地而起,几个黑沉沉的塔尖直指着正布满阴云的天空,而在城堡下面的广阔土地上,则是鳞次栉比的城镇建筑。 现在夜幕与阴云同时将至,天色的提前变暗让城镇中渐渐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火,高文细数着那些灯火的数量以及分布,判断着这片土地的贫富和秩序。 灯火比想象得多,而且城镇各处皆可看到。 一滴雨斜斜地穿过了马车车棚的挡板,落在高文脸上,随着雨滴一同穿进来的还有萧瑟的寒风,琥珀在车厢一角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毯子,迷迷糊糊地嘀咕起来:“高文,关窗户……” 高文笑了笑,把挡板放下,防水木板制成的车棚顶上已经响起了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 马车从康德领肥沃并且已经完成收割的农田之间疾驰而过,在马车来时的方向上,通往领地外的道路渐渐被雨帘遮蔽,变得模糊一片,不可辨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安的风 雨开始下大了。 寒冷的气流带来了愈发寒冷的雨,按照这一地区往年的天气,这或许是降雪前的最后一次降雨,而康德领一向是整个南方地区降雨最丰沛的地方,此刻也不例外。 雨滴已经连成雨帘,顺着风势倾斜着挂在天上,泼洒在旷野中,也泼洒在城镇里,泼洒在康德家族古老的城堡外墙上,雨水汇聚成水流,沿着那因时光侵蚀而斑驳凹凸的暗红色尖顶和黑色外墙流淌而下,并在愈发昏暗的天光中呈现中一种黑油般发亮的质感。 但是城堡厚重的外墙隔绝了外面风雨的声音,也隔绝了不断加强的寒冷气息,在古堡的大堂中,魔晶石灯照亮了所有的角落,往日里那种哪怕点满灯光也会影影绰绰的情形不知何故消失了,现在整个古堡都在魔法灯光的映照下变得灯火通明,再加上各处熊熊燃烧的壁炉和火盆,整个家族城堡中充满了光明和温暖的气息。 仆役们在各处卖力地擦拭着桌椅与灯架、雕像,让所有这些具备历史和家族荣耀的事物在灯光中闪闪发亮,他们谈论着外面越来越冷的天气,谈论着今年领地上庄稼和药材的收成,也谈论着子爵老爷今天要招待的贵客――整个城堡都从两天前就开始打扫,所有东西都变得焕然一新,那客人的身份可不一般。 然后他们看到城堡里的老管家,上了年纪却仍然腿脚矫健的卡特老先生从大厅的楼梯上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身后还跟着女仆和男仆的总管,他们像一阵风般地跑过整个大厅,跑向那扇大门,女仆长同时还在高声对那些手脚笨拙的女仆喊话:“赶快把水桶收起来!”“不要把抹布留在台面上。”“傻姑娘,快回厨房去!不能让公爵看到一个穿着脏裙子的低级女仆站在大厅里你明白么?!”“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客人来了!” 维克多・康德子爵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在管家快要接触到大门的时候,他正好站到大厅中心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让他以最恰到好处的路程张开双手欢迎贵客,既不会让客人等待太久而尴尬,也不会让城堡的主人殷切的像个下等的仆人。 老管家来到了大门前,掏出手帕仔细擦过手,同时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按照塔楼的卫兵传递消息的时辰以及自己的行动速度估算着敲门声会在什么时候响起。 当他默默数到三十的时候,大门被叩响了。 不能让公爵这样的贵客敲第二次门――哪怕负责敲门的只是公爵的车夫或者卫兵也是一样,但也不能立即开门,这会有失体统,所以卡特又在心中数了三下,在第二次敲门声响起之前,他命令大门两旁的士兵拉动了轮盘。 极为沉重、可以抵御攻城锤八十二次撞击的“家门”在铰链和轮盘的力量下打开了,吱吱嘎嘎的沉重声响中仿佛带着康德家族三百年的威严。 而一个有着七百年威严的人走进了大门,寒冷的风雨在他身后卷入大厅。 立刻有仆人上前接过客人解下来的披风或帽子,并有杂役跑出去接应停在外面的马车,高文带着琥珀和菲利普骑士走进了康德堡的正厅,他看到一位头发快要全白、脸上已经有很多老年斑、穿着黑红色长外套的老贵族张开双手向自己迎来,这位维克多・康德子爵比他想象的要老一些,但腿脚显然还很好。 “啊,今天这座城堡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客人,一位活着的传奇!”康德子爵高声说道,“真抱歉让您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登门――如果我能有控制天象的法术就好了。” “事实上我很喜欢下雨的天气,”高文没有接受子爵的拥抱,仅仅和对方握手,这并非冷漠,而是高爵位与低爵位见面的规矩:低爵位者必须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热情与尊敬,但除非双方是明确的隶属关系,否则高爵位者必不能接受,只是应该还以一定程度的礼貌,这些乱七八糟的传统在高文看来简直麻烦的要死,但这时候遵守一下并不会掉块肉,“在雨下下来之前我已经看到了康德领肥沃的土地,雨落下之后我又看到了不错的雨景,这还是挺值的。” “您能满意那是最好,”维克多・康德笑了起来,笑容平和而坦然,像个再正常不过的、上了年纪而且家教良好的老绅士,“我已经为您准备了接风的宴席,就在这间大厅后面的餐厅里。” 琥珀一直低着头站在高文身后,这么严肃正经而且“贵族范儿”十足的场合是她很不适应的,所以也就难得地保持了安静,不过在听到“吃饭”的时候她的耳朵还是出卖了自己,那双源自精灵血统的尖耳朵立刻便抖动起来,跟雷达似的在脑袋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搜索着更多跟“吃”有关的信息。 高文则是一边笑着应承一边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位老子爵的样子。 苍老,但仍然健康,笑容坦然,气质温和中带着一点轻松,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点跟邪教徒有关的气息。 可这并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他微笑着,接受了老子爵的宴席邀请,带着琥珀和菲利普骑士走向康德城堡的深处。 …… 在同一时间,位于圣苏尼尔城的白银堡中,老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封封密函。 这些密函都来自王国各处由国王直接册封的“王党贵族”,包括三位边境大公爵的领地周边也存在这样的人物,或者更直接点说就是“眼线”,这种传承自开国先君的制度七百年都延绵不断,是安苏王室对整个国家控制力的重要依仗,雾月内乱以及第二王朝的“私生子软肋”曾一度让这套体系失去了作用,但经过百年重建,尤其是在几位公爵为了王国稳定而先后做出的妥协之下,这张属于国王的情报网到今天还是如第一王朝时那样有效地运转着。 大部分由国王直接册封的贵族都位于南方,剩下一小部分则分布在王国其他各处,平日里这些眼线传回来的密函都汇报着各自土地上的情况,那些情况都天差地别,基本上没有什么共通点,但最近一段时间传来的密函却出现了让弗朗西斯二世隐隐不安的趋向―― 关于各种黑暗教派活跃的报告越来越多了,并且全国各地到处都在增多。 虽然直到今天,这些增加的报告也只占了全国的不到一成,但它们分布的如此之广,这就已经足够让老国王心生忧虑。 安苏确实有着腐朽的体制,但国王基本上都是聪明人。 现在,他眼前的是来自南境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的一封密函,这封密函上的内容比其他各地贵族所报告的事情更加重大: 坦桑镇内出现万物终亡会教徒,邪教徒一度潜入城堡并用邪术控制了部分人员,幸得高文・塞西尔公爵支援,公爵铲除了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邪教徒。 老国王不会知道安德鲁・莱斯利子爵已经在这封密函中隐去了很多真相,比如已经落到高文手中的永恒石板,以及他本人被邪教徒控制的细节,并且他还把整件事的危急程度有意识地降低了很多――但即便这样,这封密函中透露的情报仍然足够让老国王心惊了。 原本只敢在暗处活动的邪教徒,这次竟然直接入侵一个实地贵族的宅邸! 他们曾经不管是用活人献祭,还是用死人尸骨举行仪式,都不会让真正的贵族紧张,因为那些行为都是在“贱民”身上发生的,那些邪教徒似乎很会遵守游戏的底线,从未把手伸到贵族体系里面,但现在……风向变了。 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发生在安苏和提丰帝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原本弗朗西斯二世在知道提丰帝国不会在今年冬天发动战争的时候还稍微松了口气,并认为自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加强边境军备,为战争打好基础,但现在他突然觉得,那些邪教徒恐怕并不想让他有这份余裕。 就在老国王愁眉不展的时候,一股和煦温暖的感觉突然充盈了整个房间。 他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正看到身穿一身白色神官袍的维罗妮卡走进了房间。 这位“圣女公主”带着笑意和一点点撒娇的模样,走向自己的父亲:“父王,我询问了艾登大人,他说您还在书房。” “维罗妮卡,我的女儿……你今天怎么来了?”弗朗西斯二世有点意外地看着维罗妮卡,他这位女儿虽然还保留着公主的身份,但却已经是正式皈依的圣光之神教徒,她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圣光大教堂里呆着,很少有回到白银堡的时候。 “您忘了么?今天是我离开大教堂,来城堡里看您的日子,”维罗妮卡笑着说了一句,在胸前画出圣光之神的徽记,“侍奉主,也不能忘记侍奉父母,这是圣光的教义。” “看我这脑子,”老国王忍不住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我记错日子了!” “没关系,王国的重担压在您身上,您应该先以国王的责任为重,”维罗妮卡一边说着,同时注意到了弗朗西斯二世脸上的疲惫神色,她抬起手召唤出一道圣光,用神术缓解着父亲的精神压力,“父王,发生什么事了么?” 弗朗西斯二世叹着气:“邪教徒,万物终亡会,永眠者教团,还有像黑石教派、深渊追随者那样零零碎碎的小教派,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在这入冬的日子里一个个都开始找麻烦了。” 听到“邪教徒”三个字,身为虔诚圣光信徒的维罗妮卡立刻忍不住皱皱眉:“愿圣光拯救那些被暴徒侵害的可怜人……邪教徒总是到处蔓延,可惜除了圣光教派与战神教派之外,其他教派的神术面对那些邪教徒的邪术太过无力了。” 弗朗西斯叹口气:“放心吧,那些邪恶之徒不敢在王城捣乱。” 维罗妮卡看了一眼那些来自王国各地的、带有特殊印记的密函,双手交叠放在胸口,虔诚地说道:“圣光会庇护安苏的。”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莉莉丝·康德的造访 由于预定了要在康德领做客几天,所以在颇为丰盛的迎接宴会之后,维克多・康德子爵便为高文以及他的随行人员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这座古老的城堡带给高文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虽然它内部充盈着光明和温暖,随处可见的魔晶石灯以及被擦拭一新的门窗桌椅都驱散了夜幕降临所带来的压抑,可是高文心中仍然不断浮现出令人不快的感觉,他仿佛能透过那些明亮的窗机和粉刷过的白墙看到这城堡深层的模样――在那些光鲜的覆盖物背后,是黑沉沉的冰冷石块,是滑腻的苔藓和纵横的裂纹,还有在那些潮湿的裂隙中不断滋生的阴影与病菌。 在与维克多・康德简短交谈之后,高文便以旅途之后需要先休息为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专为尊贵客人设置的客房,有着和城堡主人卧室一样华丽的陈设与温暖的壁炉,而在他的房间两旁便分别是琥珀和菲利普骑士休息的客房,再他们房间对面还有可供客人下棋娱乐的休息室以及专门品茶读书的地方。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并且有随着风势愈演愈烈的迹象,高文来到窗前,透过这昂贵的人造水晶看着雨夜中的康德古堡。蜿蜒的水流在窗扇上形成了不断变幻的轨迹,也让外面的景象不但朦胧,而且扭曲,而在这朦朦胧胧的扭曲视野中,他可以看到康德古堡的几座塔楼在对面的夜幕中耸立着。 那些塔楼的基座有几扇亮起灯光的窗户,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但它们的上部却黑沉沉一片,几乎融入到这黑暗的夜色中去。 高文皱眉仔细观察那些塔楼,在集中注意力之后,他突然看到其中一座塔楼的中部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隙。 那裂隙仿佛在黑暗中蠕动着、生长着,迅速蔓延到了塔楼的整个上半截,它们一点一点地变宽,从裂隙中泄露出仿佛血一样的光芒――最高大的那座塔楼在这血色的裂隙中显得支离破碎,并以一种慢镜头般的姿态一点点崩落下来,中间还夹杂着许多人的惊呼和号叫。 高文迅速惊醒过来,风声和雨声再次透过窗户传入屋内,他看到对面的那座高塔再一次恢复了完整,之前的崩裂与喊叫声都像是梦境般消失了。 但高文却不会真的把那当成是错觉,他立刻皱起眉,心中产生疑惑:“城堡里有某种大规模的幻象?”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似乎是朝着这个房间而来,高文迅速整理好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等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才过去开门。 门打开了,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身穿白色长裙、手中提着提灯的女士站在门外,这位女士有着亚麻色的长发,脸色似乎是因病弱而显得格外苍白,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脸上似乎带着一点拘谨与紧张地看着高文。 高文不动神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露出好奇的模样:“女士?” “您好,请问您就是高文・塞西尔公爵么?”门口的女士用一种很低的嗓音说道,似乎是说话声音大一点便会上不来气似的。 高文点点头:“我是高文・塞西尔,女士您是哪位?”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调查 雨在第二天的时候停了,但天空仍然阴沉。 康德领被笼罩在一片长久的阴云之下,冬天之前的最后一次雨水总是迟迟不愿离去,在未来的几天内,这片土地应该还会迎来数次中等规模的降雨,而这样丰沛的雨水对领地上的特产――魔药是极有益处的。 大部分魔药在冬天也会生长,虽然它们的根须和植株呈现出干枯死亡的模样,但施法者们都知道,它们的“灵性植株”仍然受着魔力环境的滋养,并会在第二年复苏之月重新恢复生机,而它们在冬季里能成长多少,相当一部分就取决于霜雪降临前的最后一次雨水。 高文在城堡的餐厅中与维克多・康德子爵共进早餐,由于子爵夫人病弱无法见客,子爵的独生子又不在领地上,偌大的餐桌旁竟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用餐,纵使那些餐具华丽,佳肴鲜美,这种吃早饭的氛围也让高文颇为不适。 他更喜欢那种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围坐在桌旁的氛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和一个贵族老头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遥遥相对,相互之间说句话都恨不得产生延时的架势。 “希望您在这座老房子里休息的还好,”维克多・康德切割着眼前的面包,一边开口说道,“这城堡太旧了,我准备有生之年再让它翻新一次。” “这里很舒适,比我想象的舒适,”高文颇有点言不由衷地称赞道,“古老的城堡给人以安全感。” 维克多笑了笑,看向高文身旁:“您的两位亲随似乎一大早就离开了?” “他们不太适应拘束,我让他们去镇上散散心,在乱糟糟的酒馆里他们反而更舒服一些。” “可以理解,事实上我年轻的时候也更喜欢酒馆胜过这安静的城堡,”老子爵举起眼前的酒杯,“当然,在您面前我还只是个晚辈。” 高文举杯回应,并顺口说道:“子爵夫人的健康很令人担忧,她具体是生的什么病?” 维克多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随即挂起笑容:“您已经见过她了?” 按照那位莉莉丝・康德的说法,明明应该是这位老子爵安排她去向高文问好的,但这时候维克多却表现的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高文掩饰住了心理变化,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在昨天晚餐之后,她来向我问好,但她的脸色很差。” “我可怜的莉莉丝,”维克多子爵叹了口气,“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不能见阳光,也不能承受吵闹,以至于只能长时间住在北塔,只有夜晚才能出来活动。但她是个很善良的人,我对领民的宽容态度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她的影响――她总是劝我要多考虑那些住不起好屋也吃不起肉食的人的感受,但她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糟。” 康德子爵对自己领地平民的仁慈与宽容,这一点高文在昨天听到城堡中一些仆役闲谈的时候便有所耳闻,而这也是让他大感意外的地方之一:他原本已经先入为主地判断维克多・康德很有可能是永眠教团的邪教徒,或者至少已经受到了邪教徒的控制和蛊惑,因此才会做出抓捕流民进行邪恶仪祭的事情,但他万没想到,自己在进入康德领之后所听到的所有言谈都是在赞美这位老领主! 他无法判断自己从城堡仆役口中听来的闲谈有几分真伪,这时候也只能顺势往下说:“善待领民是每一个领主的职责,我们当初开拓出这个王国就是为了保护子民的,而不是要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 “是啊,可惜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还记着这一点了,”维克多的叹息仿佛是发自肺腑,“越来越多的贵族忘了自己的先祖第一次拿起刀剑是为了什么,我们原本是保护平民的一道屏障,是让他们能安心生活的倚靠,是引领他们走向富足保暖的向导,但现在的大部分贵族都是在城堡和庄园里长大的,他们把别人的服侍和供奉当成了理所当然,竟全然忘了自己还应该有些责任……咳咳……” 维克多似乎是说的有点激动,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之后他长出口气:“我每年都要花去很多时间在领地上的每一个农庄和药田视察,以确切掌握当年的收成,防止过高的税赋压力让领民们饿肚子,而且还要花很多精力去和商人们打交道,保证领地里富余出的药材和粮食都能找到买家,这样我的领民就能有足够的金钱去修葺房屋、购买燃料来过冬,但却因此而缺席了很多所谓的‘上流聚会’,以至于被那些庸俗的南方贵族们当成深居简出的怪人,没有品味的庸人……唉。” 维克多子爵一口气说了很多,等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尴尬一笑:“抱歉,年纪大了之后就有话多的习惯,但我想您应该能理解我――因为我听说您也是很善待领民的。” “当然,”高文微笑着举杯,“这是每一个领主的义务。” …… 同一时间,在城堡外的镇子上,琥珀正捧着一杯冒着泡沫的麦酒,听着那些无事可做的农夫与匠人们吹嘘着他们那贫乏无趣的日常生活,脸上正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心中却筹划着还需要多少杯酒才能换到自己想听的内容。 农事已经结束,天气也不适合任何外出的工作,于是尚且有点闲钱的富农和工匠便会在镇子的酒馆中消磨他们那并不值钱的时间,康德领与坦桑镇一样是南境少有的几个富裕领地之一,居住在这里的平民自然也会更频繁地光顾诸如酒馆、赌场这样的地方,而对于这些人,只需要几杯麦酒和几句恭维,琥珀就能套出他们全部的秘密。 对于从小到大都混迹在此类场合的琥珀而言,这是个很愉快的过程。 尤其是当买酒的钱还不用自己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愉快了。 她穿上了符合身份的一身行头:黑色的皮甲和略有些破旧的斗篷,再加上腰间时不时便会探出头的短剑以及绑在手腕上的“幸运石”,一个流浪战士的形象便完整起来,而平民对这种人是敬畏又好奇的,套话会变得很容易。 酒过三巡,谈够了农田与老宅子里的鬼怪故事,琥珀觉得是时候聊聊领主了,便带着好奇的表情看向坐在桌旁的、领地上的铁匠:“我听说你们的领主是个很会治理领地的人,真的假的?” “我可不懂治理领地是怎么一回事,”铁匠喷着满嘴酒气,眼神迷糊地说道,“但维克多老爷确实是顶好顶好的人……嗝,有他在,大家就都能吃饱肚子,哪怕冬天也能吃个半饱,领地可已经有十几年没饿死过人啦!” 再往南,还有个地方的平民不但饿不死,还偶尔能有肉吃呢。 琥珀心中嘀咕着,脸上却带着赞叹:“那可不简单!” “可不,维克多老爷真是我见过最慈善的领主老爷,”另一个上了年纪的酒客接过话头,“不过我听那些往城堡里送蔬菜和牛奶的人说,那城堡倒是挺阴森的,总有一种哪里在漏风的感觉……” 一个略有些发福的酒馆侍女砰一声把木杯子放在酒客面前:“别瞎说!城堡又不是你的破茅草房子,送菜的老乔治多半是喝醉了酒,把自己在泥坑里吹的冷风当成是在城堡里了!” 这位胖胖的侍女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那看来维克多还真是个不错的领主,”琥珀摇头晃脑地说道,“只是不知道子爵夫人怎么样――” 这话一说出来,现场却诡异地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有人在面面相觑,有人在低头喝酒,而上了年纪的人则皱着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琥珀见状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内情,便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个反应?”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也正常,”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人开口了,他应当是一位富裕的地主或已经退休不干的工匠,贫苦人里是很少会有这个年纪还没有死于伤病的老人的,而这样的人不单了解平民的生活,也会对领主的事情有所耳闻,“子爵夫人……那怕是已经有几十年了吧?她死的时候……” “子爵夫人死了?几十年前就死了?!”琥珀顿时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那是个可怜的女人,整件事都格外凄惨,那种事不该发生在一个好人身上。”老人皱着眉,他似乎不愿多说,但酒精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语,而且旁边一些不太了解过往事情的年轻人也在催他开口:“山德鲁老爷子,说说吧,我从小就听人谈论这件事,但从没听全过――您年岁大,总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琥珀颇为欣赏地看了那个发出催促的年轻人一眼,决定再用高文给自己的钱请对方喝一杯。 而似乎经历过当年事件的老人则叹了口气,饮下一口酒之后慢慢说道:“那是三十……大概三十年前吧,也可能更久点,那年也是这个月份,也是下雨,但雨下的格外的大,而且下了好几天…… “那时候维克多老爷还年轻,那时候的他就跟现在一样是个公正、仁慈的好领主,当时他从隔壁镇子视察谷仓回来,子爵夫人跟他在一起,还有他们的独生子,贝尔姆少爷。他们驾着马车从西边的路往回赶,虽然下了大雨,但他们还是上了路……他们当时真应该在隔壁镇上多待一天的,唉。 “我不说你也能猜到,那么大的雨,那么湿滑,肯定是要出事的――马车在老山坡那边出了事,车翻了,打着滑从老山坡最高的地方掉进山涧里,整辆车摔的七零八落……整整一夜过去,都没人知道领主一家子在外面出了事,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雨停了的时候,子爵夫人才满身是血地出现在镇上……她几乎是爬进镇子的,遍体鳞伤,哭的几乎要断过气去,她说她眼睁睁看着老爷和少爷在她面前被甩到车厢外面,落到了不知道哪里,让我们赶快去救他们。” 老人说到这,忍不住唏嘘了一阵,又喝下一口酒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们把夫人护送回了城堡,然后立刻派人去老山坡寻找马车和老爷、少爷的下落,但整整三天,除了一些血迹和马车碎片之外,我们就只找到两匹马的尸体。 “夫人就天天在城堡里以泪洗面,唉,那是个善良的好人,她一直都很照顾领地上的穷苦人,从她嫁到这地方的那天起,她每年冬天都要给穷苦人发木柴和黑面包,但她却遇上这种事。整整三天,丈夫和儿子都没有被找回来,所以她终于是发疯了。据当时在城堡里做工的仆役出来之后说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然后又跑到城堡各个阴暗的角落中,跟她幻想中的丈夫和儿子对话,最后她终于把自己关进了城堡北塔的地窖里,在那里喝下了毒药,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第四天,维克多老爷和贝尔姆少爷活着回到了城堡,他们没死。”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迷梦 菲利普骑士走在田间地头,被雨水浸透之后的泥巴路坑洼难行,但借助着超凡职业者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协调能力,他已经在这片地区活动了许久。 这里是位于城堡周边的土地,从法理上,它们是直接属于领主本人的,在此耕作的皆是隶属于康德家族的农奴,而现在,由于收割已经完成,秸秆也被焚尽,土地上已经看不到劳碌不休的农奴了。 这土地肥沃而蕴含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菲利普骑士并不是农户出身,而是一个根正苗红的贵族骑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土地:像骑士这样的底层贵族是经常要和土地打交道的,他得亲自管理自己的农庄,亲自监督庄稼的收成和播种(虽然现在它们都已经随着旧塞西尔领的一把大火而消失了),因此他很能分辨土质的好坏,以及土壤中是否蕴含足以让魔药生长的力量。 他在一块农田旁蹲下身子,将手放在那泥泞的土地上空,一点稀薄的光辉随之从土壤中浮动出来,并一点点逸散在他的手掌和泥土之间,这位年轻的骑士随之微微皱起了眉头。 就如猜测的一样,这些魔力并非土地本身蕴含的,而是来自外界,有某种外来的因素正在影响这一区域的魔力平衡,造成了这种违背自然的魔力富集现象。 菲利普站起身,看着不远处那座位于山坡上的古老城堡,他已经查看过许多地方的农田,并发现越是靠近城堡的田地,魔力富集现象就越是明显,而在距离城堡最近的几块土地,就是生长魔药的地方。 在没有德鲁伊施法催化的情况下,普通的土地上要自然生长出魔药可不容易――越是人类开发彻底的地区,土地中蕴含的魔力就越是衰退的厉害,如果说常规的农田要耕作两年就休耕一年的话,那么一块可以生长魔药的土地至少得休耕三倍的时间才能缓过劲来,但在康德领,魔药的产量一直在稳定上升,出口从未间断。 显然是那座城堡正在释放出足以造成魔力富集的能量波动,然而昨晚住在城堡中的时候菲利普已经仔细感应过,那城堡里是毫无异常魔力反应的,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属于邪教徒的邪恶气息。 …… 在康德古堡中,高文在维克多子爵与老管家卡特的亲自带领下参观着这座三百年历史的建筑,他们刚刚离开一座有着丰富藏品的陈列室,这时正走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一路维克多子爵都在带着自豪的神色向高文介绍这座建筑物的历史,以及他的家族是如何在三百年前崛起,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但维克多子爵毕竟已经上了年纪,他比卡特管家还大很多,而且早年间曾因为某次事故而落下了筋骨上的毛病,带领客人参观到中途的时候,他的体力便跟不上了。 这位老子爵不得不满怀歉意地向高文告退,表示要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高文则当然不会追究这些――他在卡特管家的带领下照样可以很好地参观这里。 宽阔悠长的走廊一时间变得只剩下高文和一个上了岁数的老管家,两人走在被挂毯和壁灯装饰的长廊内,而后者则尽职尽责地继续着介绍城堡的工作。 高文突然打断了他:“卡特先生,你为康德家族服务多少年了?” “快五十年了,公爵大人,”老管家带着自豪说道,“从我还是个侍童的时候,我就在照料这个家族。”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浅睡 高文所说的“补充设定”在琥珀和菲利普骑士听来是个很新鲜的词汇,但解释其含义却并不复杂,高文只是三言两语,二人便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城堡里在进行的就好像是一场舞台剧,而城堡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身处其中却不自知的‘演员’?”菲利普骑士说着自己的理解,“平常他们就像被催眠一 《黎明之剑》第一百七十七章 浅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渐醒 高文不得不感叹那些治疗法术的神奇与便利――这个世界没有先进的医学思想,也没有对微生物感染、人体解剖、细胞生物学等方面的完整认知,对于平民而言,普普通通的伤口感染就有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但与此同时,那些圣光与自然之道的掌握者却能用魔法做到超乎想象的“治疗”,只要付得起价钱,一个只剩下半口气的人甚至都可以在几分钟之后让伤口痊愈,转危为安。 康德领并没有德鲁伊,但却有几名圣光牧师,其中一个便常年住在城堡中的小教堂里,他是领主的宗教顾问,同时也承担着维持领主健康的责任,在仆役的及时通知下,这名圣光牧师很快便赶到维克多・康德的书房,用圣光术拯救了这个老子爵摇摇欲坠的生命。 高文站在一旁,旁观着那名牧师的忙碌。德鲁伊药剂已经为维克多・康德补充了急需的生命力,骑士的“鲜血鼓舞”则通过透支这部分生命力的方式让这位子爵流失的血液飞快得到补充,而现在,治愈的圣光已经被覆盖在伤口上,那名牧师一边虔诚地祈祷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匕首的握柄,随后他高呼着圣光之神的名号,飞快地拔出了这件凶器。 圣光立刻鼓动起来,将伤口飞快愈合,同时调理着伤口内部破损的肌肉骨骼,而在这个过程中,圣光牧师始终在不断对圣光之神进行祈祷,以维持子爵身上的治疗效果不会中断。 高文默默点点头,心说自己可算看见画风正常的圣光牧师了――那种用升龙正骨术和寸拳清神术的牧师都TM从哪点的技能? 治疗过程应该还会持续一小段时间,仆役们正围拢在自己主人的身边,高文四下里看了看,开始自顾自地检查这间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对他的举动提出质疑――普通的仆役认为这是公爵大人在检查凶案的现场,而原本有可能施加阻碍的管家卡特则已经变成凶犯,逃离了这个地方。 高文的视线在这间封闭的书房中移动着,眉头微微皱起。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当做书房的地方――虽然它位于城堡的较高层,却有着相当糟糕的采光环境,古典城堡那种狭窄而令人不适的窄窗在这里尤为凸显,整个房间就只有那么一扇窄窗,这导致它哪怕在全天阳光最明亮的时候也无法为室内带来多少光照,而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则明显有些问题:哪怕所有灯都亮着,房间中也笼罩着一层朦胧昏暗的气氛。 不,也不一定是魔晶石灯有问题…… 高文的视线落在其中一盏灯上,那盏灯的光其实很明亮,只不过它的光芒似乎被什么力量束缚着,所以才无法洒满整个屋子。 那位看起来和善而开朗的维克多子爵平常就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书房中办公? 高文来到房间一侧,这面墙靠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架,大量装帧精美、封皮厚重的书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书架上,不少书本的书脊上甚至还镶嵌着金银一类的装饰物,这是贵族藏书的典型特征。 在高文看来,这是多功能的体现――需要知识的时候可以用来阅读,需要防身的时候可以用来砸人,家道中落了甚至还能把书皮上的金子撬下来当启动资金重振家业,除了晚上靠在床上看出的时候容易被拍脸上砸个半身不遂之外,这些沉重华丽的书本简直是“知识就是力量同时还能是金钱”的典范。 而且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书本都是这样沉重华丽的――它们本就是只有富裕之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有时候城堡中的藏书数量甚至就直接彰显了一个贵族的身家和底蕴――哪怕他们本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翻阅几次。 但康德子爵显然不只是单纯收集这些书本来撑面子而已,大多数书本的封皮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和变形,这是经常翻阅才会有的现象,而且其中一些书的封皮甚至还有被用胶、皮革、金银箔片修补过的痕迹,这就更是爱书之人才会有的举动了。 只不过高文的视线在一本本书上扫过,发现所有的修补痕迹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那些金银箔片已经变了色,粘上去的皮革也被磨损的很厉害,而且整个书架上竟然连一本比较新的书都看不到。 似乎从某一个时间之后,这位康德子爵就对这些“普通的书本”再也不感兴趣了? 那他在阅读些什么?永眠教团留给他的邪术典籍? 高文又转向书桌后面的另外一张小桌子,这张桌子上堆放着一些暂时用不着的文件和卷宗,高文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张展开的纸给吸引了。 那上面草草记录着一些账目往来,似乎是还没来得及收进账本中的原始资料,而在几条记录中最显眼的,就是付给某个佣兵团队的酬金和下一次行动的定金,在具体雇佣内容上则写着“收集原料”几个字。 这是雇佣佣兵抓捕流民的记录?证据? 高文皱了皱眉,正要走近那张纸,却突然听到身后的仆役们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一点额外的光芒则照进了这个略有点光线昏暗的书房中。 高文有些惊讶地回头,正看到那位莉莉丝・康德子爵夫人站在门口,这位单薄到仿佛一个影子的病弱女士拎着提灯,大概她就是借助这盏提灯的光芒才从北塔一路跑到这里的;她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维克多・康德,脸上写满恐惧和惊愕。 “这是怎么了!?”莉莉丝惊呼着,声音断断续续,“谁……谁能告诉我……维克多他是……怎么了?” “夫人,夫人请不要惊慌,子爵老爷他没事,”那名圣光牧师赶快站了起来,“感谢圣光之神的眷顾,子爵老爷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再加上惊厥昏迷而已,高文公爵及时给他喝下了药水,再加上我的治疗,他已经安全了。” 一边说着,这位圣光牧师一边抬手试图召唤一道圣光来安抚这位惊恐的夫人,但莉莉丝・康德却直接无视了牧师,踉踉跄跄地快步跑到了维克多身旁,检查过对方确实还有呼吸之后,她才略松口气并看向高文:“谢谢您……谢谢您救了他。” “我应该做的,”高文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周围那些仆役,“这里挤进来的人太多了――你们的主人需要新鲜空气,除贴身仆人外,其他人都退出去。” 高文并不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但此时此刻他说的话却无人反对,很快大部分仆役便离开了这间房间,而在确认治疗法术已经生效、子爵本人不再需要额外的施法之后,那名圣光牧师也退了出去。 康德子爵的伤口已经愈合,一名高级男仆擦拭着子爵身上的血迹,而后者终于悠悠醒转。 他的视线聚焦了好一会才看清房间里的情况,他首先看到了高文,呆愣了一瞬间,随后则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莉莉丝,表情立刻紧张起来:“亲爱的!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听说城堡里出事了……”莉莉丝・康德显得有些慌张,“我就跑来看你……” “我没事,”康德子爵有些费力地摆了摆手,让仆人退下,随后气息虚弱地强撑着试图站起来,但这个努力却失败了,莉莉丝立刻上前扶住了他,他则反手抓住莉莉丝的胳膊,“你不用担心――反而你这时候跑来,让我很是担心。” “我……我还好,”子爵夫人慌忙说道,并飞快地对高文点了下头,“公爵大人第一时间救了您,还叫来了牧师――亲爱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感谢您的出手,”维克多・康德立刻对高文道谢,并皱着眉慢慢吸了口气――伤口已经痊愈,但匕首刺入胸口的痛觉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心肺之间,“是卡特,卡特突然袭击我,我完全懵了,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边刺伤我,还一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是城堡里有入侵者,还要保护什么……我现在完全是懵的!” 紧接着这位子爵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卡特――他跑哪了?他有没有袭击别人?” 高文刚想开口回答,一道阴影便突然在书房中凝聚成形,琥珀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跑掉了。” 半精灵小姐现身出来,身上被雨水浇的近乎湿透,她长长的耳朵在空气中抖了抖(大概是在甩水?),转头看向高文:“那个老管家绝对不是普通人!我看到他在城堡的尖顶上跑得跟飞一样,身影一下子消失又一下子出现,我开着暗影步都追不上他――最后我追他到了城堡后面的马厩附近,他就在那失去了踪影,我是彻底找不到了。” 高文吓了一跳:“连你都无法追踪的人?” “是啊,那起码是个半神,”琥珀非常笃定地说道,“毕竟我是暗夜女神的神选……” 高文就当没听见这句话。 “他跑掉了,恐怕会成为一个威胁,”高文看向子爵和子爵夫人,“我建议你们加强城堡的守备。” “那是肯定的。”康德子爵用力点了点头。 而莉莉丝也微微点头,但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身体就好像失去支撑一样微微摇晃起来。 康德子爵顿时一脸紧张:“亲爱的?” “我……我有点头晕,”莉莉丝捂着额头,语气有一点点痛苦,“我不舒服……” “你离开你的房间太久了!”康德子爵语气严肃起来,“你要赶快回去休息才行――放心,我会派多一倍的卫兵守卫北塔,而且只要我身体稍好一点,我就过去和你在一起。” “好……好的,”莉莉丝・康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迷糊着服从了丈夫的安排,随后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那盏提灯,慢慢走向书房门口。 ------------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场好梦 书房中终于只剩下高文、琥珀和康德子爵三人,菲利普骑士守卫在门口,一时间房间内显得格外安静。 康德子爵缓缓呼了口气,感觉着自己正在渐渐恢复的体力,他露出一丝苦笑:“简直是一场噩梦。” “是的,简直是一场噩梦,”高文低头看了这位老子爵一眼,“我想你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管家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是吧?”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是真的毫无头绪,”康德子爵似乎失神了那么一瞬间,随后苦涩地摇头,“他照顾我已经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地服务于康德家族,但刚才他就好像变了个人……” “你听说过永眠者么?”高文突然打断了康德子爵的话,他盯着后者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 旁边的琥珀不由自主地悄悄把手探向腰间的匕首,同时身子往高文的影子里缩了缩。 “永眠者?”康德子爵皱起眉,随后缓缓点头,“是的,我听说过,他们是堕落的梦境之神信徒,据说会在人做噩梦的时候潜入受害者的意识,控制甚至取代后者的心智。难道说卡特是被永眠者控制了?” 看到康德子爵这样的反应,高文面无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波动,随后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好好睡一会,让体力恢复过来,而且我建议你最好多叫几个仆人来陪着你,你的年纪大了,这一次流逝了太多体力,需要有人在旁边照看才安全。” 康德子爵诚心诚意地低下头:“谢谢您的关心。” 高文和琥珀离开了书房,守候在门口的菲利普骑士立刻靠上前来:“大人,里面情况怎么样?” “康德子爵已经恢复健康――除了有一点虚弱,”高文一边快步向前走着一边低声说道,“目前的线索都指向那位老管家――最起码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菲利普骑士愣了一下:“表面看起来?难道大人您还有别的怀疑?” “那位卡特管家‘性情大变’的时机太恰到好处了,”高文皱着眉,“如果他就是永眠者教徒或者被永眠者蛊惑的超凡者,那他应该在咱们抵达城堡之前就做好一切应对,而如果他没能做好准备,那就干脆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因为所有捕奴计划都是康德子爵签的名,子爵夫人的‘复活’也会把嫌疑导向维克多・康德,那位卡特管家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不沾染任何嫌疑――嫌疑早就在康德子爵身上了。” 琥珀眨眨眼,也慢慢回过味来:“我记得是在咱们正讨论康德子爵的嫌疑时,卡特管家突然行刺的……这是把嫌疑主动转移到自己身上?所以那个管家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保护自己的主人?” 紧接着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那把匕首会避开要害!” “这样一来,我们反而可以更加确定康德子爵就是这一切的主使者了!”菲利普脸上露出一丝热切,正义感开始在这位年轻骑士胸膛中砰砰跳动,“大人,捣毁邪教徒计划的时机到了!” 高文脸色严肃,他心中仍然感觉自己错漏了什么,但最后还是不得不点头:“确实不能拖延了。但在惊动康德子爵之前,我们要先找到那个维持‘幻象空间’的核心,把这个仪式魔法终止并把康德子爵和那个魔法核心隔离开。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维持这个魔法的东西应该是一盏提灯。” “提灯?那个子爵夫人手里是不是就经常拎着一盏提灯?”琥珀一下子想了起来――她对任何看起来比较值钱的东西都很敏感,而那盏提灯看起来就很值钱,“就是那个么?那我把它偷过来不就得了?” “模样确实一样,但莉莉丝・康德手中的提灯恐怕只是个复制品,”高文摇摇头,“那盏真正的提灯有着非常明显的魔力反应,它应该是被安置在莉莉丝・康德平常经常呆着的地方附近。” 三人这时候已经回到客房,高文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并没有喝,而是在短暂思索之后看向琥珀:“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做你的老本行。” “没问题,这种事我擅长,”琥珀顿时一脸得意地拍了拍胸口,“说吧,康德家祖坟在哪?” “……我不是让你去挖人家祖坟!”高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心说幸亏自己还没喝水,否则肯定被这个万物之耻给呛死,“我让你去找到那盏真正的提灯――如果可以的话,把它偷出来!” “所以最终还是要偷灯啊,”琥珀翻了个白眼,“那个也得给个大致范围吧?这个城堡可大着呢!” “北塔,莉莉丝・康德常年居住在北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在地窖里,”高文说道,“名义上,她是因为体质虚弱和惧光症而待在那里,但那更像是某种软禁。” 琥珀眉毛一挑:“地窖?那种场所阴影力量浓郁的很,是我施展的地方!” 等琥珀出发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高文和菲利普骑士,后者安安静静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负责警戒,高文则捧着水杯,仔细思索着心中那一丝违和感的来源。 菲利普骑士打破了沉默:“大人,让琥珀去盗取仪式核心真的没问题么?就凭她的战斗力……”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根本不需要战斗,而如果真的遇上敌人又难以得手,那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跑回来的。”高文摇着头说道,他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水杯里,那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的面孔,而他的思绪则飘在更远的地方,在思绪飘荡之间,莉莉丝・康德手中的那盏提灯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依稀记得,自己七百年前将那盏提灯送给赛琳娜之后,后者便将提灯的力量和自己的梦境神术融合在了一起,但具体的用法是什么来着? 赛琳娜似乎提起过……她漫步于战士的噩梦之中,那梦境里经常充斥着扭曲错乱的道路和层层迷雾,而提灯则能够给她指引出正确的道路,让她不至于在梦境世界中迷失,并让她能看清梦境真实的模样…… 引路的提灯……提灯?! 高文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思维盲区在什么地方了。 而意识到这个思维盲区的同时,一个古怪离奇的、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也在他的猜测中飞速成型,这个真相是如此违背常理,如此匪夷所思,但这恐怕才是这座城堡中真正在发生的事情! 高文豁然起身,把手中水杯放在桌上,站在门口的菲利普骑士被吓了一跳:“大人?” “咱们搞错了!”高文飞快地走向门口,“从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 菲利普骑士被高文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的一懵:“搞错?搞错什么了?” 高文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扭头皱着眉紧盯着年轻骑士的眼睛:“这不是康德子爵的梦!快跟我来!” 二人离开了房间,而在快步穿过整条走廊的过程中,高文飞快地把自己的猜想和发现告诉了身旁的骑士。 菲利普的眼睛越张越大,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彻底愕然:“竟……竟然会有这种事?”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那琥珀岂不是真的会有危险了?!” “不,根据我的判断,现阶段她还不会遇到危险,因为造梦者还未醒来,”高文飞快地说道,“只不过现在咱们必须分头行动了……菲利普,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大人请吩咐!” “去城堡主建筑的后面,找到一个废弃的马棚,用你的侦测邪恶能力搜寻一下……” 菲利普骑士领命而去,高文则飞快地走过走廊,走上阶梯,来到了维克多・康德的书房前。 书房仍然跟之前一样笼罩在诡异的晦暗氛围之中,维克多・康德子爵静静地坐在那张沉重的书桌后面,仿佛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这位老子爵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几张纸上,直到高文走到他面前,他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用一种淡然的语气开口说道:“您来了,公爵。” 高文静静地看着这位子爵的眼睛,从对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丝悲哀,还有一丝释然,但却没有恐惧。 “你似乎……知道我要来。” “有些预感而已,”康德子爵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您现在可以做您想做的事了。” “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高文自己从角落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康德子爵的对面,他看着对方那张苍老的面庞,语气平缓而温和,“这个故事的开端在三十多年前,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在那一晚,康德领年轻的子爵,也就是你,乘坐一辆马车疾驰在雨夜中,车上坐着你的妻子和儿子。 “因为一块打滑的泥巴或石头,马车滑入了山涧,而很不幸的是,你被甩出了车厢。 “维克多・康德先生,你是当场毙命――还有你的儿子。 “而你那更加不幸的妻子,莉莉丝・康德夫人,很显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和压力…… “所以,她选择让自己‘死去’,而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幸存下来’――至少在她的梦境中,事情是如此发展的。 “这就是全部了,子爵先生。” 维克多・康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声音飘渺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简直是一场噩梦,不是么?” “是的,简直是一场噩梦。” ------------ 第一百八十章 永眠者的力量。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来自北方寒带的冷风裹挟着同样寒冷的雨水泼洒在城堡的尖顶上,这一天,康德领最有威望、最为年长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梦,他们梦到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三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晚上――他们那位年轻力壮而又公正仁慈的领主正驾着马车赶回城镇,而马车前方不远处便是康德古堡那高大威严的外墙和高塔,一切都被笼罩在雨水激起的雾气和夜幕之中,马车在无止尽的道路上奔驰着,仿佛一个醒不来的梦。 高文走在深邃幽长的地下走廊内,这条走廊便通往城堡的北塔,原本应当守卫这段走廊的士兵们东倒西歪地倒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仍然有着气息,但精神却已经被剥离这个世界,进入了难以醒来的梦境中,而同一时间,这个梦境却也脱离了虚幻的束缚,它将它的触须延伸到现实世界,在由物质所形成的现实世界中留下自己扭曲的投影。 斑驳的石墙上爬满青苔,青苔又连续不断地剥落下来,露出下面腐朽变形的墙面,走廊内部的时空逻辑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规律,梦境中的景象和现实世界的景象在同一个位置交替上演,而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也随之忽明忽暗,将灯具之间的一幅幅古代油画映照的阴森奇诡。 轰隆! 一声响雷划破天际,原本有着厚重顶棚、完全封闭的地下走廊竟被这闪电照得亮如白昼,那黑沉沉的顶棚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隙,而在开裂的石块之间,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天空,暴雨自天空倾盆而下。 高文抬头望去,透过走廊的顶棚依稀可以看到北塔的整个上半截都支离破碎地漂浮在天空,那些碎裂的巨石和屋顶就好像没有重力一样悬浮在雨夜里,随着狂风呼啸而不断打着转,相互撞击之间洒落一片片残砖碎石。 他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迈过充斥着风雨的长廊,虚实不定的雨水洒在身上,时而让他浑身湿透,时而却又消失不见――每一次观察,都呈现出不同的结果。 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就和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高文伸出手,但在手指接触到门扉之前,大门旁的一片阴影便突然蠕动起来,琥珀的身影随之凝聚成形:“哎!高文你可来了!” 高文看着琥珀:“你找到提灯了么?” “我就摸到这儿,这里已经能感应到很明显的魔力波动,但不管我怎么努力竟然都打不开这扇门!”琥珀的语气听上去格外沮丧,显然她之前信心十足,但身为一个神偷竟然打不开一扇古董木门严重打击了她的信心。 “打不开门?”高文皱了皱眉,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发现那条奇诡的走廊此刻又恢复了稳定,破损的墙壁和屋顶重新封闭起来,走廊内不再有四处乱窜的风雨,也没有斑驳的青苔和崩落的砖块,而走廊尽头的橡木大门则呈现出坚固完整的状态,虽然陈旧,却封闭的严严实实。 高文看向琥珀:“你在这里的时候,看到走廊里的雨了么?” 半精灵一脸茫然:“雨?走廊里怎么可能会下雨?” “看来你还在梦境里,”高文心中一片了然,“梦境中的大门是封死的,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那扇橡木大门,随后微微闭起眼睛,在心中回忆起从永眠者邪教徒的心智残片中掌握的知识与力量:“只有在现实世界推开这扇门,你才会看到这座城堡真实的模样。” 他重新睁开眼,走廊中呼啸着卷起寒冷的风和雨,黑沉沉的石质顶棚遍布着一连串崩裂的缺口,青苔爬满所有墙面,而那扇橡木大门则呈现出一副苍老斑驳、年久失修的模样。 轻轻一推,大门便开启了。 琥珀则在橡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终于看到了和高文视野中一样的东西。 半精灵小姐惊呼出声:“这……这里头怎么一下子破成这样?!” 高文摇摇头:“因为这里已经整整三十年没修缮过了。” 随后他走在前面,带着琥珀一同走入了这个维持着整个幻象的地方。 橡木大门背后的地窖空间保存还很完好,上层的高塔建筑遮挡了从天而降的暴雨,四周嘈杂的声音一下子远去,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 朦胧的昏暗空间中,提灯的光芒突然亮起,那温暖温和的光辉驱散了黑暗,在光照范围内,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身影正浮现出来。 她身后则正是高文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石馆,而大量与梦境中一样的石质支柱则支撑着整个地窖,每一座石柱上,都闪烁着数不尽的微光符文。 “莉莉丝・康德夫人,”高文静静地看着对方,“梦该醒了。” “公爵大人,您不该来这个地方,”莉莉丝的眼神中满是悲凉,“如果您当做一切都没发生,那该多好。” 高文微微摇着头:“但它已经发生了,你沉溺在这个梦境中,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永眠者给你的根本不是一剂良药,你应该清楚得很,他们只是借你的手来汲取力量,他们给你的,只是一个幻象。” “但我愿意去相信它,它就是真的!”莉莉丝・康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已经快要成功了,我已经成功了!只要你们不来,只要我不断催眠自己,我就会……我就会……” 高文大声打断了这个在三十年前便已经陷入疯狂的女人:“你永远成功不了,因为永眠者给你的梦境力量有先天缺陷――造梦者自己永远是清醒的!这也是那些永眠者自己都解决不了的先天缺陷!” 莉莉丝・康德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下来:“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吞噬了一个永眠者,得到了他的知识和记忆。” 莉莉丝・康德的身影无法控制地摇晃了一下:“所以……你才会察觉到这里的真相?” “不,”高文摇了摇头,“虽然我得到了那个永眠者的知识记忆,但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确实还是被这个‘真实梦境’给欺骗了――只可惜你留下的漏洞太多,我才能一点点意识到真相。 “维克多・康德的书房里有着很多旧书,最新的一本书都是在三十年前收藏的; “关于三十年前的那次事故,领地上的人和城堡里的人都呈现出记忆模糊的状态,而关于‘子爵夫人’一事,两群人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认知; “康德子爵看上去是整个城堡的主事者,但每次到涉及你的事情时,他都表现出明显的迟钝和茫然,这是因为你担心他意识到自己只是生活在一场梦境中,给他设下了严密的思维密锁; “但最大的漏洞还不是这些,而是你手中的那盏提灯――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但我却认识它,那盏灯是我在七百年前当成礼物送给一位友人的,而它的作用便是让‘织梦之人’在可控的梦境世界里维持自我、寻找道路,换句话说,手持提灯的人,才是真正控制着梦境的那个人!” 站在旁边蒙圈了半天的琥珀终于搞明白了整件事情,她顿时张大嘴巴,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莉莉丝・康德:“所以……所以三十年前……” “是的,三十年前的康德子爵和贝尔姆少爷其实真的身亡了,在马车摔下山涧的时候就当场身亡,而世人认知中在第四天发疯、饮下毒药而死的子爵夫人才是活下来的那个人。这个梦境不是康德子爵为了召回自己的爱人而造,恰恰相反,是子爵夫人接受了永眠者的力量,在梦境中重塑了自己的丈夫――甚至让自己的丈夫在这个梦境古堡里当了整整三十年的领主,治理了三十年的领地!” “他把领地治理的很好!他把城堡管理的很好!哪怕这里是一场梦境,这场梦境又为什么不能持续下去!”莉莉丝・康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她那姣好的面容迅速布满仇恨与疯狂,而那盏散发出柔和光晕的提灯则骤然笼罩上了一层让人联想到星光的淡紫色光芒――永眠者提供的力量让这个女人维持了三十年的青春不老,可是现在终于到了邪教法术索取代价的时刻,前一秒还是她控制着提灯,后一秒,她却已经成为了这盏灯的奴仆,“你为什么要来破坏这一切!你为什么要来叫醒沉睡的人!如果你不来……如果你不来……一切都会永远美好!!” 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色影子在子爵夫人身后成型,影子中闪烁着点点斑斓的星光,它突然从虚幻中凝结出了一根尖锐的手爪,呼啸着刺向高文的胸膛,而影子中传来的声音和莉莉丝・康德的声音重叠着响起:“破坏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文一扬手,开拓者长剑已经挡在那混沌利爪之前:“你用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来维持这一切,而且它还即将威胁到这整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所以破坏它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 同一时间,在城堡主建筑后方的一片废墟中,菲利普骑士的长剑高高扬起,随后用力斩下。 城堡正在他身后发出可怕的声音,一种低沉的轰隆声不断从北塔的方向传来,城堡的主体虽然仍旧完整稳固,可是整个北塔却在夜空中逐渐分崩离析,化为碎块分散漂浮在黑沉沉的夜色下,而且不断有巨大的砖块和屋顶分解、消失在那狂风骤雨中。 但菲利普骑士却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变化,他忠实执行着高文的命令,在用侦测邪恶的能力找到了亵渎气息的焦点之后,便开始挖掘这片坍塌的废墟――骑士职业者强大的力量让他轻而易举地吹飞了那些腐朽脆弱的马厩废墟和石板地面,终于,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入口呈现在他眼前。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亮了 浑身闪烁着仿佛星光般的光辉、始终在进行不定型蠕动的怪物对高文发起了猛攻,它那难以形容的怪异肢体仿佛可以化作无数种充满破坏力的形态,不论是尖锐的利爪还是巨大的刀剑,甚至弓弩和触腕都可以连续不断地从那片“星光聚合体”中凝聚出来,这多变的形态或许正暗示着它的本质: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梦境产物,它如噩梦一般无可名状,无源无止,并且永远处于变化之中。 而高文则将它的每一次攻击抵挡下来,并一次次斩断那些增生的肢体和拟态出来的兵器。 “钢铁风暴!” 高文的剑刃被魔力激发,化为无数道灼热的光刃,冲击波从他正前方席卷而去,沿途的石板地面和怪物延伸过来的变异肢体瞬间便被这威力无穷的冲击撕成碎片,趁着这个机会,高文立刻一跃而起,释放出了蓄势已久的“冠军斩击”――裹挟着白光的利刃从天而降,凌空劈在莉莉丝・康德的身体上。 莉莉丝・康德的身体在这一击之下几乎被撕成两半,但下一秒,那盏提灯中再次弥漫出了淡紫色的光辉,她撕裂的身躯也在星光闪耀中迅速修复、聚合在一起,这个疯癫的女人举着提灯哈哈大笑:“没用的,哈哈哈,没用的!我已经与梦境的力量融为一体,你不可能杀死一个梦!只要我拒绝醒来,我就永远不会死去!!” 高文微微一笑,随手斩落了一条从视野盲区偷袭而来的尖锐利爪:“梦里什么都有么……永眠者的教义看来真的已经在你脑海中根深蒂固了。” “放弃吧,我承认你的力量强大,单论战斗力,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可能战胜你,但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摧毁一个梦境,同样,我也不可能杀死你,”莉莉丝・康德狂躁的表情又瞬间冷静下来,她冷眼看着高文,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当做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我可以答应你不对你的领民出手。” “我看得到你眼底的疯狂,女士,那件黑暗法器的力量已经侵蚀了你的心智,我不会相信你拿着提灯时做出的任何承诺,”高文再次重整起态势,一步步走向与“星光聚合体”已经呈现出半融合状态的莉莉丝,“而且我为什么要放弃――你难道没注意到么?你再生的一次比一次慢了。” “嗯?!”在高文的提醒下,莉莉丝・康德终于注意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她倒吸一口凉气,惊怒地看着自己的敌人,“你做了什么?!” “看样子菲利普骑士已经找到了你维持梦境的真正‘支柱’,”高文扬起长剑,“现在你还能坚持多久?” 在城堡主建筑后方的马厩废墟中,菲利普骑士直接砍碎了挡在面前的那道暗门――随着梦魇力量的削弱,原本那些因为梦境封锁而坚不可摧的门扉如今都失去了庇护自身的力量,裹挟着魔力的长剑一剑斩下,不管是木头还是钢铁都会瞬间四分五裂。 暗门后面是一条通向地下的阶梯,而阶梯尽头则是一片广阔到让人惊诧的地下空间。 看到地下空间中的景象,菲利普骑士的眉头紧紧皱起。 广阔的地下大厅被昏暗的魔晶石灯照亮,在那晦涩难明的灯光中,可以看到一根根整齐排列的方形石柱立在那里,每一座石柱上都刻画着无数晦涩难懂的魔法符文与线条,但真正让年轻骑士感到愤怒的,不是那些石柱上的邪恶符文,而是围绕在石柱周边的“事物”。 一个个长方形的平台以石柱为中心排列着,形成了仿佛矩阵般的整齐结构,而每个平台上都可以看到一个枯瘦、扭曲、干瘪的人体,这些人还活着,但却生不如死,他们躺在一层深褐色的柔软物质上,并有某种仿佛脐带或血管般的“生物组织”将他们与那些方形石柱连接起来,那些生物组织的一端没入石柱,另一端则分化出数根分支,扎进平台上每一个人的头颅内。 那些人便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着整个梦境世界的运转,他们的脑力被榨取、被抽干,在一个个连续不断的梦境中沉沦而无法苏醒,他们留在现实世界中的肢体偶尔还会轻微抽动一下,他们的喉咙中也时不时发出低沉暗哑的呢喃,但这一切都只是最基础的神经反射而已。 在一个个长方形平台、方形石柱之间的地面上,则遍布枯骨:那是耗尽的“柴薪”,是三十年来失踪在这片土地上的、不属于康德领的无家可归者。 “这是……何等……邪恶!!” 菲利普愤怒地低吼着,高高扬起长剑,斩向距离他最近的一根石柱。 在北塔地下的地窖内,那一根根石柱上的符文光辉正在逐一熄灭,而维持着“星光聚合体”不断再生的力量也随之剧烈衰退,高文轻而易举地斩断了这个多变怪物身上的每一根增生肢体,再一次让莉莉丝・康德的本体暴露在外,而这一次,后者的再生已经几乎完全停滞,只有零零星星无法成型的淡紫色光芒在空气中明灭不定地漂浮着。 这个发了疯的女人低吼着:“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让管家卡特去转移我们的视线,但却不小心暴露了你的最后一个秘密,”高文知道局势已定,不由得轻声叹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管家恐怕也是一个梦境产物,真正的卡特早在多年前应该就已经死去了――没有人可以凭空消失在琥珀的视线里,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暗影大师都做不到这一点,他消失在马厩废墟附近,只能说明那里就是梦境的‘内部边境’……” “说到底,你并不是什么专业的噩梦大师,虽然永眠者让你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但那力量却是借助一盏古代提灯施展出来的,而你本人……只是个半吊子罢了。” 莉莉丝・康德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她听到高文的话,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你提醒了我,我还有这盏灯……虽然还没有完成,但这盏灯积攒的能量已经……什么?!” 她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可那盏发出魔法光辉的提灯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换成了一盏普普通通的马灯,而琥珀的身影这时候才从远处浮现出来,那盏提灯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手上。 半精灵盗贼得意洋洋地晃动着手里的提灯,言语放肆而欠抽:“我跟你讲,撬不开你的门已经是我职业生涯里的第一大耻辱!再偷不走你的灯我今后就不在这行混了!” 这次就连高文都不得不带着意外与佩服的表情看了琥珀一眼:他是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连这也能成功,她在偷鸡摸狗技能树上到底是点了多少级啊?! 但是在另一边,失去提灯的莉莉丝・康德却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她身后的星光聚合体渐渐消散,而另一种黑暗的阴影却在她脚下集聚,看着高文和琥珀,这位康德领的子爵夫人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高文皱了皱眉。 “我们的儿子……快要回家了。” 莉莉丝笑着张开了双手,就像要迎接在远方游历多年的儿子回家一样,语气中充满喜悦和自豪:“贝尔姆,我自豪的孩子,他在外游历了几十年,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继承人!今天,是他回家的日子……你们听到了么?马车的铃铛声已经在城堡外的石板路上响起,他正在回到这个生养他的地方,作为康德家族的继承人,来继承这份家业和荣耀……而你们,永远无法阻止他的继承!” 高文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确实听到了,他听到一阵车马声虚幻地在耳旁响起,他听到有一个从噩梦中诞生的非人之物正走下马车,迈步朝着城堡这边走来! 这才是这场持续三十年的梦境真正孕育出的东西――这才是他在永眠者邪教徒的记忆残片中听到的那句话的真正解释: “那逝去的,终将归来,不仅在梦境中归来,也会在现实中归来……” 整整三十年,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心中都存在着一位在外游历的“贝尔姆少爷”,虽然他从未在领地上出现,但那些来自外地的书信、来自领主的描述、来自坊间的传言已经完整地勾勒出了这个人的存在,而莉莉丝康德用三十年时间和无数人的生命积攒了庞大的魔力,把这个本来只在梦境中存在的“个体”塑造了出来。 她真正的目的不光是让自己的丈夫陪在自己身边,她甚至想在现实中复活自己的儿子! 但在这个黑暗腐化的仪式中,她复活的只能是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由无数人的潜意识呢喃所堆砌起来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提灯已经与莉莉丝・康德分离开,所以击杀眼前的子爵夫人已经失去了意义,但高文已经提前预料到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所以他毫无畏惧,而是握紧了长剑,等待那位康德家族的继承人踏入这座城堡,来到这个地方。 新生的梦魇造物并不是无敌的――在菲利普骑士破坏了梦境的维持力量之后,那位“贝尔姆少爷”也只不过是个有血有肉可以被打败的普通怪物而已。 在城堡门口,一辆黑色的马车正停在雨夜中,而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脸上没有五官的“访客”则来到了城堡大门前,他叩响了大门,片刻之后,这扇沉重的门打开了,管家卡特带着笑容站在门后。 城堡的主厅中瞬间出现了迎接的队伍,乐队开始吹奏,欢迎着这片领地的继承人的归来。 在北塔的地窖中,莉莉丝・康德的生命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她苍白的就像一具死尸,双腿已经无法站立,她跪坐在地窖中央的石馆旁,看着眼前的高文与琥珀,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 但就在这时,地窖的橡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维克多・康德子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莉莉丝在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意外甚至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亲爱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维克多・康德的身体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般显得朦朦胧胧,甚至有些透明,他向着地窖中央走来,语气低沉而温柔:“来看看你,来看看我,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不……你不要过来,你不能来这里!”莉莉丝惊呼着,甚至奇迹般地再次站了起来,“你不能来这里!” “夫人,不要拦我,”维克多・康德的身影摇晃了一下,随后继续向前走着,“也不要再干扰我的精神,这是我在这场噩梦中最后的心愿。” 在城堡的主厅中,无面的访客走过了列队迎接自己的仆役,管家卡特陪伴在他身旁,访客的体内传来嘶哑混沌的声音,那是无法被人类大脑理解的言语,但卡特却仿佛听懂了似的,面带微笑不断点头,并陪着自己的“少主人”越过大厅,穿过走廊。 在北塔的地窖中,子爵夫人徒劳地冲向了自己的丈夫――她的手指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这让她喊叫起来:“这怎么会是噩梦?这怎么可能是噩梦!这……”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莉莉丝,”康德子爵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眼前的妻子,“放弃吧,你该醒了,你也已经醒了。” 他径直越过子爵夫人,来到了那石馆前,并将双手搭在棺盖上。 在推开它之前,康德子爵回头看了高文一眼。 “感谢您的帮助,高文・塞西尔公爵,您诚如史诗所述,是一位拯救人民的英雄。” 沉重的棺盖被一把推开。 康德子爵看向那里面,他看到一具支离破碎的骸骨,在骸骨旁边,还有几块明显更加纤细的骨骸。 而在这两具骸骨之间,则静静地躺着一位紧闭着双眼的女子――莉莉丝・康德的真正躯体已经长眠在这石馆中。 “天终于亮了……” 伴随着一声叹息,维克多・康德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而站在石馆外面的“莉莉丝・康德”也同时烟消云散。 一声愤怒的嘶吼从城堡主建筑的方向传来――到最后,那无面的访客终究还是没能踏入现实世界。 菲利普骑士疲惫地离开了地下大厅,爬上地表之后,他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天空: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止息,而一线微光则正从地平线上升起。 “天终于亮了……” 年轻的骑士咕哝着。8)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信与烂摊子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看到莉莉丝・康德的身影随着康德子爵一同烟消云散,高文显得有一点惊讶。 他并没想到莉莉丝・康德竟然也是个噩梦产物。 在他原本的推断中,莉莉丝・康德应该是个活人,是整个城堡中唯一保持清醒的“造梦者”,但很显然,他在这方面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他和琥珀一同来到那口巨大的石馆前,看到了里面的两幅骸骨以及子爵夫人那被魔法保护、仍未腐烂的尸体,于是这才恍然:莉莉丝・康德真的是死了,或许是为了启动这个可怕的造梦仪式,也或许是为了更好地“接触”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是真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在北塔地窖中徘徊的,提着提灯在城堡中徘徊的,只不过是她的影子――怪不得这位子爵夫人身为“造梦者”,却三十年都没有离开这座城堡,并非是高文想象的那样不愿离开,而是她已经无法离开这里。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梦境已经结束,真实世界的阳光正照耀在这座黑暗而古老的堡垒上,不管是造梦者还是入梦者,都已经随着梦境的结束而回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他们留下的,只有现实世界的一片烂摊子。 琥珀仍然有点愣神,这不可思议的一次历险经历让她脑子里面乱糟糟一片(当然,她的脑子可能经常乱糟糟的),看着眼前的石馆和棺材里的三具尸体,她良久才蹦出一句话:“所以咱们其实是和三个死人纠缠了这么久?” “是这整片土地和他们纠缠了三十年,”高文摇摇头,“永眠者……果然是三个黑暗教派中最危险的。” “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看着三个躺在棺材里的人感叹邪教害人,我这辈子再没见过比这更灵异的事儿了……”琥珀不知道瞎想了点什么,突然打个激灵自己吓唬自己地说道,随后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突然有所发现,“哎,高文,这边有几张纸哎!” 几张正散发出微光的附魔羊皮纸散落在石馆前,这正是之前维克多・康德子爵消失的位置,高文惊讶地把它们捡了起来,看到上面有着康德子爵的字迹:“这是……康德子爵留下的?” “他留下的?是留给你的信么?”琥珀一愣一愣地眨巴着眼睛,“快看看是什么!” “确实是信,但不全是留给我的,还有写给国王以及对外公开的信函。”高文飞快地翻看着那些羊皮纸,上面的工整字迹进入他的视线: “我是维克多・康德子爵,安苏王室册封之贵族,南境康德镇及周边诸田庄、庄园、村落之领主,我以康德家族历代先祖之名起誓,我所言之事皆属真实,而这些事实应公之于众,以警醒世人。 “我的家族,被永眠者诅咒了。 “……邪教徒用罪恶的仪式魔法腐蚀了我的领地,三十年来,有无数无辜者丧生在这个仪式魔法中,我的妻子被邪术控制,我的灵魂亦难逃诅咒,成为了它的帮凶…… “……如果没有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帮助,我将永不得安宁――公爵响应了我的求助,是他舍生忘死的帮助,才解除了笼罩在我和我家人头上的诅咒……” “此致国王陛下――您忠诚的封臣向您问候,这将是我发给您的最后一封密函,发生在康德领的事件…… “事情经过如上所述,我以我最后的人性和我的姓氏向您保证,一切真实无误。 “我已无子嗣或直系亲属可继承爵位及财产,我的妻子亦然,我二人仅有一位血缘极远的侄子具备继承资格,但他先天心智不全,难以承接贵族荣耀,因此我愿按照王国法律,将继承自先祖的封地交还王室,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对塞西尔公爵的恩情进行偿还――这是救赎灵魂的恩德。 “我愿将我名下除土地之外的所有财富――包括城堡中的藏书、财宝、古董等物,以及康德领南部不属于封地的六座开拓农庄无偿赠与塞西尔公爵,并承认他对这些财产的任意处置权。 “我领地上今年所产出的所有财富,除应上交王室的部分之外,也一并赠与塞西尔公爵。” 在一封给南境诸贵族的公开信以及一封给国王的密函之外,又有一封信是留给高文的: “高文・塞西尔公爵,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灵魂应该已经重获安宁。 “对于这个结局,我只有欣喜与平静,而无任何怨愤,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令人遗憾之事,那便只有我未能履行曾经的诺言――我曾发誓扭转家族奢靡堕落之风,不与那些残暴冷血的新一代贵族同流合污,也曾发誓效仿您那一代的开拓先烈,开辟领地,庇护流民,成为无辜者和贫苦者的保护人,但最终结果却一塌糊涂。 “我很庆幸,在我的灵魂彻底堕入黑暗,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您及时出现并驱散了这片土地上的阴霾。 “在我年轻之时,我一直将您视作楷模与偶像,我甚至向往着成为一名骑士,像您一样冲进黑暗,为子民开拓出一片新的生息之地――因此便有了位于康德领南部地区的六座农庄,那或许是我这可悲的一生中仅有的闪光。 “如果能换一种时机,换一种方式,与您的见面或将成为我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我甚至愿意抛弃自己的爵位和所有财产,以这老迈之身成为您的一名骑士学徒,随您一同前往那黑暗山脉脚下的开拓领地,去完成我年轻时未能完成的梦想……但这一切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除了城堡中的财物和那六座属于我个人的开拓农庄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作为给您的报偿,但我想一些关于永眠者邪教徒的情报您应该是感兴趣的。 “这些年来,我作为梦境的傀儡而生存,就连思想也始终处于引导和控制之下,但或许是过多地接触了永眠者的力量,在终于获得自由意志之后的一瞬间,我洞悉了这个‘诅咒’背后的一些真相。 “请警惕,永眠者的阴谋绝不是区区一个康德领这么简单。他们在这座城堡中设置的、耸人听闻的可怕献祭其实只是他们一系列计划中的一个‘节点’,这个节点被他们称作计算节点,而他们有一个庞大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更多的灵魂,更多的受害者参与其中…… “他们的阴谋或许将遍及整个世界,而一旦这个计划得逞,他们会把世界上所有的智慧生物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他们的行动并非无迹可寻,根据我所感悟到的事实,他们的每一个‘计算节点’都需要大量的活人作为‘消耗品’,在南境他们或许可以通过秘密抓捕流民来慢慢凑够仪式所需,但在流民较少、秩序较为完善的其他地方,只要仔细观察人口的失踪和流动情况,便可以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我已经将这些事情报告给国王陛下,而同时我也希望您能提高警惕,警惕那些邪教徒在您的身边死灰复燃――在这日渐衰退的王国南部,您已经是人民唯一的希望。 “――维克多・康德,一个曾真心想要成为好人的有罪之人。” 高文的视线在那些字句之间移动着,他将羊皮纸一张张翻过去,直到最后一张纸呈现在他眼前。 琥珀眼尖,一眼就看出这好像并非信件:“哎!这个看起来不是写给谁的信哎!” “没错,这个是领主命令,是签署之后在领地上公布的,”高文看清了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忍不住轻声叹息,“他免除了领地上所有人对康德家族的债务,并将所有领主直属的农奴以及城堡中的奴仆都解放为自由之身,且宣布他们有自由离开领地的权利。” 琥珀眨眨眼,突然记起高文曾经说过的话:“哎,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解放应该循序渐进什么的……” “没错,应该循序渐进,直接将农奴解放为自由民只能让他们失去地主所提供的基本保障,若没有完善的、后续的土地分配以及保障制度,这些变成自由民的奴仆仅仅依靠一点遣散费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重新失去自由,最终再次卖身回到奴仆甚至奴隶的老路上来,”高文摇摇头,“但维克多・康德子爵并不是个异想天开的理想主义者,他肯定也能想到这些,只不过他没有别的选择――康德家族已经没了,而以目前安苏王室的行政效率,新的领主恐怕一两年内都不会到来,按照安苏的法律,这座城堡中的一切财产都属于贵族本人,任何奴仆皆无私产,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旧领主留下的人是最凄惨的,他们要么自己跑出去想办法谋生,但奴籍者自行谋生就是犯罪,要么就偷窃城堡里的财物去变卖――可这同样是犯罪。 “所以康德子爵才要把这些人都解放成自由民,并让他们能自由离开――起码给他们留了条活路。” 琥珀愣了愣,突然感觉脑壳有点大:“感觉……好大一堆烂摊子啊!” “确实是个烂摊子,但总得有人善后,”高文撇撇嘴,“而且我感觉这事儿已经落在我头上了。” 琥珀特别欠抽地眨眨眼:“所以还是我们这行好,通常工作完成之后抬腿就走,一点都不用考虑善后的事儿――就是走慢了的时候会被人善后一下……” 高文瞥了这货一眼,上去扣住她的胳膊:“是啊,你上次挖坟就走慢了,所以现在跟我一块去善后吧。”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永眠者的技术 顺着地窖的楼梯爬上去,从地面离开北塔之后,高文和琥珀才看到这座城堡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就如高文推测的那样,这座城堡整体都被笼罩在一个长期的幻象之中,它所呈现出来的一切样貌,皆是造梦者莉莉丝・康德在梦境中塑造而来,但同时它又不是单纯的梦境――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这里显得格外模糊,它们相互重叠相互影响,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事情可以干扰到梦境,梦中的事物也会映射进入现实。 当梦境完全褪去之后,才能看到古堡被侵蚀的千疮百孔的模样。 在梦境侵蚀最严重的区域,高大巍峨的北塔已经消失了一半,它从中断裂,整个上半部分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便已经崩落坍塌,残存的巨石结构就像断裂的骸骨般参差不齐地指向天际,在清晨的微光中呈现出狰狞的模样,而高塔周围的空地上则随处可见已经被掩埋在黄土和藤蔓中的砖瓦残块;与北塔遥遥相对的城堡主体则保存尚且完好,那里是“现实更胜一筹”的地方,因此生活在城堡主体中的仆人们确确实实维护了这座古堡,它没有多少崩塌的迹象,可外墙上也随处可以看到令人不安的裂缝以及肆意生长的藤蔓、青苔,而随着梦境力量的褪去,那些藤蔓和青苔有一些甚至已经爬到了主建筑那高高的尖顶上。 在走向城堡主建筑的路上,高文和琥珀遇到了正匆匆赶来的菲利普骑士。 年轻的骑士并未经历战斗,但凭借一己之力破坏一个巨大的魔法中枢也足以让他精疲力尽,菲利普显得很是疲惫,眼底则还残留着更深层的、心理上的劳累感,不过在看到高文之后,他还是立刻振作起来,一下子站得笔直:“大人!很高兴看到您安然无恙!” 高文看着菲利普的表情,微微点头:“看来你看到了一些令人心理压力巨大的东西。” “是的,大人,如您所料,”菲利普叹息道,“管家卡特消失的地方就是梦境的‘内部边界’,那里有一个……充满亵渎与罪恶的仪祭场,我实在难以描述那里的情景。” 高文点点头:“带我过去看看――你应该没把那地方整个拆掉吧?” “当然没有,大人,那些都是邪教徒的罪证,”菲利普点点头,“不过那些人……恐怕都没救了。” “……我猜到了,”高文叹口气,“带我过去看看情况吧。对了琥珀,你先去城堡里一趟,我猜那里的人应该都已经醒了,而且正在恐慌之中,你去找到城堡里的顾问,司库,首席骑士和那位牧师,让他们安定人心以及去召集领地上的主管和骑士们,我很快就去主厅主持大局。” 琥珀眨眨眼:“你确认那些人会听我的?” “你现在多少也是公爵的近卫,你认为你在普通小贵族的家仆面前会没有话语权?”高文看了这家伙一眼,“而且现在梦境结束,关于这座城堡过去三十年的正确认知正在回到所有人的大脑中,这种匪夷所思的冲击会让所有人陷入巨大的恐慌――这种情况下,人们很容易接受指引。” 高文的后半句话似乎压根没进到这个半精灵的脑袋里,琥珀刚听完前半句整个人就已经开始飘了,脑子飞快运转了一圈之后冒出来至少六十个生财之道和八十个坑骗之法――基本上都围绕着琥假虎威这一中心思想展开,可惜她刚飘了没几秒钟就被高文看透底细,后者直接一瞪眼:“你要敢借着我的名号坑蒙拐骗,我就把你拍墙上!” 琥珀一翻白眼:“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威胁?” “那就拍地上,”高文摆手,扭头就走,“总之你要敢骗人就拍墙上,敢偷东西就拍地上……” 然而耿直的菲利普骑士却在跟上高文的脚步之后忧心地问了句:“那她要是偷完东西之后骗您说没偷呢?” 高文停下脚步,默默地看了菲利普一眼:“……你考虑过烫个头么?” “啊?” 高文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流落异界最艰难的就是没法跟当地人交流梗,哪怕对方是个捧哏也一样。 二人来到了菲利普骑士所发现的那处地下大厅。 大厅中盘踞的魔法力量已经消散,那种令人压抑疯狂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但它仍然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在高文的视线中,那些围绕着石柱整齐排列的平台就仿佛一个个散发着血腥气的解刨台,而在这些解刨台上,待宰的“羔羊”却还活着。 高文注意到了那些连接着受害者头颅和石柱的、仿佛某种生物组织一样的管状物,它们是纠缠生长的血管和神经,但却显然不是从人的大脑中增生、变异而来,它们的一端连接在石柱的根基位置,在那里有着一层膨胀、扭曲的血肉结构,就好像某种独立的生物体一样紧紧地贴附在石柱的符文上,而它们另一端与人体的连接则应该是某种寄生(也可能是外科手术)的结果。 由于菲利普骑士破坏掉了石柱上的符文,这些依附在石柱上的“生物组织”此刻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衰弱濒死迹象,它们开始萎缩开裂,并且有淡红色的液体从裂口中流出,而与它们连接在一起的受害者则有一多半已经死去。 即便是没有死去的那些,也明显救不回来了――他们已经与那些“神经索”连接了太长时间,个体意识早就被彻底磨灭,脑组织更是受到不可逆的毁灭性伤害,他们残存的大脑神经细胞只是在为这个庞大的“人脑阵列计算机”提供计算力而已,随着这里魔法力量的消散,他们将会很快死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我辨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菲利普骑士强忍着厌恶感,和高文一同蹲在其中一根石柱的根基附近,他用剑鞘指着前方那些正在抽搐、收缩的生物组织,“哪怕是在记载着最疯狂的黑魔法的古书上,还有那些异端恶徒疯狂的呓语中,我也没听说世间存在这种……生物。永眠者不是德鲁伊,他们没有改造物种或召唤生命的能力,这些生物组织应该是他们从什么地方找到并繁殖出来,专门用于抽取灵魂的,可是……他们从哪找的这些东西?” “说不定这些真是万物终亡会帮着永眠者培养出来的,”高文皱着眉,“他们毕竟有联系。” 菲利普骑士很诧异:“那些邪教徒之间的合作会这么紧密么?” “如果他们堕落的原因如我想的一样,那他们之间合作的紧密度恐怕就会超出世间大多数人的想象,”高文叹息道,“比起这些,我现在更在意永眠者所采用的这种‘技术’。” 菲利普毕竟是个武人,在这方面有些迟钝:“技术?” “维克多子爵留下的书信中提到,这里是永眠者建造的一个‘计算节点’,”高文指着那些被神经索连在一起的受害者,“他们似乎在尝试创造一种可以替换现实世界的‘真实梦境’,并借助梦境的力量来实现什么东西,而这需要恐怖的计算能力――你可以简单地将其理解为脑力。任何一个大魔法师的大脑都无法完成这一壮举,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个疯狂的主意,也就是将大脑连接起来,创造出‘人脑阵列计算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会去杀更多的人?” “这只是表象,深层的意义在于:这意味着这帮邪教徒不但疯狂,而且还掌握着疯狂的技术!”高文严肃地说道,“他们在被主流社会排斥、避世隐居的情况下仍然在不断发展着,甚至还发展出了远超当代魔法水平的新技术。要知道,仅仅思维疯狂的邪教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邪教徒竟然还有科研能力――甚至科研能力还不弱!”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环视着整个地下大厅。 “最最要命的,是他们所创造出的这个疯狂技术如果用在正确的地方,会让他们的技术进步速度更加恐怖……” 在收集了一些符文拓印和残骸样本之后,高文与菲利普骑士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梦境力量退去之后,城堡主厅是变化最小的区域之一,除了外墙、支柱、顶棚等处突然显露出三十年时光积累的老化痕迹之外,这里仍然算得上灯光明亮,整洁光鲜――生活在城堡中的活人仆役们平日里的打扫行为是切实存在的,而梦境与现实交汇的特性则确保了他们的打扫效果不只局限于梦境中。 事实上,由于梦境效果的结束,始终盘踞在这里面的、若有若无的阴森气息也跟着一并消失,城堡的主厅此刻反而比往日里要温暖平和许多。 只是这温暖平和的气氛却没办法让聚集在大厅中的人安心下来。 恐惧正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甚至包括忠心耿耿守卫这个地方已经三十年的那位首席骑士先生。 当梦境结束之后,城堡中的人才恍然惊醒,他们那被屏蔽的意识和记忆通通运转起来,在获得自由思考的能力的一瞬间,过去三十年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噩梦――在一个不断老化的古堡中梦游,照顾着一个已经死去几十年的幻影,一位幽灵般的女主人徘徊在北塔的废墟之中,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而对于那些足够年长的仆人和骑士、顾问、主管们而言,事情更加恐怖:他们清楚地记着老主人和小主人的尸骨是何时被秘密送回城堡,也清楚地记着三十年前的女主人是如何在疯狂中用魔法控制了每一个人的心神,这之后每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城堡每一天所发生的变化,都在涌上他们的心头。 而那些被召集回来的、就住在城堡附近的领地管事们也都身处恐惧之中,因为只要是频繁出入这座城堡的人,就都被梦境影响过,只是比起那些三十年从未离开古堡的仆人和骑士们,他们的恐惧要略轻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意识到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就没有人还能保持淡然镇静。 琥珀正站在主厅尽头的高台上,急得抓耳挠腮。 那里是平日里领主才能站的地方,可是现在却没人对上面站着的“小姑娘”提出意见,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是公爵的近卫,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她是作为公爵的发言人而站在那里的,所以大家非但不质疑她,反而把一道道期待的视线投向了她。 可这却让琥珀恨不得立刻就找个机会滚回阴影中去――当大人物的感觉原来一点都没之前想象的那么好! “你们都别慌,都别……都别紧张!公爵去净化最后一个巢穴去了,他一会就过来――都别慌啊,他这就过来了!” 琥珀站在台子上徒劳地安抚着众人,就在她觉得再多拖一秒自己就要控制不住现场的时候,高文终于和菲利普骑士一同出现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安排 高文刚一走进大厅,琥珀就甩着残影地窜了过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妈呀你终于来了!你要再不来我就坚持不下去啦!” “你不是挺期待打着我名号耍威风么?”高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次有机会了反而这模样?” “哎别提了,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琥珀苦着脸,“我以前干活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这种万众瞩目的工作环境太不友好了……” 高文:“……我果然还是没法理解你这谜一般的职业自豪感到底从哪来的。” 随后他把这个谜一般的半精灵盗贼扔到旁边,自己大踏步地走到了高台上。 大厅中的几十道目光便立刻转移到了他身上。 高文扫视着下面的人,他看到了城堡里的顾问、司库与首席骑士,还有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位圣光牧师,也看到了几名身上带着晨露、神色焦急惶恐的乡绅,那应当是刚刚从镇子上赶来的、帮助康德家族打理产业的领地管事,而看到他们各自的表情,高文就知道情况跟自己所料的应该差不多。 “先生们,女士们,”高文开口了,语气低沉平稳,再加上那极具存在感的身高,他成功让下面的人安静和镇定下来,“我想你们应该正处于茫然惶惑之中,你们应当是突然意识到了过去几十年所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和你们记忆、感知中的截然不同,我在这里,会解答你们的疑惑。” “在昨天晚上,城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要带着遗憾告诉你们,康德家族在那一夜走到了尽头……” 高文尽可能用简单直接的方式把真相告诉了眼前这些人,他让这些人知道真相,是因为他们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维持康德领的秩序,而且必须承担起之后和周边贵族交接、和国王派来的调查人员交接的责任,但他尽可能选择了较为温和的语句来描述那些太过耸人听闻的部分――比如旧马厩区地下那堆积如山的尸骨,以及这片土地仅差一步就会被一个恐怖的梦魇造物腐化的事实。 毕竟,那位“贝尔姆少爷”在当时已经两只脚都踏入了现实世界! 这些事情,他说出来恐怕会给人以耸人听闻之感,倒不如让在场的人亲眼去看一下,才能让他们更好地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高文的讲述暂且告一段落,大厅中陷入了短暂而死寂的气氛之中,直到几秒钟后人们不安的讨论声才终于响起,那位圣光教会的牧师在胸前不断画着神圣的符号,试图以此来驱散盘踞在他心中的恐惧,而那位几乎已经完全白了头、如今作为康德堡骑士教官的首席骑士先生则忍不住高声发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关于这片土地的未来,康德子爵已经留下安排,”高文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了维克多・康德留下的那些信函,“康德子爵虽然被梦魇所困,但他仍然是一名顽强的勇士,你们应该感谢他,他用自己灵魂最后残存的力量给所有人安排了出路。首先关于领地的继承权……” 等把康德子爵留下的安排一条条交代清楚,又勉励了在场的管事们一番之后,高文把自由讨论的时间留给了在场的人,而他自己则表明立场般地离开了高台,自顾自地去大厅西侧的茶桌旁休息。 这是一种姿态,表示塞西尔家族不会借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吞掉康德领――这种吞并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尤其是在第二王朝成立之后,王室对各地贵族约束力大幅下降,王国各边境的小贵族相互蚕食争斗屡见不鲜,而高文却特意做出了这种姿态,这是为了让在场的人安心。 不过显然有人有不同的想法,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位矮矮胖胖、穿着黑色外衣的中年人便走了过来,他在高文面前鞠躬致意,脸上带着恭敬而略有些紧张的神色:“公爵大人,我是康德子爵的顾问,帕德里克・波姆,有些事我想跟您谈谈。” “老子爵的顾问?”高文看了这位矮胖的先生一眼,后者看起来憨厚可掬,而且颇有几分学者的儒雅之气,倒是很符合“贵族顾问”这一身份形象,“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失去了领主,更糟糕的是还失去了管家卡特先生,没有了统领全局的人,我这个小小的事务顾问竟然要承担起维持整个领地秩序的重任,我很担心自己的威望是否足够,”帕德里克有些紧张地站着说道,第一次直接面对高文这样的橙色品质出土人物显然让他压力很大,“因此我和几位先生商议,希望您能……暂时成为康德领的代行领主,帮助我们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当然,这个要求实在是很逾越,您不答应也没关系。” 高文扬了扬眉毛,却并没太多意外的神色:“你是说,让我暂时代行领主之责?” “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帕德里克无奈地摊开手,“您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最有威望、最有能力的贵族,除了您,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住局面。而且您还直接拯救了这片土地――于情于理,我想都没有人会对您的接管表示反对意见。” 然而高文却只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无意成为康德领的领主,哪怕是代行的。” 帕德里克显得有点不安:“可是……” “我还没说完,”高文摆摆手,“我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康德领的领主,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领地之外的其他贵族们却不一定会怎么想,康德领只是一片小小的土地,我不希望它成为我名誉上的污点,这是于私,而于公,康德子爵是王室直接册封的王属贵族,他的封地流转、回收、重新分封都只能由国王指定,虽然我是弗朗西斯二世的长辈,但我并不打算凭借这点就主动去破坏当年我和查理一起定下的规矩。” “……您确实公正刚直。”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的困难之处,所以我会以塞西尔公爵的名义进行声明,在康德领重新获得法理领主之前,对这片土地进行名义上的保护,而如果这里有了新的领主,我的保护也会同时结束。” 帕德里克眨了眨眼,似乎是明白了高文的深思远虑,于是恭敬地低下头:“您的安排确实周密。” 高文点点头,趁着这个时候吩咐道:“我希望你们能出一份告示,告诉那些被遣散的城堡奴仆和领主直属农奴们,如果他们生活困难,塞西尔家族随时愿意接收他们,他们会在新塞西尔领得到自由民的公正对待。” “是,他们一定会感谢您的仁慈。” “另外,康德子爵将他的财产都当做礼物送给了我,但我觉得你们更需要它,所以除了靠近南部的那几座农庄今后被划入塞西尔领之外,城堡中的财物我都留给你们,如今管家已经不在了,你和那位首席骑士要妥善运用这笔财产,让它花在该花的地方,明白么?” 帕德里克这次的表情是真的惊讶起来,在愣了几秒钟后他才忙不迭地点头:“是……是的,您的慷慨令人动容!我以我的姓氏起誓,老主人留下的每一个铜板都会被用在正道上!” “很好,我相信你们这些兢兢业业帮助康德家族打理家业的人今后也仍然能维持好这片土地的秩序,”高文点了点头,“另外,考虑到两个领地之间还有大片荒野阻隔,我会派专人在两个领地之间走动,并帮助你们管理好这个地方,康德领与塞西尔领之间的联系会比以前更加紧密的。” 帕德里克诚心诚意地低下头:“那是最好。” “还有一些比较实际的琐事,首先就是入冬以后分发木炭的问题。我听说在往年里,入冬之后康德子爵和子爵夫人就会对贫苦人分发木炭,让他们能取暖过冬,有时候还会分发粮食――虽然那都是梦境幻影的结果,但领民得到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而我不希望这个传统会因领主离世而消失。去张贴布告,告诉领民,今年仍然会分发木炭和粮食,在塞西尔家族的庇护下,这个冬天仍然温暖。具体事务你们每年都在做,应该没问题吧?” 帕德里克连连点头:“是的,当然没问题,事实上我们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了,待分发的木炭都堆在城堡的仓库里……” 又安排了几样琐事之后,高文看着帕德里克回到人群中,看着那位胖胖的先生开始在管事者们之间传达自己的意愿,他自己则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慢慢喝着。 一名年轻的女仆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挽救自己的失职之处,但高文摆摆手让这个惊魂未定的姑娘去找地方休息:“不用了,凉茶挺好。对了,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话记得来塞西尔领啊,我们包吃包住还分地的。” “你还真是时时不忘拉拢人口,”琥珀嘴里塞着半块小点心,颇有点微词地看了高文一眼,“但却把最大的好处给拱手相让了……” 高文却只是笑笑,低声说道:“你会明白的,但现在什么都不要多问。” 琥珀撇了撇嘴:“神神叨叨。” 高文没有跟琥珀过多解释,而是叫过在旁边休息的菲利普骑士:“今后你负责康德领和塞西尔领之间的联络,并且代我监管这片土地的情况。” “是的,大人,”菲利普骑士点了点头,但还是略有点担心,“可是我从未做过这方面的事……” “不用想太多,该做什么我会告诉你,除此之外你就负责把康德领的情况及时跟我汇报就行。另外你也不用长期住在这边,只要每个月往这边走动一两次就行。骑士,这个地方遭逢大难,可是有很多人需要帮助的。” 菲利普的动力顿时就涌上来:“是的,大人,我一定对得起您的信赖!” 高文呼了口气,看着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城堡主厅,突然觉得有点想念塞西尔领的田园和工地。 善后工作已经安排下去,具体事务有人去做,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助人魔王的理论 当完成所有安排并休息了一天之后,高文与琥珀便启程离开了康德领,而菲利普骑士则和两名随行士兵暂时留了下来――他要留在这里监督各项善后工作的落实,确保一切都按照高文的吩咐进行下去,并且在失去领主的康德古堡中构筑出一个紧急情况下的权力中心来保证康德领的册封骑士、农庄主、行业协会代表们不会陷入混乱。 这是一项艰难繁琐的工作,以菲利普骑士个人的能力恐怕很难完成,但事务顾问帕德里克和那个名叫瓦尔德・佩里奇的首席骑士已经宣誓,将会带领所有骑士、主管们全力配合菲利普的工作,再加上塞西尔公爵的巨大威望以及康德领内部空前虚弱的现状,高文相信菲利普可以控制住局面。 毕竟,这个年代的领地管理其实也真的复杂不到哪去――没有千头万绪的人事架构,也没有精妙复杂的行政模式,领主的大部分日常事务都是由管家、顾问这样的人来代为处理的,而领地的末端则一直是由各个册封骑士来进行控制,换句话说,只要这些人不作乱,那么领地的秩序就可以维持下去。 雨过天晴,巨日的光辉再一次洒在这片摆脱黑暗的土地上,虽然从北方来的风仍然寒冷,可是这寒冷中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压抑不安的古怪气息,光明迟早会驱散人们心中的不安,而在这多日未见的阳光下,带有塞西尔家族族徽的马车驶过石子小路,穿过正渐渐醒来的小镇,驶向南方。 由于菲利普骑士和随行士兵留在了城堡中,此刻马车上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就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两人,后者打开了车厢的挡板,看着外面那些行色匆匆的康德领民向着城堡的方向走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说他们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么?” 高文淡淡地开口:“他们多半还会用自己的迷信思想再加工一下,发生在城堡里的事情会被他们自我解释的更加离奇黑暗,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们会接受这个事实,随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那个康德子爵在民众里的威望很高,”琥珀撇撇嘴,“但现在这些人突然知道自己的子爵三十年前就死了,一直是一个类似幽灵的存在在统治着他们……真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想。” “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领主是谁并不重要,哪怕是一个被人敬仰的优秀领主,也很难在最底层的民众心中留下长久深刻的印象,”高文叹了口气,“你在酒馆里能看到的都是富裕的平民,但领地是由百分之八十更加贫困的贫民与农奴支撑起来的,而那些人又有几个会有闲暇时间去思考领主变迁这种复杂的问题呢?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一小部分人会惊慌失措,但很快就会被帕德里克与瓦尔德・佩里奇安抚下去,而大部分人则继续茫然庸碌地活着,偶尔在田间地头喝着劣质的私酿酒讨论一下旧领主的事情,并在下一次农活到来之前把一切忘到脑后。” 琥珀看着高文,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点吓人,冷静的像个局外人一样。” 高文却只是笑笑,没有过多解释,但琥珀可是安静不下来的,她又愣了一会,便冒出新的问题:“话说……你现在该跟我解释一下了吧,为什么你要拒绝那个帕德里克的好意?这是个机会哎,康德领有话语权的人都在支持你,你只要再往前一步……康德领就可以到你的名下了!这里离王城那么远,那个弗朗西斯二世哪怕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这个事实……” 高文没想到琥珀竟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更想不到这个万物之耻的脑袋竟然可以长时间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而不死机,考虑到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便笑着说道:“你真以为我昨天当场接受帕德里克的邀请是个好主意?” “不然呢?你多少是个公爵哎,公爵!接收一个小小的子爵领有问题么?” “我说过,康德领只是一块小小的土地――虽然他很富裕,是远近闻名的产粮区,但它和黑暗山脉两侧的两个带状平原以及周边广阔的附属土地比起来仍然是弹丸之地,而接收这么一小块土地就会让我的名誉受损,所以划不来――但这只是说给帕德里克听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想过么,如果我接受了康德领的‘代领主’之位,会对整个南部地区的贵族体系造成多大压力?” 琥珀特实诚:“你说这个谁懂呀!” “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塞西尔家族,看着我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古代传奇究竟想在这个时代干些什么,尤其是我们在南方的邻居们,他们每一个人在我复活的那天起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他们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的土地,因为南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贵族封地都是从塞西尔家族的旧产业中分割来的,”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而在这种情况下,我造访了康德领,结果短短几天内康德领的领主一家就死光了,他们还没有任何符合资质的继承人,于是我扭头就变成了康德领的代领主――在没有争议的情况下,所谓的代领主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事实上的领主,你认为那些犯了忧虑症的邻居们会怎么看待这个事实?” 琥珀眨眨眼:“……他们那是蠢啊,你又不是冲着康德领的领主位置来的,康德子爵也不是你杀的啊――他三十年前就死了!” “但南方贵族们不知道这个事实,或者哪怕他们日后知道了,他们也会在心里拒不承认这个事实,”高文摇摇头,“人会拒绝相信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东西,他们眼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因果:高文・塞西尔去了康德领,结果成了康德领的领主,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会在意?” “那你就这么白白地当了个好人?而且你走的时候竟然还把康德子爵以个人名义赠送给你的财产给留下了,还让菲利普骑士和帕德里克一块把那些财产分给……”琥珀一脸怨念地嘀咕着,但嘀咕到一半语气就慢慢有了变化,她突然停下,抬头盯着高文,“等等,那你这是在……” “帕德里克邀请我成为康德领的领主,我一定会拒绝,但很快人人都会知道,塞西尔公爵将成为康德领每一个人的保护者,”高文靠在车厢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城堡中的骑士和管事们仍然会得到薪水,那薪水是塞西尔公爵发放的,城堡里无处可去的仆人们仍然会有出路,这出路是塞西尔公爵提供的,康德领的平民仍然会领到过冬的木炭,而在他们前往城镇广场领取这些东西的时候,贴在广场布告栏上的政令将签着高文・塞西尔的名字,但即便这一切都发生了,我也不会是康德领的领主。” 琥珀没吭声,只是愣愣地看着高文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会修筑一条从白水河北岸通往康德领的通路,这是新塞西尔领‘北岸开发计划’的一部分,在国王的政令下达之前,康德领和塞西尔领会在事实上连接起来;再然后,我会给康德领的民众提供工作机会,允许他们在塞西尔和康德两块土地之间自由经商和迁移,每一个愿意为塞西尔家族服务的康德人,都会得到和塞西尔领民一样的公正待遇,当然,作为交换,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就必须学习塞西尔的律法,以防止触犯到塞西尔的利益;在这之后,我会在康德领铺设魔网,招募那些有名望的学者和工匠一同建设、翻新城镇里陈旧的设施,并争取把塞西尔领的夜校制度也推广到这里。每一个康德人都会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并不会随着老领主的去世而变糟,反而会在塞西尔公爵的保护下越变越好,而每一个南境贵族则会清楚地看到,高文・塞西尔从未觊觎康德领的统治权,他只是在大公无私地帮助自己的邻居……” 琥珀瞪大了眼睛,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然后……如果国王真的派了个新领主来接管康德领,那你……” “在我做完这些之后,你认为还有新领主的生存空间么?”高文笑着说道,“弗朗西斯二世不傻的。当然,如果他执意派个人过来我也没意见――边陲之境,王室对这里的控制力度有多低你应该也知道,一个王党贵族在这里最多也只能给弗朗西斯二世充当一个不怎么好用的眼线而已,但他却可以很好地成为塞西尔家族的管家,帮我管理……康德区。” 琥珀一愣一愣地听完,直到半分钟后,她才冒出心中所想:“你们当贵族的果然心比什么都黑……” “不,我的心一点都不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我没有阴谋暗害任何人,也不会从任何无辜者手中剥夺财物,你仔细想想,这个过程中我有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么?有人会因为我的帮助而受穷?有人会因为这一切而挨饿受冻?恰恰相反,所有人都在得到好处,哪怕是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新领主’,我也可以保证,他将在飞快发展的康德领过上比以往更好的日子,远超他所想像的‘边境贵族的生活’。” 琥珀仔细想了想,发现竟然真如高文所说的那样,可这却只能让她更糊涂且纠结:“那你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一般人这么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不都是为了坑人害人的么?你这怎么……” “我在这个过程也得到了好处啊,”高文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只不过是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地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而已――助人魔王听说过么?” 琥珀狐疑地看着高文:“什么鬼词,你这计划周密的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你一开始就对康德领心怀不轨了……” “别闹,我这都是临时想出来的――否则我能怎么办?又想帮助康德领的人,又不能让自己沾一身是非,只能这样弯弯绕绕啊。” “真的?” “当然是真的!”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冬之后 康德领的事件终于暂时告一段落,而它似乎也是这多事的一年中最后一次波澜——随着雾月的降临,南境的万物都随着气温降低而进入蛰伏,这个多灾多难的地方终于平静了。 但塞西尔领热火朝天的建设却刚刚展开,随着各种基础机器设备以及各类厂房的飞快完善,大量涌入这片土地的新人口都发现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季竟然也有大量工作可做——当然,迎接他们的不只有冬季的工作,还有在工厂食堂里供应的热饭菜,专门为工人定制的冬衣,还有家家户户的木炭补贴。 对于往年里只要入冬便只能守着一点存粮在家中苦熬,数着筐里的粮食计算冬天还有多久才会结束的贫民而言,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优渥生活,与之相比,新增加的那一点工作量简直不值一提。 按照高文的说法,直到冬季建设计划顺利展开的时候,领地的发展才算是真正走上正轨。 一辆辆宽大而坚固的四轮马车行驶在碎石路上,车轮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枯黄的落叶撒遍道路两旁,入目之处皆是仅剩枝桠的落叶枫和巨人木,这萧瑟的景象难免令旅人心情沮丧,但琼的心中却只有一团温暖的力量。 在最严酷的霜冻降临之前,她和她的弟弟找到了山林中的最后一个聚居点。 她站在领头的马车上,站起身看着身后的整个车队,七辆马车承载着四十六名面黄肌瘦的无家可归者,而驾车的人皆是穿着奇特附魔铠甲、装备着魔导兵器的强大战士,这些塞西尔战斗兵严格遵守着那位领主的命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以保护她和她的弟弟,保护车队中的难民为己任,不管路上遇到的是猛兽还是强盗,这些士兵都没有让一个平民受到伤害——而在平日,也从未发生过士兵欺凌平民的情况。 这在最初让她惊诧莫名,但到现在却变得习以为常。 这真是一支不可思议的部队,而他们要前往的则是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地方。 她从未相信过会有哪个贵族诚心诚意地庇护平民,更未曾想过无家可归者可以在陌生的土地上得到无偿的帮助,但她最最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会作为一名“使者”和“代表”,去促成、去实现这个过程。在过去的几十天里,她和她的弟弟走遍了白水河北部、康德领以南的山林旷野,他们和其他几队人马同时行动,在强大的塞西尔士兵的护卫下找到一个个濒临灭亡的难民聚居点,然后把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父老乡亲接到安全的地方,这个过程简直像做梦一样。 琼看向最后一辆马车,汤姆从马车里站起了身,此刻正冲着她使劲摆动胳膊,并挥舞手中旗帜比划出代表“一切正常”的怪异姿势——那姿势是他自创的,而且他还创造出了一大堆具有不同意义的“远程号令”,用挥舞旗帜和灯光的方式来在队伍中传递消息,他显然很乐在其中,而且深以为豪。 “为领主做事”这几个字似乎极大地鼓舞了自己这位平素懦弱的弟弟,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职位和任命书函,汤姆也比曾经精神了十倍不止,琼一度觉得汤姆这过于莽撞的举动有可能会惹恼了随行的士兵,但现在的结果是汤姆所发明的“旗语”、“灯语”已经传到了领主的耳朵里,领主大大地褒奖了他,甚至还将那些号令规范化之后教给了领地上的士兵…… 琼笑着回应了汤姆的信号,随后转过身,继续看向前方。 已经可以看到袅袅炊烟和领地的瞭望塔了。 马车上的难民也注意到了前方的变化,一些人难免地紧张起来,有人从稻草和破棉絮中爬起身子,眺望着远方那座塔楼上站岗的士兵,有人则不安地看向琼:“琼小姐,我们真的……能在那里安家吗?” 一个猎户之女竟然会被平民恭敬而紧张地称呼为“小姐”,这让琼感觉颇为怪异,她很快便带着微笑摇了摇头:“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平民。放心吧,苦日子已经结束了,前面就是塞西尔公爵的领地,我们会在那里安家,每一个人都会安顿下来。” 马车驶过了渡桥,巨大的铜铃随即被摇响,“当当”的声音划破空气,哨兵在塔楼上高喊出这些日子以来时常会响起的呼号:“新-丁-入-境!” 蜷缩在稻草与棉絮中浑浑噩噩的无家可归者们惊醒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趴在马车的护栏上,他们看到高大的闸门在自己眼前开启,马车驶上了一条用砖和奇特“岩石”铺设的大道,鳞次栉比的崭新房屋在大道的尽头展开,袅袅炊烟飘散在天上,马车在第一个路口驶向东侧,驶向一片河滩广场。 “新-丁-入-境!” 再次有士兵雄浑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流民们的马车伴随着这声呼号进入广场,一排排木棚在广场边缘立着,登记人口的记录员和维持秩序的士兵则早已就位,一口巨大的锅灶被支在广场中央,锅灶下面炉火熊熊,大锅里则正飘出炖煮食物的香气。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站在锅灶旁,用一个长柄的大勺搅动着锅里炖煮的杂烩汤,这种营养丰富而且易于消化的浓汤是最适合饥民的食物,不但能飞快补充他们的体力,还能防止他们那因长期挨饿而变脆弱的肠胃受到伤害。 在看到食物的一瞬间,七辆马车上四十六个面黄肌瘦的流民似乎瞬间便安心下来。 琼能感受到这种突然安心的气息,因为在不久之前,她也是这马车上突然感到安心的一员。 而在最后一批流民安然抵达领地的一天,也是高文一家终于离开各自的帐篷,住进新“城堡”的一天。 借助瑞贝卡折腾出来的“异界水泥”,再加上赫蒂的魔法辅助以及尼古拉斯蛋对金属建材的控制力量,新宅邸以远比高文预计更快的速度完成了建设,一座崭新的三层大宅坐落在原本营帐附近的空地上——有史以来任何一位领主的城堡都没有这么快完工过,这自然应该归功于瑞贝卡研究出的建筑材料,但高文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像那些传统贵族一样,执着地要用天然巨石来建筑城堡,而且还非得把城堡盖在山上。 在平地上用砖瓦来盖一座大洋房,可要远比用石头在山顶上盖一座城堡容易多了。 高文知道传统城堡的建筑要求是为了抵御敌人,与其说那是某种住宅,用“军事堡垒”来形容它们会更为恰当,但他并不打算在塞西尔领新建一座那样的城堡——第一是劳民伤财,第二是他也住不惯那种冰冷生硬的石头房子,第三则是因为他并不需要。 真遇上紧急情况,山中的那座古代设施绝对比任何一种当代城堡要结实可靠的多。 这座三层房屋应该是目前领地上最豪华的大型建筑,但若放在同时代的贵族宅邸里,恐怕就只能用“朴素过头”来形容它了,高文的亲自设计让它摆脱了传统贵族宅院种种奢华却不舒适的弊端,它的全部结构都本着务实有用的目标来安排,当高文终于搬进宽敞明亮而且有墙的书房之后,他顿时感觉自己之前绞尽脑汁的设计全都值了。 虽然这里没有雕饰华丽的大理石窗台,没有闪闪发亮的水晶雕塑,没有北方诸国风格的穹顶彩绘和精巧立柱,但他有两个魔法实验室和一个机械工坊,还有眼前这个漂亮的大书房——这书房可是有墙的! 琥珀也在书房中溜溜达达,半精灵小姐对这座宅子的满意程度似乎比高文还高,她检查了每一扇门上的锁具,又检查了书房中所有的柜子和抽屉,最后她打开那扇朝向“中央广场”的窗户,低头看着下面的院落,发自肺腑地赞叹了一句:“以后终于可以翻窗户进……” “发神经去隔壁,”高文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记得走门。” “嘁,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较真干嘛,”琥珀晃晃悠悠来到高文的书桌前,“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家伙还真是奇怪的很,我寻思着你在帐篷里住那么久,是要盖多华丽一座堡垒或者宫殿呢,结果你就盖了这么个地方啊?” “在一个总人口只有几千的领地上盖一个宫殿?”高文笑了笑,“我还没奢靡到这种程度。” “我刚才听到河滩广场那边的动静,应该是最后一批流民终于到了,”琥珀的耳朵抖了抖,“这次你总能安心了吧……话说你一直低头看什么呢?” 高文抬手扬了扬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看的那本有着硬皮封面和烫金书名的大书:“在中部和南部地区颇为流行的一本书,据说百分之七十的读者是贵族夫人和小姐。” 琥珀表情瞬间古怪起来:“夫人小姐爱看的书哦?你竟然爱看这种……妈呀?!” 她一句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惊呼,因为那本书的书名实在抓人眼球:《高文·塞西尔韵事——英雄与公主们的故事》。 然后半精灵小姐的表情就更古怪了:“你这……你这爱好……” “什么爱好,我这是在研究自己的生平传记,”高文叹了口气,“当然能看到这种玩意儿就真的是个意外了……” 高文心中叹气更加深沉:七百年后揭棺而起,看到了自己的本子,这成就真的无法复制。 琥珀则立刻贱兮兮地凑了过来:“哎哎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这家伙原来还有这种故事流传呢啊?那帮写书的还真是……啧啧……” “人们普遍认为,给古代英雄安排一堆风流韵事是一种褒奖和贴金,毕竟那些人都死了,也不会跳出来指摘错误和找他们麻烦,而且被贴金的英雄们多半还很乐意这样——他们这么想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我会爬出来,”高文撇撇嘴,“我还是有点佩服他们的,我总共就活了三十五年,一辈子就娶了一个老婆,他们竟然能在我这三十五年紧锣密鼓的人生里给安排了八十多个红颜知己,这TM名单是怎么塞进去的?” “骂娘了,骂娘了诶嘿!” “诶嘿你大爷!去把皮特曼招呼过来!” 琥珀顿时一惊:“这本书是他的?那个老不正经……” “不是他的,”高文斜了琥珀一眼,“我是要找他咨询一下,这书上提到的‘海妖’是个什么种族——这是好几本传记中唯一一本提到我有出海经历的,但在那次经历中,它提起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物种!”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海妖是什么 说实话,在搜罗自己生平传记的过程中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变异版本并不出乎高文意料,七百年的岁月变迁足以让那些想象力丰富的野史学者们把任何一个古代人物编排的稀奇古怪,而高文・塞西尔更是整个大陆都知晓的金字招牌,有关这位开拓英雄三十五年的传奇人生可以说是在所有阶层的人口中长盛不衰的话题,有句话说得好――功高名重死得早,这么好的题材上哪找? 高文这时候甚至都有点庆幸这个世界的落后,庆幸这个世界的文化产业因为把持在上层阶级手中而未能迎来爆炸式发展,如果这地方跟地球一样发达,保不齐他能看见七百年前那帮开拓先烈们被挨个换上立绘挂在游戏商城里,查理一世登录就送,维尔德大公需要签到七天,高文・塞西尔是首冲礼包里的…… 并且每个月这帮人都会有新皮肤出来,他那俩孙女极有可能把家里的钱扔进去氪爆,好舔一舔老祖宗的新立绘――而他这个揭棺而起的当事人将在整个过程中维持两百多个加号的尴尬,恨不能自灭满门…… 高文使劲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把已经开始暴走的思路给强行收拢回来,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本充满荒诞编排的“通俗读物”――人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故事是假的,但它却是王国中部和南部的夫人小姐最喜欢的消遣读物,这充分证明了通俗文学的蓬勃生命力,以及这个年代人们的日常生活是有多么无聊。 但作为当事人,高文却在那些胡编乱造的爱情故事中看到了一些隐含的事实――这里面的故事不全是假的。 除去那些生拼硬凑进去的红颜知己之外,这里面提到了多个与高文・塞西尔有关的冒险故事,这些冒险故事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本正史传记里,外人在看到它们的时候恐怕会将其和那些红颜知己一起统统归类为某个二流家的脑洞大开,但高文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冒险中有至少一半是真的。 在刚铎废土中搜索古墓废墟,寻找到元素之灵的线索;在穿越“魔能焦痕”时带领少数士兵去寻找安全通道,并意外发现化为水晶的刚铎魔导师团;在塞西尔领草创之时深入群山,与元素交流并获得祝福…… 这些是高文・塞西尔作为开拓者的另一面,从这些经历可以看出,他确实活的像个开了光环的挂逼……当然他是不是挂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竟然出现在了一本荒唐的骑士里,这就耐人寻味了。 这本流传已久,最初的作者已经不可考证,大概是写书的时候就担心会被人揍,所以这位作者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作为笔名的“吟游诗人C先生”,高文不知道这位C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故事的,但那肯定是个足够有耐心、足够有门道的家伙,他走访了不知道多少跟高文・塞西尔有过接触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人才能整理出这些资料,而在所有这些冒险故事中,有一个篇章就提到了高文・塞西尔挑战深海的故事。 故事里是这么说的:高文・塞西尔在辅佐伟大的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建立王国之后,深深忧心于不断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的怪物以及仍然在继续蔓延的魔潮腐化,于是他便求助于地、水、火、风的元素之灵,四个元素位面的四位公主(那玩意儿也有公主?)被年轻的英雄骑士所折服,便纷纷献计与他,而高文・塞西尔最终接受了水元素的启迪,出发前往海洋寻找答案。 虽然没有风暴牧师作为海上的向导,但高文・塞西尔得到了海精灵的帮助(当然,在C先生的笔下,海精灵在这个过程中又折了个公主),海精灵让船队越过了大陆周围的风暴,并指引队伍一路向东方前进。 在不知多少昼夜的航行之后,海精灵们突然陷入恐慌,并劝阻高文不要继续向前,因为再往东边的海域便是“海妖”的地盘,而任何陆生种族都不可能在海洋中与强大的海妖抗衡,可是高文・塞西尔没有畏惧,他执意继续前行,于是海精灵们不得不离开了队伍,船队中的大部分船只也跟着海精灵离开,只有高文・塞西尔和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继续驾船前行,而过了没多久,他们便遇上了海妖。 聪明的读者高文立刻便料想到――海妖里肯定也有个公主…… 但这个故事在这里却有些虎头蛇尾,那位C先生只是潦草地记载高文・塞西尔取得了海妖的信任,并被指引到了一个“神圣、美丽”的地方,一行人在那里痛饮美酒达三天三夜,随后就被一阵风暴直接甩回了洛伦大陆。 这显然是唬弄读者的。 直觉告诉高文,这个故事应该就是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所缺失的、有关远海航行的那次记录。 但这里面却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种族:海妖。 高文对这个种族名字很陌生,他继承来的记忆中也只有那么些微的一点印象,但指向的皆是光怪陆离的神话怪谈,完全不足以取证。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门开之后,德鲁伊皮特曼走了进来:“大人,我听琥珀说您找我?” 高文点点头,让老德鲁伊进屋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听说过海妖么?” “海妖?”皮特曼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听过一点跟她们有关的传说。” 高文顿时眼睛一亮:德鲁伊不愧是对世间种族了解最多的一个职业,哪怕皮特曼所知的只是跟海妖有关的传说故事,其详尽程度也肯定比一般人所知的要多得多! “你说说看!” 皮特曼捻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海妖的传说多集中在大陆东部以及南部,在安苏这边就很少有人提起了,哪怕提起,也只会出现在惊悚故事或类似的奇闻怪谈里。据说海妖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智慧生物之一,其历史极有可能和巨龙一样久远,早在人类崛起之前,她们便已经统治了海洋成千上万年。 “海妖是一个全族都只有女性的种族,生活在遥远东方的海洋深处,几乎从不和大陆上的智慧种族交流;她们都有着美丽的容貌,但却只有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就是各种各样的海怪……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传说提到海妖其实也不是不和人类交流,而是因为她们具备变化为人类外形的能力,所以当她们上岸之后,就会立刻融入人群之中……对,变化能力,很多传说都指出海妖具备千变万化的形态,她们如水一样生无定型,所以可以变成各种各样的模样,远海中一大半的海怪传说都是她们的杰作。 “另外,还有传说提到海妖会有计划地造访陆地,因为她们寿命悠久,所以会将观察人类这种短命文明的发展当成一种乐趣,每当人类文明起伏波折一次,她们就会好奇地跑来观看;也有人认为海妖造访陆地是为了寻找某些东西,白银精灵的某些典籍中有人信誓旦旦地留下了和海妖接触的记录,并说海妖会和陆地上的智慧生物和平交流,她们有时候会求助‘陆上人’,而只要陆上人可以满足她们的愿望,就会得到非常丰厚的报偿――有时候是深海中的珍奇珠宝,有时候是古怪的、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据说海精灵王族有一把可以释放雷霆闪电的三叉戟,就是海妖在千年前送给他们的礼物。 “不过也有传说指出海妖似乎并不清楚她们送出的礼物的价值轻重,她们只是随着自己的喜好把一些东西送给陆上人而已,有时候你给她们指个路她们就会给你一箱子的珍珠,有时候你帮了她们天大的忙她们却只会送你一块鱼肉――而且鱼肉上还有牙印。这方面的记录也是白银精灵们留下的。” 高文打断了皮特曼的讲述:“如果在远洋出航的时候遇到海妖,她们会怎么对待‘入侵海洋’的人?” 皮特曼眉毛一挑:“你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不过按照大多数传说的讲述,在远海区域遇到海妖是非常非常危险的。” “非常危险?”高文皱皱眉,“不是有很多传说提到海妖会在陆地上与人和平交流么?甚至还送礼物什么的……” “但那是在陆地上,”皮特曼表情很严肃,“在海洋里,她们似乎就会很有进攻性,尤其是当迷航者进入一些不该进入的海域时,海妖便会立刻化身为恐怖的海怪出来驱赶甚至追击,她们是大海的眷族,在海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哪怕再强大的魔导师所召唤出的雷霆闪电也无法和她们的风暴相媲美――关于远洋航行有那么多的恐怖故事,可不全都是空穴来风的。” 高文皱了皱眉:“是这样么……” 而在同一时刻,在远离洛伦大陆的东部深海,一些优雅窈窕的身影正迅速越过黑暗深沉的海床,她们的蛇尾或鱼尾在海水中摆动着,让这些美丽聪慧的生物仿佛深海中的魅影一般行动迅速,难以琢磨。 她们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遥远大陆上的两个人类当成了讨论的话题,对于这些深海咸水鱼而言,还有很重要的工作等着她们去完成。 一位海妖越过了海床上的一道“山岭”,观望着前方顺着海底走势蜿蜒铺展开的景象,特殊的“深海视觉”让她在这黑暗的海底也能眺望到极远的地方。 一条巨大到令人惊愕的触须横亘在前方的海底,触须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珊瑚与深海植物,大量支离破碎的血肉碎块散落在触须周围,它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但却看不到一点腐烂的迹象。 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在那条仿佛小型山脉般延伸出去的触须的尽头,则依稀可以看到更加庞然的阴影,那是更加巨大的血肉主体,是“第一挖掘场”所在的方向。 挖掘小队长那条长长的蛇尾在海底沙滩上拍打了一下,然后尾巴尖高高扬起,在海水中像旗帜一样快速摆动着,她对自己的队员大声下达指令:“今天就在这里挖!大家加油!” 海妖们齐声响应:“大家加油!” “别和‘鱿鱼’玩的太过火,不要浪费时间!” “不要浪费时间!” “不准偷吃引擎燃料!” “不准偷吃引擎燃料!” “开挖!” “开挖!”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海妖的挖掘计划 关于“大鱿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海妖们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 关于上古时期的那次迫降,很多海妖的记忆都已经有点模糊,虽然她们是不老不死的元素生物,但太过古老的事情也是记不太清的,但唯有一点海妖们可以确定,那就是自从她们迫降在这个拥有陆地的世界之后,海底的“大鱿鱼”就已经存在了。 《黎明之剑》第一百八十八章 海妖的挖掘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赛琳娜·格尔分留下的影像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入冬之后的第十天,新塞西尔领的砖窑厂及魔能晶体熔炼厂完成了整体的扩建改造。 矿山机器的投入使用确保了钢铁产量的稳步上升,而钢铁产量的稳步上升则确保了领地其他地方的机器设备一个接一个地顺利启动,在砖窑厂和魔能晶体熔炼厂里,新式的成型机、破碎机、隧道窑以及功率更高的蜂巢魔网取代了旧型设备,也促使这些工厂提前进行了翻新重建――虽然在很多人心目中,领地上那些占地面积颇大的“厂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型建筑,但在高文眼中,它们始终就只是大一点的工棚而已,直到所有工厂都完成至少一次扩建之后,才多多少少会有一点他心目中“工厂”的影子。 领地每天都在产生变化,充足的食物储备和取暖物资确保了人员劳力的维持,而尼古拉斯蛋那逆天级别的金属控制力则可以让机器设备仿佛打印一般成批成批地从图纸走入现实,高文每天都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一大堆的进展报告,虽然审阅这些报告颇为耗费脑力,但他却乐在其中。 看报告总比拎着片刀去砍邪教徒要舒心多了――后者只意味着有人在受到那些恶徒的侵害,而前者却意味着领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越过越好。 不过在看报告之余,高文也有别的事要做。 那盏从康德领回收来的“灵魂提灯”被他放在办公桌上,提灯中正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白色微光。 在刚刚离开康德领的时候,这盏提灯始终显得不太“安定”,它持续不断地散发出那种仿佛星光一般淡紫色的光雾,而且只要有人与它接触就会听到若有若无的奇怪声响,其他诸如引发幻觉、引发噩梦之类的影响就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它还无法按照高文记忆中的方式来激活使用,似乎哪怕离开了莉莉丝・康德这个“使用者”,提灯中盘踞的负面力量也无法消散似的,于是高文不得不把这东西暂时封存起来,放到了山中遗迹的某个储藏库里。 但昨天看守的士兵突然来报,说提灯的紫色星光消退了。 它已经恢复正常――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看样子永眠者邪教徒所进行的那种邪恶仪式并不能长久地积蓄能量,只要仪式终止,提灯里的噩梦力量也会飞快地衰退。 高文拿起提灯,仔细观察着它那水晶制的外壳以及精巧的黄铜底座。透过那半透明的水晶外壳,可以看到里面有着非常复杂的符文在缓缓流转,这一切都和七百年前的样子差不多。 这盏灯并不是古刚铎帝国的产物,事实上它的技术来自大陆西部的矮人国度,那些矮墩墩的挖矿爱好者们经常给人以粗鲁之感,但实际上却是加工精巧道具的行家里手,他们尤其擅长将水晶和金属组合形成各种不可思议的魔法道具,“梦境提灯”便是当时一位颇负盛名的矮人工匠的得意之作。 在高文的记忆中,这盏灯除了增强梦境神术的力量以及保护使用者的精神体之外,还有一些奇特的小功能。 他把手放在提灯上,稍稍为其注入魔力,但又不将其彻底激活,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并在心中默念对方的名字。 几秒钟后,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看”到自己漂浮在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位置,视角左右微微晃动,旁边的余光中则可以看到一个身穿月白色神官袍的女性身影,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些类似营帐和简易房的事物。 高文心中涌起一股激动:这些信息果然还没有消失! 这就是“梦境提灯”的独特功能――在注入合适的魔力之后,它就可以用于记录一些影像和声音,而通过特殊的提取方式,它就能将记录复现在使用者的脑海中。当年的赛琳娜・格尔分就经常使用这个功能来记录开拓之旅沿途的景象,在少数几次,她甚至成功用这种方式传递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高文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赛琳娜死后,这盏灯的新主人是否也启用过这个功能――这样一来,赛琳娜・格尔分的“录像”就会被新的使用者覆盖掉,但现在看来,这个秘密功能果然只有赛琳娜本人和他知道。 最初的画面是开拓旅途中的景象,这些东西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也有,所以高文飞快地将其略过,很快,他便找到了靠近末尾的那些记录。 他期盼着赛琳娜・格尔分能保持随时记录有意义影像的习惯,把他最想知道的画面给记录下来。 终于,又一幅画面出现了,高文“看”到赛琳娜・格尔分行走在一条崎岖的山道上,而道路前后还可以看到许多穿着神官服饰或教会铠甲、一脸肃穆的“朝圣者”。 在下一个画面,高文看到了山顶的一片开阔地,有巨大的祭坛被布置起来,祭坛周围肃立着一个个神官和教会骑士,而在远方,则可以看到云雾缭绕,高低起伏的山峦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是先祖之峰!是七百年前那一次各大教会高层合力沟通众神的仪式! “我有些紧张,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紧张,但愿一切能顺利。” 高文突然听到有一个模糊而低沉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愣了两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赛琳娜・格尔分的声音――那位梦境女神官似乎正在录音,记录下自己在仪式现场的感受。 这也是她的习惯。 随后画面晃动了一阵子,赛琳娜似乎在移动位置,而等到画面稳定下来之后,高文看到了一个个眼熟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中央的大型祭台旁边。 他看到圣光教会的教皇,战神教会的教皇,圣灵教派的大教长,还有一个个教宗与圣座…… 那是所有教派的最高领袖们。 在这个时间点,“宗教和平协议”或者说“先祖之峰协议”还未签订,各个教派仍然处于对立状态,可是先祖之峰上的这一幕景象却根本没有外界猜测的那般剑拔弩张,各教派领袖们虽然气氛紧张肃穆,但那更多的却是由于这仪式本身,而非他们的宗教立场。 似乎在沟通神明之前,这些教派领袖们就已经达成了和平的共识?甚至连日后堕落为黑暗教派的梦境教会、风暴教会、德鲁伊教会的首领也已经认同了这个共识? 高文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猜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有一名宗教领袖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对方穿着肃穆的黑色长袍,脸上带着绘有星座和眼睛图案的木质面具,高文略一迟疑,便认出这是七百年前梦境之神教会的教皇――梅高尔三世。 这位教皇站到了祭坛前,随后除下了自己的面具和长袍,仅穿着短衣便服站在那里,并开始接受其他教派领袖的祝福,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高文产生了困惑: 在其他各位教派领袖对梅高尔三世祝福之后,竟然有几个大魔法师走上前来――这些并非神官的施法者开始对梅高尔释放一个又一个的法术。 那皆是各种各样的防护,几乎高文所能叫得出名字的所有防护法术都被释放在了这位梦境教皇的身上,而从那些大魔法师所穿的法袍以及他们的气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强大,那些防护法术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在接受完防护法术的加持之后,梅高尔三世又开始在旁人的辅助下穿戴起一套奇特的“衣服”,那衣服全无神官长袍的华丽和优雅,反而只能够用丑陋来形容,它有着厚重的多层结构,有着连体的手套和鞋子,所有地方都覆盖的严严实实,而且每一层布料上还都可以看到繁复无比的魔法花纹。 直到梅高尔三世戴上一个怪模怪样的、水晶制造的球壳状头盔,高文才终于惊醒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一件魔法版本的宇航服! 赛琳娜的声音同时从画面外传来:“……教皇已经接受了赐福和魔法加持,还穿上了根据‘神启’提示所特制的、可以抵御神界威能的防护法衣,老实说,那件衣服很丑,但它该有的功能都有了,希望一切顺利……” 伴随着赛琳娜的轻声祈祷,高文看到梅高尔三世走到了那个祭坛上,而与此同时又有两人走出来,站在祭坛外缘的两处特殊节点位置。 那是风暴之神的教皇,以及圣灵教派的德鲁伊大教长。 他们似乎和站在祭坛中央的梦境之神教皇交流了些什么,然而影像记录中并没有他们的声音,由于画面角度的问题,高文也无法从他们的嘴唇读出任何信息,他只能从那祭坛的形制判断,那两位教派领袖将参与到接下来的仪式中,并可能会承担一定的风险。 随后,仪式开始了。 祭坛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点亮,神术阵所释放出的磅礴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全身都笼罩在“宇航服”中的梅高尔三世扬起手,对祭坛周围的教皇与教宗、圣座们用力挥了挥。 随后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梅高尔三世的身影在白光中瞬间消失。 而画面也在同时陷入了黑暗――记录到此为止了。 似乎有某种强大的能量提前结束了赛琳娜・格尔分的“录制”。 ------------ 第一百九十章 赫蒂的工作安排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揉了揉眼睛,彻底退出了和梦境提灯的魔力连接。 在先祖之峰的影像结束之后,提灯中就再也没有更新的影像资料了。 这或许是因为赛琳娜・格尔分在那之后便转化为黑暗神官,性情大变之下失去了随时记录周遭的习惯,也可能是她在那之后不久便死于非命,总之不管原因如何,提灯中的线索就到此为止。 但就是这些线索,却已经足够揭示无数的事实。 高文有百分之八九十的信心可以认定梅高尔三世当时穿戴的那一套装备是某种“宇航服”,而他之前接受的各种魔法加持应该也是为了让他能够在宇宙空间(或类似环境)中生存,而至于整个仪式的目的,或者说梅高尔三世的“目的地”……如果赛琳娜的“旁白”可信,那么那次神秘的沟通众神的尝试,其本质是把一名教皇送到了神界? 所以那神界是位于太空?或者说要前往神界就必须经历一段时间的太空之旅? 七百年前的那些宗教领袖究竟掌握了怎样的真相? 赛琳娜在旁白中提到了一个“神启”,那些宗教领袖们似乎是在神启中得到了有关神界的情报,并了解到神界的环境参数的,所以他们根据那些参数设计出了类似宇航服的防护衣,而神启又似乎是来自永恒石板……也就是说,那些能够直接接触永恒石板的教会高层不但可以从石板中学习到有关神术的知识,甚至还可以“看到”神界? 高文站起身,一边沉吟着一边在书房中踱步,他现在最好奇的就是那仪式的最终结果――梅高尔三世成功了么?他抵达神界了么?他回来了么?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带回了什么? 在先祖之峰会议之后,堕落为邪教的黑暗教派有好几个,但其中最强大、最神秘,堕落也最为彻底的却只有万物终亡、永眠者和风暴之子这三方,而这三方的教派首领正好就是当时站在祭坛上的三人……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高文的思索。 高文一瞬间就判断出门口站着的不会是琥珀――因为半精灵小姐会直接从窗户翻进来或者从暗影界钻出来,也不会是瑞贝卡,因为瑞贝卡通常是一巴掌把门推开之后再想起来敲门的,他甩甩头,把纷繁的思绪暂时扔到一旁,清了清嗓子:“进来。” 门开了,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赫蒂抱着一大摞整理好的文件资料走了进来,身旁还漂浮着她的法杖:她就是控制着法杖敲门的。 “先祖,钢铁厂的生产报告和北岸的土地勘察报告送来了,”赫蒂抱着文件来到办公桌前,把它们小心地放在桌子上,随后微微呼了口气,“还有下一季的森林开发计划、矿山生产和规模扩大计划、新居民区建设计划、夜校规模扩大计划、石料厂建设计划和药剂师招募、培养提案,您都看一下吧!” 大孙女一口气baba出一大堆计划书的名字,那沉重的文件资料砸在桌子上的时候甚至让高文感觉微微一震,他顿时一脸愕然:“你这是专门攒了一堆来找我的吧?” 赫蒂一脸修仙过度的模样:“当然不是,这都是我连夜整理出来的,每一项都是迫在眉睫的项目,您之前可是专门吩咐过的,这些计划书一旦做出来了必须立刻给您看。” 计划书是高文设置的程序化产物,赫蒂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可以极大提高团队效率以及执行准确度的事物,但与计划书打交道却让她回忆起了当年初学魔法时被填鸭背书的苦难经历,只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一点不同――少女时期学习魔法被逼急了她还可以抡着法杖跟老师决斗,可现在做计划书被逼急了她也不敢跟自己老祖宗打架啊…… 所以来之前就只好用眼影画个大大的黑眼圈,寄希望于老祖宗可以注意到自己修仙过度的事实,能稍微减少点工作量什么的…… 而高文也感受到了赫蒂语气中那浓浓的怨念,仔细想想这么一大堆任务好像确实是自己一股脑吩咐下去的,于是他只能干笑着安抚:“咳咳,挺好,做得挺好的,把这些忙活完你就可以清闲两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大致浏览着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汇总报告,而赫蒂则趁这个时候松了口气,视线在高文的书桌上随意扫过。 她首先看到了那盏梦境提灯,并稍微关注了一下,但这种神术辅助物品并不是她的专长,因此她很快便转移开视线,随后她就看到了书桌角落放着的那本骑士传记,于是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书名。 《高文・塞西尔韵事――英雄与公主们的故事》。 下一秒她的表情就古怪起来:“先祖,您……看这种书真的没问题么?” 高文抬起眼皮扫了一眼,结果赫然看到了那本题材颇为敏感的书竟然在赫蒂手上,当场极为尴尬:“诶我去忘记收起来……咳咳,我是说这只是本而已,不用……” 话说到一半他就突然反应过来,眼神狐疑地看着赫蒂:“……你怎么知道这本书是说什么的?” 赫蒂瞬间一怔,下一秒整个人就僵硬在那,冷汗开始顺着脸往下流,半晌才憋出一句解释:“我只是看到书名之后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高文上下打量了赫蒂一眼:“你要刚才就这么说我还信你,但你现在这个表情太没说服力了。” 赫蒂:“我……我就是不小心看过一眼!毕竟它在贵族夫人小姐的圈子里确实挺流行的,而且这……这也只是一本爱情,里面其实很正派……对不起先祖我错了!” 高文嘴角抽抽着,看着眼前这位一向以“成熟稳重优雅睿智”闻名于整个贵族圈子的“赫蒂女士”就跟个做了错事的小姑娘一样在那跟自己鞠躬道歉,脸涨得通红不说还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随便换个人恐怕一辈子都看不到她这幅模样,怎么说呢,还挺有意思的。 说实话,偶尔这么逗一下平素里太过严肃的赫蒂确实挺有成就感,但高文也懂得见好就收,很快他便轻咳一声,一脸认真:“行了行了,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看过这本书了,虽然故事有很多胡编乱造,但也只不过是正常的骑士迎娶公主的浪漫而已――虽然娶了八十多个确实有点多……嗯哼,也没什么犯禁之处。” 赫蒂使劲点头:“先祖说的是!” 高文撇撇嘴,看了赫蒂一眼:“不过我得提醒你件事。” 赫蒂诚惶诚恐:“先祖您请说!” “你黑眼圈脱妆了,”高文无奈地看着这个N层曾孙女,“出汗泡的都掉色了。” 赫蒂:“……” 片刻之后她再次一鞠躬到底:“对不起先祖我错了!” 高文眼角抖了一下,心中担忧着自己给赫蒂的工作压力是不是确实太大了,以至于这大孙女在重压之下不堪其负,思维渐渐瑞贝卡――毕竟俩人流淌着同样的血,看看瑞贝卡的行事作风就知道,那血统里多半除了莽就是谐…… 就这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只好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说道:“好吧,最近你的工作压力也确实有点大……不过还好,最重要的几个冬季建设项目都已经敲定,目前各自有工匠带队负责,你带的那几个书记官和内政学徒应该也能派上点用场了,你就稍微休息休息吧――我给你放两天假。” 赫蒂眨了眨眼睛,惊喜之余却有点忐忑起来:“不……先祖,其实我还好,现在是领地建设的关键……” “开拓期每一天都是关键,但人总不能永远不休息,连尼古拉斯蛋都有专门晒太阳的假期,你就也休息一下吧,”高文笑着看了正在纠结的赫蒂一眼,“不过在假期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尽快对领地上各个部门里那些实习的学徒进行一次考核,整理出一份考核结果,如果堪用的话,就要考虑落实我几个月前便制定好的那套行政机构了。” 一直以来,高文都努力要在新塞西尔领实现一套完整、科学、高效的行政机构,但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稀少导致相关人才捉襟见肘,像农业、内政、军事、医疗这样的关键部门始终都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全权运行,几乎可以说是从部门主管到基层办事员都压在一个人身上,虽然这样的部门分工已经比绝大多数贵族领地的混乱管理要强上很多,但和高文所想的仍然差距巨大。 因此只要领地上出现了认字识数的“知识分子”,高文就会第一时间选拔出优秀者充实到各个部门主管的手下――这些人从未接触过先进的组织管理理念,所以一开始都只能从学徒做起,哪怕是坦桑镇那边雇佣过来的落魄学者和破产骑士,也必须在这里当个老老实实的学徒。 而正是由于这些学徒的成分复杂,高文并不认为他们都能顺利完成“组织内的蜕变”。 尤其是那些破产骑士和学者们。 如今“实习期”已经过去,那些承受不住压力或者适应不了新制度的学徒也应该已经到了跑路的边缘,高文觉得是时候对他们进行一次考核,以筛选出真正堪用的人才,并让领地的管理更进一步了。 赫蒂很认真地接受了高文的安排,但在离开书房之前,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不太肯定地说道:“先祖,我刚才看到那个从王都过来的二级奥术师一直在领主府附近徘徊,您要把他叫进来么?” 高文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下:“……原来还有这号人么?”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桑提斯·赛德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桑提斯・赛德拘谨不安地站在领主宅邸的大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扣子和褶线,那乱糟糟的头发和略有点血丝的眼睛显示他昨晚一整晚都没怎么好好睡觉,而这是极度紧张的结果。 “要表现的有自信,要显示出在魔法理论方面的知识渊博,要及时回答领主的每一个问题,不能大声咳嗽或者含混不清,不能在领主面前随意……” 这位二级魔法师低声嘟嘟囔囔地说着,就好像在背考试前的习题一样不断重复着几个要点,而就在这时,眼前的领主府突然打开了大门,一个穿着女仆裙的、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女孩子从里面飞快地跑了出来,她跑出大门,跑过小小的前院,以一个仿佛要扑倒的惊险姿势在桑提斯・赛德面前急刹车站定,把后者吓了一跳。 小女仆贝蒂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盯着桑提斯的眼睛,脆生生地说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在附近绕来绕去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影?” 桑提斯刚刚从自己的念叨中惊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可疑人?没看到……” “好的谢谢!”贝蒂夸张地鞠了一躬,就跟跑出来的时候一样转身飞快地又跑了回去,留下奥术师先生在后面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两秒钟后,桑提斯才醒过味来――这个女仆找的人怕不是就是自己? 话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冒冒失失的女仆…… 而就在他一脸懵逼的时候,领主府的门又被人推开了,刚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女仆再一次从里面跑了出来,跑到桑提斯面前:“你是不是那个在附近绕来绕去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影?” “额……我刚才是在附近绕来绕去,但我不是鬼鬼祟祟,也不是可疑的人,”桑提斯有点手足无措地解释着,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女仆脑筋似乎不太好使,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被对方会错了意――女仆不是什么地位很高的人,但她能跑来传信就说明她是可以和领主直接对话的,自己说话必须小心才行,“我有事想求见领主,是……” 贝蒂不等对方说完就一脸高兴地大声说道:“哦,那你进来,老爷找你!” 片刻之后,高文便在书房中见到了这位来自王都的二级奥术师:桑提斯・赛德。 他已经想起来自己看到过对方的名字――就在那支来自王都的百人援建团里面,一个二级的奥术师算是那个团队中少有的“上层阶级人才”。按照这个时代的等级分布,职业者注定比普通工匠高贵,而施法者则是职业者中的贵族,一个二级奥术师虽然只是低阶职业者,但由于魔法的便利性以及魔法师的广博学识,这位奥术师可以说是团队中的骨干精英――所以他一来就被高文安排到了魔能水晶熔炼厂,负责测试各种配比的水晶产物。 但在那之后,他就把这个人彻底忘在了脑后。 一方面是他确实事务繁忙,领地上的事和外面的邪教徒搅合的他整天不得安宁,另一方面却是这位桑提斯先生着实没什么存在感――他既没有努力争取更高的待遇和地位,也没有做出什么突出的贡献,把他安排到熔炼厂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在那里烧窑,按照从赫蒂那里打听来的说法,这位王都奥术师先生每天都“和那些炉窑工人混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看不出分别来”,如果不是这次他主动跑了过来,恐怕高文会彻底忘了领地上还有这么个施法者。 现在他重新想起来了,所以便格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王都法师――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红凹陷的眼窝,又瘦又高的身材,穿着一身已经洗得有点发白的旧法袍,他拘谨而紧张地站在房间中央,手还一直下意识地摆弄着衣服上的纽扣,那纽扣已经快要被他拽下来了。 “桑提斯・赛德,二级奥术师,来自皇家法师协会,没错吧?”高文看了这个紧张的年轻法师一会,突然开口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啊,我……我来……”桑提斯脑海里所有准备好的腹稿瞬间忘了个精光,他憋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来意平铺直述地说出来,“我听詹妮小姐说,领主在招募教师……” 高文愣了一下,领地招募教师的通告已经放出去一个多月了,也传到了百人援建团那边,有几名认字识数的工匠应征成为了夜校的临时教师,但他没想到一个二级奥术师也会被这个消息吸引:“确实,我在招募教师――难道你有兴趣?” “是……是的,”桑提斯・赛德一使劲,终于把衣服上的扣子揪了下来,“我……我可以……我希望能担任您府中的家庭教师,我擅长奥术和魔法基础理论,对纹章学、安苏历史、贵族礼仪方面也有一些了解,虽然我自身等级不高,但我擅长教导别人,您的子嗣可以放心交给我……” “停停停,”高文听到一半就知道这位奥术师先生完全搞错了,不得不出声打断,“我想你弄错了这份招募令的目的――我不是给自己的子嗣找贵族家教的。” 桑提斯一脸茫然,紧张地搓着手里的纽扣:“啊?不是么?” “难道你不知道么?如今我只有两个子嗣,一个是赫蒂,一个是瑞贝卡,前者出师多年,后者文武双全,俩人施法等级都比你高――瑞贝卡倒确实可能需要补补礼仪课,但你显然打不过她,除非你双手武器精通,还擅长跑路和冲锋,”高文摊开手,“我不是给自己那俩孙女找家教的,而是给夜校找老师。” “夜校?”桑提斯继续一脸茫然――他竟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你没听说过?”高文顿时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奥术师好奇起来,“领地上最普通的平民和农奴们都知道夜校,你竟然不知道?” “我……接到任命之后就一直在水晶熔炼厂里,”桑提斯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除此之外便是在自己的住所看书,不怎么关注别的事情。这次如果不是詹妮小姐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您在招募教师。”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拘谨、紧张而且还有点迟钝的奥术师,心说真不愧是王都那帮贵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没点性格缺陷还真不好塞进这一百人的队伍里来:“夜校是面向平民的,也包括领地上的农奴和奴工,你明白么?我不是要找一个高级教师来教贵族子弟礼仪和纹章学,而是要找一个能教普通平民读书识字的人。” 桑提斯张着嘴巴茫然了一会,看来他真是第一次知道高文在对平民扫盲的事,而且显然对此非常想不明白,但就在高文以为这位终于醒过味的奥术师先生要礼貌告辞的时候,后者却突然点点头,开口询问道:“那在夜校当教师,您也会按照招募令上说的那样付给额外报酬么?” “你愿意?”高文惊讶起来,“你知道自己是要去教一群刚认识了几个字,数数都只能到一百的平民么?” 桑提斯拘谨地笑着:“我在王都教过不学无术的商人子弟魔法理论,我觉得这不会太难……大概。” 再三确认了这位奥术师真的打算接受这份工作之后,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 终于有一个正式的施法者愿意去夜校教书了,他在此之前已经试过好多次从坦桑镇或康德领招募法师,甚至招募法师学徒来领地上当夜校教师,但当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群“贱民”时,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的表示了拒绝,似乎在他们的心目中,平民与农奴出身的人先天就有着智力缺陷,从脑结构上便和法师或贵族属于不同物种,所以他们压根不相信自己能教会平民那些高深的知识,也压根不愿意接受这种挑战―― 他们不只是因高傲而拒绝,更是因为认定了自己教不会那些“贱民”,所以早早地拒绝了失败。 但现在却有一个二级的奥术师主动来“应聘”,虽然过程和预料的有点不一样,但这位桑提斯・赛德先生似乎真的愿意来从事这项工作。 “你很缺钱么?”高文心中虽然高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他看得出来对方是因那每个月的额外报酬才动心的,“法师应该不缺钱吧?” “其实法师也缺钱,尤其是平民出身的,”桑提斯・赛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要寄钱给家里,我的家人都留在王都……” 高文眉毛一挑:“你是平民出身?” “是的……我父亲是王都一位贵族家里的厨师,我母亲是草药师。” 确实是平民,但属于平民中的富裕阶层,而且颇有地位,这种程度的家庭倒确实有可能拼一把,将家中子女送去学习魔法以期能够跻身上流社会,而像桑提斯这样已经获得正式二级奥术师资格的人其实已经摆脱了自己的平民出身,已经有资格跻身上层圈子了,可看他的模样……却全然看不出来。 高文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桑提斯的表情更加尴尬,甚至带上了一丝羞愧:“我确实取得了二级奥术师的资格,但我的魔力储量有先天缺陷,我每天……只能释放三到五个法术。” 高文心中恍然――果然是存在缺陷,才会沦落至此。 桑提斯的法术缺陷类似瑞贝卡,但却是不同的极端:瑞贝卡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和法力储备,每天能扔出去上百个大火球还不会感觉疲累,但却只能构筑一个法术模型,而桑提斯则能构筑复数的法术模型,能学习最为深奥复杂的奥术法术,但精神力和法力储备却极少…… 瑞贝卡虽然有缺陷,但她是贵族,哪怕家道中落了也是贵族,所以她仍然可以住在城堡里,过着比任何平民都优渥的生活,可桑提斯却是平民出身,当他好不容易成为正式施法者却被发现了魔力储量的先天缺陷之后,他就只会被上流社会一脚踢开,同时家里还可能欠了一大堆债――人情与金钱的债都有。 他会参加百人援建团,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冲着国王给的补贴来的。 在搞明白这些之后,他终于对桑提斯的选择不再有任何疑问。 “那么,欢迎你成为一名光荣的教师,”高文在书桌后面站起身,对眼前的年轻法师点头微笑,“而你要教的课程……不应该局限于普通的认字识数,我对你另有安排。” 桑提斯慌忙鞠了一躬:“啊,好的,领主大人。” 高文:“现在先说第一件事――你先把手里的扣子放下吧,都快让你盘出包浆来了……” 桑提斯:“……” ------------ 第一百九十二章 鱼,好大的鱼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大地上,豌豆便已经早早地起了床。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骑士街”街口的小广场上打水。 “骑士街”是领地最早建成的街区之一,据说也是这片开拓领最初扎营时士兵们的营房旧址,这里原本是一片连绵整齐的军帐和数个堆放军用物资的堆栈台,但在半年之后,这里有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舍,以及位于街道尽头的一片广场。 有家室的塞西尔军人们大多住在这个区域,街区的一侧是新的军营区,另一侧则是领主的宅邸和几个主要部门的办公所在地,因此“骑士街”也可以被视作塞西尔领最内层的一道防线。 能住在这个地方,似乎是领地上很多年轻人的梦想。 这意味着他们有了最为体面的身份,而且还能穿上威武的附魔铠甲,用上传说中威力强大的热能射线枪,并且已经有资格让自己的家庭进入“市民”的行列。 豌豆是在骑士街砖瓦房改造工程过半的时候来到这片领地的,她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工人们是如何以惊人的效率将帐篷和木板棚拆除,随后盖起了整齐坚固的砖瓦房屋,并在每一座房屋前都安装了魔力驱动的魔晶石灯,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比坦桑镇里最富裕的街区还要光明、鲜亮的漂亮地方。她随着自己的养父――领地上的首席骑士拜伦住进了骑士街最早落成的几座砖瓦房之一,如今她的身份是首席骑士的女儿,是骑士街中的“哑巴大小姐”。 但对豌豆而言,这些生活上的变化似乎并没有过多地影响到她――或者说旁人也无法搞明白这位哑女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无法开口讲话,而这种“沉默”往往很容易成为旁人无端揣测的由头,所以她习惯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完成别人交待给自己的事情,不去好奇,不去尝试交流,便不会有麻烦上身,这是豌豆在过去的日子里积累下来的生活智慧,哪怕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住进了一座坚固的大房子里也是这样。 只不过随着在这里住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确实跟自己曾经所熟知的环境大不一样。 关好门,豌豆拎着水桶走在前往小广场的路上,道路两旁可以看到整整齐齐的双层砖房,这种结合着安苏古典风格和塞西尔大公“实用主义”风格的屋舍是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最起码别的地方的民居不可能奢侈到每一个大门口都镶嵌着魔晶石灯;而在屋舍之间的街道上,则基本上看不到男人,只有妇人们在门前一边干活一边拉着家常。 骑士街的男人绝大部分是塞西尔领的军人,哪怕不是军人也是各处工厂的工人,前者每个月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军营或各处岗哨执勤,后者则白天要出去上工,因此这个时间段能在街道上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女眷。 在门口晾晒鱼干的麦琳太太看到了豌豆,这位胖胖的女士是当初从旧塞西尔领侥幸生还的少数人之一,她的丈夫是一名老兵,而她自己则在这条街上颇有威望。见到提着水桶出来的豌豆,这位很有威望的太太立刻大着嗓门打起招呼:“豌豆,打水去啊?要不要帮忙?” 塞西尔领与其他城镇不一样的地方:会有人帮助自己。 豌豆发出“啊啊”的声音,对着麦琳太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能行。 “真是个好姑娘,”麦琳太太是个很喜欢跟人聊天的人――她在这方面的喜好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甚至可以跟一个哑巴聊上很久,“拜伦骑士还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 豌豆提着水桶,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于是只能抱歉地摇摇头。 然而麦琳太太却并不关心豌豆有没有回答,只是自己说起来:“哎,听说他在山里探查遗迹,我家那口子之前跟他一起去过,可是回来什么都不跟我说,啧啧,男人们总是有秘密……豌豆,你一会还要去城堡找贝蒂小姐?” 虽然塞西尔公爵并没有建造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城堡”,但很显然大家还是习惯用“城堡”来称呼领主住的地方:在他们朴素的观念中,领主住的就必须是城堡才可以。 提到贝蒂,豌豆终于笑了起来,高兴地点着头。 塞西尔领与其他城镇不一样的地方:哪怕是住在领主城堡中的首席女仆,也会很好说话,甚至还会带着初来乍到的自己参观领地,并且把领主赏赐给她的糖果分给自己吃。 虽然领主大人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个女仆…… 随后麦琳太太又念叨了一大堆的东西,从入冬之后的天气到领地上轰隆作响的工地,再从那些神奇的机器闲扯到今年格外好的收成,但幸好她还记着豌豆要去打水,所以在把话题延伸到瑞贝卡子爵的大火球究竟可以变多大之后她就果断地停了下来:“嗨,我一开始说就停不下来――快快打水去吧!回来了上我家吃饭!” 于是豌豆向麦琳太太弯了弯腰,便提着水桶快步朝着小广场走去。 一路上频频有人跟她打招呼,大家最多的称呼是直接叫她的名字“豌豆”,而少数人则叫她“拜伦家的姑娘”或“柯克小姐”,后者是源自拜伦・柯克的姓氏。豌豆会很认真地回应每一个招呼,而略有些轻快的笑容则渐渐浮现在她脸上。 塞西尔领和其他城镇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人会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直接叫她“哑巴”或者“废物”。 最初,豌豆认为这是由于她的“身份”,因为她有一个担任首席骑士的养父,所以人们才会不得不尊重一个小哑巴,但很快她便发现这种态度遍及整个领地,人和人之间皆是如此――而再过了一段时间,她才从自己的养父口中听到一句来自塞西尔公爵的话: 绝大多数的恶习和陋规,都源于食物的不足,而当人能吃饱饭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考虑道德,此事虽不绝对,但大多数情况如此。 豌豆现在还不是很能理解领主的智慧,但她隐隐觉得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她在饿肚子的时候也有过小偷小摸,并曾因偷了一个面包而遭受治安官的鞭打,并被治安官当众宣布她有着“天生的、源自血液的偷窃习性”,但现在,她捡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交给巡逻的士兵先生们。 她也相信那些士兵先生不会把自己交公的东西独吞――因为养父不止一次跟她讲过领主对军队的管理是多么严格,她很信任自己的养父。 豌豆拎着水桶来到了广场,小广场上此刻很清静,可以看到广场对面有一片工地正在做着开工前的准备工作,那里是新的居民区,进入雾月之后最后一批抵达领地的无家可归者正在士兵和监工的监督下搬运材料、分发工具,他们脸上还带着一些茫然和麻木的表情,似乎不是很理解冬季仍然要做工这件事,但豌豆知道这些人很快就会热火朝天起来――当他们听懂了士兵宣读的“塞西尔住房制度”,理解到他们正在盖的就是他们自己要住的房子之后。 豌豆来到广场中央的水井旁,这口井里的井水其实是直接从白水河引流而至,虽然领主大人说过什么“供水进户”的概念,但大家都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街区里的大家都是在这口井中取水,在豌豆看来,这已经很方便了。 她把自家的水桶放在一旁,随后扳开了水井辘轳上的卡齿,将拴着绳子的木桶往井里一扔―― 井里传来奇怪的“哐当”一声,豌豆忍不住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她就听到正常木桶入水的声响,于是放下心来。 刚才可能是撞到井壁了吧? 她用两只手抓住辘轳的握柄,用力推动以试图把水桶卷上来。 然而纹丝不动。 豌豆歪了歪头,又试着推了一下,结果还是纹丝不动。 小姑娘困惑起来,这种情况之前可没遇见过,虽然她还只是个孩子,但因为从小干活,她的力气一向很大,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营养跟得上,身体养得好,她的力气比之前甚至还更大了一些,从井中打一桶水不至于这样费力才对。 豌豆靠近井口,小心翼翼地扶着旁边辘轳的支架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但里面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不是拜伦家的姑娘么……怎么了?” 豌豆扭头看了一眼,看到是一个认识的木匠,大概是从此路过,看到自己在水井旁扒着头看所以过来询问,木匠旁边还跟着他的两个学徒。 “啊――啊啊!”豌豆一边发出含混的声音,一边伸手在井口比比划划,示意不知道什么东西卡住了里面的水桶,木匠和两个学徒互相看了看,很快便理解了她的意思。 “在旁边看着,我们帮你把水桶弄上来。” 豌豆听话地退到了一旁,看着三个大男人一起使劲去转动那个握把,用结实的铁柱和硬木制成的辘轳竟然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就好像那绳子下面坠着一个大活人似的,但不管怎么说,绳子终于开始往上升了。 “上来了,上来了!别松劲儿了啊!” 木匠大声说着,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豌豆突然听到那水井中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水声。 哗啦! 一个裹挟着水花的身影突然从水井中冲了出来,依稀可以看到人类的上半身,还有鱼类的尾巴…… 豌豆眼神发楞地看着这个身影。 塞西尔领和其他城镇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井里会蹦出鱼,而且是好大的鱼……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深海迷……航? 在高文面前的,是由传信士兵送来的关于山中遗迹的最新一批调查资料,这份资料上详细说明了拜伦骑士在山中遗迹的所见所闻,并附带有较为详尽的地图和一些陌生事物的手绘稿件。 在入冬之后,拜伦骑士对山中遗迹的探索任务仍然没有结束,他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还是在山里的那座特大型设施里面转悠,寻找更多的走廊、暗道以及房间,并绘制沿途的地图,每隔三天左右,他就会派出一名士兵,将新收集到的资料送到领地上。 目前这都是些常规资料,并没有新的、涉及到神灵秘密的研究设施被发现,但那不断拓展的地图本身便已经足够带给高文相当大的惊奇——这座遗迹的真实规模一次次挑战着他的预期,那些走廊和大厅的规模恐怕已经达到一座小型城市的程度,哪怕探索了这么久,拜伦骑士也没能走完它的当前“楼层”,而在前不久,拜伦和探索队伍还发现了遗迹里通往上层和下层的两条大阶梯,越来越多的线索证明,那遗迹里还有着全新的大型区域等待着被发现。 上层区高文还好理解——那或许通往黑暗山脉顶部的某些观测台或者瞭望结构,但下层区又会通往什么地方?遗迹中层已经几乎挖空了整座山体,难道那下层区竟然是蔓延到地底的么? 即便作为一座研究神灵奥秘的古代设施,这个规模也实在太大了点。 不过不管它的整体规模到底有多大,它的中层区已经有相当大一片得到了完整的探查和绘制,拜伦骑士确认了那些区域的安全和坚固,高文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将领地上的一部分东西转移到山中遗迹里面。 那些宽广的古代大厅不能白白浪费,它们的坚固和隐秘本身就是最大的利用价值,高文计划将新组装出来的热能射线枪生产线、冲压铠甲生产线和符文基板生产线转移到那里面,另外一些需要保密的,或者对环境有危害、有较大噪音的东西也可以转移到山里面,那本身就是古代刚铎帝国的研究设施,里面有着先进的防护结构和隔音效果,绝对比领地上目前能造出来的砖瓦厂房要强多了。 高文拿起旁边的蘸笔,准备在其中一份资料上留下些记录,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敲门声响起,得到高文的回应之后,贝蒂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小女仆啪嗒啪嗒地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以一种看上去就像要把自己掀过去的招牌姿势鞠了一躬,脆生脆气地说道,“骑士街的广场上,有人抓到一条大鱼!” “大鱼?”高文登时就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姑娘火急火燎跑过来竟然是报告这么件莫名其妙的事,“抓到一条鱼还用报告么——直接送厨房呗。” 贝蒂直起身子,愣愣地想了一下,使劲摇头:“太大,一锅炖不下!” “你们抓了条鲨鱼不成,”高文哑然失笑,“是白水河的鱼顺着引水暗渠跑到骑士街的水井里了吧……” “不像是白水河里长的,因为有一半看上去是个人……” “……啥?!” 高文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骑士街的广场上,而这里早已经被及时反应过来的巡逻士兵进行了戒严,一名穿着指挥官铠甲的年轻见习骑士正在现场维持秩序,而那些被阻挡在戒严线之外的领民则好奇地在街头巷尾的角落中观望着这边的动静。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海妖提尔的大冒险 看得出来,海妖提尔小姐对自己“游反了”一事并不是很开心…… 而高文也在和对方的交谈中终于搞明白了这个深海生物是怎么稀里糊涂跑到人类的大陆上的。 按照对方的说法,海妖在大约一个月前和一群人类进行了一场战争,而且战争是在远离陆地的东部无尽之海上进行的,那是“一群疯疯癫癫的人类,穿着黑色的长袍和短袍,而且会使用奇奇怪怪的法术”,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那些人类虽然法术厉害,但他们在海岛上孤立无援而且数量占据劣势,海妖们联合召唤了两次闪电风暴和几次海啸便攻破了他们的防御工事,人类仓皇而逃。 提尔小姐则在战斗的后半段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那些人类使用的法术可能是干扰了她的判断力(她自己这么说的),导致她分辨不清方向,本来是朝着海妖的领土游的,结果游着游着就到了人类的大陆上…… “刚开始我还奇怪呢,怎么海床上的景象越看越不认识,”提尔小姐坐在井沿上,鱼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话说高文很好奇对方的鱼尾到底是个什么结构,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弯曲,“游着游着就看到了大陆,还看到了一条大河的入海口……我还以为是绕到我们那块大陆的背面去了。” “你们的大陆?”高文一愣,“你们那里也有一块大陆么?” “有啊,”提尔点点头,“不过说是比较大一点的岛也可以……我对陆地上的情况不熟,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海里待着。” 又是一个有用的信息! 这位海妖小姐绝对是天赐的意外之喜,高文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将在提尔的补充下得到极大的完善,他忍不住好奇地继续追问下去:“和你们打仗的人类是什么来历你们知道么?” “我哪知道,他们突然就跑到我们的领地上了,还占了一座岛礁要举行什么仪式――那可是个危险地带,海底有很强的不稳定能量场,他们乱折腾十有八九会出事,所以我们就派人去提醒他们不要乱搞啊,结果那些人类二话不说就喊着什么‘风暴将起’冲过来被我们打了一顿……”提尔一边说着一边歪了歪头,似乎颇为不理解人类这种生物的思维逻辑,“我们跟人类打交道不多,但那种疯疯癫癫的家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是风暴之子!”皮特曼立刻从提尔的描述中猜到了那些人类的身份,“这就对了……除了风暴之子,还有谁会出现在那么远离陆地的海域?那帮疯子在堕落之后就远离了人类疆域,百分之八九十都跑到海上去了。” 一边说着,小老头一边忍不住捻着自己的胡子:“想不到啊,想不到啊……那帮家伙不但跑到了远海,竟然还在海里跟海妖打仗……” 赫蒂也看向提尔:“这么说,你们是想提醒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类不要犯险,他们不听你们才打起来的?” 大概是已经说了不少话,提尔那种懒洋洋的劲头虽然还在,但却也开始回答其他人的问题:“对啊,否则谁闲着没事干去跟你们人类打架――我们每天很忙的好么。”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提尔带来的情报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海妖提尔住进了塞西尔领主的官邸内,与赫蒂和瑞贝卡成了邻居。 对于这位一直生活在深海的海妖小姐而言,人类的世界是新鲜有趣的――虽然海妖偶尔会有上岸游历的举动,但那都是那些精力旺盛好奇心过强的家伙会做的事,对于人生最大爱好就是冬眠睡到死的提尔而言,显然不会产生这种极为浪费时间精力的想法――如果不是游反了,大概她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片位于大洋西侧的陆地上。 但现在已经阴差阳错地游到了这个地方,看到了人类的世界,提尔突然感觉……偶尔在外面跑动一下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人类这些建筑在干燥陆地上的房屋,在空气和土壤间生长的作物,稀奇古怪的文化和传统,貌似确实比成天窝在老家睡觉有点意思。 而高文则为这位海妖小姐安排了符合她要求的“床铺”。 在位于官邸一层的客房里,高文命人搬进来一个足足占据房间三分之一面积的大木箱,并让赫蒂用魔法进行了加固处理,随后在木箱中灌满了清水(当然还撒了盐),这当然比不过真正的海洋,不过提尔对此已经相当满意:这位海妖小姐执着的只是睡眠本身而已,地方够她待着就行。 “还不赖,这里面睡觉足够了,”海妖小姐满意地用手指搅合着木箱中的水,“辛苦你们了。” 高文看了看房间中的布置,由于放进来一个如此巨大的“鱼缸”,房间中能放家具的地方自然会缩水,现在房间中除了一套桌椅和一个置物柜之外,就只剩下一张小号的单人床,那张单人床是他特意留下的:“其实你可以试试睡在床上――应该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会试试的会试试的,”提尔不耐烦地摆着手,然后就当着高文的面一个鱼跃向后翻进了那个装满清水的大木箱里,木箱中顿时水花飞溅,在水花之中,一条长长的尾巴从水面下冒了出来,并在空气中微微摇了摇,“但我还是喜欢睡在这里面~” 高文一看到那尾巴尖就愣住了――那不是他之前见到的鱼尾,而是仿佛海蛇一样的尾巴! 旁边的琥珀更是忍不住惊呼起来:“哇――你尾巴怎么换了?!” “哦呀?”提尔愣了一下,扭头看着在自己身后甩来甩去的海蛇尾巴,自己也挺惊讶,“好像变错了……算了,无所谓了,反正在这里也不用到处游泳,蛇尾巴活动起来还方便点。” “敢情你们海妖的尾巴是可以随便变换的?!”高文再次感觉自己掌握了不得了的新知识(虽然这种知识貌似毫无卵用),“我还以为上半身人下半身鱼就是海妖的标准形态了……” “陆地上的人眼界真窄,”提尔用蛇尾巴尖指点着高文,“那是你想象力不够――我还能上半身变成鱼下半身变成.人呢!不信我当场给你……” 她还没说完,高文就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长着一双大白腿的胖头鱼从自己眼前跑过是个什么景象,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三层:“停停停,不用了不用了,知道你们海妖千变万化就行了……” “……一惊一乍的,”提尔甩甩头发,把上半身都沉入到水中,只留下个脑袋在水面上漂浮着看着高文,“话说你还有别的问题么?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去睡觉了……我可是一口气从无尽之海游到这里的,快累死了。” “最后一个问题,”高文赶紧趁着对方睡着之前开口道,“关于七百年前……你知道我当时在海妖的海域有些什么经历么?” “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还要来问我?”海妖小姐惊讶地看了高文一眼。 “我沉睡了很长时间,醒来之后发现记忆跟现实有点对不上,”高文随口解释道,“而且人类和海妖的世界观有差异,我经历的事情在你们眼中可能就是另一副模样……” “七百年前啊……”提尔翻着眼睛做出思索的模样,尾巴无意识地搭在木箱边沿轻轻摆动着,“说实话我还真不怎么清楚,当时你虽然是从我们的海域经过,但只跟我们海妖打了一点点交道,而且我当时忙着回家睡觉,就远远地在海面上看了你一眼就走了,关于你的事情还是当时跟你交流的姐妹们回家之后说给我听的。让我想想……啊对了,当时你在找一个叫‘天启之物’的东西,但到最后你和我的姐妹们好像也没交流明白那个所谓的‘天启之物’到底是个什么,于是我的姐妹就按照你的要求,把你带到了一个被强磁场笼罩的地方,至于你在那片海域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太清楚。” 天启之物?被强磁场笼罩的海域? 高文很遗憾这位提尔小姐无法提供足够多的情报,但从她的描述来看,即便是当年跟高文・塞西尔直接接触的海妖在这里恐怕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当年海妖们只是给他带了个路而已,真正重要的情报,就是提尔所说出的这两个关键点! 那片被强磁场笼罩的海域就是传说中的永暗海域么?那么天启之物又跟那座在星光下直达天际的高塔有什么关联?难道指的是那些能够辅助增强卫星信号的水晶?高文・塞西尔从塔里面带出来的水晶就是天启之物? “关于那片被强磁场笼罩的海域,你们熟悉么?”高文有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提尔想了想:“它在我们的海域之外,虽然离得不远,但我们从不进去那里――那里的强磁场只是个小问题,最大的麻烦是有一种被称作‘远古看守’的东西徘徊在里面,会随机攻击闯入者。说实话,你当年非要进去的时候我们还都以为你疯了呢,没想到你竟然活着回来了啊……而且还会复活了?” 这还冒出来远古看守了…… 连续不断出现的新情报让高文涌起了一种立刻出海的冲动,但他深知自己现在领地上的生产力和技术力都不可能支持自己完成这样一次冲动的远洋冒险――更何况那永暗海域里可能还存在某种战斗力极为强大的“古代守护者”。不过他还是多说了一句:“如果今后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带我再去一趟那个地方。” “你们人类还真是一种喜欢冒险的生物啊,”提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有机会再说吧――我暂时还不打算回去呢,好不容易游了这么远找到这么个地方,直接回去感觉好亏。” 一边说着,海妖小姐一边抬起眼皮看了高文一眼:“而且游泳好累,我要休息~” 这潜台词就是她懒得继续回答问题了。 “好吧,你先休息,以后有时间了再聊,”高文点点头,后退了半步,“有需要什么的就去跟贝蒂说,或者直接来找我都行,刚才已经带你认过这里面的路了。” “知道了知道了。” 提尔不耐烦地晃晃尾巴,接着在水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后一挺身,肚皮往上一翻,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翻着肚皮泡在水里,这睡觉睡的跟突然去世似的――也得幸亏她现在换了条蛇尾巴,要是鱼尾巴的话就真的有点惊悚了。 高文带着琥珀等人离开了提尔的房间,等走到走廊上之后,赫蒂才打破沉默:“先祖,您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海妖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海妖是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智慧生物,虽然没有凭据,但绝大多数跟她们有关的传说都带着‘危险、诡异、神秘’的描述,您觉得这个海妖……可信么?” 高文翻了翻眼皮:“你觉得她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上述三个形容词有联系么?” 赫蒂:“……” “当然,我也知道你的忧虑,”高文话锋一转,“看人不能看表象,看鱼也是一样――哦,还有看海蛇。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海妖带着我迫切需要的知识和情报,关于深海,我有一种执着,这种执着暂时不好跟你们解释,但我必须因此把提尔留在这里。另外,关于海妖的那些传说我也都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它们几乎全都来自提丰帝国和白银帝国的沿海渔民或水手,而这两个人群……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出海的时候看到一条大点的鱼他们都会编出一大堆的神灵鬼怪故事来,他们留下的传说有太多夸大之处了,不能不信,不能全信。” “我明白了,”赫蒂点点头,“既然您已经思虑周全,那我就没有疑问了。” “嗯。不过还是要记得,多多关注提尔的动静,一方面是必要的警惕和防备,一方面是防止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她毕竟来自深海,世界观跟人类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是。” “另外,今天广场上的目击者以及负责维护秩序的士兵都交待好了么?” “交代过了,”赫蒂点头道,“对外解释为您在七百年前结识的异族旧友,因为听闻您复活的消息而赶来相见,这个说法也告诉了提尔小姐,她表示配合。” “传奇英雄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便利性么……”高文轻声笑了一下,“感觉不管发生多少离奇诡异的事情,只要是跟我沾边了,普通人就都容易相信啊。” 琥珀翻着白眼:“毕竟你连揭棺而起这种事都能干,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高文:“……”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第一座教堂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领地上多了一个神秘的新客人,但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也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而已,对平民的影响力事实上还不如某某区域又新建了一座房子,尤其是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着骑士街东侧的一所新建筑。 塞西尔领的第一座教堂终于要建起来了。 牧师莱特用了两个多月的世间终于通过了领主的考核,得到了在塞西尔土地上传教的许可,并得到了一片分配给他的土地和建设教堂所需的资材、人员,这位牧师先生对此显然非常高兴,当即便爆发出绝大的热情和工作效率,让这座小教堂以令人惊诧的速度拔地而起――当然这也跟他在领地上搬了两个月的砖以至于技艺娴熟有关。 新落成的小教堂从外观看很朴实,虽然也有着圣光教堂所必须的尖顶、小塔、祈祷厅等各种设施,但一切都以实用够用为主,完全看不到中部地区教会那种在墙上贴金镶银的奢华气派,但它仍然是一座称得上漂亮的新房子,教堂本身再搭配上前方的小广场,以及背景中骑士街整整齐齐的砖瓦房屋,领地上第一片可以用“现代城镇”来形容的街区终于算是初具规模。 而在教堂正式开启大门之前,领主还专门为它安排了一个小小的“启用仪式”。 这是一种在领民们看来颇为稀奇的形式――领地上的大人物亲自出面,为一座建筑物的启用而组织活动,这在以往是很稀罕的。 在别的地方,一座新设施的出现并不会有什么特定的、郑重其事的仪式,通常都只有一些民间约定俗成的粗俗规矩:工匠的铺子开张之前会在门口摔碎一个装满麦酒的陶罐,一方面是庆祝,另一方面其实就是用麦酒的香气来进行宣传告知,好让人知道这里有个新铺子开张;各个教会的新教堂落成之后则是里面的神官牧师自己组织一些宗教活动,由牧师在门口布道、发放麦饼之类;而王公贵族开设的马场、剧院之类落成时倒是会有一些庆祝活动,但那都是上流人物的舞会和酒会,跟平民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高文安排的这种叫做“剪彩”的仪式在人们看来新奇而莫名其妙。 但这个时代的平民并不会深入思考这些在他们看来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事情,反正领主的安排就是对的,而且对他们而言,领地上有新鲜事发生就是值得高兴之事――尤其这还是一座可以给生活带来便利的教堂。 教堂前的小广场上聚集起了大量的人群,他们好奇地看着仍然紧闭的教堂大门以及站在大门前的领主等人:高文和赫蒂、瑞贝卡就站在那里,在他们旁边则是存在感鲜明的牧师莱特先生,而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士兵。 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的大众审美和习惯,以及产生更重要的“象征意义”,高文重新设计了一套所谓的“剪彩”流程,他命人在教堂大门上绑上了象征性的彩色绳结,并在通往大门的台阶上也设置了一道阻拦的绳索,以此来代表这幢建筑物仍然是被封锁的,而等到太阳升到最高点,他才出现在这里,以领主的身份开启教堂。 在无数双好奇与敬畏的视线中,赫蒂走上前一步,在魔法的加持下,柔和但足以响遍全场的嗓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今天,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圣光之神的传道者莱特先生为大家带来了圣光的道义,我们的领主,高文・塞西尔公爵认为圣光之道对领地有益,因此批准了这座教堂的建设,并亲自为圣光道义的践行而献上祝贺――现宣读领主谕令: “经圣光传教士莱特申请,塞西尔领主高文・塞西尔裁定,在这片土地上传播圣光之道是合法且有益的,特此许可传教士莱特的传教行动,并准许设立教堂一座。” 随后在领民们先是茫然后是凑热闹的掌声中,高文剪断了阻拦的绳索,并由赫蒂与瑞贝卡解开了教堂大门上的彩色绳结。 牧师莱特带着好奇看着这个仪式的全过程,他似乎觉得这个仪式中有着什么深意,然而他终究不是个擅长算计的“真正的神职者”,作为一个几乎算是被中部教会一脚踢出来的传教士,他一直在按着自己的理解和方式来传播教义,所以他很快便不再多想――只要能顺利传教那就是好事,领主还亲自过来祝贺,这就更是好事了。而至于“圣光之神需要得到高文・塞西尔的批准才能在一片土地上建立教堂”这件事……无所谓,反正教堂建起来了。 说实话,莱特甚至觉得塞西尔领更对自己的胃口:在别的贵族领上,他传教也需要去找当地领主要一份许可,虽然基本上每个领主都会同意,但从未有哪个地方是像塞西尔领这样正式、严肃的。其他贵族领的领主们与其说是允许教会在自己领地上发展,倒不如说是完全无视般地采取了无所谓的态度,所谓“领主许可”也只不过是个走形式的过场而已,是教会和贵族势力的相互妥协和面子上的尊重,但在塞西尔领这里,这个“许可”就显得正规多了。 莱特喜欢这种规矩明确的地方,因为他见过了太多因为规矩混乱而导致的民众的苦难生活――很多人会抱怨是领主制定了太多的规矩才导致生活艰难,但很少有人意识到导致生活艰难的并不是规矩,而是胡乱制定、时刻制定、连领主本人都不打算遵守的规矩。 在这里,这种情况显然是不存在的。 “大家有对圣光之道感兴趣的都可以进来坐坐,布道厅里地方大得很!不信圣光但是有点小病小伤的也可以来,这里每天都会提供治疗圣水!”莱特高兴地站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大嗓门嚷嚷的整个广场都能听见,“不过有大病大伤的要提前说啊,圣水是用河水加工出来的,效果有限,大病还是得用治疗术……” 高文站在一旁看着络绎不绝的、信仰圣光或者准备领取圣水的领民们走入教堂,听着莱特大嗓门的招呼,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牧师会主动承认圣水的原材料就是河水,而且提醒圣水治疗效果不好的…… 赫蒂则站在高文身旁,她早已从今天的这场仪式中看出了一些深层的意义。 在看到偶尔有领民会一边感谢领主一边走入圣光之神的教堂之后,她低声说道:“先祖,您是要把神权置于自己的掌控中么?” “我其实无意于掌握什么神权,但我更不喜欢被神权掌握,”高文淡淡地说道,“教堂是个好东西,神术、圣水、圣物以及战地牧师都是好东西,但如果这些东西有自己的体系和意志,那就不怎么好了。” “不少贵族都会警惕教会的过度发展,但从未有人想过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框’住它,”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用明确的法律来规定所有宗教活动都必须得到领主批准,用仪式化的实际行动来告诉大家领主和众神放在一起的时候该听谁的,而且您还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了领主对教会的支持……先祖,您的行事总是出人意料。” 高文却摇了摇头:“并不是没人想过要用法律和强权来约束教会,赫蒂,聪明人可不止我一个――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这个条件而已。我们很幸运,南境是一块荒废、倒退了很多年的土地,有很多东西都可以从零开始建立,莱特还是个真正醉心于圣光之道而非勾心斗角的‘真信徒’,所以我才能打下这个基础,但是在教会力量已经根深蒂固的中部和北部地区,我就完全不能这么干了――就像你能看出我这番举动的深意,那些精明的主教也能看得出来。” 赫蒂怔了怔,不得不承认高文把这件事看的很明白,但她又有些好奇:“如果在那种地方,您会怎么做?” “很简单,拳头比他们大就行了,”高文笑了笑,“有时候没法动脑子解决的问题反而是最简单的,比拳头就可以了。” 瑞贝卡在旁边听着赫蒂跟高文的讨论,基本上前半段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但高文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听懂了,而且格外赞同:“祖先大人说得对!能打得过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高文无奈地瞥了铁头娃一眼:“听话能不能听全点?我强调过比拳头之前先动脑子!” 赫蒂刚想跟着教育一下,却有一只琥珀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她是动过脑子之后发现自己脑子不够……” 在这个万物之耻挨揍之前,高文就自己动手按住了对方的脑袋:“你每天不找人撩拨两句就皮痒是吧――话说你来这干什么?不是不喜欢圣光教堂之类的地方么?” “我来看热闹啊――你放手,哎你放手,”琥珀在高文手下使劲挣扎着,最后干脆一个暗影变换逃离了魔掌,“我跟你讲,其实这个牧师给我的感觉还行,不跟以前见过的那些圣光牧师一样让人讨厌……” 高文很了解这个半精灵,等对方bb完之后他才问道:“除了看热闹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嘁,一个老腊肉还挺目光如炬……”琥珀撇撇嘴,随后在再次挨揍之前飞快地说道,“皮特曼找你――说是在德鲁伊药剂量产化方面的研究有了突破进展!” ------------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逆变阵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尽管领地已经开始大规模地建筑砖瓦房,之前所有的帐篷已经全部撤换,大量木板房也在一批批地拆除重建,但皮特曼的住处却仍然是他最开始的那座木屋――这与小老头的艰苦作风没啥关系(事实上他压根没这个属性),也不是因为高文在针对这个老不正经,而是由于德鲁伊的大量法术都与有机物环境有关,他们的法术实验室需要大量的木质基底来充当导魔材料,而且木质房屋也更方便他们用魔法来进行改造、催化,所以这座木屋就一直用到了今天,而且看样子皮特曼还很满意地打算继续这么用下去。 事实上,虽然木屋还是那座木屋,但它经过皮特曼这好几个月的魔法改造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样子――那些采伐下来、原本已经失去生机的木板在德鲁伊法术的长期浸润下得到了某种“活化”,藤蔓和枝叶从木板的缝隙中生长出来,将木屋变得更加严密坚固的同时也大大美化了它的外观,而木屋内的环境则由于自然法术的作用变得冬暖夏凉,高文相信这是一个相当舒适的居所。 否则那个成天兜售药膏到处蹭饭喝酒打牌恶习不断的老不正经早就来找自己换房子了……皮特曼可不是那种甘心清贫的家伙,否则他也不至于因为德鲁伊不赚钱而跑去当什么古董鉴定师…… 走进这座已经焕然一新(而且每天都在焕然一新)的木屋,高文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试验台旁边低着头忙碌的老德鲁伊,后者显然已经注意到领主的到来,但还是头也不抬:“大人您稍等一下,我这边马上就完工了――法术实验不能被打断,这些设备有点老旧,我得认真盯着才能……” 琥珀在旁边毫不犹豫地拆穿对方:“别装了,你那堆容器都没开始反应呢――这种醉心学术研究对真理负责无暇顾及领主的正派画风不适合你。” 高文刚因为皮特曼这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而感动到一半就听见了琥珀揭露的真相,顿时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皮特曼一眼,而后者则从试验台旁直起身子,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半精灵小姐:“我就想骗点实验经费我容易么!你到底是哪头的?” 琥珀一翻白眼:“废话,谁给我工资我当然就是哪头的。” “咳咳,”高文赶紧干咳两声,打断即将跑偏的话题,“我是来看你试验成果的――你好像搞定了药剂量产最关键的步骤?” 皮特曼一听这个便放下了手里用来骗经费的老旧炼金道具,得意洋洋地直起身子,带着高文走向实验室另一侧的炼金平台:“您先来看看这个!” 高文好奇地走了过去,他看到那炼金台上摆放着一系列连接在一起的烧瓶、曲颈瓶、冷凝管、蒸馏釜等等装置,而这些都是炼金师们配制药剂时常用之物,虽然它们组合的颇为复杂,但与皮特曼之前调制药水时比起来也没特殊到哪――真正特殊的,是在其中两个容器表面刻印的复杂魔纹,以及炼金台中央的一套陌生符文阵列。 高文可以肯定,正常的炼金台和炼金容器上都没有这些结构。 “这些是什么?”高文好奇地问道。 “这就是用来代替施法者参与的‘德鲁伊神术阵’。”皮特曼眨了眨眼,颇为自豪地说道。 “德鲁伊神术阵?!” “是的,”皮特曼点点头,“如您所知,之前我们想要将德鲁伊药剂量产时遇上的最大难题就是在药水最后‘附魔’的步骤必须有施法者参与:只有德鲁伊法术才能催化这些药剂。” 说到这,皮特曼顿了顿,接着说道:“德鲁伊法术脱胎自古代自然神术,与现今的常规魔法体系完全不同,所以并没有一套完善的‘法术模型-符文阵列’对应转换体系,也就是说,很多德鲁伊法术是没法转换成魔法阵的,这就导致了咱们没办法像弄魔网或者热能射线枪那样,依靠在外物上刻印法阵来取代施法者……这就制约了炼金药剂的量产化,因为德鲁伊数量有限,单人的魔力总量也有限。” 高文惊讶地看着这个平素表现的颇为不正经的小老头:“所以你成功把德鲁伊的魔法转化成了法阵?” “严格来讲,是古代的德鲁伊神术阵――在德鲁伊教派还是自然之神教派的时候,德鲁伊魔法还作为神术时的‘神术阵’,”皮特曼嗓音低沉而肃穆地说道,“为此,我翻阅了大量的古代典籍――买书花了一百二十七个金币,还有托人买书的跑腿钱总共是……” “这么庄严肃穆的语气说这个不合适,回头给你报销,”高文直接打断对方,“但我记得德鲁伊的神术已经全部失效了啊,难道那些古代神术阵竟然还能用?” “直接用当然是不能用的,但是您看看这些符文……没感觉有点眼熟么?” 高文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注意到那些容器表面的魔法纹路以及炼金台上的符号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眼熟,尤其是那种将元素符文和神圣符号混合在一起的用法,更是有种强烈的即视感…… 几秒钟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在山中遗迹,在暗影界里,那个用来控制、束缚神明血肉的大型混合法阵!那个魔法阵就是将元素符文与神术符号混合在一起绘制的! 高文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从遗迹里挖掘出来的技术?” “没错,”皮特曼点点头,“当时您将在山中遗迹发现的各种法阵都拓印了下来,但关于里面神术阵的部分,赫蒂女士研究的一筹莫展,因此她便找到了我来帮忙――虽然德鲁伊的神术已经失落了,但作为一个极端重视传承的古老职业,我们一直将那些神圣符号作为单纯的学术资料保存、传承了下来,赫蒂女士找我去帮忙辨识那些符号的含义,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刚铎帝国的一个大胆尝试……” “大胆尝试?”高文皱起眉,从皮特曼的语气中,他预感到这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秘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小老头骗经费的新姿势,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好解决了,抽一顿足矣――反正他一个七百年的棺材精+七百万年的卫星精,在这片土地上揍谁都不用担心被指摘不尊重老人…… 当然如果非有人说他把一个老头揍一顿算是虐童的话那他也只能认了。 幸运的是,皮特曼这次还真不是骗经费:“他们在尝试‘寻找神力的接口’。” 一边说着,小老头一边指着那些刻在容器和炼金台上的魔法纹路:“除非严格遵循教义,否则神力无法为人所用,这算是世所公认的一道枷锁,但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显然打算做一些忤逆的事情,他们设计这种混合法阵就是为了绕过神明设置的某种‘禁制’,好通过魔法的力量来调动神明之力。从您在山中遗迹发现的线索来看,他们的尝试显然是成功了,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是成功的――他们找到了用魔法符文来控制神术的‘接入点’。虽然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没办法完全还原出那套复杂的混合法阵,也没办法制造出足以驱动它的强大能源,但其排列符文的思路还是可以借鉴一二的……” 皮特曼说的内容不但惊人,而且似乎颇有前景,但高文却忍不住有所疑惑:“我记得曾有人尝试用魔法的力量来施展神术,但却全部失败了,一个圣光神官甚至因此被圣光吞噬……你确认这个技术没风险么?” “风险肯定存在,任何魔法都有风险,但控制风险是我们的必修课,”皮特曼点点头,“您提到的那些失败尝试我也知道,上次咱们就讨论过,如今在我看来,他们的失败其实是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 “没错,走错了路,那些尝试用魔法控制神术而失败的人,他们只是强行将神术中的符号通过元素语翻译、替代的方式替换成了元素符文,就好像生硬地将精灵语中的每一个单词替换成意思相近的人类通用语,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翻译一本精灵著作一样,虽然单词都替换了,但因为语法和构词规律上的差异,这种替换所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是狗屁不通,”皮特曼摇着头,“而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则做的高明得多,他们意识到用人类的‘语言’无法‘翻译’神明之力,所以就制造了一种‘接口’,这个接口没有尝试生硬地去翻译神术中的符号,而是将神术阵绘制出来,随后在各个关键位置设置控制用的魔法符文,并且在输入和输出阶段用同时具备灵性和导魔性的材料来充当‘转换介质’,通过这种方法,他们间接地把神力从原本那种必须严格遵循教义才能运转的‘死板能量’,变成了和魔力一样可以被凡人轻易使用的‘灵活能量’。” 不知怎么,高文在听着皮特曼关于用元素符号生硬替换神术符号的描述时,脑海中冒出来的却是“机翻”两个字。 这就是异界版本的机翻害死人么…… “这么说,你掌握了这种‘接口’技术?”高文甩甩头,把脑袋里关于“机翻”的不靠谱联想甩出去,看着皮特曼问道。 “不能说完全掌握,毕竟您让人拓印回来的只是一些魔法阵,而不是刚铎帝国的原始研究资料,我还要从那些魔法阵里好好钻研一阵子才能搞明白这种接口的具体原理是什么,”皮特曼在这种涉及到专业性和风险性的领域没有托大,老老实实地说道,“现在我只是找到了一点点运用方法,并把它接在了德鲁伊的古代神术阵上。” 皮特曼说到这儿捋了捋胡子,脸上带出笑意:“严格来讲,我在德鲁伊神术阵上所做的事情,和刚铎帝国魔导师们所做的事情是相反的――他们是从神术中汲取力量,但德鲁伊神术由于早就失效,其神术阵也无法再向外释放能量,因此我将这个过程反转,用魔力来对神术阵‘充能’,从而让后者运转起来。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有一定程度的损耗,但损耗并不太大,在新型蜂巢魔网的支撑下,这种逆向变换所导致的能量损耗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老德鲁伊抬起手,指着炼金台上那一套装置的某个角落:“您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它在这里留有一个与魔网连接的端口,所以只要把它和魔网接通,魔网的力量就会通过炼金平台上的这个‘神力逆变阵列’转换成神术阵的能量,从而催化这两个容器中的药剂,就好像有一个古代德鲁伊神官在对着它们施放法术一样,把容器里的普通草药汁液变成魔法药水……” 结束了一番讲解,老德鲁伊长出口气,转向高文:“大人,这就是我找到的量产途径。”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技术的高度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皮特曼所讲述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关于神术阵和魔法阵的接驳,在高文理解起来其实就是个“变频兼容”的过程。 虽然二者结构不同,符文系统和生效机制也不同,但神术阵和魔法阵本质上都是一种消耗魔力-产生效果的系统(魔网那样的聚能法阵其实也没有产生魔力,它只是将自然界原本就有的离散魔力进行了集中和压缩,在这个过程中还有着自己的废能损耗),而这样的系统先天就有接驳的可能:只要找到合适的转接途径就可以。 一般而言,元素符文和神术符文是无法互相兼容的,强行相互替代的唯一结果就是法术失控――那些神官们将其解释为神灵至高无上,因此神灵所赐的力量也高于凡人所使用的法术,低级的法术自然不能和高级的神术相互兼容,但在高文的推测中,他认为这只是二者兼容难度高,或者“同频区域过窄”而已。 他产生这个推测并非无端而来,而是因为德鲁伊神术向魔法的变迁的历史事实,以及在山中遗迹里发现混合法阵之后所产生的合理猜想――现在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所谓神明的力量并不比魔力高级,只不过神术符文和元素符文的连接并不像元素符文之间连接那么容易,而在没有理论指导的情况下,要在那茫茫多的符文中寻找到正确的排列组合方式如同大海捞针,因此学者们才会认为这两个系统是不可能兼容到一起的。 一千年前的刚铎魔导师们似乎捞到了这根“针”。 德鲁伊的神术已经失落了,源自神明“恩赐”的能量来源消失之后,他们便不得不在自然界中汲取魔力来施展曾经的“神术”,神术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魔法,而神术阵则由于没能找到合理的改造途径从而渐渐变成了无效的历史遗物,但皮特曼找到的“接口”却让古老废弃的神术阵有了重新运转的可能,在高文看来,神术阵的神秘面纱就在这一刻被揭了个干干净净。 它其实就是魔法阵,神圣符文其实就是某种特殊的魔力符文(独立于元素符文体系之外),只不过它的能量无法直接从自然界中获取,而是需要一层“过滤”或者“转化”才能用,逆变阵就是进行这种转化的关键。 高文的思路扩展开来――他联想到了那些神秘的众神,众神在这个过程中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或许就是最初,也是最大的逆变阵。 众神将自然界原本的基础能量进行纯化、萃取,转化为可以释放神术的所谓“上位能量”,比如自然之力、圣光、战争神力等,随后以严格的教义作为“授权标准”,让那些执行宗教仪式的凡人可以从他们那里借用到这些转化过的二级能量,如果放在地球上,这就相当于一个先进国家垄断了全球的化石燃料、太阳能、风能等一切一级资源以及对应的发电技术,随后将这些资源转化为电力并输出给某个原始国度――后者会因此一举进入电力时代,但只要他们找不到发电的途径,那么他们就会永远被卡死在这个状态,过着表面上电灯电话,实际上原始落后的生活。 因为他们缺失了中间最重要的“转换环节”的技术。 地球上只有人类一个智慧种族,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限,因此这种垄断难以实现,但在这个世界,众神有着远远超出凡人的想象的力量――他们便成功地进行了这种垄断。 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是打破垄断的开端,在那一天,德鲁伊所崇拜的自然之神不知什么原因而消失,因此对自然神力的提纯权限便被解除,凡人们获得了释放自然系魔法的能力,而一千年前在黑暗山脉里面研究神明血肉的魔导师们则进一步打破了垄断,他们用了一种更加激进的方式来尝试绕过神明设置的“权限锁”,并取得了成功。 然而总体上的垄断仍然未能打破,世间林立的众神仍在,凡人仍然只能从众神那里祈祷才能得到对应的神力,但是打破垄断的钥匙却已经握在高文手中了。 “你知道这个‘逆变阵’意味着什么吗?”高文的头脑冷静下来,他定定地看着皮特曼问道。 老德鲁伊笑了笑:“知道,说实话,还挺自豪的。” “全世界的教会都会把我们视作死敌,”高文慢慢说道,“百分之九十的神职者都会咬过来。” 皮特曼眨了眨眼,眼底透露着一丝狡猾:“不光是那些神官,还有他们背后的‘众神’。” 是的,还有他们背后的众神。 虽然永恒石板中透露出了“众神已死”的消息,但世间神力仍在的事实却也不容辩驳,高文不得不提防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神明”们,那是复活的众神?还是某种趁着神位空虚趁机上位的“篡位者”?不管是什么东西在回应凡人的祈祷,他们恐怕都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垄断被打破。 “暂时不要把逆变阵技术用在德鲁伊体系之外的任何一种神术阵上。”高文严肃地说道。 他不知道众神的眼睛有多亮,只能假设他们哪怕被拔了一根腿毛都会蹦起来。 “我明白。”皮特曼点了点头,他在这方面显然也不敢乱来。 “这个技术,我们需要包装一下,”高文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是将德鲁伊魔法改造为‘魔法阵’的尝试,而由于德鲁伊法术的起源,因此魔法阵中自然会存在古老的神术符号,这是自然而然的,你明白么?” “当然,我只是一个低阶德鲁伊,哪里会懂得窃取神力的技术,”皮特曼捋着胡子,眯起眼睛,“我只是从书上照抄了古代的德鲁伊神术阵,然后把魔网接上去乱来而已,至于所谓的逆变符文……以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施法者和神职者的脑袋,他们只会关注这东西能不能用,谁会关心它是个什么原理,是个什么作用!” 高文从皮特曼的口气中听出了对传统施法者浓浓的鄙夷甚至是一丝愤恨,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但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追问下去。 他点点头:“这些掩人耳目的说法也只是以防万一,只要咱们做好技术保密,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些泄密之后才会发生的危险,今天在场的只有咱们三人,在我认为时机成熟之前,这个秘密也就只有我们知道,顶多日后增加的核心技术人员会知道,明白么?” 皮特曼微微点头,琥珀则突然惊悚地看了高文一眼:“你不会要杀我灭口吧?” 高文随手敲在这个半精灵脑袋上:“你脑子里有点正常操作么?” “妈呀,杀人灭口还不算正常操作?” 高文无奈地看了皮特曼一眼:“说实话,你跟你老伙计当年到底是怎么教育这丫头的?” “唉,我们也没想到她会成长成这样啊,”皮特曼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和她的养父一直兢兢业业地赚钱养娃,我们教她潜行,投毒,挖坟,掘墓,坑蒙拐骗,顺手牵羊,还给她找过最好的暗影导师,我们这么认真地教育,她怎么就长歪了呢……” 高文:“……” 妈个鸡这教育还能不歪?!琥珀到现在也就点小偷小摸的毛病这已经算天资纯良了吧?! “……回头得好好矫正矫正你的三观,”高文无奈地对琥珀摆了摆手,回头看向皮特曼,“你把新的生产流程以及各项设备的技术要求整理出一份详尽的资料,我会安排工业部门着手给你设计对应的设备和厂房,正好现在是冬天,这几个月完工的话,开春正好能用上。另外,我记得你招收有一批药剂师学徒,他们可堪大用么?” 按照高文“扩充人才”的指示,皮特曼在领地上招收了一批药剂师学徒来传授自然之道――故事里那种随便从贫苦人家拉个孩子回来就天资异禀,培养培养就是逆天人才的桥段并未发生,十几个学徒中连一个具备德鲁伊天赋的都没有,只有两三个具备微弱的魔力感应能力,却连当个法师学徒都费劲,但好在德鲁伊的知识中不光有法术,各种调配药剂、驯化动物、培植植物的知识是普通人也能学的,所以这些学徒在皮特曼带领下也算飞快成长起来,如今他们是领地上的医生和药师,而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会帮助皮特曼配置那些农业上需要的催化药水。 “说可堪大用就抬举那些小家伙了,但他们还算努力,基本的炼金技术还成,”皮特曼摸着胡子,“您有安排?” “用反应容器来制备魔药可是技术活,没经过培训的普通人可操作不来,药剂合成工厂落成之后,里面不但要有干杂活的工人,还要有懂行的技术员才行,你挑几个可靠稳重的学徒,让他们管理工厂。” 皮特曼有点意外:“我还以为您要安排我管理工厂。” “你应管理的是更上层的研发体系,而不是一个具体的厂子,”高文看了皮特曼一眼,“领地上将来可不只有一个药剂工厂而已,而德鲁伊的古代神术……也不只是用来配药水的。” “看来您考虑的很远啊,”皮特曼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挑几个合适的学徒来培养,并让他们去钢铁厂和机械研究所那边熟悉熟悉‘工厂生产’的模式。” 高文呼了口气:“那么……在完成这些任务之余,我想你应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研究项目了。” 皮特曼眨眨眼:“下一步的研究?” “那就是研究‘为什么’,”高文看着炼金台上那些神术符文和元素符文,以及用来充当转换接口的“逆变阵列”,“为什么逆变阵可以将原始魔力转化为所谓的‘神力’?为什么神术阵必须用转化过后的二级能量才能驱动?魔力和神力到底有什么区别?” 高文放缓了语气,但表情格外严肃:“传统的施法者很少关注深层的法术原理,而你刚才也讽刺过这一点,所以我们绝不能像他们一样。尤其是逆变阵技术――它是挖坟得来的技术,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遗产,它不是什么不可分析的神赐之物,而是由同样身为凡人的古代魔导师们研究出来的,并且很幸运的是我们恰好有机会研究它,那就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皮特曼愣了愣,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每当我认为自己想的够远的时候,总会发现您已经站在更加遥远的地方等着我去追赶了……” 高文还没来得及回答,琥珀已经替他说出了即将出口的话:“他这是老年人的智慧。”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课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遵循时间”原本是贵族的特点以及特权,因为只有贵族才掌握着精确计算时间的工具和方法,不管魔法计时器还是从矮人王国传来的机械钟都非平民百姓可以拥有,因此贵族也将“遵循时间”视作上流社会的一部分,将其当成了礼仪和规矩,而平民则简单地依靠太阳、星象来粗略判断时间,并以此安排自己的生产活动,这在塞西尔领之外的任何贵族领上都是常态。 然而在塞西尔领,所有人的生活都会严格遵循“时间”,几时几刻上工,几时几刻收工,几时几刻食堂开饭,几时几刻夜校开课,一切都有着精准的时间刻度,上到领地官员,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如此。 这是高文带来的改变,是为了扭转那种混乱、原始、低效的生产模式而做出的改变,只有精确的时刻表才能保证工厂可以顺利运转,也只有精确的时刻表才能让人们意识到效率的重要性。最初,很多平民对这种要求颇为不解,只是因为领主本人的巨大威望,他们才懵懵懂懂地遵循着新订立的规矩,但到了现在,“准时”二字已经成为领地上一个不太陌生的词汇,甚至就连小孩子也懂得了准时的必要性。 因为他们必须准时来学校上课――比成年人到的更早,学习的更久,而且要求更加严格。 高文暂时还没有推行全日制的学校,所以目前塞西尔领的孩子们每天白天有一半的时间要在家中帮助父母做活,等到午饭之后,他们便必须来到位于领地南部的“塞西尔通用学院”报道。 这是一座崭新的、用砖瓦和水泥材质建造起来的学校,其主建筑是除了各个工厂之外,领地上最气派、最大面积的建筑物,并且学校的广场上还飘扬着塞西尔领地的旗帜,围墙上则印着巨大而威严的塞西尔徽记和安苏徽记――高文坚信荣誉感和归属感必须从小培养,相比起世界观已经固化的成年人,让孩子们早早产生这方面的认知更为重要,而且鲜明威严的学校标志也有助于增加领民对“入学”的积极性:在这样一座气派的设施中接受领主安排的教育,这在很多人心目中会成为一种很光荣的事。 哪怕他们感觉不到光荣,高文也要给他们灌输这样做很光荣的思想。 成年人的夜校是从傍晚收工之后开始的,而孩子们则是从下午就来到学校上课,他们会在这里学习到太阳下山,随后跟着教师们吃一顿免费的晚餐(这顿晚餐也是很多成年人愿意将孩子送入学校的动力之一),晚餐之后则继续学习,一直到成年人的夜校课程结束,和家长们一同放学回家。 成年人的思维固化,接受新知识已经成为相当困难之事,所以高文对领地上大部分成年工人的要求就是能做到认字识数即可,起码在工厂里可以看明白机器上的操作说明,但孩子却是宝贵的“白纸”,他们还来不及被生活打磨麻木,还能接受灵活的新思想和新知识,所以高文一向很重视对儿童的教育。 在领地建立之初,这座城镇中几乎没有孩子,因为当初从旧塞西尔领逃难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健壮的成年人,妇孺虽然曾被优先撤离,但在魔潮的侵蚀环境下,体质较弱的孩子们有一大半都没能活下来――直到几次人口扩充之后,塞西尔领才终于再次拥有了未成年一代,有跟着父母一同被卖过来的奴隶(若非高文的解放制度,这些孩子以及他们的后代都世世代代是奴隶),也有被琼和汤姆解救回来的无家可归者,这些孩子哪怕还要跟父母一同住在缓冲营地里,每天也都会被安排来学院上课。 今天,他们要增加一门特殊的新课程了。 桑提斯・赛德在教员办公室里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办公室很简朴,但却有一面一人高的镜子,镜子上方还贴着领主赠给学院教师们的一句箴言:以身为镜。 桑提斯把有些陈旧的法袍整理整齐,有点笨拙地捋顺了袍子上的皱褶,他看到了镜子上方的那句箴言:领主的话语中有着智慧,然而他还不太能理解这句话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比起理解这句话,他更担心自己在这第一课是否能顺利应付下来。 他要去教一群贫民子弟,让他们学习那些连富商和骑士子弟都不一定会学的进去的知识,这真的能办到么? 他曾经担任过一些商人或小贵族的家教,那些富有之人的子弟也多少算得上“有教养的未来的上等人”,但教他们读书仍然是一件苦差事,而现在他要面对一群农奴、奴工、契约奴隶和自由民的子弟了,这位年轻的二级奥术师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给他们开这第一课。 但上课的钟已经快要敲响,透过窗户,他看到那位负责敲钟的驼背老先生已经拎着小锤走向院子里挂着的那个铜钟,此刻再犹豫是没意义的。 桑提斯・赛德最后一次整理了自己的领口,随后带着一种决绝的表情拿起了旁边准备好的草稿和教案,推开办公室门,大踏步地走向孩子们的教室。 推开门之后,他看到两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学徒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走错了门。 “对……对不起!”年轻的奥术师全然没有职业施法者的高傲和气势,他紧张地道着歉,因尴尬而满脸通红,还不等两个学徒反应过来,他便已经逃跑般地回到了走廊上。 上课的钟已经敲响了,桑提斯却在走廊上连着推错了两次门才找到自己应该上课的教室,他近乎慌乱地推开了那扇门,在看到里面坐着一屋子乱糟糟的、穿着补丁衣服的、年龄参差不一的脏小孩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赶来上课的孩子们吵吵闹闹,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学校,但“规矩”二字仍然没有进入他们的头脑,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年龄的孩子们把教室当成了聚会的地方,闹哄哄地乱成一团,他们的父母可能是农奴、自由民、奴隶甚至流亡者,但他们自己却还没有这方面的概念,所有孩子都混在一起,彻底成了一锅粥。 平常上通识课的老师可以用大嗓门来镇住这些孩子,然而桑提斯・赛德却没有这样的大嗓门(以及与大嗓门对应的勇气),他刚推门进屋的时候确实让教室安静了一瞬间,但那只是孩子们因好奇而暂时停止了吵闹而已,很快吵闹声便重新响了起来,这一次孩子们的讨论焦点从晚饭和泥巴变成了桑提斯身上那件陈旧的魔法袍。 “你们看!新老师!” “新老师穿着法袍,那一定是法袍!” “新老师是个法师老爷!他一定能变出一条龙来……” “嘘,他生气了你就死定了!” “那法袍那么旧……” 大一些的孩子还会畏惧地看着桑提斯的法袍和腰间的短法杖,可再小的孩子就彻底毫无畏惧之心了,他们还没有学会像他们的父母那样在看到法师老爷的时候立刻卑微行礼――同样的,桑提斯也没能掌握普通法师那样在看到无礼贱民时便随手甩出一个火球将对方炸成残废的“气魄”。 他一天只能释放那么几个奥术飞弹而已。 他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声音小的第一排都很难听清:“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上课了……” 没有人听他的话,就如预料的那样:平民之子更加难以对付。 桑提斯感觉自己脸上渗出了汗,他觉得自己的第一课可能就此失败了,但一条手帕却突然从旁边递了过来――他意外地看过去,看到一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子正举着手帕看着自己。 这个女孩子有些瘦弱,却穿着很干净整洁的棉布衣裙,头上还有个小小的发卡,这说明她的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她又把手帕往前递了一下,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 “谢……谢谢……”桑提斯没想到会有个孩子这么懂事,立刻道着谢接过了手帕,一边擦汗一边笑起来,“你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喊叫,真懂事……”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个男孩子突然叫了起来:“因为豌豆是哑巴!” 那个眼睛很大的女孩子立刻瞪了那个男孩子一眼,后者赶紧一缩脖子:“对不起,豌豆姐……” 这个女孩子叫豌豆,是个哑巴? 桑提斯愣了一下,他想起之前在学生名册里确实看到过“豌豆”这个古怪的名字,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学生里竟然还会有一个哑巴。 而就在这愣神的两秒钟内,桑提斯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一只小小的手从讲台下面探了过来,这只手中抓着一块写字用的石板,那石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单词:放个魔法,先生。 随后这块石板就飞快地收了回去,桑提斯甚至都没看清是谁递过来的。 他怔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微微抬起右手――每天只有几次的珍贵施法机会,他用在了自己的第一堂课上。 一枚小小的奥术能量球从手中飞出,一直飞到教室的半空,随后砰然炸裂,四散的魔法火花就好像在房间中引爆了一枚烟花。 所有孩子都一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敬畏地看着自己的新老师,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才终于确定――这是一位真正的法师。 和赫蒂女士一样,是魔法师。 孩子们面面相觑,而桑提斯则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孩子们,”年轻的二级奥术师露出一个微笑,他把当初给小贵族和商人当家教的经历抛在脑后,扔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华丽开场白,扔掉那些“第一次接触礼节”和规矩,说出了他此刻最想说的话,“我来告诉你们如何辨认符文,以及它们生效的基本原理。” 这些孩子可能终生都无法用自己的手释放出一个法术。 桑提斯转过身,用石膏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课的题目。 史上也从未有人考虑过把魔法的奥秘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每一个人。 地水风火的基础符文从笔尖转移到黑板上,随后是冰霜、闪电等各个领域的衍生符文。 然而这些孩子可以用头脑记住这些知识,用纸笔演算这些知识,詹妮小姐已经证明了这种“演算”的价值,领主也相信这些的价值。 桑提斯转过身,看到的是几十双好奇而专注的眼睛――他们是可以专注的。 “我们来上第一课。” ------------ 第二百章 符文研究院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高文面前,摆放着一套他设想中的新式加工设备的设计图。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会认为自己在当前如此落后的社会条件中设计出这种机器是痴心妄想,是不尊重现实搞激进发展,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他还是需要进一步调整自己的思想,进一步摆脱上辈子留下来的经验――以防止基于那些经验做出错误的判断。 那是一台带有各种魔法装置的加工机床,它以下一代的、可持续激发出热能光束的灼热射线基板作为切割刀头,以一套复杂的、可以精确激发和快速启停的斥力装置作为移动机关,以魔偶控制核心作为控制中枢,操作方面则暂时留空――高文还没有想到如何将简单的符文扳机整合到复杂的魔偶核心上。 这是一台彻头彻尾的“图纸机器”,现阶段是完全造不出来的,但高文可以肯定它的思路没有问题,他将这套暂时无法实现的系统画在图纸上,完全是因为这些天他在整理自己之前几个月的行动和收获,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控制地产生了一些想法。 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高文抬起头,下一秒便看到门被人一把推开,瑞贝卡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祖先大人,我听贝蒂说您找我?” 在瑞贝卡咋咋呼呼地跑进来之后,白色长发的詹妮才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符文师小姐脸上带着一些无奈,显然跟瑞贝卡在一起行动时那种几乎不间断的事故和意外情况让她颇为尴尬,她看了一眼满脸神气的子爵小姐,低头对高文行礼:“领主大人,您有指示?” 高文还没来得及吭声,瑞贝卡已经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那份设计图,她顿时高兴地叫起来:“哎!詹妮你看!我家老祖画了新图纸哎~!” “领主大人您设计了新的机器或者武器?”这次就连恭敬而规矩的詹妮都克制不住好奇心地凑了上来,她惊讶地看着桌子上的概念机,那机器旁边分解出来的零件图示很清楚明白,她隐隐约约可以猜到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这是……某种切割板材的装置?不对……不光是切割,好像还能塑形或者雕刻?用灼热射线当做刻刀?” 詹妮带着热切与好奇看着桌上的图纸――她对高文有一种奇特的敬畏之心,这不光是因为对方的地位和英雄身份,更因为后者总有一种超乎普通人范畴的“思维方式”,他总能提出一些大胆却可行的计划,而直到这些计划实现的时候,那些普通人才能意识到他的每一步设想到底有着什么深意。 在治理领地时是这样,在魔法领域同样如此――尽管符文逻辑学不是高文的发明,可高文却找到了符文逻辑学的正确应用之道,那些通用基板以及量产化思路是连詹妮这个符文大师都没想过的。 但这一次,詹妮却感觉高文设计的这套装置实在是……超前太多了。 “领主大人,请恕我直言,这套机器上的很多结构……目前恐怕都没办法实现,别的不说,魔偶核心方面的技师我们就一个都没有,这是北方紫罗兰王国的深奥技术……” “我知道,这台机器并不是给你们的任务,”高文知道眼前两个姑娘已经会错意,但还是让她们把图纸看完了才开口打破沉默,“我是要交给你们一项特殊的、长期的任务。” “特殊的长期任务?”瑞贝卡瞪大眼睛,然后紧跟着就高兴起来(她好像永远是高高兴兴的),“祖先大人您又要让我们当项目负责人啦?” “这次不只是一个项目那么简单,”高文笑了起来,“我要成立一个新的部门。” “一个新的部门?”詹妮谨慎地问道,“是像……机械研究所那样的?” “类似,”高文点点头,“我准备成立一个专门研究符文逻辑学,并利用符文逻辑学来实现各种法阵简化、优化、普及化应用的部门,这个部门将隶属于会在近期成立的‘魔能技术部’。我将其命名为‘符文研究院’,詹妮,你作为符文研究院的负责人――当然,目前领地上人才短缺,这个所谓的研究院还只是个框架,你暂时也没有什么部下或者助手,具体什么时候能有人手,那就取决于你在学校里推广的那些符文逻辑学教材什么时候能培养出第一批新生了。” “我负责?”詹妮惊讶地指着自己,紧接着就飞快地摆手,并指向旁边的瑞贝卡,“我觉得子爵比我更合适!我……我只是懂得符文计算而已,可子爵小姐不但已经掌握了符文计算,而且她还懂得正式法师的知识,还知道各种魔能设备的原理和实用技术,不管怎么看,她都比我强啊……” “我当然知道,”高文笑着打断了对方,他自然知道詹妮所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这位符文师小姐谦虚,而是傻狍子在专业领域确实是个天才儿童,并且是目前领地上唯一一个能够在魔法领域和机械领域无缝切换思路的双线程人才,“所以她有别的工作:我准备让瑞贝卡负责魔能技术部。这个部门可不光要负责符文逻辑学,还得研究魔能技术各种领域的。” 瑞贝卡在旁边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突然低头掰着手指头算计了一下,抬头惊讶地看着詹妮:“詹妮!这样我就比你职位高了哎!” 詹妮眼神古怪地看向瑞贝卡:“您……本来就比我身份高啊……” 高文也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小孙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是个子爵?” 瑞贝卡顿时愣住,两秒钟后才恍然惊呼:“……我还真忘……不,不是忘了,我是平常没注意!” 高文深深叹了口气,心说这孩子小时候脑袋不是被房门给夹了,这起码是城门夹的――随后他就飞快地把这个问题抛到一旁,继续说道:“当然,关于新的组织架构只是一方面,现在人才短缺,哪怕成立了这些部门,你们还是要在一起搞研究为主的。另一方面,我还要交给你们一个研究项目。” 二人立刻闭上嘴巴,认真听着高文的安排。 “我要你们从一级开始,将所有常规的、可以法阵化的魔法都进行一次整理,简而言之,就是要把目前所有的传统法阵进行收纳、归档,同时利用符文逻辑学来进行对应的简化和优化,并设计出对应的符文基板方案。每一种法阵进行‘通用化整理’之后,都归入档案库,而那些现阶段无法优化的,或者连基础原理都不明、处于‘技术黑箱’状态的法阵也要另外整理一份,把它们无法优化无法解析的原因和现状登记在案,留待日后研究。” 詹妮和瑞贝卡都瞪大了眼睛,只不过前者是在惊叹高文这个计划的“规模浩大”,而后者却已经在脑海中噼里啪啦地模拟了一大堆的前景和发展。 几秒钟后,瑞贝卡就忍不住ba起来:“祖先大人,您是准备弄个通用档案库,然后方便后续的研究人员随时调用,以及工厂里随时订制么?啊对了……这个档案库里最基础的那些还可以开放给学校,让那些刚学会数理逻辑和符文的孩子们当教材……我听说桑提斯先生已经开始这方面的课程了?哦哦,还有,这样一来,我们说不定能总结出一到九级法术的变迁规律,甚至说不定能把那些有‘技术黑箱’的魔法给逆向推理出来哎……” 所以这个看起来傻fufu的小孙女真的不是穿越的么?!她到底是在“灵感”和“前沿眼光”方面砸了多少技能点才能达到这种思维水平的? 高文近乎是震惊地看了瑞贝卡一眼,然后立刻低头干咳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咳咳,这些都是可以应用的领域,瑞贝卡,詹妮,你们要记住,建立基础、构筑框架是所有事业中最伟大的部分,虽然一开始你们只是在整理那些二级、一级,甚至学徒级别的法阵,但这些东西只要运用得当,就会爆发出足够推动整个领地前进的力量。” 随后他又补充道:“我交给你们的是一项长期而繁重的任务,你们不要想着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回去之后慢慢琢磨,同时不要落下了对新一代魔能引擎斥力阵列的研究,还有那些‘教材’的编写。一两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只有让更多的人才成长起来,你们才能更快地完成这个任务。” “是的,我们明白。”詹妮低下头,她并没有质疑“一个三级法师和一个四级符文师,将来解析到那些高级法阵的时候该怎么办”这种问题,一方面是她知道世间法术多如繁星,哪怕三级以下的魔法阵归纳整理起来都是个耗时极长的工作,短时间根本不会接触到高级法阵,另一方面则是她知道符文逻辑学的本质――那是建立在纯粹数理逻辑上的计算艺术,在这个数学的殿堂中,个人的施法能力只不过是个辅助因素,哪怕是只能放大火球的子爵小姐,照样可以计算出中阶,甚至高阶法阵的优化方案! “那么,这个重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高文向后靠在椅子上,用期待和赞许的目光看向眼前两位少女,“我期待着你们的成果。” ------------ 第二百零一章 感冒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等瑞贝卡和詹妮离开之后,高文从书桌后站起身来,绕到那扇大大的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广场对面那片正在建立起来的新建筑。 那是“治安局”的总部,一部分经过训练和思想教育的原民兵将成为领地上的第一批职业“巡警”或“治安队员”,以取代目前让战斗兵团的士兵充当巡逻队员的现状。 高文所想的不是这种新制度的实施情况,他在关注的是那片建筑物的建筑过程。 新设施建到哪里,蜂巢魔网就会铺到哪里,因此在治安局大楼开工之前,它周边的地基里便已经埋设了魔网的蜂巢单元和输出端子,而这些魔法力量也会成为工地上的重要辅助:在开工之前,工匠们会按照发给他们的图纸在魔网输出端子周围刻画简易的减重法阵、加热符文、元素加持符文等,而那些从水泥厂和砖瓦厂送来的建筑材料就会在这些刻画了简易法阵的区域进行处理,有的加热固化,有的接受元素加持以延长使用寿命,而更多的是减轻重量,以方便搬运和安装。 用廉价材料刻画的劣质减重法阵也可以提供长达一小时左右的减重效果,沉重的建筑材料便会在这期间被运送到合适的位置,比如房梁、屋顶,而充满劳动智慧的工匠已经在这个过程中总结出了经验,他们知道该如何安装这些减轻了重量的材料,以确保它们在重量突然恢复的时候不会冲击到建筑结构,反而会更加牢固地和其他建材接合在一起――遍及整个领地的生产建设活动极大地加快了新型应用魔法和传统工艺的融合进度,建筑领域的工匠们可以说是最先接受并习惯于在工作中使用魔力的人群之一。 而这些简单法术的参与让塞西尔领地上的建筑建设效率提升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甚至超出了高文和赫蒂一开始的预期,他们都感觉到惊讶,只不过后者是惊讶于原来让魔法普及到民间会有如此变化,前者则是在重新反思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判断是否准确…… 这个处于“中世纪”的安苏王国,或者说这整个世界,真的是“落后”的么? 高文皱着眉,他想起了自己交给瑞贝卡和詹妮的那个任务,以及自己在这几个月里的所见所闻。 秘银宝库的通讯指环,赫蒂的漂浮术和减重术,永眠者教徒的人脑阵列,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改造…… 如果单纯从“是否能实现某一方面的目的”,或者从“某种技术手段是否存在”的角度来判断,这个世界其实一点都不落后――它先进的不可思议。 这里存在长距离低延迟的远程通讯技术(魔法传讯术或者秘银宝库的通讯道具),在国与国的层面存在魔力信息塔这样的先进设施,在白银精灵的国度里甚至还有一座名为“群星圣殿”的飞行城市,而那座城可以将远程通讯信号覆盖到整个白银帝国,可以说是高文听说过的最强功率的信息基站; 灼热射线的表现形式近似于某种高能激光,或者温度与约束力都极高的等离子射流; 永眠者的技术创造出了神经思维网络,人脑阵列计算机在高文看来简直是一种黑科技,而这个技术同时还实现了什么呢?实现了完全沉浸式的虚拟现实――它甚至可以影响到现实世界; 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在许多年前便实现了不同物种之间的器官移植甚至DNA融合(假如这个世界的生物也是使用DNA作为遗传资料载体的话); 圣光教会的圣水几乎可以做到百分之百的杀菌消毒效果,而他们的治愈神术甚至可以让人的肢体瞬间再生; 魔法师们可以制造出能量护盾、聚焦的能量射线、伤害性声波,甚至制造小范围的人工天气…… 在高文的视线中,一根减轻了大半重量的房梁正被工人们用吊索运送到屋顶,并轻而易举地安装到位――那本质上是什么?是反重力技术! 群星圣殿就是依靠某种强大的反重力装置在长达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里一直漂浮在白银帝国上空的――如果利用得当,它相当于多少艘空天母舰? 那么一个存在远程即时通讯、能量武器、能量护盾、反重力技术、飞行技术、高端生化技术的世界,真的落后么? 按理说不会落后,它甚至已经先进到了只能用“科幻”来形容的地步。 可是它在高文眼中仍然是落后的――绝大部分人仍然在地里刨食,仍然在用简陋的木制工具和体力来维持生存,仍然在过着温饱难求,小病小灾就会丧命的生活,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技术水平达不到――技术水平早就达到了,它只是没有普及而已。 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基于魔法的种种先进技术哪怕不普及,也可以被个人所掌握并实现! 哪怕它们的发展受到了“不普及”这一因素的制约,但魔法的“高起点”已经决定了哪怕是它们的原始运用方式,也足以让掌握力量的人过上不错的日子。 上层的人掌握着超凡力量,他们已经能用这种超凡力量让自己过上极端舒适和便利的先进生活,同时还有大量“下等人”可供驱使,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把这些维持自身统治的力量普及下去,而下层社会哪怕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幸运儿掌握了这些力量,也会立刻被这个世界的社会结构吸纳、转化为新的贵族阶级,并成为维持这种局面的一员――而且更重要的,在蜂巢魔网以及符文逻辑学出现之前,在高文这个“第三方观察者”出现之前,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该如何普及这一切,以及普及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 所以这个世界便落后着,哪怕有着远程通讯,哪怕有着能量武器,哪怕有着生化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有着反重力技术,它也千百年如一日地落后着。 不过高文认为,哪怕没有自己的出现,这个世界也总有摆脱这种沉沦局面的一天――只要人类还在思考,那么变化就总会产生,一个野法师被埋没了,总会有新的人总结出符文规律和魔网概念,总会有某个天赋异禀或者哪怕只是幸运过头的人把这一切实现出来…… 根本不用担心这个世界的技术积累是否足够――这里根本不缺技术积累,缺的只是一个普及化的过程,以及确保普及化的力量而已。 但既然他已经出现在这个时代,并且还没有看到除自己之外的人意识到普及这一切的意义,那么他倒是很乐于亲手来做这一切…… 高文心中思绪起伏,在意识到这个世界其实有着无数先进技术等着自己去解放之后,他的斗志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下面的广场上有一道黑影突然闪过,并朝着这边飞来。 他轻车熟路地把窗户一关。 “高文我跟你说件事机械制造所……啪叽。” 直到半精灵小姐被啪叽一下子弹出去之后,高文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听到了机械制造所几个字――这个万物之耻是过来报告正事的? 高文赶紧又打开了窗户,而几乎在窗户开启的一瞬间,他就看到有个黑影从下面窜上来,并唰一下子撞在自己身上:“你要死啊!哪有你这样明明看见人来了还故意关窗户的!” 高文一把抓住张牙舞爪的琥珀:“哪有你这样每天不走正门的!下次我在窗户上放老鼠夹子了啊我警告你――而且你说机械制造所那边怎么了?” 琥珀张牙舞爪了最后几下,发现挣脱不开之后便赶紧说正事:“那个尼古拉斯蛋好像出了点状况,刚才摔地上了,那里正乱成一团呢!” 工作母机出事了?! 毫不夸张地说,高文这一刻是真的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他二话不说就抓住琥珀的腰带,把对方往胳肢窝一夹,随后连门都不走便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抓稳了!!” “你不也跳窗户么!” “闭嘴!” 高文几乎是一路直线前进地冲到了机械制造所的新厂房――沿途的领民们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便只感觉有一阵狂风刮过大街――短短几分钟后,他便已经到了尼古拉斯・蛋总所待的地方。 新的机械制造所主车间灯火通明,宽阔的室内空间里已经聚集了机械制造所里几乎所有的工匠和学徒,而尼古拉斯蛋则位于人群中间――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巨大的银白色滑稽笑对苍天,看着简直滑稽死了……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感觉这个大球表面的滑稽涂装实在太过扎眼,以至于在这种情形下都能给人出戏之感,但他还是赶紧调整过来,上前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蛋蛋――还能听见我说话么?” “说多少次了,起码叫个蛋总啊!”尼古拉斯蛋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球体也原地微微摇晃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丝毫漂浮起来的迹象,“我说你们人类怎么都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又没死……” 听到铁球星人还有回应,高文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便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大金属球:“那你这是……” “好像有点感冒,”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着,“突发感冒。” “感冒?” “对啊,感冒,感冒了就飘不起来这不是常识么?” “……这对人类可不是常识!”高文顿时一瞪眼,同时深深地感受到了物种不同所带来的差异,随后有点担心地问道,“话说你们这个种族是为什么会感冒的?着凉了?还是被传染了?” “大概是接触到了刺激源,”尼古拉斯蛋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在接触到一些特定能量场或者物质刺激的时候就容易感冒……我今天尝试加工了几种新材料,里面恐怕有刺激源。” 高文立刻转向周围的工匠和学徒们:“他今天都接触什么了?” 一名符文工匠缩了缩头:“领主大人,所长他今天加工的最特殊的东西应该是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让学徒们把一大块装在手推车上的“原石”推了过来。 “这是探索队伍从黑暗山脉中发现的新矿石,赫蒂女士说她感应到这矿石的魔法活性很高。” ------------ 第二百零二章 新矿石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看着学徒们推上来的那些矿石,从第一眼,他便能判断出这些矿石里蕴藏着与魔力有关的物质。 那是一种银灰色中略微带着点蓝紫色条纹的矿物,在特定的光照下会呈现出金属般的质感,其蓝紫色条纹在受到注视的时候显得朦胧而虚幻,这是极为鲜明的魔法材料特征,而且是那种纯度较高、导魔性优良的魔法材料才会有的特征。 黑暗山脉中发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用于魔法领域的矿物,这毫无疑问是个极好的消息,但高文更担心的是尼古拉斯蛋在受到这种“刺激源”影响之后会不会留下较为长久的毛病:“你的感冒要多长时间能好?这种病在你们……群体里严重么?”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巨大的银白色滑稽嗡嗡震动着,“顶多两三天就好了――这都小毛病。而且只要这段时间别再直接接触刺激源,我会在一段时间之后适应它,就不会犯病了。” “……你们这个种族还真奇怪……”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矿石上,在观察一番之后,他询问旁边的工匠,“赫蒂有研究过这些矿石么?” “赫蒂女士已经提前取走了一部分样本,她初步分析认为里面有很大比例的金属成分,所以才送了一部分到机械制造所这边来,想要让所长帮忙提纯一下,”工匠认真汇报道,“但没想到所长刚碰了一下这东西,就掉地上了。” “好吧,那我亲自去找她了解情况,”高文点点头,随后看向正躺在地上的尼古拉斯蛋,“你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反正大部分机床都已经上线,也有了一批熟练工,日常的零件生产加工依靠各处工厂就能完成,你安心养病就好。话说你对养病环境有什么要求么?” 大金属球微微晃了晃身子:“给我找个能晒太阳的地方就好,另外在我身边堆点含铁含铜的金属碎块,要么你们这个世界的石英砂也行,我补补身子……” 这还真是符合逻辑设定严密…… 高文心中感叹了一下,随后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大球:“不过你这体积体重在这儿摆着……要把你转移到太阳地里可不容易啊。你等会,我去找赫蒂给你放个减重术之类的……” “哎不用不用,我又没完全瘫痪,我悬浮腔还能工作呢――就是飘不起来了而已,”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道,“就找个人推着我就行了,放心吧,挺容易的。” 跟一个画风如此清奇的铁球星人打交道真是一件很挑战三观的事情,高文得努力适应对方那奇特的外形以及生理特点才不至于表情崩坏,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嘴角的抖动,转头看了旁边的工匠和学徒们一眼:“你们……谁推你们所长出去晒晒太阳?” 立刻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学徒工站了出来:“我们愿意照顾所长!” 然后高文就看着这俩学徒工推着他们那圆滚滚的所长骨碌骨碌地离开了一号车间,后面一大群工匠和学徒都带着担心的表情全程目送,再然后便有一个工匠带着自己的学徒去挑拣给所长滋补身体用的金属碎块,高文还听见他们边走边低声讨论:“所长要吃甜的咸的?”“不知道啊……话说铁块铜块原来还用撒调料么?”“……总而言之撒点盐吧。”“挑点小块的,容易下口。”“话说所长的嘴在哪啊?”“你操哪门子心……” 高文:“……” 总感觉机械研究所的这些学徒和工匠们是因为和铁球星人待的时间长了,好像都有点三观方面的变化…… 他摇摇头,不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在确认尼古拉斯蛋不会有大问题,并且命令其他工人们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之后,他便带着琥珀离开机械制造所,前往了赫蒂位于领主府外面的魔法实验室。 虽然领主府已经完工,并且里面也有赫蒂的房间和两间常规的魔法实验室,但并不是所有魔法实验都可以在领主府内进行的――考虑到很多魔法实验的危险性以及测试新材料、新法术时的不确定性,赫蒂专门保留了她最初在领地上建立起来的那座实验室,在将其翻新、改建之后作为“危险法术及物质测试中心”继续使用。 像那种从黑暗山脉里采集到的陌生魔法材料,自然是要先送到这个测试中心做鉴定的。 高文和琥珀来到了实验室门前,正待推门进去,就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爆鸣:砰!! 爆鸣声仿佛是点燃了一个特大号的炮仗,虽然没有到把实验室炸个洞的程度,但在外面听着也足够吓人一跳了,然而在周围空地上活动的人们却几乎都没什么反应,似乎所有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对这习以为常了似的。 高文却有点紧张,赶紧一把推开了实验室那扇铭刻着防护符文的橡木门,门刚推开便有一阵烟雾扑面而来,他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便听到赫蒂的尖叫声响起:“瑞贝卡!你站那别动!!” 伴随着尖叫声,一个较为娇小的身影从烟雾中冲了出来,琥珀看到这个身影顿时一惊,近乎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闪同时伸出腿绊了一下,于是那个身影瞬间便五体投地扑了出去,中间还夹杂着短促的惊呼:“哇啊!!” 高文顺手一抄,就把即将用脸刹车把胸摔平的瑞贝卡捞了起来,同时惊讶地看了琥珀一眼:看到有人扑过来往旁边一闪这个条件反射还可以理解,但闪开之后还能下意识地伸腿绊一下……这习惯是怎么培养的就TM让人费解了…… 而瑞贝卡直到被高文抓在手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费劲地抬起头,脸上被熏的黑乎乎一片:“哇!是祖先大人!” 赫蒂这时候也从烟雾里冲了出来:“瑞贝卡,你给我……啊,先祖!” “你俩没事吧?”高文看了一眼同样被熏的一脸灰黑的赫蒂,并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手里拎着的法杖和法杖前端的奥术光辉,“额……看起来没事。” “实验事故?”高文把瑞贝卡放到地上,迈步走入了烟雾正在渐渐消散的实验室,并第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实验台上的大片冰渣――那冰渣应该是赫蒂为了防止损伤扩大而紧急冻结的,“瑞贝卡朝着实验台扔大火球么?” 同时他心中还有点奇怪:虽然傻狍子是有扔大火球的爱好,但她应该还没这么莽才对…… 结果赫蒂摇了摇头:“她倒没扔大火球,但她对测试样本输入魔力的时候直接把样本给引爆了!我就不理解她是怎么办到的!” “测试样本?”高文立刻一挑眉毛,“是从黑暗山脉里发现的那种新矿石么?” 赫蒂有点惊讶:“先祖您也知道这件事了?”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机械制造所那边刚出了点乱子,尼古拉斯蛋因为接触到了这种新矿石结果感冒飘不起来了,不过不用担心,只是暂时症状,”高文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以及机械制造所的情况,“然后我就来这里看看你有没有什么研究进展。” “蛋蛋接触到矿石之后就生病了?还飘不起来?”瑞贝卡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黑灰一边紧张地问道,“难道这些新矿石里面是有毒的?” “应该不是,我用危险感知之类的技能感应了一下,没有发现矿石中存在有害因素,它应该只是对尼古拉斯蛋的特殊生命结构有影响,对人类无害,”高文摇摇头,并看向赫蒂,“你检查出它有什么危害了么?” “没有,矿石本身无毒无害,而且还有很不错的导魔性能,如果提炼得当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一种全新的优质魔法材料,”赫蒂召唤出一个水球,清洁了一下自己的脸和头发,随后皱着眉看了瑞贝卡一眼,无奈地也给对方召唤了个水球,同时一边帮自己侄女洗脸一边回答高文的问题,“只不过它的导魔性质很奇怪……在以较快速度对其输入魔力的时候,魔力就会飞快地逸散到空气中,而慢速情况下则没有这种‘流失’现象,另外我还发现当两块矿石同时被快速输入魔力的时候,逸散的魔力甚至会在矿石周围形成一种仿佛魔力场的环境……只不过这种魔力场的性质还没法测定,它太不稳定了。” 快速输入魔力的话就会把输入进去的魔力逸散到空气中?两块矿石同时被注魔就会形成魔力场? 高文眨眨眼,这种全新矿石所呈现出来的古怪特征让他相当在意,他本能地觉得这东西或许有着什么特殊的用处……而不仅仅是用在法阵里,充当传导魔力的材料。 但他更在意瑞贝卡是怎么把材料弄炸的:“话说你输入魔力就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瑞贝卡立刻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啊,当时姑妈在旁边测试另一组样本,我只是按她吩咐的给自己的样本注入魔力,结果还没开始就炸了……” 高文顿时一皱眉:“你还没开始?” 瑞贝卡脖子缩的更低了一点:“是……还没开始啊……” “她在我面前不至于说谎,”高文严肃地看了赫蒂一眼,“事故应该与新矿石的某种特殊属性有关。” “特殊属性?”琥珀在这方面完全是个半吊子,但还是假装听的很懂开始发言,“会是什么?” 高文看着瑞贝卡的眼睛:“你仔细回忆回忆,爆炸发生的时候矿石有什么变化,或者矿石旁边放了什么东西。” 瑞贝卡立刻低下头仔细回忆起来:“让我想想啊……当时矿石好像有一点点发亮,旁边的话……诶,那个,好像有一块起爆符文基板……” 高文、琥珀、赫蒂:“……” 片刻之后,三人异口同声:“你为什么会在旁边放个起爆符文基板?!” ------------ 第二百零三章 魔潮带来了什么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和赫蒂异口同声的质问让瑞贝卡的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了三分之二――高文甚至寻思着假如自己语气再严厉点这姑娘恐怕能现场表演个缩头入腹的绝活出来。 但不管脖子怎么缩,该交代还是得交代的,瑞贝卡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位有资格把自己吊起来打的长辈,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怪我啊……我之前正在符文研究院那边测试新型的起爆基板呢,姑妈就突然叫我过来帮忙做实验了,我就随手把起爆基板往兜里一揣――然后到这儿又随手放在实验台上……” “……你们做魔法实验的时候就没有个安全守则之类的?”高文眼角跳动着看向赫蒂,“这种危险玩意儿可以直接往实验台上放?” 在他看来,瑞贝卡这操作跟焊雷管锯灯泡的等级已经差不多了。 “当然有安全规范!”赫蒂立刻给魔法师们正名,但紧接着又有点尴尬地偏过头,“不过瑞贝卡她……从小我就不怎么让她接近实验室,所以在这方面她的常识不足,这是我的教育问题。” “制度化真的要深入到方方面面了,魔法实验室尤其如此,不接受完整的安全守则教育不能随意参与实验,”高文摇着头叹了口气,“幸亏只是个起爆符文,本身威力还不大……” “不过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危险性才对啊,”瑞贝卡有点委屈的说道,“虽然是起爆符文基板,但这东西在接触到魔力源之前也就只是个静态符文组而已,跟一块刻上了花纹的铁板没什么区别,怎么会炸了呢……” 高文闻言皱起眉来,他知道瑞贝卡说的没问题。 起爆符文跟地球上的雷管不同,后者本身就有一定的爆炸风险,但起爆符文自己……其实是不会炸的。 它里面没有储能结构,这东西要是想爆炸,必须跟储存有魔力的载体组合在一起才行――这也是为什么它在高文眼中要远比雷管之类的地球爆炸物安全。 所以它既然炸了,那只有一个解释:当时在它附近出现了足以引爆的高纯度魔力。 “应该还是跟那种新矿石有关,”高文看向实验台另一角堆放的那些还未经测试的样本矿石,这些矿石都被切割成了拳头大的碎块,一个个微微浮动着魔法材料的光泽,“赫蒂,你有检验过它们是否能储存魔力么?” “没有这个性质,虽然它们导魔性优良,但完全无法储存魔力,这方面的逸散速度跟紫钢或者红铜差不多,”赫蒂摇摇头,“会不会是那个奇怪的魔力场?” 这种新矿石有很多怪异的特性,比如在快速注入魔力的时候就会以近乎相同的速度将魔力“挥发”到空气中,而如果两个矿石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同时进行这种“挥发”,那么魔力就不会立刻消散,而是会形成一个奇特的“场”,这个凝聚不散的魔力场在高文和赫蒂看来都似乎有着某种未知的作用。 或许……是魔力场激活了那个起爆符文。 “这很有可能,”高文点点头,“赫蒂,你再试着把那种魔力场激发出来,瑞贝卡,你还有多余的起爆符文么?” “有啊有啊!”瑞贝卡高兴地点点头,然后从自己的法师袍里一掏――一根长长的布袋就被她掏了出来,往桌子上一倒,就是噼里啪啦的一大堆符文基板,她在那一堆基板里挑选着,“我看看啊……灼热射线的,小火球的,起爆用的,起爆用的,起爆用的……这些就都是起爆用的啦!”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傻狍子随手掏摸出了一大堆的爆炸物,登时冷汗都下来了:“你就一直把这些东西随身装着?!” “也不是一直啦,我这两天不是在跟詹妮一起做魔法阵的归纳整理简化么,所以才随身带了一些基板。” “……以后瑞贝卡进实验室之前你最好搜搜她的身,”高文眼角跳了一下,看向赫蒂的眼神格外严肃,“这孩子活这么大难道就没把自己炸到过么?” 赫蒂的表情也有点微妙:“说来还真是奇怪,一向都只有她炸别人的,她自己成天跟大火球打交道,竟然一次都没有误炸过自己,顶多被熏黑过脸――这在那些学徒阶段就经常伤到自己的法师里面可真是少见。” 高文流着冷汗示意实验可以继续下去了――但在开始之前,他命令瑞贝卡把多余的起爆符文基板全都扔到了距离实验台足够远的地方。 虽然单纯起爆基板在那个魔力场中爆炸的威力似乎很小,顶多只有一些烟火效果,但天知道这个傻狍子会不会自带什么爆炸物催化光环,她真把实验室掀飞了岂不是要被吊在旗杆上打…… 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赫蒂将起爆符文基板置于一个防护性法阵之上,随后在距离符文基板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放置了两块新矿石,接着她将手放在两块矿石上,开始对它们注入魔力。 两块矿石微微发出一些光亮,高文可以感觉得到,在这个过程中确实有一个魔力场生成了。 在他的魔力视觉中,以两块矿石为中心,一个强度明显高于魔力背景辐射的“环境”迅速成型,并充斥了整个实验室――甚至有可能延伸到了实验室外面很广的地方,而魔力的光辉就在这个区域内闪耀着,忽明忽暗,飘忽不定:显然,它就如赫蒂所言是非常不稳定的。 关闭魔力视觉,高文看向了放在防护法阵上的那个起爆符文基板。 它毫无变化。 “似乎没反应?”瑞贝卡挠挠头发,“是不是这块板子坏掉了?” 赫蒂结束魔力释放,三个脑袋凑在一块,研究“雷管”为啥不炸。 高文记起了之前瑞贝卡描述的细节:“你刚才是不是说过,在起爆基板爆炸之前,你手里也有一块矿石准备输入魔力?” “对啊,而且它还亮了一下呢。” “问题应该出在这里,”高文点点头,“那块额外的矿石大概起到了特殊作用。找一块矿石和起爆基板放在一起,放近点。” 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赫蒂再一次开启了那个奇特的魔力场。 几乎就在魔力场出现的瞬间,放置在防护法阵里面的起爆基板便连带着旁边的矿石一同化为了明亮的火团。 “果然就是这个!”瑞贝卡顿时高兴地跳起来,“是共鸣!这个一定是共鸣!” “两块这样的矿石同时被输入魔力就会产生魔力场,而在魔力场中的第三块矿石会同步产生共鸣么……”赫蒂微微皱眉,分析着这些石头表现出来的特性,并紧接着看向了堆放在角落中的那些剩余样本,“但这些东西也位于魔力场内,为什么它们就没有变化?” “或许这不是共鸣,而是某种……魔力的转移,”高文吸了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中过度的激动,慢慢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有与符文基板或法阵连接在一起的矿石才有变化,这是因为它们有‘耗能单元’,能量在它们内部产生了流动,而其他矿石因为没有消耗能量的下一级结构,自然就不会有变化。” “魔力的转移?您是说传输?”赫蒂惊愕地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石头,“这可真是……有趣的东西。” “它们的应用前景非常广阔,”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如果这东西能够提纯量产,或许我们的魔网系统就能扩展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规模!魔力的传输范围会大大扩展,甚至扩展到领地之外!” 赫蒂微微皱眉:“但现在它所产生的魔力场太不稳定了,引爆一个符文基板不需要太稳定的魔力,但驱动那些魔能机器可不一样。” “所以我们需要继续研究,找到让它变稳定的办法,”高文严肃地说道,“不光要变得稳定,还要保证可控才行。话说这种矿石的数量多么?” “根据勘探队伍的估算,数量不少,黑暗山脉东部延伸段有一大片风化区,那些松散脆弱的石层下面全都是这种奇特的新品种矿石。” “新品种矿石……”高文摸着下巴,“之前烧制瑞贝卡水晶也是,只有来自黑暗山脉的特殊石灰石才能形成那种晶体,另外皮特曼也在那山里发现了功效完全特殊的药材……” “我记得先祖您说过,这是魔潮对自然环境的腐化导致很多原本普通的矿物植物发生了性质改变,”赫蒂说道,“而且您还猜测,在黑暗山脉的南麓类似的新资源还会更多……” “这不是魔潮的腐化,这是自然的馈赠,”高文严肃地纠正道,随后视线放在了窗外――透过这个方向的窗户,他正好可以看到黑暗山脉的一小部分山体,“我会去新矿石的发掘现场看一下,那所谓的毁灭之潮……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东西看来可是比想象的要多啊。” 而在高文与赫蒂、瑞贝卡研究着新的黑暗山脉矿石时,另外一支队伍也在黑暗山脉的深处活动着。 严格来讲,是在山中遗迹的深处活动着。 拜伦骑士和他带领的探索队伍已经在这片新发现的区域中活动了超过一个星期,他们绘制了详尽的新地图,记录了所发现的各种新事物,中间派出过两次信使对外沟通探索进度并得到了回复,拜伦认为这一趟探索已经取得非常不错的成绩,考虑到士兵们长时间在地下遗迹里待着会积累压力,他判断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 但就在他整理着积累下来的资料,准备安排返程的时候,两名负责去前方查探情况的士兵突然跑回了临时作为探索据点的房间:“大人,我们在前面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拜伦皱起眉头,这两名士兵都是老兵,而且已经跟随他在这里面探索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很少会用这种模糊的方式来报告情况,这让他相当在意。 “是的,那是……一间圆形大厅,但大厅中央有一个奇怪的石环……” ------------ 第二百零四章 魔力变迁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霍姆是一名农奴――但他并不是从一出生就作为农奴的,在更早些的时候,他是矿山中的一名矿工。 矿工,而非奴工。 在矿山里干活的人分为两种,拥有自由之身的矿工和没有自由之身的奴工,前者是自由民,为了养家糊口而自愿去危险的矿山里“挖石头”,后者则是矿场奴隶主的私人财产,与矿山里的工具和牲畜等同,但这两者在某些方面又没什么区别――都是随时会死在矿山里,而且死后也无人问津的消耗品罢了。 霍姆失去自由之身的过程富有戏剧性:他并不是一个“安分”的矿工,比起一成不变地在矿洞里挖掘石头,他更喜欢寻找新的事物――不管那事物是新的矿石还是植物,总之只要是新鲜玩意就可以。在这一点上,经常有人会取笑说他祖上没准有那么几分的矮人血统,但霍姆对这些取笑一向是欣然接受。他在矿井中干活,整天想的就是能不能在地下挖到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而终于有一天,他还真的“挖”出了“宝贝”。 他撞见了矿主老婆和矿场上一名监工偷情的场面。 监工打死一两个矿工或者奴工是很简单的,只要事后用矿井塌方之类的理由糊弄一下就毫无问题,霍姆甚至都曾经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因此他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这一逃,就再也没回过家。 当了一年的流民之后,他在旧塞西尔领安了家,上一代塞西尔子爵没有驱逐他,但他却不得不依靠卖身为农奴来寻求活命。 正常情况下,这就是他这短暂而苦难一生的全部内容了――锁在土地上之后,农奴霍姆的一生将再无变化,再无新的际遇和希望,他将背负着地主施加的沉重压力,终生匍匐在泥土之间,作为一个农奴活过人生剩余的十年,或者十五年,而如果他在这个过程中能侥幸(抑或不幸地)有了一名子嗣,那么他的子嗣也将继承农奴的身份,就此生生世世地在地主的皮鞭下过活,而早年间作为矿工的经历以及年轻时那点小小的、不安分的好奇心也终有一天会彻底消失在他的记忆之中。 但在那次灾难之后,一切都变了。 旧塞西尔领没了,地主没了,土地也没了,新的领主从传奇故事里走出来,带领幸存者在黑暗山脉脚下建立了一片新的家园,面对着全新的土地和充满秘密的黑暗山脉,领主颁布了一条又一条不可思议的新法令,而农奴霍姆则在秋天时的那次“保卫战”中因为参与制作陷阱而得到了嘉奖,他重新成了自由之身,甚至比自由民更自由。 领主准许领民依照个人所长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并嘉奖任何努力工作的人,在城镇中心的公告板上,几乎每天都会贴出新的征募启示,而领地中任何想要多补贴一份家用的人都可以通过这个渠道响应领主的号召――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领主开放出如此之多的工作岗位并且还发放报酬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恩赏,更何况现在还是往日里只能在家里挨饿等死的冬天――所以每当新的征募启示贴出来,都会有无数等待工作(或者说等待养家糊口)的人蜂拥而至,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领地上的绝大多数人原本是不识字的,他们只能听公告板前站着的士兵替自己宣读上面的内容,但士兵只会在新启示贴出来六个小时之后才会开始宣读上面的东西――为了能早几个小时搞明白征募内容,霍姆硬是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学习了上千个单词,做到了可以磕磕绊绊地公告栏上的内容。 而在夜校里,像他这样出于类似动机而努力识字的人并不在少数:识字的人可以提前几个小时知道征募的详情,并前去内政部的人事处找书记员报名,而等到那些不识字的人去报名时往往所有岗位就已经满了,那些一开始没有努力识字的人现在都在后悔。 而霍姆就很庆幸自己及时学习了文字,在领主宣布组织一批新的入山探索队时他第一时间就去报了名:这支队伍所要求的人数不多,虽然有一点风险性,但报酬却比工厂里的技术工还高,再说了,队伍里还有一个小队的魔导步兵进行保护,风险又能有多大呢? 新组织的入山探索队从一条新发现的山道进入黑暗山脉,沿途看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变异动物、植物以及石头,霍姆凭借着自己当年在矿井里的经验、还算灵活的脑瓜以及最好的识字水平成为了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当然,他成为领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曾经受到过领主的亲自嘉奖,这可是难得的荣誉),而在他的带领下,队伍从一片质地松散的风化山岩中找到了那种奇特的、带有淡紫色光泽的“原石”。 在这个过程中,霍姆那曾经被生活渐渐磨平的好奇心也渐渐复苏了过来…… 在士兵的带领下,高文和琥珀找到了黑暗山脉里的“探索队据点”,几座简易帐篷支在山间的一小片空地上,而全副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则在这座小小的营地周围进行警戒,高文见到了这支探索队伍的负责人,一个个头不高但却很壮实的中年人。 看着对方那黝黑的面庞以及略有点佝偻的身躯,高文感觉到一阵熟悉,卫星精的记忆力在这时很好地发挥了作用,他想起自己确实是知道这个人的:在秋天那次对抗畸变体的塞西尔保卫战中,一个名叫霍姆的农奴因表现突出得到了嘉奖,而为了树立典型,他还进行了公开的表彰――事实证明,他当初还真没看错人。 “我记得你叫霍姆,”高文对这位农奴出身的领民点了点头,“你参与了这次探索队?” “是……是的大人!”霍姆没想到高文竟然会记住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诚惶诚恐,“您亲自给我颁发过一枚……一枚奖章!” “你比当时胖了点,很好,”高文笑着点点头,“矿石是你发现的?” “是的大人,”霍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他已经是上过一次嘉奖台的人,总算是比普通人要镇静那么一点,“最初的发现地点就在这里不远处,我指给您看……” 在距离营地不远处的一片露天岩层上,高文看到了探索队挖掘出来的几个采集点。 这种潜在价值巨大的矿石竟然就“埋藏”在如此之浅的地方。 高文来到采集点旁,他看到那些矿石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被风化过一样的灰白色多孔岩层,而一些带有淡紫色或淡蓝色光泽的矿石便“镶嵌”在其中,仿佛是某种凝结核一般。 “表层的都是很小块的矿石,越往下挖,矿石的品质和体积才会越大,真正有开采价值的矿脉应该还是需要深挖的,”霍姆在一旁解释着,“这种质地松软的风化岩层不太适合挖矿井――很容易坍塌,所以直接开成矿坑应该会好一点,有瑞贝卡水晶的话,炸开岩层并不困难。” 高文点点头:“我看到了你们送回来的报告,你们发现了很多在外界从未见到过的事物,而且动植物皆有变异迹象。” “是的大人,”霍姆回答道,“不过像这里这么大范围的矿物还是第一次发现。” 高文“嗯”了一声,微微抬头观察着周围的地势――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曾率军在黑暗山脉中寻找道路,而那时这里还没有被魔潮影响,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这里可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物。 它们都是在魔潮之后才出现的。 琥珀掏出匕首,好奇地在其中一个采集点那已经被挖开的岩石中挑出了一块混杂着蓝紫色光泽的碎块,把它放在太阳底下观察着:“好奇怪的东西,老……高文,这就是你说的,自然物质在魔潮影响下产生的变化?” “魔潮的本质是极为强大的魔力涌动,虽然这部分魔力无法被凡人使用,但它仍然能对自然环境产生深远的影响,”高文随口说道,“你信不信,在古代深蓝之井的废墟里能找到的魔法材料比这儿还多得多呢。” 琥珀瞪大了眼睛:“那得多莽的人才敢去那里面采矿啊!” 高文摇摇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的矿石,心中所想的却不止眼前这些矿石。 他曾经猜测过,魔潮或许并非仅仅爆发过那么一次。 留在天上的监控卫星很明显是一种针对魔潮(或类似现象)的预警设施,之前发生在塞西尔领的灾难也显露出了魔潮即将卷土重来的征兆,而在他过去挂在天上的监控记录里,也观察到过大地上的文明突然莫名其妙全部消失、整个生态圈洗牌重启一般从零开始的现象。 在“卫星年代”里,他对大地的观测因严重“跳帧”而并不连贯,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搞不明白地表那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是怎么产生的――眨个眼的功夫,原始人就造出了魔力大炮,然后又眨了个眼,他们就又住进了树洞里,而且还穿着个兽皮兜兜绕着篝火跳起了广场舞,视野中的地质地貌与植物分布也天翻地覆,在这中间或许有长达数十年的毁灭性战争,也可能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洪水海啸,但对于千年等一帧的卫星精而言,这“迅捷又短暂”的灾难瞬间实在是难以捕捉。 但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导致这种“洗牌”――如果没有别的答案,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魔潮。 魔潮会导致自然界中的物质产生性质变化,黑暗山脉中这些在别处见所未见的事物足以证明这点。 而即便魔潮褪去,这些产生变化的东西也不会恢复原样,反而会固化成为一种全新的物质材料――黑暗山脉中发现的矿石同样能证明这点。 那么假如世界上发生过不止一次魔潮,高文就有理由相信: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东西恐怕都被魔潮影响过。 他产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胆的一个猜想: 那些魔力材料,魔法生物,亦或者看起来与魔力全无关系的普通土壤、岩石,都是在魔潮的一次次洗礼中被逐渐塑造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魔潮,是一种会不断发生的、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停止征兆的“世界塑造现象”。 ------------ 第二百零五章 一扇门?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天上挂着当监控卫星的漫长岁月并没有改变高文的人格本质,但却给他带来了一种看待世间万物的特殊视角――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以近乎旁观者的态度来分析这个世界的变迁,并从那动辄长达数千年、数万年的变化中总结出一些可能的规律,而这些规律对于生活在地上的物种(包括那些能活几千年的精灵)来说,都是难以总结的。 正是因为看过了地表多次的文明起伏,高文才可以推测魔潮发生过不止一回――哪怕他并没有捕捉到其中任何一次,也足以从前后的监控画面猜测中间发生过什么。 而在高文的另一个推测中,则认为魔潮的规模应该是不确定的。 大规模的魔潮可能会导致整个星球的文明重塑,而小规模的魔潮――七百年前的刚铎覆灭之灾恐怕就只是一次“小型魔潮”而已。 虽然它毁灭了人类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刚铎帝国,但它的范围只有大陆中央地区而已,别的不说,精灵的白银帝国和西部的矮人王国可就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或者……七百年前那根本不算正式的魔潮,而只是某种“前奏”? 高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联想,其中很多内容其实都是他自己凭空脑补出来的,而旁边的琥珀看着高文半天没动静,终于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哎哎,你想什么呢?” “只是想到一件事,”高文惊醒过来,随口问道,“你说,如果有一天大地上人类所熟悉的一切资源都发生了变化,比如各种魔导材料的性质都变了,会发生什么?” 琥珀愣了一下:“你这思路怎么跳跃度这么大的……” 高文敲了敲琥珀的脑壳:“你就说会发生什么吧。” “那肯定大家都乱成一团呗,”琥珀随口答道,“尤其是法师们,大概一下子都找不到施法材料了,很多法术素材都得重新总结……” 高文听到琥珀的回答,沉默良久之后发出轻声的叹息:“凡人的文明还真是脆弱……是吧。” 琥珀的耳朵抖了抖:“你说话真是奇奇怪怪的。” 高文站起身来,扭头看向等候在旁的霍姆以及其他探索队成员们,这些人在领主思考的时候都不敢上前打扰,这时候看到高文起身,他们才微微靠近了一些。 “这种矿石需要一个名字,”高文对霍姆微微点头,“我将它命名为霍姆原石。” “大……大人?”不久前还是个农奴的霍姆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吓了一大跳,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霍姆原石?这……我这不合身份啊!我怎能有这份殊荣……” “在探索未知的领域,发现者永远是伟大的,不用推辞,”高文摆摆手,“今后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可能会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事物,以发现者的名字来命名会是一种简便易行的方法――而且很能激发探索者的工作热情。” “是……感谢您!”霍姆猛地挺直了身子,这么多年来,他那因沉重劳动而提前佝偻的腰身是第一次重新挺直,这甚至让他的脊椎发出一阵脆响,连带着整个后背都疼痛起来,但他却还是努力把身体挺直,“我……我……” 这位见识浅薄,连识字水平都刚能做到读写的平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心情,而高文也没有在意这点,他只是摆了摆手:“探索队所有人都有功劳,我会让赫蒂给你们记录在案,并按照贡献法案折算成奖励。” 随后他看向山道方向――在刚才他便看到有一名战斗兵跑了过来,对方在山道上站定,一直等着自己。 “有什么情况?”高文来到士兵面前,开口问道。 “大人,我带来了遗迹中的报告,”士兵站直身体,行礼汇报,“拜伦骑士在遗迹下层区发现了一个奇特的魔法装置和一间遍布符文的大厅,希望您能亲自去看一下。” 遗迹深处又发现了新区域?! 高文眉头一皱,立刻对琥珀招招手:“跟我过去一趟。” 二人在士兵的带领下走上山道,经过了一段颇为漫长的路途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古代设施的最深处。 “这里面真是大啊……”看着周围高大的走廊以及走廊两侧昏暗的魔晶石灯,琥珀忍不住感叹起来,“一条直路走进来竟然都要走这么久……” “这还是拜伦骑士已经扫清过道路的结果。”高文点点头,他注意到两侧走廊的魔晶石灯是新近设置的,考虑到成本问题以及便携式蜂巢魔网单元的输出功率,那些魔晶石的间隔都十分远,因此走廊中的整体灯光显得十分昏暗,然而比起原本彻底漆黑一片的遗迹环境,如今重新恢复照明的走廊仍然比之前强多了。 在那间圆形大厅中,高文见到了已经多日不见的中年骑士。 多日的遗迹探索并没有让这位骑士先生显得憔悴疲惫,他的状态甚至好的出奇,似乎是在这个过程中重新找到了当年做佣兵时的感觉,拜伦脸上看起来神采飞扬,一见到高文他就迎了上来:“大人,您应该看看这个!我打赌门口的这两组文字就是在描述这处房间的作用――不过我们研究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高文顺着拜伦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在圆形大厅的入口内侧大门两旁果然各自镶嵌着一块毫无锈蚀迹象的金属板,那金属板上用类似激光蚀刻的技术刻印着整齐的古代文字。 “左边写的是注意安全谨防事故,右边写的是人员离场注意锁门――怎么了?” 拜伦:“……” 当场高文就看到拜伦身后的几名士兵涨红了脸,要不是军纪压着,他们估计已经有在地上打滚的心了。 “以后不是自己专业的东西就别费心研究了,”高文叹了口气,拍拍中年老油条骑士的肩膀,“这些古代文字连赫蒂都认不全,你凑什么热闹。” 拜伦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他尴尬地转过身去,指着圆形大厅的中央:“……大人您说的是,您还是来看看这个吧……” 高文看向大厅中央――事实上从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存在感爆棚的奇妙事物。 那是一座竖直镶嵌在地上的圆环,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结构深埋在地下。圆环的内部直径在四米左右,而在圆环上则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魔法纹路和符号印记,稀有的金属和魔导结晶镶嵌在各处魔法节点上,这显示了它应当是某种耗能巨大的装置。 而在圆环周边的地面上,则可以看到同样复杂庞大的魔法符号体系,以及数个固定于地面、和地表魔纹相连接的金属装置,看起来像控制台一般。 “这是……某种门?”高文摸着下巴,那环状物的造型让他忍不住想到了类似传送门的事物,不过他对“传送门”的判断心存怀疑――哪怕在刚铎帝国全盛时期,远距离传送法术也仍然是个理论产物,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便捷的空间传送魔法,如果一千年前的刚铎星火年代就有成熟的传送门的话,不可能一点都没流传下来。 它更有可能是一种用于小范围空间变换的“魔法门”,用于链接位于相同坐标的不同空间,这种技术在刚铎时代倒是挺成熟。 “我们刚开始怀疑这东西是石头,但实际上它是某种金属,只是其材质没有人认识,”拜伦骑士继续报告道,“另外,我们在这一层还发现了数个被封锁的房间,那些房间中堆放着一些与圆环材质相同的铸锭,似乎是当初这里的人打算建造更多的圆环或者对它进行扩建――只不过后来他们撤离了,这些工作也就搁置下来。” “未知的金属材质么……”高文自言自语着,“如果不是古代合金,那就只能是魔潮导致它们改变了性质,假如原因是后者的话,那研究起来麻烦就大了。” 拜伦骑士没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同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琥珀不知什么时候溜溜达达地跑到了那圆环的旁边,而且正用她那把宝贝疙瘩小匕首戳着圆环表面的紫黑色晶体,他顿时叫起来,“哎!你干嘛呢!这东西不能……” “放心我不偷!”琥珀立刻瞪眼看了高文一眼,大声撇清了自己职业病发作的嫌疑,“我就是感觉这水晶残留的力量波动有点……熟悉。” “你熟悉?”高文吃了一惊,“你见过这种水晶?” 琥珀仿佛专家学者一般打量着那些镶嵌在圆环上的晶体,并用空闲着的左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根据我多年作案经验……” 高文:“……啥?” “咳咳,工作经验,工作经验,”琥珀自己也反应过来,赶紧改口,可惜现场所有人都已经听见,她也就厚着脸皮继续往下说了,“根据我的经验,这种水晶应该是很少见的暗影亲和晶体――所有元素水晶中最贵的一种。而且说实话,纯度也高的吓人,像这么高纯度的暗影水晶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暗影?”高文眨眨眼,他知道元素水晶的存在,这种特殊的魔法结晶是普通魔力水晶在高元素浓度的环境中接受长期侵蚀、改造而生成,由于自然界中的暗影环境稀少,能长时间维持暗影环境并且浓度达到标准的地方就更是少见,因此暗影倾向的元素水晶是最为昂贵稀有的,高文・塞西尔当年虽然号称是个博学家,但主要技能点都在草药学、荒野求生、领地建设以及砍怪方面,对魔力水晶研究不多,但琥珀作为一个连开国大公的坟都敢撬,并且本身就暗影亲和丧心病狂的挂比,她见过这种水晶并不奇怪。 “会不会跟暗影界有关?”高文猜测着问道。 琥珀一拍胸口:“那我进去看看情况先!” “你等会,”高文在对方进入暗影界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带着我一起进去。” 琥珀愣了愣,突然想起上次在遗迹实验室进入暗影界时直面神明血肉的恐怖经历,顿时冒出一层冷汗,赶紧抓住了高文的胳膊:“那你等会可得走在前面啊!”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这个突然怂起来的半精灵一眼,摆摆手:“走吧走吧。” 琥珀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随后发动了自己暗影亲和的天赋能力。 熟悉的恍惚感再次袭来,高文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然而就在他隐隐约约要见到暗影界的景色时,身旁的琥珀突然“哎呀”一声,紧接着两人就齐齐地“跌出”了临界状态。 琥珀晕晕乎乎地揉着脑壳,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被弹出来了?” ------------ 第二百零六章 暗影界大空洞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从暗影界的临界状态弹出来之后,琥珀又不信邪地尝试了几次,但每一次都毫无变化地刚刚进入临界状态便会跌回到现世界中。 尝试到第四次的时候她就实在晕的受不了了。 高文也被这情况弄的一阵发蒙(当然也可能是被这好几次临界切换弄的真有点蒙),下意识就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你外挂到期了?” “外挂?什么是外挂?”琥珀没听懂高文在说什么,但看对方表情就猜到多半不是什么夸奖,于是气恼地一撇嘴,“肯定是这地方环境有问题!你等会,我嗑半斤暗影药剂再来――我就不信连我的暗影亲和……” “停停停,你别上头,冷静下来分析分析情况,”高文摆手阻止了这个半精灵的作死举动,“仔细感应一下这里的暗影环境,再试试普通的暗影步或者潜行技巧管不管用。” 琥珀在高文提醒下冷静下来,她吸了口气,身影在空气中渐渐变淡。 几次测试之后,她解除了自己的暗影状态:“常规的暗影步和潜行技巧都没问题,包括暗影迷雾之类的技能也可以顺利使用,似乎只有在进入暗影界的时候会受到……一种像是干扰的影响,瞬间就会被弹出来。” “暗影界……所以问题是出在‘另一侧’么……”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房间中央那个疑似魔法门的圆环装置,紧接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影界不是相当于现世界的某种映射么,你试着在这个房间外面进入暗影界,然后从‘另一侧’过来看看情况。” “我试试看!”琥珀答应了一声,并拽着高文往门外走,“你过来给我护眼……” 这货是把自己当成了护眼弹幕一样的东西么?专门用来挡住古神的脸…… 高文无奈地跟在琥珀身后,当离开圆形房间一段距离之后,两人果然顺利进入了暗影界。 看着眼前浮现出熟悉的黑白视界,看着琥珀的身姿切换成了那种在暗影界中独有的、仿佛某种元素女妖般的形态,高文顿时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外挂真到期了呢……” “你这人说话真是怪,都听不懂的。”琥珀嘀咕了一句,便抓着高文的胳膊向暗影界中的圆形大厅走去。 他们跨过了那扇古老的门扉,然而在跨过大门之后,他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圆形大厅而已。 没有神明的血肉,没有隐藏起来的研究设施,甚至没有多余的门窗和通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琥珀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奇怪……就是个普通大厅啊,为什么会有干扰呢……而且这干扰还这么搞笑,只要稍微绕个路就能进来了……” 然而高文在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之后却立刻察觉到违和之处:“不对,我们恐怕并没能绕过去。” 他抬起手,指着大厅中央:“那个圆环装置没了,地上有残留的撕裂痕迹。” 在现世界的大厅中,最醒目的便是房间中央的圆环装置,然而在这里,那高达三四米的圆环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面的一片破碎痕迹,以及被整体挖掉的一大块地板――那里毫无疑问曾经是有东西的。 “除了之前遇上神明血肉的那个实验室,暗影界和现世界基本上都保持着一一对应的映射状态,而且根据这里地面上残留的痕迹,也能判断这里本应该有个对应的圆环才对,但现在却没了,”高文皱着眉,来到那片被挖掉的地板旁,“看这里的尺寸,跟圆环的基座是对应的。” “有人跑到暗影界,把这一侧的大门给偷了?”琥珀思路精奇,“这手法可以啊……” “没有人会吃饱撑的偷走一扇魔法门,”高文瞥了琥珀一眼,“我认为是某种力量撕裂了这里,把本该位于此处的事物给‘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咱们从现世界的圆形大厅进入暗影界应该就会来到对应的圆环旁边,而从房间外面的走廊进入暗影界,则只能看到这个空荡荡的‘里大厅’,这是某种错位映射……” 琥珀也不知道高文是怎么联想到这些的,但想了想自己的思路为零,也就顺着高文的思路走下去:“所以那种‘干扰’力量是干什么的?” 高文皱起眉,任凭自己的思绪发散开来:“或许是为了阻止未经授权的人绕过‘魔法门’而抵达某个地方吧……只能通过正确配对的‘魔法门’才能抵达正确的位置,除此之外要么无法进入暗影界,要么只能进入这个空无一物的大厅,当年的刚铎魔导师们经常用这种方式来给重要的宝库加密。” “也就是说,如果咱们想搞明白这里正确的对应位置到底在什么地方,唯一的办法就是修复现世界的那个圆环喽?”琥珀挑了挑眉毛,“那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不只是你的知识盲区,领地上恐怕没人能解读如此复杂的古代魔法装置。”高文遗憾地摇了摇头,“外面”的那个圆环可不是个单纯的魔法阵,而是混合了魔法阵、古代合成材料、刚铎魔法门技术在内的复杂魔力装置,这种级别的玩意儿,依靠领地上现在的施法者水平恐怕根本应付不来。 琥珀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真是爱莫能助,随后溜溜达达地在圆形大厅里随意乱逛起来。 她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抽出自己的小匕首去划拉划拉墙上或者地上的符文,但在绕到大厅对面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注意到这里的弧形墙面上有一道黑漆漆的裂缝――裂缝并不是很宽,但却分支出许多裂隙,密密麻麻的龟裂纹甚至布满了视线中的整片墙面。 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在那道裂缝上抚摸了一下。 高文正在检查大厅地面上残留的符文痕迹,突然间听到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开裂声响从不远处传来,他惊愕地抬头看去,眼前发生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大厅远离入口的一侧正在飞快瓦解、崩塌,原本浑然一体的弧形墙面已经覆盖上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裂纹,坚固的古代混凝土正在一块块地掉落下去,就好像大厅外面有一片无尽深渊正在吞噬这座建筑一般! 而站在墙壁前的琥珀就好像是被这一幕吓到,她脚下的地面已经微微开裂,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心!” 在千钧一发之际,高文大喊着冲了上去,一把将呆愣中的琥珀拽了回来,两人一直撤到大厅入口才停下脚步,而琥珀也直到此刻才惊呼出声:“妈呀墙被我一指头戳塌啦!” 高文紧紧地抓着琥珀的胳膊,关注着大厅崩塌的情况,他已经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崩塌仅仅蔓延到大厅四分之一的位置便停了下来――虽然声势浩大,但它结束的却异常迅速。 然而那墙壁和顶棚崩塌之后的景象却让他皱紧眉头,诡异离奇之感涌上心间。 那外面是一片漆黑,仿佛世界消失、宇宙寂灭般的漆黑。 “那是……什么啊……”琥珀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而更让她紧张的是,她眼睁睁看着高文走向了那片崩塌的地方,“喂!你小心点!” 高文确实很小心,他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大厅崩塌的边界,并眺望着墙外面的那片空间。 在墙壁背后,本应该是黑暗山脉深沉厚重的岩石和土壤层,然而高文视线中却只有一片黑暗和虚无,彻彻底底的漆黑充斥着他的视线,就好像世间万物在那道界限之外戛然而止一般。 但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终于从那黑暗中看到了一些极为遥远、极为模糊的事物。 他看到在黑暗空间极远处的尽头有仿佛“对岸陆地”般的起伏轮廓,在上方极远处则可以看到一线微微的亮光,那就宛若天光,而且即便是在虚无的黑暗里面,他也能依稀分辨出一些漂浮的事物,那似乎是失去重力、在半空中浮动翻滚的巨石和岛屿。 高文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黑暗是怎么回事了:这并不是什么世界万物的尽头,而是一个空前巨大的“空洞”。 这个空洞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超过了人眼能接受光芒的极限,所以才给人以“万物消失”的错觉,但暗影界特殊的“光照环境”又决定了这里不会有绝对的漆黑,所以高文才能依稀辨认出空洞里的事物。 他随手摸出一块魔晶石,注入魔力以激活这颗水晶,随后将它用力扔向远处。 发出明亮光芒的水晶脱手之后便朝着前方飞去,它原本可以照亮一间宽广的房间,但在进入那个大空洞之后却立刻化为了一点不起眼的亮光――由于周围缺乏反射的表面,它的光芒显得渺小到不值一提。 这证实了高文的猜想。 “这是……洞穴么?”琥珀也大着胆子跟了过来,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并注意到了上方极远处的那一线天光,“上面似乎直接通往地表?这个空洞……到底是有多大啊!?” “大小先不说,拜伦骑士在黑暗山脉里面钻了这么长时间,他探索过的走廊就包括咱们眼前这个空洞所对应的区域――也就是说,现实世界的黑暗山脉里是绝对没有这个空洞的,”高文带着震撼说道,“这个空洞仅限于暗影界……如果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那便只可能是某种超乎凡人想象的力量所为……” 琥珀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所以我之前没办法进入暗影界,并不是因为什么魔法门的干扰,而是因为这一区域……跟现世界并不对应,这里的错位过于严重?” “……我不知道,”高文坦然承认了自己此刻也是一头雾水,“我只知道咱们恐怕解不开这里的谜团……除非能修好外面的那个圆环装置,否则谁也不可能搞明白古代的刚铎魔导师们到底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琥珀搓了搓开始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噫……反正我是在这儿呆不下去了,这地方太诡异,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才是正道。” 高文呼了口气:“我这次倒是相当同意你的看法。” ------------ 第二百零七章 高文家的晚餐时间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返回现世界之后,高文和琥珀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在外等候良久的拜伦骑士第一时间走了过来:“大人,您没事吧?” “看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高文呼了口气,将那种因直面大空洞而造成的心理不适感慢慢排解出去,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愿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 拜伦骑士一脸懵逼,饶是老油条的经验此刻也推断不出高文到底在暗影界看到了什么,但他很聪明地没有多问——既然高文没有主动说,那就说明这个消息是现阶段没法公开的,现场还有很多普通士兵,他决定不过多打听。 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高文看向拜伦:“除了这个新区域之外,还有更多的探索报告么?” “是的,我们最近一段时间进展顺利,有很多发现,”拜伦骑士点点头,立刻开始简单汇报自己目前所积累的情报,“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这片遗迹群的最底层,如果没有更多的坡道或阶梯出现,那么这间大厅应该就是整个设施的‘基底’部分了。至此,整个遗迹可以被大体分为上中下三层,中层区连接着我们最初发现的入口大厅,房间空旷,走廊结构笔直对称,应该是当初主要的人员活动区域;上层区通向黑暗山脉的山顶锋线,区域内有很多隐藏的通风孔道以及应该是紧急通道的出入口,只不过大部分出入口已经因山体风化坍塌而堵死,暂时还无法清理出来;下层区则是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它是三个区域中最小,结构却最复杂的地方,有大量堆满了废弃设备的房间和用途不明的夹层,还有我们所发现的这座大厅。这三个区域依靠位于设施中心的‘大坡道’以及分布在各处的竖井、窄阶梯连接。另外,在每个区域内部还有一些高低不等的楼层,楼层的结构图我已经仔细绘制下来了。” 拜伦骑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下一阶段准备探索中层区的南部和东部,这两个地方我们分别发现了额外的连接通道,通道有杂物堆积,但本身并没有坍塌迹象,待人手到位之后,我们就要清除路障展开进一步探索了。我怀疑这片古代遗迹中未发现的区域仍然很大。” 高文皱着眉,在脑海中勾勒出这片遗迹和黑暗山脉整体走势的对比图,慢慢说道:“南部区域……如果整个中层都是对称建筑的话,那么南部有可能会通往黑暗山脉的南麓,你在这个过程中要特别小心,一旦发现建筑物穿过了山体,就立即暂时封锁通道前来汇报,绝不能随意进入山脉南边的黑森林。至于东部……” 琥珀在旁边发动自己那有限的大陆地理常识,突然冒出一句:“该不会通往提丰帝国了吧?” 拜伦骑士立刻一惊:“这可能么?” “没什么不可能的,”高文却对此颇为淡然,“我们所处的区域本身就在安苏东南角,黑暗山脉又一直延伸到提丰境内,假如这座古代设施真的是挖空山脉建造而成……那它的末端进入提丰境内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一千年前的星火年代……可没有什么安苏和提丰的边境之说。” 说到这,他看着拜伦骑士的眼睛,表情格外严肃:“如果真是那样,那你更要小心,明白么?” 拜伦骑士多少也是个骑士——哪怕半路出家那也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假如这山中遗迹真的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提丰境内会意味着什么,于是唰地一下站直:“是!我明白!” 等安排完正事之后,高文决定先行返回领地,但在离开之前,他拍着拜伦骑士的肩膀提醒了一句:“你在山中的探索工作是很重要,但该有的假期还是要有的,这次收工之后,回家多休息几天吧。” 拜伦骑士嘿嘿地笑起来:“其实我还好,当年当佣兵的时候成天钻各种遗迹废墟,有时候钻到地宫里面一待半个月的事都有……” “但你以前当佣兵的时候可没个女儿,”高文看了他一眼,“豌豆挺想你的。” 拜伦嘿嘿的表情顿时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尴尬:“哦……哦……那我回去多陪陪她。” 高文与琥珀返回了领主府,而经过这一整日忙碌,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临近晚餐时分了。 领主府中目前除了两个临时招来的仆役之外便只有贝蒂一个女仆,小姑娘负责着所有人的伙食和一部分杂务,虽然高文这一家子哪怕算上个蹭吃蹭喝的琥珀和新搬进来的海妖提尔也就五个人,而且高文本人还作风简朴,每天的饭食也都简单,但再加上仆役的食物和日常的杂活,那可就是不小的负担了。 看着小姑娘在餐厅里一阵风般跑来跑去地摆放餐盘、分配面包,高文便忍不住拉着琥珀上前帮忙,他一边帮着摆盘子一边跟贝蒂提了一句:“每天忙得过来么?” “忙得过来呀!”小女仆拎着装葡萄酒的大瓶子脆生脆气地答道,“啊,老爷您别自己摆盘子啊!” “闲着也是闲着,”高文并不适应那种自己往桌子旁一坐然后身后站一溜仆人行注目礼的生活,事实上哪怕身边有一个人在那专门伺候他吃饭他都会感觉消化不良,所以他总是在努力改变一下这种风气,只可惜目前看来压根没有效果,小女仆看着他抢走了自己摆盘子的工作,眼瞅着都快急哭了,他便只好把手里的盘子放下,“你要忙不过来就跟我说一声,这房子可比以前的帐篷大多了,照料起来难免会缺人手。” 高文并不打算像这个时代的主流贵族们一样在宅邸里安置几十甚至几百个仆人,甚至连种花养狗都每个岗位安排俩人那么奢侈堕落,但他也承认这么一座大宅子需要更多人手来照料,必要的工作岗位安排必要的人员那还是应该的。贝蒂是个勤快的小姑娘,但她也没三头六臂的本事,沉重的家务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可不合适。 贝蒂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原本只是个厨房里帮工的低级女仆,压根没想过假如领主身边只有自己一个女仆了该怎么办,这时候听到高文的话,她也就愣愣地在那呼呼点头——完全不知道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会,忙于处理人事调动事务的赫蒂和沉迷符文不可自拔的瑞贝卡也终于回到了家中,而等她们走进餐厅的时候琥珀已经用各种餐前点心和奶酪把自己填到七分饱了…… 高文估摸着假如再晚开饭一会,琥珀能把桌子上的芥末混着黄油吃干净……这半精灵上辈子怕不是齁死的? 在家族成员落座的时候,高文便提起了自己和琥珀在暗影界中的发现。 “您说您在暗影界发现了一种‘大空洞’?”听到高文的描述,赫蒂表现出了极大的惊讶,“而且那个大空洞和现世界的黑暗山脉地形对应不上?” “没错,那个空洞的规模恐怕能把目前咱们的整个镇子塞进去,而且它很高,上方甚至突破了黑暗山脉的顶峰,以至于可以看到部分天空,空洞内部光线异常暗淡,黑暗的令人不安,”高文详细描述着空洞里的情况,“空洞内部有某种非自然的现象,我看到有巨大的石块在黑暗中漂浮,就好像失去了重力似的。” “我听您和琥珀描述过,暗影界是和现世界映射对应的,而且除了黑白化和荒芜化之外,并没有物理规则上的显著区别……”赫蒂皱起眉,“那个大空洞难道意味着某种我们还未知的‘暗影界法则’?” “我更担心那是某种外力导致,有某个超出人类想象的力量在暗影界活动过,并‘挖’掉了一大块暗影界物质,还改变了那一范围内的物理规则,”高文不无担忧,“更让人在意的是……一千年前的刚铎魔导师们显然意识到了这个大空洞的存在,他们在山中遗迹的底层设置了一个类似魔法门的装置,这个魔法门的另一侧应该就链接着大空洞或者与大空洞有关的某个地方。可惜那个魔法门已经没法启动了。” 赫蒂低头思索着,而瑞贝卡则一边跟自己面包片上怎么都涂抹不匀的黄油较劲一边随口说了一句:“那您之前提起的要把部分领地设施搬到山里的计划还进行么?” 高文颇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瑞贝卡挥舞黄油刀的动作——她那气势简直就好像面包片杀了她全家似的:“你动作小点,抹个黄油有必要那么大身段么。” 随后他才回答铁头娃的问题:“搬迁工作还是要继续,最起码制造手雷和各种爆破物的车间得从领地里迁移出去,然后还有军工厂的生产线——这些东西一直挨着居民区可不行。话说铺设魔网的工匠队伍培养的怎么样了?” “都学的挺好的,我一说魔网技师的待遇比普通建筑工人高一倍,他们劲头可大啦,再加上那些工匠认字识数水平都不错,他们里面最优秀的几个甚至已经学会了自己根据铺设环境和图纸教程来安排蜂巢单元的接驳方式,连接成功率就跟一二级的符文师一样,现在不用我指导,他们自己也能独立完成任务。” 高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把最优秀的小组派到山中遗迹里,以入口大厅为起点开始铺设蜂巢魔网,重新构建设施里的魔力供应,为后续的机械入场做准备。” 旁边的赫蒂听到之后由衷感叹:“说实话,谁能想到没有施法能力,甚至连感应魔力的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竟然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控制魔力……魔网和魔能引擎、热能射线枪、瑞贝卡水晶,这些东西目前都已经做到了完全脱离法师或只需法师的少数指导,就可以由普通工匠完成生产的地步……” “现在他们还只是停留在照着图纸去做保证不出错的阶段,这只是‘模仿’,”高文笑了笑,“而等到詹妮主导的符文研究院取得第一阶段成果,学院里的第一批符文专业新生毕业,你就会看到普通人在魔法领域的‘创造’了……” 赫蒂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局面,事实上,就连瑞贝卡都无法想象。 但高文却能隐约勾勒出那个新的时代——那是一个即便没有施法者,即便没有魔力天赋,普通人也能依靠头脑与计算,依靠严谨的科学分析法与数学工具来掌控魔法,甚至发展创造出各种魔法技术的时代。 这时候正埋头于吃东西的琥珀突然抬起头来,插了句嘴:“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海妖呢?” ------------ 第二百零八章 海妖的知识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琥珀这么一提醒,高文也好奇起来,他看向旁边的贝蒂:“你没有叫提尔过来吃饭么?” 贝蒂眨眨眼:“叫了呀,但提尔小姐说她想再睡会……” “以她那近乎冬眠的作息方式,再睡会说不定就到明天饭点了,”高文嘴角忍不住一抖,他本来还想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去找那个来自外界的海妖了解一下“外面世界”的情况,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整个白天直到现在还在睡觉,“再去叫她一下,如果还不来,我就亲自去叫她――防止睡死过去了。” “哦。”贝蒂站起身,准备去叫海妖小姐过来吃饭,但她刚站起来就听到了那位海妖懒洋洋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我来了,我来了……哈欠……我就多睡了一会,至于睡死过去么……” “一天睡几乎二十个小时,换谁都得担心你睡死过去好么,难道你们海妖的作息都是这样的?”高文随口说着,扭头看向餐厅大门的方向,结果正看到那位海妖小姐晃晃悠悠地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提尔下半身没有化为人形,而是一条长长的蛇尾巴,显然对于这位深水生物而言,这海蛇一般的肢体要远比人类的双腿好用多了。 不过下一瞬间高文的表情就变得惊愕而僵硬:他看到提尔用蛇尾驱动着身体进入了餐厅,但却不是像蛇那样蜿蜒滑动,体态优雅地进来,而是一拱一拱地拱进来的――尾巴中端高高隆起,然后使劲往前一拱那样…… 虽然提尔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但她一来很少离开房间,二来之前几次是在用腿走路或者用鱼尾巴蹦着走路,这还是高文第一次看到对方用海蛇形态移动的模样,怎么说呢……感觉多少有点蠢啊…… “怎么了?”提尔注意到高文的表情,立刻叉着腰,“我尾巴不好看么?” “你们海妖在陆地上……原来是这么行动的么?”瑞贝卡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看来感觉到意外的不止高文一个人,她还用手摆动着模拟出蛇类爬行的动作,“难道不是像这样走的?” 提尔扭头看了自己的尾巴一眼,晃晃尾巴尖:“啊,别的海妖都是像你说的那样走的,不过我小时候第一次变出尾巴时正好旁边有个海毛虫,当时就给学歪了――这辈子没纠正过来……” 高文:“……你以后尽量还是适应着用腿走路吧,毕竟在人类的世界大家都是用腿的,你这样没法出门。” 他潜台词没好意思说出来:主要是这么个美女蛇一拱一拱地往前走路画面实在太蠢,简直丢人到了可以抬入丢庙接受永世供奉的程度,领地上的各族之耻职业之耻已经够多了,再多个丢人项目他很担心未来整个塞西尔领的人均面子水平…… 提尔倒是想不到如此多的深层因素,她认为高文说的很有道理,但她想到了更高明的解决办法:“这样,你下次当众把我的腿打折,今后我出门就直接让人抬着了,或者干脆不出门……” “就为了不用直立行走你至于这样么!”高文对这个海妖目瞪口呆,“你们海妖都这样?” “不都这样啊,”提尔费劲地爬到餐桌旁边,把椅子一把推开,随后稳稳当当地把尾巴盘成一坨,并用尾巴尖卷起一把叉子摆弄面前的餐盘,“只不过我比较懒而已……哦,你们陆地上的食物种类还挺多的,又换样子了?” “希望这些陆地上的食物能合你的胃口,”赫蒂微笑着说道――虽然在看到提尔蛇尾巴的用法时她笑容稍微扭曲了那么一下,“其实我们这里的食物已经算是简朴了,这片领地正在发展中,很多东西都……” “无所谓,”提尔摆了摆尾巴,“我吃不出来,海妖基本上没有味觉的。” “你们没有味觉?”高文惊讶地问道,“那你们平常吃东西……就是直接吞下去就可以了?” 对于人类而言,没有味觉显然是一种极大的缺憾,这意味着人生最大的享受之一――美食从此远离了生活,但海妖提尔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她用叉子戳了戳眼前的炖土豆,再塞进嘴里嚼嚼吞掉:“虽然没有味觉,但我们能体会到比较细微的口感。而且我们海妖本质上更为接近一种元素生物,我们是水元素的聚合体,‘进食’对我们而言并非维持生存的必要条件,而更像是一种……娱乐活动。事实上很多海妖平常都是不吃东西的,顶多在海里抓到不认识的鱼虾的时候会咬几口试试硬度……” “真是有趣,”高文表现出对海妖日常生活极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确实挺感兴趣的),“那你们平常在海里都是怎么生活的?你们也建立城市,需要工作之类的么?” “城市?我们的城市能吓你们这些陆地人一大跳!”提尔瞥了高文一眼,仿佛这是个很可笑的问题,“我们的城市比你们最大的城市还要巨大,还要先进,还要坚固,我们的城市想当年那可是能飞的!” “能够飞行的城市?”赫蒂顿时瞪大了眼睛,难掩好奇地问道,“难道是像精灵的群星圣殿一样,是一座魔法浮空城?啊等等,你知道精灵的群星圣殿么?” “我没见过,但我的姐妹们有人见过,飘在你们这块大陆南边的海峡上空嘛,群星圣殿,有个天知道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浮空核心,还有一个压根关不上的广播系统,那些名叫白银精灵的长耳朵生物好像还对他们的浮空城很自豪。我们有一些姐妹曾经好奇地上去看过,想跟精灵学习一下他们挣脱重力的技术,结果却发现那帮长耳朵生物其实都只会用,不会造也不会修,所谓的浮空核心十有八九是他们从不知什么地方偷回来的……啧啧。” 提尔用相当不屑一顾的语气评价着白银帝国最引以为傲的浮空城,而她这些随口说出来的话语却在高文心中掀起了层层的波澜。 提尔的语气不像是假的,她这几天所表露出来的性格也不像是很会说谎骗人的类型(当然,高文不敢肯定自己能在几天内看透一个人,而且还是异种族人的品性,他只能以目前观察到的情报来做判断),那么从她的几句话里,高文便可以判断出海妖有着极其先进的技术――否则她们不可能对目前大陆上魔法技术最先进的白银帝国做出这样的评价! 现在也可以确定,曾经确实有少数海妖造访过陆地,造访过精灵的国度,她们进行过观察和评估,并深入了解了群星圣殿的技术本质,而她们这么做……原本是想要学习精灵的反重力技术? 海妖自己的反重力技术难道出了问题? 提尔刚才好像提起过,海妖的城市是“想当年”可以飞的,也就是说,现在坏掉了?不能飞了? 她们也发生了技术断代? 而海妖对精灵的观察评估显然是令她们失望的,她们发现精灵的反重力技术甚至还不如自己,当代白银精灵根本没有再造一个群星圣殿的能力…… 高文对白银精灵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毕竟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是人类最伟大的开拓英雄之一,和大陆上各个种族势力都有交流,在继承来的记忆中,高文确实知道白银精灵将自己的群星圣殿称作“失落的先祖遗产”,他们的空中圣地中有很多连他们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技术…… 白银精灵应该也存在技术断代。 恐怕,这个世界上所有种族都存在技术断代。 或许是因为魔潮…… 想到这里,他决定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海妖对魔潮和技术断代的了解:“对了,你们知道陆地上七百年前发生过的一次大灾难么?” “七百年前的大灾难?”提尔想了想,“啊,我大概知道一点,听那些喜欢乱跑的姐妹提起过,七百年前你们这边好像炸了个什么东西,然后人类社会天翻地覆的。” “我们将其称作‘魔潮’,”赫蒂点点头,严肃地说道,“那是这片大陆的灾难,很多人……” 提尔突然打断了赫蒂:“等会,你们管那叫什么?” “魔潮,或者魔法潮汐,”赫蒂不明所以,但还是解释道,“就是大自然中的魔力突然失去秩序,混乱的魔法能量大规模侵蚀现世界,形成各种各样的致命环境并破坏掉物质世界的稳定结构,导致怪物和致死环境四处蔓延……” “Na'Salu'Fa。”提尔突然说了一个词,这个词汇显然不是人类语言,它借由海妖的某种特殊发声机制而发出,带着奇特的、仿佛共鸣般的音调和悦耳的韵律感,它甚至引发了些微的魔力共鸣,让餐厅中响起了一阵虚幻缥缈的海浪声。 琥珀困惑地眨眨眼:“啊?什么意思?” “魔潮,我们的语言里的‘魔潮’,”提尔耸耸肩,“你们对‘魔潮’的解释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看样子你们确实经历了某种类似的现象,但说实话……根据我们的观察,你们那是哪门子魔潮嘛,连个微风细浪都算不上好么?” 赫蒂与瑞贝卡等人都有点发愣,似乎不太明白提尔的意思,而高文却感觉脑海中咔擦一声巨响:他所知所想的,要比在场任何人都多得多。 而提尔的声音则继续幽幽响起:“真正的魔潮……可是会重新塑造整个世界的。” (网络不稳,提前更新~~~) ------------ 第二百零九章 海妖们平常都干啥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这是高文第一次在海妖提尔脸上看到这种肃穆、沉重的表情,他原先以为这种表情永远不会出现在这只看起来好像永远睡不醒的深海咸水鱼脸上,但事实证明,对方的慵懒仍然是有限度的。 而她以这种表情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像是在开玩笑,赫蒂立刻就追问下去:“你说重塑世界……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喽,”提尔耸耸肩(以及尾巴尖),“所有物质的性质都会发生变化,有的变化细微,几乎不会被人类察觉,也不会影响性质,有的则天翻地覆,甚至会从石头变成魔法矿物;自然界中的魔力环境也会发生变化,原本魔法力量充盈的区域可能成为魔力枯竭区,原本元素稀薄的地方则可能成为新的元素界大门,生物会大规模灭绝以及变异,新的物种也会在短时间内形成,而绝大部分文明造物都将在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中烟消云散。” “……你这是吓唬人吧,”琥珀愣愣地听着这个海妖把话说完,对方话语中的每个单词她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联系起来之后的含义却让人难以置信,她怔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摇着头,“你这说法跟那些天天宣传世界末日的邪教徒几乎没啥差别啊。” 提尔轻轻哼了一声:“有区别,他们只知道末日将要降临,但海妖知道末日如何降临。” 高文静静地看着提尔的眼睛:“你们经历过真正的魔潮?” “你们应该知道吧,海妖是一种远比陆地种族古老的智慧生物,在你们的文明学会引火之前,我们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很多年了,”提尔继续用尾巴尖卷着叉子戳着眼前的面包和土豆,一边用很自然的语气说道,“我们当然见过一些你们没见过的东西。” 高文继续问道:“如果魔潮真如你描述的那样,你们是怎么从真正的魔潮中幸存下来的?” 瑞贝卡停下手中灭面包片满门的工作,抬头惊讶地看着高文:“祖先大人,您还真的相信这些说法啊?” 高文摆摆手:“席间谈资,讨论一下也无妨。” “没错,闲聊而已嘛,”提尔笑了起来,“魔潮确实很可怕,大部分凡人物种都抗不过去,只不过我们海妖有点特殊罢了,我们是……嗯,这应该与我们的元素生物本质有关。魔潮对现世界影响很大,但并不能改变元素领域的‘本质’,而海妖的生命形式基于元素,我们的很多魔法力量也是元素驱动,因此我们安然存活至今,我们的文明也存续到今天。当然,影响还是有的……” 提尔说到这停了下来,似乎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只是低声咕哝着:“每次都要从头再来……” 赫蒂与瑞贝卡面面相觑,在她们听来提尔所说的这些事情已经太过匪夷所思,有时候一件事耸人听闻超过了一定程度反而便不会让人有什么实感了,但高文却还在认认真真地接着提尔的话:“那这么说,七百年前发生在这片大陆上的‘魔潮’,只是一次‘小波动’喽?” 提尔随口回答:“大概吧,毕竟我又没亲眼看见怎么回事,都是根据你们的描述瞎猜的。” “你们知道真正的魔潮多长时间来一次么?距离下一次还有多久?” “这我可没法回答你,”提尔摇着头,“我们确实认为魔潮会周期性发生,但这个‘周期’很不稳定,偏差是以千年计算的,也就是说,哪怕今天就是理论上魔潮爆发的日子,它真正的爆发时间也可能是在未来一千年内的某一天,谁说的准呐。” 席间气氛不知不觉已经沉闷下来,高文看了看已经许久没有动过刀叉的赫蒂与瑞贝卡,他知道海妖小姐这番毫不遮掩的话已经给她们造成了不小压力。 于是他笑着摇摇头:“既然都是说不准的事,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别忘了咱们当初是为什么决定在黑暗山脉这种地方建立开拓领的。” “就把我说的当成个故事来听吧,”提尔大概也注意到自己弄糟了气氛(当然也有可能是单纯懒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摇摇头,“以你们人类的平均寿命,压根用不着担心这种天知道要多少代人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看开点,看开点。” “咱们还是谈点轻松的吧,”高文也顺势把话题转移开来,“话说你们生活在深海,平常都做些什么?” “睡觉啊。” 高文:“……我是说除你之外的那些正常点的海妖――而且你也不能每天什么都不干光睡觉吧?” “那我们平常可干的事情就太多了,修房子啊,养水母啊,举行变形比赛什么的,”提尔用尾巴尖掰着手指头数着,数到最后突然高兴起来,“不过最有意思的事情还是挖鱿鱼!” 高文听的一脸懵逼:“挖鱿鱼是什么鬼?” “就是挖大鱿鱼啊!我们那片的一种……”提尔皱了皱眉,努力找了个合适的词汇,“可再生自然资源?” 随后她摆摆尾巴:“反正就是一种看起来很像是大鱿鱼的东西,可能是某种古老生物的残骸,特别特别巨大,铺了整整一片海床呢,它的触须可以自己生长复原,挖掉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长回来,而且大鱿鱼还会生长出小触须来和海妖打招呼或者一起跳舞,特别有意思!我们隔三差五就会去挖鱿鱼――啊对了,上次跟那帮疯疯癫癫的人类打仗就是因为他们在我们挖鱿鱼的海床上方建立了个乌烟瘴气的祭坛,而且还一直对海底施法搅啊搅的,把我们的矿场都给弄乱了,我们派人去跟他们交涉也没用,最后才打起来的。” 这次就连琥珀贝蒂瑞贝卡她们都是一脸懵逼,平心而论,以正常人类的三观,那是真的没法理解这个海妖在描述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某个巨大生物的尸体?明明已经死了还会不断再生?”瑞贝卡一愣一愣的,“那……可以给多少人吃啊!” 这姑娘不愧是落魄子爵出身,这思路就是正确,其实高文在听到那些描述的时候第一想到的也是吃,只不过他比瑞贝卡的思路多个心眼,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团不断再生的血肉恐怕并不是什么“安全口粮”――尤其那玩意儿还是来自诡异恐怖的深海之中,那底下谁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事实上海妖这个种族在高文眼里就已经算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之一了…… 就连琥珀也忍不住对海妖那神奇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兴趣,忍不住问道:“话说你们挖鱿鱼是干什么用的?真的是拿来吃么?” “额,其实主要是拿来给魔力反应炉当燃料,不过也可以吃……”提尔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大鱿鱼的肉里面有很浓缩的能量,口感也超好的。我们海妖不是没什么味觉么?所以能量丰富而且口感好的东西就是我们的美食了。只不过一般情况下大鱿鱼要优先供应给反应炉那边,我们平常就是偷吃一点……” 高文继续目瞪口呆:可以拿来烧而且还能拿来吃,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话说这帮深海咸水鱼平常竟然还会偷吃自己家里的燃料……这TM是偷喝汽油的熊孩子么? 果然就和他想象的一样,深海里边……竟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随后出于好奇之心,高文又跟提尔追问了很多关于“大鱿鱼”的事情,后者的种种特征也慢慢在众人脑海中拼凑完整起来: 一种体型极为巨大的上古生物残骸,一条触须的长度就可能达到了数公里,仿佛小型山脉一般。 死在海床上无数年,但毫无腐烂迹象,甚至还会不断重生――只不过每次刚重生出来一点,就会被海妖挖着烧掉(也有可能是吃掉了)。 大鱿鱼的触须表面有时候会生长出小型的触须,那些触须会和海妖打招呼,或者和海妖一起跳舞,海妖对这些触须的主要评价是有嚼劲。 大鱿鱼周围生活的深海生物有较强的攻击倾向,而且也都比较有嚼劲。 大鱿鱼偶尔会吸引一些远海的生物过去,让它们像是自杀一样死在鱿鱼触须附近――而这些来自其他海域的生物就没什么嚼劲了。 显然,提尔对深海中很多东西的评价标准都是从“嚼劲”出发的――就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习惯还是海妖这个种族都这样…… 而在听完提尔的这一大堆描述之后,高文脑海中则油然而生了一个疑惑: 这帮咸鱼……到底在海里面挖到了个什么东西? 她们怕不是挖了个古神出来?! 高文产生这个惊悚的念头并非脑洞大开,而是提尔所描述的种种特征实在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了自己在山中遗迹找到的那块神明血肉――神已死,但血肉却不腐不灭,而且还会影响其他生物的心智,这特征实在太过特殊而鲜明,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起。 深海的“大鱿鱼”会不断再生,高文找到的那块神明血肉却不会,这或许是因为刚铎魔导师们制造的那个水晶立方体产生了某种镇压作用; 但“大鱿鱼”会影响很多生物的心智,为什么却没有影响到海妖?这些海妖不但把“大鱿鱼”当成了燃料,甚至当成了食物……所以这帮咸鱼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 第二百一十章 魔潮中的出路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海妖是一个充满谜团的种族,这不仅仅因为她们生活在远离陆地的深海,与地表生物有着物理上的距离隔阂,更因为她们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世界观,这导致她们所描述的事物与你真正所认知的事物之间恐怕会有着天大的差别――比如当人类按照魔力等级、攻击属性来给深海中的怪物们划分种类的时候,海妖们拿出来的却是一个嚼劲排行榜,这TM就完全没法交流了。 所以高文压根不敢肯定海妖们在深海里挖的“大鱿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只能根据提尔所说的种种特征将其大胆猜测为某种跟神明有关的事物,但具体是不是……那得等他亲眼看过才知道。 可惜,现在还完全没有前往深海的机会。 晚餐结束之后,提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个时刻准备着冬眠的深水生物似乎压根没有饭后百步走的概念,席间回答了高文一堆问题便已经让她哈欠连天,海妖小姐把盘成一坨的尾巴解开,跟大家摆摆手说了声要回去瘫着,然后就一拱一拱地爬出了餐厅。 爬行姿势果然还是那么丢人…… 贝蒂起身收拾餐具,瑞贝卡捧着一大堆符文基板和卷轴回自己房间接着演算,琥珀则刚吃饱喝足就滚进了暗影里不知道干啥去了,很快餐厅中便只剩下高文和赫蒂两人。 高文看得出赫蒂有心事,便主动询问:“在想什么?” “先祖,您相信那个海妖说的话么?” 高文先反问了对方一句:“你的意思呢?” “在传说中,来自深海之物皆有蛊惑人心、诱人狂乱的特性,更有水手们传言只要船只离开近海,就会在无风的夜晚听到海妖的歌声,”赫蒂说着自己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那歌声会引诱船只进入漩涡和暗礁区域,甚至把人拖入到噩梦里面,只留下空洞破烂的幽灵船在海面上漂流。” “但你显然不相信这些传说,”高文笑着看了赫蒂一眼,“而且那些水手的迷信说法更是可笑――七百年了,有几艘船真正去过远海又活着回来的?那帮水手哪来的一大堆‘亲眼见闻’。” 赫蒂轻轻摇头:“传说确实荒诞不羁,但提尔说的事情也确实耸人听闻,动摇人心。” “你是指关于‘真正的魔潮’那部分吧,”高文知道赫蒂的意思,“说实话,我宁愿相信是真的。” 赫蒂皱了皱眉:“是因为最近在黑暗山脉发现的那些矿物?” “霍姆原石是在魔潮中形成的――而我们无法确定的是,有什么物质会在魔潮过程中消失,”高文静静地说道,“黑暗山脉中的变异是所有人亲眼可见,而当年在刚铎废土中……我们也见到过无数被魔潮影响而改变性质的事物。大量新型魔导材料或许是一笔财富,但如果这种现象在全世界发生,那对凡人文明便是一场灾难了,你能想象假如人类所熟知的那些通用魔导材料在一夕之间突然全部改变了性质甚至凭空消失会有什么后果么?” “就连精灵的群星圣殿也会坠落,”赫蒂苦笑着摇摇头,但紧接着又说道,“可是黑暗山脉里仍然有铁矿,仍然有建筑石料,巨人木也还是巨人木,石英砂也还是石英砂……” “这算是世界留给凡人的最后一丝善意吧,并非百分之百的物质都会在魔潮中发生变化,现在看来,那些最基础的、魔力敏感性较低的物质最不容易受到魔潮影响,而且即便是会受影响的导魔性材料,被转化率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但谁也说不准在‘真正的魔潮’爆发时会不会仍然如此。而且即便被魔潮影响的物质只有百分之十,这也足够摧毁凡人文明的根基:那些运转中的魔法阵,世界各地的魔力井,法师塔,那些已经被安装进魔法装置中的导魔材料,一旦它们在运转过程中受到魔潮影响……” 高文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但赫蒂和他都明白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凡人文明可就真的瞬间爆炸,螺旋升天了…… 强盛无匹的刚铎帝国在魔潮中只坚持了一个月就灰飞烟灭,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令人绝望的未来,假如魔潮的真正威能真的像提尔描述、高文想象的那样,那么现阶段的凡人文明根本想不到任何自救之法,哪怕高文前后两辈子以及百万年的卫星精阅历加一块,他都想象不到应该如何以现如今的人类文明来对抗魔潮――物质世界的根基都会发生动摇,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多变”,这谁能想到? 但……真的就没有办法么? 不知怎么,高文突然就想到了在山中遗迹的实验室中看到的那句话: 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 难道当年那些刚铎魔导师们并不是在研究什么永生之法,而是试图通过研究神明的力量,来找到对抗魔潮的方法?在一千年前的星火年代,刚铎魔导师们便已经知道魔潮要来了? 所以他们才说“人类必将永存”,而不是“XX必将永生”――后者是个体的不老不死,前者却有可能指的是整个种族,整个文明的存续! 可是在七百年前的魔潮中(在提尔口中还只是“小魔潮”),刚铎帝国只坚持了一个月。 他们在星火年代的研究失败了?放弃了?走错了路?或者……情况根本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样,山中遗迹的研究项目其实和魔潮并没什么关系? 高文脑海中念头急剧转动着,他又想到了海妖在海底挖掘的“大鱿鱼”。 按照提尔透露的情报,大鱿鱼是在海妖文明出现之前便死在海底的,也就是说,那个疑似神明遗物的东西已经在深海中经历了数次魔潮,但它似乎从不受影响…… 海妖也不受魔潮影响,或者说受到的影响有限――虽然她们的文明貌似是受到了一些冲击,但至少她们仍然延续了下来…… “先祖?”赫蒂看到高文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打破沉默,“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凡人在魔潮面前究竟有没有生存之道,”高文慢慢说道,“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我认为出路是存在的,要么在神明身上,要么在元素之道上。” “神官和元素系法师么?” “不,你说的只是两种施法职业,他们是力量的使用者,但我认为出路应该在力量的本质上,或者说……我们这个物质世界的本质。” 看到赫蒂随着这一句话而陷入思考,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以我们目前的力量,甚至以整个凡人世界目前的等级都还不够资格来思考这些问题,与其考虑这些,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再想想过两天的人员选拔该怎么组织吧。” 是的,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最起码不是让赫蒂思考这些的时候。 高文安慰着赫蒂,让她回去房间休息,而在同时,他也在脑海中集中精神,呼叫着位于太空中的监控卫星。 仿佛热成像图一般的“魔力成像俯视图”浮现在他脑海中,以他当前所处位置为中心,周边数百公里范围的魔力分布图与地形图以叠加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氤氲的魔力气息在俯视图上浮动变化着,而最近的几条巨行星监控信息则跃入脑海: “巨行星能级下降,转入低警戒状态。 “巨行星能级下降至低位,确认巨行星进入平静期,警戒解除。 “各系统进入低功率自检模式。” 最起码,魔潮暂时没有爆发的迹象。 而在同一时间,安苏王国西境,法兰克林公爵领边界,苔木林交界处。 与安苏毗邻的奥古雷部族国是一个结构松散的联盟制王国,七百年前的人类西进开拓部队在进入这片被崇山峻岭与密林覆盖的土地之后选择了与当地势力和平共处,并通过缔结契约、拉拢联盟的方式在大陆西部站稳了脚跟,经过七百年的融合与演变之后,原先在这片土地上的很多种族已经共同组合成一个新的势力,有十几个智慧种族长居于此,而灵族、灰精灵、妖精、兽人和人类则是其中最为强大,也最有发言权的种族,这些种族原本的世袭栖息地是他们各自的主城,通过名为“五王评议团”的统治结构,他们共同治理着这片广阔的国土。 与如今已经和安苏势同水火的提丰不同,奥古雷部族国在七百年的时间中都始终与安苏保持着良好的外交关系,安苏西境的法兰克林家族对此功不可没:这个精于算计、擅长经商的家族一向乐于和崇山密林中的种族打交道,并和灰精灵有着长期的贸易往来,而在灰精灵主要聚居区“苔木林”边界,法兰克林家族还建立了一个大型贸易集镇和数个专门的聚居点,以方便往来商旅――虽然他们在这个过程中用各种手段聚敛财富,甚至还搞出过强制要求商人将三分之一财物换成法兰克林银币,并且必须以法兰克林银币结算才能在境内行走的“政令”,但比起其他地区那种直接在路上挖坑来劫掠商贩、雇佣强盗来直接抢劫市集的贵族,法兰克林家族已经是难得的智慧者了。 可是今天,智慧的法兰克林公爵却遇上了烦心事。 苔木林边缘的贸易集镇“金林镇”。 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夜色,大群士兵封锁了集镇周围所有的交通要道,并将镇子上最大的一座商馆围得水泄不通。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异端暗潮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士兵封锁了所有的主干通路,并将灰精灵开设的商馆围的水泄不通,但这并不能阻止流言蜚语以及流言蜚语中的那一点真相在普通人口中迅速发酵――很快便有无数关于黑暗、血腥、祭祀仪式、异端邪教的说法在镇子里传扬开来,而入夜时分那些从商馆中抬出来的骨骸似乎更是证实了大家的说法。 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在士兵的护送下低调地抵达了现场,他皱着眉,看着眼前仍然不断飘出细微血腥味的商馆,以及远处那些探头探脑观望这边的无知愚民,心情十分糟糕。 一个公爵是没有必要亲自来关注一个小镇上发生的事情的,但在事件发生的时候,柏德文・法兰克林却正好在金林镇附近的猎场中冬猎。 最近王国境内各处邪教徒势力都在捣乱,国王前不久还发来了让自己小心邪教作乱的消息,西境也确实出现了好几次令人不安的恐怖事件,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正忧心于此――所以他才选择来到这僻静之地进行冬猎来放松一下心情,却没想到邪教事件竟好像专门跟他作对一样,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大人,”一名亲信从旁边靠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要驱散那些贱民么?” “他们只是无知而已,根本不知道恐怖为何物,”柏德文心情不佳地说道,“我让士兵封锁道路是为了保住那些蠢货的命,但既然他们蠢到不能理解这一点,那就让他们在一条街之外聚着吧,不要影响到这里就行。” “是的,大人,您的仁慈令人感动,”亲信低头说道,“您要亲自进去……看看么?” “我就是为此来的。” 柏德文推开了商馆的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即刻扑面而来。 商馆中随处可见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液,地面上,墙壁上,屋顶上,甚至每一张桌椅、每一件摆设、每一个窗台上,都遍布鲜血――简直就像有个疯子蘸取了所有的血液,精心涂抹在每一个表面般令人头皮发麻。 而在那已经凝固的血痕之间,则可以看到一个个颜色更加深沉的人形印痕,诡异无比。 “这些印痕是怎么回事?”柏德文・法兰克林从印痕中感应到了细微的魔力波动,开口问道。 “是腐蚀导致的,大人,”一名神官打扮的人从整理现场的人员中走了出来,他在西境公爵面前行了个圣光教徒的礼节,恭敬地回答,“根据现场痕迹判断,受到邪术影响或者参与邪教祭祀的人首先在这间大厅中进行了疯狂的自残活动,并将自己的鲜血涂抹在房间中所有角落,随后他们集中到了这些位置,体内残余的血液开始在邪恶魔力的影响下沸腾腐化,他们流淌下来的血肉形成了这些腐蚀印痕,所以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所看到的只有尸骨。” 西境公爵脸上浮现出怒气:“我不想知道过多细节,我只想知道是谁干的。” “这是典型的万物终亡会祭祀场,”圣光神官回答道,“他们崇尚摧毁鲜活的血肉肢体,拥抱死亡,根据我的判断,进行这次邪恶祭祀的邪教徒就在现场收集到的那些尸骨中――这种规模的血祭,邪教徒会选择和牺牲品一同自灭来最大程度地达成他们的目的。” 西境公爵看着神官的眼睛:“他们的目的?他们的什么目的?” “他们应该是打算制造一次瘟疫,并把瘟疫同时散步到王国西境和苔木林里面,”神官指着附近的墙壁,在那些被鲜血污染的墙壁上,隐约可以看到淡金色的圣光符文正在微微闪烁,而丝丝缕缕的黑气则在圣光照耀下飞快消散着,“我赶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建筑物里已经充盈着瘟疫的气息,幸好主指引我提前发现了邪教徒的阴谋,我才能第一时间驱散掉这个即将成型的邪恶魔法,并设置了净化结界。大人,现在已经不用担心瘟疫了。” “这些堕落扭曲的怪胎!他们的灵魂真该被魔鬼收去,永远不要从地狱里跑出来!”柏德文・法兰克林难得动了真怒,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并对圣光神官点了点头,“神父,你拯救了这个小镇,以及小镇周围所有人的性命!你应该得到我的感谢和报偿。” “净化邪恶是主交给我们的道路,”神官悲天悯人地说道,“比起个人的所得,我更担心那些丧心病狂的邪教徒去袭击未能得到吾主庇护的地区。” “这座商馆附近就是血神的教会,但那里面的神官对发生在他们身边的邪恶竟毫无所知,”西境公爵摇着头,“最先赶到的反而是你带领的几位圣光牧师……” “并不怪那些血神的使者们,”圣光牧师立刻出声道,“只是他们的神术正好在这时派不上用场罢了。圣光之神的力量专精于对抗邪恶,我们只是正巧遇到了分内之事。” 西境公爵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对抗邪恶……王国境内的邪教徒愈发猖狂,这时候我们需要的就是对抗邪恶的力量啊……” 神官深深低下头去:“圣光之神的仆人将义不容辞。” …… 邪教徒正在困扰着安苏各地的贵族,然而在他们最先搅风搅雨的南境地区,局势却反而日渐安定下来。 似乎是在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接连受挫之后,黑暗教派们对这片毗邻刚铎废土、本身又荒凉落后的地区感到了一丝棘手,在王国境内还有大量可选择目标的情况下,他们暂时放弃了在这里继续搞事的打算。 高文猜不到邪教徒的想法,但他很乐意接受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并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领地上的科技树继续点下去。 詹妮与瑞贝卡解析出的基础符文阵列正在逐步派上用场。 在他面前的书桌上,摊放着已经被拆开的通用型臂铠,这是目前领地士兵所装备的“I型灼热射线枪”,比起最初那粗糙的试验型号,完成量产化的臂铠内部显得更加结构合理,各个零部件也更为规范、便于更替,在打开其外壳以及一层保护罩之后,便可以看到里面模块化的符文扳机、魔力电容器、导魔卡槽以及位于臂铠前端的灼热射线基板,而除此之外,在导魔卡槽位置还可以看到两个空余的插槽,那正是按照高文之前吩咐所设计的、便于后期改造、升级用的可扩展区域。 詹妮和瑞贝卡站在桌子旁边,后者拿出一块符文基板递了过去:“给您这个。” 高文接过基板,在那六边形的金属板边缘,他看到一行整齐的钢印文字:通用I型-力场盾模块。 他打开臂铠内部导魔插槽上的限制卡扣,将这块新的模块安装到位,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力场盾模块上的数个符文发出了微微的光亮――来自魔力电容器的能量已经成功激活了这个新组件。 詹妮在旁边解释着:“在开启力场盾之后,灼热射线的射击次数会下降一半,但力场盾并不是个需要一直开启的功能,可以依靠增加一个新的符文扳机来控制它的停用启用。作为一种防御面积有限的能量盾,可以让士兵们只有在进行近身战的时候才开启力场盾。” 瑞贝卡紧跟着补充:“我们本来打算直接弄个三级的蛋壳盾的,但后来发现耗能太高了,臂铠撑不了几分钟,就只好先把二级法术力场盾给弄进去啦!” 高文抬起眼皮看了铁头姑娘一眼:“蛋壳盾什么鬼――那是法师护盾!别因为它看起来像个蛋壳就瞎起名字行么?” 瑞贝卡挠了挠头发:“诶嘿嘿,反正您知道我什么意思就行了……” 高文没辙地看了这姑娘一眼:“下一代盔甲的功能实现多少了?” “哦哦,我们已经成功把作战背包和铠甲整合到一块了,而且是可拆卸的,这样铠甲上的法阵就能直接用作战背包来供能,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把背包抛弃减轻重量或者进行更换,因为胸甲里也装了一个魔力电容器,所以在脱离作战背包的情况下它也是能持续作战一段时间的,”瑞贝卡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拿出了她连夜画的图纸给高文看,“您看,我们首先把一级的微风护盾整合到了胸甲里面,它消耗最低,虽然没有多少实体防护力,但可以过滤有毒气息和疫病类法术,让士兵在恶劣环境里更安全,然后按照您的提示,我们还在铠甲内层增加了隔热和减重的符文,这些全都是戏法级或者一级的法术,在有作战背包当能源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做到持续运转……” 瑞贝卡一边兴奋地描述,高文一边满意地点头,虽然实现的都是一些基础功能,但通过新型法阵来实现近似附魔武装的效果这一思路显然是正确的,不过瑞贝卡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脸上表情有点沮丧:“但您之前提到的在铠甲后面加个喷射装置,士兵只要大喊出‘夏亚!’就可以一边喷火一边往前冲锋这个功能我实在没有眉目,我想在后面加个火球法阵,但发现会把周围的队友都炸翻……” 高文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噗――我当时不是跟你说了那是开玩笑的么!?” “但听起来超帅气啊!”瑞贝卡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高文,“而且还有在铠甲背后加一堆发光的飘带,只要跳起来三米高就可以向四面八方发射奥术飞弹什么的……” “你给我把这些统统忘掉!!” ------------ 第二百一十二章 炼金工厂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随着越来越多的基础符文阵列被解析、简化成为通用符文基板,塞西尔士兵的装备也必然会迎来新的更新换代,在高文的设想中,一套完成版的塞西尔步兵装备应当包含这样的一套系统: 能源系统,既装备有高效率蜂巢魔网和魔力电容器的作战背包,能够同时给大量魔力水晶充能并且还能有多余的魔力来驱动士兵身上的各种耗能单元;防护系统,以机器冲压成型的钢铁铠甲为载体,在铠甲内部铭刻各类防护法阵和辅助法阵,从而实现对外来魔法、毒气、物理攻击的综合防护,传统的附魔铠甲价格高昂,但利用通用法阵来实现近似附魔的效果则可以大大降低成本,同时臂铠中的力场盾也是防护系统的一部分;武器系统,主要是装备在臂铠中的热能射线枪以及士兵手中的刀剑,前者已经实现量产,而后者现在暂时还没有改进的思路,在高文的构想中,即便保留了士兵的冷兵器格斗项目,塞西尔战斗兵的刀剑也必须进行现代化的改造才行,传统的钢铁兵器在面对类似畸变体和超凡者的对手时显得过于无力,各种附魔效果是必须要有的。 但具体要怎么把传统刀剑改进起来,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除此之外,高文更希望实现的是战场上的即时通讯。 通讯技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让每一个士兵能在战场上实时接收到后方的指挥,让每一个指挥官能即刻了解到战局的变化,一支有着现代化通讯技术的部队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是传统贵族军队无法想象的,所以在“塞西尔战斗套装”中增加通讯系统是重中之重,但遗憾的是现在暂时还没有眉目。 传讯法术确实是有,秘银宝库还制造出了像秘银之环那样的通讯设备,但这个特殊的法术在高文的观点看来就是一种“技术黑箱”,它的魔法原理至今还未被人解析清楚,其法阵的符文构成也完全不符合常规法阵的规律,詹妮的符文逻辑学还不够完善,无法做到对这样一个原理不明的魔法进行简化解析,这也就导致了传讯类魔法道具的成本暂时还降不下来,而成本降不下来就意味着没办法用在士兵身上…… 增设了力场盾模块的战斗臂铠从外观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高文把臂铠的外壳重新合拢,当那清脆的咔哒声响起之后,他看向旁边的瑞贝卡:“臂铠里面还可以整合更多的模块,可以增加更多的可以替换的组件,现在它的进攻性和防护性都有了,可以从辅助方面考虑考虑,比如一级的‘次级清神术’,或者照明用的戏法‘魔光术’,这是耗能极低的法术,却可以有很大作用……” 瑞贝卡和詹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掏出了小本子,在那一边听一边刷刷地记笔记,詹妮记录到一半还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可是领主大人……加了这么多功能进去之后,这臂铠还是一件‘热能射线枪’么?”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臂铠只是个载体,热能射线枪是臂铠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它的全部,”高文微笑起来,直到这时候,他才能把自己最初的构想跟眼前两个女孩解释清楚,也直到这时候她们才能完全明白所谓的模块化是什么意思,“这种臂铠,我们应该给它起个单独的名字――我将它命名为‘魔导终端’,而根据终端里装载的模块不同,它可以是热能射线枪,可以是能量护盾,可以是通讯器和医疗器械,甚至可以是闪电发射器和火球发射器,不同的兵种都可以用到它不同的功能,甚至……我们还可以开发民用型号。” 瑞贝卡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您一开始真正的想法?” 高文点点头,随即无奈地笑笑:“可惜如果那时候就说给大家听,大多数人恐怕都听不明白也想象不到。” 詹妮有点愕然地看着高文,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仿佛并不是一个生活在七百年前的古代英雄,也不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塞西尔领主,这位公爵此刻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社会,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他以一种近乎旁观者的视角在看待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并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着一项计划――那计划是如此宏大,如此超出当代人的认知,以至于哪怕他随便说出这个计划的任何一个步骤,都没有人能理解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这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因为高文突然抬手敲了从桌子旁边偷摸着浮现出来的琥珀的脑袋一下――那位平易近人又有着奇特幽默细胞的领主大人又回来了。 “偷摸着干什么呢?”高文瞪着眼看着突然从桌子旁边钻出来的琥珀,后者显然是打算吓自己一跳,但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潜行效果受到高文身边的护身灵气一刺激提前就给解除了,这时候脑袋上挨了一下,半精灵小姐捂着脑门一脸委屈:“我就来跟你报告个情况你至于打人么……” “别闹,有踩着暗影步进来报告情况的?” “嘁,”琥珀撇撇嘴,“你这儿还多长时间能忙完?皮特曼让我告诉你,炼金工厂的一号反应罐就位了,等着你过去验收呢。” “啊,我把这事忘了!”高文顿时一拍脑门,他是知道今天炼金工厂一号反应罐完工这件事的,但詹妮和瑞贝卡送来的一批符文基板以及魔导铠甲设计进度让他完全把这事忘到了脑后,此刻琥珀过来提醒,他立刻站起身并把手上的臂铠放下,“詹妮,瑞贝卡,我先去炼金工厂那边,通用基板的设计工作你们回去自己安排吧――目前进度不错,我很满意。” 詹妮听话地收好了桌上的图纸和基板、臂铠,但瑞贝卡却显然不打算老老实实回研究所去,她上来抓着高文的胳膊使劲摇着:“我也去我也去!我也要去炼金工厂!我还没见过那边什么样呢……” 高文看了傻狍子一眼:“你过去干什么?只是反应罐完工,又不是整个工厂完工的典礼仪式――而且你又不懂炼金术。” “我可以过去放两个火球助助兴啊!值得庆祝的事儿不应该放烟花么……” 高文顿时瞪了她一眼:“你要敢在炼金工厂里边扔火球我就把你当火球扔出去!” “我说的是往天上扔……” “天上也不行!” 瑞贝卡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举起一只手:“那我以塞西尔先祖的名义发誓,我绝对老老实实……” 高文听到一半刚想点头,突然就醒过味来:“我就是你家先祖!” 瑞贝卡:“……” 旁边的琥珀悄咪凑到詹妮身边,压低声音跟后者嘀咕:“你有没有觉得这俩人交流起来跟脑子有坑似的?” 詹妮如今已经适应了塞西尔领地上的气氛,但可适应不了琥珀这张嘴,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嘁,一点意思都没有,”琥珀鄙夷地瞥了当不成捧哏的符文师小姐一眼,扭头看着高文,“老粽子你还走不走啊?跟你孙女斗嘴有意思……” 琥珀一开口就成功转移了高文和瑞贝卡俩人的注意力,后者顿时就没矛盾了…… 不管怎么说,最后在瑞贝卡的软磨硬泡之下,高文还是带上了这个好奇心过剩的铁头娃,跟着琥珀一行三人前往了位于城镇边缘的炼金工厂所在地。 哪怕有着“黑科技”级别的新式建筑技术,炼金工厂也还远远没有完工,目前落成的只有一号车间和配套的仓储设施而已,一号车间里也只有一组反应罐完成了闭合组装,而在高文的构想中,这里至少需要三个车间和十二套反应罐才能满足基础炼金药剂的生产――农业上的植物催化药剂、土壤改良剂、杂草抑制剂,给人用的德鲁伊治疗药水、弱效法力药剂、各类祛病合剂等等,林林总总的基础药水有十几种之多,在传统的炼金师手上,这些药水都是在一间小小的炼金实验室里,用一张炼金台、几个反应瓶制取而成,但这种操作显然不能用在工厂里:工厂里的反应容器将持续运转,不管是物料的添加还是成品输出都是批量且不间断进行的,所以除了少数特殊情况之外,每种药剂都要对应一套专门的反应容器才行。 因此皮特曼按照基础药剂的属性,给它们分了十二个“生产线”以及三个不同的车间,车间之间相互隔离形成不同的区域,以保证生产出来的药剂不会混放而造成事故――事实上如果按照高文的要求,给普通人使用的药水、给超凡者使用的药水以及农业用的药水甚至都不应该在一个工厂中生产,只不过现在领地的条件有限,同时开工三个炼金工厂的成本实在高昂到可怕,再加上德鲁伊药剂和高文前世所认知的“农药”有本质上的不同,目前预定的基础药剂也并没有太大的污染危险性,他也就许可了将三个车间放在一个工厂中的做法。 只不过他也专门对皮特曼提出了要求――日后如果要生产更高一级的、效用和毒副作用都更大的药剂,必须做到对整个生产环节的完全隔离,从原材料到半成品到成品都不能有任何混合污染的隐患才行。 高大的反应容器伫立在仍显空旷的生产车间中,皮特曼和他带出来的学徒以及招募来的普通工人正在这套全新的设备周围忙碌着,这是一套前所未有的装置,既不同于这个世界上曾经的任何一种炼金容器,也不同于领地上正蓬勃发展的各类魔导机械,当然更不同于高文前世记忆中的化工设备―― 它的中心是一个两米高的垂直铁罐,数条弯曲的管道将铁罐和周围的几个小型反应容器连接在一起,共同形成了仿佛星型的放射状结构,那些管道不但是物料和气体的流通管,其本身更是魔法阵的一部分,在这些“管路魔纹”和反应容器接驳的地方,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德鲁伊神术符文和各种魔法符文交相辉映,而在一部分反应容器表面,也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魔法阵正在发出微光,而在整套装置的“基座”上,那层高出地面十几厘米的水泥平台表面,则是一切的关键:逆变阵列。 它将来自地下魔网的魔法能量抽取出来,转换成可以被德鲁伊神术阵识别的“自然神力”,就这样一个神奇的转换过程,人类便掌握了曾经属于神明的力量。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塞西尔领能卖什么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工人和炼金学徒们正在对反应容器做最后一次检查和调试,他们确认着每一段连接管道的密封,测试着每一组符文的运行,以确认这套规模远超任何常规炼金台的反应容器在正式运行之后不会发生致命的事故,而它最重要的部分――中央反应釜则是由皮特曼亲自进行检查。 作为整个系统中承受压力最高的部分,这个其貌不扬的金属容器可以说是目前塞西尔领尖端技术的结晶,它由尼古拉斯蛋亲自塑造成型,内部铭刻着抵抗腐蚀和高温高压的元素符文,同时在高文的指点下,尼古拉斯蛋还为它设计出了史上第一个基于机械结构的压力表――它以一段具备弹性的金属管作为敏感元件,依靠齿轮和连杆来带动指针显示数据,其精准度虽然不高,但也差强人意。 在高文看来,压力表的原理并不复杂,以目前塞西尔领的机械加工技术完全可以实现,困难的是压力刻度的标准化,幸运的是这个物理规则奇妙的世界至少还有着讲道理的“大气压”,高文和铁球星人折腾了很长时间才测到当地大气压的标准值,并以此为标准制定了一系列的气压和压力标准,随后再将相对大气压的刻度值刻在了压力表的表盘上――在这个世界尚不存在各类标准参数的情况下,高文心安理得地作为了一系列标准的制定者,并且准备将自己制定的这些标准应用到今后发展出的各个领域。 而除了先进的测量装置、精密的管道连接以及高强度的罐体之外,这套设备还有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它不再用明火当做给药液加热的热源,而是用铭刻在反应容器底部的火元素符文来直接加热――大部分德鲁伊药剂都不需要熔炼金属那么高的温度,火元素符文完全可以起到加热罐体的作用,而且比起炼金台上的明火装置,这些元素符文的热量更加稳定,也更加可控。 终于,最后的检查完成了,皮特曼离开了反应容器的检查区,而一名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炼金和草药学徒则走上前去――他就是皮特曼选拔出来的炼金工厂负责人。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还有些紧张,但他仍然按照最标准的流程启动了反应容器的各个部分,随着提前制备好的物料被注入投料口,这套“大型炼金装置”各处的魔法符文开始逐渐充能,高文可以感受到魔力的流动,在逆变阵的作用下,原始的自然魔力激活了那些古老的神术符文,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运转起来。 与第一台魔能引擎启动时那轰鸣的动静不同,眼前的反应罐哪怕进入全功率状态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传来,尽管它周围也有着诸如搅拌装置、泵装置之类的运转机械,但原始的魔能引擎经过数次优化已经不会再有那么惊人的噪声,用在这套反应容器上的机械装置也都是动静较小的“小型机”,它在工作时可以说是相当“安静”。 至于最中央的那个大型容器,它就更没什么动静了:它里面是没有任何机械运转组件的。 瑞贝卡看着一群炼金师和工人在那些罐子之间忙碌,每一个人脸上还都带着紧张和激动的表情,略微有点失望:“啊……我还以为新机器启动的时候动静会更大一点……” “这玩意儿如果动静大了,那离爆炸也就不远了,”高文看了铁头姑娘一眼,随后看向皮特曼,微微点头,“恭喜你,你的逆变阵和神术阵完美运行。” 皮特曼脸上的皱纹早已经堆积成花,这个平常闲着没事就以兜售药膏替人算命当做业余爱好的小老头此刻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是啊是啊……路对了,路对了……” 琥珀惊讶地看着那堆复杂的金属管道和反应罐,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么大的一套东西……这每天得生产出多少药水来啊?话说老头子,这套罐子是生产什么用的?” 皮特曼现在心情显然很好,甚至都没追究琥珀直接叫他“老头子”的问题,他捋着胡子满脸自豪:“一号反应罐生产的是德鲁伊招牌的‘回春药剂’,也就是治疗剂。冬季农事暂停,暂时不需要什么农业药剂,但冬天的建设工程很多,每天领地上的伤病报告都不少,这些药水正好能派上用场。至于产量嘛……现在有了来自康德领的原材料供应,在原料不缺的情况下,这东西每天生产出来的药剂就够领地一个星期消耗的,这还是保守估计……” 琥珀瞪大了眼睛:“一天生产一个星期的用量?!那你这岂不是用不了多久就把领地上所有仓库都给堆满了啊!这么大的产量干什么用啊?” 高文笑着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卖掉。” “卖……”琥珀之前显然没想到这个――并不是她思路狭隘,而是因为一直以来塞西尔领都处于开拓建设的状态,基本上任何物资在这儿都是不够用的,向来只有采购的份,而产量盈余向外售卖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感觉脑子有点木,连问话都是下意识,“卖给谁?” “目前确定的第一个市场是康德领。”高文随口说道。 琥珀刚点了点头,紧跟着就反应过来:“等会!这些药水的原材料是不是就是从康德领买进来的?” “是啊。” “然后你把它们切吧切吧,剁碎搅拌再扔进罐子里煮一下,就按照炼金药剂的价格又卖给康德领了?” “……流程确实是这么个流程。” “妈呀!还能这样?!”琥珀目瞪口呆,并且作为一个三观奇歪的盗贼此刻都感到了巨大的不适,“你不是说要把康德领当成自己的领地一样经营建设么,还要把康德人当成塞西尔领民一样对待……话说你是不是后悔把当初康德子爵留给你的财产留在那边城堡里了?那你也不用这么损的招儿啊,你交给我,我去那边买两次菜的功夫就给你把东西都运回来……” “你这比我损多了行么?!”高文瞪了琥珀一眼,随后摇着头解释,“我没打算坑自己未来的子民――药剂运到康德领是因为那边本来就是南境最大的药材集散地,除了草药之外,那边也一直是有炼金药水生意的,目前负责管理康德领事务的帕德里克先生是当初康德子爵的顾问,也是商会的接头人,他有渠道,可以帮助咱们卖掉多余的药剂。我准备让他当塞西尔炼金药剂的‘代理商’,和我分成卖药水,这样塞西尔领能赚不少,康德领也有一份收益,对谁都好。” “……竟然又是这种可以让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琥珀眨巴着眼睛,“可是……这可是一大笔好处,难道就没有人……受损么?” “有,”高文笑起来,“当然有人受损――在康德领贸易线上的所有第三方药剂商人,药剂师,德鲁伊和炼金师,他们必然会受到冲击。” 琥珀眼睛张大:“那……”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发出招募消息――然后领地上炼金人才短缺的问题就能解决了,那些人稍微培训培训,在炼金工厂里可就是一把好手。” 这一次,琥珀是只剩下干瞪眼而没台词了――前面几步操作她多少还能跟上高文的步骤,但最后这一步操作却只能让她瞪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之后她才发自肺腑地意识到一件事: 当一个狡诈的古代英灵复活过来并且打算搞点事情的时候,那些阴沟混混们平日里吹嘘的所谓阴谋诡计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如此大量的炼金药剂流入市场,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回春药剂,也足够对这方面的市场造成巨大的冲击,”皮特曼捋着胡子,似笑非笑,“哪怕仅仅是这么一套反应罐,它昼夜不停的产量也足够碾压包括塞西尔领、康德领、莱斯利领甚至更北边卡洛尔领所有炼金师的产量总和了。大人,我想我终于理解您当初说的‘量产化将是摧毁旧秩序的第一步’是什么意思了。但是您有考虑过么,一旦这么大量的、打着塞西尔标签的药剂进入市场,我们势必会引起各方的好奇和关注……” “是的,他们会好奇和关注,但那需要反应时间,而且区区炼金药剂,所引起的关注相当有限,这一点点好奇和关注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或许反而会有益处,”高文笑着说道,“比起炼金药剂,下一步我将推出去的东西要引起的冲击恐怕会大得多……” “下一步要推出的东西?”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你还打算卖什么?” 高文拍了拍琥珀的脑袋:“我打算卖给坦桑镇一点东西,但具体细节还没定,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琥珀眨巴着眼睛,但这次哪怕她和瑞贝卡一块上前追问,高文也不打算再回答更多,于是两个姑娘只好带着满肚子的好奇闭上了嘴巴。 高文站在一号反应罐下面,抬头仰望着这套融合了目前塞西尔领各种尖端技术的“化工设备”,他看着那些静静明灭变化的魔法符文,听着向容器中注入液体、提供热源、释放神术的各种辅助机械或法阵在运转中产生的噪声,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 路是对的,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极北和极南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安苏王国北部,霜雪已经覆盖大地。 这片多山的土地是安苏王国最寒冷的地方,民风彪悍的北方人在崇山峻岭和寒风之中扎根于此,守卫着王国的北部大门,并在七百年间努力维持着和更北方那些难缠的邻居之间的微妙平衡。 不管是西北方向的紫罗兰王国,还是东北方向的圣龙公国,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打交道的角色。 但在这个令人不安的冬天里,有新的阴影从霜雪中浮现了出来,在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眼中,这些新的威胁甚至比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北方邻居更令人忧虑――因为这威胁是从国内冒出来的。 “冰雪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凛冬堡高高的露台上,俯视着下方的城市,入冬之前便开始下起的雪直到昨天夜里才停,城镇各处都是一片银白,而北方地区典型的尖顶建筑可以有效减少积雪覆盖,那一个个黑色尖顶刺破了冬日的银装素裹,就如同大雪原上林立的黑松般伫立在城堡下方的平原上,一眼望去,森然林立。 在王国大多数地方,冬日的到来便意味着生产停止,人们躲在屋中瑟瑟发抖的日子,然而在这最为寒冷的北境,情况却反而不同,这里的人已经适应了寒冷,并且为了生存也不得不适应占据全年二分之一时间的漫长寒冬,即便在这大雪初停的日子里,也可以看到城市里无数流动的人群――他们必须在下一轮降雪毁坏城市建筑之前尽可能地清除积雪,开出道路,顺便把那些冻死在阴沟里的无家可归者的尸体拖到城外,而在正对着城堡的那座中央广场上,则聚集着最多的人群―― 广场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聚集在那里的人是为了看烧死邪教徒的。 那些穿着黑色罩袍的身影被一个接一个地绑在了高高的木桩上,沉重的黑钢锁链以及铭文镣铐同时束缚着他们的躯体和魔力,但他们那因施行邪术而扭曲恐怖的面容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围观的人群已经在广场上聚拢了好几层,士兵将这些人群和邪教徒分隔开来,明晃晃的刀剑阻止着过于激动的领民进一步靠近那些危险的亵渎者,而在这个过程中,柴草被堆了上去,烧热融化的动物油脂也被泼在拆草堆上。 “烧死他们!”围观的市民中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吼叫起来。 这怒吼一呼百应:“烧死他们!”“他们杀了我的孩子!”“烧死这些邪教徒!” 一名圣光教会的高阶神官走向火刑台,他从旁边的教徒手中拿过圣徽,转过身来看着群情激奋的民众。 “圣光之神揭露了这些邪教徒的阴谋,在更多的人受害之前,主指引我们捣毁了这些异端之徒的巢穴!” 高阶神官高高举起圣徽,他转过身去,用圣徽激发出强大的光芒,引燃了那些易燃的油脂和柴草,口中发出高呼:“赞美圣光!赞美吾主!!” 在圣光和油脂的作用下,火刑台瞬间便被金白色的熊熊烈焰笼罩,绑在柱子上的邪教徒们就像蜡一般在火焰中扭曲着,发出各种难以名状的嚎叫,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随之在广场上响起:“赞美圣光!”“赞美圣光之神!” 熊熊火焰直冲上天,而那些邪教徒的嚎叫在火焰中久久没有止息,甚至直到火焰烧尽了他们的躯体,他们的嘶吼声仍然不断从火焰中传来,周围的民众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不正常的火焰,听着那不正常的吼叫,而那吼叫终于变成了人类可以理解的言语,十几个邪教徒残留的精神力量在空气中鼓动着,发出可怕的呼啸:“尽情地笑吧!尽情地哭吧!所有人都会死!你们会死的如同家畜,会死的如同虫子!!等到他们回来,他们会吃干你们的肉,吸干你们的血!!” 火焰在这一刻骤然变成了黑色,十几个火堆的火焰在空中融合到一起,一团巨大而不可名状的深紫色团块则从火焰中升腾起来,仿佛要吞噬掉现场所有人般剧烈膨胀着,就连火刑台前刚刚还高呼着赞美圣光的神官此刻都陷入了错愕之中,但就在这恐怖的异象降临之刻,一道凌冽的白色光柱突然从凛冬堡的露台激射到广场上。 在“凛冬之鞭”的冲击下,那团不可名状的深紫色团块瞬间冻结,随后又因缺乏后续能量的支撑而砰然破碎,大片大片的冰晶粉尘从天而降,仿佛又下了一场暴雪般将大半个广场重新覆盖,不管是前一刻激动的群众还是高呼口号的圣光神官都彻底安静下来,而在寂静的广场上空,传来了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清冷的声音:“打扫干净――然后赞美安苏和你们的开国先君。” 强大的魔法力量在露台上渐渐消散,维多利亚挥了挥手,让漂浮在半空的魔法书回到自己身侧,随后转身离开了露台。 镶嵌着人造水晶的露台门在她身后自动闭合,隔绝了广场上传来的声音,这位女公爵回到温暖的休息厅里,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疲惫之色。 黑发的侍女走上前来,她挥手屏退了其他的侍从,随后将手按在维多利亚的太阳穴附近轻轻按压着:“你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上一次还是见到高文・塞西尔公爵回来之后。” “这次也仍然跟他有关,如果不是那位开国英雄从极南境发来的警告,我们恐怕要等到那些邪教徒搞出更大的破坏之后才会意识到他们已经侵蚀到了这种程度,”维多利亚叹息着,“这已经是入冬以来被捣毁的第四个邪教巢穴了――之前三个是万物终亡会,这次的是永眠者,下一次哪怕是风暴之子从海上反攻卷土重来我都不会惊讶。” “据说南境的邪教徒势力其实反而很少,他们一共只露面了两次,却每一次都被那位公爵察觉并掐灭……” 维多利亚轻轻摆手,黑发侍女玛姬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们安逸的太久了,整个王国都安逸的太久了,”维多利亚从长椅上站起身,静静地注视着前方墙壁上挂着的开国英雄们的画像,高文・塞西尔的画像已经被取下,但她还是注视着开国先君查理身旁的那处空白,“从国王到地方贵族都严重缺乏警惕性,但七百年前的塞西尔大公是从王国最风雨飘摇的年代过来的,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警醒――可笑的是王都那帮无能之辈却在一开始把开国公爵发来的有关邪教徒的警告当成了神经过敏,当成了古人在现代社会的大惊小怪……哼,现在他们倒是慌张起来了。” 黑发侍女静静地站在维多利亚身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女公爵则对此显得习以为常,她顿了顿,吩咐道:“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黑发侍女低下头:“是。圣光教会的神官在最近一段时间的活动确实比以往频繁,而且各地都出现了新的传教士队伍,但他们所有的活动都很合理――他们在对抗邪教徒,搜索并清剿邪教徒的巢穴,传教士也是在各地宣传甄别邪教徒、在邪术诅咒中保护自己的方法,圣光之力在这方面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多余的活动,没有和别的教派产生冲突或者抢夺信仰资源,更没有和各地领主产生摩擦。” 维多利亚皱了皱眉:“是这样么……” 黑发侍女好奇地问了一句:“维姬,你是怀疑那些圣光神官有什么问题么?” “不……只是对他们最近的动向有点在意,他们突然变得活跃了起来,”维多利亚摇摇头,“但应该是我的错觉,毕竟现在邪教徒突然到处作乱,而能正面清剿那些邪教徒的只有战神教会和圣光教会,其中又以圣光神术在对抗邪术时效果最好,”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我们没有理由干涉他们在合法范围内的活动――就继续多多留意吧,如果他们有什么非分之想,总会露出马脚的。” “是。” …… 入冬之后,消息的流通也随着旅行商人的减少而变得艰难、缓慢起来。 在这个尖端技术稀少而不普及、普通社会仍然维持原始落后局面的时代,信息的传递是一件尴尬而低效的事情。虽然有着诸如传讯术和秘银之环这样的魔法和道具,但由于掌握这些传讯技术的人极其稀少并且相互之间没有有效的信息共享途径,所以这些技术并不能让人及时全面地了解到远方发生的事情,对于大多数平民甚至贵族,信息传播的主要途径仍然是旅行的商队,以及传送信函的专员们。 而对于地处偏僻,对商旅吸引度不高的新塞西尔领,信息传递缓慢的情况就更是个问题。 在领地内,高文建立了简单的信使队伍,再加上目前塞西尔领主要的人口聚居点也就只有城镇、西部伐木场村落、东部矿山村落(已经快发展成小镇了)这三个地方,所以内部信息传递还不是问题,但要想和外界联系,以目前领地的人力物力是没办法组建自己的信道的,能依赖的便只有极其有限的、从坦桑镇过来售卖粮食布匹或奴隶的商贩,以及专门派到康德领和莱斯利领的外派人员来收集情报了。 所以等高文了解到王国境内各处都发现了邪教徒活动的迹象,已经是他对王都发出警告的一个月后了。 这还是借助了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的信息途径的结果――如果没有快捷的狮鹫信使,光凭行脚商一双腿从王都到南境打个来回都不止一个月。 看着眼前的情报,高文眉头紧紧皱起。 琥珀却不知道这封一大早就从坦桑镇送来的信函上写的是什么,她正在旁边无聊地用匕首刻着一块木头,抬头看到高文的表情,随口就问了一句:“怎么了?米价涨啦?” “不,是邪教徒。” 琥珀顿时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又要打邪教徒?!哎我现在肚子疼来得及不?” “不是咱们这儿,”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是除南境之外,王国境内各地都在出现邪教徒。” 琥珀一听这话放心下来,低头坐回去继续刻自己的木头:“哦,不碍咱们事儿就行。” 高文无奈地看着这个精灵之耻,心中却没办法跟对方一样轻松。 情况真如自己当初预料的那样――邪教徒已经渗透到了王国的方方面面,不光是边境领主的领地上找到了他们活动的踪迹,甚至连王都附近,圣灵平原上都有他们搞事的迹象。 有大量的邪教徒巢穴被发现,被拔除,但更多的却只是刚找到一点踪迹,紧接着就丢了线索。 要么就是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邪教徒早已经完成了他们的邪恶献祭,地方贵族发现的只不过是仪式过后血腥的现场而已。 除了这些令人不安的情报之外,另一件事同样让高文感到了紧迫和……局促。 所有的情报都严重过时,来自王都的消息是一个月前的,而北境的情况到现在还没办法入手。 他需要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且要比当代的各种信息渠道都高效、更合理才行。 现在暂时还没有解析出传讯术的法术模型,电磁波通讯的尝试也遭遇了失败,从技术上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实现高文设想中的“现代化通讯网络”,但哪怕是没有廉价的即时通讯的途径,他也可以先搞个框架出来。 炼金工厂的那些药剂让他想到了一条路子。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工业产品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持下,位于城镇边缘的炼金工厂终于正式落成,在工厂的剪彩仪式上,高文还破天荒地同意了让瑞贝卡在安全距离之外往天上扔了几个大火球来助助兴,高空炸裂的魔法火焰既是庆祝,也是在向领民传达信息,很快这片土地上的人就会知道,他们的生存得到了进一步的保障——不缺食物,不缺衣物,不缺取暖的木柴,而到了现在,他们也将不缺药品。 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炼金工厂”这一新事物的原理,也不会明白那些运进工厂里的金属管道和罐子与炼金术这门魔法技艺有什么联系,但贴在城镇中央广场上的公告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有了这座新的设施,整个领地的所有祛病疗伤药剂和农耕所需的德鲁伊药水都将再无短缺,贸易大街新开的炼金商店将出售廉价的各类药剂,那价格低廉到哪怕最贫困的人可以负担得起,这对所有人都无疑是格外振奋的好消息。 而在炼金工厂的车间里,高文正检查着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回春药剂。 这些药剂被装在只有手指大小的人造水晶瓶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带有许多格子的木质方盒里,并在药瓶周围填上了松软的木屑以防止在运输过程中碰撞损坏,而按照高文的要求,这些炼金药剂在进行整齐包装之余,还贴上了配套的“标签”——每个水晶瓶上都贴着一小张纸条,上面写着药剂的名字,效果,生产日期以及失效的日期,并印上了塞西尔领的徽记。 这种统一制式的标签在很多人看来格外新奇,尤其是上面“有效期”的标注更是新鲜,因为传统的炼金药剂其实很少考虑“过期失效”这种问题——炼金药水都是由超凡职业者手制调配而成,产量十分有限,永远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它们的使用者通常是大大小小的贵族或者需要上战场的超凡者,前者自然有自己的亲信或魔法顾问负责管理宝库中的药剂,过期问题不用他们自己考虑,而后者手中的药水往往留不到过期失效的时候,所以那些传统的炼金师在配置出药水之后顶多会在瓶子上贴个名字,而有效期……就交给“用户”自己去关心了。 但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当然不能这样,高文必须从一开始就给领地上的人灌输规范化的思想才行。 现在一切都在草创期,这标签上的内容当然也很是简陋,但即便这样,量产药水那整齐划一的标签和令人赏心悦目的包装方式仍然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瑞贝卡就张大眼睛看着整齐码放在桌子上的药剂,忍不住挠了挠头发:“好奇怪……看着这些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就有一种莫名的愉快诶……” “你这叫强迫症得到了满足,”站在一旁的琥珀一脸很懂的样子解释道,并紧跟着指了指高文,“我可没说你是有病啊,这些话是你家祖宗说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珍贵的炼金药剂以这种方式……大量堆放在一起,”赫蒂也颇为感慨地说道,“突然就感觉它们不值钱了似的。” “事实上,和普通的炼金药剂比起来它们确实是‘不值钱’了,夫人,”皮特曼站在桌子旁一脸自豪地说道,“原本炼金药剂最大的成本就是施法者,但现在反应罐和它配套的魔法装置取代了施法者的位置,而且这套大家伙运转一次能生产出来的药水量可不是小小一个炼金台上的几个烧瓶试管可以比拟的,事实上您眼前的这些药水其价值最高的部分压根就不是里面的液体,而是一个你们恐怕都想不到的东西。” “价值最高的部分?”瑞贝卡眨眨眼,“药水本身都不值钱了,那什么值钱?” “瓶子,”皮特曼摊开手,“这些水晶瓶的成本甚至比里面的药液还高,如果一瓶药水卖三十个铜币,那里面有至少十五个铜币其实都是在买瓶子。” 琥珀吓了一跳:“瓶子这么贵?!” “瓶子并没有变贵,只是药剂的生产成本太低了,”瑞贝卡却已经反应过来,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高文,“祖先大人,我记着您以前提过,有一种叫‘玻璃’的人造水晶会比现在所有的人造水晶都便宜……” 高文尴尬地轻咳两声:“咳咳,玻璃……暂时别想了,我还没找到替代的生产原料。” 都说穿越者三大宝,造纸玻璃黑火药,但这三样东西高文一个都没捞着——这个世界已经有了造纸术,虽然有一定改良的空间,但也已经是成熟的技术,轮不到他再来“发明”一遍,黑火药则是在领地建设早期就失败的项目,而至于玻璃…… 这个世界存在“人造水晶”这一特殊技术,根据高文的判断,人造水晶中最普通的“白晶体”其实就是能够在这个世界实现的“玻璃”,这种人造水晶的主要材料是石英砂和无色水晶岩,而这两种东西……都是魔法材料。 石英砂还好说,算是魔法材料中最廉价的一种,但无色水晶岩……虽然它也不能说是昂贵,但却绝对比沙子贵重,在找到替代物之前,水晶岩就是制造人造水晶过程中最高的成本。 “其实还好,人造水晶器皿体积越小越容易制造,而且炼金药剂的瓶子所用的是最廉价的水晶瓶,已经算很便宜了,”皮特曼解释着,“我们的炼金药水在成本上已经有难以想象的优势,瓶子贵一点……影响不大。” 赫蒂点了点头:“也有道理。不过我有一点担心,用这些金属罐子和魔法阵制造出来的炼金药水……效果真的可以像德鲁伊或者炼金师、法师们亲手调制的药水一样好么?” “关于这一点您完全不用担心,”皮特曼一听这个顿时自豪地笑了起来,“事实上在我看来,炼金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药水反而比炼金台上做出来的药水要可靠的多——这些反应罐和魔法阵都是精确调制过的,只要最初的设置没问题,原材料没问题,反应容器本身也没有故障,那么它们不管是生产一瓶还是一万瓶药水,都可以保证每瓶药剂分毫不差,但传统的炼金师却有手艺高低之分,甚至再高明的炼金师也有失手的时候,炼金药剂的很多所谓毒副作用其实就是这么来的——我不排除优秀的炼金师在条件适宜的情况下会配制出比工厂药剂效果更好的药水,但您可以想象到,在他们配制出一瓶好药水的同时会有多少的残次品从他们同僚的作坊里流出来?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工厂又可以生产出多少质量达标的药水?” 皮特曼说的满面红光,连胡子都吹的翘了起来,琥珀见状顿时忍不住嘀咕:“嘚嘚瑟瑟那样……个老不正经的最近说话越来越像老粽子了……” 顿时现场所有耳朵不聋的人都看向了她,几个声音异口同声:“你说啥?” 琥珀的尖耳朵激灵一下子绷紧,整个人窜出去两三米:“到底你们是精灵还我是精灵啊!怎么一个个耳朵都这么灵的!” “我重点盯着你这张嘴呢,你一开口我就第一时间往外筛沙子,”高文瞪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半精灵一眼,随后看向赫蒂,“这些药剂优先满足领地内部供销,另外军队那边也要把药水配发到每个士兵,保证每个士兵在任何情况下都有三份回春药剂和三份祛病合剂的储备,你统计一下,在满足这些要求之后再额外保留百分之五十的药品储备,除此之外的都打包好,塞西尔领的第一种招牌商品就是它们了。” 赫蒂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仅凭这一项,塞西尔领的战斗兵团恐怕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军队了。” 高文微笑着:“从咱们把附魔装备发到每一个人手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了。” 就在这时,车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名学徒快步走了进来,他来到高文等人面前恭敬地行礼,汇报道:“大人们,来自康德领的马车已经过桥了。” “看来那位帕德里克先生已经到了,”高文转过身,拍了拍炼金药剂的包装箱,“先把这一批样品装起来,送到领主府去,我要亲自和那位得到菲利普骑士盛赞的先生好好谈谈。” 而当塞西尔领的炼金药剂贸易线在这历史性的一天掀开序幕的时刻,在提丰帝国境内,一处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圣殿中,一次特殊的集会正在召开。 隐秘圣殿中笼罩着凝重的气氛,圆形主厅的中央摆放了一圈座椅,那些座椅表面雕刻着代表梦境的、紧闭的眼睛花纹,椅子的一部分就仿佛活物般在黑暗中微微蠕动着,而大量神经索则从地面和墙壁的孔洞中延伸出来,与那些座椅的生物部分连接在一起。 十几个身披白袍或黑袍的人站在座椅周围,他们脸上带着光滑的诡异面具,这让人完全无法从面容上判断其每个人的身份,也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表情变化。 其中一名白袍人站了出来,环视周围一圈,从面具下面传来低沉而男女不辩的声音:“很好,所有人都到了,那么22,由你来主持这一次的仪式。” 白袍人和黑袍人各自在自己的座椅前就位,而一名黑袍人则扬起了手:“那么,开始进行第十七次‘深潜测试’,尝试破解高文·塞西尔逸散出来的记忆碎片。噩梦主教们,向你们的‘下级节点群’发出信号,一分钟后,连接开始。 “诸位,安全第一。”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商业计划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胖胖的帕德里克・波姆略有点拘束不安地坐在塞西尔领主“城堡”的会客厅中,第三次调整了一下自己领结的位置。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个世界上再见过世面的人也很难获得跟一位开国英雄密谈的机会,他知道这次的情况跟之前在康德城堡的那次交谈完全不同,上一次,他是以康德领代表的身份在人群中接受了塞西尔公爵的委任,而这一次,却是塞西尔公爵将他从康德领叫了过来,要进行私下里的当面会谈。 这两种谈话所造成的压力是截然不同的。 而在这同时,帕德里克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在他眼中新奇无比的地方。 这座府邸就是塞西尔公爵的城堡,但它的造型样式却与大众印象中的贵族堡垒截然不同,与其说是城堡,倒更接近于中部地区一些贵族最近时兴起来的“度假庄园”建筑风格,它大概没有城堡那么坚固,但里面的环境却出人意料的舒适:宽阔的落地窗,明亮的会客厅,还有温暖的走廊和房间,而且空气中还一点都闻不到城堡里常有的那种潮湿、腐败味道,这着实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 这里的大多数墙壁都被粉刷的洁白无垢,明亮的魔晶石灯就好像不要钱一样照亮了这座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事实上不光是在这座城堡里,自从进入塞西尔领之后,帕德里克所看到的魔晶石灯数量甚至超过了他前半辈子所见过的魔晶石灯的总和。 天知道这座刚刚建立起来的开拓领是如何做到这种事的――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这里筑起了整整齐齐的砖瓦屋舍,建成了宽阔笔直的街道,码头、磨坊、锯木厂一应俱全,而在所有这些事物之间,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些刚刚临近黄昏便被点亮的魔晶石灯,它们竟被成排成排地安置在道路两旁和民居的正门前,不是用于照亮领主的宅邸,而是照亮了庶民居住的地方! 原本帕德里克还觉得康德领能做到让一半的领民在入夜之后点亮油灯便已经是了不得的壮举,但看到了入夜之后灯火通明的塞西尔领地,他竟觉得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城镇瞬间黯淡无光起来。 塞西尔领到底多有钱?难道他们雇佣了几十上百个正式法师,专门给那些庶民门口的路灯充能么? 而且他们这匪夷所思的建设速度是怎么回事?冬季里仍然不停歇的工程项目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在领地里随意走动、大声谈笑、见到巡逻士兵都不会害怕发抖的平民又是怎么回事?那些发出怪响的、被人称作工厂的大型建筑物又是什么东西? 这片领地仿佛笼罩着无数的谜团,然而帕德里克却不敢深究下去,他知道这片土地的主人,知道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公的来历――一位经历过刚铎时期和第二次开拓的传奇,据说还和四元素领主达成过隐秘的协议,与精灵和矮人的王族交往甚密,这样的人物在帕德里克看来是近乎“非人之物”的,哪怕他是借用了元素领主的力量来建设这片领地,帕德里克也觉得毫无问题――但他作为一个小人物若是在这方面多嘴多舌,那问题可就大了。 在帕德里克第四次整理领结的时候,那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女仆又走了上来,不知道第几次将圆桌上的茶杯蓄满:“先生,喝茶。” “哦,哦,谢谢。”帕德里克打了个带着水声的嗝,但这次他已经学聪明,只是拿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他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女仆小姑娘并不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也不是受了公爵的指示来试探自己,而是她恐怕真的没有跟高级女仆或女仆长学习过怎么接待客人,她只知道愣头愣脑地一次次把客人的茶杯蓄满,然后盯着客人喝茶而已,但如果客人太实诚或者想太多――比如半个钟头前的自己――那就极有可能会被她用茶水给灌死了。 “请问……公爵大人知道我来了么?”放下茶杯之后,帕德里克小心翼翼地看着贝蒂问道。 对方只是个小小的女仆,从地位上是不可能跟身为领主顾问(前)的自己相比的,但只有傻子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法来进行对比――这小姑娘只是个女仆不假,但她可是公爵的女仆! 然后这位“公爵的女仆”就用手指顶着下巴陷入了几秒钟的愣神状态,努力思索了一下之后,贝蒂摇摇头:“我不知道!” 帕德里克叹了口气,放弃了从贝蒂身上打听任何事情。 而就在这时,会客厅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让刚刚叹完气的帕德里克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高文一边走进房间一边笑着说道,“我正在视察炼金工厂,而且整理样品花了点时间――贝蒂,给客人倒茶了么?” 贝蒂抬了抬手里的大茶壶:“倒茶啦!” 帕德里克一听到那大茶壶里的水声就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嗝…… 高文一愣:这胖先生怎么打嗝还带回音的? 不过他并没有深究这件事,而是因自家小女仆的成长倍感欣慰,在对小姑娘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之后,他看向那位略有点紧张并且打嗝带回音的帕德里克先生:“菲利普骑士对你赞誉有加,在他上次回来报告情况的时候,他提到你把康德领的财政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但确保了冬季的物资供应,而且还在领主去世的情况下仍然稳住了与康德领有贸易往来的商人们,让他们来年仍然和康德领做生意?” “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帕德里克矜持地点着头,“我一向负责和领地上的商会打交道,并在这方面对领主提出建议,说来惭愧,我虽然精于纹章学和文法、礼仪方面的学识,但却在金钱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这……大概并不怎么体面。” “当你擅长和钱打交道却还不敢承认的时候才是真的不体面,”高文笑着,“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谈金钱方面的事情的,我想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啊,是的,我看到了您的信函,您的领地已经进入有产出的阶段,因此要找我来联络商路?”帕德里克点点头,“是炼金药水对么?” “没错,炼金药水,但我要事先声明,塞西尔领生产和出售炼金药水的方式大概跟你想象的大不一样,我有一套全新的贸易模式,而我需要你来帮我组建并实现它。” “全新的贸易模式?”帕德里克皱了皱眉,他不知道高文是什么意思,“您是说您作为领主的抽成么?” “说起来太麻烦了,你直接看看资料比较好,”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跟在身旁的赫蒂将一本并不太厚的册子递给了眼前的帕德里克,“这上面会告诉你什么叫‘新的贸易模式’。” 帕德里克接过了册子,但虽然他对高文颇为敬畏,在谈及自己擅长的领域时还是颇有几分自负的,他自问跟商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对铺设商路、买卖销存的那一套东西极为熟悉,再怎么新奇的贸易模式在他眼中也不会复杂到哪去,专门用一本册子来说明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但他却不敢明说出来,而只能恭敬地点头:“好的,我这就看看。公爵大人,您完全可以放心,我对经商方面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看到了册子上的一些关键字词:连锁经销,地区代理,流通网络,分成模式和市场拓宽…… 高文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帕德里克将那本并不很厚的册子快速看完。 帕德里克用了几分钟草草浏览完了第一遍,随后用了三倍的时间来看第二遍。 在他准备看第三遍的时候,高文打断了他:“帕德里克先生,你有什么想法?” 帕德里克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高文,似乎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正身处公爵府的会客厅里,他满脑子都是那些匪夷所思的名词和具体的操作方案,等到意识到是高文在叫自己的时候,他才突然冒出冷汗来:“是……是的公爵大人!我看完了,我看完了!” “我知道你看完了,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这……这个”帕德里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却突然发现自己没了可以用的词汇,“这些想法确实是我从未想过的,它们看起来稀奇古怪……但又好像可行?可是……” 这位胖先生可是了半天,终于深吸口气:“好吧,我承认它从逻辑上是没有问题的,假如它真的实现了,那么它将迅速成长为南境地区的商业怪物――没有任何单独的行商、坐商甚至地区商会可以对抗这样一个组织严密、流转高效、统一行动而且背后还有大贵族撑腰的商人团体,但我也要说句实话,这些设想实现起来几乎不可能。您要求这个销售系统的所有人都处于统一调度下,底层商铺受地区代理指挥,地区代理受您所委派的总管理人指挥,但此前从未有任何商人接受过这种束缚――当然,这一点我们可以靠金钱利益和契约来勉强实现,但您还要求最底层的商铺把生意做到平民身上,这……” 帕德里克摊开手:“炼金药水可不是乡下草药师熬出来的臭药膏,就连穷一点的佣兵都不一定用得起它们,平民怎么可能用得起?哪怕我们卖给平民,他们也没人买啊!”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说了新式的炼金药剂是可以卖给平民的,那就自然考虑过价格,我可以保证,它们便宜到一般的平民阶级咬咬牙就能承担,各地的贵族也可以给他们的军队用上这种药水。” 高文没有直接把话说太大,没有承诺什么“连农奴也用得起炼金药剂”――因为这是不现实的。并非每个领地都跟塞西尔领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地方,农奴的私人财产几乎为零,哪怕高文把炼金药剂搞的再便宜,那些农奴也还是连个瓶盖都买不起,在这方面,目前的高文还无能为力。 能够让其他领地上中等条件的平民(或者说市民)能用得起炼金药剂,已经是他目前最大的目标了。 对高文的说法,帕德里克第一反应还是质疑这不可能,但看到对方脸上毫无动摇的表情,他明智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是单纯对手册上的贸易模式进行了评价:“好吧,那我要说,这上面所写的东西充满了智慧――如果您要卖的不是炼金药水,而是粮食布匹的话,我对它的评价还会上升一个台阶。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您有这么多的炼金药剂么?” 这位“商业学者”摊开手:“要‘喂饱’这么一个销售体系,所需要的炼金药剂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高文微微一笑,对身旁跟来的两个侍从摆摆手:“去把那几箱子样品搬进来。” “几……几箱子?”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塞西尔商会的成立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今天之前,帕德里克从未想过炼金药剂这种东西的包装单位可以是“箱”的。 炼金药剂怎么包装怎么销售?一般的小商人甚至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个,因为炼金物品无一不是超凡力量的产物,最底层的行脚商们在马车上装的所谓魔法物品撑死了就是几块刻画着符文的铁片和干羊皮――这类东西最主要的作用是心理安慰,宣传词就是“我奶奶说了这个有用”――真正的炼金药水那是只有中上层的商人们才做得起的生意。 而即便是中上层的商人们,一次行商或者一次囤货也顶多能搞到十几瓶炼金药水――它们会被装在精美的水晶瓶中,周围填充着天鹅绒和高档的丝绵,再单独盛放在精致的木盒里,差不多跟最昂贵的红酒一个价。 据说曾有一个远近闻名的佣兵高手,受命去消灭一只危害边境的变异魔兽,这位佣兵高手依靠着过人的身手和十几瓶炼金药水硬生生磨死了比自己强大三倍的敌人,结果却在胜利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扔在地上的药水瓶子,当场就“嘎”一声抽死过去了…… 这故事当然有夸张之处,商人们用过度华丽的包装来盛放炼金药剂也是为了在不懂行的贵族和菜鸟佣兵面前抬高药水的价格,但炼金药剂本身的贵重仍然是可见一斑,但现在高文却让人搬来了好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炼金药水,整整齐齐的小水晶瓶周围塞满用于防撞的木屑。 “每箱三层,每层233瓶,这一箱子是弱效法力药水,这一箱子是祛病合剂,剩下这几箱子都是回春药剂,”高文指着那些大箱子跟帕德里克介绍,随后拿出一张纸,“具体价格和分成方式在这里,你看一下。我初步给回春药剂定的价格是六十枚塞西尔铜币,或一个安苏盾形银币,法力药水则是两枚盾形银币,祛病合剂和回春药剂价格一样。” 帕德里克有点蒙圈地接过了价目表,听到高文报出的数字之后眨了眨眼,似乎半晌没弄明白这个价位跟眼前的药水有什么联系。 直到半分钟后,他才迟疑地问了一句:“公爵大人……您……这些药水都是真的么?” “你觉得我会是个卖假药的?”高文扬起了眉毛,“这些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我有特殊的方法,可以以很低的成本来生产药剂罢了。” “大人,我当然不怀疑您的品格!”帕德里克立刻很紧张地说道,他心中产生了巨大的疑惑,平心而论,没有人可以在这样低廉的价格以及高文随随便便就能鼓捣出一大堆炼金药水的事实面前保持平常心,这背后意味着难以置信的庞大财富,然而帕德里克是个聪明人,尽管他在金钱方面很大胆,但在涉及到生命的时候却很谨慎,所以他没有打听任何深入的秘密,而是把高文拿出来的这些药水当成了一个既定事实来分析,“既然您真的能供应如此大量的药水……那我其实有些想法。” 高文点点头:“你说,商业方面你有经验。” 帕德里克开门见山地说道:“大人,我希望您能在这些回春药剂里兑水。” 此言一出,不光高文愣住了,就连旁边跟着混进来当背景板的琥珀都是一怔,片刻之后这位半精灵小姐便带着钦佩的表情上下打量帕德里克:“这位先生你是个人才啊……” “你别添乱,”高文瞪了琥珀一眼,随后盯着帕德里克的眼睛,“你应该知道这个建议不是诚实商人所为,你应该还有别的话想说吧。” “是的,大人,在回春药剂里兑水,改名叫‘次级治疗药水’或者‘劣质治疗剂’,祛病合剂也可以这么处理,改名叫‘次级祛病药水’之类的,如果您认为这样不符合骑士精神,那大不了再让价格便宜一点,您降低价格,并声明那些药剂的效果比不上真正的炼金药水,这便不是欺骗。对于绝大部分平民日常所能遭遇的伤病而言,哪怕是这样劣质的治疗药品也足够救他们的命,兑再多水的炼金药剂也比他们从乡下草药师手里买到的用泥巴和烂草根混合成的臭药膏要强。” 帕德里克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而后者则只是点点头:“继续说,我在听。” “贸然以极低的价格出售回春药水这样的炼金药剂势必会冲击到现有的市场,冲击到以此牟利的群体――当然,有您这位公爵撑腰的‘新商会’可以藐视那些小商人和小炼金师,但阴沟老鼠哪怕咬不死人也是会恶心人的;另外对于平民,能够以低廉价格买到炼金药剂也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码在最开始不是好事,那些受到新商会冲击的人或许对您没办法,但他们可以转而去仇恨那些‘逾越’的贫苦人们,他们可以威胁想要买药的人,攻击已经买药的人,甚至干脆把毒药混入市场然后散布谣言――对于大多数无知愚民而言,他们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受了谁的侵害。” 说到这里,帕德里克微微低下头,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大人,您很强大,但勇猛的狮子也是要小心毒虫的。” 高文保持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看向帕德里克的眼神却已经略带惊讶,几秒种后,他才微微点头:“你说的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就要做一些‘伪装’。” “是的,并不怎么高明的伪装,只要声明了那都是劣质的、甚至是失败的炼金药剂副产物,盯着它们的眼睛就会少一大半,您还可以同时出售真正的回春药剂和祛病合剂,但价格要上调一些――可以仍然比市面上的药水价格便宜,但不要一下子降低到几十个铜币的地步。这样,传统商人就会暂时麻痹,他们只会认为您是想要暂时低价来抢一点市场,或者是找到了便宜的草药产地,而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样一来,您成功建立了商路,也避免了过早吸引不怀好意者的目光,而即便是那些购买兑水药剂的平民,他们也用他们能承受的价格买到了管用的药水,那已经比他们平日里用的泥巴和烂草根要好太多了,他们会对您感恩戴德的。” 高文却并没有作出回应,而是有感而发地低声自言自语着:“贫苦之人,就连买瓶好药都是罪过么……” 他想到了之前翻阅历史书籍所看到的、发生在安苏476年的那场东境灾荒,想到了那场饿殍遍地的灾难,在那一年,波及数个伯爵领的严重虫灾导致了大面积的缺粮,尚有怜悯之心的几名贵族组织发放了赈灾的粮食,然而这些粮食却有一大半进了监督此事的骑士、司库以及乡村恶霸和强盗的肚皮,即便是分到粮食的灾民,也几乎无法保住自己手头的救命粮――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却是一个自告奋勇的粮商,他的解决方式超乎所有人想象: 在粮食里掺沙子、木屑甚至是蛆。 这样的粮食,终于可以安然发到灾民手中了,而就是这样的粮食,救活了数万人。 那名粮商被称作“仁慈的吝啬鬼”,在安苏477年,他被吊死在东境塔马斯伯爵领最高的塔楼上,罪名是“侵吞粮食,毒害领民”。 “我采纳你的建议,”深吸一口气之后,高文看着帕德里克的眼睛慢慢说道,“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暂时的,如果有人把这个方法当成了他的生财之道,那么塞西尔领的律法就要大开杀戒了。” 帕德里克站起身,单手抚胸对高文弯下腰去:“就如我会忠实对待康德子爵留下的每一个铜板,我也将忠诚执行您的每一个命令。” 高文微笑起来:“另外我还要提前提醒你一件事:我所成立的这个新商业组织并不只是为了卖药的,虽然在初期,炼金药剂将是它的主要商品,但将来塞西尔领还会有新的产出,我要卖的东西还多着呢。” 帕德里克点点头:“这是自然,一位公爵亲手组建的商团,不可能只有一种商品。” “关于这个新商业组织的组织结构你应该已经看明白了,我希望你能先从你所熟悉的商人中选择诚恳、机敏的人作为基层的代销者,他们可以自行建立地区销售点,但销售点的装修、定价、进出货流程等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接受不了这一点的人应尽早退出,而在更高一级的地区代理人以及总负责人方面……你作为总负责人来筹建一切,但我也会在每一级代理层派出我的书记员和联络人来进行监督和帮助,我希望你能理解。” “这是自然――您提供了全部的资金和货源,这个组织自然也必须处在您的控制中。” 高文笑着站起身,端起了手中的茶杯:“那么让我们为‘塞西尔商会’的成立而干杯吧――帕德里克先生,你介意以茶代酒么?” 帕德里克也站起身,端起茶杯,他其实想说自己压根不在乎什么以茶代酒――现在他对任何需要喝下肚的东西都介意的要命,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公爵的邀请,端起茶杯来说了一句话:“我……嗝儿……” 结束会谈之后,帕德里克直奔厕所,高文则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张图纸正静静地摊放在他的书桌上。 那上面是一台有着对称结构,带给人先进之感的机器,它有着一个带有扇叶挡板的转动结构,以及位于扇叶挡板周围一圈的环形魔法装置,而在图纸旁边,还有着展开的符文阵列示意图。 “尊敬的领主,我完成了转子式魔能引擎的符文阵列设计,并发现它可以通过增减同一时间内启动的符文组数或微调符文扳机的接触面积来调整转速,相关资料见后。 ――詹妮・佩罗。” ------------ 第二百一十八章 穿越者应有的自觉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转子式魔能引擎可以说是高文在想到“魔导工业化”这条路线之后最初所产生的想法之一,但它的实现却一直拖到今天,因为这套系统的困难与复杂远远超过了目前所设想出的任何一种魔法装置――转子魔能引擎需要有少则八组,多达十余组甚至数十组整齐排列的斥力法阵同时运转才能启动,而如此多的斥力法阵连接在一起,所产生的魔力干扰几乎是一种灾难,要解决这里面的干扰问题,哪怕有着符文逻辑学的数理计算都显得异常艰难。 但詹妮还是解决了这个难题,甚至对最初的转子引擎提出了进一步的优化方案。 高文长久地看着桌上的图纸以及图纸旁边的资料,他的神色大概是过于严肃,以至于跟着来到书房看热闹的琥珀都吓了一跳,后者惊愕地看了高文一眼:“怎么了?这图纸有问题?詹妮的计算出错了么?” 高文抬起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并不是什么天才。” “哈?”琥珀被这稀里糊涂的一句话弄的一愣,下一秒她就以为这是高文在逗自己玩,“你这是故意挤兑人呢吧?你这种怪物级别的家伙还不是天才,还让不让普通人活了――当然‘普通人’里我没包括自己啊,我是个天才,我暗夜女神的神选你知道不……” “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高文却没有在意琥珀后半段的BB,而是似笑非笑地这么说了一句,转过身来看着落地窗外,看着领地上正逐渐亮起的入夜灯火。 他不是天才。 他也不是世界的中心。 他不能凭空创造出一个魔导工业时代,也不能仅凭自己拉动这个世界迈向什么星辰大海。 高文从一开始就很有这方面的觉悟,而在今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点。 他知道自己与普通人比起来算是个特殊个体,也可以坦然承认自己要做大事,有着要影响这个时代变迁的野心,但他更知道――哪怕时代变了,那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拉动的。 仔细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所发生的事情,高文愈发清醒地判断着自己的定位,也愈发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当地人有着怎样的才能和智慧。 魔网来自一位落魄而充满天赋的野法师,瑞贝卡水晶和符文扳机来自一位思路奇妙的贵族少女,符文逻辑学是三代研究者花费数十年光阴总结出的伟大规律,第一台魔能引擎是领地上的工匠和技师们用铁锤一点点敲打出来,而炼金药剂的量产技术以至于最终的机器设计、工厂落成……则是德鲁伊皮特曼和他带领的学徒们,再加上领地中数百名工人、技师和工匠们数个月的努力成果。 就在刚才,来自康德领的帕德里克・波姆,用了短短一个小时便理解了所谓地区代理、产供销链、市场反馈的概念,并根据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做出了对商品进行分级销售的建议。 而在现在,詹妮・佩罗完成了对转子式魔能引擎的最终演算,并在高文想到之前,给这个引擎设计了一种行之有效的调速方案。 高文低下头,看着入夜之后仍然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塞西尔领。 这是个黑暗落后的时代,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穿越者就成了世界的中心。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世界,到处都隐藏着有智慧的人,哪怕是那些看似愚昧落后的贵族,他们也是在用智慧和力量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高文觉得如果自己想要在这个世界做出一番事业,那么首先要做到的恐怕就是别忘了对这个世界心存敬畏。 重视这个世界本身的体系,认识到当地人自己的智慧,在这个前提下,去合理地攫取属于自己的利益,这便是生存与发展之道。 高文脸上带着微笑,转头看向正在好奇地研究桌上图纸的琥珀(虽然她貌似什么都看不懂):“你说,如果这片土地上的人个个都是人才,那我在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怎么了?突然说话神神叨叨的,”琥珀眨巴着眼睛,“你这不废话么,你是领主啊,要没你,我们这一帮人聚在这儿干吗嘛!早就分行李走人了……话说你该不会真的打算宣布解散团伙吧……” 高文瞪了半精灵一眼:“能不能别瞎用我教给你的词?那个叫团队,不是团伙!” “……反正差不多一个意思,俩单词拼起来就最后两个字母不一样……” 高文无奈地看着这位盗贼小姐,但嘴角却仍然挂着微笑。 没错,魔网是野法师发明的,炼金反应装置是皮特曼发明,爆裂水晶和符文扳机是瑞贝卡发明的……领地上很多东西都不是他高文的创造,或者至少不是独创,但他在这里最大的价值也不是去亲手创造这些,而是带着这些各有天赋的人去发挥出他们原本就有的才智。 他没有超出当地人的智慧,但他有超出他们的眼光和思路,既有上辈子的见识,又有高文・塞西尔的知识,还有作为上古观察者的心志和经验,他创造不出什么,但他知道这片土地需要什么。 他知道路往哪走,而这就是他在这儿的作用和理由,从大的方向说,他可以规划领地未来的秩序和社会结构,从小的方向说,他可以描绘出技术路线上某种特定需要的机械,然后让领地上的技术人员们想办法去实现它。 高文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觉得不管自己有什么样的外挂,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是这个世界的外挂――至少也是塞西尔领的外挂。 哦,还得捎带上那位前不久感冒痊愈,这两天正在机械研究所里寻思该怎么制造下一代大型冲压机的尼古拉斯蛋先生(女士)。 但高文心里的思绪起伏却没办法传达到琥珀那九转十八弯的脑壳里,这位盗贼小姐只看到高文在那深沉着深沉着就突然笑了起来,顿时感觉浑身都在发毛,当场就打算冲出去提醒赫蒂跟瑞贝卡她们家太爷爷有可能尸变到期了,却没想到刚冒出这么个念头就看到眼前的老粽子跟自己点了点头:“琥珀,你明天作为我的使者去一趟坦桑镇,把我的亲笔信交给安德鲁子爵。” “大冬天的让我跑那么远啊……”琥珀嘟嘟囔囔,“过去干嘛?” “我要邀请那位子爵先生来领地上做客,让他这位大矿主参观一下塞西尔领的人是怎么挖矿的。” “哦……啥?!”琥珀刚点头到一半就悚然惊醒过来,看高文的眼神仿佛在看打入自己人内部的敌方间谍,“你要邀请安德鲁子爵来参观领地矿山?你还记着那里有什么吗?!” “当然记着,魔能引擎,排水泵,矿车牵引机器,还有最近投入使用的破碎机和筛选机。” “你记着你还要让一个外人来看?!”琥珀瞪大了眼睛,“这些可都是塞西尔领的命脉啊!咱们这地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成这样,靠的可全是那些机器,你不怕那个安德鲁子爵看到之后……” “我希望他看到之后能动心,大大的动心,”高文点点头,“因为我打算把全套的矿山设备都卖给他。” 琥珀:“?!” “我们的第二代魔能引擎已经实现了,我要卖的则是第一代,”高文知道琥珀在想什么,但他很享受这种逗弄对方的乐趣,这个令人头疼的半精灵唯有在这种发呆的情况下才会显得可爱一点,“而且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不对:领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成这样,机器有一定作用,但我们可没有全靠它们。” 他晃晃头:“塞西尔领真正开挂的部分,是外人拿不走的。” 琥珀的担心明显没有消退:“但不管怎么说,魔能引擎这种东西你拿去卖给别人……真的不担心隔壁发展起来么?” “他们是一定会发展起来的,坦桑矿山的开采效率将大大提高,”高文点点头,“而这将保障塞西尔领得到更多的魔导材料,并且价格更加低廉。” 琥珀挠挠头发:“就这?你还有别的理由吧?” “当然有――只有更强大的合作伙伴才能带给你更大的利益,我从来不担心别人的发展,我只要能保证自己是发展最快的那个便足够了。” 高文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统治者都在走另一条路,他们会尽一切可能确保自己视线范围内的人都不要前进,他们不在意自己原地踏步了多久,只要别人没有前进或者在保持退步就好,但这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并不能确保压制到在他们视线之外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导致地区性的衰退而已,你知道么?事实上这种恶果已经出现了。” “恶果?” “安苏的邻居,提丰帝国在最近几十年一直进行着持续不断的军制改革和社会进步,他们实现了超凡职业者的正规军化和一定程度的军用品流水线生产,在安苏的贵族们抱团倒退的过程中,他们所影响不到、观察不到的地方,已经站起来了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对手……” 琥珀咽了口口水,她也是安苏人,自然知道邻国提丰的威胁正与日俱增,但一直作为小老百姓的她还是第一次从高文口中听到这种直观的分析,不过她还是对高文的决定有最后一点疑惑:“可是你把那些魔能引擎驱动的机器卖给安德鲁子爵他也不能用吧……这些机器都要有魔网才能驱动的……” 高文笑得愈发开心:“所以我还要顺便把魔网的图纸也卖给他,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会以低廉的价格派出一批技师指导莱斯利领完成魔网的基础建设。” “你连魔网也要给他?!”琥珀这次几乎跳了起来,“你知道他能用魔网干多少事么?” “挖矿,”高文淡淡地说道,“为塞西尔领挖矿。”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新的生意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这片由塞西尔家族统治的土地上,琥珀大概是仅有的几个敢质疑高文决断的人之一,虽然这位半精灵小姐大部分情况下的大胆质疑都只是因为她有一张没把门的嘴,但高文仍然很高兴看到这里并非所有人都会对他盲目顺从,这意味独立思考的存在……好吧,搁在琥珀身上也不一定是独立思考,她就是嘴欠。 高文很难在短时间内跟琥珀解释清楚自己全部的想法,他只能跟对方大概讲了讲产业结构的组成以及技术代差的概念,而至于更深层的经济政治利益,对莱斯利领的长远控制,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琥珀还是认真执行了高文的命令,在第二天她便出发,以塞西尔领特使的身份,将高文・塞西尔公爵的亲笔信送到了那位安德鲁子爵的城堡中。 而安德鲁子爵的回应比高文想象的还快,他当场就欣然接受了这次邀请,而在琥珀回到领地的第三天,这位子爵先生便乘坐快船抵达了塞西尔领的码头。 在上次见到这位子爵的时候,对方还处于被邪术侵蚀过的衰弱之中,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养恢复,安德鲁・莱斯利已经重新恢复了健康,他穿着厚实而暖和的暗红色外套,头发重新梳理的一丝不苟,新招募的管家跟随在他身旁,他还带来了一支由十名士兵组成的护卫小队和领地上的商业顾问――商业顾问自然是为了高文在亲笔信中提到的“生意”,而士兵组成的护卫队伍则是作为贵族必要的排场。 他看到了一个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新塞西尔领。 不管是那些崭新而整齐的屋舍还是在街道上行走的平民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尤其好奇入目之处皆是市民的房屋,领地上的农奴和下等人又住在什么地方,但比起没有贵族血统的帕德里克,这位子爵终归是更为稳重淡定许多,他从下船到被引入领主府都全程保持了最为淡然优雅的状态,直到坐在高文・塞西尔的会客厅里,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乡下土包子贵族的过剩好奇心和大惊小怪来。 然后就被贝蒂灌了整整一水壶的茶水。 南境民风淳朴,大家都是实诚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貌似谁都有想太多的毛病,安德鲁子爵也跟帕德里克一样,在最初半壶水下肚的过程中猜测了半天高文安排一个女仆不断给客人灌水是有什么深意…… 抱着大水瓶站在会客厅里发呆的贝蒂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冠上了高深莫测的角色牌,她只是神游天外地看着房间里挂在墙上的装饰刀剑,脑瓜里默默回忆着最近新学的单词和文法,同时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关注着客人的茶杯什么时候需要添水――在她把单词表背到第二遍的时候,高文便出现了。 “安德鲁子爵,很高兴看到你恢复了健康,”高文一进门便热情地主动打了个招呼,“我听说坦桑镇已经完全恢复了秩序,这真是个好消息。” “全应该感谢您的帮助,如果没有您的大批矿石订单,恐怕我今年冬天连城堡上的大洞都修不起,”安德鲁子爵颇有点夸张地张开手笑着说道,“所以在听到您要亲自与我谈一笔新生意之后,我立刻就赶来了。” “确实是一笔新生意,不过我们在这里可不好谈――如果不介意的话,愿意随我来参观一下塞西尔领的矿山么?” “矿山?”安德鲁子爵皱了皱眉:“您在信中提起,您是有一些新的矿山装备出售,不过莱斯利家族开矿数代,我对各种矿山用具都很熟悉……嗝儿……啊,抱歉,我失礼了。” “不用介意不用介意,”高文赶紧摆摆手,同时心中好奇为什么这位安德鲁子爵打嗝也开始带回音了,随后笑着解释起来,“亲眼去看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我要卖的东西你恐怕此前真没见过。” 高文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德鲁子爵当然不会继续不知趣,于是他欣然同意了参观矿山的邀请――并顺便打听了一下厕所在什么方向。 塞西尔矿山便位于领地的东方,在最初的时候,这里只是一处小小的采掘点,但随着领地的飞速发展以及对矿石需求的不断增加,矿山成了建设力度仅次于“塞西尔城”中心区的地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先进的机器设备都被运到这里,它慢慢从一个仅有几座营帐的采掘点变成一个有十几座屋舍的村落,又从村落向着村镇发展,现在这里已经有了新盖的砖瓦房,也有了用矿渣和水泥铺设的整齐道路,而一条宽阔的主干道则将矿山小镇和塞西尔城连接在一起,确保着两地的人员与物资流通。 由于有着便利的交通,高文领着自己的客人乘坐马车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抵达了矿山小镇。 安德鲁子爵将自己的冷静与淡然风度保持到了旅途的最后一站――不管是看到领地上随处可见的魔晶石灯还是看到笔直平整的道路,亦或者看到在冬天仍然忙碌工作的领民和城镇边缘那些传来怪异声响的“工厂”,他都尽量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些东西虽然超出他的预料,却没有超出他的想象――他惊讶于昔日衰落到几乎要依靠出售爵位来维持的塞西尔家族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建造出这样一片领地,但他仍然能给自己所看到的所有事物加上个合理的解释,只要将这一切理解为“高文・塞西尔挖出了自己当年埋下的棺材本,然后用钱堆出了这么个地方”,那么一切都还可以理解。 直到他看到了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无法解释的,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东西为止。 “这……这是什么东西?!” 在安德鲁子爵面前,一台巨大的机器正用令人惊异的力量带动绞盘,将数车沉重的、恐怕需要几十个奴工才能推动的矿石从深邃的矿洞中拖拽出来,那机器发出仿佛巨人吼叫般的低沉声响,庞大的圆盘结构在它侧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断转动,它的每一个部件都似乎是用钢铁打造,然而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却仿佛活物般运转不休――无感情,无休止,力大无穷,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源自钢铁的威严。 在呆愣了几秒钟之后,安德鲁子爵才终于在那机器的核心位置看到一点闪耀的魔法光辉,他的言语能力总算是恢复了一点:“这是个……魔法装置?某种魔法机关和机械机关术的结合体?” “可以这么理解,”高文微笑着,“这就是我要卖给你的东西,但这只是其中之一,再往前走,你还可以看到更多的机器――在塞西尔领,矿山中一大半的重体力劳动都是依靠这些机器完成的。” 安德鲁子爵越看越是惊愕,他了解矿山,熟悉采矿的那一套东西,但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高文所说的“矿山设备”竟然是一堆这样的……钢铁巨兽。他看着那些庞大的机器,并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些看似粗苯的铁疙瘩身上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密之处――那些严丝合缝的零件,精准配合的连杆,还有那些无人操纵却飞快切换的魔法阵……这些怪物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这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技术么?!”终于,安德鲁子爵自认为找到了唯一可能的合理解释,他慢慢转过头,看着高文的眼睛问道。 “这是我和我领地上的技术专家们共同设计出来的,当然,如果你觉得由于我是古代刚铎帝国的初代遗民,所以我掌握的技术就算是古代刚铎技术的话……那这么理解也没问题,”高文故意用比较含糊的解释敷衍了过去,随后看着安德鲁子爵的反应,“如何,你对这些‘魔导装置’有兴趣么?” “只要您肯卖!”安德鲁子爵瞪着眼睛说道。 “想必你也能看出来,这些机器在细节之处的加工难度高的吓人,制造一台的成本可是不菲,所以售价自然是高昂的,根据其规模和制造难度的差异,光成本就在数百到数千塞西尔金币之间,而制造这些东西显然需要超凡者的参与,人工成本……你可以想象,”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但在安德鲁子爵渐渐失去笑容之前,他话锋一转,“当然,我只有在卖给别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定价,如果是卖给邻居,我只收材料成本价――而且如果你有困难的话,甚至可以用矿石来抵账。” 安德鲁子爵感到了极大的心动。 这些机器不便宜,他当然清楚得很,但他也很清楚,这些机器在运转时相当多少人的力量! 一台牵引机就能抵得过几十上百个奴工的力量,一台破碎机半天粉碎的矿石就可以让坦桑矿山里所有碎石奴工无事可做!购买这些机器当然要花一大笔钱,但他收回成本的速度会非常之快,而成本收回之后,坦桑镇,甚至整个莱斯利领都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利益收入! 而且这些机器的魔法部分似乎也不是太复杂,在回本之后,他或许可以试着招募一批符文工匠和法阵方面的专家,研究研究这东西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时候高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对了,安德鲁子爵,我还要告诉你件事:这些机器自己可是运转不起来的,你应该发现了吧,这里没有魔法师来给机器提供能量……” “嗯……我确实也在好奇这件事,”安德鲁子爵摸着下巴,“我竟没看到有任何一个魔法师在控制这些机器,也没看到给它们充能的人……它们里面有大容量的储魔水晶么?” “它们还需要一种配套的‘魔网’技术,关于这种技术,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 第二百二十章 真正的谋利者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魔网,魔导工业化的基石,将魔法力量导入千家万户的基础,塞西尔领能够迅猛发展到今日的最大助力。 高文毫不介意把这个技术教给别人,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魔网能够以更快的速度铺满整个南境,甚至铺满整个安苏王国。 因为他很清楚,魔网是魔导工业化的基石,却不是魔导工业化的全部,若想真正筑起这个庞大体系,需要的是一整套先进的思想,一个必须精确配合的研发体系,一大堆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搞明白的理论基础,有了这些东西,才会有新的魔导机器和工业链诞生,而如果没有这些东西,那么魔网就只能是个魔网。 .安德鲁子爵看到了在矿山小镇北侧新铺设的蜂巢魔网,整整齐齐的六边形符文阵列被绘制在陶瓦制成的基底上,而等到接驳完成之后,它们上面就会覆盖一层保护封板,最后再用水泥覆盖以彻底完成封装,这种奇妙而整齐的符文阵列与安德鲁子爵所认知的任何法阵都不一样,他理所当然地把这当成了又一个神奇的“古代刚铎魔法技术”。 “我可以派出工匠帮坦桑矿山铺设基础魔网,并指导你的人应该怎么扩建它,”高文看着显然正在动心的安德鲁子爵,微笑着说道,“我还会给你一套技术手册――魔法是相当严谨的东西,必须严格按照技术手册上的指示来铺设,魔网才能发挥效果,并和魔能引擎建立连接。” 安德鲁子爵并不相信会有从天而降的好事:“这些……恐怕需要更多代价吧?” 魔法方面的技艺是无价的,古代魔法技术就更是如此,北方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们将他们的傀儡技术和法阵技术视若珍宝,出售给安苏王国的每一样魔法装置都价格高昂,而且设置了极端复杂的自毁机关,就是为了防止知识外泄,而在他看来,高文所展现出来的这些古代刚铎技术同样如此珍贵。 “代价比你想象的轻,除了铺设一期魔网的工程成本以及工匠们的酬劳之外,我只希望能和坦桑镇建立更加紧密的合作――坦桑镇拥有白水河上最大的商业港口,而且聚集着来自南境各地的冒险者和佣兵,我希望能得到通商港口的一部分自由使用权和在坦桑镇开设商会的机会。目前塞西尔家族正在建立自己的产业,我们已经找到了北方的商路,而向西发展的话……” “莱斯利家族愿意与您合作,”安德鲁子爵明白了高文的意思,当即微笑着点头,“不过细节方面还是等我的商业顾问与您商谈吧,我在这方面并不是专家。” 双方商谈,宾主尽欢。 安德鲁子爵并没有停留太久――虽然他对这片神奇的土地充满了好奇,但他更迫切地期待着自己的矿山也能用上那些神奇的机器,为了尽快完成交接,他在当天下午便返回了自己的领地,去筹备货款以及为“魔网技术指导团队”做好迎接准备,而等到安德鲁子爵离开之后,高文也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领主府,而是跟赫蒂、琥珀等人前往了机械制造所,去检查新式转子式魔能引擎的组装试机情况。 “将魔网技术和魔能引擎都出售给莱斯利家族,这样真的没问题么?”就如之前的琥珀一样,赫蒂也对高文的决定产生了一定的疑虑,只不过她并没有在之前表现出来,因为她能隐约看出高文的一些想法,所以直到现在才把自己的问题提出来。 高文看了赫蒂与瑞贝卡一眼,还有跟在自己身旁的琥珀,他笑了笑:“看来有疑问的不止一个。” “你昨天跟我解释了一堆,但我觉得你肯定没说完!”琥珀瞪着眼睛,“昨晚上我回去还好好思考了一下,总觉得你有很深的阴谋在里面!” “你们说,我们的邻居在得到魔能引擎和魔网之后,会从中逆向解析出符文逻辑学和魔导工业理论么?” “绝无可能,”赫蒂立刻摇着头,“这种逆推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如你看到一张纸不可能推理出造这张纸的工人叫什么名字一样,但我担心的是安德鲁子爵去仿造它们――他应该仿造不出魔能引擎等机械设备,因为他没有前置的工厂和机床技术,但他可以仿造出魔网。尤其是您还把魔网的技术资料也卖给了他,魔网本身的材料和工艺都不复杂,在有图纸和工人指导的情况下,他想把魔网铺到哪里就能铺到哪里,他甚至有可能私下里把魔网交易给其他人……” “如果真是那样,我做梦都要笑醒,”高文开心地说道,脸上那笑容灿烂的几乎晃花了琥珀的眼睛,“我巴不得他去铺设魔网,巴不得他忽悠的整个世界的人都去铺设魔网呢。” “为什么?”瑞贝卡眨巴着眼睛,似乎完全没搞明白。 高文笑着反问了她们一句:“你们觉得,以塞西尔领自己的实力,要多久才能把魔网铺满整个王国?” “铺满整个王国?!”瑞贝卡吓了一跳,“那一辈子都铺不完吧!别的不说,遇上沼泽森林河流湖泊的时候怎么……” “额……我也没说要把那都铺满……”高文的大多数装B都会被这个耿直头铁的傻狍子打断,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于是话题还能毫无耽搁地继续下去,“显而易见,这么大的事业不是塞西尔领自己能完成的,这需要无数人的努力。 “我们的魔导工业技术植根于魔网,有了魔网,我们的机器设备就能有无尽的动力,我们的士兵也能得到最快的能量补充,研发魔导机械的技术在我们这边,所以对魔网的‘使用价值’,没有人能比我们发掘的更为彻底,哪怕他们能在魔网的帮助下得到比之前更快的发展――我们从魔网中能得到的助力也永远是大于他们的。 “魔网在安德鲁子爵和其他人手中,永远都只是魔网――它所包含的技术细节实在太少,所有的研发和原理都被隐藏在不可见的黑箱里面,再加上这个世界传统法师的研究方式所限,他们最多只会对魔网进行复制和拓展,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利用到魔网最粗浅的部分――比如,他们会用魔网给自己的法师塔供能,用魔网给魔晶石灯提供能源,或者在魔网范围内进行一些法术研究……但我们却可以做的更多。 “我给安德鲁子爵的是一份技术资料,也是一份硬性标准,而这份标准会成为所有人铺设魔网的基础指导,换言之,今后所有流传出去的魔网技术都将是一样的,不管是在莱斯利领还是康德领,或者南境其他地方的任何贵族领地上,他们所铺设的魔网都会完全符合塞西尔工业设备和军事设备的接口标准……有些话我不用说的太明白,你们应该可以理解。” 瑞贝卡想了想,举起手:“可是我不理解啊!” “我理解了,”赫蒂却已经反应过来,她的眼底不再有疑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愕,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敬畏,“先祖,您……您难道……” “魔网的简便和优势显而易见,很快它就将流传出去并将铺遍整个南境,甚至铺满整个王国,有朝一日,我们视线所及之处将全都是为塞西尔工业设备和军事设备所准备的能源接口,不管铺设它们的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敌人,他们都会替我们做好这一切,而我则期待着这些魔网完成连接,并与塞西尔领接驳的时刻,”高文微笑着,看着眼前正在进行最后整备的转子式魔能引擎,“但那都是将来的事,在现阶段,我只希望能通过安德鲁子爵这条线,将矿山设备卖给南境的每一座矿业领地――塞西尔领的发展,需要更多的资源,而现在他们挖矿石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琥珀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完全理解了所发生的事情,她把高文所做的事情全都串联起来,并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安德鲁子爵在这个过程中的所得所失,得出的结论让她惊愕不已:“等一下,我刚刚才发现,你之前用一大笔钱从坦桑镇购买了足够让领地用三年的魔导材料,而这一次安德鲁子爵就把那些钱全都拿出来买了你的矿山设备――而且还是要淘汰退下来的第一代机器……” “那些机器的魔法机关还是用坦桑镇买来的矿石加工出来的。”高文在旁边补充道。 “而且今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地方购买你的机器,学习铺设魔网的技术,他们会帮你挖矿,帮你种田,帮你把魔网铺好,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竟然还会付账!” 高文点点头:“为了良心能安,我打八折的。” 琥珀:“……” 在组装车间的中央,最后一组检测工人已经离开了那台庞大而先进的魔能引擎。 它有着漂亮的银灰色外壳,就如一台蹲踞着的钢铁雄狮般静静地待在那里,在它那膨大的“腹腔”中,一个用精钢铸造、带有一系列倾斜受力板的转子机构被精准地安装在中心轴线上,而总计十八个斥力发生器则对称安装在转子周围的外壳内壁上,一种稳定可靠的连杆装置控制着所有斥力发生器的符文扳机,并承担着调速器的职责。 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圆球从工人中间飘了出来,他停在新式引擎的控制台旁,转过身对高文微微起伏了一下身子。 在这种严肃的气氛下,就连那滑稽,似乎都显得……好吧还是挺滑稽的。 这位滑稽蛋先生郑重其事地扳动了第一组控制杆,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符文开始发挥作用,新式引擎中央那个连接在转子上的轮盘庄严地转动起来。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群星位置正确之时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星相学是洛伦大陆上一个极为重要的学科。 尽管高文无法理解天上那些遥远的天体和自己脚下这颗小小星球(假如是星球的话)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但星相学的力量却是切实存在的,一个优秀的星相学家可以从群星位置的细微差别中观察出大气中的魔力流动,甚至仅凭群星的光辉指引就能在千里之外发现全新的魔力焦点——这一切的准确度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完全超出了“神棍”的概念,而可以被当成一种“黑箱学术”来看待。 当然,由于星相学的晦涩难懂,在这个领域中的江湖骗子也从来不少,而这类骗子的特征其实很好辨认:他们会把星相学对于自然界的观察作用延伸到所谓的“未卜先知”上,他们号称可以通过群星的位置来帮你找到遗失的宝藏、放丢的钥匙以及跟人跑掉的媳妇,但事实上,洛伦大陆的星相学是压根没有这方面威能的。 它更主要的作用是对自然环境中的魔力变迁进行预兆性观察,而在这个基础上,它顶多能对一些比较大的、有规律性的自然灾害做出预警——找猫找狗之类靠吼的都比靠那帮“星相学家”靠谱。 高文之所以会突然想到星相学,是因为他现在正站在领主府上层的露台上,与自己的大孙女一块研究天上的星星。 好吧,主要是他在看着赫蒂研究天上的星星。 从今天开始,连续的三天将是入冬之后最佳的“群星之日”,在这些特殊的日子里,洛伦大陆北部地区将观察到一年中最清晰的星空和最多的星辰。 由于这颗星球并没有像月亮那样的大型卫星,因此夜晚自然也没有月光,而少了月光的干扰,这个世界的夜空便有着璀璨到让人惊异的群星,那数之不尽的星辰和横跨过天际的、疑似遥远太空中发光云团结构的光带总是能带给高文深刻的印象,而对于身为职业法师的赫蒂,群星的意义就更有所不同。 法师可以从观察群星的过程中感受到魔力的变化,并将这种感悟融合在自己的施法技艺之中,这种提升缓慢但切实有效,赫蒂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适合观星的日子——她很希望多看几次星星可以提高自己的施法水平,有生之年让自己的奥术飞弹和寒冰箭能命中目标一次…… 她观察星空所用的工具是一种特殊的“银盘”,这个银盘水平放置在支架上,银盘周围的铁质平台表面铭刻着各种各样的星象花纹以及魔法符号,而银盘中心则会倒映出群星的影子,通过特殊的施法技巧,银盘中倒映出来的影子可以被放大、滤清,从而便于观察。 “真没想到先祖您竟然也对星相学感兴趣,”赫蒂一边记录着群星的变化,一边微笑着看了站在身旁的高文一眼,“这可是一门枯燥的学问。”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我对星星很感兴趣,”高文看着赫蒂摆弄的观星银盘,心中不得不对这个世界本身的魔法技术发出赞叹,虽然这东西用起来一点都不方便,而且还缺乏改进的空间,但它确确实实能起到观察星空的作用,“话说瑞贝卡没学过星相学么?今天是对法师而言很重要的‘群星之日’吧,她多少也是个法师……” 露台上只有他和赫蒂两个人,瑞贝卡作为领地上等级最高的法师之一,此刻却没有出现。 “她小时候被强拉着学过一点观星术,但每次她都想往天上扔大火球,试图把星星炸下来——然后就没让她继续添乱了,”赫蒂的语气充满无奈,“而且说实话,星相学对她的提升作用几乎为零,她的魔法天赋全都在扔火球上,这方面她已经算做到极致,哪怕再看十年的星星她也不可能搓个奥术飞弹出来。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观星盘必须用几个特定的奥术魔法控制,她除了大火球之外什么都不会,连观星盘都用不了,就只能瞪着眼睛看天……也难怪她会无聊到往天上扔大火球了。” 观星盘最大的局限性果然还是使用门槛么…… 高文若有所思地看着赫蒂手中的魔法装置,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便安排工匠研制的某样东西。 如果顺利的话,它应该还能赶在“群星之日”结束前完工。 “我正在给瑞贝卡准备一样礼物,一切顺利的话,她大概就能和咱们一起看星星了。” “哦?”赫蒂有些讶异地看了高文一眼,她想不到这位先祖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可以把瑞贝卡拉到观星台上——首先要让只会火球术的瑞贝卡可以操纵观星装置,其次还得让那个看见星星就想扔大火球的傻孩子对这种需要静下心来的枯燥学问产生兴趣,这在她看来可是不可思议的。 但很快她便想到了自己这位先祖那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和各种神秘的知识储备,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过多追问,而是露出一抹笑意:“您真的很喜欢那孩子啊。” “你不好奇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么?” “好奇,但我想保持这种好奇,”赫蒂眨眨眼睛,“您总会带给我们惊喜,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高文微笑着点点头:“当然。” 此时此刻,正在关注群星的并不只有高文和赫蒂这样的普通观星者。 在东部的无尽之海上,夜晚已经过半,然而群星仍然高悬天际,那灿烂的星辰就仿佛眷恋着这片天空一般,即便东方已经出现晨曦的第一缕光,也仍有三分之一的星星清晰可见。 一处无名海岛孤零零地坐落在海面上,这片面积巨大的岛屿是无尽之海中少有的几处生息地之一,风暴之子们用了数百年的时光将这里建设成为一处开发完善的据点,他们在这里建设了农场、村镇、铸造厂和一座位于海岸悬崖上的堡垒,而整个海岛上最重要的建筑物便是位于堡垒顶端的“观星高塔”。 在观星高塔的顶端,身披黑色长袍的风暴主祭放平了手中的观星盘,随着魔力的注入,观星盘上本已经暗淡的星光再一次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星星的位置,一切与此无关的事物都被他抛诸脑后——不管是数月之前东部开拓岛礁被海妖摧毁的噩耗,还是永眠者在贸然接触高文·塞西尔之后传来的那个诡异且令人不安的警告,亦或者万物终亡会在大陆上推进战争的进展,此刻都不如他眼前的观星盘重要。 或者说,不如观星盘所呈现出的景象重要。 群星的位置正在渐渐归于正确,魔力的涌动将随之开始,这次特殊的魔力涌动并不会很强烈,绝大多数法师和神官们甚至都不会注意到它,但唯有风暴之子们,他们清楚地知道魔力在群星的招引下产生涌动意味着什么。 “主祭,二号和三号海岛派狮鹫送来了消息,他们观察到了同样的星象,排除掉无尽之海上的魔力干扰之后,结论已经可以确定了,”一名风暴祭司走上高塔,在主祭身后恭敬地说道,“群星正在归位。” “我这里也观察到同样的景象,”风暴主祭微微点头,随之中断了对观星盘的控制,“可以拟定写给教皇冕下的信函了——审判之日是否到来,将在这三天内得见分晓。” 风暴祭司的脸色显得异常凝重,他看了一眼主祭身后的大型银盘,微微吸了口气。 这个略有些年轻的祭司终于忍不住问道:“‘祂’会归来么?” “群星位置正确之时,神的血肉将从长眠中苏醒,这是自我们离开陆地之后便得到的启示,”风暴主祭在往常不会回答这种不稳重、不成熟的问题,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也希望有人能和自己交谈几句,便淡淡地说了下去,“可世事无绝对,因为同时还有别的上古资料显示群星的位置已经正确了不止一次——然而世界仍然存续着,那么一切便都是无法确定的。” 风暴祭司沉默地点了点头,在他的视线中,远方的海浪正渐渐翻滚起来。 大海,再一次失去了平静。 而在这不平静的无尽汪洋深处,第三个群体也在关注着群星的变化。 深邃幽暗的海底,却有一片明亮的人造光源照亮了整片海床,漂浮在海水中的发光球囊随水流而微微摇晃着,在它们的照明范围内,可以看到无数优雅而窈窕的身影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 一名海妖指挥官甩动着长长的蛇尾,来到集合点的前方,在这里的海床上固定着一个临时的前哨信息站,两名深水技师正在全神贯注地操纵着信息站的控制终端。 一名深水技师转过身来,对指挥官弯了弯自己的尾巴:“长官,无人机传来最新监测报告,天体正在进入特定位置,‘奥’的能量读数已经上升百分之三。” 海妖指挥官点点头:“‘挖掘场’情况如何?” “观察到大鱿鱼的组织活性正在上升,‘暴增’很快就要开始了。” 海妖指挥官离开信息站,游动到了聚集起来的同胞们面前。 每一个海妖都努力绷着脸,她们手中握紧属于自己的装备,每一条蛇尾、鱼尾和触腕都紧绷绷地贴在海床上,她们集中全部精力等待着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海妖会在这个过程中有所懈怠。 她们必须认真对待即将发生的事情——因为她们清楚得很,当群星位置正确之时会发生什么。 在她们的历史记录中,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六次,而每一次都会让所有的海妖卷入其中。 海妖指挥官游到合适的位置,她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中紧握着深水三叉戟,而每一个海妖的视线也随之集中在她身上,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位指挥官震动海水,发出了足以传遍全场的声音: “姐妹们,群星正在进入正确的位置。 “我们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姐妹们,请千万记住…… “一定要注意用餐秩序啊!!!” 海妖指挥官用力挥舞着三叉戟,声音响彻海床: “能敞开肚皮吃的机会就在这两天啦!!”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在这特殊的日子里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当群星位置正确之时,这个被魔法和神明力量笼罩的世界总会发生一系列隐秘的变化。 然而只有很少的人才能察觉到这种变化,并从中观察到那些往日里被隐藏在世界深处的知识和真相。 安苏王城圣苏尼尔,圣光大教堂高阶祈祷室内,“圣女公主”维罗妮卡正静静地跪在圣光之神的神像前,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朦胧的圣光笼罩在她身上,并将整个房间映照的温暖而光明,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一幕,都会从这位公主身上感受到那种不可思议的虔诚和圣洁,并深受触动。 不过维罗妮卡并没有祈祷多久,她缓缓张开了眼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并转向门口的方向,静静地等了两秒钟后,祈祷室的门便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一位留着短发、面容普通的高阶女神官走了进来,她身上散发着宁静柔和的微光,带着与维罗妮卡相似的虔诚圣洁气场,在看到祈祷室中残存的圣光之后,这位女神官微微点了点头:“教皇冕下找你。” “我知道了。”维罗妮卡轻声说道,但在离开祈祷室前,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这位多年好友一眼。 珊迪静静地站在那里,仍然是那么恬静温柔,这位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善良女孩已经成为和自己一样优秀的高阶女神官,但两人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在维罗妮卡的视线中,珊迪被一团光辉笼罩着,这光辉甚至渗透了她的肌肤和骨骼,让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光铸之感。维罗妮卡看着珊迪的身体,在那具光铸的身体中,本应是心脏的地方此刻却跳跃着一团水晶般璀璨的光芒,仅仅是注视那团光芒,维罗妮卡便感觉自己身上的圣光都微微鼓动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么?”珊迪注意到维罗妮卡的停顿,微微转过头来问了一句。 维罗妮卡摇摇头:“没有,赞美圣光。” 从祈祷室离开,前往大圣堂,中间要穿过一座露天的花园和两条长长的走廊,圣光教会最高阶的神职者们便在这些神圣的石板路上来回走动,这些虔诚而圣洁的人引发了圣光的共鸣,让这座殿堂哪怕在入夜之后都笼罩着明亮的光辉。维罗妮卡将双手拢在神官袍宽阔的袖子里,微微垂着头安静地走在道路上,不与任何人交谈,也不做任何东张西望,就如每一个虔诚的神官那样将全身心都沉浸在对圣光的感悟中。 她看到一个又一个高阶神官从自己身旁走过,他们那华丽的神官长袍下包裹着一团团朦胧的光芒,这些光芒有的只是浮动在血肉肌肤的表面,有的却已经完全取代了“人”的本质,而这一团团光铸的躯体便是虔诚的表现,也是圣光教会最强大的力量保障。 维罗妮卡穿过了走廊,侍从官为她推开大圣堂的门,她看到圣光之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圣光教会最高的统治者,洛伦大陆上最有威望的宗教领袖,圣·伊凡三世正静静地坐在大圣堂的金座上。 这个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年的老者体型干瘦,须发皆白,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随处可见老年斑和代表岁月流逝的褶皱,他看起来气息奄奄,苍老而虚弱,仿佛随时会蒙主召唤,但维罗妮卡却很清楚,虚弱只是他的表象,无穷无尽的圣光才赋予了他真正的力量,只要这位老者的思维还能运转,大脑还未死去,他就随时可以调动澎湃的光明力量摧毁教会的一切敌人,或庇护所有虔诚的信徒。 在维罗妮卡的视线中,圣·伊凡三世甚至已经完全不具备人类的形体,他就是一根熊熊燃烧的圣光火炬,正端坐在那华贵的金座上,而在圣光火炬后面朦胧虚幻的影子中,她甚至可以看到圣光之神的一丝容貌,还有来自神界的些许剪影。 “维罗妮卡,吾主虔诚的孩子,你来了,”圣·伊凡三世开口了,低沉缓慢的语气中带着温和与信赖,“主在召唤你。” “我在祈祷中已经得到启示,”维罗妮卡低下头,恭顺地说道,“群星正在抵达正确的位置,天体之间共鸣的力量将打开通往真理的道路,接受感召的时刻到了。” “来吧,这七百年以来最具天赋的灵性之女,你已经接受了圣光教会最高的传承,接受了我的亲自指导,接触了最神秘的知识和最圣洁浩大的力量,你为这一天做了充足的准备……”圣·伊凡三世苍老的声音在大圣堂中回响着,而伴随着他的话语,一根白金权杖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漂浮到维罗妮卡面前,“我的孩子,握住这根权杖,去直面主留给你的启迪吧,这是你的命运。”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着那根白金权杖,她脸上毫无表情,但也没有任何动作。 圣·伊凡三世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我的孩子?你在等待什么?” 大圣堂中的光明力量开始微微鼓动,而维罗妮卡则伸出手,缓慢却坚决地握住了那根权杖。 “我很乐意与主交谈。” 一道磅礴浩大的光柱从大圣堂中升腾而起,光柱甚至穿透了大圣堂厚重的穹顶,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笔直地射向遥远太空中终极神秘之星“奥”的方向。 在这一瞬间,庄严的圣乐凭空出现,整个大教堂所有的钟也在同一时间鸣响,教堂中的神官和城中的信众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侧耳倾听着这每秒的声音,每个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淡然平和的微笑,并在胸前画出圣光之神的徽记,开始虔诚祈祷。 而维罗妮卡则感觉自己的精神超脱了躯体,她“看到”自己的视野在飞快提升,飞快拔高,很快便越过了大教堂的穹顶,整个圣苏尼尔城也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小点,她穿过云层,穿过黑暗的星空,穿过无数不可名状的怪影和异象——终于,她在一个充斥着无尽光辉的地方停下了这场令人疯狂的旅途。 她站在一片无尽宽阔的地方,光铸的城墙、高塔、圣徽在视野的尽头耸立着,又有群星坠落般的河流横跨天际,并倾斜着注入大地。 而在她的视野正前方,则是“主”。 主是一块巨大的光铸结晶物,祂便漂浮在这个光铸国度的正中心,水晶般的物质形成了祂的躯体,那水晶没有定型,整体仿若一块多变、多棱、多角、多面的晶核漂浮在空中,尽管祂没有说话,维罗妮卡还是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起来: “走上前,触摸祂,聆听祂…… “祂是你们的保护者,是你们的灵魂所期待的避风港…… “只有在祂的庇护下,你们才是安全的……” 维罗妮卡注视着那团正不断产生变化的多面体晶核,她的双腿已经开始颤抖,她的身体仿佛要挣脱大脑的控制般迈步向前,而一股庞大的力量还在同时撕扯她的精神,让她从内而外地异质化,成为那多变晶体的延伸…… 无尽的力量,知识,奥秘,权势,金钱,甚至与神一样的永恒,此刻唾手可得。 维罗妮卡深深吸了口气,微笑起来:“我们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在“群星之日”的第二天,南境仍然是一夜晴空:这又是个可以观星的好日子。 晚饭之后,赫蒂便立刻回房间去取她的银制观星盘,但瑞贝卡却只是站在窗台前愣愣地看着外面的夜空,她看着那些闪烁的星星,突然皱了皱鼻子,脸上露出有些气恼的神色。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子爵小姐,她只是发了一会呆,随后便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群星之日”是对法师们而言很重要的日子,但却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无法控制观星盘,自然也无法从星相的变化中感悟到任何与魔法有关的奥秘,她小时候也曾跟着赫蒂姑妈和自己的老师们一起站在露台上,瞪大眼睛看着夜空,但…… 那真是超级无聊的事情。 她一点都不喜欢星星。 瑞贝卡走在返回房间的路上,努力用符文和法阵方面的东西来填满自己的脑袋,不去想别的事情,但一个高大的身影守候在走廊上,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祖先大人?”她愣愣地看着高文,“怎么啦?” “今天是群星最闪耀的日子,你不跟赫蒂一样去露台上观星么?” “不去,”瑞贝卡用力摇了摇头,露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又看不懂啦,每次看星星都想睡觉……” 看着眼前这个不善伪装的姑娘,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 “礼物?”瑞贝卡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什么礼物?!” 高文从身旁取过他花费不少工夫才让工匠们试制成功的事物:“一个可以让你不用借助观星盘就能看到很多星星的好东西。”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那样事物——它是一根金属制成的大管子,而且粗细并不均匀,它的两段似乎镶嵌着水晶制成的镜片,并且管子中段还有可以调节的旋钮,以及与支架连接用的卡扣装置。 它的样式实在古怪,与之前老祖宗画出来的机器图纸画风都不一样,但不知怎的,瑞贝卡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就被它给深深吸引了。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望远镜,”高文笑着,“不用法力的鹰眼术。”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满天繁星的夜幕下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虽然有着糟糕的魔法天赋、差劲的贵族修养、令人头疼的性格行为,但瑞贝卡从小到大仍然是家族中最受宠的一个――毕竟塞西尔家族到她这一代已经完全衰落,家中长辈也根本找不到别的继承人来培养和关爱了。 所以瑞贝卡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很多,多到她都很难数过来的程度。 可是那些礼物很少有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 不管是漂亮的衣服,还是新的魔法书和历史书,在瑞贝卡看来都没什么新意,她不像普通的贵族小姐一样喜欢花朵和新衣,也对历史和礼仪方面的学习不感兴趣,但自从自己的老祖宗揭棺而起之后,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认同自己,并且总是能带给自己新鲜感的人――一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先祖,瑞贝卡原本还以为高文会是她见过的最古板最严肃的家中长辈,却没想到这位祖先大人竟然那么有趣,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一点都不弱于自己。 就连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有意思的很。 不过捧着这个被称作“望远镜”的东西,瑞贝卡还是有点纠结(或者说在跟自己赌气):“我才不喜欢看星星!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有什么意思嘛!” 高文却只是笑笑,硬带着这个傻姑娘来到了领主府顶层的露台上,在赫蒂惊讶的注视中,他帮助瑞贝卡固定好了望远镜的支架并调整好镜头的焦距,然后按着铁头娃的脑袋让她把眼睛贴在目镜上。 半分钟后。 “看星星真有意思啊!!”瑞贝卡发出了毫无骨气的声音。 “先祖,这就是……您说的送给瑞贝卡的礼物?”赫蒂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放下自己手中的观星盘凑了过来,“并没有魔法波动……这是什么?” “你可以试试看,”高文笑着,“嗯……虽然它没有配套的星图盘,在你用来可能并不如观星盘那么专业,但若是只用来观察远处的物体,应该会比你的魔法道具容易使用一些。” 赫蒂使了好大的劲终于把瑞贝卡的脑袋挤到旁边去,然后凑在目镜前看了一眼,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这个世界,鹰眼术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观星盘”技术分别成为了人们用于观察远处和观察星辰的主要途径,尽管它们局限在施法者的圈子里,但这两种技术仍然遏制了人们对光学研究路线的探索――这个世界在光学方面的基础物理规则与高文所知的并无什么差别,然而在施放一个法术就能观察到远处的前提下,谁还能想到把几块凸透镜和凹透镜组合起来制造一台望远镜呢? 毕竟,这两个技术路线相差的实在太远了。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这个神奇的金属装置,她绕着它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出这上面有哪怕一个符文和一块魔力材料,不禁困惑地挠挠头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啊?” 赫蒂也好奇地抬起头来:“对啊,为什么?” 听到她们的问题,高文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 她们终于也学会主动问为什么了――深究原理,而不是满足于能用就行,这是他一直在努力灌输给领地技术人员的思想,现在这段时间的努力终于在两位后裔身上看到了效果。 “这就要谈谈光的传播了,”高文想了一下,决定先简单进行一番解释,“你们至少该知道放大镜吧……” 他解释着凸透镜和凹透镜的效果以及望远镜的原理,但他并没有把这一切解释的太过深入、太过肯定,他只是尽量用解答猜想的态度来描述望远镜是如何生效的,而这是由于必要的谨慎―― 这个诡异的世界在物理法则上那么古怪,谁敢确定望远镜管用那么这里的光学原理就一定符合地球标准?或许在宏观世界上,光的传播、折射表现出了他所熟悉的模样,但有朝一日研究到微观了,发现这个世界的“光”从本质上完全是另一样东西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对赫蒂和瑞贝卡的影响会有多大,哪怕她们现在就有了合格科研人员的怀疑精神,自己说出来的话也会在她们心中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所以他一向避免在二人面前讲述自己对魔法原理的猜想时用过于肯定的语气――除非这些知识已经得到了实践的充分认证,这就是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自己影响到她们的研究思路。 瑞贝卡听的一愣一愣的,她知道魔法的那一套理论,也知道数学、机械和一些炼金术的理论知识,但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还可以从这种角度来解释,这带给了她极大的新鲜感:“原来随处可见的光……竟然还有这么有趣的地方?”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眼睛凑到了望远镜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天上的星辰,她想象着那些遥远的星光经历了长途跋涉,穿过充盈着魔力的大气,最终落入到一组透镜之间,并在透镜间成为更加清晰、更加放大的影像,她看到了小时候从未看到过的更多、更明亮的星辰,也看到了那些原本隐藏在星间的、模模糊糊的天体结构。 由于第一台望远镜的工艺有限,放大倍率也不是很高,她不可能在镜头中看到群星太多的秘密,但即便这样,那片比想象中更加灿烂的星空也足够让她惊呼连连了。 “我以前一直想往天上扔大火球,把那些星星炸下来,”瑞贝卡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但它们好远啊……” “其实你知道么,天上的大多数星星本质上也就是燃烧的大火球,”高文微笑着说道,但又赶紧补充后半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星星也是燃烧的火球?”瑞贝卡惊讶地看着高文,“那它们是用什么当燃料的?怎么可以烧这么多年?” 在老家那边是氢元素,但天知道这边恒星烧的是啥…… 然而高文没法直接这么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笑:“我也不知道。” “祖先大人您不是骗我呢吧?”瑞贝卡狐疑地看着高文,“天上的星星怎么可能是大火球!” “不能这么对先祖说话!”赫蒂立刻严肃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但高文刚感动了半截,她就把后半段话说了出来,“先祖当初可是挂在天上的,他肯定是亲眼看见那些星星怎么烧了――对吧先祖?” 高文:“……额……对,对……” “唔哦,好厉害!”瑞贝卡发出夸张的感叹,紧接着便摸着下巴陷入思索,“那你说,如果我把火球憋的很大很大,然后打到非常非常远的地方,它也能变成一颗星星么?” “……那大概是不可能的,”高文哭笑不得地摊开手,“星星真正的大小可比你想象的大多了。当然,这个也是我的猜的。” 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先祖,那您说‘奥’也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球么?” “奥……大概也是吧。” 高文双手抱胸,抬头望向了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或者说,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 那是这个行星系统真正在围绕运行的“太阳”。 自己脚下的这颗星球(目前假设为星球)并不是一颗标准行星,而极有可能只是一颗围绕着某气态巨行星运行的卫星,那颗气态巨行星便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太阳”,但这颗气态巨行星也是在围绕着另一颗天体运行的,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报,后者的正体极有可能就是“奥”,那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是偶尔在白天也可见到的神秘孤星,是在魔法师和专门的星相学家心目中有着特殊地位的“终极神秘之星”。 超凡者们对“奥”的解释多种多样,但不管是谁,似乎都一致认同它在神秘学领域有着特殊的作用:它是几乎所有星相观测的基准点,也是魔法师们冥想时最常使用的“精神焦点”,甚至在一些宗教传说中,“奥”还和众神的居所有关:它是通往众神居所的引路灯塔。 瑞贝卡看着天,突然有所发现:“说起来……今天的‘奥’似乎比往日更加明亮啊。” “入冬之后,奥的亮度就会提高,你不知道么?这可是星相学的常识!”赫蒂无奈地看了瑞贝卡一眼,“真不知道你小时候学的东西都扔哪了。” 瑞贝卡梗着脖子:“我知道这个啊,但今年冬天群星之日里‘奥’的亮度似乎比往年还更明亮哎!” “是么……”赫蒂狐疑地看着天空,她并不能用肉眼判断出这么细微的变化,但她知道瑞贝卡在这些莫名其妙的细节领域确实有着令人惊异的敏感性,于是也半信半疑起来,“或许是有变化吧……说起来,我记着在一些比较冷门的魔法书籍里看到过,当群星位置正确的时候,终极神秘之星‘奥’与人世间的联系就会变得强烈,众神领域和人类世界的大门将变得松动,而那预言中群星位置正确的年份,好像就是最近几年。” 听着赫蒂突然说出来的这段神神叨叨的话,高文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即视感。 群星位置正确……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吉利呢? 而就在他琢磨着这个“群星位置正确”到底是荒野怪谈还是某种魔法现象的时候,露台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而那位海妖小姐惊慌的叫声则随之传来:“哎呀完蛋啦完蛋啦完蛋啦!!” “什么完蛋了?!”高文可从没看到提尔会有这么慌乱咋呼的时候,这个时常处于冬眠状态的海鲜不管干什么都是懒懒散散的,这一下子可把他吓了一跳,“有人要炖你?” “群星位置啊!群星位置啊!”提尔用鱼尾巴使劲蹦着来到高文面前,手舞足蹈地比比划划,“今天是群星归位的时候!群星一旦抵达正确的位置,那深海中的大鱿鱼……大鱿鱼……” 高文刚才就寻思着群星和深海邪神的那点破事儿呢,这时候听到提尔这个深海生物如此惊慌失措的提起了那个疑似古神的东西,顿时他冷汗都冒出来了:“你说清楚点!群星位置正确的时候深海里的‘大鱿鱼’会怎么样?” “大鱿鱼会不限量啊!”提尔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错过饭点啦!” 高文:“……啥?!”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各种阴差阳错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事实证明,海妖这种生物真的是很难用正常逻辑来解释,跟她们的每一次交流都会带来世界观层面的全新体验——就拿提尔举例,高文觉得自己跟这个咸鱼说话时每三句就至少有一句自带一次san check…… “你把话说清楚点!”高文瞪着眼睛看着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的这条“美人鱼”,“咱们世界观不一样我跟你讲,你这没头没尾冒出来的话我们压根听不懂的!” “就是群星归位的时候,深海的大鱿鱼会‘暴增’啊,”提尔使劲用尾巴拍着露台的地面,“虽然搞不明白原因,但那个大鱿鱼貌似会根据天体运行来汲取能量,然后鱿鱼尸体上的血肉就会急剧增长,几天时间里我们就能挖到相当于平常几十年产量的燃料,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敞开肚皮吃——不管吃下去多少,大鱿鱼都会飞快地长起来……嘶……” 提尔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吸了口口水,脸上露出向往和幸福的神色:“啊,那真是大自然的馈赠啊……” 高文却是在旁边听着越听越惊悚,海妖脑子有坑所以做出奇妙的判断并不难理解,但他却从提尔的描述中隐约意识到了那所谓的大鱿鱼“暴增”是什么概念…… 妈耶,群星归位的时候深海里的“神明尸体”就会飞快再生……这怕不是尝试复活吧? 但就从这帮咸鱼仍然活蹦乱跳而且世界也没有毁灭这两点来看,显然深海里某个邪神到现在也没复活成功。 旁边赫蒂也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虽然她不像高文一样对“众神已死”有所了解,联想能力也比不上自己脑洞大开的祖宗和瑞贝卡,但还是从提尔的描述中听出一些诡异恐怖的气息来,便忍不住问道:“话说从你的语气里,类似这样的事儿发生了很多次么?” “让我想想……”提尔捏着下巴使劲思索了一下,“啊,大概发生十六次了吧……除了第一次我们没搞清楚情况结果在一团混乱中没能吃个尽兴之外,每次我们都会敞开肚皮大吃几天……” 高文冒出一脑门子冷汗,他现在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妈个鸡,群星位置都正确TMD十六次了!十六次!深海里的某个古神(在高文看来更像是邪神)有十六次复苏的迹象,结果愣是让一帮胃口超好的深海咸鱼给吃死回去了……吃死回去了…… 所以,这帮海妖到底是什么鬼?她们是什么材质做的?! 在这深入灵魂的纠结之中,高文脑海中突然闪电般亮起一个点子:他想起了自己的某个“收藏品”。 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咸鱼精:“提尔,如果给你一块和大鱿鱼性质类似的东西,你能分辨出它么?” “什么意思?”提尔眨巴着眼睛,“你还卖假肉么?” 高文被噎了一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这样,你明天一大早……算了你下次睡醒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现在就跟我走一趟吧,我这里收藏了一块疑似‘鱿鱼肉’的东西让你看看。” 在同一时间,远离大陆的无尽之海上,风暴之子们监控着群星的动向,监控着“奥”的情况,也同时监控着深海中传来的能量波动变化情况。 群星的位置已然正确,而在同时,今天也是“奥”在一年中能量反应最为强大的日子,那颗终极神秘之星的力量将与夜空中的诸多天体产生叠加,它们共同释放出的特殊能量会是唤醒风暴之主的一把钥匙。 风暴之子的祭司们整整齐齐地站立在平台上,而他们的主祭则站在平台最靠近海崖的边缘,这位身披黑袍的主祭凝望着正愈发狂暴的海面,就仿佛凝望着一个即将吞噬整个世界的无尽深渊。 “主”会归来么? 风暴主祭不知道自己真正所想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主的归来,还是在惧怕着主真正归来,但他很清楚,这种矛盾的心态并不专属于自己。 审判之日终将到来,而凡人将在审判之日到来时找到自己正确的位置——可是风暴之子们正确的位置是什么?永眠者呢?万物终亡会呢? 他们拥抱着灭亡之日,因为每一个黑暗教派都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在末日降临时让自己能够永续存在的道路,甚至找到了在神明吞噬世界之日获得晋升,成为近似神一般永恒不灭之物的道路,可是他们终究是凡人,他们并不能确定自己的道路就是正确的,但就是在这样的恐惧,这样的忧虑折磨之下,他们反而转入了狂热和笃定——只有在这命定的日子即将到来之日,一少部分人才会惊醒过来,并突然开始怀疑一直以来的道路。 神若是归来,凡人真的能幸存么? 风暴之子们开始在平台上举行仪式,呼唤海之力量保护自身,当教皇的命令下达后,他们将与海一同永生。 在提丰境内,永眠者的隐秘圣殿里,噩梦主教们也聚集到了一起,第十七次“深潜”的失败导致他们损失了一些下级节点,但主教团毫无损失,在永眠教皇的指引下,他们来到“连接大厅”,建立起强大的心灵连接网络,一边等待着风暴之子传来对群星和诸神的观测信息,一边为提前启动“永恒梦境”做着准备。 在大陆北方,万物终亡会的地底巢穴中,贝尔提拉站在诸位教长之间,俯视着地下裂谷中那些不断涌动的血肉组织,她看到大教长正凭空悬浮在那些血肉上空,引导着强大的能量注入到“伪神之躯”体内。 时机未到——每一个堕落德鲁伊都对此心知肚明,他们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生物质,计划中要在今年冬天之前促成的安苏-提丰战争也因为那位突然转变立场的裴迪南大公阻挠而未能爆发,在安苏境内进行的血肉收集行动也频频失败,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管审判之日是否真的已经到来,所有黑暗教派都必须提前为他们各自的终极计划进行“点火”,这是激进,却也是必要的谨慎。 在这一天的某个时刻,“奥”的活动终于达到了一年中的最顶峰,群星的力量也在同时进入了这个世界。 在这一刻,海潮翻涌,无尽之海仿佛沸腾一般咆哮起来。 风暴之子们在海啸中启动了仪式,难以名状的力量开始将他们和整片海洋连接起来; 永眠者启动了所有的思维网络节点,尚未完成的“永恒梦境”开始将所有教徒的思想连接进入同一个世界; 万物终亡会提前激活了“伪神之躯”,那强大的血肉聚合物开始渐渐醒来; 在深海之下,陨落不知多少万年的风暴之神抽动了一下祂的躯体——而祂的这一次抽动,就是开饭的信号。 海妖们举起了她们的刀叉——也有的是钳子和尾巴。 无人知道这些发生在人类社会之外的、天翻地覆的大事,唯一与其稍微有点关联的,便是在洛伦大陆北方,安苏王国南部边境的那道山脉深处,一个名叫“提尔”的海妖看到了高文郑重收藏的宝物。 这位海妖小姐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喊:“唔!肯定好味!” 高文赶在这个咸鱼精冲上去把水晶立方体啃个窟窿之前及时拉住了她的尾巴,并在随手把她往后一拽的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保住了那宝贵的神明组织样本。 “哎你别藏啊!你叫我过来不就是加餐的么!”提尔气恼地用尾巴拍打着地面,随后冲上来尝试从高文手中抢走那水晶立方体,“你给我,你给我尝尝呗……” 高文一边躲闪着提尔的扑击一边大声嚷嚷:“停停停!我叫你过来就是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大鱿鱼’的,谁说让你吃了!” “不让吃你还让我看什么看!”提尔死活抓不到“好味零嘴”,整条鱼近乎抓狂,“我错过了许多年才有一次的聚餐哎!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补上!” 然而高文的坚决超出提尔想象,任凭她怎么上蹿下跳,高文也不可能把目前唯一的神明样本给这条咸鱼精当夜宵吃掉,而在提尔终于蹦跶累了之后,她也不得不安静下来:“我跟你讲,这东西不是我们平常挖的‘大鱿鱼’——不过它们给人的感觉还真是挺像。” “这个不是大鱿鱼么?”高文眉毛挑了一下,“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没有海妖会把大鱿鱼认错!”提尔双手叉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凭着一条弯曲的鱼尾巴就能把自己支撑这么平稳的——平常两条腿站着她都站不稳,“在我看来,这块点心应该是某种和大鱿鱼品种近似的生物身上掉下来的吧……哎哎,你是从哪弄到这东西的?这东西储量大不大?你告诉我呗,我不吃你这块加工好的,我可以自己去觅食的……” 高文:“……” 你们深海咸鱼精是一群比深海邪神还TM恐怖的生物么?!你们是深海谐神么?! “可惜,我手头只有这么一块样本,”愣愣地看了提尔半天,把后者看的尾巴都紧绷起来之后,高文忍不住摇了摇头,告诉对方这个坏消息,“而且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找到更多——这块样本还是我们‘陆地人’从一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呢。” 提尔可是知道陆地人类平均寿命的,顿时就吓了一跳:“哈?你们一块点心竟然还要传承千年?说是不能浪费食物,你们也不至于吃的这么抠吧……” 紧跟着她就开始在那感慨起来,什么陆地人民水深火热,什么一块小饼干都能当传家宝之类,简直思维支离破碎各种胡言乱语。 高文看着这样的提尔,只感觉一脑门子的冷汗,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货解释神明血肉在这儿是没法吃的——他觉得这简直是人与神,生存与灭亡,种族与命运级别的问题,但提尔听完之后很可能觉得这就是个食谱问题…… 自打穿越以来第一次,高文觉得自己掉san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随风潜入梦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跟提尔完成接下来的交流的,他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才拉着那个三观奇妙的深海谐神完成了一系列的试验――主要是为了测试海妖与那神明血肉接触时后者的各种反应。 经过测试,他发现虽然提尔和自己一样不怕神明血肉的影响,但二者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他在与神明血肉接触时,后者会呈现出明显的退缩、失活迹象,而提尔与神明血肉接触时,后者却不会有这种畏惧退缩的反应。 另一个区别就是高文并不觉得那坨诡异的生物组织会“好味”,但提尔看着那水晶立方体中的肉块却能把口水流到脚面上(尾巴上)…… 从是否能够压制、威吓住那坨肉块的角度来看,高文显然比提尔更厉害一些,但高文在面对提尔的时候仍然会油然而生一种发自肺腑的疲惫――跟这种海鲜交流,太TM消耗精力了。 把提尔送回房间之后,身心俱疲的高文再一次来到了露台上。 赫蒂已经回房休息,瑞贝卡也抱着她宝贝疙瘩的新礼物望远镜回了房间,一时间,露台上只剩下高文一人。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繁星闪烁的天空,在无月的夜幕中,位于天空正中的“奥”正散发出格外醒目的光辉,仿佛传说中众神的眼睛般注视着这个世界。 直到今天为止,他都未能在那群星之间找到监控卫星的影子。 不管是让赫蒂帮忙施展鹰眼术,还是用新制造出来的天文望远镜,高文都没能找到监控卫星,也没能看到位于太空中的任何人造物的痕迹。 他当然知道仅凭简陋原始的天文望远镜和效果有限的鹰眼术就想找到太空里的卫星有多难,且不说能不能看到,即便能看到,凭借现在的技术手段他也很难进行追踪,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和卫星之间有着冥冥之中的“直觉联系”,哪怕看不见,他一抬头也能知道卫星所处的位置在什么地方――在这种直觉感应的辅助下,他仍然未能发现卫星的影子,这只能有两种解释。 要么,那卫星体积很小,而现在的观测手段放大倍率严重不足,以至于根本无法进行观察,要么,那卫星是被某种隐匿技术隐藏起来的…… 如果是前者,那么随着技术手段的进步,从地表观察到上古卫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是后者,那么高文便只能等着自己把宇航科技点出来、自己上天去查看一番了。 高文的思虑起伏,一个又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动荡着,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精神恍惚了一下。 那种精神恍惚难以用语言形容,它就好像本来被封锁在自身躯壳中的“意识”突然“延伸”出去了一瞬间,在那短暂的恍惚里,高文觉得自己的思维一下子变得异常敏锐,感知范围异常广阔,甚至灵魂都已经扩展到躯体之外,并与极端远处的无数个灵魂建立了联系――他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一切绝不是幻觉。 而就在他思索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种恍惚感再次袭来,而这一次他及时抓住了这种感觉的脉络――下一秒,一些知识便自然而然地从脑海中浮现,高文发现自己竟知道该怎么控制这种奇妙的状态,并利用这种状态来建立心灵层面的联系,他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些知识来自什么地方――被他吞噬掉的那个永眠者!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凝聚起了自己的精神,在吞噬得来的知识与经验指导下,他瞬间便完成了对自身意念的重新稳定,而在重新掌控自身意念主导权的一瞬间,高文眼前的景象瞬息天翻地覆。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城市之中,这座城市几乎穷尽了人类对“雄伟”、“壮丽”、“优雅”、“美丽”等词汇的想象,无数洁白的宏伟建筑物耸立在城市之中,每一座高塔和宫殿的边沿都镶嵌着纯金制成的镶边,大量蕴含着无尽力量的魔力水晶悬浮在城市上空,逸散出的魔法能量形成了绚烂的极光天幕,在那极光天幕之间,又可看到有大大小小的浮空陆地、浮空城堡与宫殿悬浮在极其高远的天上,就如传说中众神的居所一般。 不管是紫罗兰王国引以为豪的千塔之城,还是精灵自诩为艺术顶峰的群星圣殿,甚至七百年前的刚铎帝都,都无法与这座城市相提媲美――它几乎不像是人类为居住而建,倒更像是专门为了抒发想象力、印证神话故事中的雄奇场景而创造出来,饶是以高文的心性,在看到这座城市,看到这个世界的瞬间都惊愕万分,久久不能言语。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冒出来的?这……也是永眠者的把戏?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幻象? 高文在惊愕中思索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唯有永眠者的真实梦境才能进行解释,但他又发现这场景实在比自己上次所看到的那些幻象都复杂、宏大了无数倍,他知道上次入侵自己大脑的那个永眠者在邪教团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高层人员,其创造出来的幻象应该算是永眠邪教徒中的顶尖水准,但眼前这景象…… 比上次的邪教徒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难道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永眠者出现了?来对付自己的? 高文皱着眉,没想到那些永眠者这么快就忘了教训,再次找到了自己,而就在他这么思索着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原本空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中蓦然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淡淡的影子。 那些影子出现之后便飞快地凝实,很快便成了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影,他们就好像这座城市中突然出现的原住民一般浮现了出来,并在城市中走动、生活着――这一幕让高文忍不住想到了虚拟场景中的“加载”过程。 等等,这不是“栩栩如生的人影”,他们就是真的! 高文几乎是瞬间便看出了这些突然浮现的身影并非什么幻象: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活灵活现的光彩,言行举止也与真正的智慧生物毫无二致,更重要的,通过吞噬得来的知识和技巧,他完全能判断出幻象中有哪一部分是凭空虚构,又有哪一部分是存在现实映射的。 这座城市中突然出现的人影都有着“现实映射”――这些全都是活生生的真人! 高文的心脏怦怦直跳,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怎样的地方,但还不等他仔细观察那些在城市中活动的“居民”,自己的肩膀就被人从旁边拍了一下。 高文硬生生克制住了当场反击暴露自身的冲动,他平静地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拍自己肩膀的人――那是一个看起来俊美不凡的年轻人,后者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不等高文想好该怎么开口,这个年轻人就主动说话了:“我刚才还以为看错――竟然真是高文・塞西尔的形象?看起来跟画像里很像啊!” 高文在听到“高文・塞西尔”几个字的时候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但听完对方的话他瞬间便反应过来:感谢上辈子接触过游戏的经历,他马上就猜到了对方所说的“形象”是什么意思。 这座城市中的“居民”是自己设定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形象? 他放眼望去,立刻便认为自己猜测应该没错――因为现实世界不可能有那么多帅比。 现实世界更不可能出现已经灭绝了几千年的蝎尾人。 这算什么?永眠者制造的大型沉浸式VR游戏么……这帮邪教徒私下里竟然折腾了这么一套带感的东西?这画风……这画风跟他穿越以来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啊! 不过所有这些念头都只是在高文心中闪过,他外表则是毫无异样地微微笑了笑:“偶尔试试新鲜感。” “不错,不错,高文・塞西尔的形象也确实称得上英武,”那俊美不凡的年轻人笑了起来,“不过你没必要把那络腮胡也留着,看着太老气了,我觉得高文・塞西尔二十五岁那年留下的画像就比他的遗像好看……” 络腮胡招你惹你了!遗像招你惹你了!而且高文・塞西尔都揭棺而起大半年了,当年那副画像已经不能算遗像了你明不明白! 高文眼角一跳,硬生生忍住了把眼前这个看似俊美和善,但实际上天知道是个怎样凶残恶毒的邪教徒的年轻人暴揍一顿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几句之后便快步走开。 他低着头在这座不可思议之城华美宽阔的街道中迅速移动着,并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在脱离邪教徒们的视线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自己的真实面貌隐藏起来。 尽管之前有一个邪教徒在看到自己的面貌之后没有产生怀疑,还认为这是某种特殊的“个人爱好”,但高文不敢冒险顶着自己这张脸在这个极有可能是永眠者用人脑联网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中到处乱晃,毕竟他之前吞掉了一个位阶颇高的永眠者,自己的面孔拉仇恨的几率太高了。 他并不是永眠者,但他吞掉的那个永眠者给他留下了宝贵的知识财富,高文仍然记得自己之前在梦境世界里是怎么凭空用意念创造出事物的――而在这个世界,他发现意念造物变得比上次还要容易的多。 数分钟后,一个身材高大、留着淡金色短发的年轻人从街巷角落走了出来。 ------------ 第二百二十六章 混进来一个大佬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顶着查理一世的脸大大方方地走在这座“空想之城”的大道上,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有暴露的风险。 因为他这一路走来已经看见二十多个查理一世了…… 查理一世并不是个惊天动地的帅比,但很显然,顶着安苏开国先君的脸走在大街上自有另一番带感,这些沉浸在虚拟世界中的永眠者邪教徒终归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他们在某些……奇怪的地方,仍然有着个人的爱好。 这一切都带给高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这就是永眠者努力追寻,试图创造出来的东西?一个虚幻的、美好的,甚至仿佛神话世界般的……梦? 高文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虚拟世界与自己之前遭遇的那些幻象有很大不同,这里不但更加宏伟壮丽,也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容易沉溺其中,这里的每一片树叶,每一缕阳光,甚至每一粒灰尘都被塑造了出来,并按照现实世界一般地运行着,而行走在大街小巷里的“居民”们则带着满足和喜悦享受着这一切,就好像他们完全不记得这是个虚拟空间似的。 高文还有一些惊讶――他没想到永眠者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如果这座巨大的城市以及天空那些漂浮的陆地、宫殿中都住满了人的话,那么永眠者邪教徒的数量恐怕会达到一个耸人听闻的程度,百万之巨都是有可能的。 一个偷摸着发展的低调邪教团体……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口么? 高文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行走在这座梦境之城中,而在接触城市“居民”的过程中,他也逐渐增加着自己对这个不可思议之地的了解。 穿过城市中央的大道,高文依循着自己的直觉在这里游荡着,寻找那些可能更多地揭示这座城市奥秘的事物,但在尝试穿过一座无人造访的圆顶建筑时,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本应完美的“梦境”在这里有一个漏洞,他看到这座圆顶建筑内部的光影凌乱而破碎,洁白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仅仅覆盖了建筑内三分之一不到的区域,而在大理石地板的空缺处,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灰黑色无光泽的空洞,而半空中凌乱破碎的光线与那空洞连接在一起,形成了混沌错乱的模样。 这已经是他在这座城市中发现的第四处“未完工区域”了。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从“居民”口中听来的情报。 这座梦境之城是提前启动的,似乎在永眠者一开始的计划中,他们还要准备很久才会激活这个庞大的心灵网络,然而局势的变化让他们不得不提前开启了这一切,这就导致梦境之城中有着多处“漏洞”。而且不光是梦境之城没有完工,就连那些漂浮在天空的陆地和宫殿也是未完成品――很多陆地只有轮廓是完整的,地表上没有任何植物与色彩,而宫殿则干脆是一个空壳子,里面是足以吞噬心智的“心灵虚空”。 高文不知道促使永眠者们提前启动这个心灵网络的“局势变化”是什么,但他本能地认为这多半与“群星归位”有关――提尔曾经说过,那些在海上神神叨叨与海妖打仗的“风暴之子”似乎知道群星归位与神灵复苏的事情,他们经常举行盛大的占星仪式,或者在礁石上绘制与群星、古神等有关的绘画,而高文有理由相信,与风暴之子关系密切的永眠者必然也知道这方面的情报。 群星归位,神明醒来,为了迎接这一盛事,所以邪教徒不得不提前献上了还没有准备完成的“祭品”? 这是高文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虽然里面还有很多未知之处,但大方向应该是没错的。 只不过恐怕任何一个邪教徒都想不到,这个世界的群星位置已经正确十六次了――他们的神还是醒不过来。 这颗星球上是否还有别的神尸高文并不清楚,但他清楚唯一下落明确的神明就躺在海底,目前还不够那帮深海谐神吃的。 如此一来,这帮邪教徒提前启动的心灵网络就等于白费了功夫,而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因强行提前而造成的人力物力损失、计划打乱重排、暴露风险则将沉重打击他们的气焰。 想到这里,高文便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来,并摇头微笑着离开了这处无法通行的穹顶建筑。 他知道三大黑暗教派底蕴丰富,即便是全都阴差阳错地提前启动了某些大型仪式而导致遭遇损失,也不会对其造成什么损其根基的影响,但无论如何损失就是损失――起码在短时间内,他们搞事的频率将大大降低。 城市中的“居民”们仍然在怡然自乐地“生活”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神色,他们用幻象和梦境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并沉浸在某种夙愿达成的喜悦之中,就是不知道他们这种愉快的情绪能持续多久――大概持续到群星位置都过去了结果仍然没一个神醒过来的时候吧。 为了避免麻烦,高文没有回到城市干道,而是沿着建筑物之间的小路穿行,逐渐靠近了这座梦境之城的中心区域,而在踏入中心区的一瞬间,他便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这里萦绕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城市外层区那种轻松悠闲的氛围就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开一样消失不见,高文惊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结果竟然真的看到有一层极为稀薄的、近乎透明的“墙壁”耸立在自己身后,而这道墙壁还向两旁延伸出去,似乎将整个城市中心包围了起来。 高文谨慎地没有乱动,而是仔细观察着这道透明墙壁周围的情况,他很快便发现几乎所有“居民”都只是在墙的外面活动,只有很少数的“居民”会穿过墙壁,而这些穿过墙壁的“居民”又分成两种,有的是像自己一样随随便便走进来的,有一些却要在墙前面驻足良久,念诵一些口诀或者把手按在墙上输入什么指令之后才能进来。 这是一道“权限锁”?只有具备资格的人才能通过? 高文惊愕地低头看了自己的身体一眼,他确信自己就是随随便便走进来的,甚至在穿过墙壁之后,他才因周围气息变化意识到这层屏障的存在。 自己在这里有着某种“高权限”? 这种高权限是从哪来的……难道是自己吞噬掉的那个永眠者的“权限”? 高文皱了皱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群永眠者在权限系统上做的还真是一塌糊涂,已经死掉的教团成员竟然还不带销号的――换个人披着马甲竟然就这么混进来了…… 不过仔细一想之后他却发现其实这也不算个漏洞――正常情况下这人一死就已经等于是自动销号了,谁能想到还有个像自己这样的吞噬者会披着死人的马甲进来嘛…… 不管怎样,高文就此提高了一丝警惕,并决定更加谨慎地避免和别人接触:权限越高的地方就意味着越少的人能够通过,而能够通过的人越少,自己在其中引人注意的几率就越高,万一被自己吞掉的永眠者在这整个邪教团里面是个类似四大天王五大长老之类的存在,那自己一头闯入到最高权限空间里跟剩下的几个天王长老一照面,就什么都暴露了。 他倒不怕自己在心灵层面的交锋会输给这帮记忆阅历连几百年都不到的弱鸡,但万一被销了号踢出这个心灵网络那麻烦可就大了。 而就在这么低调前行的过程中,他突然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广场,这片小广场中央的地面上空悬浮着一块极其美丽的淡蓝色晶体,晶体表面逸散出的微光粒子将整个广场映照的神秘而美丽,而在晶体周围,则站立着零零散散的人影――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谈,显然不是在此聚会,高文看到其中有几个人把手放在了那晶体的表面,而剩下的人则只是闭目站在原地,仿佛思索一般。 那晶体是干什么的? 高文皱了皱眉,开始搜索自己吞噬得来的永眠者记忆,在一番艰难的查找之后,他终于从那凌乱破碎的信息中找到了一点提示――那似乎是某种用来传输信息的事物,而且还属于高级品。 是心灵网络的上级通讯节点?通讯节点在虚拟空间中的“具现投影”? 高文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不动声色地来到广场上,也把手放在那块晶体上――晶体旁边的邪教徒略略侧脸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人开口讲话,最近的两个人只是稍微挪了挪步子,给高文让开一些地方。 高文没有过多回应,只是微微点头――他已经与晶体建立了连接,现在必须全神贯注。 在几次不太成功的尝试之后,他终于搞明白了自己吞噬得来的那些知识应该如何运用,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脑海中闪过了一些信息片段,下一秒,庞大的数据库便对他敞开了大门! 成功了! 庞大的数据与信息正在流过高文的脑海,他惊异地观察着这些永眠者邪教徒在这个心灵网络中所构筑出的“数据库”,并再一次感叹起这个世界说不清到底是先进还是落后的科技树。 谁能想到,一帮疯疯癫癫的邪教徒竟然在这么个表面看起来中世纪般落后的世界上搞出了一个庞大的心灵网络,一个庞大的虚拟世界,一个庞大的信息交换处理结构! 当然,他们是凭借不讲理的魔法粗暴地建造了这一切,并且对这个先进系统的运用方式也非常原始落后,在高文看来,他们沉醉于创造一个极尽享乐的虚拟世界,其用心程度远远多过利用这个心灵网络来解决各种现实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创造。 伟大到了让高文都忍不住打起主意的程度…… 而在脑海中冒出各种偷学技术的念头的同时,高文也没有停下对那些信息流的检索――这些信息大多都没什么用处,因为这个虚拟世界刚刚启动,其信息网络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在报告各处虚幻空间的运行情况,但突然间,一条信息引起了他的关注: “对高文・塞西尔记忆碎片进行第十八次破解的计划,以及征用更多计算力的通告。”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搞事,搞事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塞西尔逸散出来的记忆碎片?还是第十八次破解?而且还征用更多计算力? 这突然冒出来的信息立刻便吸引了高文的注意,他心念一动,飞快在脑海中刷新的资料便停了下来,而这条消息则被他牢牢抓住。 很显然,永眠者们在他们的数据安全管理方面做的相当粗糙简陋,那些无加密的资料以及缺乏示警机制的网络结构在高文看来简直就是不设防的,哪怕他对这套心灵网络还相当陌生,也能凭借吞噬得来的知识以及一通胡乱操作在短时间内搞明白应如何操作网络中的信息,以及锁定信息流的动向。 当然,这不能完全归咎于永眠者的安全意识薄弱――在认真分析之后,高文意识到他们的心灵网络本身其实是有着相当高的安全性的,首先,要接入这个网络的前提条件便是成为一个永眠者,只有用特定的“堕落神术”塑造过自己的精神,并通过永眠者心灵网络的“注册认证”,一个人才能获得介入这个网络的资格;其次,这个网络本身也有着简单的身份认证和权限管理供能,除了必须拥有“永眠者账号”才能联网之外,接入网络的个体也必须拥有对应权限才可以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几个区域活动――之前在城市中心区周围的那层屏障就是权限系统的体现。 考虑到在正常情况下人类精神的不可复制性,这种“账户管理”其实是相当可靠的。 然而这个网络却有着最致命的缺陷:只要一个个体满足了联网资格和对应权限两条要求,他在这个网络中的一切行为就都是不受控的,哪怕他像高文一样胡乱查找资料,用各种错误操作来折腾数据节点,表现出了无数的可疑行为,这个网络都不会产生任何警报。 简而言之,这个网络面对外部攻击固若金汤,却对内部威胁毫不设防。 当初创造这个网络的永眠者们肯定没想到会出现高文这么个另类――一个可以吞噬他人精神,甚至伪装出心灵权限的“卫星精”…… 高文装作凝神思索,微微闭起了眼睛,实际上却已经开始尝试根据自己抓取到的信息在整个网络中进行检索――他试图在这次连接结束之前从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抓取到尽可能多的有用信息。 这个网络确实存在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漏洞,但高文认为异界人绝不是傻子――那些永眠者更不傻。这个网络的缺陷只不过是因为它还是个半成品而已,永眠者们迟早会意识到这个漏洞的。 天知道这帮平常闲着没事就瞎琢磨梦里啥都有的邪教徒在修复bug的时候会有多快…… 在几次尝试之后,高文终于掌握了从心灵网络中抓取信息的诀窍,他以“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碎片”为特征进行检索,结果意外地发现对应的信息竟然还不少: 永眠者已经对“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碎片”进行了十七次破解,而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失败最惨痛的是第一次,他们组织了上百名强大的教派成员组成计算阵列,尝试硬性破解那些记忆,结果一波团灭。 而在那之后,他们便学乖了一些,不再硬性破解,转而试图对记忆碎片进行切割和模糊理解――到现在又陆陆续续死了三百多人,而且个个都是精锐。 而这些记忆碎片的来源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它们正是上次高文吞噬掉那名永眠者邪教徒的时候,后者通过自己的心灵连接“偷偷上传”出来的。 那个被吞噬掉的邪教徒在临终前竟然还拼尽全力复制了一些他所看到的记忆并发给了自己的同伙……这倒着实让高文有点意外。 那家伙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警告自己的同伴,让他们知道“高文・塞西尔”的真相,也可能是单纯地想要传回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更可能是当时他已经彻底混乱疯狂,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不管怎样,他传回来的这些记忆碎片已然成了永眠者们的“重要战利品”,这些邪教徒似乎打定主意要从这些记忆碎片里翻腾出一些东西来…… 高文细细翻阅着流传在网络上的、永眠者邪教徒对那些记忆碎片进行分析破解的记录资料,由于这个网络近乎不设防的信息结构,他几乎能看到数据库中的一切情报。 在一番追溯和锁定之后,他甚至发现了储存那些记忆碎片的地方。 在确认自己还未引起网络上任何人的关注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些数据。 果然是自己在太空中俯瞰大地的观测记录……数据倒是不多,大概也就七八万年的高清视频资料。 尽管是自己的记忆,但高文在看到那些视频资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想打哈欠,不得不说,这些近乎一成不变的画面看起来还真是枯燥,想想看那些邪教徒也真是令人同情――他们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到最后哪怕成功读取了这庞大的记忆,也只能瞪着眼看着这些毫无意义的监控而已,而且高文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还不敢快进…… 生怕快进一下就错过了整个世界,差不多就这个心态,想象得到,想象得到。 高文仔细寻思了一番,作为一个富有善意的人,他决定给这些无趣的记忆碎片增添一点不那么枯燥的东西…… 过了不知道多久,高文终于完成了对那些记忆碎片的改造。由于那是他自己的记忆,因此他操作起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但为了防止留下给人察觉的马脚,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来修饰记忆碎片的“特征”并抹去自己进行改动的痕迹。虽然他觉得那帮信息安全概念还很薄弱的永眠者不一定会想到这些,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永眠者里面有个强迫症呢? 而在完成这项工作之后,高文仍然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他想了想,没有直接掐断联系,而是继续在这个庞大的心灵网络中搜索着,尝试寻找永眠者更多的秘密――尤其是关于这个心灵网络原理方面的技术资料。 永眠者建造人脑阵列的手法确实丧心病狂,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所有技术就都是这个画风,或者至少也该存在比较温和的、不那么灭绝人性的替代技术,不管这些技术能不能被外人掌握,现在趁机偷一波绝对有赚不赔。 但就在高文刚刚开始搜索这些信息的时候,一阵怪异的声响却突然从高空传来。 他惊愕地抬头望去,结果赫然看到那原本澄净明亮的天空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那道丑陋的裂隙就仿佛一道撕裂世界的伤疤般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着,而这个用心灵网络塑造起来的、辉煌壮美的世界则在裂缝蔓延的过程中飞快地四分五裂,远处的城市塔楼在坍塌断裂,高空的漂浮陆地与宫殿也纷纷跌落大地,一眼望去,仿若末日! 高文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网络上胡搞乱搞的行为暴露了,或者是自己瞎折腾的某个步骤搞坏了这个还属于半成品的心灵网络,但很快他脑海中便回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让他搞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群星已经离位,众神仍未归来,永恒梦境暂时关闭,所有人回归二级意识网络。” 在城市中活动的“居民”惊愕地互相望着,失望与愤怒的情绪开始在城市中蔓延,但这些邪教徒并没有对命令迟疑,在高文的视线中,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开始变淡:这些永眠者一个个登出了网络。 高文笑了笑,想到自己留在这个网络中的那些“小礼物”,他心满意足地切断了精神连接。 在一阵难以形容但却极其短暂的恍惚之后,那个用幻境形成的虚拟世界烟消云散,而熟悉的露台与星空则出现在渐渐聚焦起来的视野中。 视野里还有个正不断上蹿下跳,把脸凑过来吓唬人的琥珀。 “我去!!”高文这时候正精神恍惚呢,看到琥珀在眼前蹦来蹦去顿时被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琥珀的耳朵,但却抓了个空――恍惚之下没抓准,而且这个半精灵躲避魔爪的本事似乎又进步了。 “你干什么!”高文瞪着眼看着面前的半精灵,虽然没抓到,但显然自己在气势上还是把对方吓了一跳,“蹦来蹦去吓唬人呢?” “我看你闭着眼睛在这儿发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琥珀插着腰,色厉内荏地大声嚷嚷着,“我就关心一下你,你还不满意了是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琥珀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而且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呢,难道就这么站着睡着了?我在你耳朵边大喊大叫了好半天你都没反应!” “你还试图叫醒我来着?”高文立刻皱起眉,“完全没听到……嗯,看来下次要想办法分出一些精力来关注现实世界的动静,否则有隐患……” “你在说啥?”琥珀眨巴着眼睛,“你真的睡糊涂了?” “放心吧,我没事,”高文看得出来,这个半精灵至少有一半是在真的关心自己,于是便笑着摆摆手,“话说回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琥珀顿时露出高兴的神色,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副纸牌来:“来打牌啊来打牌啊!我好不容易忽悠着提尔来打牌,现在就差你一个啦!” 高文顿时嘴角一抽:“提尔……” 这个精灵之耻竟然可以跟那个脑子有病的海妖交流的么?这货不掉san值?! 还是说因为俩人都是种族之耻所以就负负抵消了…… “来打牌呗来打牌呗~~” 琥珀兴致勃勃地一个劲上蹿下跳着,而高文则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脑阔痛――他突然觉得还是那帮永眠者邪教徒好对付一点……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凡人文明的边缘之外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群星归位了,群星离位了,群星在天上悠然自得地运转着,它们冰冷地照耀着这个世界,全然不知曾经有一大群凡人在它们的指引下忙的四脚朝天,而且最终还一无所获。 远古的神明没有归来,预言中的审判之日也没有降临,尽管在这之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完美地印证了那些预言——比如无尽之海中的滔天巨浪,比如“奥”在群星影响下释放出的特殊能量波动,比如神明低语的频繁响起——但除此之外,那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风暴之主从深海醒来的一步,却未发生。 风暴之主是唯一一个存留于现世的神明,如果祂没能苏醒,那么审判之日也就无从谈起。 一切仿佛成了个笑话,然而促成这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们,那些深海之中的“噬神者”却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在常年被风暴封锁的无尽之海深处,远古海妖之城“安塔维恩”静静地伫立在它当年迫降的地方,它略微倾斜地嵌在一片靠近陆地的岩石海床上,城市的一部分直抵“大海沟”,而另一部分则顺着海床地势逐渐上升,直至有十分之一左右探出了海面、搭在那片被海妖们称作“艾欧大陆”的陆地边缘,并在海岸线上形成一片壮观的钢铁城墙。 海妖们确实习惯于居住在深海中,但在这个拥有大片陆地的星球上,她们也渐渐学会了如何在陆地上生存——她们当然不会像人类那样在陆地上建立起大面积的城市,但为了开采资源以及监控“跳跃引擎”的情况,他们在艾欧大陆的西侧海岸线建造了一系列的哨所和据点,而其中最大的据点便是位于“钢铁城墙”正对面的“滨海望角”,从这个据点的瞭望塔可以直接眺望到整个“钢铁城墙”三分之二的区域,它是这里重要的监控哨。 “钢铁城墙”其实是安塔维恩的舰尾护壁,在无数年前那次惊天动地的迫降中,安塔维恩从大气层直坠而下,技师们拼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让几乎动力全失的星舰微微调整了下坠的姿态,最后这艘舰船以一个惊险的角度擦过了陆地的边缘,直接将这片大陆四分之一左右的土地送入了深海,而星舰本身则在严重损毁之后顺着大陆架滑入海中,最终形成了现在这种一端抵近海沟、一端搭在大陆边缘的局面。 舰首结构在这个过程中几乎全毁,但舰尾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这是最大的幸运,至少那结构最为复杂、修复最为困难的跳跃引擎被保存了下来。 可是海妖们很快便发现,即便引擎状态完好,她们也无法让飞船重新升空——不要说升空了,就连飞船上最最普通的机器设备也在那场灾难之后变得无法运转起来,在这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她们才搞明白这是物理法则不同导致的“故障”。 从那一天起,海妖们就在努力学习、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她们仿佛回到了点亮文明灯火的最初时刻,要从调整自己的生命形态开始适应这个世界——但很快她们就发现,这种“重头再来”竟需要不止一次。 这个世界是不断洗牌的…… 但是没关系,文明的发展本来就不能一帆风顺,海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发展中的艰难局面。 海妖女王佩提亚抵达了“滨海望角”,她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眺望着海岸线上的钢铁城墙,而那钢铁城墙上的能量管线正在逐一亮起——核心融合塔已经开始启动了。 借助这次大鱿鱼“暴增”的机会,海妖们提前收集到了足够的引擎燃料,核心引擎的再点火工作得以顺利展开,但技师们对这次点火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她们仍未解决魔力转换过程中的几个关键问题,不过佩提亚并不在意这些。 点火失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有海妖都对此习以为常,而佩提亚则很清楚,哪怕点火失败,技师们也能从这个过程中收集到宝贵的技术资料——这些经验和根据经验总结出的自然规律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海妖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物种,甚至在某些时候她们还称得上“迟钝”,但耐心与乐观就是她们最大的倚仗。 而在核心融合塔启动的过程中,一名海妖侍从进入了瞭望塔的顶层,她的蛇尾蜿蜒爬行,体态优雅地来到了女王身后:“陛下,刚才凡妮莎将军报告,有一个名叫提尔的潮汐大师不见了。” “提尔?”海妖女王佩提亚皱了皱眉,“我好像有点印象……” “就是那个走路姿势很奇怪的孩子……”侍从回答道,“走路像个海毛虫的那个。” “哦,那我想起来了,她总是懒洋洋的,”佩提亚转过头,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她没有在家睡觉?” “没有,她失踪了,”侍从严肃地说道,“在上次与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类交手之后,她就再没出现过。” 佩提亚摇摇头:“或许是死掉了,然后复活的时候选错了坐标吧,上次的战况很混乱,有几个阵亡的姐妹甚至复活在南大洋,游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侍从官叹了口气:“哪怕她从南大洋往回游也该到了,除非她是用那种很奇怪的走路姿势在海床上一路‘拱’回来的,那现在应该还在半路上。” “派出一支搜索队,以上次的战场为中心展开搜索,另外派些人手去海域边缘那些疯癫人类的据点查探一下,看看我们的潮汐大师是不是不小心被那些人类抓住了……虽然这个可能性不高,但如果是提尔的话,真说不准。” 侍从官躬身一礼:“是的,女王陛下。” 佩提亚点点头,等侍从官退下之后,她重新转过身来,视线落在远处海岸线上那一片蜿蜒的钢铁之上。 而在同一时间,提丰帝国境内的永眠者教团隐秘圣殿中,身披黑色或白色长袍的噩梦主教们正聚集在中央大厅里,一种低沉肃穆的气氛萦绕在每个人身上。 “风暴之子、万物终亡会已经各自发来消息,我们的盟友们都因提前启动‘终极计划’而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一名噩梦主教开口了,声音听上去低沉阴冷,“相比较而言,我们的损失是最小的。” 另一名主教在旁边补充:“另外,风暴之子设置在海上的观测据点传来情报,他们观察到了无法解释的现象——潮汐已经升起,神明的力量已经在深海中开始涌动,但很快一切便反常地平静了下来。” “所以我们还不能盲目否定‘预言’,”第三名主教开口道,“种种迹象都符合预言的前半段描述,惟有最终结果出现了一点偏差,或许是某种我们还未可知的力量干扰了预言的实现……” 第一位主教的声音显然带着一丝嘲讽:“谁能干涉到神明的复苏与归来?” “风暴之子观察到异象的海域位于极东之海,”第二名主教立刻说道,“那里靠近海妖的领地。” “海妖……那群深海中的幽灵么……”始终没有开口的一位黑袍主教突然打破了沉默,“据说她们上次就摧毁了风暴之子的一处开拓地……” “在我看来,风暴之子根本不值得信任,”又有人开口说道,“或许就是他们对星空的观测出了问题,才导致我们遭遇这种挫折……” 这位主教话音未落,一个低沉、温和但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的声音突然在大厅中响起:“够了。” 主教们顿时敬畏地闭上了嘴巴,他们转向某个方向,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教皇冕下。” 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在大厅尽头凭空浮现出来,这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扫视了现场的人一圈,尽管ta的面孔位置完全看不到眼睛,但每个人都感觉到有凌厉的目光从自己躯体和心灵上扫过,于是众人愈发敬畏起来。 而这个模糊的黑影则淡淡地开口道:“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事业——在我们的事业面前,这根本算不上挫折。 “我们每一个人都对此早有所料——那预言虽然存在,但并非指引我们的唯一,它只是一个因素,而不管它是否会实现,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提前启动永恒梦境,只是为了防止应对不及而做出的保险举措而已,而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并非毫无收获。” 永眠教皇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永恒梦境的第一次运行产生了大量的实测资料,这些资料有助于我们最终完善这个庞大的计划,而我,则在观察永恒梦境的过程中发现了它远超我们想象的潜力和用途。” 主教们略微骚动起来,他们互相看着,显然对教皇所言之事充满好奇。 而教皇则没有让主教们等待太久,他很快便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个决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休整三天,三天之后,永恒梦境重新启动。” 现场响起低沉的议论声,一名主教立刻提醒:“教皇冕下,永恒梦境还有很多不完善之处……” “它只有在运行状态下才能得到更好的完善……和进化,”永眠教皇打断了主教的话,“经过细致的观察,我发现了这一点,而且我还发现了另一件事……” 主教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听到教皇的声音响起: “我发现永恒梦境所带来的庞大计算力才是解密高文·塞西尔记忆碎片的关键,在上次永恒梦境的运行过程中,那些记忆碎片有了松动的迹象,它们似乎变得可以解析了。 “噩梦主教们,重振起来吧,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去召集你们的下级节点,准备解析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碎片,我们一定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非人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被一度关闭的永恒梦境再次启动了,这个庞大的心灵网络在一阵波动之后渐渐稳定下来,那些扎根于心灵幻象的宏伟殿堂、庙宇、高塔和浮岛被重新构筑,而与此同时,无以计数的永眠者教徒也将自己的思维链接进入了这个网络——他们既是这个网络的使用者,也是这个网络的构筑者和维护者,他们将自己的大脑计算力开放给整个网络,任由这个网络根据需要进行支配、索取,而他们与那些被称作“脑仆”的、仿佛活死人一般躺在各处隐秘圣殿里的“计算力供应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并不需要在这个过程中付出生命和灵魂的损伤。 毕竟,永眠者才是永恒梦境的主人,在仆人们死完之前,这些主人可不舍得牺牲自己。 而在永恒梦境的最深处,位于城市地底的“梦境大厅”中,主教团与他们的教皇已经准备就绪。 二十二个席位以环形对称的方式排列在房间中央,十一名白袍主教和十一名黑袍主教就仿佛昼夜分隔般分别占据着其中一半的席位,而环形席位的中心则浮动着一团朦胧的黑色虚影,那虚影时不时凝结出人类的形态,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呈现为各种不可名状的、带有淡紫色星光的团块——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永眠教皇都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事实上信徒们甚至坚信他们的教皇早已完成了生命形态的升华,成为了与梦境力量同等的存在,而这团虚幻不定的光影只是教皇在世间的投影,是为了与仍然身为凡人的信徒们交流而设置的一个“界面”而已。 今天,这位教皇要带领着他的主教团对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碎片进行第十八次试破解。 “永恒梦境已稳定,心灵网络连接良好。” “下级计算节点就绪,‘脑仆’阵列就绪。” “监护团队已经抵达位置,随时可以在现实世界应对突发情况。” “我们准备就绪了,教皇冕下。” 主教团一条条汇报着各自所负责的程序,等到所有人做好准备之后,那团不可名状的朦胧光影微微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表示认可,而ta的声音则回荡在每一个主教的脑海中:“我们开始吧——去看看那位古代英雄的记忆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通向记忆碎片的信息链接被接通了,在整个永恒梦境所提供的庞大计算力的推动下,这已经导致数百人伤亡的可怕记忆终于开始松动——虽然真正的情况是高文刻意在记忆碎片中留下了一处薄弱点,但很显然永眠者自己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他们只是欣喜地看到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一线曙光出现在那庞大的信息迷雾深处,随着时间推移,记忆碎片一点点被拆解开来,而可以被人类理解并识别的部分则进入了主教团每一个成员的脑海。 在最初,他们看到了一幕星光。 深沉寂寥的宇宙,空旷无垠的太空,无数点点繁星点缀在那黑暗深邃的幕布上,这一幕让主教团们困惑了一瞬间,但他们很快便认为这是高文·塞西尔死后的视角:人类死亡之后难道真的会回到天上? 不等主教团们脑补出那一幕星光的含义,他们眼前的景象便开始疯狂地变化起来。 他们看到星光纷纷后退,扭曲的光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们看到视角的主人穿梭着星空,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掠过一颗又一颗星球…… 他们看到视角的主人出现在一片燃烧的战场上,体型巨大的恶魔在战场上肆虐,熊熊燃烧的陨石从天而降,而穿着各种陌生装备、连种族都闻所未闻的士兵则在战场上不断冲杀…… 他们看到视角的主人领导一支大军冲击着一座建筑风格无法理解的堡垒,那堡垒竟好像是用某种生物的血肉堆积而成,有令人胆寒的庞大虫群从堡垒中蜂拥而出,与视角主人所率领的军团惨烈搏杀…… 他们又看到视角的主人突然来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一个冒出滚滚浓烟的钢铁建筑物在风雪中爆炸…… 他们看到这个视角的主人在一个个不同的世界中穿梭着,有时候率领大军横扫战场,有时候孤身一人摧毁整个国家,有时候在为了守卫什么而力挽狂澜,可有的时候却将整个星球都置于灭绝性的烈焰之下,他战斗,保护,毁灭,创造,而在做所有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都带着一种近乎旁观者般的冷静,就好像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或者单纯的娱乐自身一般。 这种“感觉”就融合在记忆深处,从视角的主人直接传递到了现场每一个永眠者主教的大脑中。 而这个视角每一次切换世界,都伴随着同样的景象:一幕无垠的星空,随后是穿越星空的幻象…… 永眠者主教们颤抖着,任凭那一幕幕记忆冲刷他们的脑海,他们已经不敢再想下去,然而那记忆却还在不断播放——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们看到满天星光再次出现,而随着星光转移,一颗在宇宙中闪烁微光的星球出现在背景上,视角的主人扑向了那颗星球——它的大地在视野中飞快放大,那大地之上的某些细节是如此令人熟悉,熟悉到让人不敢去联想。 而这一次,视角的主人在扑向大地的过程中似乎还转了一下方向——永眠者主教们重新看到了星空,在那片熟悉的、从洛伦大陆抬头仰望便可以看到的星空中,他们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在群星间穿梭着,而某种庞大的、用金属铸造的结构体则高悬在天上,一种不可思议的隐形效果正在逐渐将那结构体覆盖,让它消失在世人的目光中。 记忆碎片到此为止了。 幻象如潮水般褪去,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重新聚焦起来,主教团的意识回到了这间大厅之中,他们惊惶地相互对视着,发现所有同僚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衣裳。 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因为所有人都想不到此刻应该说些什么,直到半分钟后,大厅中央那团虚幻的光影才打破沉默:“让守候在外面的噩梦导师团暂时接管永恒梦境,主教团召开紧急会议。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永恒梦境很快便完成了信息的屏蔽与切割,在整个大厅变成一个安全封闭空间之后,一名白袍主教才忍不住说道:“那记忆碎片的真实性……” “真实性无需置疑,我已经亲自检查过,”永眠教皇的声音响了起来,“它确实是真正的记忆,而非编织出来的幻象——碎片中的一切,皆是真实经历。” “高文·塞西尔的复活果然是假的……”另一名白袍主教的声音有些颤抖,“醒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古代英雄!在那副躯体中,容纳着一个外来的、非人的、难以描述的……存在!”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会做些什么?” “我们总结不出规律……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那些场景……几乎没有逻辑可寻!那个‘非人之物’好像是在穿梭一个个世界,不断更换着自己所用的躯壳,ta有时候像是在拯救世界,有时候却像是在毁灭它,甚至有的时候,ta就仅仅是在世间闲逛,那行为根本没有目的性——我们根本无法理解一个像那样的存在是如何思考的!” “那些世界真的存在么?那些……与我们的世界如此截然不同的世界,它们真的存在,或者说存在过?” “这和我们没关系,现在最大的问题,仍然是搞明白占据着高文·塞西尔躯壳的那个‘非人之物’,搞明白ta降临在我们这个世界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一次’,ta是想破坏,是想保护,还是仅仅路过?亦或者……ta会做出在那些记忆中都没有过的……更加可怕或诡异的举动?” “ta不可能是路过!”一名比较关注安苏局势的黑袍主教突然发言道,“ta选择将一个开国公爵的躯壳当成‘这一次’的载体,而且还在黑暗山脉附近建立了一片领地,像个凡人一样搞起了开拓建设,这样做肯定有其目的。而且ta还杀死了一名永眠者主教……” “那位主教是贸然行动才招致了灾祸,”旁边有人打断了这名黑袍主教,“当然,如果没有他的贸然行动,我们也不会得到现在这些情报。” “总而言之,”这时教皇突然说话了,现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听着教皇的声音在他们各自的脑海中回响,“或许我们该用‘祂’来称呼那个非人之物……” “冕下,我们应当采取什么行动?”一名白袍主教谨慎地问道,“不管那非人之物到底要做什么,祂都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我们是否应该考虑……” “不可出手!”教皇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喝止了这种想法,“局势极有可能失去控制!” “但祂现在所用的躯壳只是一个凡人,或许我们摧毁祂的‘载体’就能把祂放逐到祂来的地方……甚至可能彻底摧毁祂!” 站在这位主教对面的一名黑袍人摇了摇头:“过于冒险。在那些记忆中,我们看到祂穿梭了无数危险的世界,那些战场和绝境比我们所经历过的任何险恶局面都可怕,在一些画面里,我们甚至可以看到祂倒下的景象——但祂却从未死亡,反而可以一次次重归战场,这说明摧毁其载体根本无法对其造成有效损伤,而即便将其放逐,祂也完全可以回来。至于封印……谁敢确保已知的封印手段会对这样一个域外非人之物有效?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大家一定要始终记住一点:祂所使用的躯壳只不过是‘载体’而已,祂恐怕随时都能换新的,所以对那个载体进行任何行动……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反而只能让我们失去唯一的线索。”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位黑袍主教身旁的人补充道,“大家不要忘了我们在那些记忆片段最后看到的景象——星空中有不止一个穿梭者在活动,而且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钢铁宫殿仍然悬挂在群星之间,这说明那非人之物恐怕并非孤身一人,祂有同类,还有巢穴,一旦我们贸然行动,引来了更多的……” 这位主教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白,大厅中的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隐患,于是一时间现场落针可闻。 主教们突然觉得这情况实在诡异,甚至诡异到了让人哭笑不得。 一群跟文明社会对立的异端教徒……竟然在纠结这种事情,在纠结如何面对一个“非人之物”——如果这个非人之物真是来毁灭世界的说不定他们还不纠结了,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压根搞不明白这个非人之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导致这帮邪教徒陷入了巨大的无措状态。 教皇叹了口气——这大概是ta转化自身生命形态以来的第一次叹气。 本以为破解工作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能趁此机会搞明白高文·塞西尔当年的秘密,搞明白这个世界的一些真相,但谁又能想到,那记忆碎片竟然揭示了一条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线索…… 或者……这才是世界真相的一部分? 教皇的虚影鼓动起来,ta震动精神力量,将自己的话语送入每一个人的脑海: “记住上一个‘接触者’的教训,不要贸然行动,不要贸然试探,先谨慎观察,直到我们掌握了更多的情报,再与其小心接触。” ------------ 第二百三十章 余波与动荡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当永眠者在群星归位事件之后重整士气、重启计划的同时,那些同样受到这次事件影响的、位于人类文明边缘之外的其它群体们也在各自平息着这次戏剧化的混乱。 在无尽之海东部的前沿岛礁上,数道潮汐屏障被紧急设立起来,强大的魔法力量在岛礁边缘形成护盾,以代替在之前被巨浪摧毁的海岸防波工事,而在屏障之内,勉强恢复了元气的风暴之子们正在昼夜不停地忙碌着,他们要修补岛屿上的魔法阵,重建被摧毁的沿岸建筑,抢救还未受到污染和未发生腐烂的粮食、药草,在下一次风暴来临之前,他们必须让这些至关重要的前沿岛礁重新恢复运转,至少要恢复到可以自持的程度。 在安苏境内的某处地下巢穴中,万物终亡会的德鲁伊们终于重新封印了“伪神之躯”,而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所损耗的海量生物质却难以短时间内得到补充,新的血肉增殖计划已经开始执行,而在事件中耗损严重的大教长则已经回到地穴深处,进入可能会长达一整年的休眠状态。 在深海,数以万计的海妖们整整齐齐地趴在海床上,一边打饱嗝一边讨论这次核心融合塔能运行多久。 然而位于洛伦大陆上的凡人国度们却不会知道这些,随着严冬降临,平静正在笼罩他们的王国与帝国――表面上的平静。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贵族区。 距上一次见到冬堡伯爵已经有两个月了,在听说这位北方伯爵即将离开帝都之后,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再次造访了这位伯爵位于帝都的宅邸。 一个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公爵,一个是位于帝国北方寒冷地带的伯爵,二人身份爵位显然有着差距,但事实上人人都知道裴迪南大公和冬堡伯爵的私交甚密――这两个家族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是亲密的盟友,温德尔家族所控制的冬狼军团主要驻扎地位于帝国西北方的边疆,而那里便毗邻着冬堡伯爵的世袭封地,冬狼军团中二分之一的战士皆是出自冬堡地区,冬堡家族不但为冬狼军团提供青壮,也长期为后者提供物资给养,而温德尔家族则充当着冬堡家族在帝国权利网中的保护者,这一关系数百年来从未改变。 而二十年前在北方边境战场上的一次互助则奠定了裴迪南・温德尔与现任冬堡伯爵帕林・冬堡之间的私人友谊,他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今天。 比起上一次见面,冬堡伯爵显得更加憔悴了一些,这位强大的施法者恐怕已经很多个日夜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的脸色灰暗,脸颊凹陷,就连充盈着魔法光辉的双眼也显得比往常浑浊很多,裴迪南大公不得不首先担忧起自己这位老友的健康:“你还好吧?帕林?你看起来简直已经有三天三夜没睡觉了!” “算上今天,确实是第三天了,”冬堡伯爵坐在宽大的高背椅中,脸上愁眉不展,“我实在无法入睡……我们的皇帝陛下愈发让人担忧了。” “我听说陛下再次驳回了你的提议,而且命令冬堡地区为来年的战争做好准备……他……” “陛下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不管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冬堡伯爵摇着头,“现在绝不是开启全面战争的好时机,我的公爵,没有人比你我更了解安苏那个东境守护家族,他们是难啃的硬骨头――确实,帝国的军队强而有力,有着全新的战术和更精良的装备,而安苏则在这方面陈腐落后,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能毫无代价……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和你一样,我们都从未怀疑帝国的力量足以战胜敌人,但关键在于代价的大小,”裴迪南大公紧皱眉头,“然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却好像失去了这方面的判断,他……太激进了。” “不仅仅是激进,公爵,不仅仅是激进,”冬堡伯爵的语气严肃起来,“我怀疑……那个疯狂的诅咒已经开始影响皇帝陛下了。” 裴迪南大公的眉毛顿时一跳:“你观察到什么了?” 他知道冬堡伯爵是一位强大的施法者,同时也是神秘领域的博学大师,自己或许在武力上远胜对方,但在魔法和诅咒领域,整个帝国能超过冬堡伯爵的人也不会太多,他看到有魔法的光辉从自己这位老友的眼中溢出,后者的表情变得沉重肃穆:“我没有观察到什么,但有些疑点是不需要魔法参与也能够察觉的――皇帝陛下在刻意避免被我的‘魔法之眼’注视,在见面的时候,他身旁站了四个皇家法师,强大的魔法干扰让我什么都看不见,而这恰恰是最令人怀疑的地方。” “陛下知道自己出了问题……”裴迪南大公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他有意识地阻止你去帮助他?!” “这就是最令人不安的部分――陛下有意识地放纵自己的疯狂,这比纯粹的疯狂更可怕,”冬堡伯爵看着裴迪南大公的眼睛,“我已经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他命令我返回领地,除非得到恩赦否则不准再踏入帝都,所以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能采取行动的只有你――你要盯紧皇宫,并为陛下彻底陷入疯狂的那天做好准备。根据我的估计,陛下现在仍然保持着大部分的清醒,他只是性格发生了变化,所以在治理国家时他仍然可以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但这种状态恐怕持续不了几年了……” “我忠于皇帝陛下,”裴迪南大公突然说道,说完这半句话之后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继续慢慢开口,“但我更忠于这个由先烈们开创的国家。” “这是你会说的话,”冬堡伯爵露出一丝微笑,而微笑的表情很快便变得古怪起来,“说到开国先烈……我们那个腐朽衰落的邻居倒真的站起来了一位先烈……” 裴迪南・温德尔的表情也跟着古怪起来:“你是说……那传言中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大公爵?你相信那是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真的,它都已经是个既定事实,而根据我掌握的情报以及几次占卜的结果,真实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冬堡伯爵严肃地说道,“你应该也得到了情报,那位复苏的‘开拓英雄’目前正在安苏南部的黑暗山脉一带,他建立了一座开拓领,并尝试将人类文明重新拓展到刚铎废土附近,而且他还在这个过程中解决了几次邪教问题,这些行为很明显不是为了享乐――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安苏制造的一次谎言,他们可没必要把戏演到这种程度,一个复活的开国英雄接到王都里充当图腾,用来增强他们那个私生子王朝的正统性才是最合适的。” “我确实得到了这些情报,那位开拓英雄的行动完全符合历史描述……只是这件事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管是不是匪夷所思,我们都要把这当成是个变数考虑其中,”冬堡伯爵认真说道,“现在安苏境内邪教徒肆虐,他们的贵族为了解决这些内部问题而焦头烂额,这也导致了我们的皇帝陛下决意趁此机会发动战争,他已经下令边境的冬狼军团对安苏展开新一轮的渗透,而一部分渗透路线……离黑暗山脉很近。” 老公爵立刻就知道了冬堡伯爵想说什么:“安德莎在那里。” 安德莎・温德尔,温德尔家族的继承者,巴德・温德尔之女,史上最年轻的狼将军,在其父巴德・温德尔于战场上失踪之后,这个年轻而天赋卓越的女孩便迅速成长起来,她就好像要洗刷家族在边境失利的耻辱以及为父亲报仇一般上了战场,站在了她父亲曾经驻扎过的边境线上,而那条边境线便位于安苏的东南角――离东境守护塞拉斯・罗伦的领地很近,也离黑暗山脉很近。 如果皇帝陛下的渗透命令传达到前线,那么安德莎毫无疑问会选择黑暗山脉作为渗透路线――那里对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是危险的污染废土,但对精锐的帝国战士而言却是进军之路,而且它还能很好地绕过安苏东部防卫军团的主要防线,裴迪南・温德尔自认如果他还担任冬狼指挥官,他自己也会选择这条路线。 “如果运气不好,他们会一头撞上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宁可相信那位公爵的所有传说,包括他的复活都是真的,”冬堡伯爵诚恳地说道,“安德莎是个勇敢而强大的战士,我亲眼看着她成长到了今天,但对上一个七百年前的传奇英雄……” “她应该知道分寸,作为指挥官,她不会亲自行动……”老公爵皱着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孙女固执的性格,以及她在父亲失踪之后对安苏产生的仇恨之情,于是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提醒她,让她不要冲动行事。她手下有强大的精灵游侠,我会提醒她,让她派那些更合适的人去执行任务。” 二人相谈了很久,关于帝国的形势,关于边境的局面,关于安苏,关于复活的开拓英雄,两个人都很明白――这恐怕就是他们在帝都奥尔德南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在这之后,冬堡伯爵要返回他的冬堡,裴迪南公爵则不可能随意离开奥尔德南,两位已经不再年轻的战场老友深知时间的宝贵,但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太阳下山了。 帝都的灯火渐渐亮起,看着被灯火照亮的城市,站在马车前的裴迪南大公便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年代――那个人类文明沦入黑暗,刚铎帝国的后裔们在荒蛮的废土上开拓求生的年代。 那时候,夜晚是黑暗的,人心却是明亮的。 “你说,那位复活过来的塞西尔公爵看到这个时代之后会是什么感想?”他在马车前驻足,扭头看了自己的老友一眼,“邪教肆虐,社会腐朽,边陲荒废,而曾经亲如兄弟的人类国度……正在准备一场战争。” “……大概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失望吧。”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另一种人才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对领地在入冬之后的发展颇为满意。 所有的建设工程都在顺利开展,甚至比之前预期的进展还要更快――工匠们主动将魔网以及基础符文当成了一种辅助力量并应用在日常工作中,这直接推进了领地中大部分工程的进度,而更让高文欣喜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思想上的变化:普通人开始意识到领地上的新型“魔力设施”对他们的生产生活的影响力,并会根据这一点来进行适应,这正是他想在领地上看到的景象。 当然,这种变化目前还没有普及,能够及时意识到魔力的便利之处并将其应用在生产生活中的人基本上都是各类工匠,这些人原本在平民社会中就是比较有地位的“富裕阶级”,他们有着较多的见识,也有和贵族打交道的经验,甚至有一些还认字识数,自然在思想灵活性方面优于普通人,而除他们之外的大部分平民……要想转变思想,把魔法融入生活恐怕还需要些日子。 除了建设工作之外,另一个让高文满意的便是商业上的顺利起步。 在利益的驱动下,北边的康德领和西北方向的莱斯利领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和塞西尔领的商业对接,通过北方荒原以及白水河这两条路线,量产的炼金药水和基础的矿山机器被源源不断地送到客户手中,而它们则换回了充沛的金钱以及比金钱更宝贵的商路和情报。 对琥珀而言好像还是金钱更宝贵点…… 在领主府的书房里,高文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正把脑袋扎进钱箱里使劲吸的半精灵小姐,叹着气说道:“不过就是矿山设备的第一批货款,你至于这样么――山中宝库里那些大箱子还不够你吸的?” “这不一样!”琥珀“啵儿”一下子把脑袋从钱堆里拔出来,叉着腰看着高文,“这可是回头钱!这是挣回来的!是回本的!跟那种注定要花出去的钱不一样!” “我是没法理解你的世界观,不过钱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花的,只有流动的金币才是金币,而放在宝库中的只能是金属,”高文摇着头,“而且说实话,贵金属直接交易果然还是太笨重了,等塞西尔商会影响力够大之后还是得考虑考虑信用货币体系啊……” 琥珀一听高文的话,顿时耳朵激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什么用纸当钱?还有用兑票买东西的那套流程?我才不要!” 一边说着,这个半精灵一边四十五度角望天露出了向往的模样:“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躺在金币堆上睡一觉,你把它们都换成纸,那我的梦想怎么办……” “……哪有直接把金币换成纸那么简单,而且你是巨龙么,睡在金币堆上也不嫌硌的慌,”高文无奈地白了这家伙一眼,随后低头看着手上的一份报告,“嗯……那个帕德里克确实是个人才,他竟然已经拟定好了第一批分销商的名单以及最初的开拓市场计划,而且以我给他的地图为基准,画了个简单的辐射图出来……不简单,不简单。” 琥珀看高文貌似不打算继续提“把金币换成纸”的话题了,便溜溜达达地凑到书桌前,看了一眼高文手里的报告,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扬:“你别忙着夸了,你先想想你这边人手怎么凑吧――我可是记得你说过的,要以这个什么商业网为骨架,搭建一个同步的情报网来着,商人的问题那个帕德里克可以给你解决,但再怎么说这里面也得设置一批专门传递情报的人吧,你打算把领地上好不容易凑出来的那点书记员都撒出去,撒到整个南境给你当探子去?”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晃起脑袋:“我跟你讲,你要真这么干,赫蒂会找你拼命的,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些学徒培养起来,给自己凑够了助手,现在谁跟她要人她抡起法杖就是一套安息棍法……” 看着这个半精灵言之凿凿的模样,高文就敢肯定这货前两天绝对被安息棍法敲过。 他摇了摇头:“在草创时期,这个情报网并不需要那么高端的人员配置,领地上培养一批能读能写脑瓜灵光的书记员可不容易,别说赫蒂了,我都不舍得把他们派出去。” “啊?那你准备怎么组织情报人员?难不成就靠帕德里克忽悠来的那些商人?还是要靠拜伦和菲利普训练出来的那些大头兵?我跟你说,那些士兵打架还行,可不是干这行的……” 高文不等琥珀说完,就抬头笑着打断了她:“我跟皮特曼打听过了。” “吓!”琥珀激灵一下子,“你跟那个老不正经的打听什么……” “你认识的狐朋狗友应该不少吧?”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琥珀,然后从兜里掏出张纸条就开始一条一条地念,“南境盗圣,酒馆女王,吧台和牌桌的统治者,田间地头吹牛者共同的领袖,钱包与口袋之收割者,铜板、银币、金币共主,自称暗夜神选者,三桶麦酒不倒之人,琥・总而言之就是超厉害・珀……” 高文念到一半的时候半精灵小姐就已经蹦起来了,而后半截的称号完全是在这个半精灵盗贼上蹿下跳的拼命抢夺中念完的――显然琥珀那一米六的身高在高文这个两米多的壮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哪怕她暗影天赋出神入化,上蹿下跳的时候恨不得把暗影步都用上,最后还是没能抢过那张来自皮特曼的纸条…… “这上面的称号都谁给你起的……”念完之后高文顺手按住了琥珀的脑袋,颇为无奈地看着这个半精灵一张脸涨得通红,“狐朋狗友们?还是你自己?” “有别人起的,有我自己喝高了起的,”琥珀眼见抵抗不成,只能恶狠狠地瞪了高文一眼,随后略带尴尬地别过脸去,“不过那个暗夜神选前面能不能别加‘自称’,我真的是诶……” “好好好,你是神选,你是神选,”高文心满意足地把手从琥珀脑袋上拿开,重新坐回到书桌后面,“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好奇了,以你的暗影天赋,潜行能力,偷鸡摸狗的水准……虽然这些技能里有一些搁在台面上不怎么好听,但不可否认它们在‘阴沟’里就是生存之道,而在这方面出神入化的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一些混迹在阴影中的朋友――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呢?” “一开始你也没问过啊,”琥珀撇撇嘴,“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都是些狐朋狗友,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我早些年走南闯北的时候还跟他们组团搞事,但后来在旧塞西尔领安顿下来,有了比较安稳的生活方式,自然也就不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了……” “你说的比较安稳的生活方式是指从流窜作案变成固定地点作案的意思么?” “对对对~~” 高文:“……” 尴尬片刻之后,他干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来:“总而言之,我需要你出马,帮我网罗一批这方面的人才,我不在乎他们的出身和过往,我只要求这些人头脑灵活,懂得观察,并且在钱给够的情况下能保持起码的忠诚以及服从,我要你把这些人弄到领地上,随后加以短期训练。” “钱给够的情况下……”琥珀听着高文的说法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这说的还真直白。” “没办法,我没得选,”高文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塞西尔领的底子――八百多原始领民,将近一万的流亡者和奴隶,这就是领地人口的主要结构,除此之外我们用各种方式雇佣、引渡过来的人才根本就供不应求,我不可能从这样的领地上拉起一支情报队伍来。而你所认识的那些人――他们的人品或许有问题,过往或许也不干净,但他们既然能生存下来,就证明他们有灵活的头脑和自保的能力,而且他们在各自所生存的环境中必然是耳聪目明的。在这个时代,具备这些能力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培养出来的。” 从各地社会底层的“阴沟老鼠”入手,组建最原始的情报网络,这是高文很早以前便冒出过的一个念头,他知道那些“阴沟老鼠”是被贵族甚至市民们鄙夷的存在,但他更知道,能在那种社会环境下生存的人天生就是最好的探子:他们机敏却又沉稳,谨慎却又胆大,耳聪目明,善于观察,并且基本上都有着各自的信息渠道,这些信息渠道甚至就是他们的生存途径之一:四处行走的佣兵冒险者们会很乐于向各地的阴沟老鼠购买情报,只要金钱到位,后者就是最可靠的情报来源。 分别位于社会边缘和社会底层的这两个人群是一种天生的共生关系。 当然,“阴沟老鼠”也有大量的缺点:他们是弱者,但却几乎与善良没什么关系,他们不可能具备什么高尚的情操,也没什么忠诚的概念,他们可以为钱将情报出售给你,但也同样可以为钱把你的秘密出售给别人,这是一群几乎没有道德与纪律可言的人,因为这两样事物是在他们的生活中绝对用不上的。 可是高文不在乎――或者说,比起那些人的价值来,这点瑕疵他完全可以接受。 这些人的忠诚可以用钱收买,这就够了,最起码目前就足够了。 ------------ 第二百三十二章 酒馆女王琥珀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说实话,高文一开始想到要组建一个基于中低层人士的情报网络时,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那些混迹在贫民窟和陋巷中的打手、窃贼和混混,而是拜伦骑士所认识的那些佣兵朋友。 拜伦骑士半路出家,在早年间他曾经是活跃在南境地区的一名小有名气的佣兵头目,有一只小小的队伍和相当广的门路,这一点高文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拜伦骑士为塞西尔家族宣誓效忠的契机是他佣兵生涯中的一次重大挫折,据说他在那次挫折中失去了所有的部下,自己也险些丧命,如果不是前代塞西尔子爵出手相助,他的性命早已不保――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佣兵,而是凭借个人实力与多年的忠诚服务取得了贵族身份,成为一名骑士,但他当年的那些门路却都没有消失。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一名佣兵机缘巧合地进入了贵族的圈子,拜伦骑士在佣兵界反而变得更受欢迎,没有人会拒绝能够与贵族搭上关系的机会,哪怕是再没落的贵族家族,对于急需生意的佣兵而言也是大大的金主。 高文在南境的好几次行动都借用了拜伦骑士的那些佣兵门路,包括扩散消息、招募流民以及吸引商旅的过程中都少不了那些佣兵的影子,但在构筑情报网的时候,高文最终还是选择了让琥珀去联络她当年的“狐朋狗友”们。 他是从多方面考虑的:首先从忠诚度上,佣兵和贫民窟混混们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他们的忠诚度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相比较起来,混混们的“忠诚”甚至还更为廉价一些;其次从消息灵通程度上,佣兵反而比不过那些“阴沟老鼠”,后者厮混在社会底层,他们需要更加耳聪目明才能维持生存,而且他们本身就是很多佣兵的情报来源;最后,佣兵有一个很不可靠的地方,那就是他们中的佼佼者几乎都会和贵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一些足够资深的佣兵甚至已经暗地里成为了某些贵族的影子和线人――事实上能够成为贵族暗中供养的鹰犬本身便是很多佣兵的目标,而与之相对的贫民窟混混们……他们可入不了贵族们的法眼,他们个个都是“独立之身”。 对于需要打造一支“干净”队伍的高文而言,那些不会隶属于任何势力的阴沟老鼠显然更符合他的要求。 而至于那些人的能力、纪律、服从度、忠诚度等等问题,都可以慢慢培养,拜伦骑士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他曾经是个无法无天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佣兵头子,但如今不也是个正直……哦不,诚实……哦不,公正……不也成了个业务娴熟的逗哏了么? 高文并不了解琥珀的过去是怎样的,他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他只知道这个半精灵盗贼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却是个十足的暗影宗师,她曾经混迹在旧塞西尔领的阴沟陋巷,但除了最后钻到塞西尔家族祖坟里并被人当场抓获之外从未搞出过什么太大的动静,但三天前他和皮特曼聊了一会,才了解到原来看起来只是个逗比的琥珀曾经也是有过搅风搅雨的人生的。 话句话说就是在塞西尔领固定作案之前她一直过着流窜作案的生活…… 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他毫不犹豫就把这个每天在领地上混日子,无所事事到处捣乱还饭量奇大的半精灵扔了出去,让她去做点身为领主近卫该干的工作。 莱斯利领,坦桑镇以北的另外一座城镇中,“黑哨子”酒馆正灯火通明,混迹其中的混混、打手、盗贼和骗子们正开启新一轮的通宵豪饮――在口袋里坑蒙拐骗得来的银币与铜板花光之前,他们的豪饮总是日复一日。 脸上有着一道丑陋伤疤的酒馆老板“疤脸安东”坐在坑坑洼洼的吧台后面,漫不经心地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手中的杯子,眼睛却毫无松懈地在那些豪饮喊叫的恶棍和无赖之间扫来扫去,他并不介意有人在自己的酒馆里喝酒闹事,甚至不介意这些人打架的时候砸烂了这里的东西,但如果有人喝了酒砸了东西却不付账,那他就很介意了。 酒馆里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劣质廉价的酒水,发霉的木头和墙角,长期不洗澡的汗臭混合在一块,让这里的环境异常恶劣,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这地方――这里至少是暖和的,总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强。 又有两个醉汉闹腾起来,互相撕扯着打成一团,安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立刻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人上前,把闹事的两个醉汉各自踹翻,随后拖到墙角让他们自己闹去。 这就是这些阴沟老鼠的日常。 他们是贫民窟中的“富户”,是贵族老爷眼里的渣滓和爬虫,是佣兵眼中的情报贩子,是安分老实的平民眼中的“恶徒”,他们大多有一些压箱底的本事,比如半桶水的潜行技巧、一两手变戏法的窍门、天生的一膀子蛮力,或者仅仅是脑瓜足够灵活,嘴皮子能把人忽悠到死,而凭借这点压箱底的本事,他们就可以跟路过的佣兵或者行商搭上点关系,依靠坑蒙拐骗或者出卖情报活下来。 但这些人从不会积累钱财,尽管他们的每一桩“生意”都能赚到比贫民半年的收入还多的钱币,但他们总是会飞快地把这些钱花个精光,因为经常和佣兵打交道,又不受领主待见的他们很清楚一件事:生命无常,及时行乐,说不准什么时候购买你情报的佣兵在外面吃了亏上了当,回来就会一刀砍了你泄愤――哪怕你情报是真的也是一样。 领主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保护他们的。 所以他们就及时行乐,在这种廉价、肮脏、除了阴沟老鼠之外没人愿意光顾的酒馆中行乐,每次都闹到大天亮,而如果某天他们发现酒馆里豪饮的人少了一个,那个人又没有出现在镇子上的时候,他们就会发出大声的嘲笑,高声说着:“嘘――又一个可怜的家伙!” 疤脸安东把手中的杯子扔进吧台下面,他清点了一下酒馆里的人,扭头询问身旁的伙计:“老瘸子怎么没来?” 伙计摇摇头:“不知道,两天没来了,听说是被人给砍死了。” 疤脸安东皱皱眉,丑陋的五官更加难看地抖动了一下,但他还没开口说话,一个披着斗篷的矮小身影便突然靠近了吧台,几个铜板叮叮当当地落在他面前,从斗篷下面传来压低的女性声音:“黑麦酒。” 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疤脸安东心中抖了一下,他清楚地认识每一个会来这酒馆的人,而且他自己也是略懂一些暗影技巧的半吊子“潜行者”,可是眼前这个陌生人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吧台前面,他和他的伙计完全不记得这人是怎么出现的! 但惊愕归惊愕,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满上了一杯劣质的黑麦酒,在把酒杯递过去的时候他偷偷往兜帽下面打量了一下,却发现里面只笼罩着一团化不开的暗影。 装神弄鬼。 安东提高了一些警惕,不动声色地示意伙计去确认大门外面的动静,但伙计刚刚迈步,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就“噗”一下子把喝下去的麦酒全都吐了出来,那动静可真够大,就好像生怕人注意不到似的,她把酒吐出来之后还砰一下子把杯子砸在了吧台上:“你TM以前是酒掺水,现在已经开始水里掺酒了是吧?!信不信我砸了你这地方!” 在酒馆里的人看上去是在豪饮胡闹,但每一个人都耳聪目明,一瞬间,几乎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了吧台旁边的动静,而熟悉“规矩”的他们立刻就意识到:有人来搞事了。 接下来都是瞬间发生的事情:所有靠近吧台的人几乎都瞬移般地躲到了远处,每个人都捧起自己的杯子和食物找到了看戏最好的位置,骗子们开始在临近的桌上开赌局盘口,而小偷们则抓紧时间寻找谁可以下手。 安东慢悠悠地把手中的抹布和杯子扔到一旁,微微活动了一下壮硕的肩膀,心中却反而松了口气:只是个来砸场子的,那就好办多了。 拳头会教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如何做人的。 而他面前那个穿着斗篷的矮小身影则抬起手,拉下了原本遮挡面容的兜帽,一张半精灵的面庞显露出来。 安东看着这张脸,抬起胳膊让自己胸口的肌肉鼓胀起来,带疤的面庞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大姐头,我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你看不看……” 酒馆里正准备看热闹的人:“……” 琥珀瞪了这个光头丑男一眼:“……妈的你怎么比以前还不要脸了?!” “在亮完肌肉之后才发现对方打不过应该怎么认怂才能显得不那么尴尬――您当年可是专门跟我们讲过这个的,”安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或者说愈发难看起来,“大姐头!真的是你啊!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酒馆里的人这时候似乎才终于从呆愣中反映过来,窃窃私语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其中一部分人很明显认出了那个站在吧台前的人是谁,他们有的带着惊愕,有的带着惊喜,有的带着敬畏,但无一例外都很快变得兴奋激动起来,而剩下的人则显然是一头雾水,他们开始拉着旁边的人低声询问,询问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半精灵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则多半是最近两年才在这里活跃的新人。 琥珀的尖耳朵抖了抖,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新人不少啊,快有一半的人不认识我了。” 安东在旁边小声说道:“您离开这儿已经好几年了……” “也好,那就让新人认识认识,”琥珀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打个响指,“都醒酒了!小兔崽子们!” ------------ 第二百三十三章 琥珀的老朋友们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琥珀打响响指的同时,疤脸安东已经如条件反射般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木柱,酒馆里的一部分人也都各自抓住了最近的固定物或者干脆丝毫不要面子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动作是如此流畅熟练,就好像早就成为他们的本能一般――可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只是茫然地看着周围莫名其妙的变化,不知该做些什么应对,而且很快,他们也不用做什么应对了。 琥珀的身边骤然弥漫出一层浑浊朦胧的阴影,阴影所到之处,每个人都瞬间感觉天旋地转,仅仅片刻之内,整个酒馆里的所有人就都被强行拖着进行了一次“暗影跳跃”――尽管持续时间只有不到一秒钟,却让所有人都瞬间失去了平衡,那些提前找好固定物的人还好点,那些傻站着和傻坐着的却已经东倒西歪扑了一片,半晌爬不起来。 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琥珀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找回了一点身为“高手”的自豪感来。 她的战斗力确实弱的一笔,但那也得看是和什么人比,以及在什么领域上比。作为暗影潜行者的琥珀在正面打不过高文以及高文身边的人情有可原,但这酒馆里能有几个真正的超凡职业者? 真有的话他们也不至于混迹在这种地方了! 这里有的,只是些无所事事的无赖与骗子而已,他们最大的本事也只不过是几手戏法或一套骗术,就连鼎鼎大名的“疤脸安东”也只不过是个半吊子的、连低级职业者都不太够格的潜行者罢了,他们是阴沟老鼠,是社会最底层的市井残渣,他们在这里抱团取暖,而其中最强的人也不够格出现在真正职业者的视线里。 琥珀至少是个超凡职业者,而且她还是暗影力量上的宗师――还自称暗夜神选。 酒馆女王的名号可不是她自封的。 过了许久,暗影力量震动精神所导致的严重眩晕和神经失调症状才渐渐减轻,那些趴在地上的人一个个狼狈地爬了起来,但却没有一个愣头青站出来冒刺:能在这种社会环境下生存的人无一不是谨慎且聪明的角色,他们擅长在一瞬间判断局势并找到让自己最安全的方法,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们就知道了如何才能保护自己。 看到这样的情况,琥珀微微撇了撇嘴:“这一届的还是没啥意思啊。” “大姐头,您怎么回来了?”疤脸安东强忍着头脑中残留不去的眩晕,挤出一个笑脸凑上前问道,“您前两年说找到了亲生父母的线索,突然就跑不见了……您这是找到了?” “没,我亲爹妈指不定死哪了,这辈子怕是找不到了,”琥珀摆摆手,“不过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儿。” “更有意思的?”安东一愣,他知道眼前这位曾经叱咤下水道,统治黑街巷的混混头子经常会去找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但那通常都指的是可偷的财宝和可坑害的倒霉蛋,她在提及那些东西的时候脸上总会带着戏谑嘲弄的表情,可眼前她的表情却是明显的兴致十足,全无玩笑之意,“您找到了什么?” 琥珀只是笑笑:“听说过开国大公复活的事儿么?” “听说过,”安东耸耸肩,一边让手下伙计去处理酒馆里的秩序一边说道,“早就传开了――有一些消息还是我们帮着传出去的呢,几个月前有佣兵从这儿过,雇了一大帮人去传播消息。” “妈的,你们竟然还偷偷赚了我的……”琥珀顿时瞪了安东一眼,但还没把话全说出来便话锋一转,“人都在这儿了么?” “您要是说这个镇子上的,那都在了,”安东抬手一划拉,笼括了整个酒馆,“现在是冬天,这帮兔崽子一天天的都在酒馆里窝着,恨不得喝死在这里面。” 琥珀掏出小匕首,在那坑坑洼洼的木头吧台上划拉着,寻找着自己当年刻下来的痕迹,但很可惜大多都已经找不到了――打架斗殴以及劣质酒水总是让吧台上的痕迹消磨的很快:“问问大家伙,想不想做点正经事。”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老熟人”聚集在吧台附近,有一个皮肤微黑,打扮得像个女巫的女人听到琥珀的话之后愣了一下:“正经事?大姐头您还能有正经事?” 琥珀一抬手,手中的小匕首滴溜溜地在这个“女巫”脖子下面转了一圈,精确地削掉了对方领口的几根线头:“‘女巫’吉普莉,我当年怎么没割了你的舌头?” “我这根舌头摇晃起来可以赚不少钱呢,”女巫打扮的女人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您还是说说您的‘正经事’吧,我们大家都听着呢……” “很简单,我现在就在为那个复活过来的开国英雄做事――别露出那不相信的表情,我现在是他的贴身护卫,贴身护卫懂么?我进他房间都不用敲门的我跟你们讲。总而言之,我现在阔了,但我也没忘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家伙,现在你们有个机会,只要愿意改一改自己那身臭毛病,你们也能跟我一样,过上体面人的日子。还没明白?公爵要雇佣你们!”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这反应倒是出乎琥珀预料之外。 “你们怎么没点动静?”琥珀好奇地看着这些家伙,“不愿意?” “是不相信,”疤脸安东露出一个天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我们是知道开国大公在南边的事情,但他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跟我们这种人打交道嘛。大姐头,您最近又把暗影药剂当水喝了吧?” “就知道你们这帮货的出息就这么大,”琥珀撇撇嘴,随手把一个布袋子扔在吧台上,布袋子里随之发出一连串的哗啦声响,布袋口散开之后,数枚亮晶晶的金银币从里面滚了出来――那些都是新铸的钱币,有着堪称美丽的完美对称轮廓和光滑的弧线,其正面还印着塞西尔领地的徽记,“话你们可以不信,反正钱是真的。” 吧台前几个人的眼睛顿时就瞪直了。 他们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金币,但银币还是可以偶尔得到的,而塞西尔银币则是最近在南境越来越流行的新货币,这种货币的成色极佳,分量很足,而且不知用了什么铸造方法,每一枚货币都被铸造的分毫不差,精致无暇,这样的货币自然便得到了往来商人的青睐,并随之在南部地区流通起来。 安东便有幸得到过三枚安苏银币――但它们都显然没有琥珀带来的这些钱币崭新,那些从钱袋子里滚出来的金银币上连一丝划痕和污垢都没有,新的简直就像是刚从铸币厂中拿出来的一样。 安东顿时心中一紧,看向琥珀的时候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大姐头,从贵族的铸币厂里偷钱可是要被绞死的啊!” 琥珀立刻恶狠狠地瞪了这个疤脸光头壮汉一眼:“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去胸口碎大石?!把你抡起来去砸石头那种!” 安东顿时就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显然,琥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失踪”数年之久的老大,竟然混到了那位开国英雄的身边,混成了一个大贵族的贴身护卫,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你们讨论去吧,”琥珀摆摆手,并不动声色地把吧台上的钱推到了更显眼的地方,“不过我要说明,钱是好东西,却不是那么好赚的,公爵并不想雇佣一群混混和无赖去败坏他的名声,所以拿了钱的人就得先跟着我去一趟塞西尔领,在那里学会规矩和法律,然后才轮到正经做事,如果学不会规矩的……” 琥珀没有说下去,只是隐含威胁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让所有人的脖子忍不住一缩。 实际上不会有什么可怕的惩罚,按照高文的说法,那些简易的规章制度只要培训个把月,就是傻子都能学会,哪怕学不会的,多灌几次也就灌进去了,但琥珀却知道,自己眼前这是一群滚水都烫不熟的烂货,或许他们终有一天能在正道上学会规矩法律与道德,但在那之前,必须先用恩惠和惩罚这两根鞭子把他们驱赶到正道上才行。 而这隐含的威胁在让酒馆里的人噤若寒蝉的同时,也给了他们更加真切的感觉: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好事,只有当这件事同时存在一定风险的时候,它才有可能是真的。 与贵族打交道很危险,每一个生活在黑街里的人都知道这点,但自己老大似乎能罩住自己…… 那位开国英雄的风评似乎也很好…… 只是不知道一位大贵族雇佣一群地痞混混小偷骗子去做什么,但最坏又能坏到哪去呢?总不会驱赶着这样一群草包队伍去战场上打仗,或者去驱逐魔兽吧? 在酒馆里重新热闹起来的同时,安东悄悄凑到了琥珀身旁,这个疤脸壮汉压低声音,难掩好奇地问道:“大姐头,您……到底是怎么混到那样的大人物身边的?” “其实也没什么,”琥珀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我撬了他的棺材,把他弄醒了。” 安东:“……啊?!” 琥珀端起眼前还剩下半杯的劣质麦酒,一边凑到嘴边一边叹气:“唉,所以说偷东西的时候千万别被当事人抓住,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呸――你还是给我倒杯水吧,你TM还不如水里掺酒呢,你这都掺了什么玩意儿?” “其实这就是您当年给定的掺水比例……”安东哭笑不得,“算了,我给您倒杯水去。” “算了算了,凑合着喝吧,”琥珀摇摇头,低头看着那泛起泡沫的劣质酒,哭笑不得,“不管是人还是精灵,果然都是一种容易沉溺享乐的生物啊……”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提尔的好奇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生活在塞西尔的人经常这样告诫新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这片领地是由古代英雄建立,因此领地上有着很多在这个时代看来稀奇古怪甚至匪夷所思的东西,当面对那些挑战三观的事物时,最好是不要大惊小怪,因为那些事物基本上都是人畜无害的,如果实在无法理解,就当成是古代魔法技术和古代遗物来看待好了。 塞西尔的领民们已经习惯了看到轰隆作响的机器在工厂里转动,习惯了看到一个闪闪发亮的银白色金属球在领地上飘来荡去,而最近,他们又要开始学会习惯一个新的景象:习惯于看到一个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像蛇的奇特女性在大街小巷间走来走去,或者严格来讲是“拱来拱去”…… 入冬之后的第四周,天气晴朗,无风,少云,高文正在前往刚刚落成的“符文基板铸造厂”视察生产线,而跟在他身旁的却是在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户外的海妖提尔。 这位海妖似乎终于暂时调整了她那仿佛要睡死过去一般的作息,自从上次群星之日过去之后,她就进入了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简而言之便是睡不着,躺不稳,待着难受想搞事,所以她不得不爬出了她那心爱的咸水箱,开始在塞西尔领里到处游荡起来,高文没有理由将她软禁在领主府里,但为了防止这个三观奇妙的家伙在领地中搞出什么麻烦,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让提尔跟在自己周围活动。 现在看来,这位海妖小姐对此并没什么不满:她只要能到处闲逛就心满意足了。 走在通往工厂区的道路上,高文忍不住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旁正使劲往前拱的提尔:“话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愿意出来活动了?” “没辙啊,谁让前阵子群星归位呢,”提尔显然也很郁闷,她的本心显然还是希望能回去找个咸水池一口气睡到死的,但她现在的状态却是完全静不下来,“魔力涌动,元素也会随之变得活跃――我们海妖是元素生物。”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你们是……元素生物?” “怎么?不像么?”提尔双手叉腰,用尾巴尖拍了拍地面以加强说服力,“我们就是元素生物!” “我印象中的元素生物跟你们长得可不一样……”高文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我印象里的元素生物是那种混混沌沌的,形体不稳定,要依靠咒术或者魔法核心来维持才能够在现实世界长期存在的家伙,否则就只能以元素媒介为‘燃料’短时间现世……” 提尔一脸不屑:“那都是低级货,我们海妖可是能够在现实世界稳定存在的元素生物,高级着呢。” 高文无暇和这个海妖争辩,反正这帮深海谐神连古神都敢当海鲜啃掉,她们还有什么值得让人惊讶的?他只是很好奇提尔这种愿意出来活动的状态可以持续多长时间:“话说你这种……活跃状态能维持多久?” 提尔稍微思索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不好说,大概一个月?”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忍不住皱着眉把视线落在了提尔身后拖着的那条长长的尾巴上:“那你要真打算活跃一个月的话,最好还是习惯一下直立行走,你这成天拖着条尾巴在领地里晃来晃去的也太扎眼了点……” 一边说着他一边稍稍往旁边扫了一圈,果不其然就发现了一些好奇而谨慎的视线,那些视线自然是来自领地上的平民和士兵们――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一个海妖所招致的恐怕直接就是敌意和恐慌了,但在这里,由于高文的庇护以及领地上本身就经常出现稀奇古怪的事物所导致的“大众免疫力增强”,人们对提尔的奇妙形态更多的只是好奇和谨慎而已。当然,暗地里有所恐慌的人大概也是存在的,可是高文在这里站着,谁又敢说出来呢? 提尔却对高文的告诫很是不以为然,她像根海草一样原地摇摆着:“反正我这样出来也没引起恐慌不是么?而且我看你手下这些人的接受能力都还挺强的,我在他们眼前多晃荡两次,他们也就习惯了――领地上有个飞来飞去的大金属球他们不也都习惯了么?” 这话高文还真没法反驳:单论形象的猎奇程度,浑身光溜溜连个人模样都没有的尼古拉斯・蛋总显然比提尔还匪夷所思,至少人家海妖小姐姐还有半个身子是人呢,蛋总却连一张脸都是瑞贝卡用颜料画上去的……这么一对比的话,提尔到处乱晃倒还真不算什么了。 “你得感谢蛋总帮你打的基础,他直接把整个领地所有人接受稀奇事物的能力给提高了无数倍,”高文哭笑不得地说道,“好吧,既然你乐意这样,那我也就不过多干涉了,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注意点――人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是有限的,他们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一个用蛇尾巴或鱼尾巴走路的‘异族来客’,你上次跟我提起的八爪鱼形态和海螃蟹形态还是尽量别用出来了……” 提尔颇为遗憾地撇撇嘴:她本来还寻思着八爪鱼形态在陆地上走的会不会更稳一点呢,结果还没实行就被毙掉了,这让海妖小姐很是不满。 不过她很快就忘记了这点小小的不快,因为她终于看到了领地上人人都在讨论的、人人都引以为豪的“用机器生产物品的工厂”是什么样子。 塞西尔符文铸造厂,这是前不久才从机械制造所中“释出”的一个新工厂,是高文“产业体系化”计划中的一环。 按照高文的计划,机械制造所并不应该是一个纯粹的生产部门,而应该是一种集研发、测试、制造初期原型机在内的“上游”单位,它的作用是生产第一台机器,而非进行持续重复的量产。 在机械制造所内,一个新的工业链条或环节会经历从零到有的过程,工匠、学徒和蛋总会完成原型机的构造以及基于这个原型机的试生产工作,而一旦这个链条或环节成熟了,可以成为工业体系中的一部分了,它就应当以适当的方式从机械制造所中独立出来,成为单独的工厂或成为某个工厂中的生产线,走上独立发展、工业入轨的道路。 这是高文所想出来的,能够尽快将他构思中的魔导工业体系构筑出来的方法,或许它不是最好的,但却是目前领地最合适的选择。 只有将工业链条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打造成型,并让它们在各自的位置开始运转,将分工合作和流水线生产的体系彻底建立起来,才能让领地摆脱掉传统的工坊-匠人式生产模式,并从那种低效而浪费极大的大杂烩式生产中解脱出来。 在符文铸造厂中,提尔带着惊奇的目光看着那些整齐排列的机器,看着一个个六边形通用基板被送上压印机,随着一声巨响,沉重的钢锤便在重轮的带动下击打在基板表面,将复杂的符文凹痕直接印在较为柔软的基板材质上,随后这些基板被浸入石英砂和热树脂的混合溶液中,以完成对符文凹槽的导魔材料填充,而基板表面那些多余的溶液则会在下一个环节被刮除、回收。等到凹槽里的导魔材料固化之后,基板则会被机器打磨,以确保在符文凹槽之外的位置上不残留任何会影响到法术效果的导魔材料――如果是较为简单的符文基板,到这一步加工就算完成了,而如果是较为复杂的,那么则还需要一些人工工序,比如在预留的凹槽中镶嵌水晶之类。 这与提尔所听说的陆上人制造物品的方式截然不同,倒是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安塔维恩里的那些恢复运转的加工厂。 在提尔好奇打量符文铸造厂生产景象的时候,高文也在认真打量着这个海妖的反应。 对方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这让高文心中略微安定下来――事情向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他压根不介意让提尔看到自己领地上的所谓“技术机密”,事实上如果这个平常懒散成性的海妖愿意的话,哪怕她想看魔网的原始设计图他都没有意见。 因为这海妖来自一个明显比人类文明先进得多的社会,她所生活的地方,甚至比精灵的白银帝国还要发达。 他根本不担心提尔会偷走什么技术――或者说,如果她真的对塞西尔的某个技术感兴趣了,高文才更加高兴。 只有引起这个海妖的好奇和关注,他才能在技术领域和对方展开话题。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人类文明在提尔眼中明显是一种“低级文明”,哪怕这位海妖小姐本身并没有丝毫歧视和轻蔑的意思,然而二者在技术等级上的差距本身就是个既定事实,这是无需用语言修饰的。 这种情况下,高文就需要做一些尝试,试试看塞西尔领正在发展的“魔导工业”是否能引起提尔的兴趣,如果对方有兴趣了,那技术方面的话题也就好展开了。 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他来到了提尔身旁:“感觉怎么样?” “很……”提尔张了张嘴,她本想用“先进”来恭维一下,但她很快便想到高文恐怕并不需要这种恭维,而且这工厂的情况也着实还没到可以用“先进”来形容的地步,便换了个说法,“很有趣的生产方式。原来你们人类已经开始用这种方式来大量生产魔法物品了么?我还以为你们仍然是在工坊和魔法实验室里制造魔法道具……我们上一个‘游历姐妹’回来之后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目前这片大陆上的其他地方仍然是那样的,”高文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眼前这应该是唯一一个会用机器来量产魔法阵的地方。” ------------ 第二百三十五章 门的异动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听到高文的回答,提尔眨了眨眼,她没说话,而是示意高文继续说下去。 毕竟,她对人类的世界也不是很了解――虽然海妖貌似时常会观察一下大陆上的情况,信息算不上封闭,但提尔本人却明显不是那种会关心外族消息的性格。 “你应当知道这片大陆七百年前发生的事情,”高文叹了口气,把人类目前的技术断代先大致解释起来,“当时的刚铎帝国是大陆上最先进的国家,但深蓝之井的大爆炸导致我们的技术出现了大衰退――而且由于深蓝之井的不可复制性以及古帝国所有高端人才的一波团灭,我们的技术衰退远超你想象,我们衰退的不只是技术,甚至还包括社会结构和人的思想水平。时至今日,人类各国在生产技术上的水平都还是你说的那样,几个工匠、几个魔法师在他们自己的工坊或者实验室里制作一些手工产品,工业量产之类的思路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顿了片刻,高文继续说道:“而塞西尔领是目前唯一正在尝试建立工业体系的地方――我不知道我用人类通用语生造出来的‘工业体系’这个词你能不能听懂,总而言之,我希望能建立一种全新的生产与发展模式。我希望能将‘魔法’这一便利的力量普及开来,成为人人能用的工具而不是少数人的特权,我希望能在这个基础上实现技术的极大进步,并以技术的进步促进生产模式的转变,我希望能用工具、智慧的力量来批量生产工业产品,就如你眼前这些机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符文基板。” 他一边说着,一边关注提尔的表情变化――他看到这位海妖小姐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渐渐退去了,提尔正在认真听着,那眼神变得格外专注,一头漂亮的蓝色长发末端甚至微微散发出微光的粒子,这或许是她心情愉快的表现? 等高文暂时说完一段之后,提尔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问道:“在这之后呢?” “充裕的生活物资将改变我们的社会,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社会关系,以及在此之上的律法、阶层体系,都会有所转变,”高文坦然地说道,“不用怀疑,那就是我所追求的。” “有趣……你比我想象的有趣……”提尔摆动着长长的蛇尾,绕着高文拱了一圈(说实话这个咸鱼精的走路姿势要是能别这么丢人的话她B格至少能上升一倍),“你的想法超越了你的同胞,甚至超越了你们七百多年前那个所谓‘先进’帝国的同胞。我大概知道一些有关那个‘刚铎帝国’的事情,那确实是个很强大的人类帝国,魔法技术很发达,但那仅仅是依靠一个天然能源库所支撑起来的假象罢了,一直以来,这片大陆上的各个文明――甚至包括目前仍然很强大的白银精灵文明――都落后的不可思议,这片大陆上丰沛的资源和便利的魔力环境养育了你们,也把你们的思想束缚的很严重,可是……这片大陆上竟然出现了你这么个另类……” 提尔捏着下巴,轻描淡写地对整个大陆所有王国做出了颇为不佳的评价,然而高文知道,以对方所处的文明水平,她完全有资格做出这种评价,这是客观且事实的,而更让人高兴的一点则是他从提尔的态度中可以大致推测到海妖所走的发展路线――那多半跟自己是一样的。 她们应该也走上了用技术来推动生产力发展,用解放生产力来促进社会进步的道路。 “我经历过一个辉煌且发达的年代,亲眼见过先进的文明是什么样子,我曾经领着一群人努力在荒野中开疆拓土,只希望能重新建立那个辉煌的文明,”高文轻轻舒了口气,翻阅着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也翻阅着属于自己的、来自地球的记忆,发自肺腑地感叹着,“然后我睡了七百年,再一觉醒来却发现这个社会非但没有回到辉煌,反而更加落后,更加衰败,更加腐朽……我忍受不了这种落后与腐朽,自然会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自己能生活的更舒服一点,我也得让社会发展起来。” “我同意,很多技术的进步就是为了让自己能更舒服地睡懒觉嘛,”提尔欢快地晃了晃尾巴尖,突然又问了个问题,“不过你就不担心如果有朝一日魔法真的普及到了每一个人,连平民百姓也能用魔法来反抗统治者的时候,你的统治会受到威胁么?” 高文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大部分民众被逼到了恨不得用火球术来炸死自己的领主的地步,那这个领主早就该死了。我始终坚信一件事:如果一个君主或领主只能用暴力和压迫来统治自己的子民,那么他的统治也就根本不是统治,因为随便换一只豺狼虎豹上去也能做到和他一样的事。 “而至于将魔法普及开来的后果……或许真的会产生新的矛盾,但我相信它的收益将远远大于风险。技术是在普及中发展的,想要得到更多的人才,就必须让更多的人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技术,让技术的学习与研究变得没有门槛或门槛很低,这样才能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产生足够多的研究者,才能真正揭开世间真理的秘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少数有天赋者能够使用魔法,而他们的钻研又全都浪费在维持体统和提升个人实力上……这样哪怕一百万年过去,世界上也只会多几个大魔法师而已,只要一个魔潮过来,这几个大魔法师哪怕活下来了,人类文明不还是没了么?然后这些大魔法师们要去深山野林里像个野人一样跟野兽们抢地盘生活么?” 提尔定定地看了高文一会,又扭过头,看着那些正在轰然作响、铸造符文的机器设备,尾巴尖有些无意识地拍打着工厂的地面,良久之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能早些年醒过来就好了……” “什么?”高文听是听到了,却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早些年醒过来就好了?” “大魔潮确实正在逼近,”提尔突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盯着高文的眼睛,“魔潮会对所有文明造成毁灭性的破坏,我们海妖因为是元素生物,天生对魔潮有一定抗性,所以能够多次幸免,但你们血肉之躯的人类却躲不过这个过程中的‘物质重塑’。 “我们一直都有一个猜想:如果魔潮是一种自然现象,那么任何自然现象皆应该是有规律可循、有原理可以深究的,但由于我们自身的一些……‘特殊性’,我们海妖直到现在也没找到这个深层的原理和规律到底是什么,但我们相信这个思路的正确性…… “你所寻求的技术进步、探究真理的方式,很符合我们的猜想,我觉得你所走的路线或许是对的,但……我担心你醒来的有些太迟了。” 高文脸上不知该做何表情,很多话语最终变成了一个尴尬而僵硬的笑,他微微抽动着嘴角:“你不觉得直接说出这些话来很打击人么?” “我们海妖习惯说话直来直去,”提尔的态度倒是很坦然,“而且我习惯先悲观――你自己可以乐观地看待啊,毕竟我也说过,魔潮的周期并不是那么准的,说不定它这次会推迟个千八百年的,你或者你的后代就把抵抗魔潮的技术给摸索出来了,或者你技术大进步一下,两年就把魔潮的原理给搞明白也不是不可能。” 高文扯扯嘴角:“……你这么说的就乐观过头了吧,我还不如期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个无所不能的造物主,魔潮爆发前一天突然改了世界的设定让人类文明既寿永昌了呢。” “谁知道呢,”提尔耸耸肩(以及尾巴尖),“文明的进步有时候就是不讲道理毫无逻辑,有的种族几十万年都无法看一眼晴朗的天空,有的种族会在一夜之间从鼎盛跌落深渊,但只要还活着,就总得抱点希望,我们海妖信奉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还活着,生命中就总有值得期待的事。”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位自称很悲观的海妖,总觉得她的话隐含深意,然而再仔细看去的时候,提尔脸上却又回到了那种漫不经心懒懒散散的模样。 她转过身去,继续好奇地观察着那些机器运转的情况,高文则笑了笑,跟上去防止这个海鲜影响到了符文铸造厂中工人们的工作。 但就在这时,工厂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高文皱眉看去,正好看到一个轻装的塞西尔战斗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这名士兵一路小跑着来到高文面前,匆匆忙忙地行了个军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飞快地说道:“大人,门……那扇门有动静!” “门?”高文皱了皱眉,“别这么没头没尾的,把气喘匀了,说明白怎么回事。” 士兵赶紧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深吸一口气之后汇报道:“是古代设施最底部的那个环形魔法门,看守大门的士兵报告说它正在发生变化!好像是激活了!” “那扇门自己激活了?!”这次就连高文都目瞪口呆,他短暂思索了一下,随即吩咐,“去通知赫蒂,嗯,还有皮特曼,让他们立即过来。” 随后他又转头看向提尔:“你就先回去……” “别了,我还是跟你过去看看吧,”提尔立刻摆摆尾巴,“成天听你提起山里有个古代设施,说是什么刚铎帝国技术结晶之类的,我都好奇起来了――不过如果那地方是机密的话我就不去了。” 高文看着提尔,略有一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点头:“也好,你愿意跟着就一起来吧,说不定你的知识还能派上点用场。” 他想到了那山中遗迹曾经研究过神明血肉的事实,如果遗迹底层的那扇门背后通向一个与神有关的地方,那么提尔这么个敢于吞噬神明血肉的深海谐神或许会产生点作用……起码也能当个鉴定师吧?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深层空间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山中遗迹,设施最底层的“环状魔法门”大厅。 自从发现这个神秘的古代魔法门之后,高文便在这里留下了六名士兵进行轮班看守――由于拜伦骑士对这座古代设施的探索愈发深入,这座遗迹已经逐渐被塞西尔领利用起来,现在它的中层区域正在被逐渐改造为军工厂和仓储设施,很多地方都铺设了魔网,并安装了魔晶石灯和生活设施,还增添了很多长期性的士兵宿舍,因此设施中长期值守的士兵并不在少数。 高文带上了赫蒂与皮特曼,再加上一个点满“邪神知识”(食用方向)技能点的海妖,又挑选了一批精锐的士兵,便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魔法门所在的地方。 宽阔的圆形大厅中已经集合起了一小群驻防士兵,拜伦骑士正带领着自己的部下严阵以待地关注着魔法门的动静,高文进来的时候这位中年骑士正在拉着一个士兵严肃地询问事情――从这个老油条脸上看到这种严肃表情可不容易,这让高文立刻就意识到了情况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复杂。 他径直走向拜伦:“情况如何?” 拜伦看到高文之后行了个骑士礼――他最近原本正带领着探索队伍向山中遗迹的南部寻找出口,但在听到魔法门异动的消息之后便立刻带人赶到现场,比高文抵达的时间早了不少,所以对情况还算了解:“大人,我们还没搞明白魔法门是怎么突然激活的,在这里值守的士兵似乎受到过精神冲击,对当时的景象记忆十分模糊。” 高文抬头看向那环状魔法门的方向――那东西确实激活了。 用某种未知合成材料制成的环状装置此刻正散发出莹莹的深蓝色魔法光晕,魔法门上铭刻的符文和魔力线条现在全都处于明显的充能状态,一种低沉的嗡嗡声正从那圆环的基座中传来,而在圆环中央,则可以看到一团不断抖动的、似乎正处于两个空间叠加状态的朦胧虚影。 在这里驻守的士兵都是经验丰富而且服从命令的精英,他们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擅动任何东西,也不会在汇报情况的时候故意隐瞒,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魔法门真的是自己激活的,而且激活的时候还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一定程度的精神冲击――并不致命,却足以导致恍惚。 是什么东西激活了魔法门? 高文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遗迹入口大厅那些自动开启的隔离门,类似的事件在开拓领建立早期也发生过,只不过当时隔离门开启的原因是魔力上涌,突然变化的魔力环境刺激到了遗迹里残存的魔法机关,阴差阳错开启了大门,但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并没有发生类似的魔力动荡,监控卫星也没有传来报告…… 不对,好像是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事件…… 群星归位。 高文的表情变得严肃,最近一段时间里发生的唯一可能导致各种异象的事件便是“群星归位”,尽管普通人无法察觉群星归位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但它的影响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而且貌似跟神有关。 这座古代设施建立的目的似乎就是研究“众神的秘密”。 难道这座大门其实并不是损坏或者能量耗尽导致的关闭,而是一直在等待开启的时机? “先祖?”赫蒂见高文久久没有说话,反而脸上表情越来越严肃,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想到什么了?” “这扇门可能是按照星火年代的那些魔导师们所预设的命令自动激活的,”高文慢慢说道,并看向拜伦骑士,“有人进去过么?” “还没有,”拜伦骑士摇摇头,“情况过于诡异,您当时吩咐过,如果遇上这种过于离奇的或者可能与神有关的情况,绝对不可轻举妄动,要保留现场直到您抵达。” “很好,”高文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略有些遗憾地看着那扇正在自动运行的魔法门,“如果琥珀在这儿就好了……” 琥珀被他派去搜罗“民间有活力人士”至今未归,虽然还不清楚她的进展如何,但高文对那个逃命技能点满的野生半精灵充满信心,只是对方不在的话难免会有些不便,比如现在,他就很想找个可回收的琥珀探测器扔到魔法门对面看看情况――然而,并没有。 可是魔法门已经激活了,他不能就这么放着。 “皮特曼……”高文略一思考,便转头看向身旁的老德鲁伊,“你……” “大人,我年事已高啊!”皮特曼立刻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上有八十的自己要养,下有……” 高文青筋一跳:“闭嘴,我让你召唤个树人进去!” “哦。” 皮特曼从怀里掏出一枚施加过魔法的种子,低声念诵了一段简短的咒文,随后将种子扔在地上,伴随着魔力的涌动,那种子即刻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起来,魔法力量构筑成了它临时的躯体,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出头的元素树人很快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这个其貌不扬的树人迈着滑稽可笑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跑向了大厅中央那个巨大的环状装置,并在一阵光影扭曲中消失在环状装置内的那片朦胧虚影里。 在树人消失的一瞬间,皮特曼便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赫蒂立刻紧张地问道。 “我和召唤物之间的精神联系被切断了,”皮特曼表情古怪地说道,“一瞬间的事。” “魔法门另一侧可能是某种相位空间,或者是暗影界,”高文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经常这么干,他们会用类似的空间技术来储存重要机密,相位空间和暗影界是最可靠的保险箱。” “不……不像是那种程度的切断,”皮特曼表情略带严肃,“即便是暗影界,也不能完全阻断德鲁伊和召唤物之间的联系,哪怕直接的控制被切断了,我也能感应到召唤物的存在才对,但现在我完全失去了对树人的感知,就好像它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大厅里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皮特曼紧接着又说到:“不过我们可以再等等,我给树人设置了命令,如果精神联系彻底中断,那么它会在失去我的指令三分钟后原路返回――只要它没被摧毁的话。” 高文闻言点点头,转过身紧紧地盯着魔法门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魔法门中毫无动静,但就在高文认为树人已经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魔法门中央朦胧的光影抖动了一下。 其貌不扬的树人迈着那种踉踉跄跄的滑稽步伐从大门里跑了出来。 它在刚跑出来的时候显得笨拙而茫然,但很快,它便重新和皮特曼建立了精神连接,这个用魔法力量维持的元素生物立刻跑回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 “……没有任何损伤,”皮特曼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树人的情况,抬头对高文汇报道,“魔力逸散程度也在正常值以内,大门对面似乎是个安全空间,而且结构也很稳定。” “也就是说,可以进去查看情况了,”高文不禁呼了口气,“看样子古代刚铎帝国的技术仍然是值得信赖的。赫蒂,提尔,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进去查看情况,拜伦,皮特曼,你们两个在外面守着。” 吩咐完之后,高文又点选了一批精干的士兵,随后便带着人手走向大厅中央正在静静运转着的古代魔法门。 在穿过大门中央那一团朦胧光影的过程中,高文并未感觉到预想中的剧烈眩晕,这扇已经有着千年历史的魔法门在运转过程中比他想象的还要平稳,他只感觉自己就好像走过了一道微凉的水雾,在短暂的视觉模糊之后,眼前的景象便已经是大门背后的空间了。 一个宽广的长方形大厅呈现在探索队伍的眼前。 这大厅用不知名的合成材料建造而成,视线所及之处可以看到各种各样作用不明的庞大设备,在设备之间还分布着宽阔的步道和一个个研究平台,而最让高文惊愕的是这里竟然不是一片漆黑――尽管这个地方已经被封闭了可能长达千年,然而它竟然还有残存的能源!大厅顶部的数个照明装置仍然在运作着,一种略微发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甚至不光是照明设施,大厅中的那些庞大设备中也有一小部分还启动着,它们表面的魔法符文仍然闪闪发亮,低沉的嗡嗡声时不时便会从某个设备中传来。 “这真是……不可思议……”赫蒂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里的东西还在运作?!” 高文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自从深蓝魔力井爆炸,古代刚铎帝国的所有复杂魔法装置便都失去了作用,哪怕留存至今保存完整的也无法启动,尚能运作的只有像魔力大门那样结构简单而且对能源要求不高的简易装置而已,可是这里这些一看就很复杂精密的设备竟然还在运转,这实在诡异的很。 “大家提高警惕,这里的魔法装置还在运作,不排除还有古代的自动防御装置正处在激活状态,”他高声提醒着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赫蒂,随时注意周围的魔力流动,有急剧变化的能量反应立刻告诉我。” “是,”赫蒂握紧了自己的长法杖,回应的同时又皱着眉看了一眼这间封闭至今的大厅,“先祖……这间大厅还位于我们的主物质世界么?” “不好说,但这里的环境很明显不是暗影界,”高文回答道,“只是……不知道大厅外面的环境是不是和里面一样。”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末日庇护所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魔法门对面的这个空间――或者说这部分隐藏起来的设施,比高文想象中的还要巨大。 这里不仅有众人最初所看到的一间大厅,在士兵们扩大搜索范围之后,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大厅外面还有着环绕的走廊结构,以及在走廊外侧排列的一个个房间。 这些房间里的陈设齐全,包括桌椅、设备在内的各种生活或者研究用具都好好地保留在原地,而不像外面的房间那样被搬运一空。 “这里的东西也没被搬走,”赫蒂看着一间刚刚被打开的房间,这房间似乎是给很多人聚集用餐的地方,房间里有着长长的桌子和椅子,墙角还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水槽――只不过那水槽里已经不可能有水流动了,“而且这些东西的保存情况……比外面好很多。” “整个设施似乎被施加了大规模的魔法效果,所有物品的腐朽速度都变得极慢,”高文低头看着手边的一张长桌,那长桌上有着斑驳的锈迹,但桌子本身仍然坚固完好,“……还是有相当程度的腐蚀。” 提尔一拱一拱地在长桌间游走着,她的手指拂过那落满灰尘的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随时准备重新启用似的――只要有人回到这里,就可以立刻开始生活。” 高文没有吭声,而是沉默着在那一张张已经开始生锈的长桌间走过,就在这时,一队前往前方探路的士兵突然回到了这个房间,为首者来到高文面前:“大人!我们在前面发现一处仓库!” “带我过去看看。” 高文很快便抵达了士兵们所发现的那处仓库,仓库中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是堆放物资的地方,仓库中还可以看到整整齐齐的堆栈台和各类已经看不太清字迹的指示牌,然而让高文皱起眉头的是――那些堆栈台上原本打包好的货物已经被拆开了。 大量木箱被撬开,空掉的盒子与罐子被堆放在各个地方,有一些堆放的还算整齐,但还有一些干脆就是四散落在整个房间里,除了这些凌乱的“包装”之外,这里已经看不到一点有用的资材。 “这……”赫蒂看到仓库中的一幕立刻便握紧了法杖,她下意识地看向高文,“先祖,这……” “有人取用了这里的物资!”高文说出了这唯一的可能性,“这里有人活动过――起码在这处设施被封锁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这里还有人在活动!” “怎么可能!?”赫蒂大吃一惊,“这里不是在一千年前就被废弃、封锁了么?不是所有人都撤离了么?”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但看看这些已经被消耗干净的物资――如果是在设施封闭之前消耗掉的,后勤管理者不可能允许仓库变成这样,”高文指着那些凌乱堆放的空箱和空罐,“这显然是在设施封闭之后继续消耗的结果,而且恐怕被持续消耗了很长时间。” 赫蒂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真令人不安……” 提尔则问了个问题:“如果在设施封闭之后这里还有人的话,那他们现在在哪?” 高文摇摇头:“不知道,但如果在这里工作的都是人类的话……那么没有人类可以活一千年。” 很快,士兵们便发现了更多的物资仓库,而其中大部分仓库里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消耗一空――只有少部分东西保留了下来,而根据那些密封箱上厚厚的灰尘判断,它们已经很多年无人问津了。 哪怕有着魔法力量的保护,这些物资也无法存放千年,即便包装完好,里面的内容物也早已腐烂变质,所以高文只是大概检查了一下这些东西,便对它们失去了兴趣。 在将大厅外部的走廊检查了一圈之后,一行人抵达了走廊尽头,道路在这里汇聚,而一道倾斜向上的阶梯则从走廊的交汇处延伸到这处秘密设施的上层。 “看样子上面还有结构,”赫蒂抬头仰望着那阶梯尽头的昏暗空间,这个古代设施有着令人惊讶的能源系统,但再先进的能源系统也无法完全抵御时光的侵蚀,在上层区域的灯光明显比下层昏暗,似乎是能量供应出了些问题,那光芒不但暗淡而且很不稳定,赫蒂召唤了一个法师之眼上去,片刻之后她点点头,“上面没有危险。” 探索队伍沿着阶梯前进,很快便抵达了这处隐秘设施的上层,而在阶梯尽头,一道厚重的金属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门上的魔法锁已经失效了,”赫蒂很快便找到了控制大门锁定状态的魔力机关,几个暗淡的符文被铭刻在大门中央,但这些符文已经对外来魔力刺激毫无反应,“现在它就是一扇普通的铁门,可以直接破坏。”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热能射线枪对准大门中央的锁扣,连续几次灼热射线轰击之后,门中央的魔力机关直接被烧融开来:在没有魔法保护之后,先进的古代魔力机关也只不过是一块熔点不那么高的金属而已。 高文把手放在门上,凭借着传奇骑士强大的力量,直接将这扇原本需要魔法装置才能推动的大门缓缓推开。 吱嘎――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已经有着千百年历史的古代大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而一股陈腐的气息则从大门内的空间泄露出来,但一片带着微微凉意的水雾突然凭空出现并围绕在众人周围,将这些可能有害的气息全部隔绝在外。 高文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提尔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水元素的力量则在她指缝间悄然流过。 他没有告诉海妖小姐其实每一个士兵的铠甲内都带有长效的“微风护盾”效果,而是微笑着感谢了提尔的好意,随后迈步走过大门。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便让他愕然当场。 大门内是一处半圆形的大型房间,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座椅沿着弧线排列在房间里面,而在那一排排座椅上,赫然排列着一具又一具的尸骸! 这些人显然已经死去多年,但由于整个设施内都笼罩着减缓事物腐朽的魔法力场,他们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化为枯骨,反而变成了某种类似干尸的存在,他们身上穿着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师长袍或短袍,而这服饰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 他们就是在这处古代设施封闭之后,滞留在设施里面的人员! 赫蒂瞪大了双眼,面前这冲击性的一幕让她久久无法言语,直到十几秒后她才低声喃喃自语起来:“他们……都在这里……都死在这里……” “这些人为什么会被留在这里面?”提尔也从高文那里听到过这座设施的来历,她对这些人的存在大为不解,“难道是当年撤离行动出了纰漏,这些人被遗忘在里面了么?” “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纰漏,”高文皱着眉摇头,“当年的撤离行动明显是有序的,不存在忙里出错的条件,而且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些仓库也是个线索……那些物资说明滞留在这里的人是计划内的。” 说完之后,他开始在那半圆形排列的座椅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座椅之后,他来到了这座半圆形大厅的前端。 高文在这里转过身来,他看到那一排排座椅在自己眼前整齐排列,近千个沉默的尸骸坐在那些椅子上,由于这些座椅的排列形状,那些尸骸“视线”的焦点正好在他所处的位置。 这诡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冒了一层的冷汗,却也让他注意到了自己脚下:在他脚下的地面上,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凸起装置,而在那装置表面的符文之间,仍然有一些残存的魔法光辉在缓缓流淌。 他认得那东西――那是古代刚铎帝国的技术,是用于传递讯息的魔法装置,借助深蓝之井的庞大力量以及遍布整个帝国的魔力导流器,这些装置可以将帝国的每一寸土地紧密联系在一起,但随着深蓝之井的爆炸,这套通信网络已经彻底崩溃并且再无重建可能,而今日人类诸国所用的传讯法术和魔法传信塔则只是这种古老技术的一点残存余晖而已。 这个装置还能用,虽然脱离“深蓝魔力网”之后它已经不可能再发出任何消息或接收任何消息,但它表面闪烁的微光显示其内部仍然有一点残存的能量,而且它所储存的信息也没有丢失。 按照七百年前的记忆,高文尝试着向这个装置中注入了一些魔力,于是这个已经沉默了千年之久的古老设备瞬间便“复活”过来,它表面的符文剧烈闪动着,一道光束则从装置顶端发射出来,射向高文身后的墙壁。 高文转过身并躲开投影的光束,他看到那古代装置将一条讯息投射在墙壁上,投射在大厅里那近千具尸骸的面前,那是古刚铎通用语写成的一连串单词,它简短的不可思议: “你们是最后的幸存者,活下去,不要回来。” 通讯装置中只保存了这么一句话,它显然是最后一次通讯的内容,而其他早期内容要么是被人删除了,要么是没能扛过时间的流逝。 “最后的幸存者……”提尔看到了那条信息,这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海妖竟然认得古代刚铎帝国的文字,她拱了上来,带着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魔潮爆发时,帝国境内发给这里的最后一条通信,”高文慢慢说道,“我已经猜到了这里曾发生的事情,但仍有很多谜团需要解开。”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最后的幸存者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随着发现越来越多的线索,这座古代设施中隐藏的秘密似乎渐渐揭开了面纱,而对于见多识广的高文而言,要从这些线索中拼凑出这里曾经发生的真相似乎并不困难。 显而易见,这座建成于星火年代末期的古代遗迹并不像最初他所猜想的那么简单――这座遗迹并不是什么前沿开拓基地,也不仅仅是研究神明秘密的禁忌研究所,眼前这处位于某种异空间中的隐藏设施揭示了它真正的目的:这是为了抵御灾祸,延续人类文明而建设的某种“堡垒”。 不管是发生在山中遗迹里的“神孽研究”,还是那封印中的神明血肉,亦或者眼前这些干枯的尸骸和来自帝国境内的最后一条通讯,都是与灾祸对抗的证据。 这场灾祸极有可能就是在七百年前毁灭了刚铎帝国的“魔潮”。 他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早在星火年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就意识到了魔潮的存在,并提前三百年为此做出了准备,考虑到这座遗迹所呈现出来的规模,这整个事件背后必然有着当年的刚铎皇室的支持,然而他却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如果星火年代的人类就意识到了魔潮的存在,为什么这个情报却未能留存下来?以至于七百年前魔潮真正爆发的时候人类帝国措手不及,几乎毫无抵抗便全线崩盘。 如果通讯设备中存储的信息是在魔潮爆发后从帝国境内传来,那么显然当时的帝国皇室还知道这处边陲堡垒的存在,那么他们也应该早就知道魔潮要来,却为什么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还是说……其实当时的刚铎皇室已经采取了行动,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和消息流传出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当初魔潮是以帝都为中心爆发,在最初的瞬间就摧毁了整个王国的通讯网络,随后没有任何人从帝国腹地活着出来,即便当时的刚铎皇帝做了什么,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无论如何,一个早在一千年前就被学者们预测到的灾难,而且当时的帝国统治者还在私下里进行了如此大规模的“保全工程”,最后却没有任何情报留存下来,当七百年前灾难真正爆发的时候帝国上下全是一片茫然,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哪怕是朝着“因为担心引起恐慌所以控制消息走漏”的思路来想,高文也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 除此之外,他还好奇于这个设施中的“幸存者”们――山中遗迹是在一千年前封锁的,而魔潮正式爆发则是在那之后三百年,这中间整整三个世纪的时间,设施里的幸存者就一直活着?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寿命极限,哪怕强大的超凡职业者可以利用魔力延长自己的寿命,但那也只能延长个两三百年而已,可是看那通讯中的内容,这设施中的人不但可以活过三百年岁月,甚至在那之后也要一直活下去? 尽管事实上,他们全都死了…… 高文的视线在大厅中游移着,尝试寻找更多可能带给自己提示的线索,而在这时,用法杖顶端的魔光球照亮周围、仔细研究那些古代魔导师遗体的赫蒂突然有了发现:“先祖!您来看看这个!” 高文来到赫蒂身旁,看到赫蒂正用手指着其中一个遗体背后的椅背:“这里有一行字!” 高文皱着眉,把那行字读了出来:“本杰明・霍斯顿,刚铎1760年。” 周围的士兵也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坐席上,顿时,所有人都发现了那些原本被他们忽略掉的字迹:“这里也有!”“还有这里!”“所有椅子靠背上都有!” 高文瞬间想到了什么,他一个个地看着那些写在椅背上的名字,飞快地读下去:“克洛德・皮林,刚铎1790……劳菲力・帕尔迪尼,刚铎1782……梅尔利亚・霍斯顿,刚铎1809……帕尔・柏林迪,刚铎1920……” “这些是……”赫蒂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些人的……” “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的死亡年份,只有这个解释,”高文沉声说道,“这些人并不是同时死在这里的,而是在死后被人搬运到了这里,那个搬运他们的人还在他们的坐席上写上了死者的名字和死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最后死亡的人完成了这项工作,或是由生者接力完成。” 他抬起头,环视着这个足足有近千张坐席的半圆形大厅,想象着当初留在这里的幸存者们究竟是在怎样的心态下度过了这漫长的岁月:“这些坐席……就是他们的坟墓……” “刚铎1760……刚铎1790……”赫蒂看着那些座椅上的年份,突然反应过来,“刚铎历在1740年就结束了!那一年爆发了魔潮,在那之后……” “是的,目前我们看到的最早的年份也是在刚铎1740年以后,”高文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些人是在七百年前魔潮爆发之后才陆续开始死亡的,而我目前看到的最近的年份是刚铎2130年,距今……三百年。” 赫蒂露出难过的表情:“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有人活到了那个时候……那时候安苏已经立国四百年……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们被封死在这里,还以为外面的世界已经全灭……” 高文同样深感唏嘘,但他却发现不远处的提尔举动有些怪异:海妖小姐将尾巴一圈圈盘起,像弹簧一样把自己支撑到了半空,她正在那里东张西望,脸上还带着一丝好奇与戒备的模样。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提尔,你发现什么了?” “嘘!”海妖小姐立刻把身体伏下来,她飞快地拱到高文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我好像感觉到有个魔力反应在这附近一闪而过。” “魔力反应?”赫蒂皱了皱眉,“我怎么没感觉到?” “你再厉害能有元素生物对魔力的感知敏锐?”提尔不屑地看了赫蒂一眼,“而且还有很多特殊的魔力反应是你们人类压根感受不到的呢!” 高文没有把提尔的话当成玩笑,他立刻便谨慎地开启了自己的魔力感知技能,并让周围士兵提高警惕,然而在魔力感知的视野中,他所看到的只有雾蒙蒙一片,压根没有任何特殊的魔力反应。 关闭魔力感知之后,他看向提尔,正准备询问一下对方所感应到的魔力是什么样子,但就在这时,一股突然而来的警觉让他猛然侧开了身子,同时手中的开拓者长剑向身前一挡――几乎在这同时,两道刺眼的电弧也在空气中凭空出现,一道电弧正劈打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而另一道电弧则结结实实地命中了开拓者长剑的剑身! 啪啪两声,两道电弧消弭于无形,而之前那完全隐藏起来的魔力反应也终于不再遮掩,伴随着一阵强大的能量波动,赫蒂看到在半圆形大厅前端的开阔地上方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充盈着光辉的影子,那是一个隐约有着人类轮廓的生物,他全身都笼罩在明亮的雷霆电光之中,某种狂暴的能量构成了他的躯壳和内脏,而一块块刻满奥术符文的护甲片则凭空悬浮在这个生物的体表,就好像被召唤到现世的元素生物身上的符文镣铐一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维持着这个“法力人形”的形体。 这个生物就这样凭空浮现了出来,从他体内逸散出来的强大能量甚至让其周围的空气都因灼热而扭曲起来,这个生物显然充满愤怒和敌意,刚才的两道闪电就是他的杰作,而在显出形体之后,他立刻便酝酿起了新一轮的攻击:两团明亮的球形闪电在他身体两侧飞快地凝聚起来! “先祖小心!”赫蒂瞬间便施展出了她以当前等级能释放出的最强大的法力护盾套在高文身上,紧接着便开始咏唱各种能够增强法术抗性的咒文――她从那个不可思议的生物身上感受到了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的魔力,在这种魔力面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法术能产生多大作用。 而在高文身后的士兵们则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反应过来,那诡异生物确实让人心惊胆战,可是长期训练所产生的条件反射还是让这些精锐士兵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下一秒,十几道灼热射线便轰击在那个浑身缠绕电光的诡异生物身上。 那个生物大概是没想到反击会这么快便到来,而且一来就是一大片连续不断的魔法攻击,错愕之下他被接连命中,身旁凝聚起来的球形闪电也啪啪两声消失不见――然而仅有二级的灼热射线显然没办法给这个可能存活了数百年的强大法力生物造成致命伤害,他那由奥术能量形成的躯体表面荡漾开一层层波纹,所有的攻击尽数化解,随后新的闪电球便在他身旁重新凝聚起来。 不过高文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差内解除了闪电劈中长剑之后导致的身体麻痹,在新的攻击到来之前,他已经扬起长剑,身体在高速冲锋中化作一道连续的残影,而所有残影都在下一秒汇聚到那个法力生物的身前――开拓者之剑表面浮动着一层魔力的光辉,剑刃则重重地劈砍在敌人身体表面最大的一块银白色护甲片上。 在最后一刻,这个强大的法力生物凝聚出了一个异常坚固的护盾,高文的攻击虽然摧毁了对手的护盾,却也没有把那护甲片彻底劈开,他只是把那个法力生物整个劈飞了出去,后者带着一连串的电光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焦痕,而在他爬起来之前,高文已经再次冲了上去。 那法力生物狼狈不堪地凝聚出了一道交叉的寒冰柱,格挡住高文手中的利剑,下一秒,从他体内传出的惊呼声便让高文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这个法力生物不可思议地惊呼着:“你们是真的?!”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卡迈尔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你们是真的?” 那个仿佛由奥术能量汇聚而成的人型生物发出了惊讶的喊叫,而他的这一声喊叫直接让高文和其他所有人的行动停了下来。 这个生物可以说话!这个生物可以交流! 高文硬生生止住了即将释放出来的“钢铁风暴”,一边把长剑戒备地斜在身前一边盯着眼前的法力生物,而在后方的提尔则张开了双手,一层朦胧的水雾笼罩在那个法力生物周边――虽然看不出这层水雾有什么作用,但它显然是一个强大的魔法效果,因为那法力生物浑身上下的电光都在瞬间黯淡了一半以上。 “你会说话?!”高文低声喝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然而那法力生物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旁人的话,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护甲片上凹陷的斩痕,又看了一眼周围全神戒备的塞西尔士兵,不断喃喃自语:“是真的?是假的?是真的?是假的?是真的……” “喂,什么真的假的!”提尔忍不住叫道,“再不把话说明白,我让你尝尝海螃蟹的钳子了啊!” “我……我……”那法力生物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然而他大概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跟人交流,哪怕还保存着说话的能力,却严重缺乏逻辑,他只是茫然地在原地摇晃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别人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自己的想法,在剧烈地矛盾了一会之后,他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叫,并大喊大叫起来,“我要去检查屏障!我要去检查屏障!我要去检查屏障!” 伴随着这仿佛失去理智一般的叫喊,这团由奥术能量形成的人型生物的身影也渐渐开始不稳定起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骤然化作了一道电光,噼里啪啦地跳跃、闪现着消失在众人眼前。 留下高文和一帮人面面相觑,提尔还在那举着双手摆着大鹏展翅(鱼翅)的姿态,然而很显然,她制造出的水雾结界并未能束缚住那个诡异的法力生物。 “什么情况……”海妖小姐困惑地晃了晃尾巴尖,“那个电人呢?” “不知道,但我怀疑他还会回来,”高文没有收起长剑,而是警惕关注着大厅中的任何风吹草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 高文话音未落,一连串怪异的声响便突然从这座设施深处传来。 那声响嘈杂混乱,说不清是巨石滚动还是钢铁摩擦的噪声混杂其中,就好像有一大堆混乱的机器设备正在建筑物深处启动一般,而随着这混乱的噪声,半圆大厅中突然再次闪烁起了电光,在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动静之后,那个充盈着电光的人型生物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提尔立刻就又是一个大鹏展翅(鱼翅)…… 但在水雾结界形成之前,那个人型生物突然高举起了双手――或者说是两条形似手臂的、跳跃的电弧,带着诡异颤音的喊声从他的护甲片之间传来:“等一下!我们不是敌人!” “你刚才可是主动攻击的,”赫蒂用法杖指着对方,“你到底是什么……人?” “果然……果然……幻觉的话不会有这么多变数……幻觉的话不会这么富有逻辑……”然而那人型生物却只是喃喃自语着,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直到高文又重复了一遍赫蒂的问题,这个生物才骤然间反应过来,“啊……啊……对,自我介绍,自我介绍,我是……我是……” 然而这个生物“我是”了半天都未能说出一个明确的名字,在努力回忆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陷入了躁动不安:“我是谁?我是谁?!我有名字……我应该有个名字才对!我到底是谁?!” 噼里啪啦的电光再次从他体表逸散出来,整片空间中都开始充满令人不安的强大魔力,赫蒂瞬间撑开了法力屏障,然而不断冒出的冷汗和那苍白的脸色说明她根本不是这股魔力的对手。 但就在局势重新变糟之前,高文突然高声喊道:“卡迈尔,你的名字是卡迈尔・斯雷恩。” 那法力生物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立刻愣住了,这几个音节就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一下子将他从失控的边缘硬生生拉住,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有两点明亮的电光转向高文的方向:“你为什么知道?!你认识我?!” “你胸前的护甲,”高文指着对方身上的护甲片,“那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法力生物”有些迟钝地低下头,他看到在自己体表漂浮的那些符文护甲片上果然有一块刻着文字,那是一句话: 我的名字是卡迈尔・斯雷恩,我是“忤逆”要塞的守望者。 “我的名字是卡迈尔・斯雷恩,我是‘忤逆’要塞的守望者……”名为“卡迈尔”的法力生物慢慢重复着护甲片上的那句话,伴随着这句话,他的状态也不可思议地迅速稳定下来。 片刻之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他重新抬起头来,身上涌动的奥术能量比之前平静许多,他困惑地环视着周围,突然飘向高文的方向,同时急促地询问着:“你们是谁?人类?帝国人?幸存者?还有人活下来?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我们的帝国怎么样了?!” 赫蒂下意识地举起了法杖:“先祖!” “不用担心!”高文一挥手,让周围的人稍安勿躁,而他则微微侧开两步,重新拉开了和“卡迈尔”的距离,“你首先冷静下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在星火年代进入这座设施的刚铎帝国魔导师么?” “星火年代……”卡迈尔愣了一下,似乎已经许久没听到过这个词汇,片刻之后他才迟钝地作出回应,“啊,对,星火年代……我是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还是个人类……” 周围警戒的士兵们顿时微微骚动起来,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人类?他竟然真的曾经是个人?!”“人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提尔也大吃一惊,扭头看着赫蒂:“你们人类也会变形?” 这根海鲜的思路和大家完全没在一个频率上…… 高文忽视了周围的窃窃私语(以及提尔的大嗓门),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卡迈尔”:“你可以放心了,我们是人类――除了这个长条形的之外,她是我们的盟友。我们确实是刚铎帝国的后裔。” “人类!刚铎帝国的后裔!你们活下来了!我们当年的计划奏效了!”卡迈尔骤然激动起来,但这一次他很好地控制住了从身上逸散出去的能量,他只是劈啪作响了一阵便重新安定下来,“这么说帝国已经重建了?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是谁在领导大家?是诺顿的血脉么?大陆其他地方的情况怎么样?也都重建了么?” “卡迈尔”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而且他本人也处于极端激动的状态,高文不得不先泼一盆冷水让这个古老的灵魂(虽然在他看来还挺年轻的)安静下来:“我有一个坏消息――刚铎帝国已经是历史了。” “……这是什么意思?” “魔潮毁灭了帝国,就在刚铎1740年。虽然有很多的帝国后裔从那片废土中逃了出来,但重建帝国已经是不可能之事――深蓝之井已经毁灭,帝国的文明根基荡然无存,我不知道你们当年的计划是什么,但它恐怕并没有完全生效,幸存下来的人都是自行逃亡的。 “幸存者向着四个方向逃离了帝国,并各自建立了新的国度,如今你所处的地方――或者说外面那片主体设施所处的地方,被我们称作黑暗山脉,是安苏王国的领土,而如今的年份……已经是魔潮爆发的七百年后了,距离你们活跃的年代则有足足千年。” “卡迈尔”沉默下来。 高文认为这个古老的灵魂可能受到了沉重打击,因为后者全身上下的电芒都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暗淡了下去,而在半分钟后,他听到卡迈尔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你说的都是真的?” 高文摇摇头:“我没有必要骗你,编造出四个王国来打击你毫无意义。” 卡迈尔身上的奥术能量静静地流淌着,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身上的光芒竟再一次明亮起来。 “太好了,”这个古老的守望者振奋起来,“竟然活下来这么多!” 高文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个不知为何转化成如此形态的古代刚铎帝国魔导师,良久之后才冒出一句:“我还以为你会大受打击。” “人活下来比什么都好,这局面比我们最糟的预想要好太多了,”卡迈尔的身体中传来带着颤音和劈啪声的声音,“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看到这个古人并没有狂躁失控,反而变得更易于交流之后,高文忍不住开始询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处设施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们当年的计划又是什么?还有你,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卡迈尔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他似乎是在整理自己那凌乱破碎的记忆,良久之后,他才低声打破沉默:“为了延续我们的种族,我们窃取了神的力量。 “这里,是‘白星陨落’的地方。” ------------ 第二百四十章 真相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伴随着一阵奥术火花的闪烁,卡迈尔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大厅中的近千个坐席,以及那上面已经陷入长眠的九百七十二名昔日同僚。 “一千年了……一千年前,我是帝国皇家魔导师团的首席研究员之一,皇帝陛下亲自下达的一条密令将我从帝都调到了这个位于北部边境的堡垒,在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和现在的你们一样惊讶。 “帝国秘密修建了这个设施,早在距今一千两百年前,这个计划便已经开始了。是的,就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我们是为了抵御魔潮――皇室在很早以前便意识到了魔潮的逼近,并一直在寻求解决之道,这是个庞大而隐秘的计划,皇室和整个魔导师团都参与其中,但真正知道计划全貌的人寥寥无几,即便身为皇家魔导师团的首席研究员,我在这个计划中也只能知道自己所负责的环节。 “我的任务是进行对神明力量的解析,以及寻找将神明的遗传因子和人类细胞结合的途径…… “请不要打断我,我知道这些事情在你们听来匪夷所思,但在一千年前,它确实发生过。 “当我来到这座堡垒的时候,这个计划已经运转了两百年,我们找到了‘白星陨落’的准确地点,它并不在现世界,而是需要穿过暗影界,抵达幽影界的边缘,所以我们在‘忤逆’要塞的底层建造了一座空间门,这座空间门借助神明的力量打通了数个‘界层’之间的屏障,而探索队伍则从那里带回了自然之神的血肉样本……” 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由奥术能量凝结成的手臂指向墙壁,伴随着一道细小的火花跳跃,原本浑然一体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扇被隐藏起来的隔离门,隔离门伴随着机械运转的吱嘎声缓缓打开,卡迈尔慢慢向着那扇门飘去:“请跟我来,我希望你们不论看到什么,都能保持冷静。” 高文和赫蒂对视一眼,带着人跟上了卡迈尔的步伐。 “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凡人直接接触神明的血肉,甚至直视那些血肉便足以致命,更别提还要从里面提取能量和遗传因子,但我们在幽影界中发现了一些和神尸‘混合’在一起的东西,那东西帮助我们找到了抵御神力侵蚀的方法……虽然只是部分有效。” 跟在卡迈尔身后,高文看到了那些隐藏起来的房间,以及仍然留存在房间中的那些秘密。 在一间实验室内,他看到了被一套复杂的魔法阵束缚、封印起来的大块金属和水晶残骸,那些残骸似乎是从某种更大规模的人造物体上剥离下来,哪怕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流逝,它们竟然还保持着崭新的质感。 “它们的材质……”高文表情严肃地看着那些金属和水晶碎片,“和永恒石板似乎是一样的?” 卡迈尔点点头:“没错,一模一样,这些东西和神明的尸骸在一起,甚至看上去就是它们导致了神明的陨落――然而我们并不清楚永恒石板和这些东西真正的联系。” 高文心中一动,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真相,但却什么也没说。 而卡迈尔则穿过这个房间,继续向前飘去:“我不清楚整个计划的全貌,但我得知神明之力是唯一可能抵御魔潮的东西,而让人类在魔潮中幸存的唯一办法就是改变我们的生命形态。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先行者们已经找到了从神明的血肉中提取能量的方法,而我带领的团队则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将神明的遗传因子注入人类的细胞,从而在基础生物结构上改变人类的本质。 “通过这种方法,人类便可能承载那些‘神明之力’,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力量,也能够带来抵御魔潮的希望。在‘外面’的实验室里,我培养出了第一期的实验体,我将其命名为‘神孽’……” “原来如此……”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 卡迈尔没有听清:“什么?” “不,不重要,”高文看着这个古代法力之灵,“然后呢?神孽成功了?” “最终成功了,我们制造出了稳定的遗传因子,它可以安全地与人类细胞结合在一起,并世世代代遗传下去,携带遗传因子的人类不会和第一期的‘神孽’一样死于恶性变异,反而可以在魔潮到来的时候发生有益的快速突变,在机体死亡之前变异、适应魔潮中的新环境……理论上如此。” 卡迈尔带着高文一行来到了下一个房间,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整齐排列的培养容器,那些培养容器保存完好,在半透明的生物质溶液中,浸泡着一个个不同时期的人类样本――最初的样本是浑身肿胀、体表蔓延出畸变晶体的巨大尸体,但越往后这些样本的情况就越稳定,在最终的容器中,那几乎已经是一个健康的人类了。 “你说理论上如此?”高文看着漂浮在前方的卡迈尔,心中隐隐产生了猜想,“你们并没有测试?” “无法测试,”卡迈尔停了下来,“关于魔潮的所有资料都只能模拟,我们用深蓝之井来模拟,但真正的魔潮是什么样……大概只有众神知道,然而我们却是忤逆众神的。” 说完这句话,这个古代法力之灵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去,高文注意到他们正在向着更上层进发:这个设施还存在第三层。 “在最终的神孽完成之后,这个设施的使命便结束了,人员撤离,资料和样本则被送回帝都,但并非所有人都进行了撤离,”卡迈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响着,仿佛亡灵般空虚,“我们并不确定神孽是否真的能对抗魔潮,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有新的灾难来毁灭人类,所以一批人被选做了‘种子’,种子们被封印在这个设施的最深处,封印在与现世界隔离的异空间中,如果‘外面的世界’真的毁灭了,那我们至少还给人类留下了最后一线希望。” “就是我们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些……”赫蒂喃喃自语着,随后提高声音,“你们是打算依靠几百人重建人类社会么?” “不,我们不止几百人,”卡迈尔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他所有的表情都混杂在那错乱朦胧的奥术火花里,他在走廊尽头的一道大门前停下,“这扇门背后是静滞大厅,里面原本有六万人。” “六万?!”赫蒂瞪大了眼睛,但紧接着便意识到卡迈尔话语中的关键之处,“你说……原本?” “是的,原本。” 卡迈尔打开了那扇大门,随着沉重而古老的隔离门缓缓打开,静滞大厅中的景象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所有人都在惊愕中失去了言语。 大门背后是个支离破碎的空间,根本没有什么静滞大厅,也没有六万重建文明的“种子”――一种疯狂的昏暗笼罩在外面,巨大的空间裂缝和狂暴的能量乱流在远方肆虐,入目之处只有漂浮在空中的碎石、破碎的残骸以及混沌不清的暗影,而一小片地面以及几段被撕裂的墙壁、穹顶便是静滞大厅仅存的痕迹。 就好像有一道狂野的风暴袭击了这里,把静滞大厅完全撕碎、吞噬了一般。 这是令人绝望的一幕,然而卡迈尔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只是静静地关闭闸门,带着大家走向另一个方向,并把当年发生的事情慢慢说出来:“我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哪怕躲藏在这里,也躲不过魔潮。 “魔潮袭击了避难所,而且引起了空间坍塌的连锁反应,除了一小部分设施得以保全之外,所有东西都被能量潮汐和空间风暴摧毁,六万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活下来的只有位于设施中心的‘守望者’们。 “守望者是自愿留下的看守人,我们沉睡在一个较小的静滞大厅中,每隔二十年便会醒来一次,去查看静滞大厅的情况以及接收通信大厅中传来的最新消息――我们一次次沉睡,一次次醒来,看着六万人无知觉地躺在静滞大厅里,而通信大厅中则是帝国一切安好的消息。 “你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在设施封闭的第一百年,我们在外面世界所认识的最后一个人离开了人世,在第一百六十年,魔潮还没有发生,帝国仍然昌盛,我们甚至开始怀疑这个计划的必要性和意义,或许魔潮根本就不会来,我们这九百多个志愿者和六万‘种子’只是惶恐不安地担忧着一个可笑的末日预言,并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末日恐慌而耗费了自己的全部人生,但我们还是忠实执行着命令,履行当年立下的誓言。在设施封闭的第二百四十年,一部分人有些撑不住了,我们爆发了小规模的内部冲突,有人准备从里面打开大门,但最终大魔导师威格玛控制住了局面,再然后……” 卡迈尔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的声音才低沉地响起:“我们在一阵刺耳的警报中惊醒,在一团混乱中收到了堡垒遭遇重创的情报,在通讯大厅中,我们看到了皇帝陛下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我们已经是最后的幸存者――这个计划的必要性和意义终于得到了证实,然而一切都没有按照我们所预期的那样发展。 “静滞大厅被摧毁了,整个设施三分之二的结构消失在风暴中,通往现世界的魔法们也因魔潮影响而关闭,哪怕魔法门没有关闭,我们也没法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已经无法生存,能让我们生存的,只剩下这立锥之地。 “我们经历了混乱,经历了绝望,经历了歇斯底里甚至暴力冲突,但最终,我们决定活下去。” ------------ 第二百四十一章 自然之神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活下去,这并不容易。 一个遗落在异空间中的魔法堡垒,在外部与现世界断绝了联系,在内部则没有任何足以维持长久生存的资源——魔潮引发的风暴摧毁了静滞大厅,也摧毁了与之配套的大规模物资仓库,而在堡垒仅存的结构里,卡迈尔和他的守望者同僚们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日子精打细算。 “我们是‘神孽’实验的参与者,每个人都接受过最终阶段的突变改造,这让我们能比普通人类存活更久的时间,但物资不足却仍然是个大问题。我们坚信局势会有好转,一切问题都有解决的那一天,但首先我们得活到那一天——在大魔导师的带领下,大家开始节约每一份资源,并开始着手修复堡垒中残存的设施。” 卡迈尔带着高文一行穿过了一系列废弃的区域,这里已经靠近“堡垒”现存的边缘,魔潮摧毁了这一区域的很多东西,支离破碎的房间和走廊是这里最常见的景象,但由于一个强大的魔法屏障仍然在发挥作用,这些区域还不至于让人无法生存。 “我们首先恢复了魔法能量的供应——这座建设在异空间中的堡垒有着自己的能量循环体系,我们可以直接从外部环境中汲取能量来维持这里的运转,随后我们修复了绝大部分破损的内部墙壁和屏障,以防止危险的混沌魔能渗透进来,最后我们开始尝试重新启动那扇通往外界的魔法门……这方面的尝试失败了。 “魔潮改变了魔法门的运行机理,它并没有损坏,但却无法激活,我们把半个堡垒的能量都转移到了魔法门上,但它连一道小小的裂隙都无法张开,而在连续不断的尝试、研究过程中,我们的物资越来越少,每个成员的健康情况也开始恶化。 “魔潮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到我们,事实上它的影响是无处不在、潜移默化的,随着时间推移,大家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事实证明‘神孽’改造并不能让我们永久生存下去,克洛德·皮林是第一个死去的,一场快速的疾病让他倒在了实验室里,随后是帕尔迪尼家的长子…… “还有些人死于意外事故,科尔登家的兄妹在尝试修复屏障的时候被一块空间中漂浮的巨石撞出了平台,席罗德则是在修复魔力聚焦器的时候被炸死的,我们的人数一直在减少,但迟迟看不到离开这里的希望——哪怕能放出一个法师之眼,去看一眼外面世界的情况也好,但可惜的是,大门关闭了,根本无法打开。” 赫蒂眼神黯然:“然后……所有人都死了……” “人类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身心都是,”卡迈尔发出一声带着能量颤音的叹息,“我们没能把秩序维持到最后,在最后的几十年里,我们爆发了一次很严重的……混乱,沉重的压力粉碎掉了每一个人的希望,大魔导师也无力再维持下去,就在这里,一大半人得到了……‘解脱’。” 卡迈尔带着高文来到一处很开阔的地方,这里似乎曾经是个聚会厅,但它向外延伸的一半已经完全破碎,地板和墙壁、屋顶碎块都凌乱地漂浮在黑沉沉的空间中,而一道能量屏障则笼罩在那支离破碎的分界线上。 这里随处可见被强大法术破坏过的痕迹。 “等一切结束之后,冷静下来的幸存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还活着的人只剩下十几个,而且也都活不了多久了。” “我们安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在最后的最后,总算留住了身为帝国魔导师的最后一分体面。” 高文看着卡迈尔那充盈能量的躯体:“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卡迈尔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我是最后一个——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对自己进行的‘神孽’改造格外成功,我成了这里最健康长寿的一个,在所有人都死去之后,我也没有任何衰弱的迹象。 “我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十几年,并在这段时间里安置了所有同僚的遗体,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让他们坐在那里,就好像大家还活着时一样……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我也不记得正常人的心智应该是什么模样。随后我又在这座空洞洞的堡垒中游荡了几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检查那些古老的设备,清点仓库里的东西,观测外部的环境变化,留下记录,偶尔做些实验,偶尔和自己说话,偶尔去和大厅里坐着的那些人说话…… “但我还是不死,我的寿终正寝之日仿佛遥遥无期,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精神状况正愈发恶化。 “所以,我决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用我自己选择的方法。” “你自己选择的方法?”提尔好奇地看着卡迈尔,“什么方法会把你变成……这幅模样?” “我之前便说过,这里是白星陨落之地,三千年前的自然之神陨落在这个地方,而这整个‘忤逆’堡垒,便是以‘白星’为核心,为根基建设起来的,我为这个地方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因此我也决定以‘祂’来终结自己的生命——” 卡迈尔停下了脚步,一道绘满符文的、用某种不知名金属铸造而成的隔离壁阻挡在众人眼前,随着卡迈尔释放出某种法术激活了隔离壁上的符文阵列,这座沉重的金属墙随即开始震动,伴随着那上面的符文一个个点亮,它就在众人面前缓慢而庄严地升了起来。 隔离壁外有一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而透过那层能量屏障,这座设施外面的真实情况终于呈现在高文眼前。 这里确实不是暗影界——但却是一个比暗影界更加诡异、更加错乱的地方,无数支离破碎的巨石漂浮在昏暗深沉的空间之中,这些密密麻麻凌空漂浮的石块构成了这片空间中无边无际的“大地”,而在这支离破碎的大地上方则盘旋着永不消散的混沌云团,一道道诡异的黑暗闪电无声无息地在高空肆虐着,在那混沌云团中勾勒出各种各样不可名状、恐怖异常的幻象,而在这一片混沌的天地之间,有一样东西深深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目光。 那是一头巨大的、仿佛小山般的白色巨鹿,祂漂浮在那支离破碎的巨石浮岛之间,无数道粗大的锁链束缚着祂的四肢,而一种朦朦胧胧的白色光辉则笼罩在祂的躯体上,在巨鹿身边,还可以看到许多破碎的、凌空漂浮的金属和水晶残骸,那些巨大的金属残骸已经严重扭曲变形,其形态古怪到赫蒂完全想象不到它们原本的模样和作用是什么,但高文却隐隐约约觉得那些巨大的金属残骸拼凑起来很像是某种飞行装置——它们有着仿佛推进器一样的尾部结构,还有仿佛武器挂架一样的延伸骨骼,这些结构是如今的洛伦大陆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 而更重要的是——那些金属和水晶的质感像极了永恒石板! 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听到卡迈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看吧,这就是陨落的白星,德鲁伊曾经崇拜的自然神灵——巨鹿阿莫恩!” “自然之神!”赫蒂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抑制地惊呼出声,“我的天哪!!” “不用担心,‘屏障’会保护你们的心智,”卡迈尔似乎是以为赫蒂在担心直面神祇的后果,便抬手指了指金属隔离壁外面那层朦朦胧胧的能量屏障,“这层屏障是我们从神明尸体周围那些残骸中找到的最有价值的成果,我们模拟了那些残骸的能量波动,并发现同频率的魔力可以抵消神明力量对凡人心智的伤害,只要屏障还在,你们就是安全的。” 高文带着震惊看着那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透过屏障看着“巨鹿阿莫恩”神尸周围的那些金属残骸,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接触到神灵的秘密,接触到那些“弑神者”的遗物,而当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心中除了意外,便只有发自肺腑的震撼—— 这就是神明陨落的地方,这就是陨落的神明,这就是杀死了神明的“武器”…… 打造那武器的人已经离开了,但他们的造物却留在这里,而他们留在这个世界的“监控卫星”,时至今日仍然在运转着。 高文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卡迈尔:“所以,是神明的力量把你变成这样的?” “我到现在仍然不能肯定当时自己的思想是不是已经受到了神明的影响,虽然有这层屏障,但我毕竟在这里和神明的尸体共处了数百年,我的心智不可能还完全正常,”卡迈尔自嘲般地说道,“我打开大门,进入那片不受保护的空间,没有携带任何防护装置,也没有开启任何护身法术,我走向那头巨鹿,把祂的能量引导到自己体内,希望能用这种方法杀死自己——然后那能量爆发了,我的身体在神力冲击中四分五裂,并最终……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变成了一个能量生物,更加无法死去了,”高文随手擦掉了身旁提尔的口水,抬头看着已经被转换生命形态的卡迈尔,“那之后又过了多少年?” “我记不清了,在生命形态被转化之后,我的记忆处于断断续续的状态,”卡迈尔无奈地说道,并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护甲片,“我在自己身上刻下这些,就是为了提醒自己,防止自己彻底沦为一个无意识的怪物,但如果不是突然遇到你们,恐怕我变成无意识的怪物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刚见面的时候,你质疑我们是不是真的,”赫蒂还记着一开始发生的事情,“那是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么,在你们出现之前,我已经‘看到’至少七次有活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卡迈尔的声音充满苦涩,“我看到有人找到了这个被尘封遗忘的堡垒,我看到有人打开了那扇魔法门,我看到当年那些撤走的同僚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来接我,告诉我任务已经结束……我在产生幻觉,一次次的幻觉,最初我认为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但后来我才发现那是神明的力量在不断影响着我——它的力量偶尔会渗过屏障,在我眼前制造种种幻觉,所以我在看到你们之后才会怀疑你们是不是幻影,怀疑是不是屏障又出了问题……” 高文终于搞明白了卡迈尔一开始那古怪的行为是怎么回事,他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个古代的魔导师,感慨对方的心智竟然可以一直维持到今天——虽然他自己的“历史”比卡迈尔要久远无数倍,但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形式从一开始就发生了变异,而眼前这个人……他在生命形态转化之前,以人类之身坚持了数百年! 沉默良久,他轻轻舒了口气:“放心吧,我们是真的。” ------------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近距离接触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作为“忤逆”要塞的最高核心,这座堡垒设施是整个建造在异空间中的,它的能量来源就如高文猜测的那样——借助“神力逆变阵”,直接从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的尸骸中汲取能量,而正是由于神尸所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应,这座堡垒才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一直运转到了今天。 但这也是让高文遗憾的地方——这座堡垒极其特殊的能源系统和它所处的特殊环境决定了它内部的技术缺乏通用性和借鉴性,最起码在短时间内,这座堡垒都无法对他的领地产生直接的利用价值。 它很先进,但又太过特殊,它很有意义,但又太过危险,以目前领地的技术和生产水平,既无法开发它,也无法研究它。 而那漂浮在异空间中的神明尸体和“弑神兵器”同样如此,它们都是超出了目前塞西尔领消化能力的宝藏,也超出了目前塞西尔领民的心理承受能力。高文能想到的唯一处置办法,也只是暂时把它们封存在这里,等待日后领地发展起来了,再展开大规模的研究和发掘工作。 对他而言,和这座令人无从下手的堡垒比起来,卡迈尔本人才是最有价值的收获。 高文站在隔离壁前,远远眺望着那头白色的巨鹿,那发出微光的白色巨鹿是这片黑暗混沌空间中唯一给人温暖明亮之感的存在,在有防护屏障存在的情况下,凡人感受不到那巨鹿的恐怖,而只能从它那惊人的尸骸中感受到发自肺腑的震撼和敬畏——祂是如此的圣洁而优雅,哪怕已经陨落,已经残缺,祂也仍然优美到令人惊心动魄,祂的每一个线条,每一片皮毛,每一缕圣洁光辉,都带着让凡人难以想象的美感。 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生物,一个只有在人类最美好的想象中、最完美的梦境中才会存在的生物,祂让高文忍不住想到了永眠者教徒所创造出的那个“永恒梦境”,但和“永恒梦境”不同的是,巨鹿阿莫恩是真实存在的,祂就真真切切地躺在这里,证明着众神时代的真实存在。 “屏障可以打开么?”高文扭头看向卡迈尔,“我想靠近点去看看。” “万万不可!”卡迈尔被高文的话吓了一跳,“不要被这表象迷惑了,如果没有防护屏障的保护,凡人在近距离接触神明之后几乎立刻就会发狂死去!堡垒中已经没有能用的防护装置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神明威压对我是无效的,”高文笑着看了卡迈尔一眼,随后又抬手指指身旁的提尔,“对她也没有影响。” 卡迈尔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之中,老实说,自从转化了生命形态并忍受了这么久的孤寂之后,他已经很少会产生强烈的感情波动,然而今天一天之内他所产生的情绪波动却几乎超过了他过去数百年里的总和——他的奥术之躯颤抖着,半晌才能组织起语言:“你是认真的?” “会有人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么?”高文很认真地看着卡迈尔,“我曾经接触过神明血肉,提尔更是……近距离接触过很多次,我们在这方面很有把握。” 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闪烁着,似乎激烈地矛盾了一会,随后他漂浮起来,带着下定决心的语气:“我可以把屏障打开一个出口,但我必须和你一起。” “你?”高文挑了挑眉毛,“你不是说这里已经没有能用的防护装置了么?” “我不需要防护装置,”卡迈尔说道,“在生命形态转化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凡人的很多弱点,包括被神明意志影响的弱点……我可以和你们一同行动。” 这位古代人的态度很坚决,而高文很理解他的想法:卡迈尔好不容易才等到离开这里的希望,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个唯一的希望作死把自己给真弄死了,所以他点点头:“好吧,你跟我们一起。提尔,你也跟我一起来吧——我看你在旁边流半天口水了。” “哪有!”提尔用力擦了擦嘴角滴下来的口水,毫不犹豫地跟在高文身后,“我矜持着呢——你看我甚至还带了刀叉……” 高文大吃一惊:这海鲜出门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刀叉?!她从哪变出来的! 赫蒂知道高文的特殊之处,但还是关心地提醒了一句:“先祖,请多加小心,这里实在太诡异了。” “放心,我会注意的,”高文宽慰了大孙女一句,“你带着战士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卡迈尔来到隔离壁旁的一处古代操作台旁,在一连串操作之后,高文注意到隔离壁外面的那层能量屏障微微抖动了一下,其表面游走的魔法光流也随之凝聚出一片朦胧的虚影,那显然就是出口。 “随我来,”卡迈尔率先走向了那个出口,一边向前漂浮还一边提醒道,“跟紧点,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能抵抗神明意志的影响,但只要你们别离我太远,即便真的出了状况,我也来得及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在穿过那层半透明的防护屏障之后,高文惊讶地发现……外面的环境其实跟屏障内部几乎没有区别。 在看到那片支离破碎的天地之后,他首先担心的便是屏障外面是否有可供呼吸的空气,因为那环境实在像极了生命禁绝的太空,但在离开屏障之后,他才发现外面不但可以自如呼吸,甚至……还是有重力的。 尽管视线中的大地是无数漂浮的巨石,尽管有很多物质碎块仿佛失去了重量一样漂浮在半空中,但只要脚踩在那些较大的漂浮巨石上,就会感受到和外面世界一样的重力。 卡迈尔也在旁边发出了提醒:“不要离开这些石块,一旦离开太远,就会失去重力,飘远之后除非找到新的落脚点,否则就再也回不来了。” 高文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冒出各种猜想。 种种事实似乎说明,这个异空间仍然是现实世界的映射——就像暗影界一样有着古怪但却和现世界对应的物理规则,他抬头望向那混沌的深空,以及在高空中漂浮的巨石、残骸,突然想起之前卡迈尔说过的话。 “这里真的就是幽影界?” 卡迈尔听到高文的话点了点头:“我们用了十几年来确认这件事,最终确定了这一点。学者们对世界分层结构的猜想是正确的,在暗影界之下确实还存在一个更加无序、更加错乱的地方,这里的陆地呈现出破碎状态,重力环境也因大地的粉碎而七零八落,它是现实世界向着深层二次映射所形成的混乱倒影……如果说在暗影界多少还能找到一些和现实世界对应的轮廓,那么在这里,现实世界的影像就已经扭曲到完全无法辨认的程度了。” “我在暗影界的黑暗山脉中发现了一个大空洞,”高文说道,“那个大空洞的位置就在魔法门的旁边,它和幽影界有关?” “那就是从暗影界通向幽影界的通道,”卡迈尔肯定了高文的猜想,“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造成了这种现象,但暗影界中偶尔就会发现这种恐怖的大空洞,通过适当的方法进行引导,就能够借助大空洞进入更加深层的幽影界。事实上这也是进入幽影界的唯一方法——要进入暗影界相对容易,只需要强大的暗影天赋,适当的仪式魔法,再加上一些施法材料就可以打开通往暗影界的大门,但要想进入幽影界,就必须找到那种大空洞才行。” 高文忍不住咕哝起来:“总感觉像是有谁在暗影界中凿出了那些孔隙……”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摇摇头,“你们还发现了别的暗影界空洞么?” “是的,曾经发现过,但我们只成功建造了一座魔法门,”卡迈尔坦然答道,“这个过程需要很庞大的能量,而且需要某种‘引导’,我们是首先通过神术和占卜的途径找到了白星陨落在现世界中的对应坐标,随后在这个坐标上建造表层的‘忤逆’要塞,再在要塞底部打开空间裂隙,借助‘巨鹿阿莫恩’的神力将空间裂隙和推到暗影界大空洞的边缘,最后才终于开启了这唯一一道可以通往幽影界的大门。这种成功几乎无法复制——除非我们能在别的暗影界大空洞对面找到另外一个陨落的神明。” 暗影界中果然存在别的大空洞,而这些大空洞就是通往幽影界的通道,神明的力量则可以打开这些通道…… 种种线索在高文脑海中汇聚起来,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向“自然之神”的尸体。 已经近在眼前了,这具尸体是如此巨大,现在它正如一座小山丘般耸立在百米之外,巨大白鹿体表所弥漫的微微白光中带着一种温润的气息,仅仅只是靠近,高文便感觉到有蓬勃的生机迎面而来。 在一具尸体上感应到这种生机,这着实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而在感应到生机的同时,他也能清晰地感应到——这具尸骸中残存的某种东西正在惧怕自己。 那是神明残存的意识?是灵魂的碎片?亦或者仅仅是那些无法死去的、生机强大的组织细胞所残存的条件反射?高文说不清楚这种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尸体中的一部分能量反应正在随着自己的靠近而急剧衰退,就好像是在极力隐藏自身一般。 就连卡迈尔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他的生命形态是被神明之力影响而发生的转化,因此对“巨鹿阿莫恩”体内能量的变化也格外敏感,他惊悚地看了高文一眼,但下一秒,他就更惊悚地看到那个叫提尔的半蛇生物冲向了自然之神的躯体,并且高高举起了刀叉…… “好味!!” 提尔对自然之神做出了极高的评价。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回归者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把提尔带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的。 虽然这根海鲜进行实际“鉴定操作”的过程跟他最初预想的不太一样,但结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这个跟大鱿鱼是同一种类型的生物,虽然它们的形态差别很大,”海妖小姐姐好歹还是在美食面前保留了基础的理智,多少记得高文交待给她的任务,所以完成“鉴别”之后就赶快拱了回来,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报告着,“它们有着同样的高能量反应,主体死亡之后机体组织仍然保持活性……吸溜,而且对身为元素生物的海妖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吸溜,并且还特别有嚼劲……吸溜……” 高文感觉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不你先吸溜会?” “不用不用,”提尔用力一擦嘴巴,“我很矜持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咸鱼精便抬起头来,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小点心”之外的地方。 她有些愣神地看着那些漂浮在“巨鹿阿莫恩”的尸体周围、严重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作为一个来自高文明社会的个体,她对这些奇妙的残骸自然有着不同一般的认知。 “这看上去是一次同归于尽式的袭击啊,”海妖小姐猜测着,“我在大白鹿的脊椎附近发现了很大的撕裂伤口,那些伤口里面也有金属残骸的碎片,二者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撞击……” “自杀袭击么……”高文皱眉看着那些漂浮在神尸周围的金属与水晶,思索着这些东西能给自己的领地带来什么好处。 这是远超现今人类想象的技术造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当技术的代差达到一定程度,高文明的遗物对低文明而言反而会失去研究和参考价值——强如当年的刚铎帝国,在精英荟萃的情况下也只不过是粗略地模仿出了这些残骸上的能量反应,从而制造一层可以抵御“神明意志”的防护屏障而已,他们压根就没能搞明白这些残骸里面的任何一种技术细节,那么如今的塞西尔领能从这些残骸里学到什么呢? 恐怕连切割这些金属都做不到——就像永恒石板的碎片一样,当代各个种族都认为那永恒石板是神明造物,是除了自我解体之外无法被凡人分割的。 坐视宝山却只能空手而归,大概就是高文现在的心情。 “如果我是个深水技师就好了,”提尔摇晃着尾巴尖,似乎也有点遗憾,“或许能从这些残骸里学到点什么……我们海妖观察过大陆上的每一季文明,但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这些残骸真的是……不可思议。” 提尔看上去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但她骨子里其实谨慎而细腻,她知道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文明实体中,而作为这个环境中的特殊个体,她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言行和好奇心,哪怕是来到这座古代堡垒,看到所谓的神明尸体,看到疑似的弑神兵器,她也一直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对这些残骸的兴趣。 “你口中的深水技师能够分析这些残骸?”高文则把提尔的话听进了心里,立刻便扭头问道,“你们的技术能解析这东西么?” “我也只是说说,”提尔仔细想了想,遗憾地摆摆手,“我们的技术正卡在一个很微妙的……瓶颈状态,深水技师大概也没办法分析这些与我们技术路线截然不同的东西。” “是么……那还真是遗憾。” 提尔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问道:“话说……这东西就是你们口中提到的‘神明’吧?” “是的,你刚才应该听到了——这是自然之神。” 在人类社会待了这么不长不短的一段日子,提尔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对人类的宗教体系和三观认知一头雾水,现在她大概搞明白了人类所信仰的众神是什么意思,而最近又见识过高文收藏的神明血肉,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姐妹们平常在深海中挖掘的“大鱿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对于不信神明的海妖而言,人类所崇拜的那些超自然偶像实在难以引起提尔的什么共鸣,听到高文做出肯定的答复,她是很想表现一下惊讶之情,但最终也只能感叹一句:“哦,还挺有嚼劲的。” “不知道多少信徒会被你的这句话吓个半死,”高文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信奉自然之神的人应该也没几个了吧。” 自从白星陨落,自然之神的消亡就成了人们嘴上不说但心知肚明的事实,三千年的时光已经彻底摧毁了原本的德鲁伊信仰体系,在唯一的“祭礼”德鲁伊“圣灵学派”也堕落为万物终亡会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公开的自然之神信徒了。 但高文还是可以肯定,如果这处异空间中的秘密公之于众,它仍然足以引起整个世界的巨大震动。 然后,塞西尔领就会处于风口浪尖上。 所以他绝不能让这些消息走漏出去,至少在领地还羽翼未丰的现在,他不能让这些消息随便泄露出去。 不过高文还是希望这次能尽可能地从这座“宝山”中挖掘一些东西带出去,于是他转头看向卡迈尔:“卡迈尔,当年你们从神尸以及神尸周围的残骸上切割样本的工具现在还能用么?” 卡迈尔的声音从护甲片中传来:“肯定无法使用了,而且即便能用我也万分不建议你动这里的任何东西。” 高文眉头一皱:“为什么?” “巨鹿阿莫恩并不像你看上去的这样‘平静’,”卡迈尔严肃地警告着,“神明已死,但血肉不亡,祂有着人类所无法理解的生命模式,你眼前的这具尸体在过去三千年里从未停止过再生,某种来源不明的力量一直在修复它,但这些和神尸纠缠在一起的钢铁残骸抑制了这个再生过程,二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才能维持到今天。我们当初采集这里的样本——不管是从神尸上采集样本还是从那些残骸中采集样本——每一次都会付出巨大的牺牲,同时伴随着巨大的危险,而现在……我们恐怕承受不起这种风险。” “再生……” 高文喃喃自语了一句,忍不住看向身旁正在吧唧嘴的提尔。 神明似乎是无法杀死的,尽管在很久很久以前貌似有一波强的开挂的天顶星舰队干掉了众神,但在他们离开之后,这些死亡的神明陆陆续续又回到了神位上(反正不管他们回没回去,现在神位上是有人听电话的),而深海中的风暴之主以及幽影界的自然之神则是因为意外才迟迟无法回归,一个是被人啃的生活不能自理,一个是被星际车祸怼的生活不能自理…… 但貌似只要这些外部抑制因素解除掉,他们就还会活过来? 高文不知道那些虔诚信徒口中所说的慈爱、伟大、无私的众神是不是真的那么伟光正,但他从眼前的车祸现场判断,巨鹿阿莫恩如果醒过来的话大概会不是很高兴…… 他决定听从内心的指引(以及卡迈尔的警告),在技术力和生产力不够的情况下不要贸然去触动阿莫恩和祂身边的残骸,就让这位自然之神在幽影界中继续静静地沉睡吧。 但堡垒中其他能用的样本还是要尽可能打包带走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魔法门就又关闭了,那些由星火年代流传至今的样本到那时候就将是无法复制的财富。 “走吧,我们在这个地方待的够久了,”高文回头看了一眼巨鹿阿莫恩的尸体,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漂浮在神尸周围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扭曲残骸,轻轻呼出口气,并随后看向身旁不远处漂浮在半空的古代魔导师,“卡迈尔,做好回归人类世界的准备了么?” 古老的魔导师沉默了。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卡迈尔发现自己竟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回归人类社会时的景象,但他从未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更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便失去了“人类”这个最基础的属性。 听到高文的问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异质化的躯体,感受着自己体内奔流不息的魔法能量,竟突然有了一丝退缩和畏惧。 “这幅模样……还能回到人类之中么?” “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你以任何形态回归都会面临挑战,但在我统治的土地上,我至少可以保证你能得到大家的接纳,”高文慢慢说道,“我的领地上已经有了不少的……挑战常规之物,我的领民习惯于接受超出三观的事物,而一个来自古代的强大魔导师,会得到他们的尊重。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学会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尊重……我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权。” 在更长久的沉默之后,卡迈尔体内的奥术能量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在接受这个漫长的使命之前,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布满艰险的道路,但为了种族的存续,我们甘愿放弃生而为人的一切……现在,或许是时候重新履行当年立下的誓言了。 “刚铎魔导师团高级顾问,‘忤逆’要塞守望者,卡迈尔·斯雷恩,将继续履行一千年前的誓言,以人类的名义,我向您宣誓效忠,领主。”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年轻的狼将军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通讯大厅中,卡迈尔久久地注视着那九百七十二个已经永远沉默的席位。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他脑海中划过,那些名字背后是已经开始在记忆中模糊的面容,他依稀记起了守望者团队刚刚进驻这座设施的那一天,当时大家在这里立下的誓言犹在耳畔。 自愿放弃生而为人的一切,以人类的名义,守望这座堡垒,守望堡垒中的希望和种子,直到度过漫漫长夜,直到灯火重燃,直到文明之光重新照耀这个世界。 守望者没有违背誓约,今天,最后一个守望者将实现一千年前的那些誓言。 卡迈尔站在大厅的最前端,站在当初那最后一条信息曾经投影过的墙壁前,符文护甲片在空气中摩擦着,他微微弯下了身子,向自己昔日的同僚们告别。 高文和赫蒂等人站在大厅的入口处,静静地等待着卡迈尔。 “先祖,您在想什么?”赫蒂看着高文的脸色,低声问道。 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想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赫蒂一脸疑惑:“不合理的地方?” “这座设施的封锁,”高文轻轻摇了摇头,“这座设施是在一千年前封锁的,守望者和‘种子’们也是在同时进入了静滞沉睡状态,然而魔潮真正爆发却是在七百年前,这中间有整整三百年的时间……提前如此之久,你不觉得这很没有必要么?” “或许是因为学者们意识到了魔潮的可怕,他们认为当魔潮爆发的时候再进行封锁和沉睡会来不及,”赫蒂说着自己的猜测,“所以有必要在灾难真正爆发之前就储存一批沉睡的种子,这样有朝一日文明灭绝了,他们才好醒过来重建帝国……” 高文不置可否,片刻后继续说道:“按照卡迈尔的说法,除了作为重建主力的‘种子’之外,负责看守堡垒的守望者都是昔日‘忤逆’计划的核心执行者,他们是最精锐的魔导师,最尖端的学者,每一个人的价值都无可估量,当忤逆堡垒完成使命之后,从这里撤离的全都是计划的外围工作人员,而真正的核心层、领导层、知情层,几乎全都进入了堡垒深处陷入静滞沉睡,而在外面,他们所送回到帝都的那些‘成果’,也从未进入过公众的视线……” 赫蒂皱起眉来,似乎意识到高文想说什么了。 而高文紧接着便说出了第三点可疑的地方:“最后,刚铎帝国似乎并没有把魔潮的警告告诉周边的邻国。” “您是说精灵、矮人、兽人他们?”赫蒂扬起眉毛,“或许是帝国并不打算提醒他们?当年的刚铎皇室只想过要在灾难中保全人类文明,并没有想过要……” “不,当年的刚铎帝国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高文摇摇头,“自从进入星火年代后半叶,刚铎帝国便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度,但这个人类帝国并不是依靠暴力与征服来和其他种族相处的――当然也是由于深蓝之井的限制,刚铎帝国盛极一时却无法对外扩张,所以历代皇帝都选择了在维持帝国强盛的基础上和周边国度友好相处。 “从卡迈尔活跃的年代一直到后来的魔潮爆发三百年间,刚铎帝国正处于和精灵、矮人的蜜月期,尤其是精灵所建立的白银帝国,当年的‘十林盟约’让人类和精灵的关系达到顶峰,精灵王室有三分之一的后裔都在刚铎帝都进修,而人类商队的足迹则踏遍白银帝国全境――如果不是关系这么紧密,魔潮之后精灵也不会那么热心地帮助人类难民。要知道,除了建造宏伟之墙之外,精灵还接纳了人类的南部开拓军团,现在大陆南部的高岭王国几乎就是当年精灵们帮着人类建立起来的。” “所以……如果人类早就知道了魔潮的消息,他们至少会去警告一下精灵,”赫蒂完全明白了高文的疑惑,“但卡迈尔完全没提到过这方面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一直都只有保全人类文明的那部分。” “卡迈尔只是个技术人员,所以他可能并不知道高层的全部计划,但仅凭我掌握的情报,就可以肯定精灵们也不知道魔潮的消息,”高文点点头,“至少……他们的平民对此一无所知。” “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赫蒂轻轻吸了口气,“忤逆计划的大部分成员被封锁、静滞在这个堡垒里,他们的成果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外公开,刚铎皇室既没有告诉民众有关魔潮的消息,也没有对大陆上的任何种族提出警告,如果一开始说这是为了防止引起恐慌而控制消息还有些道理,但直到魔潮爆发他们还在控制消息,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那些知情的人,他们到底是在怕什么?仅仅是担心人民的恐慌么?” “……我不知道,”沉默许久之后,高文还是只能摇摇头,“但我知道,他们所恐惧的,必然不只是魔潮本身那么简单……” 高文并没有把他所有的疑惑告诉赫蒂,事实上除了关于当年那不合常理的“消息封锁”之外,他还感觉整个事件存在另一处违和:古刚铎皇室对魔潮规模的判断似乎也出了问题。 从他们发给忤逆堡垒的最后一条信息来看,他们显然认为魔潮之后忤逆堡垒中的就是人类最终的幸存者――甚至可能是所有凡人文明中最终的幸存者,而事实上七百年前的魔潮不要说毁灭整个人类文明了,就连刚铎帝国都有一大批难民从废土中逃了出来。 用提尔的话说,七百年前的只是一场“小魔潮”而已。 当时的刚铎皇室显然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他们误把那场魔潮当成了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大魔潮…… 但这种误判……真的只是神经紧张导致的失误么?还是说,七百年前爆发的那次魔潮……其实本来应该足以毁灭世界? 一切现在都是个迷。 卡迈尔完成了最后的道别,他来到高文面前,微微伏下身子:“我耽搁了不少时间。” “无妨,正好我们也在谈论一些事情,”高文停止和赫蒂的讨论,转头对卡迈尔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收敛这里的每一具遗体,然后把他们妥善安葬,世人将记住每一个人的牺牲。” “我替他们表示感谢,”卡迈尔说道,“那么接下来,我将开启堡垒中残存的所有样品保管库,希望这些古老的东西能在这个时代派上些用场。” 在同一时刻,安苏与提丰的边界线上,年轻的骑士团指挥官正站在高高的指挥塔中,站在位于塔顶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凝望着风雪中那道朦胧的山脉。 寒冬降临,一场大雪从两天前持续到了今天,在这自然的伟力面前,即便黑暗山脉也披上了一层银装素裹,随着山风吹过,远方的雪卷扬起来,在山间形成一片朦胧的帷幕,让那山与天地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 安德莎・温德尔知道,那条山脉便通向那个古老、腐朽、迟钝的王国,一群庸庸碌碌的守旧者盘踞在那片土地上,享受着先祖荣光的荫护,也阻挡着人类重新崛起的道路。 这个时代应当属于更新锐、更强大、更勇猛的变革者,提丰便是这样的变革者,这个伟大的帝国代表着人类的荣光,是古代刚铎帝国精神的体现――而安苏则几乎是这一系列光辉精神的反面。 那个王国不但腐朽堕落,甚至还吞噬了她的父亲。 安德莎・温德尔收回视线,每当边境线上下起大雪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位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那时候她还小,对父亲的记忆多半已经模糊,但唯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父亲就是在这样的一场大雪之后失踪的――消失在堡垒西部的那片荒蛮土地上,音讯全无,甚至连尸首都没人见过。 没有人对此负责,提丰帝国历史最悠久、血统最高贵的家族之一失去了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但却没有人对此负责。 安德莎轻轻呼了口气,所有的情绪变化都被她隐藏在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她低下头,看着桌上那封刚刚拆开不久的信函,裴迪南大公的印信盖在信函上,而上面的内容则只有寥寥半页。 就和以往一样,祖父的信函中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话语,有的只是仿佛上级对下级的训诫和指令,安德莎要从那些生硬简短的词句中认真很多遍,才能看出那隐藏极深的一点点关心之意。 这一次的信函仍然是在提醒她注意冬季的边境布防问题,不过信中又谈论了一些有关帝都的局势变化,老公爵似乎仍然将自己的孙女视作一个需要教导的对象――即便安德莎已经成为提丰史上最年轻的狼将军,但裴迪南公爵整整大半生所养成的习惯还是不那么容易改变的。 安德莎的视线在信函上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信末的那几句提醒上,那上面提及了最近传扬开来的那个“复活英雄”,以及对安德莎本人的指示,这位年轻的狼将军忍不住皱皱眉,最后还是微微叹息一句,对在门口待命的传令官说道:“去把索尔德林先生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金发的精灵走进了安德莎的房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纯血白银精灵,他身材高挑而纤瘦,穿着游侠的冬季猎装,皮肤白皙,容貌近乎无可挑剔,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披在他的脑后,如果不是还有喉结和眉眼间的一丝英气来说明他的性别,这位金发的男性白银精灵甚至更像是一位优雅而美丽的女士――从外表上,这位“美丽的先生”甚至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武力上的气势。 然而安德莎却知道这位白银精灵真正的实力,那是让她这个继承了狼将军称号的人类强者都为之惊叹的力量,这位以自由战士身份接受提丰帝国雇佣的精灵族外籍士兵是目前这处堡垒中最优秀的猎手和斥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适合执行渗透任务的人手。 “索尔德林先生,”安德莎对眼前的白银精灵微微点头,“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乐意效劳,指挥官,”白银精灵索尔德林微微低下头,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入冬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找到满意的猎物了。”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卡迈尔的新生活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拜伦骑士深切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有些人是确实具备某种开创历史、见证奇迹的天赋的,这些人总能敏锐地寻找到那些被埋藏起来的惊人秘密,总能不经意地接触到那些可以改变历史的机遇,他们好像普普通通地走在路上都可以遇到世界生死存亡的问题――自己的新领主,高文・塞西尔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这么一天的功夫,领主竟然又从遗迹里面挖了个奇奇怪怪的生物出来――上次挖出来个会飞会说话的大铁球,这次挖出来个会飞会发光的远古巫灵,真不知道领主大人继续在这片古代遗迹里折腾下去还会挖出什么新东西,但拜伦琢磨着,哪怕自己下次看到高文身边跟着一头巨龙他都不会惊讶了。 为了提高对“忤逆堡垒深层区”的物资回收速度,刚从康德领返回的菲利普骑士还没怎么休息便被分配过来协助拜伦一同进行古代物资的清点和搬运工作,这位年轻骑士站在稳定运行的魔法门前,看着眼前这片隐藏在幽影界中的古代堡垒啧啧称奇,而拜伦则站在他旁边,一边指挥士兵去搬运那些领主要求回收的设备和标本一边跟自己的搭档感叹起来:“你说,咱们领主怎么就那么能……遇事儿呢?这几个月多少稀奇的事情都让他碰上了。” 菲利普没有听出拜伦语气中的调侃之意,而是立刻很严肃地提醒道:“私下里随意品评领主不是骑士应有的行为――而且能够见证这些奇迹的发生不正是莫大的幸运么?” “我对见证奇迹可没多大兴趣,这种玩意儿见证的越多死的越快。”拜伦哼了一声,随后转头继续指挥着士兵将那些搬运出来的古代物品打包封箱,并尽快将它们送到魔法门的对面去。 这座古代堡垒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与现世界中那座已经被搬空了的地宫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保存的极为完好,很多魔法装置甚至还在能够使用的状态――虽然只要离开了这里特殊的供能系统,它们大部分也会跟魔潮之后的刚铎设备一样失去作用,但那些保存完好的古代魔法装置本身就是极佳的研究对象。 而除了那些完好的古代设备之外,存放在各个实验室里的残骸样本也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高文给拜伦下达的命令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能够搬运的东西都送到魔法门外面去。 这些古遗物不会被送到城里,高文已经下令在“忤逆堡垒”的中层区开辟出一片地方,充当专门针对古遗物的研究、存放地点。当然,考虑到现在领地上的研究人员数量,这些东西暂时也只能在仓库里堆着了。 “深层区”的防护壁已经重新升起,巨鹿阿莫恩的尸体被隔绝在设施外面,设施内部现在也没有存放别的神明组织样本,而那些“弑神者”留下的遗物碎片则对普通人没有什么危害,所以回收工作可以放心交给士兵们。 菲利普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拜伦只能自己打开话题:“说起来,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康德领和塞西尔领之间忙活,那边情况怎么样?” 菲利普想了想,一板一眼地回答:“帕德里克是个勤恳忠诚的人,在他的努力下,康德领的秩序已经完全恢复,而且发展的还不错。”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菲利普瞥了拜伦一眼:“……康德领必将成为塞西尔家族的所有物,征兆已经开始显现了。现在康德领几乎所有平民都已经将塞西尔家族视作他们理所当然的保护者和统治者,领地上所有的商人均已被帕德里克收买、统合,而工匠协会也接受了领主大人的雇佣,开始修筑从康德领到塞西尔领的道路――一切就如领主当初说过的那样。” 拜伦笑了笑:“……还真是不见硝烟啊。” 同一时刻,塞西尔领的领主府中,高文见到了已经休息完毕、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卡迈尔。 在离开了那个封禁千年的异空间堡垒之后,卡迈尔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尽管他已经无法呼吸空气,也再也感受不到微风吹拂在皮肤上的触觉,但仅仅是看到阳光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当然,由于看不到这位古代魔导师的脸色,所以高文是通过对方的亮度来判断其精神状况的。 房间里除了高文和卡迈尔之外,还有瑞贝卡和赫蒂,前者这时候正好奇地绕着卡迈尔转来转去,瞪大眼睛研究者后者身上的符文护甲片,而后者则拎着法杖一脸严肃,随时准备好了敲瑞贝卡的脑壳――如果这姑娘再不收敛一下这失礼举动的话赫蒂就真的要忍不住一棍子下去以正家风了。 “重见天日的感觉如何?”高文微笑着对卡迈尔点点头,接着又看向自己的N+1层曾孙女,“另外话说瑞贝卡你能别绕了么?” “请原谅这孩子的失礼之处,”赫蒂一脸无奈地说道,“她的好奇心有点……过于旺盛。” “没关系,我不在意,”卡迈尔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微微摇晃着身体,符文护甲片表面流淌着奥术能量的光泽,“这个世界……变了很多,但没有什么是比重新见到阳光更令人愉悦的,我看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过着乐观且充实的生活,这说明这里有一位称职的领主。” “那是,先祖可厉害着呢,”瑞贝卡听到有人夸自己老祖宗,顿时一脸得意,“不过你要去别的地方可能就有点失望了,这个时代可没一千年前那么好。” “我听说了技术的断代与衰退,但很多事情还需要慢慢了解,”卡迈尔回答道,“我听说这里是一片开拓之地,想必有很多工作可做,我希望自己能尽快派上用场。” “不着急,你首先是需要了解这个时代,了解这个时代目前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结构,尤其是了解一下在魔潮之后人类的魔法技术变迁,”高文微笑着说道,“魔潮改变了很多东西,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个魔法装置方面的专家,但我要给你提个醒,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技术基本上已经彻底崩盘了,而且没有修复的可能,你在投身工作之前,第一步应该是学习。” 卡迈尔沉默了一下,从体内发出振颤的声音:“我……有所预料。我能够感应到周围的魔力环境与一千年前已经有所不同,甚至我自己所掌握的很多法术现在施展起来也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不过我相信自己可以很快适应这一切。” 说到这,他顿了顿,声音中似乎带出了一丝笑意:“比起这个时代的变化,我更惊讶的是自己所宣誓效忠的新领主……您竟然也是一位回归的古人,这可真让人惊讶。” 在幽影界的时候卡迈尔还并不知道高文的来历,只以为眼前的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领主,他是直到重见天日,来到这座领主府之后才从自来熟的瑞贝卡口中听到了有关“老祖宗揭棺而起”的事迹,这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他甚为惊讶,但作为一个本身就比较挑战三观的“重塑者”,卡迈尔对高文的揭棺而起倒是接受的很快。 他只是忍不住感慨命运的奇妙――揭棺而起竟也可以前仆后继的。 高文心说自己可不止从棺材里爬出来了那么简单,他之前还在天上挂了百八十万年呢,这些挑战三观的秘密说起来就没个头,所以他哈哈一笑把话题揭过:“哈哈,这个世界有时候需要点奇迹――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住处,暂时你就住在这座领主府中如何?这里有的是空房间。” “如果不打扰的话,”卡迈尔很有礼貌地说道,“不过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够建立一座研究和居住用的法师塔――当然,我会自己想办法。在熟悉的环境中,我会更适应一些。” “赫蒂也一直想要一座自己的法师塔,”高文忍不住看了旁边略有些尴尬的赫蒂一眼,笑着点点头,“会有机会的,领地上将出现越来越多的法师,总有一天我要专门划分出法师区来。” 在交待了一些生活上的注意事项,了解了一些卡迈尔特殊的生存需求之后,高文给了卡迈尔一个建议:“关于如何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建议你去找机械制造所的尼古拉斯・蛋总了解一下,他和你一样有着人类难以想象的生命形态,而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在如今这个时代的生活,而且他和一千年前的忤逆堡垒……多多少少也有些联系,我想你们两个应该有些共同话题。” “与忤逆堡垒有联系?”卡迈尔顿时对高文所提到的那个有着奇特名字的未来同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我会去找他的。” 卡迈尔离开之后,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高文和两个曾曾曾……曾孙女。 “瑞贝卡,你刚才真的太失礼了,”赫蒂颇为无奈地看着仍然一脸无辜,而且貌似还有点想追上卡迈尔继续研究的铁头姑娘,“哪怕你再好奇,也不应该这么冒犯新客人――尤其这位客人还是一位已经活了一千年的古代魔导师,作为法师你更应该尊敬他。” “我好奇他护甲片上的符文嘛,”瑞贝卡扁着嘴颇为委屈地说道,“最近跟詹妮整天研究传统法阵的优化算法,看见符文之类的东西就条件反射想研究一下……” “刚铎帝国在符文和法阵领域有着极为深刻的研究,虽然由于深蓝魔力井的崩溃,很多古代法阵在当代已经失去了作用,但他们在符文方面的认知仍然是远超现代人的,”高文看着瑞贝卡说道,“卡迈尔的知识和经验,再加上你们所研究的逻辑与数理,我相信这会让符文研究的工作向前迈进一大步。” ------------ 第二百四十六章 琥珀归来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对于卡迈尔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甚至全新的世界。 强盛的刚铎帝国,至高无上的人类荣光,先进的魔法技术,一切他记忆中的辉煌都已经烟消云散,一千年的时光可以消弭很多东西,人类所创造的辉煌文明在这时光的伟力面前也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说句实话,他感觉很不适应。 但在幽影界被囚禁千年的经历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心志――通常来讲,那样的经历只会导致两种后果,要么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要么是超脱凡人的冷静。 他已经经历过歇斯底里的那个阶段――并幸运地过渡到了能够冷静思考的状态。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认清现实,必须接受如今的这个新时代,至少,他要搞明白自己今后要在什么环境下生存才行。 据说人类经历了技术和社会的大规模断代,现如今的人类诸国几乎是在荒蛮地上从零建造而来,在和领地上人的交流中,他听闻了这个时代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技术的退步和当代人类的野蛮让他目瞪口呆――虽然从生理学上他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位和他一样从坟墓归来的古代领主同样是个还保有荣光的刚铎人,在他的治理下,这片开拓土地还不算那么野蛮。 这对卡迈尔而言着实是最大的幸运。 在高文的指引下,他来到了位于领地东侧的机械制造所,这座用于研发机械设备的地方让他感觉很是亲切――虽然这里的机械设备和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工坊有很大不同,但他在这里感觉到了熟悉的氛围:技术人员们醉心于研究和制造,新的思想在作业区中进行碰撞,这是个研究与学习的好地方。 一个银白色的、表面有着夸张笑脸图案的金属球飘到了卡迈尔面前,卡迈尔愕然地看着眼前的金属球体,而后者则在他面前微微上下浮动了一下,从球内部传来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你好,我听说了你要来。” 卡迈尔再次目瞪口呆(心理层面的),他发现周围的技术人员们――那是一些身上没有魔力反应的技术人员,也不知道这些普通人是怎么参与到魔法研究中来的――全都带着好奇与尊敬的视线看着这边,于是反应过来眼前的金属球恐怕就是这个地方的负责人,他大为惊讶:“你就是……” “你可以叫我尼古拉斯・蛋总,也可以简称我为蛋总,”金属球矜持地上下浮动着,“我是塞西尔机械制造所的所长,也是机械研发部门的负责球。” “我是卡迈尔・斯雷恩,叫我卡迈尔就好,”卡迈尔略有点别扭地自我介绍着,他还真没想到自己需要跟一个球进行交流――他终于想起领主曾经跟他说过,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和他一样稀奇古怪的存在,而他显然低估了这一点,“领主让我来跟你学习……关于如果适应这个社会的问题。他说你也是他从忤逆堡垒中找到的。” “啊,忤逆堡垒……我们终于搞明白那片遗迹的名字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参观这个地方,让你了解一下我们所走的技术路线,”尼古拉斯・蛋总转过身,银白色的滑稽面孔扫视着周围的技术员们,“你们在这儿凑什么热闹!新型符文基板的耐冲击测试做完了么?!” 那些人类技术人员纷纷散开,而银白色的巨蛋则继续说道:“我确实是从那里面出来的,一千年前我就在忤逆堡垒里面,不过我是在中层区,跟你不在一个地方。” “你真是当年堡垒里的人员?”卡迈尔惊愕地看着身旁的金属球,“我的天……我还以为自己的生命形态变化已经够大了……你当年在堡垒中是做什么研究的?” 尼古拉斯蛋微微减慢了一点飘浮速度:“……被研究。” 卡迈尔:“……” “那段经历并不愉快,但有时间的话我可以跟你慢慢谈谈,”尼古拉斯蛋向前飘去,“现在我们正在经过第一组装车间,你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上的工业力量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这些机器设备的思路大多来自我们的领主,但具体的图纸设计如今是由我和技师们完成。当然,偶尔也会有别的部门进行设计并发来订单,我们则进行制造。” “……几乎全都是普通人……”卡迈尔惊讶地看着车间里的景象,“他们的法师主人呢?难道就让这些普通人随意摆弄那些魔法机关?” “法师‘主人’?这里没有法师‘主人’,”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道,“你必须彻底忘掉过往的习惯,这些熟练的魔导技师不需要什么法师主人的指点,约束他们的是车间里的操作规程和安全守则,而领地上的法师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被称作主人,他们的任务是在实验室里搞研究,在学校里教学生。” “……我觉得自己确实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一切。” “你最好快点适应,”尼古拉斯蛋说道,“接下来,我们前往机械加工中心,我让你看看普通人是怎么利用魔法机关的力量来制造零件的。” …… 琥珀回到了领地上,和她一起进入塞西尔领的,还有上百……打扮朴素具备个性的民间有活力社会活动者。 即便进入冬季,塞西尔领仍然维持着每天都有新变化的超强建设速度,站在城镇入口的广场上,琥珀发现她出发时还只是个框架的“商人会馆”竟然已经进入了主体封顶的阶段,一种新制造出来的机械提升装置正在将减轻重量的大堆建材送到建筑物的上层,她不禁有点感叹:“得幸亏回来早啊……再晚半个月恐怕就得跟人问路了……” 从大篷车上下来的疤脸安东和女巫吉普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显然没想到那座据说刚刚开拓不到一年的塞西尔领竟然已经建设到了这种程度,更没想到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时节,竟然还有一座领地是可以如此繁华的。 他们来自莱斯利领的北部地区,莱斯利领已经是整个王国南境少有的富庶之地,即便这样,他们所住的城镇在入冬之后仍然是萧条一片,人们在冰天雪地里不愿出门,贫穷者在自己的窝棚里守着过冬的存粮数米度日,富裕者在宅邸里围着壁炉等待开春,而他们这样的无法无天者则在酒馆里借着热辣的私酿酒醉生梦死,这就是他们认知中“正常的过冬方式”,而塞西尔领这种顶着寒风正常生活,四面八方开工建设的风气显然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但在被这气氛感染之前,这些混混、无赖、骗子和小偷们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紧张和不安,因为他们能看得出眼前这繁华城镇中的秩序井然,也能看到那些穿着整齐轻便铠甲在街道上巡逻的治安人员,这样一座城镇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显然是“棘手”的。 已经习惯了偷鸡摸狗过日子,处处躲着巡逻队的“民间有活力社会活动人士”们还不适应这种合法入境的现状,他们甚至忘了自己进城是得到许可的…… 疤脸安东作为在琥珀离开时的领导者,这时代表大家上前询问老大:“大姐头,这里真的就是塞西尔领?” “不然呢?”琥珀回过头来,皱着眉看了那些从大篷车上下来之后要么就哆哆嗦嗦,要么就贼眉鼠眼的家伙一眼,大声呵斥起来,“都精神点!抬着头!一个个在车上的时候不是都挺能大呼小叫的么?这时候怎么都蔫吧了――你们是领主雇来的!不是偷摸着越境来的!” 这样一大群人聚集在广场上肯定是显眼的,这时候巡逻的治安队员们已经注意到了广场上的动静,一队巡逻人员向着广场走了过来,女巫吉普莉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些穿着铠甲、挎着刀剑的士兵,她顿时紧张地提醒琥珀:“大姐头,有士兵过来了!” 其他人在看到士兵靠近之后也顿时本能地紧张起来,但琥珀却撇撇嘴,转头对士兵们抬手打着招呼:“喂!我在这儿!” 巡逻的小队长这才注意到这群人里带头的是谁,他赶快带人走上前,啪地行了个礼:“琥珀小姐!领主已经在等您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那百十号新客人,微笑起来:“领主还吩咐了,如果您带人来了,可以直接带到骑士街北边的老营房去暂时歇脚,那边已经准备出来了。” “知道了,”琥珀点点头,“不过这些人没什么规矩,我怕他们惹出乱子……” “老营房那边现在已经没有在用了,影响不到……” “不,我是说这些人惹乱子之后我会负责教育他们,你们到时候别拦着――打不死的。” 年轻的治安队长显然还不太适应跟琥珀的交流方式:“……” 等治安巡逻队离开之后,疤脸安东才敢开口,他带着一丝惊奇和敬畏:“大姐头,您还……真的混成上流人了啊?连领主的士兵都对您行礼!” “废话,我不早就说了么,我现在是领主近卫,”琥珀瞥了这个光头汉子一眼,“而且我要没这个身份,你觉得我是怎么给你们这百十号人弄到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签发的通行令的?” 安东呵呵一笑:“子爵老爷巴不得我们这种人赶紧从他的领地上滚出去呢。” “这倒也是……得了,也别在这儿废话了,我带你们见世面去!”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高文的日常工作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坐在领主府的书房中,看着来自康德领以及莱斯利领的最新报告。 报告中一大半是关于商路建立情况的,他所看重的帕德里克已经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在那位“商人学者”的努力下,原本便与康德领有着贸易往来的南方商人们已经被陆续串联起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大量行商被帕德里克收入了麾下――他并没有为此付出多少金钱上的代价,而是以炼金药水现货抵款,在短时间内便让相当一部分商人自愿成为了“塞西尔药水”的经销者,并让他们带着药水上了路。 由于这类商人在领地之间行走的特性,他们经常会和佣兵之类的人打交道――收费低廉的低级佣兵很乐于接受行商的雇佣,以帮助商人们驱赶路途上的强盗和野兽,而在这个过程中,便宜又有效的塞西尔治疗药剂便进入了这些资金并不十分充裕的佣兵们的视线。 没有人会在保护自己的生命时吝啬――一瓶能够治疗疾病和伤口感染的合剂和一瓶能够有效止血的弱效治疗药水加起来也不到三枚银币,即便再落魄的佣兵也能负担得起,所以在那些行商们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之前,塞西尔领出产的治疗药水就已经开始在遍及南境的佣兵之间流传了。 经常外出冒险,时常受伤需要治疗的佣兵将是塞西尔治疗药剂最初,也是最稳定的消费者来源。 而在另一边,莱斯利领则发来了新的矿山设备订单,以及希望塞西尔领再派过去几名“魔网技师”帮助他们拓展魔网的信函。 高文看着那封安德鲁・莱斯利子爵的亲笔信,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 第一批派去莱斯利领的技师们帮助坦桑矿山铺设了基础魔网,让那座矿山用上了力大无穷的魔能引擎来牵引矿车、粉碎矿石,在那位子爵把这些魔导机械的生产效率发挥到位之前,他其实根本没有进一步拓展魔网的必要――现在他希望高文再派一批魔网技师过去,便说明那位子爵先生已经从魔网中尝到了大大的甜头。 他会做什么呢?或许是把魔网铺到自己的城堡里,也可能是要覆盖到整个矿山,更有可能……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去学习铺设魔网的技术。 反正不管怎样,都在高文的期望之中。 他叫来了负责铺设魔网的技术负责人――原本是来自王都的符文工匠,但现在已经成为铁了心要留在这片领地上的“归化人才”――并交代了让其带队再去一趟坦桑镇的任务,在交代完任务之后,他提醒道:“据我估计,莱斯利子爵这一次有可能会试图收买你们,让你们把铺设魔网的技术关键告诉他……” 技术负责人顿时一脸严肃:“我绝不会被金钱动摇,领主大人!” “不,我要求你接受收买,”高文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把眼前的技术负责人吓了一跳,“当然,要表现的纠结一点,艰难一点。”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魔网是一种很简单的东西,迟早会被人学去,所以我不介意把魔网技术外传,但总得收点学费,”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写好了给安德鲁子爵的回函,“把收买的价格抬高一点,技术是有价值的。” 等技术负责人离开之后,高文又叫来了赫蒂。 后者一进书房,高文就直截了当地说道:“通知坦桑镇的‘人口引进专员’,接下来一段时间坦桑镇会出现大量廉价矿山奴工和失业的自由民矿工,尽可能地把这些人都招过来,咱们的工厂里很缺人。” 赫蒂一脸蒙圈:“啊?先祖您怎么知道?” “安德鲁子爵购买了大量的矿山设备,至少三分之二的矿工要失业了,”高文笑着说道,“按照传统贵族的习惯,他们可不会白养着派不上用场的劳动力――更何况坦桑镇周围也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吸纳矿山释出的人口。” 等赫蒂也离开之后,高文总算是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务,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稍微休息一下。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窗台上传来轻微的咔哒细响,紧接着便是弹簧和机械结构被释放的一声脆响,高文唰一下子转过头去,立刻便看到窗台上的某个机械装置正高高地弹跳起来! 全自动反琥珀预警装置起作用了! 高文二话不说就伸手按住了某个正狼狈地从窗台上掉下来、身体脱离了暗影状态现出原形的半精灵的脑袋:“你又不走门!” 琥珀嗷嗷地就扑了上来:“有你这样在窗台上放老鼠夹子的么!!” 高文摁着对方的脑袋,轻而易举地镇压了这姑娘的一切抵抗:“什么老鼠夹子,那是预警装置――你不走窗户能被夹么?” 琥珀梗着脖子维持自己身为神偷最后的尊严:“我才没被夹到!我就是被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她这样有啥尊严可维护的…… 高文瞥了这个毫无廉耻的半精灵一眼:“你在窗户外头听多久了?” “从你不要脸地让魔网技师去替你讹钱开始,”琥珀张嘴就来,一边说还一边露出了崇拜的表情,“哎老粽子我发现你这人哪怕不当贵族也可以混的很好啊,你这坑人的本事……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高文收起即将敲下去的拳头,上下打量了这姑娘一眼,这才开始说正事:“我听说你拉了一大帮人回来?” “一百来个混蛋,都是当年认识的,不过这还不是全部,”琥珀一脸得意地说道,“我跟你讲,还有更多人呢,只不过都分布在临近的几个领地上,现在是冬天,那帮兔崽子都窝在黑酒馆里把自己往死里灌,得挨个揪出来才行――不过那就不用我亲自去了,我已经拉来了自己当年最信任的那些人,之后让他们跑着去拉人就行。”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琥珀:“这么一算的话……你当年的势力不小啊?” “其实这些人并不能全算是‘我的势力’,”琥珀一听就知道高文在这方面是外行,便笑嘻嘻地解释道,“这种混混无赖根本没有稳定的组织,大家在街头巷尾赚点营生,在阴沟里扎堆碰头,也就只是松散地抱团取暖而已,我是因为当年到处跑的地方比较多,所以认识的人就广一些罢了。这是一张稀疏的网,我帮你拉起来的只是其中的几个结,但只要这些人愿意出力,他们就能帮你找到更多的人手。” 高文一脸恍然:“那我明白了。有需要我做的么?” “当然有,”琥珀点点头,“我要派我最信任的人去别的领地上召集人手,但你要知道他们穿越其他贵族的领地会多麻烦――他们需要证明文件和担保人,以证明他们是受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委托四处行走的,这能防止他们和他们带的人在路上被当地的贵族给吊死。” 在这个时代,人都被死死地绑在自己生长的土地上,每个平民都是贵族的私人财产,普通民众几乎不被允许随意离开或进入任何一片领地,否则便会有被绞死的风险――若想成为行商或者佣兵、冒险者,便需要从贵族手里得到证明文件才可以,而即便有了这些证明文件,倘若签发者不够有力,持有文件的人还是可能会受到沿途贵族士兵的刁难和勒索(事实上这几乎是很多贵族私兵的主要收入来源),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现状。 但若是他们不但有证明文件,而且文件的签发人在整个贵族体系中还足够有分量,那么他们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不再是南境的总守护,但他的名号仍然在这片土地上举足轻重,最起码在不产生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因循守旧的贵族们必须对这个名字表现出足够的敬畏才行,这种对上位贵族的敬畏也是贵族们维持其体统的重要一环,所以任何人只要手持高文・塞西尔签发的通行证,在南境便可以畅通无阻,而且基本上不用担心被沿途贵族刁难敲诈――这也是高文的商路能顺利铺开的重要保障。 高文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琥珀的要求:“没问题。不过你要保证拿到通行证的人是可靠的,而且在他们出发之前,必须让他们明白自己的使命以及低调行事的重要性,我可不希望那些人拿着我的通行证大张旗鼓地到处张扬,把这件事闹的天下皆知。” 琥珀嘻嘻一笑:“这个你放心,我带出来的都是老油子,他们别的不会,低调认怂装孙子比谁都强,拿着公爵的通行证都可以走的像个逃难的,你让他们招摇过市还不如让他们去死。” 高文:“……” 总感觉这也没啥值得骄傲的啊,怎么琥珀说这些话的表情简直跟她拯救了世界似的…… 而这时候琥珀又开始感慨起来:“公爵签发的通行证啊……要是那种无条件通行文书的话,这玩意儿在黑市上天知道能炒到多少钱。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给混混无赖签发这种文件的大贵族了。” “我可不是第一个,”高文一听就摆手,“当年我们刚把北方地区打下来的时候,光查理一个人就给当地山民签了一百多份证明和许可文书。要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当年的北方山民个个都是不开化的蛮人,连混混无赖都不能算――但他们就是现在北方山地军团的先祖。” “哗――你的意思是将来让我带一个团?!” 高文瞥了这个顺杆就爬的半精灵一眼,抬起手:“说吧,我是直接敲还是走个流程?” 琥珀:“……” ------------ 第二百四十八章 赫蒂的实验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与琥珀一同前去验收那一百来号未来的“情报精英”,而在路上,琥珀便打听起了自己在领地里听到的传言:“话说,我刚才听人说领地上新来了个‘古代大魔导师’?” 高文点点头:“他叫卡迈尔,你很快就能见着他的。” 琥珀眼睛滴溜溜一转,也不知道想了点啥,突然冒出一句:“你是从山里面那个遗迹里把人挖出来的?” “……也不能说是挖出来,”高文觉得这个半精灵的遣词造句微妙的有点问题,“他被困在异空间里……” “那就是挖出来的。”琥珀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后就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高文,直把后者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这眼神是啥意思?” “领地上又多了个揭棺而起的啊!”半精灵小姐一拍巴掌,“你是因为领地上就自己一个古代人感觉跟大家有代沟,所以决定去挖一个比自己还古老的么?但你俩不也有代沟么?” 高文顿时就觉得刚才敲这家伙敲的有点轻了…… 不过琥珀这九曲十八弯的思路和耿直到欠抽的大嘴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高文早已练就了不错的免疫力,只要不搭理这个家伙,她很快自己就会安静下来。 但这一次,琥珀的baba似乎比往常还厉害一些,哪怕高文不搭理她了,她自己也一直在旁边不断打开新的话题,被这个半精灵叨叨了大半路之后,高文终于忍不住撇了她一眼:“你这次的话怎么这么多的?” “有吗?”琥珀一愣,随后呼呼地摇头,“我没觉得啊!” “你是有点紧张吧,”高文无奈地看着这家伙,“你一紧张就会说很多废话,而且自己还感觉不出来。” 被高文这么一提醒,琥珀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情绪变化,在感叹一个骑士为什么要这么敏锐之余,她也终于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说实话……是有点,不过我不是紧张自己。” 高文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琥珀的想法:“是因为你带来的那些人?” “差不多吧……”琥珀干笑了一下,“我就是想说……那些家伙都是阴沟里长大的混账,混混、骗子、小偷就是他们过去的主要角色,虽然他们来之前都信誓旦旦地说了要守规矩,但我知道他们那点底子……我希望你能有点心理准备,也别因为他们的粗俗无礼就动什么肝火。那些……其实都是一群还不错的家伙。” 高文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琥珀,直到对方尴尬地别过头,他才笑着说道:“很少看到你会这么谨慎地说话――而且还是为别人提前开脱。” “我跟他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是多年以前了,”琥珀撇撇嘴,“我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拉他们一把,但他们的斤两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提起一个貌似不相干的话题:“你知道效忠于安苏王室的皇家影卫吧?” 琥珀愣了愣,突然点点头:“知道知道,上次咱们去王都我还遇见一个呢――被我一脚从暗影界踹出来,差点没晕成孙子的那个就是皇家影卫吧?” 高文:“……你就那一次阴差阳错的战绩就别得瑟了,真跟当时的那个影卫正面对上,十个你也不够他收拾的。皇家影卫是安苏王室训练出来的最强大的潜行者和情报人员,从安苏立国之初,他们就负责暗中保卫王国安全,同时为国王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而我,就是皇家影卫最初的训练者之一。” “这我好像也记得你说过,”琥珀皱起眉努力回忆了一下,“哦,你教他们双手剑术和体能训练……” 高文再一次被噎住,这种努力想展现一下B格但却连续被噎回去的感觉可不好受,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确实教他们这两样,但除了这些之外,我也参与制定了皇家影卫的全套训练流程。” 琥珀终于明白高文的意思了,然而她脸上却是十足的惊诧:“难道……你要按照训练皇家影卫的标准去训练那帮不成气候的家伙?” 不等高文回答,她就使劲摆着手:“你别开玩笑了,那帮家伙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他们除了坑蒙拐骗和几手骗人的戏法之外能有什么能耐,训练成普通士兵都够呛,别提那种精锐了。” “他们不需要太过强大的武力,我也没指望完全按照皇家影卫的标准来训练他们,”高文笑着摇摇头,“皇家影卫和我所要求的情报人员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我并不需要一群多么精锐的战斗人员……情报搜集,隐秘联络,身份伪装,间谍工具的使用,他们作为普通人可学的东西一点都不少。你应该对他们有点信心。”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琥珀看着自信十足的高文,忍不住挠挠头发,“但你这家伙总是有一大堆的办法,我就相信你这次好了。” 而在同一时间,位于领地南部的魔法实验室中,赫蒂与被她拉来当助手的瑞贝卡正在低头测试着一块怪模怪样的“石头”。 她们在魔法实验室中央开辟了一块颇大的空地,地面上铺设着用符文基板拼接起来的、便于拆卸移动的“便携式蜂巢魔网”,而在魔网的蜂巢单元之间,则安置了三块用于传导魔力的红铜基板――这三块基板呈品字形排列,在它们中央则放置着一块几十厘米高、大致呈方尖碑状的“石块”。 那“石块”表面带有深沉的紫色光泽,质感介于水晶与金属之间――它正是经过了提纯和重铸的霍姆原石。 为了提纯这种奇特的魔导材料,赫蒂与金属熔炼厂的汉默尔可费了不少心思――不同于一般的金属矿石,霍姆原石并不能通过单纯的高温煅烧来进行熔炼和铸造,在温度不断提高之后,这些原石只会四分五裂,最终变成类似沙子一样的无用粉末,而尼古拉斯蛋虽然成功克服了对霍姆原石的“过敏性感冒”症状,他的金属操控能力却对这些矿石起不到效果――最后解决了提纯问题的,却是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错误操作。 赫蒂不小心把做实验用的酸液倒入了盛放原始样本的容器里,却发现这种油盐不进的矿石竟然会被酸液溶解,矿石中的无用成分在与酸反应的过程中变成了可被滤出的残渣,而酸液本身则在一系列的后续反应、置换、提纯之后终于变成了一种可以熔炼的粉末,在对这些矿粉进行了一系列的熔铸之后,赫蒂才得到了第一块纯净的霍姆晶体。 确认这块宝贵的霍姆晶体已经和魔网稳定连接,赫蒂转头看向正站在房间角落某个魔法阵旁的瑞贝卡:“那边能感应到魔力场么?” 瑞贝卡(已经被搜过身的)看了一眼魔法阵中央的感应水晶,那水晶正在发出微微的光亮,而水晶周围的十几个符文则亮起了三个:“有了有了!不过强度还是很低……” 赫蒂微微皱起眉,看着与魔网连接在一起的霍姆水晶:“嗯……提纯之后,变得很容易就能释放出魔力场,仅仅和最基础的魔网单元连接起来就能够工作,这说明提纯确实是有效的,但魔力场的强度却没多大变化……难道这东西释放魔力场的上限就这么大?” 瑞贝卡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记得刚才你对水晶注入一份额外魔力的时候,魔力场的强度提高了那么一瞬间……” 赫蒂皱着眉:“有么?我怎么没感觉到?” 瑞贝卡有点没自信:“那大概是我看错了……” “不,我们可以试试,”赫蒂却是个不会放过任何细节的人,听到瑞贝卡这么一提,她立刻就拿起了自己的法杖,将法杖前端靠近地上那块提纯之后的霍姆水晶,随后释放了一个最简单的注魔法术,“你看看感应水晶有变化么?” “好像确实是亮了一下……” “什么叫‘好像’?”赫蒂瞪了瑞贝卡一眼,“说多少次了,魔法实验是非常严谨的,不能用‘好像’、‘大概’这种词!我们再试一次!” 赫蒂与瑞贝卡忙着测试提纯之后的霍姆水晶,而在距魔法实验室颇远的符文研究院内,卡迈尔则在极为投入地研究着詹妮拿出来的“教材”。 这位来自一千年前的古代魔导师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个时代一切能派上用场的知识,不管这知识是来自学识渊博的学者,还是来自一个小小的四级符文师,只要有用,他就乐于去学习――虽然在最初得知一个连初级法师都算不上的小姑娘正在主导领地的符文研究时他感觉颇为不屑,但在看到詹妮拿出来的符文逻辑学资料之后,这位热爱钻研的古代学者便被这个新奇的理论给深深折服了。 而詹妮则带着敬畏和欣喜混合的复杂情绪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不可思议形态的大魔导师,她在第一眼看到卡迈尔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而在知道对方身份之后更是曾陷入紧张和不安之中――尽管她已经适应了塞西尔领上这种轻松而受人尊敬的新生活,可是来自高级魔法师的威压仍持续压在她的心头,在她的心目中,强大的大魔法师都是高傲、冷酷而可怕的,这些强大的施法者不但会对像自己一样的弱者不屑一顾,更是会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视作离经叛道,当代那些魔法师尚且如此,一个从一千年前活到今日的古代魔导师又该是何等的骄傲和难以捉摸? 她已经做好了面对卡迈尔的怒火的准备,并准备好了在这种情况下维护符文逻辑学的尊严,但她却没想到,这位古代魔导师在看到符文逻辑学之后竟然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表现出了巨大的研究兴趣。 这让她欣喜万分――原来大魔法师或者魔导师们也不是都那么不近人情的。 卡迈尔低头了良久,直到看完关于干扰结的论述之后才抬起头来,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开口之前,他的身体突然微微抖了一下,并随之发出疑惑的声音:“嗯?” 詹妮顿时紧张起来:“卡迈尔大师,您怎么了?” 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流渐渐稳定下来:“不知道……我突然痒了一下。” 在距符文研究院很远的魔法实验室中,赫蒂再次把法杖放在霍姆水晶的顶端,一边准备释放魔法一边叮嘱瑞贝卡:“这次要看仔细点,一定要数清楚到底有几个符文亮起来!” 话音落下,赫蒂的法杖前端爆发出一团小小的白光,霍姆水晶随之微微一亮。 在符文研究院里,卡迈尔刚操控着塑能之手把眼前的资料放下,他的身体就又是一阵哆嗦。 詹妮再次紧张起来:“卡迈尔大师?”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痒了一下……” ------------ 第二百四十九章 离经叛道与信仰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卡迈尔有些别扭地扭动着身子,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符文护甲片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然而那种奇怪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等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又好像恢复了正常。 说实话,卡迈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自从失去了人类的形体,他就失去了人类的绝大部分感知,取而代之的是借助魔力来侦测四周的能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刚才所感觉到的是不是“痒”――这种感触是如此遥远,已经遥远到了他只模模糊糊保留这么一个印象的地步,在刚才这个感觉突然出现的时候,他甚至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在他面前的詹妮显得相当担心:“卡迈尔大师,您真的……没问题么?” “无妨,应该只是来到一种新的魔力环境之后略微有点不适应,我回头调整一下自己的能量流即可,”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并操纵着魔力让桌上那些写满公式和计算过程的稿纸漂浮在自己四周,他的声音中带着赞叹和惊讶,“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然可以总结出这些东西……” “不只是我,还有拉文凯斯先生,野法师先生,是他们奠定了基础,我只是进行了总结,”詹妮很认真地纠正道,她大着胆子直视着卡迈尔头部那两点跳跃的奥术火花,“领主曾经说过一句话:世界的真理就应该趋向于简洁明确,探究真理是每一个人天赐的权利,人的魔法天赋不应该成为束缚思考的枷锁……” “思考的枷锁么……”卡迈尔沉吟着,若有所思,“人皆有思考之权――这是刚铎年代魔导师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很少有人会真正把它扩展到每一个人身上,我们习惯了只有魔法师才有资格探究真理的事实,以至于几乎忘了……普通人也是会思考的。” 他环视着漂浮在自己周围的稿纸,同时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之前在机械制造所中所看到的那些魔法机关,想到了那些操作魔法机关甚至设计魔法机关的“凡人”,作为一个钻研魔法之道多年,见识过刚铎魔法文明的古代魔导师,他当然能意识到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哪怕没有丝毫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只要有了足够的知识,就能够控制魔法的力量――不仅仅是可以使用,甚至可以做到研究和发明,做到推进技术的发展。 卡迈尔是个研究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社会发展之类的事情就一窍不通,他能想象到这些技术会对人类文明造成怎样的影响,而让他无所适从的是,他并不知道这种影响是好是坏。 “高贵的魔法,到头来只是一种工具么……”他忍不住自言自语着。 “魔法并不高贵,它只是一种力量,”詹妮立刻反驳道,但刚说完就缩了缩脖子,“这也是领主说的……” 然而预想中的“古代魔导师勃然大怒”的场景并未出现,卡迈尔只是发出一串嘶哑的笑声:“你似乎很崇拜你的领主?” “领主是个伟大的人,”詹妮小声说道,“他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远,看的都透……” “如果他坚信这样做是对人类有益的,那我就会支持他,毕竟我已经宣誓效忠了,”卡迈尔轻笑着,把那些手稿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并转头看向詹妮,“我能带一份手稿回去研究么?我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当然可以!”詹妮忙不迭地点头,同时还有点惊讶,“我没想到您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我还以为您这样的大魔导师在看到这种东西之后会生气,毕竟……把神秘的魔法当成工具对待在很多魔法师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行为,我的导师为此曾经差点杀了我。” “离经叛道么……或许确实是吧,”卡迈尔轻声嗤笑着,“但你知道我当年是做什么的么?” 詹妮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做过更离经叛道的事,”卡迈尔淡淡地说道,“我们所有人都是……我们是被千挑万选出来的最离经叛道的研究者,所以你在研究的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我很乐意与你一起研究它们。” 詹妮欣喜地低下头去:“卡迈尔大师,这是我的荣幸。” “在这个领域,你才是大师,”卡迈尔在这方面很是谦虚,“我所学的很多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有必要重新学起。在学术的道路上,荣誉只属于有能力的人……嗯?” “卡迈尔大师?” “没什么,我又痒了一下……”卡迈尔别扭地扭动着身子,突然转向了某个方向,在刚才那短暂的一瞬间中,他终于感应到了导致自己“发痒”的魔法波动来自什么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那边基本上都是居民区和仓库……”詹妮愣了愣,“啊,不过街道尽头有一座魔法实验室,是赫蒂女士的,她现在应该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魔法实验?”卡迈尔的语调中带着好奇,“有趣……我要去看一眼。” …… 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中,物资搬运工作已经进入尾声。 大部分有用的样本和古代设备都被打包装箱,通过魔法门运送到现世界中的要塞里,无法搬运的则大多是和建筑主体连接在一起的大型设备或已经明确有害、不适宜运到外层空间的污染品,而随着搬运工作临近尾声,这座堡垒设施也在渐渐恢复平静。 皮特曼站在忤逆堡垒的最顶层,沉重的隔离壁已经张开,透过那层半透明的“神力防护屏障”,他静静地注视着屏障外面那个混沌错乱的破碎世界,注视着漂浮在大片碎石和金属残骸之间的那头白色巨鹿。 往来的士兵偶尔会好奇地看这个老德鲁伊一眼,他们惊讶于这个平素里从不正经的老头竟也会有这样深沉肃穆的模样,但却没有人靠过来搭话――他们还要忙着完成最后的工作,以尽早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也有士兵会好奇地看一眼防护屏障外面巨鹿阿莫恩的尸体,但他们同样没有在这头庞大的生物尸骸上投注太多关注――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头白色巨鹿的真相,而知情者已经被下了封口令,如今普通士兵根本不清楚这座堡垒中埋藏着多么惊人的秘密,关于这座堡垒,他们得到的说法只是个用于研究上古强大生物的古代研究基地,而漂浮在异空间中的白色巨鹿则是一头死去多年的魔物――这样的解释总比直接告诉他们这地方是给神做切片的要容易接受。 但皮特曼是知道那白色巨鹿的真相的,高文把“忤逆”要塞以及这座忤逆堡垒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而即便高文不说,在看到巨鹿阿莫恩的一刻,皮特曼也能明白这是什么。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就这么长久地注视着自然之神的遗骸,皱纹遍布的脸紧绷着,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变化,也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轻声叹息了一句:“真的是死了啊……” 随后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银制的圆盘,橡木薄片,祝福过的嫩枝和橡子,用这些东西在隔离壁前搭建了一个小小的祭坛,他点燃祭坛中央的橡木薄片,将一撮花粉洒向那团小小的火焰,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就如三千年前那些传承还未中断的德鲁伊神官一般精准而干练。 如今世界上已经很少有德鲁伊还能掌握这么完整的祭祀动作了。 然而祭坛中央的火焰只是静静燃烧着,并随着燃料的耗尽而渐渐熄灭,自然之神就在眼前,这祭坛却无法唤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奇迹。 皮特曼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静静地完成了这简短却完整的祭礼仪式,看着祭坛上的东西被火焰彻底烧尽才抬起头来,看着那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的白色巨鹿尸骸,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你就躺在这里,看来自然之神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说完这句话,皮特曼便转过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穿过已经被搬空的忤逆堡垒,穿过黑暗山脉中的古老要塞,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回到领地上,巨日已经渐渐西沉,庞大的日冕就像一顶金色的冠冕般笼罩在西侧的森林上空,而在渐渐昏暗的天光中,他看到一群人正结伴离开镇上唯一的教堂。 这些应该是刚刚做完祷告的平民,他们脸上都带着平和淡然的笑容,而那位像个狂战士一样的圣光牧师则站在教堂门前,目送着最后一批祷告者的离开。 莱特已经看到了正朝自己走近的皮特曼,这个画风奇特的圣光牧师远远地就开始用大嗓门打招呼:“老爷子!进来坐坐不?我这还有点没发完的面饼!” 塞西尔圣光教会发放的圣餐甜饼,每一块都是莱特牧师亲手制作,质地紧实,坚不可摧,装个把柄亦可削金断玉,无坚不摧。 所以从来发不完。 皮特曼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牙口和肠胃,觉得作为一个老年人没必要去挑战那些年轻人都不敢挑战的东西,所以婉拒了莱特的好意,但还是走进了教堂。 “真少见你能过来,”牧师莱特点亮了教堂里的魔晶石灯,把一杯清水递到皮特曼面前,“整个领地恐怕只有你来教堂的次数最少――连琥珀小姐都比你来的频繁。” 皮特曼下意识问了一句:“丢什么东西了么?” 莱特竟然可以顺利把话题接下去:“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可丢的,所以最近琥珀小姐也不怎么来了。” 皮特曼愣了愣,无声地笑起来,笑了几声之后才轻声叹息:“你信仰坚定么?” ------------ 第二百五十章 金发的索尔德林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但是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信徒而言它并不算是个问题,莱特几乎没怎么思索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坚定的信仰是作为神职人员的基本。” “看得出来,你在践行圣光之道时甚至比大多数高级神官做的都好,”皮特曼笑了笑,“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会看到有圣职者像你一样一丝不苟地奉行经典了。” “安苏503年的‘圣律改革’导致了很多圣职者不再那么严于律己,那场改革让很多神术和神圣仪式的释放变得更加容易,也让很多原本无法晋升的低级神职者获得了晋升的机会――客观上,这极大填充了神官队伍的人手,也让其他教会从中得到启示,并带来了各个教派的大发展,”莱特侃侃而谈,平常真的看不出这个一身腱子肉的近战牧师竟然会有如此扎实的神学知识,但只要有人坐下来跟他谈谈圣光信仰,他就会展现出这样学识渊博且健谈的一面来,“神职者的增多是件好事,但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重视圣光之道中关于心性的告诫也是个事实……不过不管怎样,我相信虔诚的人仍然是占据大多数的,圣光终究在导人向善。” “圣律改革么……”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道,“教皇迪塔斯从大量神术和仪式中总结规律,发现了各种神术与神圣仪式中的‘关键点’,并发现只要合理遵循这些要点,便足以引发神明的奇迹,从而大大简化了释放神术的门槛,而在总结规律的过程中,同时期的主教们还发现了通过自证、自省、自问等方式来强化信仰效果的捷径,这一系列规律的发现大大降低了成为中高级神官的门槛,而第一个进行圣律改革的圣光教会也借着这个机会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宗教――这种强大一直延续到今天。” 莱特颇有点意外地看着皮特曼:“没想到你对这还挺了解?我还以为德鲁伊并不会对圣光的知识感兴趣。” “宗教史而已,这还算不上是圣光的知识,”皮特曼摇着头说道,“看得出来,你是个走古典潜修道路的牧师,你始终在按照最传统的圣光教典来要求自己……不知道你对那些走捷径的神职者是怎么看的?” 莱特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他们有他们的道路,我有我的道路,圣光会眷顾他们,也会眷顾我,既然圣光公平地照耀我们每一个人,那就说明道路是无分对错的――自然我也没有资格去评价他们的路。” “是么,”皮特曼摇摇头,“我只是很好奇,如果圣光之神知道有人依靠走捷径来获得力量会做什么感想――那些不严于律己的神职者只要按照‘圣律改革’之后的教典来执行仪式、释放神术,就可以获得圣光的力量,而平时他们哪怕酗酒、斗殴、赌博,向平民勒索高昂的赎罪金,用宿醉之后做出来的劣质圣水换走贫苦人家里的最后一束稻草,圣光对他们的眷顾也不会减弱分毫,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 如果是一个主流的圣光神官在这里,听到皮特曼的话之后多半已经勃然大怒了,但莱特显然不是个主流的神职者,他对圣光的思考永远先于对其他任何事情,所以在听到皮特曼的话之后,他忍不住便思索起来,足足思考了半分钟才抬起头:“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皮特曼愣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牧师:“我还以为你会努力想一套理论来说服我――难道你承认我对圣光的质疑是正确的?” “我不承认你对圣光的质疑,但我确实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莱特坦然答道,“圣光之道告诫我,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我认为,你所说的那些不光彩的行为一定不是圣光的本意――那些品性恶劣的神职者确实存在,我在中部地区的时候和他们中的不少人起过冲突,但他们的恶行是源自他们自己内心的不坚定,他们是用欺骗和取巧的方式为自己谋利,而不是圣光或圣光之神在借助这些恶劣的神官谋求利益――神明又有什么利益要从凡人身上索取呢?” 皮特曼捧起装有清水的水杯,抬起眼皮看着莱特:“比如说……信仰?” “如果真是为了争取凡人的信仰,圣光之神更不会允许那些劣行的存在了,”莱特似乎终于抓住了皮特曼话语中的矛盾之处,他微笑起来,“正义和仁慈才会让人民去依附,就像人会自然而然地向往光明一样。” 皮特曼定定地看着这位满脸自信的牧师,忍不住低声咕哝起来:“……但有时候恐惧和暴力也会有同样的力量。” …… 黑暗山脉,东部延伸地带。 一支精锐部队正在蜿蜒的山道上行动,他们穿着质地精良的轻质护甲,携带着各式便于在山地作战使用的轻型武装,他们行动有序,纪律井然,在条件恶劣的黑暗山脉中也能做到如履平地一般,各种迹象都在证明,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干队伍。 只不过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能显示身份的标识,甚至连他们的武器也被刻意掩藏了风格,不管刀剑还是弓弩都是资深佣兵们会用到的常规武装,如果仅从外表判断,恐怕很容易把他们和铤而走险的佣兵们混在一起。 这支队伍和另外几支部队已经在黑暗山脉中活动两天,自从离开安苏与提丰的边境线之后,这些来自提丰帝国的渗透者们就一直在向着安苏的深处挺近。 他们的任务是借助黑暗山脉中的蜿蜒山道绕过安苏东境罗伦公爵设置的钢铁防线,并查明这个国家在东南区域的布防情况,传回情报之后他们还要想办法潜伏下来,与其他渗透进来的部队汇合并形成一股刺入敌人血肉中的“暗钉”,一边进行各种破坏行动一边等待时机,等到战争爆发的时候,他们所造成的破坏便足以对安苏造成相当沉重的打击。 进入黑暗山脉的队伍不止一个,但这支队伍是几支部队中战斗力最强大的一支,高阶精灵游侠索尔德林是队伍的指挥者,他跳上了一块突出的山岩,轻轻松松地在岩石顶端掌控好身体的平衡,并眺望着黑暗山脉北方山脚的大片平原和森林。 在这个距离上,人类是什么都看不到的,然而他却可以从那朦胧的森林和漂浮在森林上空的雾气中分辨出几乎所有的炊烟和被惊飞的鸟雀,据此,他便可以大致判断出视野范围内的人类聚居点有几个,以及这些聚居点大致的规模。 在观察一番之后,这位高阶精灵游侠从巨石上跳下来,言简意赅地下令:“这里安全,休息三十分钟。” 提丰士兵们立刻原地找到隐蔽处,抓紧时间放松腰腿,饮水进食――虽然他们都是精锐,但再精锐的部队也不可能都是像索尔德林这样的超凡职业者,提丰帝国最强大的主力军团也仍然是靠百分之九十的普通人组成的,而这支只有十几个人的队伍里有一名高阶精灵游侠和三名低阶骑士、一名法师,这已经是相当惊人的超凡者比例,可低阶的超凡者在这种情况下也仍然是需要休息的。 士兵们开始恢复体力,同时低声讨论着进入黑暗山脉之后一路的所见所闻――这片在外界传言中生机断绝的死亡禁区在他们眼中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恐怖,虽然进山之后遭遇了一些因魔力影响而变异畸形的怪物,但并未有令人绝望的强敌出现,反而是陡峭的山势和一些有毒的植物显得更加危险。 虽然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在挨着刚铎废土的边走,但只要不去山脉南麓直面黑森林,那刚铎废土的压力也就不会让他们过于紧张。 一名骑士阶的战士取出绘制地图的工具,在那粗糙手绘的地图上标注着关键的岔路口和山道方向,而他身旁的同伴则取出一个带有小孔的金属圆筒,打开圆筒之后从里面放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飞虫”,伴随着一声细微的鸣响,黑色飞虫仿佛闪电般冲上高空,迅速消失在士兵们的视野之中。 这看似飞虫的东西其实是魔法师们疯狂实验的造物,一丝丝稀薄的魔兽血统让它拥有极快的飞行速度而且可以被人为训练,在这种小队分散的行动中,训练过后的传讯飞虫可以便利地确认各个小队的情况以及所处方位,是一种相当好用的东西。 索尔德林抬头看了飞虫消失的方向一眼,随后收回视线,依靠在山石上闭目养神,他那过于中性化的脸庞被金色的长发遮挡着,这让不明真相的人第一眼看去甚至可能会将其视作一个英气的女战士――然而在附近休息的提丰士兵却没有一个人会轻视这位看起来纤瘦的精灵游侠,因为这位游侠的鼎鼎大名可谓是远近皆知。 “金发的索尔德林”,这是他在提丰的佣兵界广为流传的名号,而这个名号很显然与他的金发有关――不过只有那些对白银精灵有所了解的人才会明白这个名号真正的意义,明白这个名号背后所代表的强大力量。 白银精灵是生活在大陆南部的古老种族,这些血统最为接近古代“原初精灵”的森林眷属们有很多与人类不同之处,除了其特殊的脑神经结构以及与之配套的精灵法术之外,白银精灵的另一个特点便是其会随着力量提升而改变的发色――处于非战斗状态下的白银精灵都是一头金发,但随着他们激发出自己体内潜藏的力量,强大的魔力会导致他们的头发被元素力量侵染,当一个白银精灵发挥出百分之七十的力量之后,其发色就会完全转为银白,其战斗力也将直线上升,直到他们结束力量爆发为止。 “白银精灵”四个字便是由此而来。 然而从未有任何人看到“金发的索尔德林”将力量提升到七成之后的模样――他永远是以最淡然冷静的姿态面对自己的敌人,哪怕在最大的挑战面前,他的金发也从未改变。 由此,他便获得了这个极为特殊的称号。 ------------ 第二百五十一章 操练以及近战兵器改进方案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随着领地的不断发展,聚集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一万有余,而塞西尔战斗兵团也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新一轮的扩充――近似建设兵团的制度以及魔法对生产建设的极大助力让塞西尔领仍然维持着相当高的军民比例,并且在这同时还没有过多影响领地的发展和运转。 高文始终坚信一点:乱世即将到来,不管是刚铎废土里的怪物还是人类国度之间的战争都迟早会找到自己头上,而为了应对那即将来临的危险,打造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是必要,也是必然。 而随着塞西尔战斗兵团的规模扩大以及领地中各项行政框架的逐渐完善,高文对这支军队的训练也愈发正规、严谨起来,相比起领地建设初期很多近似于“约法三章”的粗浅条例,高文制定了更加明确、更加严格,也更加便于统计奖惩的军事条例,他规定了每一级军士的津贴待遇,规定了基本的士兵行为操守,规定了如何监督军队、如何统计军功、如何惩罚失职,而为了能让这些制度条例得到执行,他还命菲利普和拜伦两位骑士从年轻士兵中选拔了一批识文断字又诚实可靠的人来充当基层指挥官――应该感谢夜校教师们的努力,现在领地上认字的人正越来越多,选拔这样一批基层指挥官并不困难。 高文自己并不是个懂军事的人,但有幸高文・塞西尔是个在这方面的专家,再加上上辈子当键盘侠所积累的那点理论,他总算是把这个框架搭建了起来。 在框架搭建好,制度制定好之后,剩下的就是近乎洗脑一般的新兵教育,以及无休无止的操练,把所有的规章制度和行事准则都打造成条件反射,刻在每一个塞西尔士兵的骨子里。 在领地东侧的军事区内,新兵们正在进行日常的体能训练,这些前不久还是普通农夫和杂工的人现在穿戴上了制式的塞西尔铠甲,背上还背着和作战背包重量一样的训练用背包,手臂上绑着和魔导终端体积、重量相差无几的钢铁臂铠,带着这一身装备在空地上进行队列训练,而高文则和拜伦、菲利普两位骑士站在一起,关注着士兵们的训练情况。 不时有充当教官的老兵喝骂声从场上传来,但今天已经听不到新兵们的抱怨和起哄声了。 “说实话,您当初力主推行的队列训练还真是个有用的东西,”拜伦看着短短几天就已经能把队伍站整齐的新兵们,忍不住有些感叹,“一番操练下来,至少他们服从度就上去了。” 菲利普骑士则在感叹别的东西:“把简化后的骑士守则当做士兵的行为操守,并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做到,我还真没想到这是可以实现的。” “只要操练到位,让他们把日常学习的内容像条件反射一样记在骨子里,这样哪怕他们不懂得什么骑士精神,他们也会照着去做的,”高文随口说道,“塞西尔战斗兵团是一支很特殊的军队,他们要保护这片土地,保护土地上的人民,而人民也必须全力支持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片危险的废土边境站稳脚跟。” 拜伦骑士颇为感叹:“寻常的贵族私兵多是无赖和兵痞,哪怕他们出身平民,但只要披挂上了贵族的徽记再加上刀剑在手,他们勒索起平民来就会毫不手软,因为贵族们只需要这些私兵能保护他们的城堡就可以……偶尔也会有一些富有骑士精神的贵族注意到军队的纪律,他们会严格要求自己的士兵,但也仅限于严格要求而已,像您这样制定了一大堆规则和制度来约束士兵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个人的道德终会随着个人的消亡而消亡,完善的制度和条例才能确保在人员轮替之后纪律仍然有效,”高文笑了笑,“当然,哪怕有完善的制度和条例,世间也不存在永恒的国度或秩序,但至少有制度约束的团体会比那些只要领袖一死就土崩瓦解的团体要生存的更久一些。” “个人的道德终会随着个人的消亡而消亡么……,”菲利普骑士露出钦佩的表情,但听到高文的后半句话之后又忍不住皱起眉,“您是说,哪怕有您制定的这些完善的制度约束,塞西尔领也终有一天……会步那些消亡者的后尘?” “如果后人不懂得珍惜的话,”高文摊开手,“基础打再好也总有那么一天的。” 菲利普骑士脸色一正:“您大可不必如此悲观,您……”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就摆摆手:“别说什么‘您的伟业必将永恒’之类的废话,那都是忽悠傻子和死人的,我才不指望这个――当年我下葬的时候还有人在坟头上刻了个‘丰功伟绩万世长存’呢,结果我再一睁眼连坟都让人刨了――从那天起我就不再相信类似的恭维了。” 菲利普骑士登时被噎的一愣一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拜伦骑士则使劲拍着菲利普的肩膀,笑的肋骨都快折了:“让你跟有阅历的人瞎吹。” 高文瞥了毫无骑士风度的拜伦一眼:“你也别笑――让你构思一种符合塞西尔战斗兵作战方式和魔导技术的新型近战兵器,有眉目了么?” 由于“忤逆”堡垒的发现,山中遗迹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清理和修复,高文要将遗迹的中层区恢复运转,并将其当成塞西尔的“古代技术研究中心”和第二工业基地,而考虑到拜伦骑士从入冬之前就在遗迹里组织探索,如今又有了这样显著的成绩,高文便给他放了几天假,让他有时间回地表晒晒太阳,也有时间回家陪陪豌豆――不过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高文还顺便给了拜伦一个比较轻松的任务,那就是让他想想自己手下的士兵还需要什么,好以此来设计塞西尔战斗兵的近战武器改进方案。 本来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想着这个平常吊儿郎当的佣兵骑士能这么快就有什么成果,却没想到拜伦立刻就露出得意的笑容:“您算是问对了,我还真有了些想法!” “哦?”高文略有些惊讶,“说来听听。” “您等下,我还有个图纸呢!”拜伦一脸高兴地说道,“就在家里――离这儿不远,我去去就来!” 拜伦行动力超强,得到高文许可之后直接就开着疾跑和冲锋一路烟尘地消失在了训练场上,留下高文跟菲利普在原地面面相觑,菲利普骑士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他还会画魔导图纸了?” 拜伦在骑士街的住处离军营很近,再加上职业骑士的脚程飞快,高文没等多久就看到这位骑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对方手里果然还抓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纸卷,那想必就是他所说的图纸了。 “就是这个,”拜伦来到高文面前,特兴奋地展开了图纸,“这是我跟机械制造所那边的几个符文工匠一起琢磨的――您也知道,画图纸这种事我不是很擅长……” 高文这才了然地点点头,而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图纸上的东西所吸引――那确实是某种近战兵器的设计图,其形似刀剑,而且看得出来它还只是个概念框架――刀剑的握柄与剑刃根部都能看到为符文和魔导装置预留的位置,但那里还没有确切的结构,在图纸旁边则写着很多功能要求或构想,显然这是还没讨论完。 拜伦也注意到了那图纸上不完善的地方,他笑了笑:“还没讨论出结果呢,有很多东西都有争议。” 高文已经从那刀剑设计图上看到了自己所期待的一些东西,立刻说道:“争议不怕,你说说你的看法。” “是这样,您应该知道,我当年是个佣兵――佣兵和职业骑士或士兵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没那么多定势和规矩,不管武器装备还是作战方式都是从实用出发的,外行人看待我们的装备会认为那是杂乱无章,但我们自己知道,每一样武器装备的存在都是因为它被‘需要’,它有自己所对应的使用环境和场景,”拜伦很罕见地主动提到了自己的佣兵经历,并开始讲述自己的思路,“所以我就在思考――我们的士兵是在什么情况下需要用到近战兵器,这些近战兵器要面对的战场环境又是怎样的?”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塞西尔战斗兵已经有了热能射线枪――据说更高一级的奥术飞弹发射器和电能长枪也进入了设计阶段,这些东西的威力一个比一个大,而且士兵们集群使用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干掉中阶的超凡者们,这些远程攻击是足够他们摧毁绝大多数敌人的,那么他们用上近战武器就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们自身的远程武器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用,比如坏了,第二,敌人有很强的魔法抗性或者干脆具备‘流矢偏转’之类的特性。 “第二种情况显然是最应该考虑对策的。 “士兵们不缺魔法攻击,缺的是更强大的物理杀伤力――我跟符文工匠们排除掉了传统的、在剑刃上进行元素附魔以增加魔法伤害的方案,转而想办法增加刀剑的单纯破坏力。在这方面比较常见的办法是像锋锐术、加重术、护甲穿刺那样的物理附魔效果,但这几种附魔要么提升有限,要么暂时还没办法转换成法阵,所以我们也没考虑…… “最后,我们有了两个方案,一种是‘机械剑’,一种是‘熔切剑’……” ------------ 第二百五十二章 熔切剑与巡逻队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最初高文选择找拜伦征求武器改进方案,就是看中了这位中年骑士早年间的佣兵经验。 和正统晋升起来的贵族骑士或法师不同,佣兵通常都没有那么完善的训练条件和和良好的传承规范,但他们自有一套方法来弥补自己的短板——丰富的战斗经验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就是他们在刀尖上舔血的仰仗,一个佣兵要了解各种各样的作战环境,熟悉各种武器的长处和缺点,还要清楚地知道在各种环境下需要如何解决危机,这样他们才能长久地生存下去——拜伦完全满足这一点。 菲利普骑士确实是个强大而富有天赋的骑士,但他的知识过于教条和古板,面对如今正在飞快更新换代的塞西尔军备和崭新的战斗理念,他能保证跟上不掉队就已经很厉害了,而要他在传统武器装备的基础上做出什么突破性的构想,恐怕比逼着琥珀走门都难…… 拜伦骑士对目前塞西尔战斗兵的特点进行了总结,找到了士兵们所需的近战装备改进路线,而这两套方案在高文看来都颇有吸引力。 “机械剑方案是从目前领地上应用越来越广泛的魔能引擎得到的灵感,”拜伦骑士开始解释自己的想法,“那些引擎力大无穷,哪怕一身板甲的职业骑士被机器的转轮打一下也会非死即残,所以有符文工匠考虑把机器的力量用在刀剑上——他们考虑在剑柄中加装小型的斥力机关,利用斥力机关来震动剑刃或者带动锯齿状的结构,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撕开敌人的护甲。 “熔切剑方案则抛弃了机械结构,转而继续从类似‘附魔’的效果中找出路。有一个符文工匠提出可以在剑身上增加火焰符文阵列,利用魔力电容器来供能,这些符文可以让剑刃达到一个极高的温度——我们可以用非常耐高温的紫钢来铸造剑刃。用火系符文加热之后的钢铁已经不再是魔法效果,敌人的魔法抗性对它没用,而温度极高的紫钢剑刃则可以轻松破坏掉目前世界上大部分的常规金属护甲,或者对比较精密的魔法袍、法师护盾造成很大伤害,对于没有护甲或者轻甲敌人它的伤害更是致命的。 “当然,比起机械带动的锯齿,高热剑刃的破坏效率或许会略低一些,而且遇上那些在护甲上覆盖秘银和精金的土豪敌人也没辙——话又说回来,如果真遇上秘银和精金打造的护甲,那机械剑也是没辙的……” 高文脑海里这时候已经链锯剑和等离子刃到处乱飞了…… 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脑海里乱蹦的花哨玩意儿摁回去,同时脸上维持了揭棺老祖的威严,在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两个方案之后,他否定了其中一个:“机械剑不可行。” “额……我们还没讨论出结果……”拜伦愣了一下,没想到高文这么快就直接否定掉了两个极有价值的方案中看似最有希望的一个,“您为什么觉得机械剑不可行?” “机械结构过于复杂,稳定性差,保养难度高,成本高,不易量产,而且现阶段的斥力机关仍然有比较大的机械振动,这会影响士兵的使用,”高文摇着头说道,“别忘了我最初提醒你们的话:只有能够量产的兵器才是好兵器,这句话还得加上一句:能耐受恶劣环境的装备才是好装备。可惜的是,机械剑在这两点上都不满足……至少现阶段我们的技术还不满足。 “刀剑是要频繁和对手的武器或护甲相碰撞的,在连续碰撞中,剑柄里的齿轮和连杆很容易出问题,而且再说了——可运动的齿状结构意味着更脆弱、更易磨损,哪怕我们不计成本地量产了这东西,它在战场上随便锯几下铠甲就会崩齿,还有什么实用性可言。” 拜伦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这里面巨大的问题:“对啊!我竟然没想到……” 不过高文并不认为这是拜伦的问题——他经验丰富是不假,但当一件事情里还混入了崭新的魔能工业技术之后,他的判断也难免会出问题——他只看到魔能引擎力大无穷,又怎么知道机器里的精密部件到底怎么运转的。 说实话,否定掉机械剑的方案也让高文挺遗憾——引擎一转钢齿回旋的链锯剑可是男人的浪漫,然而现阶段的工业底子实在不能这么干,真弄出个男人的浪漫来上了战场恐怕就浪翻了…… 不过比起缺点明显的机械剑来,熔切剑的构思倒是很有可行性。 利用符文来加热东西并不少见,炼金工厂里的反应釜现在就在用火系符文进行加热,只不过普通的火系符文加热装置只能制造出几百度的高温,远远达不到熔炼金属的程度,但瑞贝卡最近一直在对火系的魔法阵进行改进——她在尝试把“炙热之地”这个常见的陷阱类法阵简化成通用符文组,并把简化之后的符文组用在钢铁厂里,以改变锻冶炉里仍然烧柴火和木炭的现状,据说已经接近成功了。 想必符文工匠们也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才想到要用火系符文来制造高热剑刃的。 “多考虑考虑熔切剑吧,这是个好路子,”高文把图纸交还给拜伦,看着对方收起图纸,突然随口又问了一句,“对了,我看方案里暂定的武器类别是单手剑?” “哦对,单手剑,”拜伦一边把图纸卷好一边点点头,“现在士兵们的魔导终端里已经安装了力场盾,这就意味着他们在战场上随时有一块盾牌可用,所以近战格斗时一手剑一手盾的姿态是最能派上用场的。最近菲利普骑士已经开始进行这方面的训练了。” 旁边一直在好奇地看着高文和拜伦研究图纸,半天没吭声的菲利普骑士这时候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点点头:“我在让士兵用力场盾和普通单手剑进行格斗训练——力场盾没有重量,也不像普通盾牌一样会影响视线,所以格斗训练的内容必须重新考虑才行。” 高文听到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一次,异界人主动发现了新式技术的特性,看来很多东西确实用不着他过多担心…… 而在同一时间,位于领地东南侧的黑暗山脉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正在山路上巡逻。 正常情况下,黑暗山脉的深处是不设置巡逻人员的,一方面是人手不够,一方面是荒蛮的原始山林巡视难度很大,哨位安排困难,所以除了安排几个固定瞭望哨来监视刚铎废土的方向,防止畸变体再度袭击领地之外,高文并没有在山里安排更多的巡逻队伍。 但在最近,山里却多了几条巡视路线。 这是因为霍姆原石已经开始开采了。 在瑞贝卡水晶的帮助下,哪怕冬季也不影响新矿场的工程进度,发现霍姆原石的区域如今已经成了露天采掘场,几次水晶崩山之后,大片大片的原石矿脉暴露了出来,而一大批矿工和士兵则被派到了新开的露天采掘场上,他们在采掘场周围建设了据点,而为了防止山中野兽、魔物威胁到矿场,矿场周围就新增了好几条巡逻路线。 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巡视黑暗山脉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但士兵仍然兢兢业业地走在自己的路线上,他们披挂着最近刚定型量产的魔能铠甲,装备着通用型的军用魔导终端,巡逻路上全神贯注,毫无松懈。 这不光是因为高文不断推行的“士兵操守”已经深深灌入他们的脑海,更因为战斗兵团的新兵皆是从平民中选拔而来,而且即便入伍之后,他们也要作为建设兵团进行不脱产的领地建设,再加上高文一直推行的各种筑屋、分田法案,塞西尔的士兵从一开始就已经把保护领地和保护平民视作一种理所当然。 他们亲手建设了领地,他们亲手用劳动和军功换来了自己的房屋和土地,他们的亲朋好友都是在农田、矿山、工厂里的劳动者,不管是他们自身的利益,还是他们亲朋好友、家园土地的安全,都完全绑定在他们是否能够履行职责上,这一点,是和其它贵族私兵截然不同的。 巡逻队长走在队伍最前面,警醒地注意着山路两侧的动静,寒冬时节的山风不断吹来,但寒冷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从军工厂里生产出来的铠甲带有完善的保护魔法,微风护盾和隔热符文可以帮助他抵御这山里的冷风,而头盔里固化的次级清神术则能让他在连续长时间的巡逻中始终保持思维敏锐,精神集中。 作为一个从旧塞西尔领幸存下来的老兵,他对自己现在这身装备感到十二万分的满意和安心。 “都警醒着,把力场盾预备着点,”队长回头提醒了一下身后的士兵,“注意别被魔物袭击了!” 在黑暗山脉巡逻必须时刻小心,在力场盾配发下来之后,士兵们就将“让力场盾随时待命”当成了基本守则,这是因为山里面总有一些不怕人甚至具备简单智慧的魔物会扑出来袭击人,到时候一旦反应不及时就会出现危险——前几日便有倒霉蛋因为忘了开盾而被带毒的魔物袭击受伤,如果不是塞西尔的药水不值钱,普通士兵都随身揣着好几瓶炼金药剂的话,那个倒霉蛋早就死了。 自己手下的士兵都是好兵,但作为老兵的队长仍然忍不住会提醒他们。 而就在士兵们做出响应的同时,巡逻队长心中突然划过了一丝警惕。 这附近……有危险。 ------------ 第二百五十三章 遭遇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附近有不协调之处――这是危险的信号。 巡逻队长自身并不是超凡者,还做不到以魔力感知周边环境,然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在战场感知方面并不会比普通的低级超凡者差太多――多次经历生死所锻炼出来的危机直觉能让他敏锐地察觉环境中的危险气息,而制式头盔中的次级清神术效果更是可以让他的精神格外集中,敏锐到接近低级超凡者的程度。 带有敌意的个体正潜伏在附近,数量不明,但似乎不是山里的魔兽。 他们已经察觉了巡逻队的存在,但还未采取行动,应该是还没找好袭击角度或者没确定自己这边的底细。 巡逻队长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不动声色地在身背后用手势比出了几个信号――这种简单的战术手语是塞西尔战斗兵的必备技能,据说其最初灵感来自第一期流民中的一个年轻人,巡逻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熟练掌握。 士兵们看到了队长的手势,立刻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行进队列,按照队长所提示的方向做好了防备,随后迅速冲向最近的掩体并打开热能射线枪的保险,而就在他们刚刚表现出这些举动的瞬间,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便已然传来! 巡逻队长心中一惊,袭击者的反应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的士兵在变换队列时已经足够自然,他和士兵之间传递信息也足够隐蔽,但对方仍然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身的暴露并果断发动了攻击――这不是一般的强盗土匪,甚至不是普通的职业佣兵! 不过幸好他已经提前产生了警惕,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这名老兵便已经下意识地抬起左臂,一面半透明的能量护盾瞬间成型并挡住了他大半身体,而几只弩箭则叮叮当当地撞在护盾上,被力场盾滑开之后掉落在地。 就这么一瞬间,巡逻队长已经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枚结晶手雷,抡圆胳膊奋力将其掷向袭击者藏身的方位,而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也是完全一样的举动――七八个滴答作响的铁疙瘩划破空气带着抛物线飞向了远处,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简直就像条件反射一般。 一如训练时领主交待的那样――如果实在不能确定敌人情况,至少扔一轮手雷是肯定没错的,炸不死人也能扰乱场面,之后不管进攻还是撤退都能创造出机会。 一切都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比起近乎条件反射般完成了一系列应对的塞西尔战斗兵,那支潜伏在山道一侧的提丰小队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蒙圈状态。 不是他们不精锐,而是实在没见过。 一切都跟他们预计的不一样――跟他们听说过或见识过的战斗方式都不一样! 这支小队是和索尔德林小队同时进入黑暗山脉的渗透部队之一,他们选择了一条较为靠近山脉北侧的路线行动,队伍中有两名低阶骑士和一名低阶法师坐镇,他们很早就发现了巡逻队的存在,但特殊的山道地形让遭遇变得不可避免,所以他们便决定借助视野的死角来伏击、歼灭那支看起来装备奇奇怪怪的队伍――在这些提丰士兵一开始的预计中,这是完全不成问题的,有着伏击的优势,他们可以用第一轮弩箭干掉巡逻队的队长和两到三名巡逻士兵,随后法师趁乱用火球术或奥术飞弹轰击陷入混乱的巡逻队,最后骑士带着士兵们上前收割一下,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结果还不等发动攻击,那支安苏巡逻队就反应了过来――他们就跟提前演练好的一样迅速变换队形、寻找有利位置,完全看不出他们是怎么完成交流的! 提丰士兵不得不匆忙发动了攻击,然而第一轮弩箭发射之后竟然全被魔法盾挡了下来。 被魔・法・盾挡了下来! 那个穿着一身步卒铠甲,怎么看都是个战士的巡逻队长,竟然是个能瞬发力场盾的法师不成? 就在提丰士兵愣神的这么一瞬间里,他们便看到敌人发动了反击,好几个奇奇怪怪的金属疙瘩朝着他们藏身的地方扔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那金属疙瘩是什么东西,但多年训练和实战养成的条件反射好歹是产生了作用,队伍里的魔法师在千钧一发之际撑起了法力护盾,紧接着,仿佛雷鸣般的爆炸便在法力护盾外部爆发开来。 终究是人的臂力有限,投掷出去的结晶手雷并没有达到最有效的杀伤位置,大部分爆炸都发生在较远的地方,只有两个结晶手雷砸在了那些帝国兵的法力护盾前,伴随着强大的魔法爆炸,法力护盾四分五裂,掩护用的山岩也随之崩塌,但也由于护盾的阻挡,爆炸的威力被大大削弱,躲在护盾内部的士兵们毫发无伤。 在一片烟尘之中,带队的提丰骑士之一拔出了长剑,他浑身裹挟着魔力的光辉,率先冲出了已经失去意义的藏身处,冲向那些会投掷“爆炸魔法道具”的安苏士兵。 “随我冲锋!” 伴随着骑士的一声号令,剩下的提丰士兵也纷纷冲出了藏身掩体,准备在这狭窄的山道上用肉搏战解决掉这场战斗。 这发展和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但这些身经百战的提丰精锐仍然信心十足,他们自信没有哪国的士兵可以在白刃战中战胜自己――那支巡逻队的队长或许真的是个衣着品味有些独特的法师,但他总不能带来的每一个士兵都是超凡者吧? 敌人从藏身的地方冲了出来,巡逻队长见状心中顿时安定,大声喊道:“集火前面那个骑士!” 一道道连续不断的灼热射线穿透了因结晶手雷爆炸而扬起的大片烟尘,冲锋在前的帝国骑士立刻被连续命中,他身上的护体灵气剧烈闪烁着,在抵抗了片刻之后便迅速消散。 这位骑士这时候才意识到冲出来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然而狭窄的山道上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伴随着钢铁铠甲被洞穿的轻微声响,他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而他身后的士兵们直到骑士倒下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愣愣地看着自己强大的指挥官刚冲锋到一半就扑倒在地,他们自己的身体却还在惯性地向前奔跑,普通士兵身上的轻质铠甲更加无法抵御灼热射线的威力――他们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尽管战局一边倒,巡逻队长还是毫无松懈地看着那些敌人跑出来的方向――他还记得自己刚才看到了法力护盾闪烁的光芒,根据经验,他知道对方的法师肯定还躲在后方,并且会借着前方士兵掩护的时候酝酿法术攻击,虽然冲锋在前的士兵一波全灭可能会让对手的法师大感意外,但对方的法术攻击肯定还是会来的。 就在这时,浮动的烟尘中突然火光一闪,一枚火球果然划破空气飞了过来。 比瑞贝卡小姐搓出来的火球小多了,瑞贝卡小姐最近不但成功搓出了脸盆那么大的火球,甚至在挑战把两个火球搓在一起捏成杠铃形状――这些从外地来的火法师真是不值一提。 巡逻队长颇为不屑地在心中评价了一番,随后用左手装备的力场盾奋力一挡,火球偏转了方向,在附近的山石之间炸出一团耀眼的火光,而施法者自身的位置也已经完全被暴露出来。 “集火那个方向!” 巡逻队长大喊一声,随后直接用两只手臂上装备的热能射线枪开始猛烈轰击敌人法师的方位,此时冲出来的敌人都已经死在了冲锋的路上,顿时所有火力都倾泻在了队长所指示出的地方,在一片烟尘之中,巡逻队长看到那里有各色的魔法光辉闪烁起来――那可能是护盾,也可能是保命用的魔法道具,但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火力压制不要停,总有不闪的时候。 那些闪烁的魔法光辉坚持了片刻,终于熄灭了。 巡逻队长不放心地又朝着那个方向扫射了十几发灼热射线,直到一只臂铠里的能量水晶耗尽才停手,随后他换上新的水晶,带着士兵们前去查看战果。 他们走过狭窄的山道,老兵队长经验丰富地吩咐着自己手底下的士兵:“注意这些倒下的家伙,有的只是手脚受伤――绑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在被手雷轰塌的山岩死角中,巡逻队长看到了已经死透的敌人――这里不只有一个法师,还有一个穿着铠甲的骑士,两个人身上都被开了好几个洞,法师更是被一发灼热射线爆头而死的。 那骑士应该是留在后方保护施法者的,他的作用是防止有潜行刺客或敢死队之类的人摸到近处刺杀脆弱的法师,但他显然没想到整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都没发展到白刃阶段,不要钱一样的魔法攻击直接就摧毁了所有的防御。 这大概是死的最憋屈的护卫骑士了。 不过巡逻队长可不会对敌人有什么怜悯之心――尤其是这种埋伏在山道上袭击自己的敌人。 他弯下腰检查着尸体上残留的线索,想要找到这些人的来历。 虽然这些人被碾压一般地击败了,但这是因为他们不适应新的战斗方式,而且自己这边占据了装备的优势,否则双方真要知根知底拉开架势打一场,巡逻队长并不认为自己能占多大便宜。 他带的这批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大多都没什么战斗经验,而这些敌人……从他们在混乱而紧急的局势中仍然能组织有序进攻就看得出来,这些都是精锐。 这种精锐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贝蒂努力学习中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放下最后一份需要他亲自确认的工程报告,活动了一下脖子,让有些僵硬的颈椎放松下来,随后环视四周。 书房中非常安静,但其实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高文的大书桌旁边不远处,靠着墙的地方还摆着一张小桌子,贝蒂正趴在桌子旁边,低头很认真地书写着最近刚学会拼写的单词。 每天晚上抽出两个小时去夜校学习拼写,然后白天闲暇的时候就对着教材练习写字,这似乎已经成了贝蒂每天的日常,而为了让这个热爱学习的小姑娘能有个更方便的学习空间,高文特意允许她在自己的书房练习写字,并且在这里给她安排了一张属于她自己的小书桌。 这显然有些超出了女仆应有的待遇,然而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质疑高文的决定,至于贝蒂自己――她的头脑似乎还没有复杂到可以思考“规矩逾制”这种程度的问题。 贝蒂确实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姑娘――事实上,她有些呆,高文知道有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女孩,便是所谓的“呆萌”,但是他并不会从贝蒂的呆萌中感到丝毫的开心――这个姑娘并不存在什么先天缺陷,她的“呆”只不过是从小到大的营养不良和家庭生活窘迫所致而已。 就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赤贫子弟,就像大多数的厨房女仆、低级杂役、农奴子女,在发育的关键阶段营养缺失以及在人生最重要的学习时期缺乏教育往往会影响他们一生,他们缺少见识,被磨灭了好奇,没有学习能力,也不懂得独立思考,贵族们经常会将“下等人”视作是蠢笨、愚昧的,并将其视作是一种天生的缺陷,甚至会以此为证据来佐证“贵族生而高贵”这一“真理”,这其中当然存在夸大和毫无道理的歧视因素,但随着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高文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赤贫子弟和生活优渥的贵族子弟在学习能力、思维速度上真的存在差距,尽管这差距和所谓的“血统优劣”毫无关系,然而它本身的存在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所以高文在努力减少这种差距,不管是在夜校中推行免费的儿童特餐还是对领地中六岁以下的孩子发放食物补贴都是努力的一部分,首先解决孩子们的营养不良,让他们的头脑能够和贵族子女一样充分发育,在这同时再对展开教育,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然而那些已经成年或者快要成年的呢? 高文站起身,来到了贝蒂身后,看着这个笨姑娘努力拼写着一个个单词,她的错误很少,字迹也比一开始工整了非常多,但她一个单词要拼写几十遍才能记住,直到今天,她还在学习很多夜校儿童开头两个月的东西。 贝蒂已经比绝大多数同阶级的人强了很多,她快成年了,但还有很强的好奇心,并且主动、自发地喜欢学习,她喜欢写字,向往能够和瑞贝卡、赫蒂等人一样可以流畅读写,然而她在学习的时候仍然十分艰难――她不是什么里的埋没天才,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这是用后天努力难以弥补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领地的一场大灾难,如果不是高文带着她见识了太多“外面世界”的东西,贝蒂这一生恐怕都不会了解到除了在厨房干粗活之外还有任何别的生存方式。 就像当初刚从领地中逃出来的那些日子里她始终抱着自己的平底锅一样――那是因为她过去的全部人生中真的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作为一个厨房女仆,那口平底锅就是她能想象到的最高荣誉和使命了。 贝蒂终于注意到了身旁的人影,她有些受惊地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老爷……” “没事,我刚处理完公务,来看看你的进度,”高文按了按贝蒂的脑袋,让这姑娘安下心来,“啊……你已经可以写的很工整了啊。” 贝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收到夸奖让她很开心,但她又有点委屈:“豌豆比我学得快……” “她还小,学习东西容易一点是很正常的,”高文安慰着小女仆,“你很努力,迟早能赶上其他人。而且有什么不懂的我还可以随时教你。” “嗯!”贝蒂用力点了点头,而在这时,高文则注意到了小书桌旁边那一摞书本中探出来的几页草稿纸,他好奇地抽出来一看,赫然看到那上面描绘着一些简单的基础符文。 “你已经开始学符文了?”高文意外地问道。 “嗯……”贝蒂低下头,“教导符文学的桑提斯先生开放了教室,允许别的班去旁听,我就跟着去了……” “能听懂么?” “能……听懂一部分,”贝蒂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那是很小的一部分,“桑提斯先生讲得非常细,而且很有耐心,旁听的人也可以提问,所以我学了一些。桑提斯先生说如果我能把基础的二十八个符文记下来,就让我正式去班里上课。” 高文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那个又瘦又高、穿着一身破旧法师袍、头发乱糟糟而且还有些懦弱的法师青年,自从安排那位二级奥术师去塞西尔通用学院教导符文与魔法之后,他就再也没听过和对方有关的消息,那位奥术师先生真的是个相当低调的人,似乎只要给他一个工作岗位,他就可以在岗位中默不作声地一直工作下去――但从最终结果而言,他似乎在教师这个岗位上干得还不错? 很少有哪个正式法师会像他一样在平民子弟面前有如此耐心,而且他甚至可以把相对复杂的符文理论讲到连贝蒂都可以勉强听懂一部分的程度,这着实是了不起的才能了。 毕竟,在此之前可从未有人考虑过要怎么跟一群根本感受不到魔力的人来解释魔法,桑提斯的教育路线完全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桑提斯先生说过一句话,‘你们看不到魔力,但它就在那里’,”贝蒂小声说道,“不过他不让我们随便把符文刻在红铜板和黑石上,他让我们先在沙地、稿纸和写字板上练习,必须等熟练之后才可以接触魔法材料……” “安全意识可是学习魔法的第一步,”高文笑了起来,“这方面听他的没错。”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转过身看着窗口的方向――他感知到琥珀的气息正在飞快地接近这里。 遗憾的是这一次反琥珀装置竟然没有产生作用――暗影天赋娴熟的半精灵小姐直接越过了窗台上的老鼠夹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而高文则注意到她的表情显得有点严肃。 难得在琥珀脸上看到严肃的表情,所以高文暂时收起了下次把窗台上的老鼠夹子换成拦腰绊索的念头,他好奇地看着对方:“发生什么了?” 琥珀随手拿起书桌上高文的水杯把里面的凉茶咕咕咕灌进去,喝个痛快之后才大喘口气:“呼――一路跑过来累死我了。山里面的巡逻队提前回来了,他们遇上了一帮可疑的武装分子,还带了两个伤残俘虏回来。” 高文顿时眉头一皱:“可疑的武装分子?怎么个情况?” “不知道,那些人身上没有任何能识别身份的东西,但我在他们身上搜到了绘制地图的工具和一些黑暗山脉的草图,”琥珀摆摆手,“抓到的两个俘虏也问不出东西,而且他们伤的不轻,皮特曼也不敢随便给他们灌药水逼供――怕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现在人正在兵营区关押着呢,那个牧师在给他们治伤。回来的巡逻队员也在那边。” 高文皱着眉,回头看了贝蒂一眼:“你在家看门,我出去一下。” 小女仆愣愣地点点头,下一秒就看到自家老爷和琥珀已经风风火火地从窗户冲了出去,只有俩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从空气中传来: “唉我去这老鼠夹子!” “活该,谁让你用老鼠夹子坑我――这次夹到自己了吧!” “我就不能跟你一块走――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跳窗户!!” 贝蒂愣了一会,低下头继续努力写字――要理解老爷和琥珀在一起时候的行为模式实在太困难了,还是学习简单一点。 而在另一边,高文和琥珀俩人没花多长时间就来到了位于军营区一角的“俘虏关押室”内。 他在这里看到了遭遇敌人的进山巡逻士兵,以及被他们击败并抓捕到的那两名俘虏,确实如琥珀所说,两个俘虏伤得还真不轻――他们被灼热射线打穿了手脚,躯干上也有不少被热能射线擦过的地方,被高温烧融的金属护甲让他们的伤势格外严重,如果不是巡逻队的士兵及时给他们灌了治疗药剂,回到领地之后又有牧师的圣光抢救,他们能不能活下来还真不好说。 牧师莱特已经完成了对俘虏伤口的紧急处理――通过正骨(物理)、洁净术(物理)、愈合术(物理)等一系列的有效治疗,以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圣光特效,他让俘虏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在看到高文进来之后,这位牧师立刻迎了上来:“领主,您来的真及时。” 高文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位牧师先生手上和身上的血迹,顿时一惊:“我再来晚点你就把人治死了是吗?!” “啊?”莱特愣了一下,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他们伤势已经稳定了,我是说您要再晚来一点我就要准备给他们释放宁神术让他们睡着了――到时候就没法询问了。” 看了一眼莱特那砂锅大的拳头,高文特别相信这位牧师先生的宁神术绝对管用到可以任何人闭嘴的程度…… ------------ 第二百五十五章 蛛丝马迹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仔细听取了巡逻队士兵的报告,从这些报告中,他了解到巡逻队所遭遇的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亡命强盗或者流亡佣兵,而应当是一群经验丰富组织度极高的职业士兵。 巡逻队的报告不会有错,因为他们的队长是一个从旧塞西尔时代就为塞西尔家族效命的资深老兵――领地中所有的老兵以及后来成长起来的优秀士兵都已经被分散打入到各个新兵队伍里充当“种子”,这些人是不会在战场判断中出什么大问题的。 如果不是塞西尔战斗兵的黑科技武装对这个年代的常规军队而言简直是天顶星造物,如果不是巡逻队长及时察觉了敌人的存在并且准确应对,那想必会变成一场艰难的恶战,但战场上没有如果,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武器和战斗方式,这些试图渗透到塞西尔领的可疑武装分子遭遇了惨败,十人队伍到最后只有两个人活下来。 高文看着巡逻队带回来的缴获品――武器铠甲,行囊背包,很多东西都有被灼热射线烧穿熔毁的痕迹,但也有不少保存完好的物件,只不过所有这些东西都看不出丝毫的从属标志,甚至连明显一点的风格都没有,虽然每一件都是精良品质的装备,但显然它们的主人不希望用这些装备来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琥珀提到的那些绘制地图用的工具和绘制出来的草图则被放在一张单独的桌子上,另外还有一些在琥珀看来相当可疑的东西也都放在一起。 高文拿起那些绘有黑暗山脉山道走势的粗糙地图,皱着眉仔细观察着,他注意到那上面不但有地图,还有一些看不明白的暗号标记――但即便看不出名堂来,猜也能猜到这些符号是在表示什么。 琥珀虽然在专业领域相当精明,但这种场合显然跟她的专业不对口,她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些工具,好奇地问高文:“你说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还用想?当然是我们的‘好邻居’,”高文耸耸肩,随手把那些草图扔回到桌子上,“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从黑暗山脉渗透进来,一路绘制地图收集情报,你说会这么干的人还能有谁?” 一边说他一边撇了撇嘴,看着那些没有标记的武器装备:“还专门准备了这些白板装备掩人耳目……这是把安苏人当傻子呢么?”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赫蒂走了进来,她听到了高文的话,忍不住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只要这些人被抓到,安苏的边防军就对他们的来历心知肚明,但只要没有证据,抓到也只是白抓,毕竟目前两个国家还没有明面上的宣战,不管谁的间谍被抓到了,大家不承认就行了,大部分贵族都是一种既讲脸面又厚颜无耻的生物。” 琥珀瞪着赫蒂:“哎哎,你也是贵族哎,你全家都是贵族!” “但这不影响我对其他贵族作出评价,”赫蒂难得没有一棍子敲在琥珀脑袋上(大概是人太多了要保持优雅),她只是瞥了琥珀一眼,随后走向高文,“先祖,我已经安排矿场那边增派了人手,拜伦骑士也亲自过去了。” 高文赞许地点了点头,而赫蒂则露出一丝带着忧虑的神色,“先祖,您认为这些帝国兵是开战的信号么?” “他们已经跑进了黑暗山脉,战争不远了,”高文这种时候没有说什么宽慰人心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安苏帝国东部防线固若金汤,罗伦家族是一块啃不动的石头,唯有从安苏一直延伸到提丰境内而且紧邻着刚铎废土的黑暗山脉算是整个国境线上的薄弱点――只不过这道天险并不允许大军通过,提丰只能派出小规模的渗透部队进来搞些事情,而只有当他们确实已经做好战争准备的时候,这些渗透部队才会派上用场。” 说到这,高文微微闭起了眼睛,整个黑暗山脉的卫星俯视图随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黑暗山脉在安苏境内蜿蜒延伸,并在提丰边境向南转向,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最终山脉的山势在提丰和刚铎废土之间渐趋平缓,融入大地。 他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些提丰士兵的行动路线来。 “我担心渗透进来的部队不止这一批,”高文张开眼睛,看向那两个躺在垫子上、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的提丰战俘,他走向他们,低头俯视,“你们知道自己被谁俘虏了么?” 其中一个俘虏毫不畏惧地与高文对视,虽然伤痛让他面容扭曲,但他的声音倒是还很平静:“我听说你是高文・塞西尔。” “有什么想交待的么?” “该问的,你的人都已经问过了,他们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名提丰士兵梗着脖子说道,“哪怕你真的是高文・塞西尔,我们也不会说任何东西。” “我知道你们还有同伴,分散成几个队伍潜伏在黑暗山脉里,一边勘测地图一边向着安苏境内渗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甚至还会在安苏境内潜伏下来,等待命令伺机破坏,对吧?”高文面色平静如水地说道,凭借着高文・塞西尔的经验知识,以及他自己的敏捷思维,他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些渗透部队在成功进入敌国境内之后都能派上些什么用场,而他每说一句,那两名俘虏的脸色就更差一分,“你们的情报显然有误――我猜猜你们的指挥官在你们出发前是怎么描述安苏南境的……不毛之地,无人开发,守备空虚,仗着黑暗山脉天险承平百年,对吧?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让你们跑过来。” “不,我们知道你的存在,咳咳……也知道你的开拓领,”另一名俘虏开口了,“咳咳……我们的情报比你想象的灵通,如果你真的是七百年前那个大英雄……你必须知道,时代变了……” 高文略感惊讶地看着这两个被俘的士兵,对方这极佳的心理素质和耐压性让他非常意外,并不是谁都可以在一个复生传奇面前保持强硬姿态的,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一样――这个年代的大部分职业士兵都很少有荣誉感和“家国信仰”可言,可眼前的这两个俘虏显然不同,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效忠。 提丰是如何训练军队的?他们也意识到了给士兵进行价值观灌输的重要性? 高文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了强大超凡者的威压,哪怕他的实力比原版的“高文・塞西尔”要打了折扣,这种威压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忍受的,在魔力侵蚀和精神力的双重压迫下,两名俘虏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而高文则不紧不慢地说道:“别对自己的情报太有自信,‘这个年代的士兵’,你们忘了自己是怎么落败的么?” 两名俘虏的眼神明显动摇起来。 “在山中巡逻的只是塞西尔领的普通士兵,最普通的那种――他们就足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像你们这样的所谓‘精锐’,你们可以稍微思考一下,你们的同袍和一整支拥有同样武装的军团遭遇会有什么后果――你们的情报太落后了,年轻人。” 说完这句话,高文直接收起了威压,他没有继续尝试从俘虏口中得到情报,而是迈步走向门口,临走的时候对莱特留下一句话:“这两个人就交给你照看了,尽量治好他们。” 等离开关押室之后,赫蒂追上了高文:“先祖,您是打算恐吓一下那两个人,然后让莱特牧师治好他们并给他们创造逃跑的机会,最后让他们主动跑去警告自己的同伴,咱们好追踪上去一网打尽么?” 一同跟着跑出来的琥珀听到赫蒂的猜测之后顿时一脸惊讶:“还能这么干?” 紧接着她就感叹起来:“你们当贵族的心真脏。” 然而高文却直接摇了摇头:“别想了,这种专门训练出来的士兵都是接受过培养的,他们不会上这种当。” 赫蒂一听这话大感奇怪:“那您最后跟那两个俘虏说的话是……” “说两句场面话再走会显得比较厉害。” 赫蒂:“……”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一个会随口把“显得比较厉害”几个字说出口的老祖宗,才会显得自己恭孝有礼还不失优雅,所以她干脆地催眠自己忘掉刚才高文说的话,愣是把话题接了下去:“那您之后还要继续去审问那两个俘虏么?” “短时间不会审问出结果,但他们的同伙恐怕已经潜伏到这附近,那些家伙短时间内会不会搞出大破坏就不好说了,”高文皱着眉,看向黑暗山脉的方向,他并不担心领地本土的守备――四面八方的岗哨、围墙以及魔法陷阱、符文报警装置足以保证本土安全,而且小股的渗透部队也不可能失了智来进攻一座有着军队守护的开拓城镇,但他很担心那些在领地外面孤悬的矿场、伐木场以及开拓据点,“我有必要亲自进山看一下。琥珀,你也跟我来。” “啊?”琥珀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但紧接着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近卫身份,耳朵耷拉下来,“哦……” 山里遭遇战的战场还没打扫干净,巡逻队人手有限,只是带走了俘虏和一部分缴获品回领地复命,高文和琥珀赶到现场的时候,后续派来收尾的塞西尔士兵正在搬运那些仍然挡在山道上的尸体,高文带着琥珀检查了每一个尸体以及整片交战区域,最后有一样东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张掉落在山道旁的纸片,似乎是某个上级写给这些士兵的命令,纸片本身已经被灼热射线烧毁一半,剩下的一半上则只留下了几个支离破碎的、完全串联不起来的单词。 可就是那几个支离破碎的单词,让高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啦?”琥珀看到高文停下,忍不住好奇地凑了上来,“这张纸上写的啥……看不明白嘛。” “这笔迹……我看着有点眼熟,”高文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是那家伙?”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老熟人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一支在附近行动的队伍失去了联系,甚至连魔虫都没来得及释放,这让正在黑暗山脉中行动的索尔德林小队提高了警惕。 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山洞中,提丰士兵们正抓紧时间休息,而队伍里的几名骑士则在低声讨论着失去联系的那一队人马,气氛显得很是严肃。 “那支队伍凶多吉少,他们可能行动暴露遭遇了附近的安苏军队,”一名骑士说道,“能够在短时间内歼灭一只精锐小队,让他们连一点消息都来不及释放,那很可能是大股的正规军。” “这附近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复苏开拓者’建立的开拓领了吧?”另外一名骑士回忆着出发前掌握的情报,“难道那个‘开拓公爵’已经封锁了领地周围的山区?不是说他刚刚在这片地区站稳脚跟么?” “或许我们情报有误,他得到了安苏王室的大力支持,”最后一名骑士猜测着,“如果他是要重建整个安苏南部防线,那么他应该带了大批军队过来……” “其他队伍的联络还正常……” 骑士们低声讨论着,但他们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正在不远处闭目养神的索尔德林身上。 骑士们很清楚,虽然有这么多的帝国战士在活动,但实际上黑暗山脉中的整个渗透计划完全是以这一位精灵指挥官作为核心的――这位高阶游侠就是整个行动的头脑,而那些普通的士兵甚至骑士、法师们,其作用只是为头脑收集情报、探清前路而已。 仅仅作为战争前期的渗透,这些进入黑暗山脉的队伍虽然精锐,但并不会有多少高级战力,一方面是因为渗透部队并不是为了和敌人正面作战而存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即便不计成本地派一批强者来执行渗透任务,这些战斗力高超的强者在收集情报和绘制地图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比经验丰富的士兵强上多少,反而在同样身份暴露遭到截杀的情况下,一个身陷在敌国防线中的强者和普通士兵一样都很难活着回来,这样成本高得吓人却不会有额外的收益,所以整个渗透行动中除了索尔德林这一个高阶游侠之外,也就只有另外一支“副队”中还有个中阶的法师坐镇。 在这里,索尔德林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而这位主心骨在得知一支小队失去联络之后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只是静静地在一旁思考人生。 “大人,”队伍中的一名法师忍不住了,他主动来到索尔德林面前,“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不管是送回情报还是继续搜索失踪队伍的线索都好过在这里等着。” 索尔德林这才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认为那个传言中死而复活的古代公爵是真的么?” “说实话,我不信,”法师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只在神话故事中听过,但法师是个务实的群体,这种无法用理论解释的现象,除非亲眼看见,否则我是不信的。” “是么……”索尔德林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后才继续开口,“但七百年前的那个高文・塞西尔最擅长的就是做一些挑战常规的事情,我还真觉得……他有本事让自己在七百年后从棺材里爬出来。” 法师听的莫名其妙:“大人?” “不用在意,”索尔德林摇摇头,“我之前不是派出两个士兵么――我在等他们的消息。” 似乎就是在等着索尔德林这句话,他话音刚落,那两名被派出去侦查情况的士兵便回到了这处藏身地。 “大人,”返回的士兵之一匆匆忙忙走到索尔德林面前,“我们发现了一处位于半山腰的露天矿场!而且正在开工!” “正在开工的露天矿场”?索尔德林身旁的法师愣了一下,“在这大冬天?” 索尔德林则一扫之前的无所谓模样,他精神起来:“把地图拿来――矿场的大致位置在哪?” 旁边有人递过了粗糙的地形图,而侦查归来的士兵则大致描述着矿场的位置:“在这个地方,两道山梁之间,有一片很大的开阔地――矿场规模大的很,天知道已经挖了多久才会有那么大。矿场里干活的人不少,而且还有很多士兵在周边警戒,我们担心暴露就没敢靠近。” 索尔德林立刻低下头,在地图上辨认着:“之前失去联络的队伍是在这条路线上出事的……矿场则是在这个位置……果然如此。” 队伍里的几名骑士这时候已经凑过来,他们很快便明白了索尔德林的意思:“出事的那支队伍是不小心撞上了矿场周围的守卫?” “应该是这样,这反而是个好消息,”索尔德林抬起头,“这说明那位开拓领主并没有把整片山区封锁,失踪小队是因为运气不好正撞在了对手的据点上。” “但这样一来,这里的领主应该已经提高了警惕……” “是的,他肯定提高了警惕,矿场和周边的守卫肯定会比之前更严密,但我们必须过去看看,”索尔德林指着地图上矿场的大致方位,“在冬季开工,深山采矿,这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而且这处矿场周围还有非常强大的守卫部队,这个地方一定非常重要!” 旁边的随军法师也意识到了那露天矿场的重要性,忍不住开口道:“甚至安苏王室专门弄出个‘开国大公’送到这里搞开拓,说不定也是为了这片矿场……他们是在掩人耳目?” 索尔德林收起地图:“熄灭营火,掩去痕迹,我们去搞明白安苏人到底在这片山脉中干什么。” 由于前车之鉴,索尔德林带领的小队以更加谨慎的方式靠近了那处隐藏在深山中的露天矿场,他们躲避着一切可能存在巡逻队的山道,在险峻的山岩和藤蔓之间穿行,依靠精灵魔法的加持,整支队伍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跨越,并最终在矿场附近一处最佳的观察点潜伏下来。 就如侦察兵所说,那确实是一片非常大的采掘场――它隐藏在深山之中(并没隐藏),恐怕开发了很久才有如此规模(炸了两天半),大量不幸的矿山奴工在士兵的监督下顶着寒风进行开采作业(都是在政务厅排了半天队才报上名的),而在矿山周围看不到的地方,天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守卫这片秘密矿场的安苏军队(只有几个巡逻队)。 看起来就隐藏着成吨的秘密,怕不是矿场下面就埋着能召唤邪神的远古封印。 “不能再靠近了,矿场周边有几个哨塔,看见了么?”索尔德林提醒着身旁的法师,“你召唤一个法师之眼,看能不能悄悄绕过哨塔下面,看清楚那些人到底在山里挖什么东西。” “明白。”法师点点头,无声地念动了简短的咒语,随后一个散发出微光的、在白天几乎看不清楚的法师之眼便从他身旁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这名法师操纵着魔眼慢慢靠近了采掘场,在视野经过那些哨塔的时候,他忍不住好奇起来:哨塔上的士兵正举着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金属筒子贴在眼前四处观望,那是什么东西? 没有任何魔力反应,应该不用在意。 操纵魔眼的法师把哨塔上的士兵放在一旁,集中注意力控制着法师之眼慢慢绕过了哨塔根基,但就在此刻,一阵奇怪的“咔咔”声突然从附近传来,让他心中一惊,法术引导随之中断。 而在那咔咔声响起之前,索尔德林就已经感知到了突然在四面八方浮现出来的那些气息,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人已经暴露,便不再潜伏而是直接跳了起来,同时手中已经提起随身的短弓,三支被淡绿色气旋环绕的羽箭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弓弦上,完全没有瞄准的过程,他抬起手就是连续三箭,射向了感知中最强大的那股气息所处的方位,同时大声示警:“准备战斗!” 紧接着,远处传来了当当当的三声脆响,那是裹挟着魔力的羽箭被人格挡开的声音,索尔德林和刚刚反应过来的提丰战士们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全副武装的男人正站在远处的一块巨石上,他手中提着一把黑色的长剑,眼神锐利而沉稳,而在他身后以及四周,则站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士兵们很快便形成了包围网。 高文远远地看着那个正站在提丰士兵之间的金发精灵,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我还真猜中了,索尔德林――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比起高文的相对淡定,索尔德林在看到高文的时候则更接近于震惊,他瞪着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长久以来维持的冷漠淡然形象都差点没绷住:“你是――” “精灵记性应该不差吧,”高文摊开手,“老上司都忘了?” “你真是那个高文・塞西尔?”高阶精灵游侠的脸色迅速沉稳下来,眼神变得格外严肃锐利,他没有放下手中短弓,反而又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你还真的死而复生了?” 他嘴里发着问,但手上却一点都没放下武器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身边的提丰战士们也一个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虽然他们已经听出来自己的指挥官和远处的那个安苏领主竟是旧相识,也意识到那个安苏领主恐怕就是传说中七百年前的那位传奇英雄,这两个事实都让他们惊愕万分,但长久训练出的本能以及对帝国的忠诚还是让他们近乎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和法杖。 ------------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七百年不见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此刻有点惊讶,但由于之前便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他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 他只是看着远处那个对自己一脸戒备的金发精灵男性,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与对方有关的一些记忆――那是来自七百年前,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精灵是什么来历,也知道这位精灵是如何以自由战士的身份接受了人类的雇佣,并在混编军团中一度成为高文・塞西尔的部下,尽管这些记忆都不是他自己的,但经过这将近一年时间的融合和适应,在提取高文・塞西尔记忆的时候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将自己置身其中。 哪怕是当年高文・塞西尔的亲朋好友,也不会从他的反应中看出违和感来,那个名叫索尔德林的精灵更不会看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索尔德林仍然没有丝毫放下武器的意思,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弓,视线飞快地在周围的塞西尔战斗兵身上扫过,他能感觉到这些人都只是体内没有多少魔力的普通人,然而这些人身上的装备中却又有着奇特的、自动运转的魔力反应,他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士兵,不管是人类的还是精灵的军队中都没有对应兵种,但他猜测那支失踪的部队就是被这些士兵消灭的。 这个精灵游侠的反应在高文意料之中,后者笑了起来:“虽然这种局面下的再会令人尴尬,但我还是很高兴能看到七百年前的熟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索尔德林,带着你的人放下武器,我们没必要把事情搞到不好收场。” 索尔德林皱了皱眉,他知道高文・塞西尔的实力,如果对面那个真是正版,那即便没有周围那些奇奇怪怪的士兵,自己所带领的这支队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但投降也有投降的学问,他沉默了片刻,微微让手中的弓弦放松了肉眼几不可察的一点幅度:“你会放过这些士兵么?” “他们是提丰士兵,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变化,所以我不可能放他们走,”高文注意到了索尔德林弓弦上的变化,于是淡淡地说道,“正常情况下,我会把他们全都解决掉,不留任何隐患,但既然你在这里,那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可以保证他们活着。” 高文可以确定,在他话音落下之后,那些紧握武器的提丰士兵都有不同程度的肌肉放松――没有人愿意寻死,哪怕是这些对提丰帝国忠诚无比的士兵也同样如此,他们不傻,自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暴起反抗也不会有任何意义,用索尔德林的人情给他们一个投降的台阶,这再合适不过――而且这对索尔德林也是一个台阶。 精灵游侠呼了口气,虽然他知道如果是记忆中的高文・塞西尔,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放松下来,只不过在收起武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进行了最后一次质疑:“我仍然不敢相信你是真的――你如何证明你是真正的高文・塞西尔?” 高文还没说话,在旁边站着的赫蒂就忍不住了:“先祖的身份岂容你再三质疑?!” 高文抬起手,让赫蒂冷静下来,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索尔德林:“你确认要我自证身份?” 索尔德林静静地看着高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好吧,这可是你的意思,”高文一摊手,“我知道你‘从不将力量发挥至七成以上’的真正原因,我还知道这个原因就是让你离开白银帝国、在大陆上四处游历的最初理由,你曾经为了这个理由去找大巫师巴尔迪迦,而那位大巫师所擅长的领域是……” “好了你不用说了,”索尔德林松开弓弦,挥手命令身后的士兵解除武装,“我相信你是真正的高文・塞西尔――我愿意任你处置,我也相信你会信守承诺,确保我带来的这些士兵的安全。” 提丰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解除了武装,这种未经战斗便举手投降的感觉着实让这些精锐异常恼火,尤其是三位骑士,更是愤怒溢于言表,然而理智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个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竟然是真的,而且就站在距离他们百米远的地方,在这种局面下,他们甚至要庆幸自己的指挥官是敌人的老熟人,这至少保了他们一条命。 而在对面,高文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在知道索尔德林的存在之后他就希望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他知道这个精灵游侠的实力,一个高阶游侠,哪怕限于其自身天赋无法突破到传奇,其战斗力也是相当可怕的,高文自己目前的实力或许仍然可以对付索尔德林,但在战斗中他不一定还有余力庇护其他人,一旦塞西尔战斗兵团和这支提丰精锐打起来,损伤将不可避免。 战场上不可回避的死伤是一回事,这种可以回避的死伤就又是一回事了。 俘虏被一个个收缴兵器、绑住双手,而法师和骑士这样的超凡者还额外加了一层用魔法丝线制成的绳索以防万一,倒是索尔德林避免了这种待遇――反正寻常的绳索和镣铐也控制不住一个高阶游侠,有高文在队伍里亲自压阵比什么手段都安全。 在被带走之前,索尔德林最后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仍然忙碌的露天挖掘场,他最终还是没能搞明白这个地方在挖什么。 在返回塞西尔领的路上,琥珀(全程划水)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索尔德林,这个看起来冒冒失失的半精灵把高阶游侠盯的浑身难受,索尔德林忍不住皱起眉来:“有什么问题么?” 琥珀小心翼翼地看了不远处的高文和赫蒂一眼,压低声音跟索尔德林嘀咕:“我就是好奇,你是老粽子当年的朋友?” 索尔德林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生造词弄的一愣:“老粽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高文,”琥珀大大咧咧地说道,“他跟我说的,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诈尸鬼就是老粽子――不过明明是他教我这个,他还不让我这么说他……” 琥珀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脑袋上被人飞快地敲了一下,高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以为压低声音我就听不到了?” “老粽子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哎妈疼!” 索尔德林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在琥珀脑袋上敲打,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当年在刚铎废土上刚认识的那个高文・塞西尔――那时候的高文・塞西尔也是同样的大大咧咧,毫无风度,和队伍中的任何人――不管是人类还是异族的佣兵――都能飞快地混到一块,虽然那时候的高文并没有敲别人脑壳的习惯,但这种洒脱的模样确实很像。 只是在记忆的后半段,在安苏立国、高文・塞西尔成为南境公爵之后,这份洒脱便渐渐消失了,沉重的责任和某种压力让这个在北征路上崛起的传奇骑士越来越严肃和不苟言笑,在索尔德林关于高文・塞西尔的最后几份记忆中,他完全记不得对方有如此轻松开朗的模样。 在棺材里躺了七百年,反而把心态躺回到二十五了?或者是经历了一番生死,看透了某些东西? 索尔德林更相信是后者。 一个已经成为传说,塑造过伟业,又经历了一轮生死的人,是没必要装深沉的。 他的猜测误打误撞地撞在了真相上,高文的洒脱心态确实源于他经历的生死和不可思议的阅历,只不过他所经历的年月可远远超出了精灵游侠的想象…… 在回到领地之后,高文直接把俘虏都交给了在军营中等候的菲利普骑士,他决定把这些人暂时关押起来,敲打一番之后送到矿山挖矿或者送到北岸工地上搞基建――等来年开春之后还可以让他们去北岸开荒,反正领地上现在到处都有活干,而且领地发展到今天,也不怕这些人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之前那个抓到的佣兵法师在被“教育”了一番之后还给送到机械制造所了呢,给尼古拉斯蛋当助手――蛋总的禁魔领域对中阶以下的法师简直是无解绝杀,那个佣兵法师如今老实得很,还领了第一个月的优秀生产奖金。 而至于索尔德林,则被高文直接带到了领主府。 要搞到情报,还是得从这个“老熟人”身上下手。 索尔德林走进了高文的“城堡”,在进入大厅的一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外面那寒冬时节的瑟瑟冷风被完全隔绝在外,这座看起来不怎么高大宏伟的“城堡”里面温暖到让索尔德林都感觉不可思议起来。 这里的环境让他感觉非常舒适。 白银精灵是在大陆南部热带地区生活的物种,虽然整个白银帝国由于有着高山和魔力旋流的影响而不至于陷入酷暑,但他们总体上仍然更适应温暖的生存环境,索尔德林虽然在大陆北方游历多年,已经适应了这里相对寒冷的气候,但如果能有更暖和一点的环境,他还是会很高兴的。 只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大厅中看到壁炉之类的取暖装置。 “这里是用‘暖道’供暖的,”高文看出了索尔德林在大厅中寻找壁炉的举动,随口解释道,“我发明的一种取暖手段。在宅邸深处有一个铜制加热器,火系符文给它加热,随后热量通过加热器周围的热管和砖瓦通道被送到各个房间。这里的墙壁有夹层,屋顶也做了隔热处理――住起来可比冷冰冰的城堡要舒服很多。最近我正在计划改进这东西,让它可以给整个街区供暖。” 索尔德林仔细听完,颇为讶异地看着高文:“你什么时候懂得了这些东西?” “我有一些特殊的经历,”高文微微一笑,同时带着索尔德林向书房走去,“七百年不见,我觉得我们有很多东西可谈。” 索尔德林微笑着跟上:“确实如此。” 安排琥珀在门外把守之后,书房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索尔德林两人,看得出来,在周围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这位看起来淡然疏离的精灵游侠有了一丝放松。 高文在书桌后面落座,并示意索尔德林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便好奇地看着这位“七百年前的友人”:“你怎么会到提丰?” “四处游历而已,”索尔德林随口答道,“我只是个自由游侠,在一个国家的雇佣期满了之后自然会去找新的雇主。” 这显然不是全部的原因,但高文并没有细究,而是笑了笑:“说起来,看你还在游历,难道那个问题还没解决么?” “我都快放弃了,”索尔德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想也是,巴尔迪迦大师调制出来的药水都不管用,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人能帮我了。” “其实你这也挺好的,没人能看出来你的真正实力――你还混了个听起来很威风的名号嘛,‘金发的索尔德林’,一听就是走的大众情人的路子……” 索尔德林瞥了高文一眼:“换你你乐意?” 高文顿时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发际线:“算了,我最近发际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索尔德林一声叹息,突然觉得七百年后跟老友重逢也不是什么太令人高兴的事儿。 “我这家里挺热的,你不把假发摘了?” “不!” ------------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这话题有点不对啊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荒山野岭的危险魔物和刚铎废土中的魔能辐射并不是一个远离家乡的精灵游侠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日渐脱发才是――索尔德林・霜叶绝笔。 好吧,索尔德林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但高文相信这一定是这位高阶精灵游侠内心深处最真诚的话语。 他认识索尔德林――或者说高文・塞西尔认识索尔德林,那是在七百年前的那场大开拓途中,当时这个精灵游侠还是个刚刚离开故乡没几年、正在大陆北部游历的籍籍无名者,虽然有着高阶游侠的实力,但他当时可没有什么“金发的索尔德林”这般听起来就了不起的称呼,而且当时他很倒霉地正在刚铎帝国境内,魔潮骤起之后,这位精灵游侠就被困在了人类帝国的废土之中,和故土断了联系。 人类的北方开拓军在一片混乱中救下了这个孤身行动的精灵游侠,而高文・塞西尔把他编入了自己麾下。 在那之后,两人并肩战斗多年,一直到高文・塞西尔阵亡前的最后几年,索尔德林才脱离人类军队,开始以自由佣兵的身份在大陆北部继续游历。 几乎没有人知道索尔德林是为什么孤身一人离开了白银帝国,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高阶游侠在大陆上游历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在七百年后的今天,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强大的自由佣兵战士为何从不在战斗中将力量激发到七成以上,只有高文知道这个秘密――因为索尔德林戴的是假发…… 这倒霉孩子当年跑出来只是想找民间偏方治自己的脱发症而已…… 说实话,当这些相关记忆浮现在脑海中时,高文差不多把自己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绷抽筋了才没当场笑出来――他要笑出来那自己的形象首先是完了,其次也就别想跟索尔德林重建友情了――友谊的小船不但会翻,甚至还会原地回旋二十多圈之后砸在俩人脸上,然后他们当场就会开始血拼…… 所以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态度淡定,按照回忆中高文・塞西尔面对索尔德林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跟这个精灵游侠叙旧:“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发现你这个秘密的么?” “我哪知道人类联军顶级指挥官之一跟人打架的时候竟然还带抓头发的,”索尔德林提起这个还有点七百年不消的余气,颇为不爽地白了高文一眼,“得幸好当时周围没别人看着,否则我真跟你血溅五步……” 高文一摊手:“你又打不过我。” “当年打不过,现在呢?”索尔德林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我可是感觉到了,你实力衰退不少啊。” “现在你也打不过,”高文本着不管心里虚不虚首先面上过得去的指导思想坦然回应,“我刚醒过来那时候你兴许还有点机会,但现在我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索尔德林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文,他死死地盯了半天,直到后者怀疑这精灵是不是取向终于出了问题,他才打破沉默:“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又活了过来……我在提丰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安苏王室因为某种目的制造出来的闹剧,我还在心中咒骂那个私生子国王终于不要了脸面,开始用自己国家的开国英雄当政治工具了……竟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 顿了顿,他摇摇头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就想直接过来确认一下情况,但实在找不到机会。” 高文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这次带队来搞渗透,就是为了借这个机会来确认我的真假?” “这是一部分目的,”索尔德林坦然回答,“我接到了命令,提丰那边的人并不清楚我在七百年前跟你有交情,他们任命我担任黑暗山脉方向渗透行动的指挥官,所以我就来了――我要看看‘高文・塞西尔’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我就亲手杀了那个冒牌货……说实话,我几乎有九成把握觉得你是假的。” 高文一愣:“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下葬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索尔德林看着高文的眼睛,“我在圣灵平原一带游历时听说了你在南境前线阵亡的消息,然后我就直接去了你的领地,正赶上你下葬前的最后时刻。由于你我当年并肩作战的经历,你的妻子允许我靠近观察你的……遗体,我可以确认你当时真的已经死了,灵魂也离开了那副躯壳――我可以肯定自己的感知不会有错,精灵对于生命的感知能力远超你们人类。” 高文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心中则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精灵“老友”的出现对于自己有多大的意义,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真正见证了高文・塞西尔人生的,甚至见证了后者死亡的亲历者,他说的话比任何后世的史书都可靠,比任何第三方的转述都准确! 尽管他继承了高文・塞西尔的绝大部分记忆,但他始终认为自己继承的记忆有缺漏扭曲之处,那么这个精灵会补上这部分的缺漏么? 但为了避免过于异常的举动引起索尔德林的怀疑,高文没有立刻暴露出自己记忆出现问题的一面,而是暂时压下心中的波澜,顺着索尔德林的话问出了别的、同样令人在意的问题:“我当时的情况怎么样?我是说我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跟一个死亡当事人面对面讨论对方遗体的问题显然是一种诡异的经历,哪怕是在大陆上游历了七百年的索尔德林都忍不住嘴角抖了一下,但他还是认真回答道:“你是力竭而亡的,你的护卫拼死抢回了你的遗体,所以你几乎没有外伤,死亡原因是全身器官的枯竭。因为最后时刻我没在战场上,所以你具体的死亡经过我也就不清楚了。”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索尔德林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黯然和惭愧,很明显他对于自己未能在高文・塞西尔的最后时刻与其并肩作战始终心怀芥蒂,这种隐隐的愧疚大概已经陪伴了他七个世纪――作为长生的精灵,和短寿的人类打交道难免会被这种心绪纠缠,高文见状也只能心中一声叹息,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行了,人都死了就别那么纠结了。” 刚说完他就觉得有哪不对,赶紧改口:“人都活了那就更不用纠结了。” 索尔德林面皮抽动了一下,而高文则强行把话题继续了下去:“葬礼的其他部分呢?” “你的葬礼流程很顺利――它格外庄严肃穆,令人难以忘记。查理国王亲自打下了第一颗和最后一颗钢钉,王国所有的公爵和侯爵当时都在场。在葬礼的最后,元素的力量曾短暂显现,四种元素力量的化身在你的墓室外短暂驻留,学者们认为那是你和诸元素缔结的契约正式结束的标识。” 高文终于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你说四元素的化身当时出现过?” “是的,至少我亲眼看到了风元素短暂出现,墓室外面的一堵墙当时都被气云笼罩了,”索尔德林点点头,“只不过元素的化身并没有和人类交流,它们只是显现了一下,大概不到一分钟。” 高文・塞西尔曾与四元素缔结契约,这不光是安苏王国流传七百年的传奇故事,更是大陆各国的吟游诗人们始终津津乐道的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并不是完全编造的。 高文・塞西尔确实和元素们有着交流,他能够在短短的三十五年人生中成长为一个传奇强者也和元素力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那契约却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明了,事实上就连高文自己,也搞不明白当年高文・塞西尔到底和元素们约定了什么。 元素之力的化身拥有混沌而难以捉摸的“心智”,人类的精神结构几乎无法与其进行真正的交流,就连那些号称能和元素沟通的萨满们,也不敢说自己可以听懂元素的语言。对于大多数研究元素之道的凡人而言,所谓的“和元素沟通”只不过是模糊地猜测元素之力的流动倾向而已,而若是有谁说自己和“某个元素化身”建立了理智的、有逻辑的联系,那他要么是个骗子,要么是个疯子,要么就只是个被“元素君主”所欺骗的可怜虫而已。 那些生活在各个位面的“元素生物”们和真正的“元素之力”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前者其本质上只不过是魔力倾向性非常极端的、由单一元素所形成的有形有质的生物而已,而后者,其实更近似于世界本质的某种体现。 而传说中高文・塞西尔和四大元素订立契约,其契约对象似乎就是那些元素的本质,而非某个强大的元素生物――这是让高文最震惊,也最难以相信的一个事实。 但就像那些关于“永暗海域”、“秘密出航”的记忆一样,关于高文・塞西尔是如何和四大元素订立契约的,在他所继承来的记忆中也是一片空白。 如今哪怕是要找元素意志们打听真相,他也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高文脑海中转动着跟元素本质、元素生物有关的种种知识,在思索之余没忘了提醒自己一下:分析元素生物的时候要第一时间把那帮深海谐神摘出来,虽然提尔表示海妖也是元素生物,但他总觉得自己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把那帮咸鱼精摘出来单独讨论,她们太奇葩了,真当成研究样本怕不是看一眼都会掉san…… “你想到了什么?”索尔德林看到高文久久没有开口,而且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对元素之道了解的多么?”高文随口问道。 索尔德林想了想:“我精通‘元素之道’在人类通用语和精灵语中的四种拼法,还知道关于四大元素的最高著作《元素论》是谁写的……”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高文眼角微微抖了一下,“除此之外我的葬礼上还有什么情况么?” 索尔德林认真回忆,最后摇摇头:“没了,当时你躺在里面挺安详的。” “……要不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我觉得也是。” ------------ 第二百五十九章 索尔德林的犹豫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七百年后重生的高文・塞西尔,与索尔德林记忆中的并不完全一样。 作为一个天生有着悠长寿命的精灵,索尔德林在记忆方面比人类强得多,他能清楚地记着自己这七百年的历练生活,也记着七百年前那段令人心情激荡的开拓岁月,他见证了高文・塞西尔是如何从一个愣头青的年轻骑士成长为坐镇一方、庇护王国的传奇英雄,他记得这个传奇英雄勇猛坚毅的模样,也记得他躺在棺材里是多么安详…… 好吧,最后这条记忆似乎没什么用,主要是刚刚结束的诡异话题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高文也能看出索尔德林时不时流露出的一丝疑惑和迟疑,并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但这是难以避免的――他终究不是高文・塞西尔,尽管继承来的大量记忆让他可以在很多方面模仿出正主的言行,但哪怕有一丝细微差异,生性敏感又记忆力绝佳的精灵都可以察觉出来。 既然如此,那他干脆不要去强行模仿和演绎――如果让索尔德林发现刻意之处,那反而更加引起怀疑。 他大大方方地主动谈及了这方面的话题:“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七百年前不太一样了?” “确实有很多不一样的,”索尔德林点点头,“我知道人类是个善变的物种,但那也是活着的情况下才会有变化,你这七百年一直躺在坟墓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醒来之后会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生死之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在外人看来,我在这七百年里是个一动不动的尸体,但事实上我经历了很多。” 直接用一个信息量超大的故事转移注意力,这是相当有效的做法,索尔德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奇无比:“你是说……你在这七百年的‘死亡’中……其实一直是清醒的?你的灵魂去了什么地方么?难道真跟外界传言的一样,你的灵魂游历了神界,并且在众神的宫殿里滞留了数个世纪?” “外界还冒出这种传言了?”高文一愣,紧接着开始怀疑这些传言会不会也是自己当初散播出去的无数流言里的某个变种,随后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神界长什么样,但我的灵魂确实穿越了时空的限制,我看到很多隐藏的历史,消逝的国度,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要知道,比起三十五年的人类生涯,我在这七百年里用灵魂所见的东西要多得多,因此复活之后有些什么变化也是正常的。” 这是高文很早以前便思考过的说法――他一开始就构想过假如真有几个长寿的“老熟人”蹦出来该怎么办,假如真有很了解高文・塞西尔的古人对自己这个复活者提出质疑该怎么办,他必须有一个解释来说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任何伪装和演绎都有出现纰漏的一天,正面应对并提出个合理的解释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毕竟这个世界存在各种超出理解的超自然现象,而作为一个连死而复生都能办到的“当事人”,自称自己的灵魂游历了时空也没什么不好被人接受的。 这显然是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但果然还在索尔德林的接受范围之内,他只是惊奇地看着高文,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点头:“这真是神奇……怪不得你突然还懂得了发明东西。不过这些事情你告诉过你的那两个后裔么?” “瑞贝卡和赫蒂?她们不知道,我没跟她们提起过,”高文摇了摇头,“我怕吓着她们。” 他这就是随口胡诌了,别的不说,就光瑞贝卡那强化等级13+的脑壳和史诗级的脑回路,这点小事还能吓着她?怕是傻狍子听到老祖宗在坟里躺着的七百年间还能灵魂离体去游历,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超厉害然后缠着高文跟她讲那胡编的故事…… 但索尔德林并没细想,只是点了点头:“也是,这种匪夷所思的经历没必要告诉每一个人。” “我的事情说了不少,还是说说你吧,”高文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认真地看着索尔德林,“你,为什么会在提丰,而且还成了提丰的军官?” “这个问题刚才你好像问过,”索尔德林颇有些哭笑不得,“又问一遍?” “刚才是随口一问,你可以随口一答,现在我认真问,你认真答,”高文表情丝毫没有放松,“难不成提丰有高人能让你长头发?” 索尔德林表情一僵,尴尬地别过脸:“咳咳,跟那个没关系……” 顿了片刻,他才微叹口气,说起自己的事情来:“我是一百年前到提丰帝国的。” “一百年前……”高文眉头微皱,联想到了某件事情,“雾月内乱?” “就是那场动荡,”索尔德林靠在椅子上,颇为慨叹,“你知道,我是个精灵,而且是个在大陆上游历多年的精灵,所以我对人类的王朝更迭、权利变换其实并没多大感觉,但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让我觉得,这个国度已经不适合我继续待下去了。 “只不过六个世纪的光阴,开拓者的后代就似乎忘光了他们先祖在这片土地上的艰辛努力,一场内战,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这个国家切割的四分五裂,查理・摩恩的后代为了王位自相残杀,王国四境的守护者也打的乌烟瘴气,最后一个私生子仿佛闹剧般地组建了个第二王朝,而那个格鲁曼・塞西尔……” 索尔德林说到这里,略显尴尬地看了高文一眼:“你应该知道他做了什么。” “败光了我的基业,”高文很淡然地说道,“还把我的盾给弄丢了。” “格鲁曼・塞西尔其实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家伙,他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内战,而办法就是火速扶植一个王室成员成为新的安苏统治者,他认为只有这样的功绩才能匹配先祖闯下的赫赫威名,可惜的是空有雄心却无能力,他的壮志也就变成了狂妄自大和愚蠢,他彻底葬送了塞西尔家族的一切,而我这个局外人……只能坐视这一切。” 高文随口问道:“你有接触过格鲁曼么?” “我甚至直接找过他,想给他一些建议和帮助,”索尔德林哼了一声,“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都做好了重新回归塞西尔军团的准备,结果你那个后裔一点都不领情――他似乎觉得人类的事情就该人类自己解决,而且他要自己建立比你当年还要大的丰功伟业,如果接受了我的帮助,那这丰功伟业的荣光就还得分一半给祖先,这样他就没法超越你了。反正我是不太能理解他的思路。” 高文:“……” 他真心想骂一句妈的智障,不过考虑到形象问题硬生生给忍住了――这得幸亏他是借尸还魂来的,这要是正版的高文・塞西尔在这儿坐着,怕不是要气的当场去世,而且这一次去世还会格外不安详…… 话说要不要现在表演个心肌梗塞来增强一下自己的真实度? 高文脑海中闪过了一些不靠谱的想法,嘴里则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去提丰了,”索尔德林耸耸肩,“我又不是人类,我与安苏这个国家的所有牵绊都在那场内战中结束了――在确认塞西尔家族仍有继承人之后,我就彻底没了牵挂,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这位高阶游侠说的很是洒脱,然而高文完全可以想象出当年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这个王国的。 多半是彻底心灰意冷了。 索尔德林在强调自己的精灵身份,强调自己和这个国家的毫无瓜葛,然而有一个事实他始终无法否认:哪怕他是个异族人,他当年也跟着北方的开拓者们一起,一刀一枪一砖一瓦建立起了这个王国。 不是彻底对安苏的继承者们失望,他何必离开?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高文便问道:“你未来怎么打算?” “未来?我的未来取决于你怎么打算,”索尔德林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现在可还是你的俘虏呐。” “但是否要继续当俘虏,就得看你的意愿了,”高文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你现在有个选择的机会,是要回到提丰,还是留在我这儿,你可以选。” 这一次,索尔德林陷入了长久而认真的思考中。 “如果是在雾月内乱之前,你从坟墓中爬出来对我提出招揽,那我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良久之后,索尔德林才抬起头看着高文的眼睛说道,“但我现在的身份可就尴尬了。” “你是个佣兵,刚才我可是打听到了的,你可没有对提丰皇室宣誓效忠。” “但我对佣金效忠啊,”索尔德林一摊手,“佣兵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这么说,你打算回到提丰?” 高阶游侠陷入纠结之中:“这就是我纠结的地方――我现在知道你是真的,你让我扭头回去我还真觉得可惜了。而且再说了……你就舍得把我这么个高阶游侠放回去?” “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我这里现在到处都缺人手,”高文耸耸肩,“所以我都下好决心了,如果你执意要回提丰,那我只能放你走,然后半路上把你打晕绑回来再劝一次……” 索尔德林:“……” “玩笑而已,”高文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快下决定的。你可以在这片领地上多呆些日子,用自己的眼睛来见证一下这个地方值不值得你再次投身其中。而至于你带来的那些提丰士兵……放心,我说了留他们性命就不会反悔,我会妥善安置他们的。” 索尔德林长舒口气:“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 第二百六十章 新成果?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把最敏感的问题都说开之后,高文和索尔德林之间的交流自然更加轻松了许多――暂时不再考虑提丰和安苏的紧张关系,也不去讨论塞西尔家族的衰落和如今混乱的国内局势,两个人重新像七百年前的朋友一样闲谈起来。 至少,在索尔德林的角度看来是如此。 “其实当初听说你在南方建立开拓领的时候我就有一点点相信你是真的了――毕竟这很像是你会干的事,”索尔德林笑着说道,“一个和社会脱节七百年的人,要回到贵族圈子里去和人勾心斗角可不是你的风格,在这一片荒芜里面开拓土地对你而言估计都更轻松一些。” “主要是勾心斗角实在没有意思,尤其那还是一帮晚辈,”高文摆摆手,“相处起来太尴尬了,只要一想起来那些人都是当年那群老家伙的子孙后代,就总觉得怪怪的。” 高文这是随便给自己远离王都贵族圈找了个借口,索尔德林却认真思索起来,他想起了自己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塞西尔领的惊人繁华,也想到了塞西尔士兵的那些堪称黑科技的武器装备,以及在面对塞西尔战斗兵团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特殊气质――那是与寻常贵族私兵完全不同的信念气势,尽管气势还很不成熟,却足以令人侧目。 如果只有一小批亲兵如此那还可以理解,但整个塞西尔领所有军人都同样精锐,这就值得深思了。 作为一个精灵,而且还是精灵中最敏锐的游侠职业,索尔德林可以从对细节的观察中推理出很多东西。 老祖宗揭棺而起之后看了一眼国内形势,宣布不想跟子孙后代们勾心斗角于是跑到了国王都管不到的边远之地,然后不到一年就憋出了可以怼翻当世任何常规军队的兵种,并且疯狂扩军中…… 稍微想想就觉得好可怕,有着老爹回家看到客厅一片狼藉,然后看着满身泥巴的熊孩子淡淡一笑,转身去厨房找擀面杖的感觉啊! 索尔德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犯嘀咕,高文却不知道这个精灵游侠在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究竟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只是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了一句:“你在提丰军队里……具体是个什么职务?” 索尔德林表情有点严肃:“我不能随便把雇主的秘密说出来,哪怕是对你也一样――你该知道我的原则。” “我又没让你把提丰的边境布防都告诉我,”高文耸耸肩,心说这个脱发精灵果然跟记忆里的一样还是个有原则的家伙,但他表情间倒是没什么失望,本身就是随口一问,“捡着你能说的说说吧。” “我在冬狼军团的安德莎・温德尔指挥官麾下作战,但并没什么实权和官职,”索尔德林说道,“你也知道,我总归是个异族人,在人类的军队里执掌大权是不可能的――不过提丰给的佣金倒是挺高,还算公平。” “安德莎・温德尔?”高文眉头一皱,“那个年轻的狼将军?” “你也知道她?”索尔德林一愣,随之微笑起来,“没错,就是提利安那家伙的后代,是个很有天赋的姑娘,不管是个人战力还是指挥能力都很强,不给她祖先丢人。只不过她有点一根筋,对安苏有种复仇的执念――她父亲巴德・温德尔就是在安苏和提丰的边境线上失踪的,她一直认为是安苏人杀了她的父亲。” “巴德・温德尔……”高文表情瞬间有点古怪,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索尔德林关于巴德已经堕落为万物终亡会邪教徒的真相,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说出来,反正对于塞西尔领而言,这个消息是否流传并无影响,“事实上我今年遇到过一个万物终亡教徒,那个人……恐怕就是巴德。” 索尔德林目瞪口呆:“什么?!” 高文把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索尔德林越听越是惊讶:“竟会有这种事……失踪十几年的前代狼将军,怎么会变成了一个万物终亡会的德鲁伊?!” “天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当初我也不信,但秘银宝库的信誉举世皆知,他们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高文摇摇头,“算了,这件事哪怕传到那个安德莎耳朵里,她也不会信的,偏执的复仇者可没有多少判断力。比起这些远在天边的事,我现在更想知道黑暗山脉里还有多少从提丰帝国渗透进来的部队。” 话题一下子又敏感起来,索尔德林脸上略显犹豫,高文见状继续说道:“索尔德林,我知道你的原则,但这时候你把其他渗透部队的情报告诉我才是对所有人都好――你应该知道,我的士兵已经剿灭了一支渗透队伍,而只要其他的渗透部队还在黑暗山脉活动,他们被我抓到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们选了一条看起来安全,但实际上一头扎向死亡的道路――现在唯一能让他们活下来的办法,就是你告诉我他们的行动路线,而我承诺尽可能捉活口。” 然后送去山里挖矿――高文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 “不是我不愿意配合,而是你现在恐怕已经抓不到他们了,”索尔德林一摊手,说出了真相,“在我们出发之前,安德莎・温德尔已经接到情报,并设想了你真的复活,而渗透部队又落入你手中的情况――只要我所带领的主队遇险,或者有两支以上的小分队失去联络,那么其他人立刻就会带着已经收集到的情报离开黑暗山脉,原路退回或者从北方的莽林中迂回回到边境线上,而回撤的路线完全是随机的,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被你俘虏之后说出其他人的位置。” 说到这里,索尔德林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每隔数个小时就会用传讯魔虫确认一下各个小队的位置和安全,现在所有人肯定都意识到出事了。我观察过你的士兵,以他们的行动速度和山区道路的情况,是追不上的。” “……不愧是冬狼军团的精锐部队,还真是一点漏洞都不留啊,”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放弃了把这次渗透进入黑暗山脉的提丰部队一网打尽的想法――拥有黑科技武器装备的塞西尔士兵杀伤力确实一流,但在深山里追捕敌人还真没有什么太特殊的优势,最起码目前还没有。 不过他仍然要采取一些行动――比如给东境的塞拉斯・罗伦公爵写封信,让对方注意一下提丰帝国的冬季渗透行动之类。 黑暗山脉确实是执行渗透作战的良好突破口,但高文相信,提丰帝国不可能只进行了这么一处渗透,整个安苏-提丰边境线何其漫长,而且中间还有很多地势复杂之处,难保不会被敌人当成漏洞。 一番长谈之后,高文给索尔德林安排了住处――鉴于这位高阶游侠目前复杂的身份和立场,高文让索尔德林暂住在距离领主府不远的一处宅邸中,那里紧挨着骑士街,这样一方面是给了对方符合其高阶超凡者身份的待遇,另一方面则是便于监视和控制。 哪怕他知道这个高阶游侠不会搞事,但总得给下面人做出个样子来。 等亲自把索尔德林送走之后,高文回到了书房,却发现琥珀正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你还在这儿看门呢啊?”高文看到这个半精灵之后愣了一下,“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看什么门,你大孙女和那个电人在里面等你呢,”琥珀翻个白眼,“你前脚刚走他们就来了,都等你半天了。” “赫蒂和卡迈尔?”高文眉头一皱,“那你也不用站在门口吧,他们还不让你进去不成。” “别提了,那俩人在里面对着一块石头兴奋的不成样子,跟神经病似的叨叨个不停,我就在旁边喝口茶的工夫,他们都非要拉着我跟我讲什么叫魔力场的散布问题――我脑壳疼,还不如出来等你,”琥珀一脸抱怨地摆着手,“你赶紧进去看看吧,我去看一眼安东和那帮混球的训练情况。” 撂下这么句话,琥珀就直接一个暗影步消失在走廊里,连个回话的机会都没给高文留。 高文愣愣地看着琥珀消失在空气中,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书房的大门。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热切讨论着问题的赫蒂和卡迈尔,以及放在书房中央空地上的那块所谓的“石头”。 琥珀的描述能力显然有问题――这才不是什么石头,这显然是个全新而且复杂的魔导装置! “先祖!”“领主!” 高文一推门进来,正在房间里针对某个技术问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赫蒂和卡迈尔立刻就抬起头,然后一块开口:“您快看看这个!”“一个不可思议的特性!” “等会等会,你俩先冷静点,”高文知道研究者一旦有了成果会是个什么状态,但他必须让赫蒂和卡迈尔先镇定下来好好跟自己说明情况,“赫蒂,你说吧,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指着放在空地上的那个装置――它的主体是一块被切割成近似方尖碑状的、大约一米高的结晶体,结晶体有着深沉的蓝紫色光泽,而这块结晶体本身则被安装在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底座上,那金属底座大致呈三角形,中心向上隆起并将结晶主体稳稳地托住,其表面则可以看到大量魔法纹路以及预留的固定螺栓接口,显然它是可以被固定安装在某种平面上的,而在结晶体的顶部,则还有一个较小的金属装置,那装置像是底座的缩小版,其表面也可以看到刻印上去的魔法纹路。 一看就很厉害。 “它的主体是提纯重铸之后的霍姆水晶,”赫蒂脸上泛着光彩,颇为兴奋地说道,“而这个装置将解决魔网能量输送的问题――它可以用魔力场的形式,把魔力扩散到相当远的地方!” ------------ 第二百六十一章 点亮的魔力光辉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赫蒂的解释乍听之下不清不楚,然而高文就从这只言片语之中便猜到了眼前这个装置的作用,他一时间愣在当场,心情激动之余脑海中却冒出了无穷无尽的问题――但在这些问题把他的脑海填满之前,卡迈尔的声音却重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这位来自古代的魔导师终究比赫蒂沉稳一些,他看到高文一直没发表意见,便主动询问起来:“领主,您对这个装置有什么疑问么?” “你们是怎么……取得突破的?”高文看向赫蒂,“我记得你和瑞贝卡研究了很长时间,但始终找不到可以让霍姆水晶的魔力发散效果稳定下来的途径――因为无法稳定测量任何参数,所以你们的研究也卡住了很长时间。” “这是一个意外,先祖,应该感谢卡迈尔大师的到来,如果没有他,恐怕我们还要在这个瓶颈卡更长时间,”赫蒂平复一下心情,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说道,“我和瑞贝卡在测试如何更高效地激发魔力场时引起了卡迈尔大师的注意,他特殊的生命形式对魔力反应非常……敏感。” “确实很……敏感,”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可以感应到精确的魔力场变化,也能直接‘看’到这种水晶在被魔力刺激之后产生的反应,尤其是在得知它的神奇特性之后,我对它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高文很快便搞明白了卡迈尔是如何阴差阳错地参与了赫蒂的试验,以及他们又是怎样配合着突破了对水晶进行精确控制的难关,而这一切都让高文不得不感叹:把卡迈尔从忤逆堡垒中带出来,绝对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我用上了刚铎时期的符文设计思路――当然,这些法阵都经过了非常大的改变,感谢詹妮和瑞贝卡两位小姐的帮助,如果没有她们,单凭传统方式想要把这些符文重新排列简直是个难以想象的大工程,”卡迈尔指着魔导装置金属结构上的那些符文和刻痕,发自肺腑地感叹,“另外也得感谢我这变异的躯体,让我能够以曾经从未想过的方式去干涉魔力的流动。您眼前的这个装置已经算是成熟的样品,经过我的初步测试,它完全可以做到在稳定可控的情况下进行长时间的运转。” 高文没有废话:“演示一下。” “非常乐意。”卡迈尔说道,随后他漂浮到那魔导装置旁边,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到魔导装置的基座之中――因为这个装置目前并没有和领主府的魔网相连,卡迈尔便自己充当了能源。 在魔力注入之后,高文便看到了让自己此生难忘的一幕―― 那魔导装置发出轻微的嗡鸣,其主体的水晶结构随之迅速被点亮,大量蓝色的光芒纹路浮现在晶体的表面,并仿佛呼吸般开始明灭变化,而装置的金属底座和顶盖也同时开始微微震颤,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装置各处的固定卡扣自动弹开,随后它上方的顶盖和作为主体的霍姆水晶便在魔力的作用下脱离了基座,开始缓缓上浮! 原本连接在一起的整个装置,最终变成了三个各自独立的部分,基座稳稳地固定在地面上,主体水晶和上部的顶盖则漂浮在半空,随着魔力涌动而发出令人沉醉的淡蓝色光辉来。 而稳定、持续的魔力场则以这个装置为中心,迅速扩散到周围的空间中。 不等高文开口吩咐,赫蒂便已经从桌上拿起了另一个装置:那装置是一个结构简单的金属托盘,托盘中央固定着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霍姆水晶,而在托盘旁边的卡槽上,则固定了一块枯竭的储魔水晶。 随着托盘上的霍姆水晶与书房中央的魔导装置发出同步的辉光,高文看到那储魔水晶表面也微微闪耀起了淡蓝色的光晕,整个晶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接收装置,而它正在给水晶充能! 高文抑制住内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飞快地问道:“它的有效范围是多大?” “这个试验性的装置可以把魔力场覆盖到整条街区――实际上它的魔力场覆盖范围还会更大,只不过在距离超过三百米之后,魔力场强度就会飞快衰退,在这个范围之外几乎不能再提供有效的魔力输出了。” “承载方面呢?比如这个范围内假如有大量的魔导机械同时运转,这块水晶能坚持住么?如果扛不住的话它有什么安全措施来防止发生事故?” “我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这块试验性的水晶理论上可以支撑数百台目前最大型的魔能引擎同时运转,后期改进工艺之后这个数值肯定还会更高,但假如范围内的魔力消耗速度真的超过了水晶的承受极限,那么这个漂浮在最上方的限制器就会发挥作用的流动――它的漂浮效果是依靠一个刻在黑石基质上的悬浮法阵维持的,一旦范围内出现过于强烈的魔力浪涌,脆弱的黑石就会立刻破裂,限制器会跌落到水晶上,二者接触之后就会形成符文扳机一样的回路,改变水晶表面这些符文的连接,让它的输出功率强制降低――如果这样仍然不能缓解水晶承受的压力,那么底座上的第二个限制器会在之后自我熔毁,让水晶落回到基座里,同时彻底切断对外输出。不过这样一来底座就彻底报废了,必须整体更换才能再度启用……但总比损失掉水晶主体或者发生废能爆炸强。” 高文恍然地看着那漂浮在水晶上方的小型金属结构:“原来这个是第一级限制器么……你在限制器里用到了黑石?这是魔网里‘保险介质’的思路?” “是的,我参考了您在魔网中设计的‘保险’装置,”卡迈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道,随后有些感叹,“这真是值得思考和学习的思路――质地低劣的材料也有它的用处,只要用法得当,它的脆弱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据我所知,刚铎时期人们在魔法设施中设置的安全装置通常是把一块饱和的充能水晶镶嵌在断路点上,用它来炸毁失控的法阵单元……‘熔断’这个思路倒是一样,成本可天差地别。” 卡迈尔一声叹息:“毕竟那个年代魔力不值钱,充能水晶也多得是。” 高文同样心有感叹,但在感叹之余,他更多地是欣喜地看着那仍然在运转的水晶装置,由于卡迈尔并未停止对其供能,这个装置仍然稳定地漂浮在半空,持续不断地对外释放着能量。 魔网一直以来所面临的一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那就是能量的传输,或者说“布线”问题。 魔力是一种很特殊的能量,尽管它正在成为塞西尔工业化的根基,但它和在地球上充当工业根基的“电力”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这种能量没办法用“导线”传输。 魔力只能通过符文传递,通过一个个连接在一起的符文阵列来进行传导,传统所谓的“导魔材料”其实也只是将其塑造成魔法阵中的某个单元,从而让其传导魔力而已,并不存在将导魔材料塑造成细丝,就可以把魔力传输到远处的方法――在赫蒂与卡迈尔的装置出现之前,想要把魔力传输到远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魔网单元老老实实地一路铺过去。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假如想要把魔力传导到某个地方的每一个角落,就要在每一个角落都铺满魔网!至少,要保证魔力传输的地方有至少“一列”的魔网单元才可以。 哪怕每个“蜂巢单元”的成本再低,这也需要消耗惊人的资源,一块块符文基板排列过去,这可比把同样的金属拉成细丝做成导线要昂贵太多了。 更何况在领地上出现越来越多的高层建筑之后,魔力供应还会遇上高低差的问题,这要再单纯铺设魔网来传输魔力就更不现实了――不但得用魔法阵铺地,还得用魔法阵糊墙,这哪怕高文转头把查理一世的坟也给刨了也是消耗不起的啊! 高文确实跟瑞贝卡说过要把魔网铺遍全世界这种话,但他可不是要这么铺的…… 当然,由于魔力的逸散性,即便没有直接的物理接触,魔网单元也可以给一定范围内的物品提供能量,可是这个距离其实小的可怜:单一的魔网单元只能把魔力散发出去几厘米,而即便是工厂级别的魔网,它周围的“蹭网”距离也不过几米……完全没有实用意义。 但有了眼前这个装置,魔力的传输瓶颈终于被突破了。 廉价的,便利的,不需要把魔网一路铺过去也能传输魔力的技术,就在高文眼前。 良久之后,他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身旁的赫蒂和卡迈尔:“这个装置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起名字,”赫蒂微微摇头,“这个试验装置也是卡迈尔刚刚制造出来的――我回到实验室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就直接把装置带来给您看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知道这不太严谨……这种东西应该进行更多测试,有了更详细的数据之后再向您报告的,但我忍不住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您,想向您……炫耀一下。” “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激动,”高文笑着摆了摆手,赫蒂看上去是个成熟稳重的人,但在高文面前,她时不时就会不小心流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这也算是个人特色了,“既然它还没有名字,那就叫……魔能方尖碑吧,传输魔法能量的方尖碑,简单易懂,怎么样?” “啊,是个好名字,”卡迈尔对这个名字很欣赏,整个人的亮度都提高了几分,随后他渐渐停止对魔能方尖碑的能量注入,让这个装置的各个组件重新降落、组合在一起,“我回去之后会尽快完成对它的剩余测试项目,并把资料交给机械研究所,让蛋先生安排生产。” “很好,”高文赞许地点点头,很高兴地看到卡迈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经适应了领地上的规矩,而且跟尼古拉斯蛋的关系貌似还算不错,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但是在沉浸于喜悦之余,我们也别忘了思考一些问题。” 赫蒂有些不解:“思考一些问题?” “多问几个为什么,”高文看着那已经停止运转的魔能方尖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魔力竟然可以在没有符文接触的情况下远程地、稳定地传播?为什么从魔网中逸散出来的就不行?为什么自然环境中无处不在地存在魔力,但只有通过魔网进行萃取、再通过魔能方尖碑释放出去的魔力才能被利用?从这些问题延伸出去,魔力的本质是什么?自然界中的魔力在进入魔网之后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都是问题。” 看着卡迈尔和赫蒂双双蒙圈的神色,高文顿了顿,继续说道:“而除了这些需要长久思考的问题之外,我们还可以想一想――这种可以远程传输的魔力,除了用于传输能量之外,还可以做些什么?” ------------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通往真理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续好几个“为什么”砸下来之后,赫蒂感觉刚才那种心情激荡的兴奋和喜悦之情甚至都被砸的冷却了不少――她在不久前还认为自己接触了魔法世界中一个前人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掌握了往日里从未想象过的新知识,然而等高文的“为什么”问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搞不懂的东西反而更多了。 非但没有揭露什么世界的真理,反而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对真理的无知。 即便这已经不是高文第一次抛出一连串的“为什么”,赫蒂仍然感觉到了十足的压力。 但在旁边的卡迈尔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失落的神色――因为他压根没有神色――这位古代魔导师在听到高文的问题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回荡着,让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阔别数百年的热情正从内心洋溢出来。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想到了自己还是个魔法学徒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如此之多的奥秘时,他的导师曾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总是从未知走向已知,然后从已知走向另一个未知,只要你的脑海中还能对这个世界产生新的困惑,那么你前进的脚步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卡迈尔没有想到,让自己在魔法的世界中产生全新动力的,竟然是这样一位骑士领主,他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领主,您对真理的探求心让人敬佩,它甚至超过了很多因循守旧的魔法研究者。” “我只是好奇心旺盛,总忍不住会想很多东西,”高文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房间中央的魔能方尖碑,“在很早以前,我就产生过这方面的疑问――遍布整个世界的‘魔力’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少部分人类能够天然地感应到魔力?魔力又是如何影响万物的?我曾经想要从古老的经史典籍中找到答案,但却一无所获……人们似乎只醉心于对魔力的单方面使用,却很少有人去考虑它的本质……” 卡迈尔一声长叹:“我相信在漫长的历史中总有人提出过这方面的问题,但遗憾的是……我们的文明仍然没能在这个本质领域迈出关键性的一步。” 高文思索着,魔能方尖碑的出现其实已经让他产生了一些联想,而这个联想和他很早以前对魔力的某种猜想产生了巧妙的吻合: 魔力是一种“波”么?或者是性质类似于“波”的事物?或者说“魔法”这个现象本身,就是一种波动么? 但在这个物理性质诡异的世界上,无处不在的“波”是否还完全遵循高文所知的那些规律?捡起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波涟漪看起来毫无问题,但在肉眼看不见的魔力领域,一切还会如物质世界那样运转么? 即便是传奇骑士的魔力感知能力,也只能感知到自然界中模糊而混沌的魔力环境,现阶段并没有能够对魔力进行精确观察和测试的技术……但,卡迈尔或许可以? 想到这里,他看向卡迈尔和赫蒂,试探着引动他们的灵感:“你们有没有想过,在魔能方尖碑运转的时候,魔力是凭借什么在传播的?” “‘凭借’什么?”赫蒂皱起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魔力的传输需要媒介……但在没有媒介的情况下,它究竟是怎么传播的……” 卡迈尔也陷入思索之中:“古老的传讯法术最先突破了这个瓶颈,信息以魔力为载体,可以瞬息间抵达遥远的地方,但它的出现只是巧合的产物,古代的魔法师们只是在偶然间发现了它,并认为它很好用,然而直到今天,也没人搞明白过这个法术的原理是什么……那些古老的符文组合已经数千年没有改进过了。” 高文心中似乎被点亮了一下,他仿佛在古老的传讯法术和现在的魔能方尖碑中看到了揭开魔力神秘面纱的一线希望,也看到了解决通讯问题的某种曙光:“尽管实际效果不同,但都涉及到了魔力的‘凭空’传播,我认为这其中是有共通点的。” 赫蒂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接收装置”,那接收装置中央镶嵌的小块霍姆水晶已经随着“发射端”的熄灭而黯淡下来,然而她的思维却比刚才还要活跃。 这小小的装置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奥秘? “其实我有一个猜想,”高文看到卡迈尔和赫蒂都处于思考状态,便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知道水中的涟漪么?” “水中的涟漪?”赫蒂第一时间却未能联想起来,“水中的涟漪和魔力会有什么关系?” “涟漪会向外传播!”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一瞬间明亮起来,但紧接着他就陷入迟疑和困惑,“难道就是这么简单的解释?魔力……掀起了涟漪,所以某些东西就顺着涟漪传播了?传播的是信息……还是能量?承载涟漪的‘介质’又是什么?水面因为有水才会掀起波澜,可是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有什么……魔力本身就是它的介质么?” “也或许不需要介质?”高文试探着说了一句,但紧接着他便收住话口,“我只是随口一说,不要被我的话影响了。” “我们都只是在猜测,猜测阶段做出的一切假设都不要当真,”卡迈尔很严肃地说道,“领主,您的每一句话都极具参考性――您还有什么猜测就说出来吧,我看得出来,您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很多,恐怕已经有一些基于假设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 高文没想到卡迈尔会这么敏锐,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与自己所知的地球有很大区别,他担心自己基于地球经验提出一套近乎完整的理论之后会误导本地研究者的思路,反而让他们走上歧途,但卡迈尔的一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真正的研究者,是必然能做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 只要他强调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不去干预赫蒂或者卡迈尔的研究思路,那么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他便把波动与场的概念粗略地说了出来――他刻意让自己的描述粗浅直白,这一方面是为了便于理解,一方面则是让这些知识更像是他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这样会显得更加真实。 “说实话,这些都是我根据日常经验和对魔法现象的粗浅了解所作出的猜测,”等说完之后,高文专门强调道,“不过我认为探寻知识和真理便是如此,尤其是在我们无法直观观察的领域,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根据已知来假设未知,大胆地去假设――然后寻求证实或者证伪。” “假设……然后求证么……”卡迈尔沉吟道,“在当年,我们也是这么做的。” 高文微微一笑,心中微微一抽:这个B没装成功…… 不过卡迈尔紧接着又说道:“但是能像您这样对其深刻理解的人并不多,尤其您还是一位武者出身的骑士领主,竟然也可以在探究真理的道路上有这种觉悟,这已经超过很多庸庸碌碌的所谓‘学者’了。” 高文这边刚想开口,旁边赫蒂就已经一脸严肃地提醒起卡迈尔:“卡迈尔大师,骑士比法师……” 高文刚听赫蒂把前面几个词说出来就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不等对方说完就使劲咳嗽起来:“咳咳!好奇心是人的本能,只要激发出了探索的动力,骑士和法师并没什么区别。” 卡迈尔其实挺好奇赫蒂想说啥,但从高文身上逸散出来的一股低气压让他立刻选择了无视这点疑问,很认真地点点头:“我以前肯定不同意这句话,但现在不得不同意您的观点。” 高文没有继续把话题延伸下去――他已经提点的够多了,相信以卡迈尔的才智,他只要找到一两个突破点,再加上其自身的“天赋能力”,就一定能在魔力的本质领域闯荡出一条路来,而继续进行知识灌输反而只能束缚或影响这位古代学者的思考。 卡迈尔带着魔能方尖碑的发射端和接收端离开了,这位古代大师已经迫不及待要投身到新一轮的研究中去,他已经在这个陌生的新时代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前进方向,但在此之前,他首先要把相关技术资料移交给机械研究所的尼古拉斯・蛋总,让目前阶段的成果尽快转换为领地可用的实用技术。 领地上的人才确实太少了,如果能有几个学徒当助手的话,就可以打发学徒去跑腿,他可以把时间都节省在实验室里――卡迈尔用塑能之手带着“原型机”一路急速飘行,同时脑海中思索着应该如何增加这片土地上的魔法师数量。 赫蒂则留在高文的办公室里,这位典雅的女士安安静静地站在高文书桌旁,轻声说道:“先祖,其实我觉得您的祖训挺……” 典雅是假的,思维渐渐瑞贝卡是真的。 “当年喝高之后胡吹的话就别一直传了,”高文一听这个就头大,觉得自己得找个时间好好纠正一下自己俩孙女的三观,“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查清楚了,确实如您所料的那样――在第一场雪降下之后抵达领地的流民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身份存疑,而且这些身份存疑的人几乎来自整个南境除莱斯利领、康德领之外的各个地方。” (WX公众号求一波关注,公众号搜“远瞳”就是了,当初这个名字被人抢注,现在终于把这个号申诉回来了=。=) ------------ 第二百六十三章 探子,优秀的探子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听到赫蒂的话,高文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一切都是他早有所料的。 突然死而复生,突然回归南境,突然建立开拓领,突然开始向外输出廉价的“次级炼金药剂”和魔导机械……高文・塞西尔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个吸引眼球的招牌,再加上这一连串的事件,南境的大小贵族们不可能不对这片正在飞快变化的土地产生好奇。 当代的安苏贵族是迟钝缓慢的,当高文刚刚开始开拓建设的时候,大部分南境贵族其实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大概在他们的概念里,八百人跑到黑暗山脉脚下开拓求生就是自寻死路,哪怕活下来了,要想做到自给自足恐怕都得好几年的功夫,而在此之前整个开拓领或许还需要王室供养着,所以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对这里投注太多的精力―― 没有任何人能想象到这八百人在高文・塞西尔的带领下究竟是怎么站稳了脚跟,也没人能想象到这片土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暴增到了上万人口,建起了城镇,有了稳定的粮食基础,甚至开始对外输出产品、攫取利益,迟钝的南境贵族们大概是在塞西尔领的商队纷纷涌入自己领地的时候才悚然惊觉事态的变化,他们一睁眼,就看到打着塞西尔商会名号的商人已经遍布整个南方地区,这时候他们才慢吞吞地采取了行动。 好吧,相对于现行贵族制度,各地贵族的反应其实已经相当敏捷了,但在高文看来,他们仍然有够慢的。 高文认真听完了赫蒂的报告,而后者在说完之后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先祖,您怎么提前知道冬季赶来投奔的流民里面会有一大批人是各地贵族派来的探子?” 高文淡淡地说道:“很简单,他们能活着走到塞西尔领,这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赫蒂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高文的意思。 现在是安苏的冬天,而南境则是安苏最荒凉的地方,这里的旷野远比中部地区更加危险、更加广阔,尤其对于身处黑暗山脉脚下的塞西尔来说,周围的交通状况更是恶劣。 在这种情况下,食物匮乏、缺少保暖衣物、体质虚弱、没有交通工具的流民是怎么走到塞西尔领的? 虽然说起来残酷,然而事实就是:真正的流民要么不会向塞西尔领迁移,要么会死在迁移的路上。 想到这里,赫蒂只能叹息着微微摇头,高文则顺口问了她一句:“排查起来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吧?” 领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严重缺乏人口的,吸引外来人口将是个长期方针,所以即便知道流民中会有一些“不单纯”的家伙,高文也不希望这种排查工作闹的太大,一旦闹得人心惶惶,非但外来者会忌惮,甚至那些近期加入领地的新移民也会出现不稳,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赫蒂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摇摇头:“没什么动静,事实上把那些家伙揪出来简直太容易了。您推行的人口登记制度和居民划区管理制度对那些家伙可是个新事物,他们恐怕压根没想过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身份、名字和登记资料,甚至不用政务厅详细排查,他们自己就都暴露了。另外,按照您一开始的吩咐,除了在传递情报或者试图混过关卡时被当场抓获的,剩下被锁定的探子我们都还没有惊动,只是监视着。” 塞西尔领有着这个时代贵族领地前所未有的人口管理体系,不管是出入境登记还是居民户籍、社区管理都非常人所能想象,然而那些试图渗透的探子们却完全不知道这点――他们有的妄图假装民工直接混进每天从城外返回的施工队里,结果在工人们排队交工牌领饭票的时候傻了眼,有的侥幸混入城中试图伪装成流浪汉,结果被各个街区的治安队员直接带走,而大部分假装成流民在码头、城门之类关口试图蒙混过关的……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有哪个贵族竟然要专门登记每一个“贱民”的姓名年龄来历和职业技能,而且“贱民”入城之前还得在隔离营地里接受观察教育,差不多八成的探子都是在这个过程中露馅的。 当然,也有不少幸运和聪明的家伙通过了层层考验,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而言之是成功混进了城里,只不过他们想象的进城之后的行动是“身为流民的自己不会被贵族老爷关注,多半会被一脚踢到阴沟里自生自灭,然后就趁着没人管的状况下四处活动收集情报,顺便在当地痞子混混中发展势力”,但实际上的展开是他们被登记了一大堆资料便成了个光荣的塞西尔建设工人,出入有工牌干活有工号,住集体宿舍吃集体食堂,等他们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个探子的时候已经在工地上搬了好几天的砖了…… 高文听着赫蒂汇报的、在排查过程中发现的各种情况,甚至对那些探子有了点点同情。 赫蒂更是全程带着笑意,汇报完之后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先祖,您设计的这些人员管理方式真是天才之举――虽然需要一些人力才能运行维持,但只要有这些制度,根本没有任何别有用心的家伙可以混到领地里!” 高文抬起眼皮看了大孙女一眼:“那你当初还天天跟我抱怨?” 赫蒂脸上顿时有点尴尬,微微低下头:“当初我真以为自己会被累死啊――不过现在好了,政务厅已经运行起来,新招募的书记员和二级负责人接手了大部分工作,我才稍微能清闲下来。” 高文笑着点点头,赫蒂是个从不会在旁人面前表露出疲态或其他不完美之处的人,但在自己这个“揭棺老祖”面前,这位女士已经越来越习惯放开自己,大概是她平日里所要承担的压力实在太多,却因为自身身份而只能自己扛着――现在终于有个长辈可以撒娇和抱怨了,她便渐渐适应了这种相处方式吧。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要提醒赫蒂一下,防止对方太过松懈大意:“制度没有彻底完美的,总有人能找到漏洞,你可别把一切都寄托在对手永远那么蠢上。” “是的,我知道,”赫蒂立刻点点头,并紧接着问道,“先祖,您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心怀不轨的家族?他们已经开始向塞西尔领派出探子了……” 高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需要额外的应对。” “啊?” “塞西尔商会已经开始运作了,这个网络会渗透到王国南部全境,甚至会渗透到整个王国,它的发展才是第一位的。现在我们只需要慢慢建设、打造好这个情报和经济网络,除此之外不用更多的动作,”高文向后靠在靠背上,看着一脸惊讶的赫蒂慢慢说道,“那些对塞西尔‘好奇’的人是不会死绝的,只要我们还在发展,就总有更多的眼睛会盯着这里,而且随着魔导机械和魔网的推广,他们对这里的关注只会更多――现在的局势下,我们又不能出兵把南境所有贵族扫平,倒不如让他们暂时安心,安心地等待塞西尔的经济和情报网络渗透进他们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绞索正在慢慢收紧,这时候亮刀子,绳套里的猎物可是会被吓跑的。 “但是那些已经进入领地的探子……要处决他们么?” “处决?为什么要处决?”高文微微一笑,“他们已经暴露了,而且以他们的常识和‘业务水平’,不管他们怎么跳都不可能跳出塞西尔的管理制度,这时候大规模处决这些来自南境各个贵族领的探子对我们并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更刺激到各地贵族脆弱的神经,他们明面上或许不会有动作,但我们的商会拓展却肯定会受影响。毕竟,面子上的友好局面大家还是要维持的嘛。” 赫蒂皱起眉:“那您的意思是……” “把所有被直接抓获的探子送到北岸开荒,而那些被锁定但还没有被惊动的探子……他们不是已经成了光荣的塞西尔建设工人么?把他们编制成新建设组,专门建设各个新区――现在领地西边就在建设新工业区,正好缺一大批人手,就当成他们的新工作任务好了。记住,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不要让他们怀疑这点。” 高文顿了顿,接着说道:“新建设组就命名为‘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执行单独管理、隔离式生产生活,他们可以和外界交流,但所有交流都要受到审核,从今往后如果再发现新的探子,首先考察一下能力,比较笨的就送去开荒或者挖矿,比较聪明擅长伪装的就送到25大队去。” 赫蒂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还愣愣地问道:“那这些人难道不会察觉有哪不对么?被限制行动和交流的话他们应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吧……” 高文微微一笑:“不,你只要这么跟他们说――‘不要询问情况,你们正在执行公爵大人的秘密计划’,剩下的他们自己会脑补的。” 赫蒂目瞪口呆中:“……” 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后,赫蒂才憋出另一个疑问:“但是他们观察一下周围的人,不是照样会意识到25大队的本质……啊,不,他们不会意识到的!” “没错,已经成功潜伏进入领地之后才被发现的探子必然是优秀的探子,后期进入25大队的探子也会是优秀的探子,而优秀的探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暴露的,”高文愉快地说道,“整个25大队的每一个人都将坚信自己是唯一的间谍――当然,也不排除有两三人结伴潜伏进来然后被一起送进25大队的情况,但这无伤大雅。” 赫蒂继续目瞪口呆中:“……”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情报局头子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说实话,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这个主意是在高文意识到有人试图调查塞西尔领之后瞬间便冒出来的想法,而且他可以非常坦然并且愉快地承认这个名字有一大半源自于他的恶趣味――反正异界人不懂地球的梗,高文算是看开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疯狂玩梗也不会影响到自己身为开棺老祖的威严,甚至可能被人当成是智略深沉的表现…… 但虽然有恶趣味的成分在,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那些潜入领地的探子在高文看来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死掉的探子确实不会再对领地产生威胁,但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价值,而高文……他其实是一个不会放过任何“价值”的人。 他正在建设遍及整个南境的经济-情报网络,但等待这个网络成熟并发挥作用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商人们需要时间才能在各处扎稳脚跟,情报渠道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打通并稳定运行,甚至那些未来的“军事情报局干员”们,现在都还在塞西尔领接受着最基础的训练,而在这个时候落到高文手上的、来自南境各地的探子们……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宝藏。 如果来的是像皇家影卫那样的顶级间谍,高文或许还会采取更加雷霆的手段,因为一个拥有各种超凡能力而且一旦暴露就会冲进人群里挥舞着双手大剑放旋风斩的皇家影卫所能造成的破坏是巨大的(初代影卫教官高文・塞西尔背锅),将其保留隐患大于收益,但南境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贵族放过来的探子们就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了――看他们的“业务水平”高文就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杂兵而已,论起敌境生存能力他们甚至可能还不如琥珀的一百个马仔…… 南境贵族们实力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现在显然还没有对塞西尔领足够重视,自然不会把手头最精锐的探子派到这么个地方,而他们派来的这些杂兵一般的探子,与其说是要刺探塞西尔家族机密、破坏开拓领建设,其实更多的目的只是为了搞明白一件事――那个老祖宗到底在南边干啥? 也是因此,高文才没有神经过敏地采取雷霆手段,反而选择把探子们聚到一起养个蛊什么的…… 当然,对于那些已经被抓到、已经暴露的探子,那就没什么办法了,该处理还是得处理,该公布消息还是得公布消息,而且这样也好,有一批探子暴露反而更显真实――假如派到塞西尔领的探子们一个都没出事,那南境贵族们才更会产生怀疑――连个间谍都发现不了,这老祖宗怕不是假的。 至于自己派出探子并被塞西尔大公发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各个贵族大抵是不太担心的――勾心斗角本就是贵族们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各地分封割据的局面下,大家相互探查一下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说白了也只是收集收集最边缘的情报而已,在没有实质性破坏而且做的不过火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为此撕破脸――再加上这个时代约等于零的户籍管理,哪怕事情闹得比较大,还有豁出面子死不承认这条路可走呢。 不过有一点高文很清楚,“25大队”不会永远存在,总有聪明人会意识到真相并把一切挑破开来,被养蛊的探子们总会反应过来或者尝试脱离控制,但以目前塞西尔领的组织化程度,这一天恐怕还要很久之后才会到来,而在“25大队”的真相被揭露之前…… 高文觉得自己可以利用这一大群探子搞很多事情。 在送走赫蒂之后,高文派人把跑出去摸鱼的琥珀叫了回来。 一见面,不等这个半精灵开口高文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那帮手下训练的怎么样了?” “安东他们?”琥珀一看高文的表情就知道这是说正事的时候,此刻插科打诨极易被敲脑壳,所以也收起了调侃老粽子的作死之心,“那要看你指的哪一方面了――正面跟人打架还是只能吓唬吓唬人,读书识字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见到效果,但你要说让他们搞明白现状,搞明白领主召集他们是准备做什么……他们早就明明白白了。” 高文眉毛一挑:“那么身份伪装、情报搜集、传递消息等方面的常识呢?” 琥珀微笑起来:“这是他们老本行,再加上你给他们安排的专业课程,想学不会都难。” “很好,是时候把第一批人派出去了。” 琥珀有点惊讶:“这么快?” “已经开始有人往塞西尔领派探子了,咱们也得加快让自己的情报系统运行起来才行,”高文摇摇头,“而且我也没打算直接给他们太高难度的任务――毕竟基础训练还没完。你上次不是说那些人可以从别的地方找来更多的‘帮手’么?这就是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去找人,找更多的苗子回来,然后继续训练,在明年春天,才是他们随着塞西尔商路流向整个南境的时刻。” “那我明白了,这事儿交给我来安排就行,”琥珀自告奋勇地一拍胸口,“那帮小兔崽子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我去给他们安排任务――你就负责给我批行动资金就行。” 高文百分之一万地可以肯定,最后一句话才是这个半精灵的根本目的…… 不过他很清楚这家伙也只是喜欢嘴上作死而已,遇上正事的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而且从一开始他也就想好了要让琥珀来负责这方面的事务:“你不说我都准备派你去――而且不光这一次派你去,从今往后,这群人就都交给你负责了,包括他们之后扩编出来的队伍也是如此。” 琥珀的耳朵抖了两下,仿佛没反应过来:“啊?” “领地上没有比你更适合这件事的人选,”高文很认真地看着这个半精灵,“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的那帮手下。” 高文并不是在忽悠,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尽管看起来是个不着调的盗贼,琥珀却是领地上最适合统领情报组织的人选――她首先是个优秀的暗影大师,可以训练出更多的暗影系职业者,其次她相当熟悉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群,对于跟各种人打交道、从各种环境中搜集情报相当了解,最后她还有着在南境走南闯北的经验,并在这个过程中拉起过一支规模颇大的队伍,甚至哪怕离开多年之后,这个队伍仍然对她保持着极高的忠诚度和信赖感,这说明她其实是有着一定领导能力和人格魅力的,只不过全被她自己平常不着调的形象给毁了而已。 而和琥珀比起来,领地上的其他人就完全专业不对口了――赫蒂擅长内务和敲瑞贝卡脑壳,瑞贝卡擅长数理、发明和安息棍法,尼古拉斯蛋擅长机械和滑稽,卡迈尔这样的则是干脆的纯科研人员,最后就剩菲利普和拜伦有点情报经验,但他们更擅长军务和对口相声…… 没有一个人比琥珀更合适当情报局头子的。 高文突然捂着脑门:“妈的领地上都一帮什么人……” 琥珀一下子没明白怎么回事:“啊?” “没事,我走神了,”高文迅速整理了自己的姿态,抬头看着琥珀,“我任命你担任塞西尔军事安全情报局的第一任局长,负责情报人员的训练、管理以及整套情报工作,直接对我负责,听明白么?” 直到这时候,琥珀才彻底确认高文是认真的,尽管平常一直把“我超厉害”几个字挂在嘴上,但真到了要被交与重任的时刻这个半精灵竟然罕见地有点慌神,她瞪着眼睛连连确认:“你认真的?你确定让我来?我搞砸了你可别怪我啊!!” “这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会帮助你建立简单的框架,并告诉你怎么进行管理,然后你自己从手下里物色人手来填充你的部门――你也可以从赫蒂那里申请文职人员。基础的规章制度和情报工作注意事项我已经写好了,等会你可以带走回去认真研究,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相信你能做好。” 琥珀安静下来,突然很认真地看着高文的眼睛,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你信任我?” “信任。” “好,我做。” 三天后,位于军事区的一座特殊设施中,疤脸安东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堂前排的座位上,等待着命令的到来。 他不再穿着那身又脏又破,而且总会泛出怪味的旧坎肩,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裁剪得体、熨烫服帖的黑色厚绒衫,这种最近两年才流行起来的面料既不像贫民的粗麻布衣那样低劣,又不会昂贵到让人难以承受,是生活体面、较为富裕的市民最爱的选择,他刮了胡子,坐得笔直,虽然脸上的伤疤仍然显得凶恶,但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装扮成一个商人的准备。 他旁边坐着“女巫”吉普莉,这个女人也不再穿着她那身破旧又可笑的巫婆装束,并摘掉了那一堆毫无作用只能吓唬人的“魔法”装饰,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合身的法师学徒短袍,以及握在手中的一根橡木短法杖,她安静地坐着,空着的另一只手上捧着一本魔法书,像个真正的法师学徒那样――她那只能蹦出几个火星的戏法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安静下来的吉普莉,倒还真有些“女巫”的模样。 再往旁边,还有“龅牙”波比,“长手指”山姆,“快腿”皮尔斯…… 这些混混一个个洗掉了一身的污垢,穿上了体面的衣服,他们笔直而安静地坐着,像是真正的市民,或者说真正的体面人,商人、法师学徒、骑士学徒、药剂师和吟游诗人,这些就是他们一直在学习扮演的角色――也将是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内的角色。 并不是每个人都学的很好,很多人在大姐头口中仍然是“穿着皮靴仍然像个光脚的痞子”,但不管怎样,今天已经到他们向领主证明自身价值的时候了。 一个指挥官将来到这里,作为他们这些人今后的直接领导者,向他们宣布领主的第一个命令。 后排的家伙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开始讨论所谓的“指挥官”会是什么样的人,但安东对这些人的讨论声充耳不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房间最前方的那个台子,等待上面出现人影的时刻。 一团朦胧的暗影突然浮现在那里,随后一个半精灵就这样凭空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稍有混乱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而安东则仿佛早有所料般露出微笑。 “小兔崽子们,我就是你们今后的指挥官!”琥珀站在高台上,很神气地看着下面那一张张早已熟悉或最近才开始熟悉的面孔,“我带来了领主交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完成这个任务,回来之后你们就不再是阴沟里的混混,不再是下三滥的烂货,不再是被人看扁的老鼠和臭虫,你们会有一个正式而体面的新身份―― “你们会是塞西尔军事安全情报局的第一期干员!”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运转起来的网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塞西尔领度过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疤脸安东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段经历。 他在南境莱斯利领某个边陲村落的阴沟里出生,在混混和乞丐窝里长大,混迹于社会最下层的人群之中,他偷过,骗过,也曾努力工作过,他跟人打过无数架,也曾被人打的惨不忍睹,他跟着一个瞎眼的落魄佣兵学过几手不入流的潜行技巧,但因个人天赋所限最终也没能成什么职业者,他曾经给人当过很长时间的打手,但后来又凭借着一膀子力气和那点暗影能力成为了阴沟里的“上等人”――变成了一个烂酒吧的老板。 他自诩已经见多识广,不管是社会最底层的肮脏破败,还是贵族们的灯红酒绿,他不敢说都经历过,但他敢说自己都见过――起码远远地看见过。 但在这片土地上,他意识到自己的见识终究是太浅薄了。 轰隆作响的机器,纪律井然的军队,精神抖擞的领民,高效有序的官员,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而他所接受的训练也是同样的不可思议。 他还记着不久之前,自己一干人等被昔日老大带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地方,随后便被关在了一个看上去像是军营的设施里,每个人都惴惴不安,猜测着这里的大贵族究竟想让这样一群阴沟老鼠去做什么,以至于要把人关在军营里面――如果不是有老大露面,这些人恐怕在第一天就会打退堂鼓了。 随后,就是紧锣密鼓的训练和……教育。 每天,都有不同的教官来向这些人灌输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技能,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只是基础,还有人来教他们怎么使用刀剑和一些神奇的魔法道具――这些课程都是由一些看上去像是士兵的人来教导的,而到了下午,还会有看上去不像士兵的、据说是夜校教师的人来教导他们读书识字以及计算,甚至一些简单的社交礼仪。 这些东西学起来很艰难,绝大部分人压根就不想去学,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有需要接触这些知识的一天,读写能力对于阴沟老鼠而言是没有必要的――疤脸安东一开始也这么想,但最终,每个人都硬着头皮学了下去。 因为如果不学,等待他们的就是几乎会把人操练到死的惩罚性体能锻炼。 更可怕的是,琥珀会亲自来监督他们――大姐头的威严让所有人都不敢升起反抗之心。 没日没夜的训练,没日没夜的学习,锻炼身体,练习格斗,使用兵器,读书识数,疤脸安东和他的伙伴们从一开始的苦不堪言,用了不到两个星期就渐渐适应过来,而在适应之后,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还不错――训练强度虽然很大,这里的领主却保证了每个人天天都有肉汤和面包吃,不管这些人在训练一天之后能吃下去多少东西,安东和他的朋友们都从没有饿过肚子。 有肉汤,有面包,有鸡蛋,而且一切都还管饱,还有新衣服,宿舍也保证暖和,可以说那位仁慈的领主把最好的生活条件都给了大家――只要求大家按照他所设定的规矩去训练和学习就行,这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起在冰天雪地里饿肚子等死实在是好的太多了。 所以疤脸安东和他的伙伴们都坚持了下来,尽可能地学着那些知识和技能,现在那些曾经一无是处的家伙已经学会了按时洗脸洗手洗澡,学会了把衣服穿戴整齐,学会了怎么伪装身份和人相处,而至于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察言观色和传递情报……那是他们的老本行。 当然,训练还远远没有结束,他们的读写技能和专业的隐秘行动知识都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但在大半个月的体能锻炼和充足的营养供应下,这些人起码明面上已经像那么回事了――能站直,能走稳,能镇定自若地假装是商人、骑士学徒、法师学徒并和人交谈,这已经足够执行第一个任务。 在任务宣读完之后,琥珀分配了人员行动的批次以及各自负责的方向,随后将来自高文・塞西尔公爵的证明文件挨个发到他们手上。 “拿着这些证明文件,你们就是受公爵委托、在南境从事各种工作的体面人,你们可以出入各个城镇而不用担心受到盘查,但至于你们要如何把人带回来……那就是对你们的考验了,”琥珀看着手下人带着兴奋翻来覆去地检查拿到手上的证明文件,站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会得到一笔行动资金,这些资金足够你们用购买假证明、伪造雇佣文书、收买卫兵之类的方式从别的贵族领地上捞人,但记住,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会检查你们剩下的钱――剩下的越多,你们就能得到越高的奖励,但剩下钱最少的十个人,我要你们在脑袋上顶着南瓜绕着整个骑士街跑十五个来回!在中午人最多的时候跑!明白没有?!” 所有人异口同声:“明白!!” 疤脸安东和第一批军事安全情报局训练生带着公爵的证明文件出发了,而与此同时,大量携带着“塞西尔炼金药剂”的商人们已经开始在整个南境流动,他们原本是松散的自由行商,在各地活动而且毫无组织,但在帕德里克的奔走努力之下,行商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收买、说服,面对利益的引诱和公爵名望的威压,他们签下了以姓氏起誓的契约,成为了塞西尔商会游走在外的触角。 很快,这些商人们就发现,签约加入这个商会并不像想象中的风险巨大――塞西尔公爵并不像其他贵族那样只是找个借口来盘剥商人们的利益,他没有克扣货物,也没有巧立名目收取高昂的额外费用,作为公爵代表的帕德里克会长完全按照契约规定的标准向每一个经销商提供充足而且优质的货物,并且在分成利润的时候公允到不会算错任何一个铜板――这真是梦幻般的好事情。 很多商会成员在好奇,好奇那些包装整齐、质量稳定、数量庞大的炼金药剂到底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但这显然是塞西尔公爵的秘密,聪明的商人不会妄图去打探大贵族的隐私,他们好奇归好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履行商人的本分,专心去思考该怎么用这些药水换来充足的利润。 塞西尔商会在契约中规定了药剂的经销价格和分成方式,这些内容是不能随意改变的,但至于如何快速把药水卖出去,这就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小商人们所擅长思考的了。 南境中部地区的卡洛尔子爵领,行商鲍勃将作为样品的三瓶炼金药剂摆到了佣兵行会的柜台上,并对眼前打过几次交道的行会负责人解释着这些药水的来历和效果,而在他身后,则是从康德领一路把他护送至此的几位佣兵战士。 一个跑到佣兵行会推销药水的商人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大厅里烤着壁炉等待生意的佣兵们正把视线转到柜台方向,而这正是鲍勃希望看到的――不管眼前的负责人对这些药水感不感兴趣,他都成功引起了佣兵们的关注,这才是他的本来目的。 “这种药水我听说过,是南边那个开拓领生产的吧?”行会负责人听完了鲍勃的话,微微皱着眉,“据说比正规的炼金药剂差一点,但价格便宜到不可思议……这东西真能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可以问问我旁边这个勇士,”鲍勃侧开身子,指着护送自己的一名佣兵,“他可是用过药水的。” “老金牙,我可以作证,这玩意儿真是好东西!”那看上去足足比鲍勃高出一个头的佣兵战士咧嘴笑了起来,“看见我脖子下面这个新疤了没?要是没这种药水,现在你就能看见我的名字被刻在你身后的那块木板上了!” “在佣兵行会里租个柜台来卖药……这事儿以前可没人办过,”行会负责人对自己所认识的佣兵显然是比较信任的,但他仍然有些担心,他看着眼前的行商,“你得确保你真能稳定供货,而且药水质量跟你说的一样――佣兵大多可是暴躁脾气,我可不想等他们闹事把你的柜台砸了,到时候我还得找人把你从地上铲起来倒出去。” “商人是讲信誉的,”鲍勃随手从怀里一掏,摸出了商会的一份供货协议,拍在柜台上,“你自己看看,这是我跟塞西尔公爵签的文书――公爵亲自签名的!你总该认识这个徽记吧?” 就这样,一桩生意谈妥了。 看着自己带来的那些护卫在结算完佣金之后各自离开,鲍勃眯起眼睛,仿佛看到整个佣兵工会里都是行走的银币,他开始期待着自己攒够钱财,在卡洛尔领地上购下属于自己的铺面,成为坐商的一天,根据帕德里克先生的承诺,塞西尔商会将对每一个准备购置铺面的经销者提供一笔额外的金钱援助,并会视情况派人员前来协助――鲍勃清楚得很,那前来协助的人员其实就是公爵大人的眼线,是来盯着自己的,但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从成为塞西尔商会成员的那天起,行商鲍勃就知道自己是在经营公爵的产业,甚至自己也会成为公爵产业的一部分,而有哪个贵族会不派人盯着自己的产业呢? 只要有切切实实的金币和银币,成为贵族的鹰犬没什么不好的。 ------------ 第二百六十六章 点亮的刀锋 说实话,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这个主意是在高文意识到有人试图调查塞西尔领之后瞬间便冒出来的想法,而且他可以非常坦然并且愉快地承认这个名字有一大半源自于他的恶趣味――反正异界人不懂地球的梗,高文算是看开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疯狂玩梗也不会影响到自己身为开棺老祖的威严,甚至可能被人当成是智略深沉的表现…… 但虽然有恶趣味的成分在,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那些潜入领地的探子在高文看来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死掉的探子确实不会再对领地产生威胁,但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价值,而高文……他其实是一个不会放过任何“价值”的人。 他正在建设遍及整个南境的经济-情报网络,但等待这个网络成熟并发挥作用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商人们需要时间才能在各处扎稳脚跟,情报渠道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打通并稳定运行,甚至那些未来的“军事情报局干员”们,现在都还在塞西尔领接受着最基础的训练,而在这个时候落到高文手上的、来自南境各地的探子们……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宝藏。 如果来的是像皇家影卫那样的顶级间谍,高文或许还会采取更加雷霆的手段,因为一个拥有各种超凡能力而且一旦暴露就会冲进人群里挥舞着双手大剑放旋风斩的皇家影卫所能造成的破坏是巨大的(初代影卫教官高文・塞西尔背锅),将其保留隐患大于收益,但南境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贵族放过来的探子们就完全是另一个层次了――看他们的“业务水平”高文就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杂兵而已,论起敌境生存能力他们甚至可能还不如琥珀的一百个马仔…… 南境贵族们实力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现在显然还没有对塞西尔领足够重视,自然不会把手头最精锐的探子派到这么个地方,而他们派来的这些杂兵一般的探子,与其说是要刺探塞西尔家族机密、破坏开拓领建设,其实更多的目的只是为了搞明白一件事――那个老祖宗到底在南边干啥? 也是因此,高文才没有神经过敏地采取雷霆手段,反而选择把探子们聚到一起养个蛊什么的…… 当然,对于那些已经被抓到、已经暴露的探子,那就没什么办法了,该处理还是得处理,该公布消息还是得公布消息,而且这样也好,有一批探子暴露反而更显真实――假如派到塞西尔领的探子们一个都没出事,那南境贵族们才更会产生怀疑――连个间谍都发现不了,这老祖宗怕不是假的。 至于自己派出探子并被塞西尔大公发现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各个贵族大抵是不太担心的――勾心斗角本就是贵族们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各地分封割据的局面下,大家相互探查一下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说白了也只是收集收集最边缘的情报而已,在没有实质性破坏而且做的不过火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为此撕破脸――再加上这个时代约等于零的户籍管理,哪怕事情闹得比较大,还有豁出面子死不承认这条路可走呢。 不过有一点高文很清楚,“25大队”不会永远存在,总有聪明人会意识到真相并把一切挑破开来,被养蛊的探子们总会反应过来或者尝试脱离控制,但以目前塞西尔领的组织化程度,这一天恐怕还要很久之后才会到来,而在“25大队”的真相被揭露之前…… 高文觉得自己可以利用这一大群探子搞很多事情。 在送走赫蒂之后,高文派人把跑出去摸鱼的琥珀叫了回来。 一见面,不等这个半精灵开口高文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那帮手下训练的怎么样了?” “安东他们?”琥珀一看高文的表情就知道这是说正事的时候,此刻插科打诨极易被敲脑壳,所以也收起了调侃老粽子的作死之心,“那要看你指的哪一方面了――正面跟人打架还是只能吓唬吓唬人,读书识字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见到效果,但你要说让他们搞明白现状,搞明白领主召集他们是准备做什么……他们早就明明白白了。” 高文眉毛一挑:“那么身份伪装、情报搜集、传递消息等方面的常识呢?” 琥珀微笑起来:“这是他们老本行,再加上你给他们安排的专业课程,想学不会都难。” “很好,是时候把第一批人派出去了。” 琥珀有点惊讶:“这么快?” “已经开始有人往塞西尔领派探子了,咱们也得加快让自己的情报系统运行起来才行,”高文摇摇头,“而且我也没打算直接给他们太高难度的任务――毕竟基础训练还没完。你上次不是说那些人可以从别的地方找来更多的‘帮手’么?这就是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去找人,找更多的苗子回来,然后继续训练,在明年春天,才是他们随着塞西尔商路流向整个南境的时刻。” “那我明白了,这事儿交给我来安排就行,”琥珀自告奋勇地一拍胸口,“那帮小兔崽子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我去给他们安排任务――你就负责给我批行动资金就行。” 高文百分之一万地可以肯定,最后一句话才是这个半精灵的根本目的…… 不过他很清楚这家伙也只是喜欢嘴上作死而已,遇上正事的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而且从一开始他也就想好了要让琥珀来负责这方面的事务:“你不说我都准备派你去――而且不光这一次派你去,从今往后,这群人就都交给你负责了,包括他们之后扩编出来的队伍也是如此。” 琥珀的耳朵抖了两下,仿佛没反应过来:“啊?” “领地上没有比你更适合这件事的人选,”高文很认真地看着这个半精灵,“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你的那帮手下。” 高文并不是在忽悠,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尽管看起来是个不着调的盗贼,琥珀却是领地上最适合统领情报组织的人选――她首先是个优秀的暗影大师,可以训练出更多的暗影系职业者,其次她相当熟悉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群,对于跟各种人打交道、从各种环境中搜集情报相当了解,最后她还有着在南境走南闯北的经验,并在这个过程中拉起过一支规模颇大的队伍,甚至哪怕离开多年之后,这个队伍仍然对她保持着极高的忠诚度和信赖感,这说明她其实是有着一定领导能力和人格魅力的,只不过全被她自己平常不着调的形象给毁了而已。 而和琥珀比起来,领地上的其他人就完全专业不对口了――赫蒂擅长内务和敲瑞贝卡脑壳,瑞贝卡擅长数理、发明和安息棍法,尼古拉斯蛋擅长机械和滑稽,卡迈尔这样的则是干脆的纯科研人员,最后就剩菲利普和拜伦有点情报经验,但他们更擅长军务和对口相声…… 没有一个人比琥珀更合适当情报局头子的。 高文突然捂着脑门:“妈的领地上都一帮什么人……” 琥珀一下子没明白怎么回事:“啊?” “没事,我走神了,”高文迅速整理了自己的姿态,抬头看着琥珀,“我任命你担任塞西尔军事安全情报局的第一任局长,负责情报人员的训练、管理以及整套情报工作,直接对我负责,听明白么?” 直到这时候,琥珀才彻底确认高文是认真的,尽管平常一直把“我超厉害”几个字挂在嘴上,但真到了要被交与重任的时刻这个半精灵竟然罕见地有点慌神,她瞪着眼睛连连确认:“你认真的?你确定让我来?我搞砸了你可别怪我啊!!” “这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会帮助你建立简单的框架,并告诉你怎么进行管理,然后你自己从手下里物色人手来填充你的部门――你也可以从赫蒂那里申请文职人员。基础的规章制度和情报工作注意事项我已经写好了,等会你可以带走回去认真研究,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相信你能做好。” 琥珀安静下来,突然很认真地看着高文的眼睛,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你信任我?” “信任。” “好,我做。” 三天后,位于军事区的一座特殊设施中,疤脸安东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堂前排的座位上,等待着命令的到来。 他不再穿着那身又脏又破,而且总会泛出怪味的旧坎肩,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裁剪得体、熨烫服帖的黑色厚绒衫,这种最近两年才流行起来的面料既不像贫民的粗麻布衣那样低劣,又不会昂贵到让人难以承受,是生活体面、较为富裕的市民最爱的选择,他刮了胡子,坐得笔直,虽然脸上的伤疤仍然显得凶恶,但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装扮成一个商人的准备。 他旁边坐着“女巫”吉普莉,这个女人也不再穿着她那身破旧又可笑的巫婆装束,并摘掉了那一堆毫无作用只能吓唬人的“魔法”装饰,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合身的法师学徒短袍,以及握在手中的一根橡木短法杖,她安静地坐着,空着的另一只手上捧着一本魔法书,像个真正的法师学徒那样――她那只能蹦出几个火星的戏法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安静下来的吉普莉,倒还真有些“女巫”的模样。 再往旁边,还有“龅牙”波比,“长手指”山姆,“快腿”皮尔斯…… 这些混混一个个洗掉了一身的污垢,穿上了体面的衣服,他们笔直而安静地坐着,像是真正的市民,或者说真正的体面人,商人、法师学徒、骑士学徒、药剂师和吟游诗人,这些就是他们一直在学习扮演的角色――也将是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内的角色。 并不是每个人都学的很好,很多人在大姐头口中仍然是“穿着皮靴仍然像个光脚的痞子”,但不管怎样,今天已经到他们向领主证明自身价值的时候了。 一个指挥官将来到这里,作为他们这些人今后的直接领导者,向他们宣布领主的第一个命令。 后排的家伙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开始讨论所谓的“指挥官”会是什么样的人,但安东对这些人的讨论声充耳不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房间最前方的那个台子,等待上面出现人影的时刻。 一团朦胧的暗影突然浮现在那里,随后一个半精灵就这样凭空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稍有混乱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而安东则仿佛早有所料般露出微笑。 “小兔崽子们,我就是你们今后的指挥官!”琥珀站在高台上,很神气地看着下面那一张张早已熟悉或最近才开始熟悉的面孔,“我带来了领主交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完成这个任务,回来之后你们就不再是阴沟里的混混,不再是下三滥的烂货,不再是被人看扁的老鼠和臭虫,你们会有一个正式而体面的新身份―― “你们会是塞西尔军事安全情报局的第一期干员!”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文明的灯光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熔切剑的成型标志着塞西尔战斗兵在战斗力以及战斗形式上的进一步完善――在这个存在各种魔法和反制魔法的世界上,单一的远程武器或近战武器都难以应对复杂的战场形势,而熔切剑正填补了塞西尔战斗兵目前的短板,而它的另一个重大意义,则是塞西尔领那些本土工匠、技师们在思想上的一次进步。 和以往塞西尔领出现的新事物不同,“熔切剑”从最初构想一直到最终产品诞生都是由本地人自力完成,除了在当初选择技术路线的时候高文提了点建议之外,这整个流程的所有技术环节和创意环节都没有他这个“外挂”的参与,领地上的工匠、技师、骑士、战士们集思广益地完成了新兵器的设计定型,对于高文而言,这其中所蕴含的意义甚至已经超过了熔切剑这一技术成果本身。 在熔切剑的制造过程中,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本土技术人员们利用现有技术和材料进行加工创造的能力――熔切剑的剑刃使用的是名为“紫钢”的特殊魔法材料,这种材料有着极为特殊的性质,它对高温的耐受度极强,几乎无法用任何形式的高温锻炉进行熔炼加工,只有在特定强度的奥术能量环境中,紫钢才会呈现出可塑性;另一方面,熔切剑中的隔热材料则用到了石英砂和晶尘的混合物,这种混合物是在“魔能水晶熔炼厂”进行各种魔法物质加工时的一种副产物,它有着极耐高温而且热传导差的特点,在用酸性粘接剂混合之后可以相当牢固地成为金属材料之间的填充物质…… 而剑身上的所谓“隔热”符文则是魔法师们在实验室里最常用的基础符文之一,它可以约束热量并将其定向导至符文组的间隙,在实验室里,魔法师们通常用它作为炼金台的外层防护,以防止炼金台被各种温度奇高的魔法破坏(毕竟很多魔法实验需要用到极端环境才能实现,而炼金台本身的材质是不可能抗住所有极端魔法效果的),经常帮助魔法师布置炼金装置的符文工匠们把这种符文巧妙地用在了熔切剑上,让它以近似“聚焦”的方式将热能全部束缚在剑刃附近…… 这些都是独属于这个世界的物质或技术,它们的独特性质对于地球上的技术人员而言恐怕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然而这个看似落后的“中世纪世界”却自有一套技术路线来加工和处理它们,这着实让高文感触良多。 在熔切剑定型投产的第二天,位于城中心的领主广场上,一个全新的魔法装置正在被竖立起来。 一大群魔导技师――塞西尔领所独有的“魔法工业技术人员”――在卡迈尔的带领下忙碌着,他们将一个用苫布遮盖的“大块头”运到了广场中央,随后开始拆卸广场中心地面上的金属盖板,并将盖板下方的魔网连接端暴露在外,魔导技师们利用各种提前刻制好魔法阵的符文基板测量着魔网的情况,确认连接端运转良好之后,卡迈尔操控着法师之手以及减重术将那个足有两米高的“大块头”移动到了连接端的上方。 人们被这不常见的一幕所吸引,纷纷在广场周围驻足,他们注意到广场内层区有士兵在把守,但内层区之外并没有戒严的迹象,塞西尔领的领民们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这意味着领主和学者们又创造出了不可思议的新事物,这新事物对领地有着极大的作用,而平民百姓则可以在安全距离之外随意观看。 在别的贵族领上,平民从不会对领主的事情感兴趣,因为那多半和他们的日常生活毫无关系,所谓“贵族的属于贵族,贱民的属于贱民”就是如此,然而在塞西尔领上,人们正在渐渐习惯去关注领地上发生的任何变化,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在无数双好奇眼睛的注视下,那个被苫布覆盖的大型装置稳稳当当地落在魔网连接端上,随后卡迈尔的法师之手揭开了苫布,一个庞大而神秘的魔法装置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个两米高的、由水晶和金属组成的方塔――它正是定型的魔能方尖碑,比起最初那个只有半米高的“原型机”,它更加巨大,更加漂亮,也会更加稳定和有效率。 魔导技师们立刻开始进行方尖碑的固定和连接工作,他们已经提前在广场中央打下了固定用的圆孔,现在他们开始用坚固的螺栓将这个魔法装置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另一部分人则负责将那些从地下延伸出来的连接端与方尖碑底座熔接起来――他们手臂上装备着类似军用魔导终端的“臂铠”,但臂铠中安装的却不是杀伤性的灼热射线基板,而是降低了功率和射程,增强了持续输出性能的热熔光束,这种基于灼热射线改造而来的法阵是符文研究所的新技术,对于已经破解了几乎所有低阶符文奥秘的詹妮而言,进行这样的改造轻而易举。 卡迈尔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些魔导技师所装备的“工业魔导终端”上,他知道这些魔导终端还可以加装各种各样的功能组件,从热熔光束到冷却射线,甚至是动力钻和切割锯都可以安装――只要更换外壳或者里面的模组就可以。从通用性上,这种魔导终端的功能甚至比军用终端还要多。当然,其功率比起军用型号就要差很大一截了。 按照领主的说法,这种工业用的魔导终端也只是个“中间产物”,它们最终的目标是实现民用化,让塞西尔领的普通人都能在日常生活中用上它。 卡迈尔面部的奥术火花闪烁着,他看着那些压根不会一丁点魔法的魔导技师用魔法的力量将金属融化,将魔能方尖碑的基座安装固定,他们的操作是如此顺畅,甚至比起真正的魔法师都不差分毫――事实上,由于不用分心去维持魔法、咏唱咒文,他们将来甚至还会做得更好。 “魔法只是一种力量,法师可以用,普通人也可以用,人人都可以用”――何其疯狂的想法,然而更加疯狂的是,它正在这片土地上逐渐实现。 “螺栓全部固定。”“连接端熔接完毕。”“第一层符文点亮,魔力连接已建立。” “卡迈尔大师,安装完成了,要激活方尖碑么?卡迈尔大师……卡迈尔大师?” 耳旁传来的几声呼叫让卡迈尔从走神中恢复过来,他微微漂浮起来,颇为威严地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看着已经完成安装的魔能方尖碑。 不用凑上去仔细观察,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这个装置内外流动的魔法力量,很显然,技师们的安装堪称完美,它已经进入了工作的最佳状态。 “打开方尖碑,释放限制器。”卡迈尔嗡嗡地说道。 一名魔导技师上前,将位于方尖碑基座上的符文扳机装置按下,并用安全插销将其固定,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这个大型的魔导装置立刻开始充盈起美妙的蓝色辉光,原本深紫色的水晶主体渐渐明亮起来,而它的各个部件则在漂浮法阵的作用下缓缓上浮,进入半空中的预定位置…… 澎湃的魔法能量瞬间扫过整个广场,几乎没人能够感受到这股能量的吹拂,然而卡迈尔却在魔法能量中张开了双臂,静静地享受着魔力充盈的感觉。 在调整了自身的奥术流之后,他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痒”了。 早已等候在旁边的士兵立刻上前,在得到技术人员的确认之后,这名士兵掏出之前领主写好的“宣讲资料”,开始大声对广场上聚集的民众讲解这个装置的作用,以及这个装置在运行过程中的安全须知,而卡迈尔却没有去关注士兵正在宣讲什么,他只是仰起头来,看着塞西尔领的天空。 一朵洁白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它被魔法旋流影响着,打着旋落在广场边缘,随后是更多的雪花,一朵接着一朵,飘飘扬扬地从天空落下。 下雪了,入冬之后,南部地区已经迎来多次降雪,但在卡迈尔眼中,此时此刻降下的雪花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你们想浇灭人类文明的灯火么?” 来自古代的魔导师静静地注视着天空,注视着那不断从天上降下,并且正在愈发变大的纷纷扬扬的雪。 “你们浇不灭的。” 在新塞西尔领第一个冬季的中旬,人类历史上第一座魔能方尖碑被点亮。 在领主广场对面的领主府中,高文站在阳台上,透过敞开的窗户静静地看着广场上的景象,在魔能方尖碑点亮之后,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过分的喜悦,因为一切早在预料之中,最大的惊喜在“原型机”设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 他转过身,从阳台回到房间里,并从书桌上随手拿起一个经改良之后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接收装置”,他将这个接收装置安装在房间墙壁上新设置的卡槽内,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接收装置与房间中的魔法回路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一起,一盏专门用于测试魔力场的魔晶石灯随之明亮起来。 赫蒂早已站在房间中,她看着高文,面带微笑:“先祖,第一座魔能方尖碑已经点亮,之后我们会按照计划对范围内的魔导机器进行改造,增加能够接收魔力场的接收装置,此后工厂里新生产的魔导设备也会直接预装‘魔力场接收器’。至于作为路灯的魔晶石灯则不做改造,仍然由旧魔网系统直接供能。” 高文点点头:“很好,就按照计划来吧。” “说实话,我还以为您会亲自去主持这次‘开机仪式’,就像以前类似的场合那样,”赫蒂面带笑意地看着高文,“毕竟是这么重要的时刻。” “今后的重要时刻还会有很多,我不必要每次都在现场,这次就让卡迈尔露面吧――他也需要领地民众的接受和认可,”高文淡淡地说道,“比起去广场上主持‘开机仪式’,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您是说……今天中午从黑暗山脉观察塔传来的那份报告?” “没错,宏伟之墙闪烁了一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恶化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自从上次畸变体袭击营地之后,高文对宏伟之墙的关注就从未停止,作为曾经亲眼目睹宏伟之墙建立过程的人,他比谁都清楚那层魔法屏障对于这片大陆上的各个种族而言意味着什么――更清楚一旦那层魔法屏障出了问题,后果又将是多么不可想象。 所以哪怕是在领地最困难的情况下,他仍然花费大成本在黑暗山脉的南部隘口附近设置了数个观察哨,昼夜不停地监视宏伟之墙的情况――那个隘口正是当初畸变体翻阅山脉、侵袭领地的山脉缺口,它可以说是整个黑暗山脉屏障最大的薄弱点,也是能够从较为安全的地方眺望宏伟之墙的唯一“窗口”。 就在今天上午,数个观察哨都传来了情报,他们观察到宏伟之墙的中段发生了一次很诡异的“闪烁”,那巨大的魔法屏障稍微暗淡了一下,随后整体又变得格外明亮,整个过程持续了只有数秒钟,但却清晰可见。 发生闪烁的并不是整个屏障,并且在闪烁之后屏障就回复了正常,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看样子它还没有全面崩溃的风险,而且屏障的自我修复功能还在正常运转。 接到报告之后,高文甚至没有出席接下来的魔能方尖碑启动仪式,他第一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调取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卫星监控资料,直到确认领地周围并没有过大的魔能浪涌,并且黑暗山脉方向也没有异常能量读数之后才稍微安下心来:发生问题的仍然是刚铎废土本身,而和天上的巨日或者整个世界的魔力环境无关。 “索尔德林这两天在做什么?”高文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那位目前正以“俘虏”身份在领地上蹭吃蹭喝的秃头强者。 赫蒂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他一直很配合,基本上不会离开自己住的地方,但据说他最近和皮特曼走的有点近,不过想来也算正常,德鲁伊传承毕竟源于精灵,他们两个人在自然之道上或许有些共同话题。” 高文嘴角忍不住就是一抖,心说索尔德林果然是个永不轻言放弃的强者――他这是到现在还没放弃治好自己的脱发症呢!只不过把主意打在皮特曼那个不靠谱的假药贩子身上……索尔德林这是打算把自己这些年赚的佣金都换成护身符和转运药膏吧? 索尔德林的“强者真相”只有高文自己知道,所以他也不好跟赫蒂解释什么,只是吩咐了一句:“你去把他找来。” 没过多久,索尔德林就来到了高文的书房里,这位理论上算是战场俘虏的“提丰军官”在塞西尔领可是一点都没受亏待,除了有一点必要的监视之外,他的生活待遇差不多跟赫蒂瑞贝卡等人是一个等级的,而且在领地大部分地方还能行动自由,这时候一露面,他就满面愉快地跟高文打招呼:“哎!高文我跟你说个事,你领地上有个……” “别信,除了德鲁伊体系的正常药水之外,他私下兜售的药膏一大半是假的。” 索尔德林:“……” “护身符也是假的,号称从上古遗迹里找到的古代护符都是从钢厂的废料堆里取的货。” 索尔德林:“……” “养生护发那套也别信――他头发多是因为天生的,而且他都跟你不是一个种族的你信了也没用。” 索尔德林:“……我这就找他血溅五步去!” “回来!”高文瞪了这个强者一眼,“我找你是有正事的!” 索尔德林终于注意到了高文表情中的严肃,立刻跟着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 “你是白银精灵对吧,”高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索尔德林在书桌旁坐下,“你对宏伟之墙了解多少?” “确实是白银精灵建造了宏伟之墙……但那是魔导师们的事,我只是个游侠,对魔法的了解有限,”索尔德林的优点之一便是绝不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吹嘘,“宏伟之墙有什么问题么?” 高文没有隐瞒,当下便把宏伟之墙发生的闪烁,以及这片开拓领建成之初发生的畸变体袭击事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位白银精灵,在最后他还提起了旧塞西尔领的那场灾难:“……旧塞西尔领也是被畸变体和魔潮气息摧毁的,你应该知道原本的塞西尔领可不在这个地方,而是更西北边的那片丘陵地。” 索尔德林脸上的表情随着高文的话语而越来越肃穆,等到听说类似的畸变体袭击事件已经爆发不止一次之后,他的眉毛甚至都快皱到了一起,那双白银精灵所独有的碧绿眼瞳中满是担忧之色。 寿命短暂的人类可以在几百年后彻底忘记一场灭国之灾的可怕,然而长寿的精灵却不是什么健忘的种族,直到今天,在刚铎废土上披荆斩棘的那段时光仍然会偶尔浮现在索尔德林的梦境之中,他实在太了解高文所讲的事情如果是真的,会意味着什么了。 “你确认那些就是咱们当年对付过的‘畸变体’?”索尔德林有些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得到的是高文肯定的答复:“不可能认错,我跟他们打了几十年――死的时候身边还围着一大堆,怎么可能认错?” 闭眼之前,妈.的一堆畸变体,眼睛一睁,妈.的还是畸变体,老子上个版本白打了――这就是继承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之后高文所产生的最真实的感觉了。 “魔潮力量被封印在宏伟之墙内部,如今再出现在文明疆域内确实不太正常……”索尔德林眉头紧锁,并开始回忆关于宏伟之墙的知识,“嗯……虽然我不是魔导师,但我确实对宏伟之墙的了解比你们人类多一些。据我了解,宏伟之墙是基于一种古老的‘自适应护盾’技术建造而成的魔法屏障,依靠竖立在刚铎废土边境的一系列‘哨兵之塔’,宏伟之墙的护盾可以自发调整,以适应刚铎废土中复杂的魔能环境。你知道的,魔潮带来了混乱无序的能量浪涌,这种不断波动的能量浪涌是它最危险的特点,而只有自适应的护盾,才可以随时根据混乱能量的起伏而调整自身,始终以最小的能量消耗来维持足够强度的防护……” 高文认真听着,此时提出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如果刚铎废土里出现了超出护盾适应范围的能量波动,宏伟之墙就会‘反应不过来’,从而局部过载?” “从原理来讲是这样……”索尔德林不太肯定地说道,“但我听当年的精灵魔导师们说过,每一座哨兵之塔都设置了非常大的余量,它们足以应对刚铎废土内部突然出现的大规模浪涌,而且整个防护屏障区域内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哨兵之塔是带有备份的,如果屏障真的开始过载,那些哨兵之塔也会立刻启动来平衡负载,断不会出现屏障暂时破损那样严重的问题才对……” “啊,备用的哨兵之塔,我也听说过,是有这么个设置,”高文的记忆中浮现出了对应的资料,“嗯……这些年你有回去过自己的故乡么?” “只在三百年前回去过一次,”索尔德林淡淡地笑了笑,“回去一趟实在困难――大陆中央有个刚铎废土,从大陆北方返回白银帝国就要绕着整个大陆转大半圈,我又没有属于自己的狮鹫或龙鹰。” “那你平常是怎么和自己的同胞联系的?或者……你现在还保持着和故土的联络么?” “联系倒是还有,”索尔德林解释道,“哨兵之塔本身带有魔法传讯的功能,可以转播来自群星圣殿的通讯信号――这个功能就是用来监控各个哨兵之塔的情况的。在提丰境内以及安苏西境边界线上都有白银帝国设置的屏障监控站,我可以通过那里联系到自己的祖国。但频率并不是很高――哨兵之塔能传输的信息有限,在外游历的精灵们却不少。” “那你最近一次和白银帝国通讯是什么时候?” “你是担心……”索尔德林意识到了高文的担忧,“担心宏伟之墙的维护已经出了问题,但白银精灵没有告诉世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自从刚铎帝国和白银帝国之间的大型信息网道崩溃之后,人类各国就很难及时得到精灵的消息了,如今大陆上只有最南边的高岭王国和精灵保持着直接联系,而高岭王国又是人类四国中最神秘的一个,”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哪怕别的都不考虑――如今宏伟之墙确实在出问题,白银精灵那边却没有传出来任何消息,这件事本身也是值得担心的,不是么?” 索尔德林的面色凝重下来,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虽然已经在人类世界生活多年,但索尔德林自己终究还是个白银精灵,他是不可能放下自己的故乡的。 “我最近一次和故土联系是在十几年前……你知道的,按照精灵的时间观念,这是不久之前的事,”索尔德林抬起头,看着高文说道,“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联系一下了……作为高阶游侠,我认识不少在白银帝国有些身份的人,或许可以打听到宏伟之墙的情况。” “你可以顺便告诉他们‘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我在你们白银精灵里也有不少熟人,这可以让你的联络更加得到重视,”高文点点头,“哪怕白银帝国内部没有出状况,你把北部屏障短暂失效的消息告诉他们也是好的,多少是个示警――毕竟黑暗山脉这条线是整个宏伟之墙最难监控的区段,说不定你们的魔导师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屏障在出问题呢。” 索尔德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好。”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没有天赋之人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那些怪物的攻势被瓦解了。 然而它们所造成的人心惶惶却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消退。 安德莎腰挎佩剑,脚步沉稳地走在冬狼堡垒的城墙上,她巡视着战斗之后的防线,入目之处的景象让她眉头紧皱。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色巨人并没有踏进堡垒半步,英勇的提丰士兵在城墙上击退了那些可怕的敌人,然而那些怪物在进攻时悍不畏死的姿态以及诡异的“侵蚀”破坏力仍然让人心惊不已,城墙上随处可见被腐蚀能量箭销蚀出的巨大伤痕,遭到能量箭直接攻击的士兵要么凄惨死去,要么身受重伤,寻常的金属铠甲对那种诡异的攻击几乎没有防护力,似乎只有附魔的或者用魔导金属制成的甲胄才能有效抵抗怪物的攻击——但整个军队里能有几个人装备得起整套的魔法武装? 安德莎站在城墙边向下看了一眼,她看到下方的巨石城墙表面有着大量斑驳伤痕,还有几个巨大的销蚀痕迹甚至一路蔓延到了靠近墙垛的高度——在战斗的最后阶段,那些血色巨人中出现了几个体型格外巨大、抗打击能力极强的特殊个体,魔导师们发出的一轮攻击竟然没能阻挡它们前进,那些怪物用一种奇特的魔法闪电击毁了魔导师们的防御,随后便顶着滚木落石和如雨的箭矢攀爬城墙,虽然最终还是被消灭,但却在城墙上留下了好几道恐怖的损伤。 一名副官从后方走来,将一份报告递给安德莎:“安德莎将军,死伤士兵统计出来了,请过目。” 安德莎心情沉重地接过那份报告,怪物袭击的很突然,而且士兵们从未和类似的敌人交过手,所以这场战斗赢的并不轻松,这份报告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刺眼。 “拿下去吧,按照规矩给阵亡者的家属抚恤,伤者治疗,不能继续战斗的送回国内——给他们写好英勇作战的证明,回去之后起码还能混个温饱,”安德莎有些烦躁地把报告还给副官,随后转头看着已经覆盖上一层污浊血色的平原,“你说……这些怪物是从哪来的?” 冬狼堡垒前的平原原本被大雪覆盖,一片银白,然而那些巨人却将整片大地染上了不详的暗红,被杀死的怪物倒在那片土地上,其血肉脏腑就好像泥浆般融化、流淌,一边腐蚀大地一边升腾成为滚滚烟尘,很快便会只留下巨大的骸骨,望之令人生畏——安德莎曾面对过各种各样的敌人,然而类似的景象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副官没想到将军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才不太肯定地说道:“最初的哨兵报告那些怪物是从黑暗山脉的隘口涌来,那……应该是安苏的方向。” “安苏么?”安德莎表情渐渐阴沉下来,“那个国家……” “但也不一定是安苏,”副官紧接着补充了自己的想法,“将军,黑暗山脉可是挨着刚铎废土的……” “你怀疑那些怪物是从刚铎废土出来的?”安德莎扬起眉毛,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一向行事谨慎的副官,“这个想法很大胆。” “我们曾经接到情报,安苏境内遭遇‘未知魔物’袭击,传言就是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的某种怪物,”副官提醒着安德莎,“如果有更多的怪物从废土中游荡出来,而且沿着黑暗山脉的天然屏障游走的话,那它们确实有可能游荡到这边……” “但刚铎废土有宏伟之墙阻挡,”安德莎立刻皱起眉,“边境线上的瞭望塔不是也说那道屏障没问题么?” “那些瞭望塔形同虚设,它们距离废土太远了。” “……去准备狮鹫,”安德莎短暂沉吟之后说道,“必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皇帝陛下!” 吩咐完之后,安德莎抬起头,面带不安地看着西南方向那朦胧影绰的群山,尽管肉眼并看不到那群山背后的景象,但她知道,刚铎废土就在那个方向,精灵们建造的宏伟之墙也在那里。 想到宏伟之墙以及支撑宏伟之墙的哨兵之塔,安德莎便忍不住有一丝羡慕——据说那些古老的魔法高塔具备强大的传讯力量,可以让信息在一瞬间沿着整个宏伟之墙的边境传递回到白银帝国本土,精灵们正是用这种不可思议的古代技术维持着对整个屏障体系的监控,而在七百年前的刚铎时代,人类也是有类似技术的。 可是现在,这些技术已经严重断代、退化,现存的传讯魔法要么成本高昂,要么效果低下,绝大多数魔法传讯塔只能在几公里内传递信息,而且建造一座塔的成本还高的吓人,边境线上的几座主要要塞之间还可以靠魔法传讯,但如果要把消息从边境线传回帝都……还是只能依靠传统的狮鹫信使。 从边境线到帝都沿线设立数百座魔法塔来传递信息的提案并不是没有,而且类似的提案在贵族议会上已经被反复讨论了许多年,然而讨论来讨论去都只有一个结果:没钱,没人。 数百座魔法传讯塔的成本足够把帝国全年的税收掏空,国库中那些用作战略储备的魔法材料也会损耗巨大——要知道传讯法术的法阵极为复杂,唯有用最珍稀的高等级材料才能制造,但把那些材料全都拿出来造几百座无法移动的高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即便造出来了,又有谁来维持、控制它们呢?只有法师才能掌控魔法,复杂的大型魔法装置更是需要复数的施法者才能共同维持,数百座常驻的魔法传讯塔就意味着帝国法师团里半数的法师都得变成“守塔人”,比起金钱上的成本,这部分的人力成本才是更不可接受。 安德莎心中转着各种各样的思绪,作为一个年纪轻轻便执掌军权,同时又有着渊源家学的贵族军官,她比谁都了解信息的传递在战争中会有多么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她却对此毫无办法。 毕竟,她没有魔法天赋。 塞西尔领,担任符文研究院院长的詹妮·佩罗放下手中的图纸和符文基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她从书桌后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几张桌子旁正在埋头计算或凑在一起交流意见的几名学徒,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几名学徒就是符文研究院成立至今所增加的新人,人数很少,但比起最初这里只有她一个光杆司令的情况实在好太多了。 这些学徒中有一半来自塞西尔领,是领地上原本的符文工匠或符文师“转职”而来,他们本身就有着实用符文领域的基础知识,而且在逻辑、数理方面天赋不错,因此在某次“人才技能考察”之后就被分配到了这里担任詹妮的助手,而另外几人则是领主想办法从外地招募来的落魄学者和法师学徒,因为资质不错,也被送了过来。 说实话,这些人在刚来的时候都需要培养,毕竟符文逻辑学是个全新的领域,世界上除了詹妮、瑞贝卡、赫蒂和高文四人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懂得它们是什么意思,这些学徒(助手)的思想一开始还停留在传统的魔法理论里,扭转他们的观念花了詹妮不少功夫,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这些人已经渐渐能派上用场了。 等他们成为符文逻辑学领域的专业人员,詹妮就会让他们轮流去通用学院教授课程,那时候桑提斯先生应该也已经完成了孩子们在符文常识、魔法理论方面的基础课程,打好基础之后学习符文逻辑,一切正好能衔接上。 随后,领地上的孩子们就会成长为拥有知识和技能的新一代,而这些知识和技能还会继续传递下去,继续扩大开来,在领主的推动下,每个人都将有学习这一切的机会。 教导,学习,传播,知识的传递只要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它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每个人都有权利接触知识,都有权利思考和探究真理,而这一切……大概也是拉文凯斯先生所希望看到的吧。 詹妮重新低下头,看着眼前那复杂的符文排列,以及一些在外行人看来宛若天书的算式和图表,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这些东西不是常规的魔法阵设计图,而是卡迈尔大师交给她的一份特殊“观察记录”,它们包括了魔能方尖碑的控制和输出单元结构,以及卡迈尔通过“奥术之眼”所观察到的、从魔能方尖碑中逸散出来的魔法能量的读数,这里面包括了魔力的有规律波动和一系列复杂的扩散、衰变数据。 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对付,它已经超出了詹妮在研究符文逻辑学时所接触的领域,即便是数理能力强大的瑞贝卡,在最初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脑壳疼了很长时间——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符文排列问题,也不再是简简单单比较一下干扰值就能解决的实例,这些海量的、纯粹的数据让詹妮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然而她知道,数学是必然不会辜负自己的。 这些数据中可能隐藏着魔力最本质的秘密,领主也在等着这些数据来揭开“魔力远程传输”的神秘面纱,并以此为突破口寻求简化传讯法阵的方法,所以詹妮在定了定神之后重新拿起稿纸和笔,再一次投入到思考和计算之中。 纸笔就是她通往魔法之道的桥梁,唯有借助这道桥梁,她才能让自己在这个神秘的领域走出比别人都更远的距离。 毕竟,她没有魔法天赋。 ------------ 第二百七十章 再次袭来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按照高文原本的计划,索尔德林短时间内应该留在领地上,负责为他提供提丰帝国的情报,以及顺便套点跟当年高文・塞西尔有关的消息出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宏伟之墙屏障的不稳定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危机感,为了尽快搞明白精灵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高文不得不让索尔德林先行离开领地,去想办法和大陆南方的那个古老帝国取得联系。 在索尔德林出发之前,高文找到了他,并询问着这个精灵游侠的计划:“你打算从哪走?” 索尔德林没有隐瞒:“白银帝国在大陆北方设置的屏障监控点不多,最近的两个分别在安苏西境和提丰帝国边境附近,说实话,安苏西境那个还是太远了,我打算去提丰那边。” 高文看了索尔德林一眼:“你现在的状况,返回提丰不会被人打死么?” “一个高阶游侠如果不想被人抓到,那就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在普通边防部队的眼皮子底下左右横跳,”索尔德林一脸的理所当然和自信十足,“而且哪怕真被那个小狼将军给抓住,我在你这里也只是被俘了些日子而已,又没投降,她如何处置我?再者说我只是个佣兵,又不是提丰人。” 现在周围是没有别人,索尔德林在一个知道自己强者之谜的人面前并没多少绷着的意思,但他这毫不掩饰的说法仍然让高文眼皮忍不住一跳:“你确认你在我这里住的如此惬意还能算没有投降?” “当然,我还没正式重新回归塞西尔军团,自然算不上投降,”索尔德林脸上的表情格外认真,显然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这样那个小狼将军就没有责难我的理由――我可以等从提丰回来再投降。” 高文:“……” 索尔德林这说法听上去简直像是在开文字玩笑,但实际上还真不是他在逗闷子――这完全是因为精灵的逻辑就是如此,在某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精灵的思路是很奇特的。 不过提丰的冬狼军团可未必能认可索尔德林这耿直的思路,索尔德林自己也知道这点,因此在发表完看法之后他便整了整神色:“我会尽可能绕开提丰人的眼线――这不难,除了冬狼军团的人之外,那边认识我的人其实不多,我有一条路线可以越过边境,只要抵达提丰帝国和刚铎废土缓冲带中间的那座白银精灵据点,我就相当于进入白银帝国领土,也就安全了。” “好,既然你有所计划,那我就不多说了,”高文深深地看了索尔德林一眼,“希望你一路顺利。” 索尔德林郑重其事地一手按胸,弯腰说道:“我以精灵先祖之名起誓,事情办完之后必会返回。” 随后他直起身,转身走向书房的大门,但就在即将推门而出的一刻,他却突然站住了脚步――高文则同时感应到菲利普骑士的气息出现在门外。 下一秒便响起了敲门声,以及菲利普骑士严肃而略有急促的声音:“大人,紧急军情。” “进来,”高文高声说道,等菲利普进门之后他立刻询问,“怎么回事?” “黑暗山脉哨塔传来消息,是畸变体,”菲利普看了站在门口的索尔德林一眼,随后语速飞快地报告,“数量两千左右,仍然在不断增加,而且里面出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巨大个体。” 高文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巨大个体?大致描述呢?另外敌人行进速度如何?” “格外肿胀的人形,体型在五至七米之间,数量倒是不多,只有四五个,但它们周围的畸变体明显动作更为灵活敏捷,怀疑是类似指挥者的个体――但暂时没有观察到智慧迹象。至于整体的行进速度,和上次出现的畸变体差不多,大概要三至四天后才会抵达领地边界。目前第一岗哨的哨兵已经撤回――以防止畸变体感应到人类气息之后突然加快行动,现仅留下第二和第三岗哨用望远镜观察敌人动向。” “看来你暂时是走不开了,”高文深深地看了索尔德林一眼,“我这里有些麻烦。” “我明白,你提起过那些家伙重新现世的事,”索尔德林在听到菲利普说出“畸变体”三个字的时候就默默地走回到了房间中央,这时候脸上正露出一丝微笑,“咱们的老对头了,不是么?” 高文也是微微一笑:“七百年不打它们,手生了么?” 索尔德林抬起手虚做了几个拉弓弦的动作:“七百年前的手感还记着呢,我一个人至少能解决一百个。剩下一千九百个给你。” “数量已经超过了阈值,它们的数量会不断增加,等到了防线上可就不止两千了,”高文笑着摇摇头,“不过战斗的主力也不会是你我,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塞西尔战斗兵团的力量了――菲利普,按照预案发出警报,布置城外阵地,收回南部工程队伍,准备防御!” 等菲利普骑士离开之后,高文扭头看向窗口:“琥珀!” 琥珀的身影立刻从窗外跳了进来:“在这儿呢在这儿呢~~都听见了!” “去把该叫的人都叫来,又要忙了!” 片刻之后,响亮而连续的钟声便响彻了整座城市。 有特定含义的警钟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不管是正在休假还是在执勤的士兵都立刻按照钟声的规律以及平常训练所学的内容跑向自己的岗位,而在各处施工的工地上,监工们则第一时间安抚了工人,并命令各个小组的组长提前结束工作,各自回到家中待命,他们自己则前往最近的紧急集合点,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就这样,所有人在同一时间都瞬间活动了起来,有的回到家中待命,有的前往指定集结点,有的直接奔赴南部城墙,而一批批治安队员则从各街区的驻点中跑了出来,在大街小巷中一边奔走一边高声宣读简明易懂的“紧急状况需知”――一切都如早就演练过的那样。 当然有人在警钟响起的时候感到惊慌,那大都是在冬季前最后几批加入塞西尔领的新居民,他们虽然接受了基础的常识教育,但并没赶上有关畸变体袭击的演练内容,不过这些人很快就得到了安抚――无处不在的治安队和那些刻意分散安置的“老居民”会告诉这些新邻居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经历过新塞西尔领保卫战的居民在此刻是最为镇定的,他们不但没有任何惊慌,而且还能根据提前演练所学到的知识从那钟声中判断目前的情况:钟声间隔两短两长,这意味着敌人还在远处,并且在几日后才会抵达,目前城市将进行有序备战。 这还算是相当“安定”的情况。 从钟声中判断出情况的有经验居民开始告诉那些新邻居接下来要做的事:保持秩序,在家中等待领主的命令,随时准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援领地的防御力量,这是每一个塞西尔子民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自从在这片几乎位于人类文明边界的荒蛮之地安营扎寨,塞西尔领就始终做好了面对挑战的准备,第一次塞西尔领保卫战只是个开端,在那之后,高文就没有放松过对领地居民进行备战的演练――与和平年代或者和平国度不同,这座边陲之境必须时刻做好全民迎战的准备,而一旦战争真的爆发,居民是否做过充足的备战演练甚至可以决定这片领地的生死存亡,他当然不敢在这方面放松警惕。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搞明白塞西尔领发生了什么。 骑士街北部的战俘营中,十几名提丰士兵、骑士、法师仍然被关在牢房里面。 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关了数天,但除了日常的审讯之外,这些人倒是没受什么虐待,而且所谓的牢房也就是用坚固的旧营房改建而来,并在内外增加了预警用的魔法机关而已,居住条件比起普通的营房也丝毫不差。 这些被俘的提丰军人本以为自己被那个传说中的安苏公爵抓到之后必将面对极为残酷的考验,却没想到到此之后一没被判绞刑二没遭受毒打,除了限制自由之外,他们得到了几乎可以用“优厚”来形容的待遇,思前想后,他们觉得这多半也是索尔德林为他们争取来的――那位精灵游侠显然是安苏那个开国英雄的旧相识,这份人情给他们这些本应被处死的战俘换来了不可思议的优渥待遇,面对这样得来的待遇,提丰战士们的心情也是格外复杂。 心情复杂又没什么事干,被俘的提丰战士们平常所能做的便只剩下了思考人生,以及讨论自己等人还会继续被关押多久。 在警钟敲响的前一刻,他们就还在进行着这样的讨论,但警钟敲响之后,他们立刻便停了下来。 一名提丰骑士豁然站起身,侧耳倾听着外面的钟声,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听上去像是警报,”一名法师也站了起来,努力把脸贴近镶嵌着细密钢条、被刻意垫高的窗户,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召唤个法师之眼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然而这牢房内外到处都是专门用于监控法师的符文和陷阱,随便调动魔力只能自讨苦吃,“我看到有很多士兵从营房里跑出去了!” “警报?士兵在调动?”之前开口的骑士怔了怔,脸上突然露出喜色,“难道是我们的人打过来了?战争提前开始了?!” “不可能,哪怕战争开始也是从东狼堡防线开始的,军队怎么可能短时间内从边境线一直打到这里,”另一名骑士立刻说道,“说不定是在镇压奴工……毕竟是新建立的开拓领。” 第三名骑士也站了起来,并压低声音:“这……会不会是个机会?” 牢房中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开始不安地四处张望,仿佛生怕这压低声音说的话也会传到在外面站岗的安苏士兵耳中。 “……我们逃跑的成功率不高,”始终没有开口的最后一名法师终于打破了沉默,“这里到处都是安苏人,你们注意到外面那些士兵的纪律了么?哪怕情况混乱,他们也不会给我们留机会的。” 刚才开口的骑士有些不甘心:“但如果现在不跑……” 这名骑士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口传来的声音突然打断:“如果你们现在跑了,我才真是救不了你们了!” 提丰战士们大吃一惊,他们这时候才注意到索尔德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这位高阶精灵游侠看着眼前的“部下”们,良久才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想来的。” ------------ 第二百七十一章 防御力量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索尔德林看着牢房中的十几名提丰战士——这些战士在不久前还是他的部下,虽然作为一个佣兵,他在安苏军队中并没有固定的军职,但身为高阶游侠的他在很多时候都有一批固定的士兵可供指挥调用,而眼前这些就算是跟随他时间较长、较为熟悉的部属,此时此刻在这种局面与部下们再见面,他多少有些尴尬。 来此之前高文和自己的一番交谈浮现在这位高阶游侠的脑海中: 当时高文是这么说的:“你去把那些提丰人带上,我要让他们协助防守南部城墙。” 索尔德林听到这话自然是大吃一惊:“你打算让那些提丰战士去帮你这个安苏公爵守卫城墙?你不知道现在安苏和提丰之间的形势么?” “我知道那些人肯定不愿意为安苏卖命——但我想让他们亲眼看看现在文明世界和刚铎废土之间的形势。” “只是让他们上城墙看一眼真相么……这倒是个思路,不过你不担心那些人被放出来之后会趁机逃跑,或者更糟糕的——会趁着混乱造成破坏么?这可是个大风险。” “所以我让你去,我相信你可以控制他们——即便控制不住,你也不会让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出乱子。” 当时索尔德林就忍不住呵呵一笑:“万一我真没控制好呢?” 高文也是呵呵一笑:“那我就当众把你假发摘了。” 然后索尔德林就来这儿了,跟自己的十几个老部下大眼瞪小眼。 “大人,”一名提丰骑士终于开口了,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您平安无事啊……” “比你们过得还好,”索尔德林叹了口气,头上的假发似乎比往日还沉重了几分,“现在有一个让你们重新握上刀剑和法杖的机会——但不是让你们去对付安苏人。别误会,我不是让你们去帮着安苏打提丰,而是让你们看一眼真正的威胁是什么。” …… 在这一天稍晚些的时候,深入黑暗山脉探查情况的琥珀回到了高文身边,她带来了关于畸变体的最新情报。 在吨吨吨地喝完高文桌上的茶水之后,这位半精灵盗贼开始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它们的数量果然越来越多了,到领地边界的时候恐怕至少有三千!甚至四千都可能!魔潮气息腐蚀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那些怪物身后犁出来一道比上次‘入侵’规模还大的腐化之路,而且这次它们的行动路线跟上次还不太一样,我观察了沿途地势,恐怕没办法像上次一样把山崖炸塌来对敌了。” 看得出来,琥珀在探路归来之后显得是忧心忡忡。 “崩山对敌虽然有效,但终究只是奇计,能用一次就不错了,”高文对此倒是没什么遗憾的,“起码地雷还能用——拜伦正在带着士兵和民工铺设雷场,那玩意儿用好了不比崩山效果差。” 随后琥珀又汇报了那些怪物最新的走向以及行动速度,等都说完之后,她看着一脸淡然的高文终于有点忍不住了:“话说你就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啊?” “为什么要紧张?”高文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们挡不下来么?” “你是没亲眼看看!那可是一大片呐!它们走过的地方,连山石都变成黑沙子了!” “在他们第一次袭击这里的时候,我们还只有一片用木栅栏和荆条围成的围墙,一百个拿着刀剑的士兵要面对好几百的怪物,而现在我们已经在南部建起了水泥和巨石堆砌的城墙和塔楼,算上新训练出来的新兵有上千士兵,而且每个士兵都有着热能射线枪、手雷和熔切剑,怪物虽然仍然是我们的三倍,但我并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可怕的。” 听到高文的话,琥珀显得安心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忧:“主要是那些格外巨大的家伙……看起来就很不好对付,它们的体型太大了,一旦它们顶着伤害爬上城墙,咱们新建起来的墙恐怕扛不住多久。” “有我和索尔德林,出不了问题,”高文淡淡一笑,“而且还有卡迈尔——虽然他是个研究者,但你觉得他的实力会差么?” 琥珀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那些怪物也真没什么可怕的了,但高文却在这时候突然说了一句:“好吧,实话实说,我还是有点担心的。” “啊?” “七百年前我并未见过那种体型达到普通畸变体两三倍的‘变异个体’,未知类型的畸变体当然令人不安,”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一脸坦然地说道,“但我坐在这儿,就必须显得比谁都稳才行,你明白么?” “因为你是领主?” “没错,我是领主,我带领大家在这里建设领地,安排筑城,我训练军队,布置防御,我在这里一呼百应,自然就必须承担一呼百应的责任,”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我必须得信心十足才行,而且不只是我,你也必须显得信心十足才行。” “我?为什么?”琥珀一脸懵逼,“我就是个跑腿的……” “你是我的近卫,现在还在管理情报部门,在外人看来,你了解领主的所有命令,知晓领地上的所有秘密——而且事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你跟我一样,也属于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能慌的人,你一慌,那些关注你的人就会立刻联想到领主也慌了,再接着联想到领地正在面临的危机恐怕已经大到连领主和领主近卫都自身难保的程度,于是就会有恐慌,就会有人退缩,有人逃跑,有人趁乱作怪——而这一切,很可能就是从你慌慌张张跑进领主府的一刻所开始的。” “我进来的时候翻窗户没人看见!”琥珀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但紧接着就皱起眉,咕咕哝哝,“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自己混成‘上流人’之后也没什么好的啊……” “因为在我这里,权利和义务永远是对等的,你我都不例外,”高文笑了起来,感觉看着这个平日里几乎从不动用大脑的半精灵努力思考问题也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琥珀,你已经不是个小毛贼了,明白么?” “噫——你的口气好像个老爷子!”琥珀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片刻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了……” 随后着她就盯着高文看起来,看了好半天才说话:“我最烦别人说大道理了,但你这家伙说大道理的时候竟然听着还真挺有道理的……我这辈子第一次老老实实听人说教哎!” “那是因为很多说大道理的人只说不做,而我是做了再说的,”高文笑着站起身来,“好了,反正你也回来了,跟我去南部城墙一趟吧。” 自从第一次畸变体袭击之后,领地南部方向的防御就始终是各项防御工程里的重中之重——黑暗山脉虽然是个天然的大屏障,但事实已经证明了这道天然屏障对怪物而言并不是不可逾越的,至少在塞西尔领所处的这一段区域上,黑暗山脉就有一个已经被探明的大型缺口和好几道能够翻越山脉的路线存在,而为了在随时可能出问题的刚铎废土面前保卫领地的安全,高文在领地生产力稍微发展上来之后便开始了一系列的“修墙造塔”工程。 坦白的说,高文并不是很适应这个时代大大小小的城市都围着一圈甚至好几圈城墙的情况,没有城墙的开放式城市布局才更有利于长远的发展,然而他必须从实际出发:以目前这个世界的安全程度以及战争形式,城墙仍然是必不可少的防御措施,所以新建成的塞西尔领也是有城墙的。 而领地南部的城墙则是所有防御工事中最坚固、最攻守兼备的一处。 因为领地根基尚浅,“瑞贝卡水泥”的产量也有极限,因此这座城墙还没办法做到全部用钢筋水泥建造,也暂时未能实现高文设想中的“三重墙体,内含运兵通道,地下延伸数丈,地底直连兵工厂”之类的完美构造,但它对于南方的大多数贵族领而言仍然是一座相当强大的屏障:用水泥和土石混合建造而成的城墙高十余米,顶部宽达四米,城墙上设置了大量为士兵准备的射击掩体,而且随时储备有大量药品和作战水晶,城市魔网一路铺到城墙脚下,以随时补充墙上守军的魔力水晶损耗,而在魔能方尖碑出现之后,卡迈尔又在城墙脚下安置了两座水晶塔,于是就连城墙上也有了不间断的魔力覆盖——这样一来,在守城士兵的武器过热损坏或者废能过载之前,他们的火力就能做到连续不断。 而除了城墙的本体之外,高文还命人在城墙外修筑了一系列三角状突出的外墙,每一道外墙的“顶点”上都建有一座小型塔楼,并在其上安置了小型的投石机。 那一系列三角形外墙是参考了棱堡的构造,它们可以确保当敌人冲到城下之后即会遭到来自两侧卫墙的火力夹击,同时三角状的外墙本身还可以增加城墙的坚固度,而三角外墙的顶点塔楼则可作为瞭望哨之用,至于塔楼上的投石机…… 说实话,高文自己也知道这东西跟领地上正在走的魔导工业路线画风有点不搭调,然而在搞定实体弹药的推进问题之前,他手头并没有任何可用的“火炮”,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这个世界原本的技术和魔导工业的新技术结合起来,用小型投石机来勉强实现在城墙上架设火炮的效果—— 投石机扔出去的,都是人头大小的结晶炸弹。 ------------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进攻的序幕 塞西尔领就如同一台全功率运转的机器,当指令下达之后,这台机器的每一个零件便都会飞快地运转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干什么,明确的命令和规章制度是让塞西尔领有别于其他贵族领地的最大依仗,人们只需要按照命令去做自己范围内的事情,这台庞大的机器便可以完美地运转起来,爆发出让每个人都为之咋舌的力量。 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内,领地南部防线再一次进行了加固和增筑,从黑暗山脉到城墙之间的大片开阔地被设置了层层的路障和栅栏,而路障栅栏之间则遍布雷场,上千名士兵中有六成被派至南部城墙,剩下四成则作为后备队和机动力量在其余防线上活动,另有治安队在领地中维持秩序,并随时传达来自领主的新命令——尽管一场危机正在逼近,然而领地中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氛让城内略有些慌乱的气氛迅速平静了下来。 塞西尔领的人口是爆发式增长的,大量外来的流民并没有经历过第一次领地防御,也没有经历过完整的灾难演习,哪怕有人安抚他们,他们也难免会陷入惊慌,在通常情况下,贵族并不会在意这些“贱民”是不是陷入了恐慌,因为贵族信任的唯有自己手下的骑士、法师和私兵军队,然而在塞西尔领,政务厅第一时间便对所有人发布了明确的指示,并让治安队进行不间断的局势宣告,而这些举措的效果好的出奇——哪怕是惊慌的新移民,也在得到上层明确指示之后快速转入了安定,这种变化让赫蒂都为之惊讶。 在领地南部城墙上,高文正带着赫蒂等人检查最终一道防线的布置,当听到事务官报告的城内情况之后,他笑着看向赫蒂“说到底,人们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正是因为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恐惧才会在他们心中无限放大,而这时候只要你给他们一些明确的消息,甚至是明确的命令,他们都很容易安定下来。哪怕你让他们集体去搬砖,他们也会感觉到安心——有应对,至少就说明局势还是可以控制的。” 此时一个充盈着奥术光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卡迈尔径直穿过人群,来到高文面前“两座魔能方尖碑已经激活,整段城墙都已被魔力场覆盖了。” 高文点点头“辛苦了——在这么短时间内增加两座方尖碑想必不容易。” “其实还好,您发明的那些机械设备都很好用,我原本还以为没了刚铎帝国的魔能铸造厂之后,我要在这个时代制造东西会更艰难一点,现在情况比预想的好多了,”卡迈尔嗡嗡地说道,随后微微升高身体,眺望着整段城墙,“这真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在旁边的赫蒂好奇地问了一句“您没经历过战场么?” “我是一个研究人员,虽然作为魔导师也有过实战经验,但确实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卡迈尔坦然承认,“而且我生活的时代是刚铎帝国最强盛的时期,那时候整个大陆都没有任何国家敢和我们开战。” “那你可以好好见证一下战场是什么模样了,”高文笑了笑,“新时代的战场。” “正好,我也很好奇你们提到的畸变体是什么东西,”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显得明亮起来,“在魔潮中出现的怪物么……应当很有研究价值。” 高文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四周,突然有些好奇“瑞贝卡去哪了?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她。” “她上午离开了城墙,说是要回去准备一下战斗用的装备,”赫蒂说道,“她不是很擅长指挥,但充当火力还是可以的,我就让她去了。” “战斗用的装备么……”高文眨眨眼,“不知道那丫头又想干啥……” 领主府,瑞贝卡自己布置的“实验室”内,某个铁头娃正在将一堆符文基板小心翼翼地组合在一起。 作为一个只会大火球,而且毫无实验常识的三级法师,瑞贝卡是没有自己的实验室的,然而在她展现出自己的数理天赋,并且在发明创造上屡屡立下功劳之后,赫蒂便放松了对这个人形自走火球发射器的监控,瑞贝卡就偷偷自己鼓捣了个实验室出来——说是实验室,其实就是她在自己套房的杂物间里布置了一处工坊,这里没多少跟法术有关的装置(毕竟她也用不了),反而有很多机械加工装置,比如小型的钻台和机床,在这里,瑞贝卡鼓捣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以及奇葩的东西。 提尔盘在实验室的角落,看着瑞贝卡把那些符文基板用红铜铰链连接在一起,组合成宽宽的金属带状,并用挂钩和绑带固定在身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新型的铠甲么?” “什么铠甲,这是我自己发明的战斗法师增幅器!”瑞贝卡一边努力把那些符文基板固定结实,一边抬起眼皮看了正在打哈欠的提尔一眼,“你怎么又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是说进入什么兴奋状态了么?还要兴奋个把月什么的……” “判断失误,低估了自己的懒劲儿,”提尔毫不在意地伸个长长的懒腰(因为腰真的很长),尾巴尖都在伸懒腰的过程中舒服地抖动起来,“话说你们马上就要打仗了吧?这种时候你还在这里折腾玩具,不怕被你太祖爷爷爷爷揍么?” “你懂什么,我这个就是为作战准备的!”瑞贝卡一脸严肃地说道,同时终于扣上了“战斗法师增幅器”的最后一个锁扣,“倒是你,难道你还打算回去睡觉?你真的不去城墙上帮忙?” “再说吧,再说吧……”提尔说着说着就已经要打起盹来,但还是努力撑着眼皮,“话说你把我叫来到底是要干什么的……不会就为了找个观众来看你是怎么用一个奇奇怪怪的铁腰带把自己绑起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让你帮我当个保险,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增幅器的效果能达到什么程度,”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按在那些符文基板之间的某个扳机装置上,随着她按下控制器,所有的符文基板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明亮起来,“你看着点啊,我先测试一下……” 提尔懒洋洋地看着瑞贝卡拿起旁边的法杖,懒洋洋地看着对方搓了个火球,懒洋洋地……吓一大跳地惊呼起来“卧x你那个火球是什么玩意儿!!” 南部城墙,东侧延伸段上,一队特殊的“守城士兵”正在将一箱结晶炸弹搬运到投石机所处的塔台上,而索尔德林则站在一旁,监督着这些战士的工作情况。 他们正是目前仍身为战俘的那十六名提丰士兵。 提丰骑士巴尔托弯下腰,将最后的结晶炸弹放在投石机旁,随后他站起身,回头眺望着身后的城镇方向。 在这个地势很高的地方,他可以很轻松地看到大半个城市,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曾经被关押的地方。 今天已经是离开牢房的第三天了,而作为一个提丰战士,他已经在这段城墙上帮安苏人搬了整整三天的砖石和弹药箱。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但作为战俘,巴尔托知道自己并没多少选择的权利——他能活着在牢房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更何况他还被告知说自己在这里的工作是为了对抗来自刚铎废土的怪物——不是和自己的同胞作战,这至少还不算太糟。 而在这三天的搬砖过程中,巴尔托和他的同袍们也没有忘记观察四周,没有忘记抓紧一切时间去了解这片神秘的开拓领,了解那个神秘的古代公爵和他神秘的新式军队,而越是了解,他就越是感觉惊讶万分。 他原以为安苏是一个腐朽落后的荒蛮国家,深陷于衰退的泥沼之中,贵族腐化堕落,平民饥寒交迫,边陲凋敝,内部暗潮汹涌——提丰国内是如此对民众宣传的,而边境的冬狼军团士兵们所打听到的真实情报也同样如此,可是在这里,这片塞西尔领却完全不符合巴尔托对安苏的认知。 他并未见过塞西尔领的日常状态是什么模样,但他已经见到了这片领地在敲响警报之后是什么模样,他看到这片领地在以惊人的效率运行,看到军队在有序调动、积极备战,看到各个部门紧密协调,毫无推诿迟滞,看到那个名为“政务厅”的管理机关就好像整个领地的大脑一般不断发布井然有序的指令,将一切指挥的井井有条,而在城市内,原本应该混乱、愚昧、麻木的无知愚民竟全都像是训练有素的民兵或见多识广的市民一样,他们非但没有丝毫陷入动乱的迹象,反而在全力支援着城市的防御以及维持着正常的生产生活——除了第一天进入紧急状态重新分配生产目标时停了半天工之外,整座城市的运转竟然丝毫不受战争状态的影响! 平心而论,巴尔托甚至不认为提丰有哪座城市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 越是观察,巴尔托和他的同袍们就越是心惊——如果安苏其他地方也发展成这样,提丰与其开战还是明智的么? 然而这位骑士的思考并没能持续下去,因为一阵心悸的感觉突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伴随着直觉的指引,他扭头看向城墙南部的山脉屏障,在超凡者所具备的强大视力中,他看到一片不详的黑红色烟云正从山体与平原的交界线上升腾而起,而无数扭曲狰狞的身影则浮现在其中。 他听到自己的一位同袍在身旁喃喃自语“那是……什么东西?!” 城墙上敲响了最急促的警报,瞭望塔上的哨兵一边敲钟一边发出高声的喊叫 “它们来了!!” 。 ------------ 第二百七十三章 爆炸与火焰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它们来了。 裹挟着腐化的魔力与烟尘,充盈着对活人和魔力的仇恨,带来了刚铎废土的毁灭和疯狂,踏上了塞西尔领的陷坑和地雷阵。 它们进攻起来真的是惊天动地。 在警报声响起的一瞬间,城墙上的气氛便瞬间紧张起来,新兵们装备着热能射线枪,撑起力场盾,在指挥官和老兵的带领下踏上城头组成了防线,而在他们的视线中,那些怪物正疯狂地嘶吼着,仿佛没有任何痛觉般踩踏在遍布地雷的平原上,那场景惨烈,震撼,但又令人心惊胆战。 塞西尔领战斗兵团有着令任何指挥官都头大的新兵比例,千余人组成的兵团里有八百多人都是在第一次保卫战之后陆续招募而来的,尽管他们有着最精良的装备和完备的训练,可是新兵训练再好也是新兵,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压力,他们和老兵之间就永远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为了减轻这方面的负面影响,高文已经尽可能地提高了新兵的实训比例,让他们去密林深处保护探索队并与魔兽作战,让他们进山训练,甚至把他们派往北方荒原和康德领周边,去剿灭盗匪和那些趁着康德领混乱而聚集起来的亡命佣兵,依靠这样的方式,他才勉强确保了塞西尔战斗兵团人人都开过枪见过血,算是让兵团里的新兵成长了起来,但他们仍然只有通过了今天的考验,才能算是真正度过新兵期。 今天之后,他们哪怕仍然算不上什么经验丰富的老兵,但最起码也算是彻底摘掉了新兵的帽子。 山脉缺口涌出来的血色烟雾正在越变越多,逐渐形成了一片气势惊人的血色云团,而从云团里涌出来的畸变体正前仆后继地冲向塞西尔领的南城墙——活人的气息和城市中无处不在的魔力反应对这些怪物而言就是夜幕中的明灯,它们一冲出山脉就目标明确地冲了过来,哪怕前方就是不断爆炸的雷场,它们也毫无犹豫。 地雷是个好东西,高文始终坚信这点,尤其是在对付没脑子的怪物时更是如此,不管战场上埋了多少地雷,这些一根筋的怪物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然后一条直线地踏遍整个地雷阵——但事实证明,好用的地雷也并不能完全解决畸变体的威胁,因为那些怪物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过强悍,而且“生理结构”也实在太诡异了。 一个结晶地雷能把怪物的下半身彻底炸烂,但它们在这种伤势面前根本不会死也不会恐惧后退,反而会用残存的上半身继续爬行着向前跑,一直到触发第二甚至第三个地雷之后才会被彻底杀死,因此这些怪物虽然踩地雷的效率飞快,但在这同时,它们用身体“排雷”的效率也着实惊人。 在连续不断的雷霆爆炸中,血色的云雾锋线正在迅速逼近城墙,瞭望塔上的士兵已经可以通过望远镜看到最前端的怪物在空中螺旋上升、四散降落的可怕景象,当地雷阵中央的一片绑有旗帜的特殊木桩也被污浊的魔潮气息笼罩之后,第二道警报响了起来,拜伦骑士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道城墙:“敌方进入位置,投石机准备——投弹!” 伴随着一阵阵绞盘松开的“嘣”声,特制的小型投石机运转起来,一颗颗头颅大小的结晶炸弹在空气中划过长长的弧线,落入远方那片被不详的黑红色烟尘笼罩的战场上,下一秒,连续不断的、更加惊人的爆炸便在战场上炸裂开来,宏大的闪光和雷霆烈焰就好像要撕碎那片烟尘云团一般,在怪物群中卷起阵阵由弹片和热流组成的风暴来。 “收回绞盘,继续投弹!” “继续投弹——巴尔托,收回绞盘,继续投弹!!” 同袍的吼声把巴尔托从愣神中惊醒过来,这位提丰帝国的骑士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血液在胸腔中鼓动着,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远方那片正被爆炸和火焰覆盖的平原,脑海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他们面对的战场? 巴尔托下意识地执行着动作,操纵投石机并不困难,对于膂力惊人的骑士而言卷动绞盘更不是什么难题,然而在下意识地收紧绞盘、重新安置结晶炸弹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有些脱离了控制,一种麻木感正在慢慢涌上他的脑海。 这跟他想象中的战场不一样!跟他经历过的战场也不一样! 他是提丰的精锐,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他不是什么新兵蛋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民兵,在安苏和提丰的边境线上,他和他带领的士兵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危机,虽然两个国家还未正式开战,但双方私下里的摩擦已经升级到刀刃见血的阶段,在那些不被双方承认的小战场上,他面对过刀剑加身,也曾手刃敌人,但没有任何一片战场,是像他所见的这样—— 交战双方相隔数百米,战斗便已经打响,血与火,雷霆和爆炸笼罩了整片战场,那些不知名的怪物在爆炸中悍不畏死地冲锋,而守城的士兵则不断将更多的雷霆和爆炸泼洒在敌人身上。 现在甚至还没到刀剑出鞘的时候。 当然,这个世界存在战斗法师,法师们在战斗时也会制造雷霆、火焰、奥术飞弹之类的东西来远程攻击敌人,但一个战场上能有多少战斗法师?一个战斗法师又能释放多少次如此声势的法术? 在这里,炎爆术级别的法术可以覆盖整片战场! 巴尔托曾经想象过自己被安苏人推上城墙参与守城战的景象:身后站着督战队,自己则和提丰同袍们手持刀剑在前充当盾墙,唯有拼死挥舞刀剑,才能避免被督战队砍下脑袋,并在战场上求得一线生机,他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操纵投石机——更没想到这些投石机扔出去的“石头”竟然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巴尔托突然想起了自己下午搬运那些结晶炸弹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滑,将几个“铁球”掉在墙砖上的经历,顿时忍不住后怕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知道,那些铁球其实有着相当可靠的保险装置,而且它们是依靠符文扳机、机簧和闭锁机构控制,而非简单的“一碰就炸”,只有在装入投弹蓝之前把铁球上的铜插销拔掉,它们才会有爆炸的能力,而只有承受从投石机抛向地面的强大冲击,里面的扳机才会被释放并引发爆炸…… 第二轮结晶炸弹被投石机抛出,在怪物群中引发了新一轮的爆炸,而这时候那些怪物已经用强大的非人之躯趟过了一半的战场,有时候身体素质强大就是如此不讲道理:它们没有任何指挥和战术,但就是能凭着“莽”一路推进,人类面对这样的敌人,能够仰仗的除了人数,便只有智慧和力量。 索尔德林拉开长弓,长弓前端卷起一阵淡绿色的魔力气旋,搭在弓弦上的三支羽箭随即被魔力加持,充盈起仿佛水晶般的盈盈光泽,随后弓弦一松,三支箭便带着尖锐的啸叫划破空气,并在片刻之后将战场上的三只怪物直接炸成漫天碎屑。 高阶游侠的一箭,威力丝毫不比结晶炸弹差。 索尔德林根本没有关注自己开弓之后的战果,只是沉默着继续抽箭,开弓,射击。 这些怪物跟七百年前一样,但老朋友却似乎鼓捣出了很多跟当年不一样的新玩意儿——那些爆炸的“投石”和陷阱威力相当可观,中阶甚至高阶的职业者如果被这种东西集中攻击恐怕也活不下来,这次战斗结束之后或许应该找老朋友问问,打听一下这些相当带劲的武器是怎么运转的——但前提是他能守好自己的位置,让这片领地顶住怪物的这波攻势才行。 怪物们所裹挟的“血色锋线”在推进中不断减淡,但它们仍然渐渐逼近了城墙,在第二道标记被敌人覆盖之后,新的命令传达到了士兵们耳中: “掷弹兵准备——” 城墙上的士兵们在命令下立刻上前,墙垛背后已经准备好了一筐一筐的结晶手雷,此刻最初的紧张和恐惧已经渐渐麻木,服从命令成为了这些士兵最深的本能,他们取出手雷,打开保险,只等着长官一声令下。 “投弹!” 在十几米高的城墙加持下,这些手雷的投掷距离得到了大大的加强,密集的爆炸在片刻后便覆盖在那些侥幸趟过雷区和投石机轰炸区的怪物头上。 高文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怪物进攻的潮水在一轮又一轮的火力打击中逐渐变得稀疏,变得无力,这一波畸变体还没有靠近到可以释放腐蚀能量箭的距离就被削减的只剩下两成数量,毫无疑问,它们会倒在领地新筑的城墙脚下。 然而他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因为报告中提到的那些“大型个体”还没有上战场,此刻进攻的怪物还只是报告数量的一半而已。 他的视线紧盯着战场中央,在投石机射程的边缘,几个格外醒目的暗红色云团正在鼓动起来,那云团中隐藏着数个巨大到惊人的身影,而在那些云团后面,剩余的畸变体正涌出山道,集结成一波新的攻势。 随着第一波畸变体被掷弹兵和密集的灼热射线消灭,那些巨大的身影终于动了起来。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发定乾坤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那是从未见过的变异个体――即便在七百年前的刚铎废土上,高文・塞西尔也没见到过那种样子的畸变体:它们一共有四个,体型几乎是普通畸变体的两到三倍大小,它们全身肢体肿胀,而且在大部分关节上还可以看到仿佛骨刺一样的增生结构,同时每一根骨刺上都涌动着不详的黑红色电弧,尤其是在它们的背部,从肋骨增生出来的骨刺甚至形成了仿佛平行导轨般的结构,伴随着这四个巨型个体从体内发出混沌难明的咆哮,其骨刺上的电弧也骤然间扩大起来,下一秒,高文便看到四条巨大的闪电骤然轰向城墙! 从未见过的攻击形式,超过预期的攻击距离。 高文吃了一惊,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反应过来,他将魔力灌注入长剑,开拓者之剑爆发出一团刺眼的白光,紧接着长剑连续挥下,两道冲击波便分别迎上了其中两道黑红色闪电,而距离城墙中段不远的地方,一道奥术闪电也骤然亮起,轰隆一声打散了第三道攻击――那是卡迈尔坐镇的方向。 第四道黑红色闪电则打偏在了城墙下方,伴随着一声爆响,大片大片的尘埃碎石从城墙根部爆发开来。 而在发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之后,那四个变异的畸变体并没有继续释放闪电――大概是这种攻击也需要消耗不少的气力,它们并不能连续使用――它们背后骨刺上的电光略微减弱了一些,随后这些怪物直起身子,无面目的头颅朝向城墙的方向,一阵阵浑浊的吼叫从它们体内传来,而在它们身后的畸变体大军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间集体亢奋起来,声势惊人地开始冲锋。 就如报告里提到的一样,在那些变异怪物身边的畸变体会产生原理不明的“强化”,不管是进攻欲.望还是行动速度都有了大幅度的上升! “投石机继续投弹!”拜伦骑士大声吼叫着,“掷弹兵,继续投弹!集中攻击那些巨型怪物!” 大大小小的爆炸开始在畸变体的大军中炸响,负责投掷结晶手雷的士兵都是从各个分队中选拔出来的臂力惊人之人,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很难把手雷扔到那些距离还很远的大型怪物脚下,唯有投石机的射程足够――可是在一轮炸弹抛出之后,高文忍不住皱起眉头。 精确度太差了,射速也太差了。 十几枚炸弹在战场上开花,虽然都尽力瞄准了那四个变异体,但投石机差劲的准头还是让每一发爆炸都落在那些怪物周围颇远的地方,一轮攻击过后,普通的畸变体粉身碎骨的确实不少,然而真正要对付的敌人仍然完好无损地奔跑在战场上。 “继续投弹!” 操纵投石机的分队以最快的速度收紧绞盘,重新装填,因为他们知道投石机的致命弱点――不光准确度差,射速慢,它们的射程也近乎固定,即便通过调整绞盘、杆臂的方式粗略改变射程,它们也没办法攻击靠的过近的敌人,而那些畸变体……它们的行动速度正在那些大型个体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快,很快就要全部越过最近射程极限了。 在第二轮攻击中,终于有一枚结晶炸弹命中了目标,一个变异的大型个体被炸弹结结实实的命中,伴随着声势惊人的爆炸,铺天盖地的污秽血肉和骨骸碎片在战场上四分五裂,而更多的怪物则在这个过程中继续逼近了城墙。 投石机已经停止攻击,在这个距离上,它们无法再发挥作用了,而操纵投石机的队伍则飞快地从外塔撤回到城墙上,他们打开热能射线枪的保险,开始与射击队一起准备应付那些开始攀登城墙的怪物。 此时怪物的数量已经所剩不多,凭借城墙上士兵们手中的热能射线枪和熔切剑足以应对――假如剩下的那三个大型个体不存在的话。 它们有智慧,至少具备简单的思考能力――这是高文在短暂的观察中得到的惊人结论。 普通的畸变体在感受到魔力或者活人气息刺激之后的反应近乎于条件反射,横冲直撞起来甚至比狡诈的野兽还不如,因此人类总是能用战术和陷阱之类的手段来对付它们,然而那些大型个体……就光从它们没有跟着一起冲锋这点来看,便已经是令人震惊的表现了。 更重要的,它们似乎还能稍微控制作为炮灰的普通畸变体――正是因为那四个大型个体的存在,畸变体的攻击才分成了两波,第二批攻击是被那四个怪物硬生生拖到现在的。 简陋的操作,但再简陋的操作也是战术的雏形。 高文微微抬起了手中的长剑,他看着那三个变异的大型敌人,准备自己亲自出手去解决它们。 这一波袭击是可以守住的,虽然出了一些变数,但塞西尔战斗兵团的力量仍然稳稳地压住了那些怪物,目前冲到城墙下面的畸变体正在结晶手雷和热能射线的集中攻击下成片地死去,甚至没有一个敌人可以爬上城墙,士兵们连熔切剑都没用上。 可是那些疑似产生了一些思考能力的变异家伙却让人很是不安――必须尽快消灭才行。 但就在高文准备出手的同时,那三个变异怪物也开始了行动,它们已经在炮灰的掩护下冲到距离城墙很近的位置,此刻突然一齐弯下身子,其背后的骨刺再一次浮动起了密集的黑红色电弧! 负责守卫城墙中段的卡迈尔立刻撑开一道魔法屏障,保护住自己脚下的城墙,同时开始酝酿一个威力强大的奥术魔法,但在这个攻击发出之前,他突然感到周围的魔力场产生了变化,这让他惊愕地停了下来。 笼罩在城墙上的、由魔能方尖碑撑起的魔力场陡然间加快了流转,有庞大的魔力正在向着某个方向汇聚,卡迈尔顺着感知望了过去,赫然看到那个头很铁的小姑娘正爬到最高的一座塔楼上,高高举起了法杖。 而一个几乎有城门大的火球正在这个小姑娘上方迅速成型――而且还在变得更大。 就连高文也感知到了这惊人的魔力流动,他几乎是惊悚地回头看了一眼,当场冷汗简直是呲出来的――瑞贝卡搓了个啥?! 那个和城门一样巨大的火球此刻已经凝聚成形,并且随着魔力的充盈而越变越亮,其颜色渐渐从赤红转为黄白,而火球下方的瑞贝卡则满脸的兴奋之色,她身上缠绕着一条奇奇怪怪的金属宽“腰带”,那些金属板此刻正散发出醒目的魔法光辉,她手中的法杖则仿佛一根点燃的太阳火炬般正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在注意到自己终于搓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火球之后,瑞贝卡兴奋的像个即将被老祖宗和姑妈吊在房梁上打的熊孩子,还使劲大呼小叫起来:“祖先大人!你看我搓出来什么啦!!” 高文的吼声响彻全场:“快把它扔出去!” “好嘞!”瑞贝卡大喊道,随后使出了吃奶的劲开始拨动手中的法杖――魔法凝聚出的火球并没有多大分量,然而魔力场的激荡却让她手中的法杖仿佛被磁石吸住一样,挥动起来格外艰难,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法师此刻恐怕就要开始绝望了――体质虚弱的法师根本无法把那个巨大的火球推出去,而只能被这个严重过载的魔法反噬个粉身碎骨,可是瑞贝卡是正常的法师么? 在推了一下发现没推动之后,瑞贝卡就收起了吃奶的劲,转而用出了当年通过家族试炼时三拳打死狼的劲,“嘿呀”一声,那个城门大的火球就在无数人惊恐的视线中飘飘忽忽地飞向了战场的方向。 即便是思考能力低下的怪物,也会从这个火球中感受到恐怖的力量,那三个原本打算近距离一击破坏掉城墙的变异怪物在发现这个火球的时候就硬生生地收回了已经酝酿到一半的闪电冲击,随后做出了普通畸变体绝不可能存在的举动―― 它们调头逃跑。 高文终于可以完全确定:这些变异的大型个体是有思考能力的。 而在此刻,瑞贝卡的超级大大大大火球已经落在战场上――它落在那三个调头逃跑的变异怪物身后,最初的一秒钟内,它只是平静地下落,就像烧红的铁球落在奶酪上一样将地表熔化,将周围的怪物蒸发,但在一秒钟后,它内部不稳定的魔法能量终于爆发出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朵小型的蘑菇云在塞西尔南城墙前方缓缓升起。 战场上残存的怪物在这一击之后几乎全部灰飞烟灭。 看着那缓缓升腾起来的蘑菇云,瑞贝卡脸上露出了一丝由衷的微笑,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火球之道”似乎也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大火球搓好了,是可以保护大家,带来奇迹的―― 然后这个一发大火球把自己精神力榨干的姑娘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在城墙上,绝大部分人都未能从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回过神来。 高文已经看到瑞贝卡倒下去,不过他身旁有一道黑影迅捷地冲上了塔楼,那是琥珀――有琥珀照看,他便放下心来,并转头看着战场的方向。 前方不远处的城墙边沿突然探出了一只狰狞丑陋的手掌,随后在许多人的注视中,这场战斗最后一个幸存的畸变体终于爬上了城墙。 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但高文知道它是被起码二十个人乱刀砍死的。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战斗之后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虽然最后的发展有点出乎高文预料,但整场战斗的结果仍然大致在他的预期之中――区区两三千的畸变体如今已经无法威胁到建立起完整防御的塞西尔领,哪怕畸变体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变种个体,这个结局也没有改变。 但即便成功防御住了敌人的这一波攻势,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下心来。 畸变体里面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变异个体,这本身就是个相当不好的信号――而变异个体的智慧倾向更是让人不安。是什么导致了它们的变异?这种变异是否普遍?是否还会继续发展下去?这次出现的怪物还智力有限,数量也不多,那么下一次呢?再下次呢? 士兵们开始清理城墙,由于敌人并未攻上墙头,所以此战并无阵亡者,但仍有一些士兵被敌人的腐蚀能量箭命中而受伤――附魔或者带有微风护盾之类魔法效果的铠甲可以有效抵抗畸变体的腐蚀能量,但这种抵抗也是有限的,被腐化魔能所伤的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否则轻伤照样致命。 高文则站在城墙边沿,俯视着下面仍然被火焰和腐化能量覆盖的战场。 数千畸变体倒在这个被雷霆爆炸犁了一片的小平原上,它们肮脏亵渎的血肉正在飞快消散风化,变成自然界最原始的魔法能量,而它们残存的巨大血色骨架则在弹坑中冒着滚滚的浓烟,畸变体所带来的腐化魔能让土壤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黑褐色,即便在战斗结束之后,那黑褐色也还没有褪去。 这只是短时间的感染,腐化力量并不会长久地留在土地中,但消散仍然需要些时日,根据上次怪物攻城的经验(以及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土地中残留的腐化魔能需要数天才会消解到对人无害的程度,而在此之前,南部城墙外面的小平原很显然已经不再适合人员活动――部分工程项目必然会受影响。 就在高文考虑着领地下一步的恢复和生产调整计划时,一股微凉却不刺骨的、带有微微潮湿感的气息突然出现了,紧接着,一丝雨水落在他的头发上。 雨?雾月的雨? 高文惊愕地抬起头,伸出手掌,丝丝缕缕的雨线果然正从天空落下,雨线中还仿佛充盈着盈盈的蓝色波光,这些“雨水”落在身上,非但没有带来冰寒刺骨的不适感,反而迅速恢复着城墙上每一个人的体力,净化着空气中残存的腐化魔力,甚至连城墙外那片被魔潮气息侵染的土地,也在雨水落下的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 这在冬日降下的雨滴绝不可能是自然产物,高文立刻便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从那里攀上城墙――提尔就仿佛水中仙女般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水雾中,她张开双臂,强大的水元素力量在她身后形成了长长的、直连天际的隐约丝线,这一幕犹如拨动天地间的琴弦,又如她身后张开了一双令人惊心动魄的翅膀,而在这位海妖身后,则是条一拱一拱的尾巴…… 高文努力把视线从提尔的尾巴上转移开,却发现自己再也产生不了跟“水中仙女”或者“翅膀”有关的联想了――哪怕脑海里加了二十多层滤镜,那仙女还是一拱一拱地拱过来的…… 然后提尔就拱到了高文面前,特优雅地将双手放下,并伸了个长达四五米的懒腰:“呼啊――我来晚了?” “是你降的雨?”高文好奇地问了一句,紧接着又有点尴尬,“额……我没想到你会来帮忙。” 城墙上的士兵们有不少都停了下来,带着敬畏看向提尔,他们已经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雨中所蕴含的治疗和净化力量,此刻纷纷致上了敬意,而提尔则浑不在意地对那些人类士兵摆摆手,又看了高文一眼:“瑞贝卡让我来的――其实我更想在屋里睡觉,但毕竟这地方是我现在的住处,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瑞贝卡么……”高文忍不住看了城墙后面的休息所一眼,那姑娘已经被琥珀带下城墙,现在正在后方休息――虽然整场战斗她就扔了一个大火球,然而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火球不但消灭了几乎所有残存的敌人,还把她自己的精神力榨了个干干净净,按照赫蒂的说法,这一觉不睡到晚上大概是起不来了。 还是多睡会吧,毕竟睡醒了可能要挨打。 提尔慢悠悠地晃到了高文身旁,探出身子看了一眼下面仍然在冒烟的战场,战场上的火焰已经在净化之雨中熄灭,但从那些血色骸骨上分解出来的黑红色烟雾却还在不断升腾起来,海妖小姐看到之后微微皱了皱眉:“这就是你们当年经历过的‘魔潮’么?” “不,这只是魔潮中出现的怪物――它们携带着魔潮的力量,”高文解释道,“这种怪物很可能是从刚铎废土里游荡出来的。” “嗯……有趣……” “什么有趣?”高文好奇地看着提尔,并紧接着反应过来,“对了,你是经历过真正的魔潮的,在你看来,真正的魔潮和这里的气息很不一样么?” “气息?气息无所谓一样不一样,魔潮本身是魔力重塑万物的过程,这种混乱无序的魔法能量不管是在大魔潮还是小魔潮里都一样,我说的有趣……是这些所谓在魔潮中诞生的怪物。” “这些怪物?”高文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看出什么了么?” “你看到它们分解的模样了么?”提尔把尾巴卷曲起来,用尾巴尖指着城墙脚下那些正在分解的尸骸,“血肉分解的样子是不是很像岩石泥土之类的普通物质被混沌魔能分解的景象?只不过更快,更彻底了一些。” “确实如此……” “它们的存在很不稳定,一旦死亡,其残骸就会迅速瓦解,这是处于‘中间态’的表现,”提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但它们表现出的特征很像是某种正在魔潮作用下发生转化,但却未能彻底完成转化的‘失败品’。我能感受到它们瓦解时释放出的能量,那能量与混沌魔能很接近,但又有一点点不同……” 一阵轻微的奥术火花劈啪声打断了高文和提尔的交谈,高文循声转过头,看到卡迈尔正从不远处漂浮过来,这位古代魔导师身上的奥术能量似乎有些不稳定,整个人跟接触不良一般闪个不停。 “卡迈尔你没事吧?”高文有点惊讶,“你在闪啊。” “不用担心,是刚才瑞贝卡小姐的魔法让我过于惊讶了,”卡迈尔身上的奥术能量慢慢平复下来,“赫蒂女士在找您。” “我知道,是战后会议,”高文点点头,并看了一眼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这里就交给他们了,我们去政务厅。提尔,你要来么?” “我可以在会场上睡觉么?” “……你随便,别用尾巴卷人就行。” “那我就去。” 不久之后,塞西尔领地的主要管理者们便都集中到了位于领地中央的政务厅内,高文则坐在议事圆桌的上首,现场除了管理内政的赫蒂和管理军务的拜伦、菲利普之外,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也都被召集了起来。 第一件事,高文就是向农业主管诺里斯确认了领地南部几片农庄的情况――有一批在入冬前开垦出来的土地位于城市南方,而且相当靠近黑暗山脉,虽然那里有哨塔守护,而且也相对远离黑暗山脉的几个山口,但高文仍然担心那些土地有没有被四溢的混沌魔能污染到。 在确认城外的几个农庄都安然无恙之后,他才松了口气,紧接着了解了一下城内各个部门的运转情况。 这是塞西尔领的政务厅以及配套行政体系建立起来之后第一次面对战事――尽管只是一次怪物攻城的事件,但这毫无疑问是一次考验,而这次考验的结果并没有让高文失望。 城内各个部门不管是在战前还是战后都在正常运转,在各层管理者的监督下,整座领地从始至终都没有产生任何秩序混乱,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解除警报、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的指令也迅速传达到了各个工厂、学校、居民街区,虽然中间少不了有因经验不足而产生的小问题,但总体上一切都没有偏离高文设置这套行政机构的目的。 等确认领地内部一切安好之后,拜伦站了起来,开始汇报战斗的结果以及战斗过程中的各项损耗。 其实这方面的事情高文大致上都很清楚――毕竟当时他就亲自站在城墙上,但这个汇报的过程仍然是必要的,因为这是一次胜利,也是政务厅成立之后的第一次胜利,这次胜利必须产生一个正面的象征意义――它的第一步,就是拜伦骑士的报告。 真正的“战后会议”,是在各个民生部门的主管离场,现场只剩下高文、赫蒂、拜伦、菲利普、琥珀等人之后开始的。 “诸位,战斗结束了,”高文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漂浮在圆桌旁的卡迈尔和卷在桌子下面的提尔是会议上的新面孔,但他认为这两人此刻很有必要在场,“但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这次战斗中,有一种前所未见的畸变体出现在战场上,我要说的是――哪怕在七百年前,我也没见过类似的怪物。 “这种怪物是全新的――事实证明,刚铎废土并非一成不变,它内部产生了变化,我们的敌人,也在变化。” ------------ 第二百七十六章 短板和启发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很多人看来,塞西尔领的发展已经是个奇迹――哪怕是塞西尔领的管理者们自己都难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诚然,和当前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贵族领比起来,塞西尔领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已经超出了常识,不管是领地民生的建设还是军事力量的变化都是如此,但是高文从来不这么想。 高文心中的假想敌从来都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边陲贵族,甚至也不是王都那些经营已久的老牌势力,从继承高文・塞西尔记忆的那天起,从了解到魔潮存在的那天起,他的假想敌就已经是超出目前人类力量之外的事物了,而面对这些敌人,目前他手上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那些怪物有智力,”赫蒂在高文话音落下之后便开口道,“虽然思维能力似乎并不是很强,但它们显然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它们在战场上会判断形式,会判断投石机的攻击范围并在安全区域蓄势攻击,它们甚至能指挥‘军队’――如果它们的指挥能力再变强一点,我们就不会赢的这么轻松了。” 坐在高文另一侧的琥珀忍不住说道:“我侦查的时候没发现它们有智力啊。” “这说明它们的智力并不健全,或者是行为模式跟人类不一样,”高文对此并不意外,“畸变体是一种目标明确的生物,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在遇到攻击目标之前,哪怕是具备智力的畸变体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这导致它们在发动进攻之前都显得和别的怪物没什么区别。不过经过这次事件,我们也算是增加了一分经验。” “另外,咱们在这次战斗中还暴露出一个问题,”高文接着说道,“在对付那些大家伙的时候,普通士兵的攻击能力显然不够,而投石机……命中率太低了。” 在战斗的后半段,三个巨怪越过了战场的中段,那里已经是热能射线枪的射程范围,但对付普通畸变体卓有成效的灼热射线在面对那些巨大怪物的时候显露出了火力上的短板――它们很难穿透敌人的躯体,即便穿透了,过小的杀伤面积也难以对那些仿佛小房子般的怪物造成什么伤害,那几个变异的怪物似乎也很快判明了这点,所以它们才敢在城门前大摇大摆地停下来,并汇聚力量准备攻击――说实话,如果没有瑞贝卡最后的那一发超级大大大大火球,真让那三个大型“畸变体”把黑色闪电放出来的话还真可能会很危险。 而至于作为单兵副武器的结晶手雷……它们的威力能够对巨怪造成一定威胁,但攻击距离不够是一方面,对士兵的体力消耗则是另一个缺点,而且结晶手雷延迟爆炸,飞行速度又慢,对于已经有一定智力的巨怪,效果真的很不乐观。 事实证明,只有投石机扔出去的结晶炸弹可以轻易消灭那些巨怪,但投石机的缺点实在太明显了――命中率差劲,射程范围窄,装填缓慢且很消耗士兵体力(虽然这个可以用机械动力来解决),在用结晶炸弹当弹药之前,它甚至连威力都差的要命,可以说,让这种画风严重不搭的东西出现在塞西尔南城墙上,完全就是技术条件不够的无奈之举。 而以上缺点都只是拜伦等人可以理解的部分,事实上高文知道投石机的缺点还远不止这些――只能抛射弹药的投石机完全不具备“穿甲”的属性,而投掷出去的不管是石块还是炸弹,只要没有直射能力,那么在面对坚固城墙的时候就很难发挥效果,把炸弹越过城墙扔进敌人的城市听起来是个很美好的事情,但只要传统贵族城堡的城墙本身还能屹立一天,战争的形式就不会改变。 虽然高文最终极的假想敌是魔潮以及魔潮伴生灾害,但他很清楚,在面对大自然的力量之前他还得首先面对这个世界上的世俗力量,而以目前绝对算不上安定的大陆局势,他得首先造出可以对抗传统城寨的武器才行。 否则他的塞西尔领不一定能活到对抗魔潮的那天。 “能抛射结晶炸弹的投石机已经是我见到过的最强大的武器了,”菲利普骑士听到高文的话忍不住说道,“除非……我们能制造出像热能射线枪一样操作便利,但规模更加巨大的新武器。” 在一个从未出现过火药推进武器的世界,高文很难跟别人解释“火炮”的概念,但他可以把火炮的特点描述一番,而在听到他的描述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思索之中。 赫蒂第一个打破了沉默:“问题的关键是将‘炮弹’以极快的速度直线发射出去,我们已经造出了威力很大的炮弹,但我们没办法‘发射’,您是这个意思么?” “没错,而且我考虑过斥力法阵,”高文点点头,“只不过斥力法阵这种东西缺乏爆发力,很难给炮弹赋予足够的初速,而如果用类似加速轨道的东西,在炮弹的加速路径上设置大量角度合适的斥力点来连续加速,理论上倒是可行,但我大致计算了一下,即便以目前效率最高的斥力基板和最佳的排列间距,这个加速轨道也需要十几米甚至几十米长才能让炮弹有足够的杀伤力和射程,否则还不如投石机。” 这时候,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卡迈尔突然开口了:“必须要一个实体的‘炮弹’么?” 高文眉毛一挑,语气中带着期待:“你有别的思路?你有别的思路那当然更好,实体炮弹只是想法之一,只要能解决问题,任何思路都可以。” “刚铎时期,我们有一种被称作奥术脉冲器的武器,是将强大的奥术能量压缩在一个收束装置中,然后定向释放出去――威力很大,”卡迈尔说道,“它的本质其实有点像是一次巨大的奥术飞弹。” 高文忍不住皱起眉:“奥术脉冲器……说实话,我知道这个,但你应该也清楚,奥术脉冲器是用深蓝魔力井的魔力来驱动的――它的弹药是纯净的魔力水晶,水晶中存储着来自深蓝魔力井的纯粹魔力,每次开火都会报废掉一枚晶体,这在这个时代是根本实现不了的事情。” “是的,深蓝魔力井,那纯净而强大的魔力是我们最大的制约,”卡迈尔承认了高文的说法,“但今天我见到一样东西,或许可以……部分解决这个问题。” 现场所有人顿时都把好奇的视线落在卡迈尔身上,琥珀则更是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 卡迈尔抬起手臂,一个塑能之手随之成型,并将放在不远处的一堆其貌不扬的金属装置给拿了过来。 高文探头一看,赫然看到那是一系列符文基板连接起来的、像是腰带一样的奇怪装置,而且在“腰带”上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一看就是自己私下里改造而来的符文结构。刚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当时瑞贝卡挂在身上的玩意儿么?” 琥珀也惊讶地看着卡迈尔:“哇,原来你也有顺东西的习惯啊?” 卡迈尔让琥珀一句话呛的又闪烁起来,闪了好几下之后才无奈地解释:“这是当时你把瑞贝卡带走的时候落在城墙上的,你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高文打断了卡迈尔和琥珀之间的交谈:“总而言之,这是个什么东西?” 始终懒洋洋地盘在桌子下面,但却支棱着耳朵全程旁听的提尔这时候突然从桌下冒了出来,她用尾巴尖指着那一堆金属板:“瑞贝卡说这是个增幅器,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之后这个海妖就又缩了回去――跟个冬眠的蛇一样认认真真再次把自己盘成一团。 “根据我的判断,这其实是一堆魔力场接收器,以及一些用来平衡负载的改装,”卡迈尔把那堆金属板摊开来,“瑞贝卡小姐的思路貌似很简单――因为个人的魔力储量有限,所以她通过魔力场接收器把自己和整个魔网连接了起来,打算让整个魔网充当自己的魔力储备,并且用魔网施法……最终的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她成功地制造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巨大火球,证明了这个思路的可行性。 “只不过她这个思路还是有个极限,那就是‘人’本身。人类的身体限制了她的发挥,所以她一个大火球之后就晕了过去,然而……机器和钢铁不怕这些,或者说哪怕机器和钢铁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它们也可以被量产,可以被消耗。 “因此只要把这些增幅器安装在某种特定的武器上,我们就可以重现奥术脉冲器的辉煌。” 高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魔网……不,魔力场可以充当‘奥术脉冲器’的能源?” “不,我并不打算复制出一个‘奥术脉冲器’来,”卡迈尔否定道,“深蓝之井不可复制,基于深蓝魔力的奥术脉冲器也不可复制,我只是从这个增幅器以及今天的那个超级大火球中得到了启发……如果我们可以操纵足够强大的能量,再以合理的方式将这些能量进行重新分配,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抛开‘个人天赋’的思维枷锁,那么我们根本不需要局限于具体法术或者所谓‘技能’的限制。就像今天的那个火球……它真的还是个‘火球术’么?” 发自肺腑地讲,那玩意儿真的已经超出了火球的概念,而且高文觉得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瑞贝卡可能真的打算搓个太阳出来…… “纯粹的魔力汇聚在一起,本身就是很强大的力量,当年的‘奥术脉冲器’就是基于这个思路,那么基于同样的思路,将魔网的能量抽取出来,汇聚之后用于攻击,或许也是可行的。而且比起失去之后就再也无法复制的深蓝魔力井,魔网可是一种完全掌握在人类手上的东西。”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值得研究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卡迈尔提出了一种大威力远程武器的解决方案,在高文看来,这个方案或许并不能完全解决“火炮”的问题,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它能够填补目前塞西尔军队最大的短板。 塞西尔战斗兵已经拥有非常强大的个人武装,在这个时代传统的、依靠士兵生死相搏的战场上立于了绝对优势地位,但对于有着地球记忆的高文而言,如果没有可以彻底凌驾于人力,可以从整体上影响战场平衡的重型武器,那么一支现代化军队就远远谈不上成型。 面对魔潮中的怪物,“人海”的力量终究是不可靠的,唯有更强大的炮火才能给人类带来生存的希望。 不过即便卡迈尔的方案可行,高文心中也没有放弃制造一种实弹武器的想法――这个世界有太多性质奇奇怪怪的魔法材料,刚铎废土里也有太多不可预料的威胁,单一类型的武器很难应对千变万化的战场,对于生性谨慎的高文而言,动能武器还是更让他放心一点。 在总结了这次防御战中所出现的各种问题,又敲定了战斗之后部队的调整、训练以及宣传引导细节之后,高文呼了口气,转向赫蒂:“瑞贝卡情况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只是精神力损耗过度会昏睡半天而已,”赫蒂脸上的表情有点怪异,也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她从小到大都很少有精神力损耗过度的时候,那孩子的精神力和魔力储备都远超常人,一天扔上百个火球都没见她累过,这次她实在是太胡闹了。” 在这个世界,精神力和魔力储备是衡量一个人法术天赋的重要指标之二,而它们的作用也各不相同――用最简单直白的解释,精神力就是控制魔法、感应魔力的能力,决定了一个人的施法技巧和连续施法稳定性,而魔力储备则是具体施放法术时所消耗的力量,决定了一个人在一定时间内能释放出的法术的总耗能。通常来讲,这两个指标是同步的――很少会出现一个人的精神力远超魔力储备,或者魔力储备远超精神力的情况。 当然,例外也不是没有,就像领地上那位正在担任教师的二级奥术师桑提斯,他就是魔力储备远远低于精神力的例子。 瑞贝卡虽然是个奇奇怪怪的姑娘,但她在这两个指标上的“发育”倒是很正常,甚至比一般的法师还强了不少,她只是天生“法术位”少导致了施法缺陷,相当于法师界里的少根筋。 所以当瑞贝卡冒冒失失地用魔网来充当自己的魔力储备,她就遇上了精神力不堪重负的情况,而且是严重的不堪重负――可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魔网这玩意儿本身就是个全新的事物,寻常法师哪有这种操控庞大能源的机会?一般法师能捏着块魔力水晶释放几次超限法术就已经算是土豪行径了,而领地上的城市级魔网可以撑爆不知道多少块魔力水晶…… 得幸亏傻狍子脑壳真的很硬,而且人类还有个“扛不住就晕”的自我保护机制,否则真得出大事…… “这次她是胡闹了点,但她哪次不胡闹的,”高文有些没辙地说道,“而且这次也幸亏她的胡闹,给了我们一个制造新式武器的思路。” “说到瑞贝卡小姐,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卡迈尔突然说道,“她只会一个火球术是么?” 赫蒂点点头:“是啊,她就会这一个,而且学不会其它的。” “但她的火球术却有各种各样的形态和……级别,”卡迈尔的语气中带着困惑和思考,“我见过她制造出普通的小火球,大火球,炎爆术一样的火球,这次的比城门还大的火球,我还见过她制造出两个只有鸟蛋大的火球在手里搓着玩……这些是有谁教过她么?” “她还发展到把火球当文玩核桃了?!”高文大吃一惊,紧接着干咳两声,“咳咳,没人教她――而且这么多神经病的搓火球技巧,有哪个正常的法师会去研究?,都是她自己平常瞎琢磨的。” 毕竟傻狍子除了搓火球也不会别的了,不琢磨这个琢磨什么? 卡迈尔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好奇:“这也是她从小就有的能力?” 在得到高文和赫蒂的肯定之后,这位古代魔导师终于说出了自己疑惑的点:“你们觉得,火球术可能有这么多变种么?” “……其实很久以前我也对这个问题好奇过,”赫蒂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我还带她去找了南部地区一个很有名的大魔法师请教,但那位大师也说不清瑞贝卡的魔法天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就是只会搓火球,但又能把火球搓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技巧来……” 高文默默地看了赫蒂一眼,心说在自己的带领下,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开始默认火球就是“搓”出来的了――明明不久之前大家还好好地把火球术说成是“释放”的…… “我在瑞贝卡小姐的火球术中感受到了原始而纯粹的魔力波动,我很怀疑那看上去像是火球术的魔法其实只是她用庞大魔力强行制造出来的一种高温效果――只因为球形是最容易自我稳定的魔法结构,所以这个高温能量团才会呈现出火球的状态……” 赫蒂的语气微微急切起来:“卡迈尔大师,您难道搞明白瑞贝卡的魔法天赋出什么问题了么?” 虽然平日里经常敲瑞贝卡的脑壳,但很显然,她仍然十分关心自己从小带大的侄女。 “不,我看不出造成瑞贝卡施法天赋诡异的根源在哪,但我怀疑……她其实连火球术都不会,”卡迈尔慢悠悠地说道,“可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施法缺陷’。她的火球术如果是一种更本质的魔力释放,那么这就说明她突破了传统法师对于‘法术等级’和‘技能’的限制,对她而言,火球术不是一个一级魔法,也不是二级或者三级――如果能搞明白她的法术原理,或许我们对魔法本质的研究甚至能更进一步。” 高文终于知道了卡迈尔对这个问题如此执着的原因――就因为上次魔能方尖碑研制成功之后他抛给对方的一连串“为什么”,激发起了这位古代魔导师对于魔力本质的研究热情,现在他已经发展到看见任何异常魔法现象都想要研究一下的程度了。 不过话说回来……瑞贝卡这奇怪的火球天赋……也确实挺值得研究的。 “还是等瑞贝卡小姐恢复之后再说吧,”卡迈尔很快就从研究者的状态冷静了下来,“而且未知的事情太多了,我要重新给自己的工作进行一番规划才行。” 在会议结束之后,高文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政务厅,很快会议室里便冷清下来。 卡迈尔留在了最后,他从自己的席位漂浮起来,但在离开之前,他听到桌子下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声,随后一条长长的尾巴首先从桌子边缘探上桌面,在来回扫了两下之后,提尔才揉着眼睛爬上来。 “哈啊……”海妖小姐似乎是在会议的后半段又睡了一觉,这时候还搞不太清状况,“都走了啊?” 随后她使劲舒展着自己的上半身,尾巴一口气绷直的几乎弹到墙上,一个懒腰之后她满意地晃晃头发:“回去睡觉,睡觉……” 卡迈尔看着这个海妖好像压根没有发现自己,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提尔小姐,请稍等。” “啊?还有一个没走呢?”提尔愣了一下,慢悠悠地回头看了一眼,“哦,会发光的――你也睡着了?” “我留在最后,”卡迈尔不是一个擅长开玩笑的人,回答起来一板一眼,“提尔小姐,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提尔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如果是想研究我们海妖的魔法或者技术那还是算了,我们不管法术还是技术都跟你们这些非元素生物完全不同,差距比人类和精灵的法术体系还大。” “不,是关于那些……畸变体的事情。” 提尔一心只想赶紧回去睡觉:“畸变体?那你找高文去啊,他专业,他上辈子都是死在这个领域的。” “是关于今天你在城墙上说的那番话,”卡迈尔双眼中的奥术火花闪烁着,“你提到畸变体是一种在魔潮中未能完全变异的‘失败品’,它们并非诞生自魔潮,而是被魔潮改造而来……是这样么?” “我并没说的这么肯定,但大概意思差不多,”提尔停止打哈欠的动作,在蛇尾的托举下,她的上半身微微扬起,近乎俯视着漂浮状态的卡迈尔,“怪不得当时我感觉你身上的能量反应很剧烈……你说是被瑞贝卡的一个法术吓到了,但你这种古代魔导师可没这么容易被一个法术吓到。” 卡迈尔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提尔的说法。 “我听高文讲过忤逆堡垒的故事,还有你们当年的计划,很有感触……所以我大概也能猜到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提尔慢慢降低了身子,随后突然把手伸向自己的腹部――卡迈尔惊悚(内心)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看到这个海妖竟然直接把手探入了自己的身体,她的躯干、手臂和一部分衣物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水一般的质地,提尔在自己的肚子里掏摸片刻,随后把一块泛着不详暗红色泽的骸骨碎片从身体里掏了出来,她把这东西递到卡迈尔手上,“答案还是你自己去寻找吧――这块骸骨碎片是我在城墙上找到的,来自一个畸变体,它的混乱魔能已经被我净化,你可以安全地研究它,但你要快点,它每时每刻都在自我崩解。” (推一本有脑洞有创意的书,夏花新书《我真的长生不老》,已经八十万字,可宰。内容嘛……看书名就猜到了,主角是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的长生不老的人……)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索尔德林带来的启发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卡迈尔有些意外地看着提尔交给自己的骸骨碎片,久久没有言语,提尔见状微微笑了一下,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谢我,其实我对你们那一个个昙花一现的帝国和王国什么的都不感兴趣,帮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我是好奇你平常就把东西都存在自己肚子里面么?” 提尔:“……对啊,有问题么?” “不……也没什么问题,是我眼界狭隘了,”卡迈尔带着一百四十流明的表情收起了那块骸骨碎片,“还是很感谢你的帮助,提尔小姐。不过你为什么会捡一块这样的骨片回来?” “其实本来想尝尝咸淡的,但后来想想这种人形的生物吃下去果然还是太重口了,就只捡了块骨头回来准备当纪念品――却没想到这东西一直在飞快地分解,哪怕放到肚子里也一直在分解,”提尔晃着尾巴尖,“本来我正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吐掉呢,现在既然你有用,就给你好了。” 卡迈尔的表情一暗(字面意思),突然有点不太想要那块样品了――虽然提尔表示那块骨头她是拿回来准备当收藏品的,但这个经过怎么听怎么像是消化到一半的玩意儿…… 而且他收下这玩意儿还得谢谢提尔…… 海妖小姐却不知道卡迈尔心中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终于谈完了这件很麻烦的正事,回屋睡觉的想法压倒了一切,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这海毛虫便一扬身子,一拱一拱地离开了政务厅。 高文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不出意外地看到索尔德林正在里面等着自己,而贝蒂则端着个大茶壶站在旁边,似乎已经在这里照看了挺长时间。 “我们讨论了一下战后生产的事,”高文进屋之后随手揉了揉贝蒂的脑袋,让小女仆去隔壁休息,随后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我其实是想把你也叫过去的。” 索尔德林淡然摇摇头:“还是不了,我现在的身份终究还不是塞西尔的家臣,暂时顶着个提丰指挥官和战俘的身份,去参加你们的会议不合适。” “你总是在这些无关大局的事情上过分讲原则,”高文有点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我这个领主都表示没问题了,你自己还坚持个什么劲。” “精灵大多如此,我们本来就是个会较真的种族,”索尔德林笑了起来,“跟精灵打过那么多交道,你早应该习惯我们的原则性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高文脑海里就忍不住冒出了个欠抽找揍毫无原则的尖耳朵姑娘:“……也不是所有精灵都这样,你看看琥珀,她那血统怕不是假的。” 索尔德林听到琥珀俩字也是一脸无奈,那个拥有一半精灵血统的家伙成天在领地里到处流窜搞事,显然也给这位高阶游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琥珀小姐么……她倒确实是有一半的白银精灵血统,但她的行事风格还真让人怀疑那一半血统到底在她身上管多少用……说不定跟她另外一半血统有关。” “敢情只要好东西都是你们白银精灵血统优秀,只要有点坏毛病就肯定是混血带来的,”高文瞥了索尔德林一眼,但他也没较真,只是这么随口调侃了一句便揭过当前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对这次战斗怎么看?” “关于你的军队,还是关于那些怪物?” 高文轻轻敲敲桌面:“都有。” 索尔德林笑了起来:“说实话,你的军队让我大吃一惊,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他们的装备很奇特,训练也不同于常规士兵,但我从未想过他们的战斗能力和战斗方式是这样的。这也是你在七百年的‘灵魂游历’过程中收获的成果?某种来自……失落时空或异文明的知识?” “差不多吧,”高文随口说道,“而且这支部队还没有成型,不管是从武器装备还是训练程度上,他们都和我的目标有不小差距。” “看得出来,比如那些用投石机扔出去的结晶炸弹,”索尔德林不愧是来自白银帝国的高阶游侠,而且有着七百年前穿越刚铎废土的见识和眼光,他一眼就看出了塞西尔防御战中的不协调之处,“巨大的威力却有着明显的短板,用原始的投石机来扔‘炸弹’也是你的无奈之举吧?” 高文苦笑着承认了索尔德林的说法:“正是如此,而且我们今天开会还讨论了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说实话,我现在迫切需要一种大威力、高精度、长射程而且易于布置和移动的远程武器,人类在对抗畸变体的时候身体素质太吃亏了,我们必须用强大的装备来弥补才行。” “大威力,高精度,长射程,还要方便布置和移动,你这些要求可不低,”索尔德林挠了挠假发,“说实话,我在看到你们用投石机把那种被称作‘结晶炸弹’的东西扔出去的时候真是心疼的要命,那么强大的魔法装置,大部分都在空地上爆炸了――我是真恨不得在每一个炸弹上帮你们加个风之祝福,然后用精灵弩炮之类更准点的东西打出去,起码不会那么浪费……” 索尔德林这边是随口一说,高文心中却突然一动:在炮弹上增加附魔结构?!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思维的局限性,思维的局限性啊――他一直在思考地球上的“火炮”结构,使劲想从所谓的“发射机制”上寻求解决之道,却忽略了在这个魔法化的世界上,炮弹本身也是可以被视作附魔目标的…… 高文突然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他突然想到哪怕不是在“发射机制”上陷入误区,自己也应该从别的实例中得到启发才对:地球上的导弹不就是一种自有动力的武器么?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在制造异界版火炮的时候也可以在炮弹上实现类似的效果?哪怕不能让炮弹具备自己飞行的能力,给它减轻重量、增加风系符文,不也可以解决斥力法阵推力不足或者加速轨道过长的问题么? 他仔细思考着究竟是什么限制了自己的思路,终于渐渐搞明白了问题所在:是所谓的“技术发展步骤”。 虽然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魔法在很多地方有便利之处,也感叹过这个世界用魔法实现了很多在地球上还属于科幻概念的事情,但他在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仍然会忍不住用上辈子的经验来套眼前的事实――他在内心深处觉得导弹是一种比火炮先进的事物,它是出现在火炮之后的,所以在解决火炮问题之前,他就压根没想到自己可以跳过这一步,直接从导弹或者火箭弹上找灵感…… 就好像一个人在学会走路之前,谁都想不到可以先让他练练游泳――但这话你说给海妖试试? 有的海妖几万岁还不会直立行走呢,上了岸就只能拱――但人家下水一个锦鲤摆尾就是60节的航速,这上哪说理去…… 同理,在这个发展魔法之道的世界上,火箭弹就是比炮弹简单――就和现在的塞西尔工程师们在电烙铁还没发明出来的时候就用上了激光焊接是一个道理…… 这边高文脑海里开始翻江倒海地冒出一大堆的感慨启发自我检讨以及发明灵感,坐在对面的索尔德林却是一脸蒙圈,他看到高文突然开始使劲拍自己的脑袋,顿时忍不住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纠结成这样……” “不,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思路,咳咳,”高文略有些尴尬地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把话题拉回到正轨,“先继续说正事吧,你对这次战斗中出现的新型敌人怎么看?” “那些怪物里面出现了七百年前未见过的变异个体,而且还有智力,这确实让人很意外,”索尔德林点点头,“咱们当年穿越刚铎废土用了一年多,中间跟无数畸变体打过交道,但并未发现它们有任何亚种存在,但说实话,以刚铎废土那异常的环境,那些怪物在里面困了七百年发生些什么变异也是正常的――我更担心的是它们的这种‘智力觉醒’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有多少怪物变异,有多少怪物具备更高的智力,而它们的组织程度又如何……” 一边说着,这位高阶游侠一边皱起眉:“混沌而没有神智的怪物哪怕强大也好对付,但变聪明的怪物……我很担心它们会对宏伟之墙构成威胁。” 高文表情严肃起来:“你觉得是它们在破坏宏伟之墙?” “只要它们觉醒了智慧,就不可能对宏伟之墙无动于衷,那是一层困住它们的屏障,而挣脱束缚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索尔德林点点头,“它们天生就能利用刚铎废土上的庞大混乱魔能,如果它们懂得把这些能量汇聚起来,有针对性地去破坏哨兵之塔,那么宏伟之墙就真的危险了。哨兵之塔虽然坚固而且设有大量防御机构,但那是对付废土上的能量侵害以及游荡的无神智怪物的,面对有组织有秩序的进攻,哨兵之塔会出大问题。” 高文慢慢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索尔德林:“我明白了,那么你应该要向我辞行了。” “没错,”索尔德林站起身,“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谈,但宏伟之墙的隐患已经刻不容缓了,我必须立即动身去警告自己的族人,并搞明白那道屏障的状况――现在领地已经恢复安全,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高文没有让这个高阶游侠多留些时日的意思,毕竟对方之前就准备要走,只是因为怪物突然袭来才不得不多留了几日,而且他之后也不是不回来了。只不过在索尔德林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你很有自信……但你究竟打算怎么穿过提丰边界的封锁线?” “一个优秀的游侠,多半也是个优秀的渗透者,”索尔德林自信一笑,“你忘记我当年是怎么混过蛮族防线并一把火烧掉他们半座大营了么?” 高文仔细想了想,一脸惊悚:“你又打算女装?” “我就不理解了,你每次都这么惊讶干什么……” 高文:“……其实我觉得你把假发摘了比变成索尔德琳还管用,别说提丰人,连我都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不!!” ------------ 第二百七十九章 魔导技术研究所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气质不凡,实力高强,在佣兵界有赫赫威名,甚至于有着“金发的索尔德林”这种一听就是战场贵公子风格的称号,而且在大陆北方游历了整整七个世纪的高阶游侠索尔德林・霜叶,在他那完美王子的人设背后,其本质是个秃头,女装,变态――高文・塞西尔绝笔。 好吧,高文・塞西尔当年也没写过这个绝笔,但继承记忆的高文可以肯定,当年的南境大公爵心里可不止一次如此评价自己的这位异族好友…… 但这评价也只是高文自己心里念叨念叨而已,索尔德林自己对自己的“变装”技巧倒是毫无感觉的样子,这位精灵游侠很坦然地将其视作一种在外游历期间相当有用的技能,变态的毫无杂念――这可以说是个立派的大佬了。 得幸亏高文上辈子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冲击,否则这时候还真不一定能把表情给控制住…… 在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之后,高文表面若无其事地询问索尔德林的打算:“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就今天,”索尔德林回答道,“最好是可以在傍晚之前启程。” “你确认要傍晚出发?”高文皱了皱眉,“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你最好的行动路线就是绕开南境各大贵族领,沿着白水河南岸和黑暗山脉之间的荒野回到提丰边境,这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你出城后用不了多久天就黑了。” “对精灵而言,在荒野里赶路无所谓白天黑夜,而且傍晚出发反而可以规避一些视线。” 高文略一沉吟,认可了索尔德林的说法:“好吧,我会给你签发通行证,在离开安苏国境之前,我的通行证都会管用――虽然你会绕开大部分贵族领,但有一份通行证还是能预防不少问题的。” 索尔德林露出一丝微笑:“那就先行谢过了。” 于是,在塞西尔第二次防御战结束之后的当天傍晚,一位神秘而美丽的金发女猎手低调离开了这片领地,她手执公爵亲自签发的通行文件,离开领地便一路向东而去,无人知晓她的来历,除了神秘,还是神秘…… 而高文则在夜幕降临之前接到了贝蒂的报告――瑞贝卡似乎是快要醒了。 瑞贝卡的房间就在领主府的二层,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贵族,一个顶着荣耀姓氏的大小姐,这位“子爵小姐”的闺房却丝毫看不出符合其身份的装饰和气息,整间卧室里绝大部分家具都是领主府落成之时高文让木匠们打造的,除此之外瑞贝卡自己压根没有给房间增加任何陈设,放置在床旁的梳妆台算是整间屋子中唯一能看出点女孩子气息的物件――那梳妆台的水晶镜子上却粘了半面镜子的手稿和速记公式…… 可以想象,这位子爵小姐每天早晨要在那一大堆的稿纸之间认真找角度才能完成起床后的梳妆――说不定每天记得洗脸梳头就已经是这姑娘的极限了,她这辈子有可能跟正常的贵族小姐一样学会给自己化妆么? 此刻,瑞贝卡就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赫蒂则坐在她的床头,高文进屋之后对赫蒂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起身,同时上前询问情况:“醒了么?” “还睡着,不过刚才突然说了句梦话,”赫蒂小声说道,“然后贝蒂就跑去叫你了。” 高文在床旁坐下,看着酣睡中的瑞贝卡,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她的头发:“说什么梦话了?” 赫蒂一脸无奈:“好像是‘别敲头’。” 高文:“……” 他低头看了自己这个名义(以及某种事实)上的曾曾……曾孙女一眼,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睡着的时候总算稳重点了。” “一醒过来就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乱子,”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抬手指了指瑞贝卡房间中通向杂物间的那扇门,“您猜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弄了什么?她把卧室旁的小房间改造成了魔法实验室!这么长时间她没把房子炸掉简直是个奇迹!我真应该好好检查一下――她成年之后我对她疏于管教了。” “魔法实验室?”高文皱了皱眉,“这房子里不是有两个实验室么?” “她大概是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很多魔法师都有自己的实验室。但您也知道她的情况,她……” 赫蒂话还没说完,高文突然对她打了个手势,随后指指床上的瑞贝卡,而后者则几乎在同时悠悠醒来,这姑娘眼皮抖了两下,随后慢悠悠地抬起手揉着眼睛,足足迷糊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俩人。 在短暂的愣神和对焦之后,瑞贝卡突然哇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捂住了脑袋:“别敲头!” 这次肯定不是梦话了…… “谁要敲你头!”赫蒂没好气地看了这姑娘一眼,“难道我平常一直在敲你头么?” 瑞贝卡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四下打量一番,脑筋这才似乎渐渐运转起来,几秒钟后,她才小声开口:“都……打完了啊?大家都没事么?” 高文哭笑不得:“当然没事,这次的准备比上次还充分,还有一道新修的城墙,怎么可能有事。” “哦……”瑞贝卡的手仍然放在脑袋上,憋了半天才小心地问出来一句,“我……是不是又惹祸啦?” 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活力永远过剩的瑞贝卡都露出这幅模样,别说是高文,就连赫蒂都顿时感觉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她笑着摇摇头:“还行,你真是弄了个把所有人都吓一跳的火球出来――那个‘增幅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鼓捣出来的?” 瑞贝卡一听这个赶紧缩脖子:“我再也不乱搞啦!” “咳咳,你别紧张,虽然你这次搞的确实动静有点大,但从结果来看……还算不错,”高文安慰着瑞贝卡,并顺便把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总之,你那套‘增幅器’现在暂时被卡迈尔拿去了,不过你随时可以去要回来。你的发明给了他很大启发,在魔力场的运用方面,你很有创造性。” 高文说到这,语气又转为严肃:“当然,这件事仍然太危险了,以后必须吸取教训――你不能再偷偷摸摸弄这种很危险的东西,明白么?” 瑞贝卡仔细打量着高文的脸色,确认老祖宗确实没有揍自己的意思,这才解除了抱头防御模式并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嗯,知道啦!” “记住先祖的话最好,”旁边的赫蒂此刻开口了,“我发现你自己偷偷弄的实验室了,以后……” 赫蒂话刚说到一半,瑞贝卡的脸色就一下子垮了下来,整个人大有瞬间蔫吧下去的架势,然而让她和赫蒂都没想到的是高文突然插了个嘴:“我准备在南边符文研究所和学院之间的空地上建立一座大型实验设施,当做专门的魔导技术测试和研发中心,并且把目前松散的魔导技师们都整合到这个设施名下。瑞贝卡你是魔能技术部的负责人,这个设施以后将会由你管理――它里面会有专门的魔导技术实验室,你可以随便用。” 瑞贝卡怔了一下,眼睛突然瞪得老大:“真的啊?!” 而赫蒂则是大吃一惊:“先祖,您确认要让她独自管理这种设施?” “她已经完成了好几个魔导技术项目,而且在技术部负责人这个位置做的也不错不是么?”高文笑着看了赫蒂一眼,“魔导技师们没有不佩服她的。” “但理论研究和实验操作是不一样的,”赫蒂一脸担心,“她从小到大在实验室里搞出的爆炸已经不计其数了……” 高文知道赫蒂一直以来在这方面都有些过于紧张,这种紧张在瑞贝卡成年之前还不算什么问题,但今后难免会成为影响后者发展的一个因素,所以他也就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赫蒂,你意识到魔导技术和传统的魔法研究有什么不同了么?” “不同之处?”赫蒂眨眨眼,“……您的意思是?” “其实你提到的、瑞贝卡偷偷折腾的实验室我知道,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旁边的瑞贝卡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我从来没管过,因为我知道瑞贝卡的天赋,她在魔导技术上的天赋。 “她确实经常在魔法实验室里制造爆炸,但除了一部分原因是她很少进实验室导致的缺少经验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没法控制传统魔法实验室里的大部分装置――那些实验装置太需要操作者的天赋了,它们对人力的辅助极为有限,以至于传统魔法实验中的绝大部分操作、观察都是依靠法师们自己用手和眼来完成的,只懂得火球术的瑞贝卡当然控制不好这一切。 “但魔导实验室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 “你已经看过瑞贝卡自己建造的实验室了,注意到里面的不同了么? “魔导实验室是一种不需要施法天赋的研究设施,它需要的是通过工具――包括机械工具和数学工具――来间接控制魔法,并在这个过程中制造出新工具的能力,而这正是瑞贝卡所擅长的,也是领地魔导技术的发展方向。 我要建立的就是这样一种研究设施:它用于研究魔法技术在实用领域的应用和发展,但参与研究的人将不限于拥有天赋的法师,任何擅长魔导技术和符文逻辑的人都可以成为这种设施里的研究者,它也不像传统的法师实验室一样是某个强大法师的私人作坊,而是由大量技术人员共同参与一个或几个项目,依靠智慧、知识、理论指导而非个人天赋和纯粹的运气来得到成果。当然,我不否认‘运气’这种东西在研究中的作用,但魔导技术要发展,我们就必须建立起这样一个规模化、专业化的机构才行。 “这个设施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魔导技术研究所,它将成为塞西尔领地上,也是这片大陆上第一座综合实验中心。” ------------ 第二百八十章 温暖人心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关于建立一座像魔导技术研究所这样的、有别于传统魔法实验室的专业性研究设施并不是高文的心血来潮,事实上这个计划已经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今天只不过是正好找到机会说出来而已。 领地建设至今,基础设施已经日趋完善,维持领民生存以及确保领地安全已经不再是个时刻要命的问题,而领地的工业基础也在这个建设过程中从无到有地一步步设立了起来,但在这一切都迅猛发展的时候,有一件事却渐渐成了高文最忧心的部分:研发。 领地上不是没有研发人员――詹妮,瑞贝卡,卡迈尔,符文工匠转职而来的魔导技师团队,甚至最近已经逐渐把工作重心转向内政的赫蒂和作为领主的高文都可以算是“技术人员”,然而光有一堆人并不够,还要把配套的研发体系建立起来才行,这个体系必须符合“魔导工业”这一新兴事物的特征才可以。 传统的魔法实验室和工匠-学徒组成的工坊模式显然都不符合这个要求。 在这之前设立的符文研究院是高文建立研发体系的一个步骤,但并非全部,按照高文对符文逻辑学的前景估计以及对詹妮个人能力的判断,他认为符文研究院未来的发展方向应该更偏向于理论――尽管现在的法阵简化项目是直接对接了领地上的“符文基板设计生产”这一环,但随着詹妮在这个领域的研究不断深入,随着卡迈尔关于魔法本质的研究与詹妮的研究并轨,符文逻辑学迟早会走进更纯粹的、依靠数学工具和逻辑推导来探寻真理的领域。 而魔导技术研究所则是高文的第二个步骤:一个更加面向实用领域的、可以将目前领地上新兴的“魔导技师”这一职业纳入规范的研发机构。 塞西尔领地上的“魔导技师”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职业,他们大多出身于符文工匠,有一部分则是落魄学者和招募来的法师学徒转职、培训而成,他们可以说是目前领地上除了几个顶尖技术人员之外最精英的技术人群,但即便是最精英的技术人员,传统的魔法实验室里面也没有这些人的位置――他们无法参与研发,这在高文看来是极大的浪费。 所以他就要建立一种能够让这些不具备魔法天赋,但具备魔法知识的人参与研发的“新秩序”。 只有把作为源头的“研发”环节也开放给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高文的“魔法普及”计划才算是真正成功,否则仅仅是让普通人能使用魔法装置,那根本算不上解开了“魔法天赋”这道枷锁。 当然,笼统地将理论和应用两个学术领域划分开并设立两个设施来分别进行并不是最佳选择,但这也不是高文设想中的“魔导工业时代”研发体系的最终形态,他现在只是按照领地的实际情况在搭建一个简易快捷的框架,等到发展度上去了,这些框架自然是要做出调整的。 他趁着眼前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慢慢说了出来,赫蒂和瑞贝卡则在旁边认真地听着――这又是一种全新的概念,但对于经常被老祖宗灌输全新概念的二人而言,只要认真听还是能够理解的。 在听完高文的描述之后,赫蒂对那种一个或数个团队在有序、有目标的情况下攻克技术难关,任何人只要具备充分的知识就能参与到任何魔法项目的研究中的前景大为震撼,作为一个接受传统教育成长起来的法师,她从未想过“实验室”里还是可以如此运转的,但在震撼之余,她也有点担心:“先祖,您的这个想法确实很令人……向往,但您确认瑞贝卡可以……” “我可以的!”赫蒂还没说完,瑞贝卡已经急吼吼地举起了手,“我一定可以的!” “对瑞贝卡多一些信心,”高文微笑着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又笑着看向赫蒂,“我知道她有很多让你头疼的地方,但你也要看到她的天分才行。而且再说了……塞西尔家族的子嗣,魔能技术部的总负责人,怎么能连个属于自己的实验室都没有!这说出去简直是个笑话。” 瑞贝卡的眼睛闪闪发亮:“祖先大人……” 高文不等对方感动完就紧跟着说道:“不过丑话也得说在前头,你要真把魔导实验室也给炸了,那不管是重建还是善后就都得你自己负责。” 瑞贝卡:“……哦。” 等说完了建立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事情之后,高文和赫蒂又询问了一下瑞贝卡当前的身体情况,确认了这姑娘一觉睡醒之后已经完全恢复,这让高文不得不心生感慨――不愧是成年之前就能跑去森林里跟狼打架的熊孩子,这身体素质就是猛,一个精神力过载竟然睡一觉就没事了,瑞贝卡这脑壳不但物防高,怕不是还魔免的…… 确认今天不会挨敲,甚至还收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实验室之后,瑞贝卡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要起床了,躺了这么久,感觉浑身都难受。” 她的活力永远都是这么十足的。 高文笑着从床边站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再次扫到了瑞贝卡贴在梳妆镜上的那些稿纸和算式,那上面的内容突然引起了他的兴趣:“话说……这些东西是你最近在研究的?你这段时间不是应该忙着设计用在战术头盔上的侦测型辅助法阵么?” “啊,那部分已经快做完了,我准备把侦测歪曲的法术效果弄在白水晶做成的镜片上,就剩点加工工艺上的小问题,”瑞贝卡摆摆手,随后指着梳妆镜上的草稿,“这些是詹妮最近在研究的――我看到这些东西感觉很有趣,就抄了一份回来自己算。不过……这些东西出乎预料的难啊。” 高文皱着眉看着那些东西,他看到了奇怪的曲线,还看到了大堆大堆罗列下来的数据,那些东西似乎不只是计算过程,还包括了大量的实测参数,只是那些参数实在复杂、繁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在詹妮的符文逻辑学资料中看到的有关干扰结、符文结的数学表述。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卡迈尔大师拿到符文研究院的,”瑞贝卡挠挠因为睡觉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这个不雅的动作被赫蒂瞪了一眼),“是在魔能方尖碑启动之后,周围魔力场的波动频率、衰减数据,还有在正常自然环境中的魔力的频率,还有两个魔力场叠加区域的很多参数,詹妮想要从这里面找出规律,找到可以在已知参数确定的情况下,能够准确描述魔力场在任一点的强度、衰减、频率等数据的……方法,还要可以准确计算出魔力场互相叠加产生畸变之后的分布情况……啊,还得求魔力场在立体空间中的分布模型……说实话,现在我跟她都一点头绪都没有。” 高文越听越是惊讶,到最后不禁喃喃自语起来:“她已经到这一步了么……” “祖先大人,这个问题真是超难哎!”瑞贝卡却没听到高文的自言自语,而是自己感慨起来,“跟干扰结、符文结那种固定的数据不一样,魔力场是个一直在变化的东西哎,频率可以改变,强度会随着距离衰减,会跟自然环境中的原始魔力互相影响,两个魔力场叠加之后情况更是复杂了好几倍,根本算不过来的……但詹妮说这些东西一定要搞清楚,否则将来这个技术发展到瓶颈了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文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注意到在那些手抄稿中间有一张特殊的演算纸,那上面描绘着一系列曲线以及和曲线相关的式子,这样的东西让他微微一愣:“这是你和詹妮……” “啊,这个不是,这是卡迈尔大师教给我们的,”瑞贝卡赶紧解释道,“卡迈尔大师说这是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在计算类似魔力场的‘奥术畸变效应’时用到的计算方法,可以用数字来描述变化,卡迈尔大师说这个有助于解决魔力场的问题,不过我和詹妮还不太……” 高文惊讶地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他没有听到瑞贝卡后面半句话,而是自己喃喃自语:“原来刚铎时期的魔导师……已经会用函数了?” “函……什么?”瑞贝卡愣了一下,显然卡迈尔告诉她的并不是这个词,“卡迈尔大师说这个叫做‘因代变化式’……” “啊不,没什么,因代变化式就因代变化式吧。”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惊讶之情。 不应该这么惊讶,也不用这么惊讶,这是理所应当的――尽管这个世界的魔法师们在研究魔法奥秘的过程中走入了歧途,开始盲目追求个人力量的强大以及魔法技巧的精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只会暴力施法而已――事实上哪怕对于最传统的古典派法师而言,数学工具都是个不可缺少的东西,他们需要数学的辅助来绘制法阵和调整自己的法术模型,或者配制魔药、制造魔法道具,“计算”一直都是法师们的必修课,当代如此,古代刚铎帝国时期当然更是如此。 只不过,“计算”从未普及过,而且也未能发展到更高的高度,对于目前的法师们而言,当前的数学工具已经完全够用了。 刚铎帝国曾经有机会将数学这座大厦建立起来,然而那个强大的帝国终究没能突破“超凡属于超凡者”的桎梏,陈旧的超凡者体系在后期束缚了很多学科的发展,并导致了这些宝贵的知识随着帝国精英一波团灭而消亡,这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但是没关系,没有发展起来不怕,有这个基础就已经比高文预想的情况好多了。 瑞贝卡这傻……聪明狍子的脑壳似乎很够用的样子。 高文看着自己的曾曾……曾孙女,突然露出一个温暖人心的微笑,面对这样一个渴求知识的少女,他决定做一个慷慨的好爷爷: “瑞贝卡,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从天而降……啊不是,一种叫做微积分的好东西?” ------------ 第二百八十一章 25大队在行动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很感谢自己上辈子接受的各种教育以及闲着没事就翻书(以及上网跟人吹牛B)的习惯,但他也很感谢自己这辈子首先穿越成了个卫星精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变异――他猜测自己在成为卫星的时候就经历了精神或灵魂层面的“重构”或“编译”,而这种基于卫星主机的重构一定是完全梳理了他的全部记忆,并将其进行了归类整理,这最终带给他两个极为重要的变化:首先是非人一般的心志,其次是硬盘一般的记忆。 他能把事情记的很清楚,甚至上辈子那些本以为已经忘掉的事情,他也能记起来――只要去回想的话。 现在,他很乐意把自己回想起来的好东西教给瑞贝卡,嗯,顺便还有旁边站着一脸蒙圈的赫蒂。 在这片土地的领主以及各级官员们筹划着战后生产、未来发展的事情时,领地上的每个人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包括正在跟学徒们一起研究如何进一步提升魔能熔炼炉效率的汉默尔,包括正在考虑来年垦荒的诺里斯,也包括刚刚返回居住区,正在开会听取明日工作计划的的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 在怪物袭击之前,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正在领地西南部建设一片新的工业区,在警报传来之后,整个大队便和其他工程队伍一样暂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们被分派至城墙段帮忙搬运物资以及加固墙体,而到现在,战斗警报已经解除,整个大队便回到了自己的驻地――作为一支特殊的“队伍”,他们与其他生产队是不在一起的,分配生产任务、进行工作总结的时候也同样如此,有几名专门的监工和士兵负责管理二五大队,现在给他们开会的,便是一名来自塞西尔战斗兵团的、据说已经为塞西尔家族效命十年的老兵。 霍尔是25大队的一员,同时也是这片领地的新成员,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听着眼前那个高大健壮的老兵对队伍里的人传达领主的命令,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和最正常的民夫一样,但还需要努力调整一番才能完全适应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这片土地上的“民夫”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是让他有点别扭的地方,但好在他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而且很会察言观色的人,所以在这里生活了没多长时间,他就学会了塞西尔平民的言行方式――大致学会了。 确认周围的人都在认真听讲之后,霍尔装作不经意地抬了下头,迅速地扫了前方的士兵一眼。 民夫的队伍由监工管理,这是正常的,但除了监工之外这支队伍还有三名士兵负责维持秩序,这就不太寻常了,一开始霍尔还为此紧张了一番,认为自己已经引起领主的怀疑,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管理队伍的士兵并不是针对自己当初,而是在监控整个队伍,于是便安下心来。 甚至安心之余还有了不小的窃喜――这支队伍很特殊,领主的私兵亲自监督着它,这说明自己已经幸运地混入了一个能够接触到秘密的地方。这里面有着巧合和运气的因素,但探子这个行当本身不就很看运气么? 之前已经听说有好几个探子在城门、码头、关卡之类的地方被抓住,并被鞭打、放逐了出去,而自己到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自己无疑是幸运的。 而正是因为幸运地潜伏了下来,自己才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看到那么多难以想象的东西。 毫无疑问,那位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公爵确实不简单,他领着自己的后裔和几百个难民跑到黑暗山脉并不是脑子不清醒,而是在谋划些什么东西――这片土地的建设速度和程度远超自己的主人,也就是卡洛尔子爵的预期,卡洛尔子爵把自己派来真是个明智之举。 而且还有那些怪物,那些据说是从刚铎废土跑出来的怪物,以及为了消灭那些怪物而造出来的战争兵器…… 直到现在,回忆起那场已经结束的战斗还是让霍尔有些后怕,虽然他只是在战斗的后半段爬上城墙运送炸弹时飞快地瞥了一眼战场,但那一幕仍然让他腿软不已,他无法想象世间竟然会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存在,更无法想象那个死而复生的公爵为了对抗那种怪物竟可以造出雷霆般的战争兵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到在这文明的边陲之地,竟然在发生这种事情? 传达命令的士兵并不会像贵族老爷一样长篇大论,所以在霍尔思索的时候,士兵便已经说完了重要的事情,随后他宣布了解散,而现场的二十五大队成员们则纷纷站起身来。 霍尔也跟着大家一起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弹弹衣服,活动手脚,走向出口。 他克制住走向那名士兵并与对方套近乎的冲动,现在还太早了,而且自己的身份还只是个“贱民”,虽然在这片土地上“贱民”的地位貌似很高,但自己贸然去和贵族的私兵接触仍然难免引人怀疑――即便拿出钱财去收买对方,那种忠诚度极高的士兵也很可能立即把自己给卖出去。他得稳扎稳打才行。 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之处来。 在路上,有人过来和自己打招呼――对方也是二十五大队的成员,已经在一起工作了数天,名字已经熟悉,但具体情况还无法了解。 这是个新成立的生产建设队(很奇怪的称呼),所以大家互相之间不认识是正常的,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霍尔还是很热情地回应了对方,并聊起了最近的生产任务,同时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上。 周围的每个人也都在聊同样的话题,毕竟战斗刚刚结束,而且那还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战斗,正常人此刻都会忍不住用这个话题来谈论一番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这没什么会让人怀疑的。 但霍尔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所以他不能只是闲聊,还得趁这个机会打听一下领地上的事情,比如询问那些怪物到底是怎么来的,询问那些对抗怪物用的武器是从哪来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能只是发问,旁边的人随时可能在话题的牵引下也提出问题来――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探子,霍尔很懂得随机应变的技巧,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根据自己观察到的情报以及自己的猜测、理解来编造出圆滑的答案,让人不会怀疑自己其实是个一无所知而且到处打听消息的外来者。 稍微闲聊一会,霍尔便会理智地转移话题,不让别人怀疑自己,随后他便会想办法自然而然地离开周围人的视线,找到可以独处的机会。 宿舍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但这时候并不合适,因为同宿舍的几个人很可能已经回去,所以他转了个弯,走向宿舍楼的厕所。 这里的厕所数量充足,而且还设置了“隔间”――说实话,霍尔一开始完全不理解这件事:这片领地竟然不允许人随地大小便,而且领主还花很大力气建立了那么多厕所和下水道,就好像有某种洁癖一样,但到现在,霍尔已经适应了这里奇怪的规矩,并且认为那个古代公爵定下的奇怪规矩反而给自己带来了很大方便。 走进厕所之后,霍尔看到一排关着门的隔间,他敲了敲前几个,里面竟然都有人,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一个没人的隔间,于是飞快地闪身进去。 他没忘了反身把门关好,并从里面搭上锁扣。 随后他取出藏在身上的炭笔和纸条,确认安全之后开始写一封密信: 致主人: 已安定,成为建筑工。此地发展极快,人口已达到万余;今日发生怪物袭击,据称…… 他用尽可能准确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但这并不容易,毕竟他在这里看到了太多超乎想象的事物,哪怕作为一个优秀的探子,他也在描述那些事物的过程中感觉到了词汇的不足,但他还是写完了那封密信,并贴身妥善藏好。 近期会有来自卡洛尔领的商人路过这里,其中一些商人带有暗记,他要等联络人路过的时候把密信送出去。 确认一切没有问题之后,霍尔站起身,故意弄出一些衣物的声响来,然后推门离开隔间。 旁边隔间也有个人走了出来,是个普通的建筑工人。 霍尔点点头,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而对方也点点头,看上去一点都没有产生怀疑…… 就这样,25大队的成员们在居住区行动着,闲聊着,伪装着,从周围的人身上收集着情报,同时自身也不断释放着情报,除了少数几个安插在他们中间的军情局干员之外,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真正了解塞西尔情况的资深领民,但神奇的是,无数关于塞西尔领的情报就在他们之间酝酿了出来,并被传递出去。 其中有一些是他们亲眼见到的东西,但更多的……天知道是谁第一个脑补,然后传遍整个大队的。 而那位开完会的士兵则在离开二十五大队之后便前往了军事区,并走进了军事安全情报局的驻地。 办公室里有两个穿着冬季工装的人在对琥珀汇报情报――他们是安插在25队里的军情局干员。 他们报告的内容让琥珀听着一愣一愣的。 什么塞西尔领建立在一座刚铎城市的废墟上啊,怪物是黑暗山脉里的疯狂古代魔导师召唤出来的啊,对抗怪物用的兵器是白银帝国偷偷走私来的之类…… 神奇的二五大队在养蛊的过程中竟然依靠内部脑补、发酵、以讹传讹制造了个空想版本的塞西尔领出来。 连琥珀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句: “真跟老粽子说的一样,这是无中生有的奇迹啊……”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在边境上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塞西尔领再次遭到来自刚铎废土的怪物袭击,并于当日成功歼灭来犯之敌――这成了在这个寒冷冬季中流传最快也最广的消息,而消息的传播不光是各路探子、行商、佣兵的功劳,高文本人对此的默许甚至暗中推动也有极大的影响。 用高文的说法,那就是“必须让那帮安逸的南方贵族和王都人知道威胁的存在才行”。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注定要有很多人坐卧难安。 安苏东部边境,长风要塞。 作为东境的总守护,塞拉斯・罗伦公爵常年亲自驻守着这座要塞,此时此刻,他便站在要塞中心那座城堡的顶层露台上,眺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墙垒,以及墙垒之外那大片大片被冰雪覆盖的莽原。 这座在十年前才完工的要塞是东境罗伦家族的骄傲,它历经了整整三代人的心血,东境家族付出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甚至家族成员的鲜血,才终于在这片和提丰帝国针锋相对的土地上竖起了这座坚固的要塞,它与提丰帝国设置在边境上的冬狼堡及其附属堡垒群遥遥相对,既是一道屏障,也是一种威慑。 长风要塞的建立源于安苏和提丰之间关系的迅速恶化。 在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中,东境罗伦家族是四境公爵中保存实力最为完好的一个,从一开始,这个家族便意识到了始终与安苏兄弟相称的提丰帝国其实是个巨大的威胁,因而在整个雾月内乱期间,这个家族都没有让自身的核心力量参与到那场混乱而残酷的王权争夺之中,罗伦家族在内战期间有限的几次动作都只是为了保持自己在王国内部的地位和影响,而他们大半的精力一直都放在东部的这条边境线上――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年罗伦公爵的这份谨慎和尽责守护了整个王国。 在内乱结束,安苏国内局势因第二王朝的建立和北方维尔德家族的雷霆手腕而迅速平定之后,罗伦家族便开始在边境线上修筑一系列的防御设施,长风要塞便是所有防御设施中投入精力最大、耗时最长、守备力量也也最强的一个。 它与其说是一座军事堡垒,倒不如说是一座兼具要塞和城市功能的“要塞都市”,其内部有着维持要塞运转、保证自给自足的所有设施,罗伦家族的战士既是这里守城的士兵,也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而这座要塞城市的存在目的,就是要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屹立在这片边境之地上,绝不倒下。 当安苏因内乱而大幅度衰退,提丰帝国却因自身愈发强盛而产生不轨之心时,正是因为有罗伦家族建立的这道壁垒立在国境线上,才让提丰的不轨之心始终只能是不轨之心。 从事实上,雾月内乱中的安苏四大家族可以说是承担了截然不同的几个历史角色:西境的法兰克林家族始终维持着和奥古雷部族国的外交与贸易关系,保住了王国的经济命脉,为战后王国重建打下了基础;北境的维尔德家族用一个私生子作为旗帜,雷霆万钧地平定了整个国家的内乱,在局势彻底不可挽回前强行稳住了这个王国;东境的罗伦家族则作为一道屏障守住了安苏的边境,在王国内乱期间挡住了境外那些不怀好意的敌人。 虽然他们每一个都可以说各有私心,而且在内战期间也近乎分裂敌对,但无论如何,他们在最后时刻仍然守住了这个王国。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一时间南境那个本来是由四大开国公爵之首所建立的塞西尔家族,六百年里都始终光辉万丈的塞西尔家族……一件人事都没干。 现在塞西尔家的老祖宗已经活了,所以已经没人敢直接指摘塞西尔家族的荣誉问题,只能说他们家门不幸,在最关键的时间点上遇到了一个最糟糕的继承人,先祖基业险些毁于一旦。 历史学家们在这方面从来不乏热情,他们总是津津乐道地讨论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四个家族在雾月内乱期间会有那么截然不同的表现,但在罗伦公爵看来,所有关于那段历史的讨论都没什么意义,他认为导致当年那种局面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高文・塞西尔死得太早了――三十五岁就战死沙场的塞西尔公爵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才没能及时把他的光辉和荣耀传给子嗣,所以塞西尔家族的传承才在格鲁曼・塞西尔那一代出了大问题。 塞西尔公爵这次复活,说不定就是来教育后代的。 塞拉斯・罗伦站在露台上,静静地思考着这些关乎王国历史、荣耀传承的问题,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有着传奇实力的公爵只是个武夫,但他认为那些都只不过是无知者的愚见而已,他从来不乏高深的思考,只不过他在战场上的才能远远高过他的思考,所以人们才只注意到了他的力量。 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了,塞拉斯・罗伦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他转过身,看到一个褐色短发、身披甲胄的年轻人正走上露台,这个一身戎装,英武不凡的年轻骑士在他面前微微弯腰:“父亲,情报来了。” “行骑士礼!”塞拉斯・罗伦严厉地说道,“贝尔克,你现在是在汇报军情!” “是!”年轻人赶紧挺起身,行了个非常标准的骑士礼,“将军,最新的情报。” 塞拉斯点点头:“说。” “已经探明提丰冬狼堡守军在数天前确实进行了战斗,但并非是和我们,而是和一种未知的‘怪物’作战。冬狼堡守军获得胜利,堡垒并未被攻破,但外墙遭受中度损伤,守军伤亡情况则不明,但应该不会很少。” 塞拉斯微微点了点头,但不置可否,年轻的贝尔克――塞拉斯・罗伦的长子见状,忍不住开口道:“父亲,这是我们削弱敌人的好机会!” 塞拉斯面无表情地看着贝尔克的眼睛:“你真的这么认为?” “敌人的疲惫就是我们的优势,”贝尔克迎着父亲的视线,昂着头说道,“他们的城墙遭受了削弱,冬季修补城墙困难,短时间内冬狼堡的防御都是有弱点的,其次他们遭受了怪物袭击,短时间内恐慌情绪会削弱他们的战斗力,最后他们的士兵也有损伤,所以这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 “蠢货。” 贝尔克站直了身子,丝毫没有退缩。 “你知道冬狼堡不是一座单独的堡垒,而是一系列堡垒群中的一个么?你知道现在是冬天,而我们和冬狼堡之间隔着一大片冰天雪地么?你知道提丰人在他们的堡垒群中设置了多少后备士兵,可以随时替换掉战力受挫的军团么? “这点损伤对提丰而言根本没有伤筋动骨,反而会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把冬狼堡及其周边的防御增强至少一倍,大量守备军会从堡垒群后方转移到前线上,以弥补城墙破损造成的防御缺失;我们要跨越冰天雪地去进攻冬狼堡,那冰雪就会让我们的部队削弱一大截,敌人的疲惫就是我们的优势?等你跑到冬狼堡脚下,疲惫的是你!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进攻,就是全面战争,但我说过要现在和提丰开战么?” 贝尔克这才尴尬地低下头,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们和提丰的战争……就在眼前。” 塞拉斯看着自己这个过于年轻的儿子,他能感受到对方胸中的勇气和对胜利、荣耀的渴求,这是他努力灌输给对方的品质,但他此刻还是要摇头:“不要期待这场战争。一点都不要期待。” “父亲?” “战士确实应该渴求战场上的胜利,但不能渴求战争本身,尤其是和提丰之间的战争,”塞拉斯・罗伦慢慢说道,并轻声叹了口气,“而且你听到了另外一些消息么?” “另外的消息?”贝尔克皱起眉,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所指为何,“是什么?” “一群从西南方向过来的商人,他们带着一种炼金药水进了城,”塞拉斯公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说西南边的那座新塞西尔领也受到了怪物的袭击,那些怪物是来自刚铎废土的变异生物――你的情报来的太慢了,就连塞西尔领的消息都跟着商人到了这里,你却才搞明白冬狼堡的事情!” 贝尔克有些羞愧,虽然他知道这并非他的无能――行商在安全稳定的国内行走,而他要去探查国境外面那些消息封锁严密的敌对堡垒群的情况,这二者的难度和效率是截然不同的,可是即便如此,他没能把事情做到最好也是事实。 所以他默默接受了父亲的批评,并从父亲提到的消息中品出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感觉:“那些怪物……就是之前高文・塞西尔公爵在王都对诸贵族提出警告时提到的怪物?” “没错,”塞拉斯・罗伦点点头,“最初他提出警告的时候没多少人相信,就连我都没太重视,但现在看来……我恐怕犯了一个错误。” 贝尔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很少会看到父亲有承认错误的时候。 “那些怪物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们正在威胁人类的领地,”塞拉斯没有理会儿子的目光,而是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它们会进攻提丰,也会进攻我们,在那些废土怪物眼中,根本没有什么提丰和安苏之分,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威胁……恐怕会改变整个局势。” ------------ 第二百八十三章 局势的变化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防御战结束后的第二周,军事安全情报局派出去的第一批干员开始陆陆续续返回领地,而他们不但带回了琥珀所要求的人手,也带回了高文所要求的情报。 事实证明,这些从一开始就混迹在社会底层,习惯和各种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人真的是搜集情报方面的人才――尽管他们没有皇家影卫那样超凡的能力,但却有更多的狡猾和小手段,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他们的狡诈手段甚至比皇家影卫的超凡力量更加管用。 领主府的书房中,高文听着琥珀给他汇报情报――说来尴尬,第一期干员的文化教育还没有结束,相当一部分行动人员甚至压根就不会读写或者只能进行有限的读写,所以他们传递情报用的完全是阴沟老鼠各种稀奇古怪的暗号、速记甚至口头传递方式,这种乱七八糟的传递方式虽然更符合高文的“保密性”要求,但却需要琥珀事先整理一番。也正是因为多了这么个工作内容,琥珀现在看着倒越来越像是个正儿八经的情报头子了――起码她还知道去军情局那边露个面干点正事。 “咱们的商队正在往整个南境扩散,商路已经打开,而且行商本身就是传播消息的好手,这方面跟你当初计划的一样,”琥珀一本正经地转述着疤脸安东等人在南境各地的见闻,“另外最近还有一批行商去了东境――帕德里克似乎想要把药水买到罗伦家族的领地上。” “那位帕德里克先生本来就不该只是个子爵领上的顾问,他在商业上的头脑和胆量是不可多得的才能,把炼金药剂向东推广也是我授意的,”高文点点头,“另外还有什么新消息么?” “有两件事我觉得……有些让人在意,”琥珀皱起眉,很罕见地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首先,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邪教徒在南境各处的活动似乎都在变多,而且一些从中部地区过来的商人也带来了消息,在圣灵平原、王国西部甚至是北部地区,也都有邪教徒的影子。现在王国各地的领主们都在想办法绞杀自己领地上的邪教势力。” “万物终亡和永眠者……”高文眨眨眼,“啊,入冬之后他们就没怎么在塞西尔领附近露面,我几乎以为那帮家伙已经安静下来了呢……没想到他们在其他地方竟然反而更活跃了?” “没错,更活跃了,就好像要搞什么大事情似的,”琥珀摇摇头,“而且第二件事也跟他们有关――由于各地邪教徒的邪恶行径愈演愈烈,圣光教会最近也在变得异常活跃,很多地方的圣光教会都加大了向外派出战斗牧师和圣骑士的频率,越来越多的圣职者正在帮助当地领主解决邪教蔓延的问题。” “这似乎是他们的本职,”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圣光对各种负面力量而言是天然的克星,在有邪恶力量蔓延的时候,圣光教会的圣职者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 “如果他们只是到处跑着打击邪教徒那当然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最近在西边蔓延开的一种说法,”琥珀带着一脸“圣光之神要搞事”的表情说道,“因为圣光力量在对抗邪教徒的时候永远是反应最快,效果也最好的,所以各地对其他教派的不满正在越来越严重――尤其是血神教派和暗影教派之类本身就不擅长对抗邪恶,而且力量属性也略偏负面的教会,他们的处境越来越尴尬了。安东他们就在靠近西边霍斯曼伯爵领的地方听到民间传言,说诸多教派的神明根本对付不了堕落者,只有圣光之神才是一心一意保护凡人的……” 高文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这种说法流传很广么?” “目前还只在霍斯曼伯爵领一带传播,但只要冬季结束,商旅增多,消息的传播速度就会立刻变快,只要在这段时间里邪教徒的活动依旧,圣光教会和其他教派的情况也不发生大的改变,那这种说法迟早会成为主流的。” 高文点点头:“是啊……这种消息总是传播最快的……能查明这种说法的来源么?” “似乎是民间自发产生的,毕竟事实在那摆着,除了圣光教会之外的各个教派在面对邪教徒威胁的时候反应就是会迟那么半拍,”琥珀摇摇头,“但作为暗影女神的神选,我就是觉得圣光教会要搞事……” “你这是先入为主了――”高文看了这个永远都自称神选的半精灵一眼,“但我也觉得圣光教会要搞事。” 琥珀瞪着眼:“你这不跟我一样么!” “别闹,我又不是神选,”高文一摆手,并立刻转移了话题,“这些事情应该影响不到我们的领地。” “应该不会有影响,”琥珀点点头,“咱们领地上就一个圣光牧师,还是那种画风的――我一点都不担心他用圣光给大家洗脑,就担心哪天万一有个战神教会的来传教,一言不合被莱特给打了……” “总之提高警惕吧,不能不把外界的变化当回事,如果圣光教会或者邪教徒真的要搞什么事情,他们不会单单把塞西尔放在一旁的……对了,一期干员在外面活动的成绩如何?我记着你好像给他们定了个考核项目来着……”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帮家伙真不愧是当年就看好的苗子,在外面出外勤都是一把好手啊,我每个人就给了他们八十个银币当行动经费,回来最少的还剩九十多……” 高文听着前半段还没什么,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差点就把嘴里的茶水给全喷出去:“哈!?” “最厉害的是吉普莉,她假装是被导师派出来寻找有天赋儿童的魔法学徒,混到卡洛尔领骗吃骗喝好几天,最后要不是还记得任务,她怕不是要把卡洛尔子爵的独生子给忽悠过来……” “卧槽!” “‘快腿’那家伙还差点成了当地领主的护卫,他为了把目标人从牢里捞出来,混进了看守监牢的士兵里,然后一不小心表现太好了……” “emmmmm……还有么?” “安东在霍斯曼伯爵领联络了十几个想要投靠塞西尔领的药剂商人,你要觉得合适回头我就把这事儿转给帕德里克……” 高文:“……” 事实证明,琥珀手下那帮马仔真的是卧虎藏龙,虽然后来在塞西尔领接受的训练以及他们自己携带的公爵证明文件也对他们的行动起到了巨大的帮助,但就他们这顺手牵羊一路搞事的思路可是培训不出来的,那都是天赋…… 不过在感叹那帮人才能的同时,高文也没忍住心中的一点点担心:“他们不会搞事搞的太过,反而动静太大以至于暴露吧?你应该知道,军情局干员最重要的就是自身的隐秘性,他们太过活跃站在台前反而会坏事。” “放心吧,那帮家伙当然知道这一点,”琥珀在这方面倒还真不担心,“首先,他们都严格按照自己的伪装角色在行事,丝毫不做出不符合自身‘角色’的事,哪怕有人注意,也只会更加坚信他们所使用的假身份,其次那帮家伙在行动的时候都没忘了我教给他们的‘扫尾’,他们以合理的方式出现在目的地,又以合理的方式离开,绝不会引人怀疑,最后――你以为每个领主和他们手下的顾问、学者们都和你一样啊?那帮家伙迟钝的很,更不会关注平民之间发生的事情,除了关心自己的爵位和财产之外,平民们做的任何事情在传统贵族眼里都是‘无须在意的愚行’罢了,哪里会和你这边一样,从上到下都有个完善的户籍制度,还有严密的人员管理,领地上哪怕多出一个人来都能当天报告到政务厅去……” 琥珀这么一说,高文也觉得确实如此――在这个时代,除了塞西尔领之外哪里还有所谓的人员管控和登记制度?领主们连自己手下有多少民众都不清楚,更遑论各种在地球上已经被玩出花的间谍与反间谍、渗透与反渗透概念了。这个时代虽然也存在探子,存在情报工作,存在贵族眼线耳目,但这些东西要么都还很原始简陋,要么就只是贵族阶级对贵族阶级的“同层较量”,从没有人考虑过从底层到上层的立体化情报工作,若非如此,南境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派到塞西尔领的探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全都暴露出来? “这样甚好,军情局的第一份成果相当不错,”高文微笑起来,舒舒服服地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这是你的功劳,所以……” “多给我六七天的工钱呗,顺便把你酒窖里那瓶波克尔葡萄酒给我,然后再给我放个假什么的……” 高文瞪眼看着这个半精灵,总觉得这家伙顺杆爬不要脸的本事又突飞猛进了一大截,他这边还没把勉励的话说完呢,琥珀已经把报酬的单子都列好了…… 怕不是过来汇报工作之前就列好的…… 而在同一时间,在远离塞西尔领的古老地宫之中,另外一群人也在关注着局势的变化。 他们身披着除去了特定宗教符号的神官长袍,立在地宫的集会厅里,增生的血肉或植物组织在地宫各处随处可见,然而这些身心早已扭曲的教徒却对这里诡异恐怖的气氛习以为常。 在短时间的沉默之后,一个女人突然走入了大厅,她穿着绿色的神官服饰,面容姣好,上半身的身材也凹凸有致,然而在她那神官袍的下摆,却是一堆蠕动的、令人感到诡异莫名的根须和藤蔓在支撑着她前行。 这个女人扫视了气氛沉闷的现场一眼,略带讥讽地开口了:“先生们,你们的讨论还没有结果么?” 一名万物终亡神官不满地说道:“贝尔提拉教长,你迟到了。” “无所谓,反正你们之前也只是无用的讨论而已,”贝尔提拉淡淡一笑,浑不在意地走向自己的位置,“无非是要说明……我们努力如此之久想要掀起的安苏-提丰战争,就要化为泡影了,不是么? “先生们,接受事实吧…… “废土里面,出现了我们预料之外的变化……” ------------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万物终亡的秘会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万物终亡会的女教长贝尔提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在自己周围的那些黑袍人,她这轻佻松懈的态度在刺激着现场每一个教长的神经,然而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正面指摘她的言行过失。 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教会的“教长”,然而同样的等级并不意味着同样的身份,每个成为万物终亡会高层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叫贝尔提拉的女人在教会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和……意义,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在成为万物终亡会的教长之前是什么身份,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氏和来历,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贝尔提拉和万物终亡会的最高领袖“大教长”有着直接联系,当大教长进入沉睡状态的时候,贝尔提拉是唯一能与其对话,将其唤醒或传达其旨意的人。 就凭这份特殊性,贝尔提拉便足以在这里拥有一些特权。 “先生们,啊,还有女士们。”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说道,并特意看了黑袍人中的两位女性一眼,她们不但是现场少有的女性教长,而且还有着鲜明的精灵特征,这两位精灵堕落德鲁伊在注意到贝尔提拉的视线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以问候,并同时开口说道:“贝尔提拉,大教长有什么吩咐?” “大教长还在沉睡,与‘伪神之躯’提前同步所造成的损耗需要时间来恢复,所以我来代替大教长听听你们的看法,”贝尔提拉靠在椅子上,而她下半身的大量根须和触腕则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细微摩擦声延伸生长着,就像扎入土地汲取养分一样慢慢刺入地面,她在这个过程中眯起眼睛,声音中带着愉悦,“那么,这段时间是谁在负责监控废土方面的动静?” “是我,”一个面容沉稳凝滞如同钢铁,身形消瘦的男子说道,“我在负责监控。” “希顿教长,还好,总算是个有能力的人,”贝尔提拉愉快地说道,“那么你在此之前预料到那些畸变体会突然跑出来冲击提丰人的边境了么?” “这是个意外,”被称作希顿教长的堕落德鲁伊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道,“那些低等畸变体的活动毫无规律,而宏伟之墙的变化又无从预料,即便白银帝国都无法百分百地监控整个屏障……” “好了,希顿教长,你并不擅长找借口,”贝尔提拉打断了希顿的话,“我们确实控制不了整个宏伟之墙,但我们能控制别的东西……那些怪物本来是被放去攻击塞西尔领的,对么?” 在短暂的沉默和对峙之后,希顿终于开口了:“塞西尔领是个威胁。” 贝尔提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但我提醒过你们现在并不是去对付那个复活者的时候!我们正在引人注意,我们暴露在世人面前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所以我们没有亲自出手,塞西尔领直面刚铎废土――让它被刚铎废土中的怪物顺理成章地毁灭掉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那些怪物跑到了提丰的边境线上,希・顿・教・长,”贝尔提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在让我们的同伴把那些怪物驱赶到黑暗山脉裂口的时候,你有想过那些没脑子的怪胎会在山脚迷路,然后分出一半游荡到提丰人的眼皮子底下么?你有想过安苏和提丰边境同时受到怪物袭击,会对两个国家的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么?你想过在做了这一切之后,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么?我亲爱的希・顿・教・长――” “我自会前往血肉之渊,接受大教长的审判,”希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贝尔提拉,等到对方说完之后才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过错,但是我仍然不改变我的看法――塞西尔领是个威胁,那个死而复活的公爵是个威胁,他绝不只是要建设一片开拓领那么简单……” “他当然是个威胁!”贝尔提拉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以为只有你能看出来么?” 希顿终于有了一丝愕然,他盯着贝尔提拉的眼睛,慢慢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威胁,但那又如何?刚铎废土不是威胁么?畸变体不是威胁么?我们不照样在利用这样的威胁?”贝尔提拉一边说着,视线一边在所有人身上扫过,显然,她这些话已经不只是对希顿而讲,更是说给现场每一个人听的,“威胁,是不一定非要铲除的,利用得当的威胁,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剑。” 坐在贝尔提拉对面的两名精灵女教长同时开口了:“高文・塞西尔的利用价值是什么?” “是战争机器,他在打造一种战争机器,”贝尔提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森森寒意,“虽然我们没有太明确的情报,也还看不明白他的思路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塞西尔领可以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成长成一部可以制造出无数血肉尸骸的碾骨机……” 堕落德鲁伊们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愚蠢者,他们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贝尔提拉――或者说站在贝尔提拉身后的那位“大教长”的真实意图。 “安苏和提丰之间的局势变化确实是个意外,但无所谓,我们有非常多的备选方案,”贝尔提拉微笑起来,“大教长虽然在沉睡,但他睿智的头脑已经为我们推演了接下来的行动――战争,无论如何总是会爆发的。” 随后,贝尔提拉慢慢站了起来,而她下半身的根须则缓缓收回:“蕾尔娜,菲尔娜,大教长命令你们启动在提丰的备选方案。” 两名精灵女教长同时微笑起来:“我们喜欢备选方案。” “克莱门特教长,大教长命令你启动在安苏的布置。记住,不要惊动北方那个维尔德家族的母狼。” 一名将面容隐藏在黑色兜帽中的男人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谨遵大教长的意志。” “至于你,希顿教长,”贝尔提拉最后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希顿,脸上却反而没有了一开始的嘲弄和讽刺意味,“虽然我们有备选方案,但你所犯的错误仍然只能用愚蠢来形容,大教长对你的擅自行事和盲目自信非常不满,所以你要前往血肉之渊,接受三天三夜的献祭惩罚。” 希顿微微低下头,他不是对贝尔提拉低头,而是对大教长的意志低头:“我无话可说。” 贝尔提拉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在你接受惩罚之前,还有件事要办。” 希顿看了这个有着非人躯体的女人一眼,语气几乎没有波动:“什么事?” “准备一下‘暗桥’,我要和‘那一边’的同伴取得联系。” 希顿听到这个要求,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贝尔提拉随即皱起眉:“难道‘暗桥’不可用么?” “不,‘暗桥’是可用的,但最近白银帝国的魔导师们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异常,他们对信道的检查愈发频繁,增加额外的连接可能会引起他们更多的警觉。”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让那些精灵放松警惕,”贝尔提拉淡淡地说道,“根据情报,这一次穿过屏障的畸变体中出现了大型的变异个体,之前的报告中从未有人提起这方面的事情,大教长命我调查清楚。” “我明白了,暗桥会在一天内准备好。你准备从哪里建立连接?” “……提丰吧,”贝尔提拉短暂沉吟之后说道,“最近我们和永眠者教团在西部太过活跃,那里的领主贵族们已经提高了警惕。” …… 塞西尔领,符文研究院内,卡迈尔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实验室中,他面前是一张宽大的试验台,那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魔法器具和炼金工具,试验台表面则遍布他亲手刻画上去的玄奥符文,在所有符文的中间,一块用白银制成的小托盘上,一小块黑红色的骸骨碎片正在散发着微微的烟尘,处于彻底崩解的最后阶段。 卡迈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块骸骨碎片,不发一言,一动不动,但试验台上那些仍然残存着一丝魔法反应的装置和工具却说明他这是刚刚结束了一次复杂的魔法试验,而他身体表面那些不断游荡的奥术火花则说明这位古代魔导师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终于,卡迈尔喃喃自语地打破了沉默,“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们做的……谁?!” 他突然感应到一个鬼鬼祟祟的气息出现在身旁,这位古代魔导师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潜伏到距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即便他有些失神,他的感知能力也不应该差到这种程度才对! 但就在卡迈尔身边浮现出奥术闪电之前,一个从空气里狼狈浮现出来的身影以及同时响起的熟悉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哎哎哎是我!是我!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发就biu人的……” “琥珀小姐?”卡迈尔慌忙散去刚刚凝聚起来的魔法能量,并随口询问,“biu人是什么意思?” 琥珀张嘴就来:“不知道,老粽子教我的词,他说魔法的释放方式主要是两种,一种是搓出来的一种是biu出来的,你这个就叫biu――瑞贝卡那种是搓。” “你对领主缺乏足够的尊重……不过你是领主近卫,我只能这么提醒你一下,”卡迈尔的语气有些严肃,同时又有些感慨,“领主确实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知识啊……” “天知道他那些知识是认真的还是用来忽悠我的,他总是捉弄我,”琥珀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老……高文说要找你商量一下技术问题……不过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刚才我看你对着试验台发半天呆了。” “我……”卡迈尔欲言又止,随后从他那无形的奥术之躯中传出了一声带着颤音的叹息,“没什么,正好我也有事要向领主汇报。我们走吧。”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卡迈尔和贝蒂 卡迈尔来到高文的书房,但却没看到高文的身影,书房里只有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小女仆正等着自己。 “卡迈尔先生,”贝蒂看到卡迈尔推门飘进来,立刻便捧着个大茶壶迎上前,“老爷稍微离开一下,他说他马上就会回来,让您在这里稍等。” 经过这一路的思索和沉淀,卡迈尔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听到贝蒂的话他还有些庆幸――在高文回来之前,他还能多花几分钟稍稍调整自己的心情并整理一下自己的发现。 “他有说他去哪了么?”卡迈尔在书房一角随意找了个位置休息,同时随口问道。 “老爷去实验室啦,说是图纸上有个地方还不确定,要再测试一下……嗯……”贝蒂很努力地回忆着自己从高文那里听来的话,“测试一下‘数据’!那个词是这么说的。” “数据?图纸?”卡迈尔顿时好奇起来,“是关于什么的?” 贝蒂仔细想了想,一仰头一挺胸:“忘啦!” 卡迈尔默然无语――忘了,而不是不知道,这说明高文肯定还交代过这个小女仆别的事情,但她显然没记住……不过这也并不令人意外。 卡迈尔认识贝蒂,虽然这小姑娘只是个女仆,但她据说也曾跟着领主出生入死,极受领主一家的信任和喜爱,在领主府里总是能看到这小丫头跑来跑去的模样,有时候她还会在书房里跟着领主学写字,如此特殊的一个小姑娘当然会给卡迈尔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卡迈尔认识贝蒂,不但认识她,还知道这个小姑娘的一些事情,比如知道她有些呆,知道她很喜欢写字,知道她总是会忘记那些对她而言不太好理解的事情……坦白来讲,卡迈尔也是很不能理解这么个不靠谱的女仆是怎么成为打理整座领主府的女仆长,还能指挥好这里的几个仆役的…… 只能说,那位平易近人的领主对府中仆役实在是太过宽松了――不过卡迈尔对此并不打算多做品评,他只是个研究人员,对学术问题之外的东西很少会感兴趣。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开始研究书房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幅地图,那似乎是领地周边相当广阔一片区域的地形图,它的精细和详尽程度令人吃惊,简直不像是这个技术断代的时代人们所能绘制出来的东西,贝蒂则站在旁边,捧着个大茶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客人,似乎陷入了很纠结的思索之中。 在努力思索一番之后,贝蒂终于开口了:“卡迈尔先生,您要喝茶么?” 卡迈尔愣了一下,扭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女仆,略显尴尬地摆摆手:“啊,不用了,谢谢。” 贝蒂眨眨眼,捧着茶壶回到桌旁:“哦。” 但过了没一会,她就又走上前来:“卡迈尔先生,您要喝茶么?” 卡迈尔:“……真的不用了,谢谢你小姑娘。” “……哦。” 又过了一小会,贝蒂的声音第三次在卡迈尔身后响起:“卡迈尔先生,您要喝茶么?” 卡迈尔终于觉得自己没法继续研究地图了,他转过身,用最大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小姑娘,你没发现我没有嘴么?” 贝蒂好像这才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东西,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紧接着便有点失落地把茶壶放在书桌上:“哦……” 看着这个呆呆的小姑娘,卡迈尔突然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但迟疑半天,他也只说出来干巴巴的一句话:“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茶水。” “老爷说招待客人要记得上茶,”贝蒂看上去还是很沮丧,“但我总觉得自己没做好……” “你已经努力做好了……是我的情况太特殊,我想任何一个女仆大概都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我这样的‘客人’,”卡迈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小小的女仆说这么多话,但他就是忍不住说道,“你服侍塞西尔家多久了?” 贝蒂这次是认真计算了一下――她以前从来算不清年月,但现在她已经懂得数数,也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没想明白的事情:“六年啦,不过最开始两年只是在帮汉森太太洗碗……” 她现在也不过十六岁而已……也就是说,十岁的时候就作为仆人被卖到了城堡么?洗碗女童? 卡迈尔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继续问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喜欢这样生活么?” “……不知道,”贝蒂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才回答,“但是瑞贝卡小姐和老子爵对我都很好,还有赫蒂夫人,还有老爷,他们都对我很好。而且以前小的时候我和家里人都总是饿肚子,自从我进了城堡,我们就都能吃饱饭了……” 卡迈尔用了几秒钟才想明白这期间的道理――无非是因为贝蒂在城堡里有了一份最低等仆人的口粮,而她的家人则不但卖了钱回来,还少了一张吃饭的嘴罢了。 这便是这个时代底层贱民在走投无路之下的求生之道,甚至这还需要一些运气才能实现――因为并不是任何时候领主都需要购买仆人的。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当成常识的一件事,然而对于从刚铎帝国全盛时期来到这个时代的卡迈尔而言,这期间实在有着太多的难以想象。 然而他却没办法改变整个时代的现状,千言万语最终也就汇聚成一句感慨:“真是个残酷的时代。” “老爷也这么说过,”贝蒂听到这句话却突然开口了,“不过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领主也这么说?” “是的,老爷说这个时代很残酷,还说要建造新秩序什么的……”贝蒂使劲回忆着,“总而言之就是很复杂的东西,我听他跟瑞贝卡小姐还有赫蒂夫人说过。” “原来如此……”卡迈尔默默地听着,轻声感慨,“这也很正常,他是经历过那个辉煌年代的人,必然不能忍受现在的愚昧和黑暗。” 贝蒂愣愣地看着卡迈尔,她并不是很懂对方咕哝的那些话的意思,卡迈尔则低头看了贝蒂一眼,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跟这个小姑娘说这么多。 “我曾经有个妹妹……啊,和你长得并不像,但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和你差不多大,”古代的魔导师静静地说道,“她那时候……很喜欢泡茶给我喝。” 贝蒂眨眨眼:“您的妹妹也是个大魔导师么?” “……不,她没有魔法天赋,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在成年之前她就病死了,”卡迈尔用一种很淡然的语气说道,“如果不是这样,我或许也不会离开帝都,成为‘忤逆’计划的一员。” 贝蒂低下头:“唔……” “都是过去的事了,”卡迈尔低下头,想要摸一摸贝蒂的头发,然而在他那充盈着奥术能量的“手掌”接触到后者之前,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奥术火花在贝蒂的头发附近跳跃起来,看到这一幕,这位古代的魔导师慢慢收回了手,发出一声轻叹,“唉……” 贝蒂感觉到头皮有些发痒,忍不住挠了挠头发,但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卡迈尔已经飘到别的地方:这次交谈结束了。 小女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回到书桌旁,继续发呆。 不久后,书房的门被人推开,高文拿着一卷图纸回到房间,他看到了貌似正在研究书架的卡迈尔,以及正站在书桌旁神游天外的贝蒂,便忍不住微笑起来:“都等得不耐烦了?” 卡迈尔转过身向着高文飘来:“不,我刚才在和小姑娘聊天,并不无聊。” 贝蒂则捧着大茶壶跑到高文面前:“老爷,卡迈尔先生不喝茶!他说他没有嘴……” “咳咳,知道了知道了,”高文略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贝蒂的脑袋,让小姑娘先退下,“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暂时用不着人了。” “嗯!” 贝蒂啪嗒啪嗒地跑出去了,留下高文一脸尴尬地看着卡迈尔:“这孩子有时候说话比较愣……” “没关系,我没在意,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卡迈尔淡淡地说道,“领主,我有件事想要向您汇报。” 高文本来正准备让卡迈尔看看自己的火炮设计思路,此刻闻言一愣:“哦?什么事?” “是关于那些畸变体的,”卡迈尔的神色无人能够明白,但他此刻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严肃,“我想……我知道它们来自何方了。” “你搞明白了畸变体的来历?”高文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立刻快步走向书桌,把手中的资料图纸随手放下,“他们是从哪来的?” “我们制造出来的,”卡迈尔慢慢说道,“忤逆计划的产物。” “……” 高文沉默了,几乎有十秒钟都没有说话,直到连卡迈尔都感觉有些不安的时候,他才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竟然还真是这么个答案……” “您早有所料?” “一个猜测而已,”高文呼了口气,“在知道你们的忤逆计划之后,我根据自己当年冲出刚铎废土时接触的情报产生了这方面的一丝猜想,只不过我没想到……情况竟真跟我想的一样。说说看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提尔小姐给了我一块畸变体样本,是消除混乱魔能之后、可以被魔法分析的洁净样本,我在那样本中发现了ii型遗传因子变异的迹象,而这种变异……正是当初我们制造出来的‘神孽’的特征。” “坐下吧,”高文叹了口气,在书桌后落座,并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我们可能要好好谈谈这件事。” ------------ 第二百八十六章 他们从何而来 作为昔日“忤逆”计划的主要执行人之一,卡迈尔对这个计划所创造出来的“神孽”了若指掌,包括第一代神孽和最后一代变异完成的神孽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所以当提尔将一块净化过后的畸变体残骸交给他之后,他很快便从那残骸中看到了令自己心神不安的特征。 几个简单的测试,一些无法作伪的参数,不安变成了事实。 “虽然没有更加专业的设备导致我没办法测定残骸中的遗传因子序列,但从变异结果已经足以得出结论畸变体是‘神孽’的突变产物,”卡迈尔语气沉重地说道,“魔潮的力量覆盖了神孽的基因表达……我们当年的计划存在可怕的漏洞,我们低估了生物质在面对魔潮时的突变幅度,‘神孽’遗传因子无法对抗这种程度的突变,导致因子携带者在适应魔潮环境之前就变成了……怪物。” 卡迈尔已经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而高文还是能感受到这位古代魔导师心中巨大的悲哀,这种悲哀他可以想象――卡迈尔和他的同僚们为了这个事业付出一切,这代价甚至超过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是比失败更可怕的结果,他们的事业非但没有拯救他们想拯救的人,反而把那些人变成了怪物……哪怕换位思考一下,高文觉得自己在面对同样打击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有卡迈尔这么冷静。 然而他还是要问出自己的疑问“你知道你们研究出来的‘神孽’在被送回帝国腹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所负责的部分仅限于研发,并不清楚后续的‘应用’环节,但细节虽不清楚,我却可以猜个大概,”卡迈尔慢慢说道,“你不是提到在外界从未有过魔潮的消息么?所以我猜那一切是秘密发生的――在‘神孽’被送回帝都之后,皇室应该是通过集中免疫接种之类的方式,用三个世纪的时间逐渐把神孽遗传因子注入了所有人体内,并使其成为人类的一种稳定遗传因素,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拯救所有人,所以每一个刚铎子民都必须成为神孽的携带者才行。如此一来……在魔潮到来之后一夜间冒出来的无穷无尽的畸变体也就有了答案。” 高文认为卡迈尔所言恐怕就是真相。 基因改造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卡迈尔和他的同僚们可以用强大的魔法直接改造自身,从而直接把自己变成神孽载体,然而对于刚铎帝国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而言,进行这种程度的改造是不现实的(也不够保密),所以当时的刚铎皇室只可能是采取了隐秘而循序渐进的手段,比如把突变物质转移到父代、母代体内,然后令他们的下一代成为天生的神孽携带者。 要将整个帝国所有人口进行这种改造,需要不止一代人的时光,但从忤逆计划完成直到魔潮真正爆发,中间有三百年的时间差――三百年,以当年刚铎帝国的技术力,足以完成这个庞大的计划了。 “这么一说的话……我好像真的想到了什么,”高文摸着下巴,突然从记忆中找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在星火年代的末期,帝国确实突然增加了好几种居民集中免疫接种和新生儿检查项目――当时帝都对外的说法是为了缓解越来越严重的元素同化症问题,以及从新生儿阶段选拔魔力适应者……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忤逆’计划的应用阶段了。” 卡迈尔语气低沉“这最终害了所有人……” “不,如果真如我所料,那你们的计划恐怕其实是成功的。”高文突然神色一正,严肃地看着卡迈尔说道。 卡迈尔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他没有从高文脸上看出刻意安慰的神色。 “我没有安慰你,”高文看不出卡迈尔的神色,但能想到对方在想什么,“你们的忤逆计划应该确实是奏效了――只不过它没有把所有人救下来。卡迈尔,你忘了么――现在的人类四大王国,都是刚铎遗民建立起来的。” 说完这句话,高文感觉眼前一亮――卡迈尔变得明亮起来。 这位古代魔导师带着略有些激动的语气“你是说……” “很多人认为七百年前的开拓者军团――或者说刚铎难民们是逃过了魔潮的第一次冲击,并在第二次冲击到来之前及时躲到了安全区才能幸存下来,但事实上,我们经历了完整的第一次和第二次冲击,”高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我们把队伍聚集起来的时候,周围的自然环境就已经开始变异了,大量动物,植物,甚至没有生命的泥土和石头都在我们面前发生变化,混沌魔能所带来的高能云团则在大家头顶上汇聚,魔能浪涌昼夜不息,没有人躲过第一次冲击――我们是顶着第一次冲击跑出来的。” 卡迈尔闪烁起来“没有人发生变异么?” “有很多人死去,死于恶性疾病或者元素中毒,但没有人变异,”高文认真地说道,“而且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当时的突围队伍中不只有人类,还有很多在魔潮爆发时滞留在刚铎境内的精灵、矮人、半身人之类的种族也混杂在我们的队伍里,那些异族人在魔潮中的死亡率比人类高了数倍,基本上除了中阶和高阶的强者能活下来七八成之外,他们的低阶职业者和普通人都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死于非命了。” “所以……‘抗体’还是产生了效果……”卡迈尔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但为什么帝国腹地的人全都变成了畸变体?” “或许是因为深蓝之井,”高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深蓝之井在魔潮爆发前一年产生过一次爆炸,当时四个主反应塔炸了两个,大量魔能因而逸散到帝国中心地区,它们就好像不稳定的燃料,当魔潮的混沌魔能突然爆发之后,深蓝之井的能量产生了催化作用……‘神孽’遗传因子或许确实能增强人类抵抗魔潮侵蚀的能力,但它的效果显然是有限的。” “如果真是这样……”卡迈尔的语气沉静下来,“或许也是个安慰。” 高文则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在山中遗迹(忤逆要塞)里发现的那个身份验证装置,当时那个装置明确地将包括高文、拜伦等人在内的所有人类都视作“安全稳定的携带着”,但却在琥珀尝试通过验证时响了警报,高文一度认为那是装置损坏的结果,可是现在他猜到了那个装置的作用。 装置压根没坏――它确确实实识别出了安全稳定的携带者,每一个祖先来自刚铎帝国的人类,都是“神孽”的携带者。 但即便搞明白了畸变体的来历,高文心中对于那些怪物的疑惑却还是有不少。 “如果畸变体都是携带神孽遗传因子的人类变异而来,而不是魔潮中产生的所谓‘混沌生物’,那它们的很多特性就完全没法解释了,”高文说着自己的疑惑,“比如――当畸变体数量超过一定阈值之后,它们周围就会产生混沌魔能环境,而当混沌魔能环境的强度和范围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有畸变体在混沌魔力场中‘凭空’产生……这应该如何解释?” 如果畸变体是“混沌生物”,生命形式近似于某种元素产物,那么它们在魔潮环境里会不断凭空增殖就是可以解释的,但如果畸变体是人类变异而来的“常规生命”,它们是怎么像元素生物一样在环境合适的时候做到“凭空出现”的? 这个问题就连卡迈尔都回答不上来,它超出了这位古代魔导师的知识范畴,后者只能大胆假设“或许是‘神孽’的来源――神明的力量在产生作用?神孽虽然只是利用了巨鹿阿莫恩的遗传因子,但对于神明而言,窃其血肉就相当于窃其力量,神明的力量是人类很难理解的,或许这种力量让畸变体有了一些……不属于常规生物的特性。” “不管怎么说,能够‘凭空产生’这一点实在是太难解释了,”高文摇着头叹了口气,“废土中一切情况不明,没人能猜到那些怪物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结束关于畸变体的话题之后,卡迈尔终于想起了高文找他来的原本目的,他好奇地询问“领主,听说您设计了什么东西?” “是一种武器制造方案,但我还不确定可不可行,”高文点点头,拿起了书桌上的图纸递给卡迈尔,“虽然能量武器优势明显,但面对抗魔护盾之类的东西时也有显著的缺点,我们仍然需要实弹武器――最好是两种武器都有,这样才可以在复杂的战场上始终保持优势。” 这位领主看似平易近人性格豁达,但实际上是个行事谨慎、计划周密,在战场上绝不给敌人任何生机活路的人,在了解到高文所做的事情之后卡迈尔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丝毫不意外高文会保留实弹武器的方案――而且他自己也倾向于应该用多样化的武器装备来迎接挑战,所以他接过图纸,并很快便对它产生了兴趣。 “仍然是斥力机关……用连续的斥力结构形成加速轨道么,这个您之前提起过……”卡迈尔看着图纸上详细的说明,同时低声咕哝着,“但这次您打算在炮弹上增加飓风符文?” “不只是炮弹有变化,事实上加速轨道部分也有特殊设计,”高文指着图纸解释道,“我参考了瑞贝卡的‘增幅器’思路,在两根加速轨道尾端增加了魔力场接收器和负载平衡器,并用一组额外的符文将这部分能量导入到斥力机构中,这样一来,在开炮的时候所有斥力机关就相当于是在过载,它们的推力会被大大提高――加强的加速导轨,再加上炮弹本身的辅助动力,它的射程和威力将完全达到我的要求――甚至远远超出了一大截。” 卡迈尔忍不住提出质疑“持续过载?这样一来魔法阵的使用寿命恐怕会被缩短一大半……” 高文早就知道对方会有这个疑问,他微微一笑“我想……在关于工业化魔导装置的领域很多人都陷入了一个误区,你这样的魔法大师也不例外。” “什么误区?” “工业产品是不怕消耗的――一件精工细作的传统魔法指环可以像传家宝一样代代相传,甚至用个几百上千年,变成带着一身传说故事的祖传宝物,然而工业化制造出来的东西……从一开始它们就不是用来代代相传的。 “它们是消耗品,只要它们的使用寿命能达到或者超过实际需求,那么它们就是合格的工业产品,虽然更长的使用寿命也不错,但那只是锦上添花,绝非什么必不可少。 “它若是能用到完成自身使命,那便是合格,若是能用到技术淘汰换代,那便是精良之作,若是能用到地老天荒,用到家传数代……那么它就影响了工业进程,影响了技术的进步和换代。 “想知道为什么么?原因很简单,工业产品不但会被批量生产,也会被批量地更新换代,只要工业链条本身不出问题,这个替换速度将远远超过传统的魔法和炼金装置――新技术新产品会不断地把旧东西替代掉,并且更好用、更实用。像那种几百年前的魔法指环搁在几百年后仍然威力无穷的情况在我所要构筑的新秩序中是不存在的,假如我们真的造出了一样东西,而且它用个几十上百年都还是主流产品,还是社会中流砥柱的话,那只能说……塞西尔领的魔导工业已经完了。” 。 ------------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安定的冬日 高文的话在卡迈尔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以至于他整个人的闪烁频率都变成了4/4拍,并且颜色整体发蓝起来――并不是他听不懂高文的意思,而是这个思想跟传统的魔法道具生产理念实在差别太大了。 即便在技术力高超,部分普通魔法物品已经实现量产的刚铎帝国时期,很多魔法道具也是作为一种昂贵物品存在的,人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将此类魔法道具当做一种稀有、昂贵,可以代代相传的宝物来看待,家传的宝剑,家传的指环,家传的护符……这些东西用个几十年甚至两三百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刚铎帝国的技术虽然先进,但由于技术的畸形,他们能够量产的魔法物品其实从一开始就被限定了品种,基本上只有魔力灌注、魔力塑形类的东西可以量产,而需要深入加工的、要有魔导师参与制作的东西,仍然维持工坊或者实验室生产的模式。 因为魔导师无法量产。 所以刚铎帝国虽然技术先进,发展速度却并不快,尤其是在后期,深蓝魔力井的潜力被发掘差不多之后,整个帝国的强盛和物质的丰富已经不是技术推进的结果,而更多的是“积累”起来的。 所以卡迈尔从未想过,所有的魔法装置都变成一种廉价、量产、快速消耗的工业产品之后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然而他却无法反驳高文的话――他虽古老,却不顽固,他只是一时间被自己的经验限制了思维,但只要把思路打开,他便会意识到高文说的是对的。 魔法道具变成祖传宝物,不是因为使用寿命长才变得宝贵,而是因为过于宝贵所以人们不得不让它长久使用,假如一种魔法装置可以在工厂里大批量地生产出来,可以让每个人都能轻易购买和使用,而且它还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年之内就更新换代一次,那人们还需要把它珍而重之地代代相传么? 高文自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有着自己的考量――他虽然强调工业产品的“消耗性”,但他也是在思虑周全的情况下才这么说的。不管什么时候,使用寿命终究是个衡量产品质量的重要指标,并不是说能够工业量产的东西就完全可以不在意寿命了――尤其是战场上的装备,那更要皮实耐用才可以。 不同的东西有不同的寿命需求,半永久工事和一个炮管(加速轨道)的寿命需求肯定是不一样的。 因此他进行了一番材料测试和计算,用超过设计强度的魔力场给斥力基板供能,测试各种极端环境对红铜基质的损耗,最终才确定这东西在承受长时间过载的情况下仍然是可以满足需求的。 其实之前他在这方面也曾陷入误区:他考虑过通过过载的方式来加强某些魔导装置的短时间出力,但跟赫蒂提起之后对方总是会说这样将严重影响魔导装置的寿命所以得不偿失,再加上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忙,他就没在这方面过多深究,直到有一天他忍不住问了赫蒂一句,问她某个装置在经常过载的情况下能保持多长时间的稳定运转,后者一脸严肃地跟他说了一句话: “先祖啊,那样一来魔法阵用不了四十年就会元素溶解化了啊!” 然后高文就意识到在关于“使用寿命”这个问题上,自己跟当地人的世界观是不一样的……在他们眼里一个魔法道具如果用不到曾孙子辈那就算是白扔了…… “根据我的测试,用红铜基质的通用基板当做斥力发生器的话,加速导轨可以连续发射三千至四千次炮弹――当然这是粗略估计,具体还要做出成品测试之后才能确定,而且这个数字还会受到环境影响,但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这个使用寿命是完全达标的。” “三千次发射么……应该确实是够了,”卡迈尔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符文锻造厂中看到的生产符文基板的方式,不得不承认这个使用寿命真的完全足够,“那么加速导轨的问题解决了,不过炮弹上使用的阵式……这似乎是精灵体系的法阵?” “没错,风之祝福,飓风后缀的基础法术,娴熟的精灵游侠们会在自己射出的每一支箭上附加风的力量,这可以让飞行物几乎免受气流的干扰,还能极大加强它的飞行速度和距离,我想这东西同样可以用在炮弹上――虽然体积大了点,但炮弹也是飞出去的嘛。” 卡迈尔犹豫起来:“精灵的魔法体系和人类的魔法体系……” “人类基本上无法使用精灵魔法,这是因为两个种族的大脑结构有细微差异,导致人类感知魔力的方式都跟精灵不一样,释放起法术来当然也截然不同,因此精灵魔法必须转换成人类的法术模型才能被人类施法者掌握,而遇上那些无法转换法术模型的,就彻底没办法由人类之手施展出来了,但是……”高文点点头,后半句话却突然语气一转,“这只是施法者在施放法术时会遇上的问题,法阵和符文不存在这种差异,数学不存在这种差异!” “您的意思是……” “我从索尔德林那里要来了风之祝福的‘法阵表达式’,这是一个基于精灵法术的魔法阵,精灵可以把它画出来,人类也可以把它画出来,不管是谁画的,它都照样能生效,”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但这个魔法阵还有些过于复杂,耗能过高,需要的刻画材料也过于昂贵,所以我希望你能对它进行优化――用符文逻辑学中的公式来重构这些符文。元素的语言是通用的,这些符文虽然是精灵所用,但它们的元素意义和人类的符文并没什么区别。” “没错,元素的语言是通用的……”卡迈尔的声音渐渐戴上了一丝热切,“数学的语言……也应该是通用的……” 高文点点头:“如果符文逻辑学能够优化这个魔法阵,那么我们就证明了一件事:数学和元素语言一样,是描述真理之语――至少在我们已经能接触到的领域里,它有着这样的作用。符文逻辑学的应用将获得极大扩展,从今往后,不光是人类的法术体系,就连精灵的法术体系也可以被纳入到詹妮公式组和拉文凯斯常数所构筑的世界中!” 卡迈尔沉默了两秒钟,突然郑重其事地对高文弯下腰:“我将亲手实现这一切!” “我期待你的成果,”高文微笑着,“不过也别耽误了你那条线上的武器设计――能量武器也是必须的。” 卡迈尔离开了,高文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到窗台前,静静地眺望着北岸的方向。 领地中暂时还没有太多的楼宇建筑,他的视线可以直接越过行政区、居民区以及城市北边的码头区,利用传奇骑士的强大视觉,他可以看得很远。 这是个雪停之后的晴朗白天,白水河北岸的景色甚至都隐约可见。 新成立的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以及十六名提丰俘虏组成的“战俘队”已经被派往北岸,进行一片新居住地的建设工作,高高低低的脚手架就好像冬日雪地背景中的干枯树杈,在那片土地上逐渐生长起来――雾月已经临近尾声,在这个长达六十多天的“月份”结束之后,便是更加寒冷,更加难熬的“冷冽之月”,在各个贵族领主的土地上,将有大量一无所有的贫苦人面对他们每年都要经历的、最大的生死考验,而塞西尔领则会完成今年的最后一批工程项目,为第二年的人口增长和春耕做好准备。 冷冽之月结束之后是复苏之月,在春耕开始之后,各地农事都会繁忙起来,想购买廉价农奴就不会再那么容易了,但流民永远不缺――总有平民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去土地,失去家园,被逐出故土或者逃出故土,他们就好像迁徙的蚂蚁一样从一个领地到另一个领地,有的死在路上,有的死在异乡,即便风调雨顺,也会有人背井离乡。 毕竟,这里是凋敝的南境,从塞西尔家族没落到现在过了一百年,曾经的无数开拓据点、屯粮地都已经在贵族们重新进行势力划分的过程中化为乌有。土地荒废容易重建难,再加上南境贵族摩擦不断,人们也根本没办法安心下来开垦新地、建设家园,所以流民几乎已经成为南境的一种“正常现象”,大大小小的贵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块土地是安稳的,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那么它自然而然就会吸引大量的人口迁入――高文所需要考虑的无非是两个问题,第一是他能不能把这么多人口“吃下”,第二…… 是那些“好邻居们”会不会眼睁睁看着塞西尔领越来越大。 王都也下了一场大雪,而且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维罗妮卡站在圣光大教堂最高的塔楼上,任凭寒风卷着从屋顶上吹下来的雪屑扑打在自己脸上,她却对此毫无所觉。 这是大教堂中最高的地方,高高的尖塔顶端修建了这么一间特殊的祈祷室,祈祷室的屋顶中央镶嵌着一整块价值连城的圣光水晶,水晶穿透了屋顶,直接探到屋顶外面,直指天空――在够高的地方设置一块能量水晶,信徒们相信,这便是最能够接近神的方式。 因此,这间位于尖塔顶端的祈祷室也是整个大教堂中最特殊的场所,寻常信徒绝无进入的资格,就连维罗妮卡,也是在通过了“神的考验”之后才获准踏入这里。 然而她并没有祈祷,也没有抬头注视那块可以让任何圣光信徒喜悦如狂的圣光水晶,她只是打开窗户,低头看着那些行走在地上的人流。 积雪还没有扫除,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银装素裹中,大教堂前面的广场和几条道路也都盖上了一层纯白,那纯洁的颜色掩盖了所有的肮脏、污浊、腐朽,不管是污水还是粪便,甚至是冻死者的尸骸,都暂时被白色掩盖起来,就好像它们从未存在一般。 前来朝拜的人群就在那一片雪白中行走着,穿着花花绿绿冬衣的市民,富裕的商人,骑士们,贵族们,他们分成泾渭分明的几股人流,从不同的大门走进教堂区,在这座被圣光眷顾的建筑物中寻求着神明的指引,以及一些让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继续过当前生活的心理安慰。 积雪则在这个过程中被人群踩踏,被阳光消融,在朝拜者们的身后,黑色的街道再一次显现出来,它混杂着雪融之后的泥泞,肮脏的就像那些朝拜者一样。 维罗妮卡突然闭上了眼睛,她深吸口气,等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神情再次平静下来,视线中也不再有任何喜怒波动。 “人生而充满缺憾,却又向往光明,”维罗妮卡仿佛自我催眠般低声说道,她身上涌动的圣光能量也随着这些话语逐渐收敛起来,最后她抬起头,凝望着下面的街道,轻声祈祷,“愿你们指引圣光……” ------------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光明厅 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 教皇圣・伊凡三世坐在他那张宽大而又华丽的座椅上,圣洁的光辉从半空中凭空浮现,照耀着这位老者身边半径数米的空间,而圣光教会的诸多主教们则以弧形排列在圣・伊凡三世的面前,除此之外,大光明厅中再无任何一个主教以下的神职者――这显然是一次高规格的集会。 维罗妮卡便在此时推开了大门,在主教们的注视中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在教皇的右手边,那极尽尊崇的位置。 主教们对维罗妮卡点头致意,没有人因为她的“迟到”表现出什么不满,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维罗妮卡则对每一个人微笑致意,她身上散发着温暖和煦的气息,一如过去的每一天那样。 “先生们,女士们――所有人都到齐了,”圣・伊凡三世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嘶哑,但却能传遍整个大厅,“让我们开始吧。” 维罗妮卡看了教皇一眼――这位老人比之前更加苍老了几分,在上次群星之日结束后,圣・伊凡三世的衰老速度就在大大加快,几乎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加苍老,现在他已经是个佝偻在座椅中的、干瘪至极的老人,从外表上看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唯有那双仍然不时闪过睿智光芒的眼睛,还有那不断散发的神圣气息,才能让人意识到这位老者仍然强大的力量,以及居于圣光教派顶点的威严。 圣光凭空出现,照耀在教皇身上,维罗妮卡知道,这其实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征兆――那圣光是神明接引眷者的光辉,是通往神国的桥梁,当教皇完全被圣光笼罩的时候,就是这位老人永远回归主之怀抱的那天了。 然而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悲哀,包括教皇本人:这是至高荣耀的象征,能在活着的时候出现圣光笼罩的“圣迹”,可以说是每个圣光信徒心中最荣耀、最幸运的事情,这不但需要无比虔诚的内心,更需要相当罕见的、可以和圣光本源共鸣的灵性天赋,所以教皇圣・伊凡三世在圣光笼罩中面带微笑,始终带着平和喜悦的情绪,他微笑着看了维罗妮卡一眼,用不是很高但却能被所有人听到的音量说道:“首先,让我们恭贺一位新的活圣人诞生,维罗妮卡已经通过了主的考验,目睹了神国的光辉并返回这个世界,她已是圣光的化身,主最亲密的孩子了。” 此事在几天前便已经传到主教们耳朵里,但今天教皇才亲口确认了这点,于是早有准备的主教们纷纷鼓起掌来,对维罗妮卡致以敬意和恭贺,维罗妮卡则微笑着回礼,淡然地说道:“圣光与我们每一个人同在。” “正式的庆祝将在今晚举行。然后要讨论的,是最近邪教徒在各处肆虐之事,”教皇很快便换到了下一个话题,“那些邪恶之徒正在侵扰主的信徒,他们的行为是对圣光最大的亵渎。” 主教中有一人站了出来,他戴着高高的金冠,面容苍老而威严――但在维罗妮卡眼中,他也只不过是跟其他人一样的圣光火炬而已:“冕下,邪教徒的活动越发猖獗,目前除了四境边陲之外,在圣灵平原甚至王都附近也出现了他们的蛛丝马迹,尤其是永眠者,那些造梦之人神出鬼没手段诡谲,他们已经在圣灵平原西部制造了数次耸人听闻的恐怖事件,而且每一次都直到牺牲者大量出现才被人发现。” “永眠者用幻象和谎言蛊惑人心,但异教徒的狡诈只能让圣光的战士更加坚定,”另一名主教上前一步,“冕下,我们在西境和北境已经绞死和烧死了上千名邪教徒,并把更多的受到异端蛊惑的愚行者投入了宗教裁判所,我们的行动是振奋人心的――越来越多的非信者正在意识到圣光之神的伟大,甚至有异信者前来寻求圣光教会的庇护,尤其是在西境,这种情况正越来越多。” “异信者也可以成为主的子民,”教皇微微张开了眼睛,脸上带着笑意,“我们欢迎任何人的皈依。” “我们的力量日益增强是件好事,但主的战士也需要世俗的金钱支撑才能有精良的装备对抗邪恶,”第三名主教站了出来,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说道,“冕下,新增的圣教军开销巨大,圣骑士的武器和战斗牧师的法器储备已经不足,我们需要想办法增加收入来源。” 主教们低声议论起来,随后有一个人站出队列:“冕下,我提议增加各地教堂收取供奉的额度,并敦促地方领主和富农们多多捐献家产――他们接受圣光的庇护,理应多多付出才对。” “今年圣灵平原和西境丰收,平民手里也有了多余的金钱,在他们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财富腐蚀之前,我们可以劝导他们把这些多余的钱财献给教会,以换取心灵的宁静。他们需要教会的圣水和祝福来治疗疾病、驱逐梦魇,必不敢拒绝教会。” 主教们一个个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而这些意见都有着充分的理由和道理,圣・伊凡三世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地听着,直到大家的发言差不多结束,他才看了旁边站着的维罗妮卡一眼:“我们的新晋活圣人有什么看法?” “增加供奉并不是长久之道,也不是安稳之道,”维罗妮卡点点头,看向主教们,她的声音柔和却很有穿透力,仿佛可以直接回响在每一个人的心灵中,“世俗人难免会沉溺于金钱,突然让他们增加供奉,他们不会感恩圣光的庇护,只会首先痛恨有人取走他们的财物。” 主教中有人附和维罗妮卡的看法:“从已经皈依主的人身上额外收取财物是不妥的。”“确实如此。”“应该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可以让那些被邪教徒侵袭、被异神抛弃、得到圣光庇护之后才皈依吾主的人额外缴纳一份赎罪金,”刚才的第三名主教再次开口了,“他们因为信了错误的神才导致受到邪教徒威胁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又在需要圣光的时候才想起来对圣光敬畏,所以‘赎罪’也是理所应当。” 维罗妮卡忍不住皱了皱眉:“赎罪金会不会成为一道门槛,让那些本来想要皈依吾主的人被拒之门外?” “我们可以按照改信者的家产规定赎罪金额度,比如家产的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那名主教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也是一道考验――人人都能交得起赎罪金,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仍然执迷不悟,那么只能说明他们过于吝啬而又愚蠢,或者他们皈依吾主的心还不够坚定,这样的改信者,拒之门外反而是好事。” 主教们纷纷对这个高明的方案表达了赞同,维罗妮卡则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轻轻自言自语道:“赎‘罪’么……” 片刻之后,主教们的讨论结束,教皇则做出了结论:“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赎罪金的具体额度和执行方式就交给塔伦迪斯主教来拟定。接下来,我们在各地传教的情况如何?” “我们在安苏之外的各个国家传教情况并无太大变化――提丰的战神信仰根基深厚,奥古雷部族国的各个种族皆信仰其原始神灵,高岭王国对圣光接纳程度最高,但受到精灵文化的影响,那里大多是浅信徒。至于安苏国内,受到最近邪教徒活动的影响,我们的传教工作进展顺利,目前南境、西境和中部地区的信徒正飞快增加……” “北方和东部地区呢?” “北方地区的传教行动也比之前顺利了很多,虽然维尔德家族始终不肯公开让家族成员皈依,但鉴于邪教徒肆虐的形势,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已经放宽了圣光神官在领地内活动的限制。至于东部……情况仍然不好。” 圣・伊凡三世的眼睛微微闭上,轻声自言自语着:“塞拉斯公爵的土地么……” “塞拉斯・罗伦公爵是个坚定的王权派,而且相当排斥在其土地上的传教行为,不光是圣光的传道者,就连其他教派的传教士在他的土地上也很受限制,我们正在想办法从他的家族成员身上寻找突破点……然而收效甚微。” “塞拉斯・罗伦公爵对家族的掌控力极强,只要他的态度不转变,整个罗伦家族就不会动摇,”教皇摇了摇头,“无需急躁,顺其自然即可,他们终究会明白圣光才是人类唯一的救赎的。” 主教们低着头,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但并没有任何骚动产生。 “圣光是人类唯一的救赎”――在公开场合下,这是一句很敏感的话,它直接挑战着七百年前各个教派联合订下的那个“神圣盟约”,然而这里终究是圣光教会的内部,是没有外人的大光明厅,所以说说又何妨呢? 更何况,在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在大部分问题都讨论完毕之后,维罗妮卡看向一名主教:“梅尔耶夫主教,关于最南部的那片开拓领,最近有什么新消息么?” 被点名的主教回答道:“教会对那边投注的精力不多,但最近已经有一名传教士在那里建立了教堂,进展看起来很顺利。” “那位古代公爵让传教士设立了教堂么?”维罗妮卡的眉毛微微扬起,“这真是个好消息――圣光再一次照亮了这个世界。” “愿圣光之道照亮世间所有角落。” ------------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你游公测开始了 在维罗妮卡的视线中,一个又一个的圣光人形离开了大光明厅,在整个空间中动荡不休的神圣力量终于再次渐渐平静下来,她等到最后一名主教也离开之后,才微微侧过身子,看向身旁的圣・伊凡三世。 “冕下,您有话跟我说?” 苍老的教皇佝偻在他那张华丽的椅子里,强行支撑的气力似乎正在渐渐从他身上消退,尽管有辉煌的圣光从半空降下,这圣光却不能逆转肉体不断衰弱的事实,老人沉重地呼吸了几次,随后才抬起眼皮:“维罗妮卡,主忠诚的孩子,你在最高处的祈祷室中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冰冷的积雪掩盖了肮脏污浊的街道。 “我看到圣光照耀着这个世界,主的牧场中一片纯洁。” 看到满心欲望的人走进教堂,富贵的人祈求更多的富贵,有权的人祈求更多的权势,贫穷的人却连踏入教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跪拜在大教堂最外一级的台阶上。 “我看到主的子民在圣光照拂中纷纷聚集,他们的心灵被主的力量充满,变得纯粹圣洁。” “很好,”教皇缓慢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一片平和,“维罗妮卡,我时间不多了。” 维罗妮卡俯下身子:“冕下,您的身体仍然是健康的。” “不要安慰我,我也无需安慰,”老人微微摇着头,“我将回归主的怀抱,最近在幻象中……我已经可以看到主的面貌,他就站在神国的中央,对我微笑,回归之日将是我最荣耀的时刻……我绝不会抗拒它。” 主的容貌…… 维罗妮卡心中重复着这个字眼,然而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块不定型的大型结晶体,那圣光之神的真面貌时至今日仍然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维罗妮卡,我不抗拒死亡,但我担心我们的事业因我的死亡而中断,”老教皇的声音打断了维罗妮卡的思绪,她听到老人在用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还记得你从吾主那里听到的启示么?” “当然记得,我永远不会忘记,”维罗妮卡一脸坚定地回答道,“世间正被污秽侵染,异神无力拯救这个世界,众神中唯有圣光是最终的救赎――主的意志将指引所有凡人度过最终的灾厄。” “圣光是唯一的救赎,”圣・伊凡三世缓缓闭上了眼睛,“或许很多人不会理解我们要做的事情,但我们必须这么做,因为主将我们从愚昧中唤醒……便是为了给我们拯救众生的使命。” “我愿承担这个使命,让圣光的信仰成为此世唯一……” “很好,孩子,主因你的话而愉悦,”圣・伊凡三世的声音逐渐低沉,仿佛已经陷入梦呓,“圣光是唯一的救赎,是唯一的……” 维罗妮卡在已经渐渐睡去的教皇身旁俯下身子,虔诚地低声念诵:“圣光是唯一的救赎……” …… “微积分才是我们的道路!”符文研究院的综合分析室中,卡迈尔高高地漂浮起来,数十张稿纸在魔力的控制下悬浮在他身旁,那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计算公式和转化为曲线图的数据,“领主为我们点亮了一盏明灯!” 瑞贝卡、詹妮以及十几个助理(包括这两天刚刚扩充进来的几个新人)颇为无奈地站在附近,看着这位古代魔导师兴奋到原地升天(字面意思)的模样,直到卡迈尔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詹妮才忍不住开口:“卡迈尔大师,您可以下来了么?天花板……天花板上的魔晶石灯已经快被您烧坏了。” “啊?哦,”卡迈尔赶紧降低高度,“我说呢怎么感觉头附近热热的。” 瑞贝卡则是一脸钦佩地看着眼前的发光魔导师:“卡迈尔大师你好厉害哎!这些东西你这么快就掌握了么?我听祖先大人讲了好久,又自己研究了好久,到现在也还没完全弄明白……” “这是因为你的因代变化式――或者用领主大人的说法,你的函数基础不够扎实,”卡迈尔一边操纵着魔力将那些稿纸整整齐齐地送回原位,一边说道,“我们当年就在用各种数学工具来解决问题,所以我适应这个新领域也会快一些。不过你不用沮丧,你的数理能力非常强,在这方面的天赋比我们那时候的大多数普通研究者还要好,你很快就能完全掌握这些东西了。” 说完,这位古代魔导师忍不住感叹起来:“要说起厉害,还是你的先祖厉害……我简直不敢想他是如何掌握如此之多的知识的……不光是传奇骑士,还如此了解魔法,了解符文,了解数学,甚至还了解绘制地图的技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祖先大人这么厉害啦,但他真的就是很厉害,”瑞贝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就好像受到夸奖的是她自己似的,“他可是传奇英雄,这个国家有一小半的疆土都是他打下来的!” 卡迈尔转过身,看着周围那些正投来好奇视线的助理研究员们,他现在的心情愉快非常,说话的时候甚至整个人都泛着淡蓝色的光:“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掌握这种新的数学工具――我已经和詹妮商量过了,今后在不影响研究任务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必须学习微积分!” 詹妮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已经得到她的许可,旁边的瑞贝卡则带着开心的笑容跟研究员们打气:“大家都别担心,这个其实不难的!虽然我还没完全学会,但我觉得这种东西只要研究十天半个月的就差不多可以搞明白了……” 现场的助理研究员们稀里糊涂地开始点头,詹妮则压低声音跟旁边的卡迈尔嘀咕起来:“瑞贝卡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数理能力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看这模样应该是不知道……” “我主要是担心这些好不容易招来的助手学徒们会在看到微积分之后跑掉……” “没事,我已经把门焊死了。” “?” “是领主教我的一种形容方式,用来表示绝不退缩的信念。” 詹妮继续一脸懵逼:“?” 而此时此刻,释放出了“微积分”这个恶魔的高文本人却丝毫不知道正发生在符文研究院内的事情,他这个时候正在忙着跟琥珀研究在军情局第一批干员结束培训之后把这些人整合进塞西尔商业网络的事儿。 因为早在建立塞西尔商会之初,高文就在这个系统中预留了很多可以安插情报人员的位置,所以这项工作本身并不困难,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跟琥珀交待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就可以让这个半精灵自己看着办了。 “现在我们的商业网络就已经开始产生作用了,各地的行商们会自发地把一些情报送到商会总部,而等到专业的情报人员也进入这个系统,塞西尔领的耳目也就算是彻底建成了,”等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高文向后一靠,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你帮我想想这中间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能有什么遗漏,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狡诈的家伙么?”琥珀忍不住白了高文一眼,“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七百年前那些英雄传说都是真的假的――明明传说里你是个靠冲锋顺劈旋风斩砍翻全场来搞定问题的家伙,结果你在这儿算计起别人来竟然比那些阴谋家还溜……” “传说故事嘛,总要后人艺术加工的,而且我那个年代正在开疆拓土,大家普遍喜欢通过砍翻一切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此描述谁谁谁很厉害的时候大家就都会说这个人很能砍――你知道当年在战场上一刀砍死兽人侵略军大元帅的法兰克林公爵其实更擅长的是做菜么?” “法兰克林公爵?西境法兰克林家族的那个老祖先?” “是啊,一手跳劈出神入化,正面砍死过两个传奇和至少一百个高阶超凡者,最擅长的是在萝卜上雕花,闲着没事就用萝卜练手――练完了就把我们招呼过去吃萝卜,所以当年我们四个开国公爵和国王查理本人在建国之后都不喜欢吃萝卜――这事儿历史书上就从来不说。” 琥珀听着一愣一愣的,但她突然发现一个盲点:“哎不对,昨天晚饭的时候我看你吃萝卜也挺带劲的啊。” 高文瞬间一怔,意识到自己嘴快失言,但他反应也是奇快无比:“我这不是七百年没吃,缓过来了么?” 琥珀摸着下巴陷入思考之中:“e……原来还可以这样缓过来的么……” 高文心虚而又尴尬地看了琥珀一眼,打算说点什么来转移这个半精灵的注意力,但就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描述,寻常人恐怕甚至会把它和短暂的恍惚、走神联系在一起,然而高文却没有放过这一丝丝的违和感,他立即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在泛起涟漪,而是自己的精神世界“接”上了什么东西。 是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连接重新建立了?那些永眠者终于开放公测了?他们的服务器修好了?自己的账号回来了? 这一瞬间,高文脑海中跟井喷一样喷出来一大堆靠谱或不靠谱的想法,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突然结束了当前的话题,一脸严肃地看着琥珀:“我要……睡一会,你在旁边守着。” “啊?” ------------ 第二百九十章 心灵网络入侵 琥珀对高文的要求一脸蒙圈,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突然表示要睡觉的领主,满脸都是担心对方立刻去世的表情:“你确认你就是睡一会?” “你那表情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你是要长眠……” “啥?!” “真的,我听过好多吟游诗人讲传奇英雄的故事,一般那些传奇英雄突然跟身边的人说‘我要睡会,你守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是要死了,还没有不死的――你要不要我帮你把瑞贝卡和赫蒂叫来?你先跟她俩交待着,我去挖坑……” “能不能想我点好的!我就是睡会!”高文这头正专心致志锁定自己精神频率呢,所以跟琥珀说话的时候还真没怎么过脑子,此刻听对方这么一说才突然反应过来,并紧跟着青筋直蹦,“你别问为什么,总之我需要立刻进入……好吧,说是冥想状态也可以,总之这段时间我不能被打扰,你在旁边帮我守着,有人找我送报告什么的就先收下――反正你成天跟在我旁边,各种资料该怎么归档记录你也知道。” 琥珀想了想,发现自己应该能搞定这种工作,也就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是很好奇高文一个骑士为什么突然表示要“冥想”,但看上去后者是一脸认真的模样,半精灵小姐也就立刻收敛了捣乱的心思,点点头表示配合。 高文则没有耽误时间――书房里没有床,但他也不是真的要睡觉,所以他直接在宽大的座椅上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便准备潜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在开始连接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琥珀:“等会如果真有什么紧急情况,你就使劲拍我,或者用暗影力量把我拖到暗影界。” “明白明白,你就放心吧。” 交待完这最后一件事之后,高文便彻底放开精神,将自己的思维主动融入到那个特殊的精神频率之中。 一阵熟悉的恍惚感之后,他的精神视界越过了那层朦胧的黑暗,一个光辉、壮美、不可思议的世界呈现在他眼前,正是之前曾见识过的那个“空想世界”――永眠者的永恒梦境。 就如第一次连接时那样,刚刚进入这个世界是看不到人的,宽阔壮丽的街道上空空荡荡,整个世界就好像一座死城,高文知道这是某种“加载”过程,于是便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地改变了自己的样貌,随后光明正大地走在这座梦境之城的街道上。 片刻之后,街道上开始渐渐浮现出人影,来来往往,热闹非常。 高文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着城市中心区前进着,但刚走了没两步,他就觉得脑海中好像始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回荡,这个声音让他无法忽视,于是他不得不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随后集中精神,试图听清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得益于吞噬而来的那部分知识,他很快便锁定了那个声音,在自身精神力集中起来的一瞬间,高文脑海中突然便浮现出了一条古怪的对应信息: “呼叫所有中、高层节点,第零号项目征集计算力,收到消息即刻连线。” 高文眉头一皱。 这是一条群发的“通告”――而且发到了自己这里? 难道自己在连接之前突然感觉精神世界中有所波动,就是因为收到了这条信息? 第零号项目是什么? 高文觉得自己应该是接触到了永眠者的又一个大秘密,然而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他决定谨慎行事,首先搞明白所谓的“第零号项目”是什么东西才行。 确认脑海中的声音只不过是一条群发信息之后,高文离开了自己藏身的角落,随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这座梦境之城的中心区域。 在这一路上,他也在留心观察这座城市如今的模样,并比对着自己上次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情况。 就如他所料的那样,这座城市有着变化。 虽然整体上的布局没有任何改变,但在这段时间里,永眠者们显然一直在完善他们的这个梦境世界,上次他来这里的时候,城市中的很多大型建筑内部还是“空洞”的,就像建模没有完成的游戏场景一样诡异,但这一次他却看到很多空洞已经得到填补,而一些原本不合理、不真实的建筑物细节也得到了修复。 这座梦境之城似乎一直在不断被完善着……那些邪教徒除了坑人害人之外,倒还真是一帮勤奋的家伙。 高文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城市中心区那层用于检测权限的无形屏障,在中心区的广场上,他又看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节点水晶”,以及正在和水晶建立连接的永眠者化身们。 在一座到处都是邪教徒的城市里正大光明地行动,老实说这感觉还真是有点怪异,哪怕高文上辈子在各种游戏世界里也曾经风云睥睨过,这种全沉浸式的虚拟现实对他而言等级也太高了点,不过没关系,反正顶的是查理的脸――而且这一路过来他又看到了十几个查理,一想到大家披的都是马甲,高文心里顿时就舒适多了。 在这种“哪怕出乱子也可以从心理上把锅扔给查理”的心理暗示下,高文一脸淡然地找到了一座没多少人的节点水晶,随后将手轻轻放在水晶表面。 数据流下一秒便充盈了他的脑海,操纵这些数据流所需的知识也随之涌现上来。 那帮邪教徒在这方面还真是没什么进步……明明虚拟现实已经搞的这么厉害了,在数据库管理和权限认证、安全防护方面却还是跟之前一样一塌糊涂,也没个高人来指导指导他们么? 高文心里一边调侃着,一边开始检索关于“第零号项目”的关键信息。 很快,他便得到了反馈,然而那反馈的内容却让他更加紧皱起眉头: “第零号项目,归属:初始计划组,保密项目,主教或主教以上方可查阅。” 在这个数据库结构一片混乱,安全防范基本为零的心灵网络中,只有少数东西是被精心整理并加密的,高文没有想到这个偶然间得知的“第零号项目”竟然会有这么高的保密等级。 主教以上方可查阅……自己吞噬得来的权限达到这个标准了么? 高文犹豫了一下,然后抱着“大不了被ban,反正那帮邪教徒也没办法顺着ifi来砍我”的心态决定试试。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在发出进一步读取的指令之后,关于第零号项目的一些资料便很快进入了他的脑海,只不过他所看到的东西仍然让人一头雾水: 记忆分割项目(未完成); 意识全沉浸项目(完成); 时间迭代(未完成); 感知偏差校准(未完成); 监护人计划(提案); 梦境闭环与开环(主教团讨论中,暂无新会议)…… 这似乎只是一份目录,光从名单来看好像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然而一点有价值的内容都分析不出来,高文当然不会满足于此,可是在他想要进一步展开这些资料的时候,却只看到一条特殊的提示: 第零号项目隔离运行,表层意识网络无可查阅信息。 高文在困惑中又尝试了几种关键词,并检索了一些相关的资料,终于确认自己在这里是无法看到第零号项目全部内容的――虽然永眠者没有成熟的信息加密概念,但对于某些极其关键的东西,他们还是进行了相当程度的保护,在不清楚他们的加密规则之前,高文并不敢随便尝试破解。 而且他大概搞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所看到的这个梦境世界,似乎并不是永眠者们所创造的“永恒梦境”的全部,如果没错的话……包括这座梦境之城在内的这整个空间,似乎只是“表层意识网络”? 高文心中忍不住有点感慨:这个心灵网络在很多地方显得粗糙简陋,漏洞百出,但从整体上却又很是先进复杂,它用相当简单粗暴的办法实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虚拟现实世界……这也是魔法世界的技术特色么? 收起对于“第零号项目”的好奇心之后,高文便开始在心灵网络中浏览各种各样的资料,并渐渐确认了一件事: 这个心灵网络并不是刚刚启动的,根据那些可以查阅的日志判断,似乎永眠者们在上次关闭这个虚拟世界之后没几天就又重启了这里,理论上他早就可以连接到这个网络了。 只不过他终究不是个真正的、完整的“永眠者”,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网络重新启动的情况,直到今天,永眠者网络中发出了一封针对所有中上层节点的群发信息,他才重新接入了这里。 暂时搞不清楚那个“第零号项目”的情况,高文决定暂时不去理会那条“征集计算力”的信息,以防自己不小心陷入危险之中,反正那条信息也只是个自愿征集通告,放着不理会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有琥珀在自己身旁看着,暂时不用担心现实世界出什么状况,高文决定借着这次连线的机会,多从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挖掘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是在“有用”的信息出现之前,一条有趣的情报就首先跃入了他的脑海: “关于‘域外游荡者’(暂时代号高文・塞西尔)的已知情报及临时应对方案。” 高文看的一脸懵逼:“这是啥?” 这条信息就挂在心灵网络中阅读权限最低的地方,基本上任何一个永眠者教徒在接入网络之后都可以读取,显然这是发给整个教派所有人看的,高文当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第一时间就把它扩展开来,于是一行大字映入了他的脑海: “首先忠告所有的教会同胞――万万不可轻易与域外游荡者接触,其危险性远甚于刚铎废土!” 在这之后才是正文。 高文越看越是蒙圈,心里头就一个想法:自己上次就给他们看了个混剪的v,已经给演化成这样了? e……搞编程的内心戏都这么丰富的么? ------------ 第二百九十一章 窃取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域外游荡者”,本质不明,目的不明,生命形态不明,是一种极其神秘的未知生命体,推测其具有穿梭世界、复生、寄居躯壳等特殊能力,但暂无法证实。 根据已掌握的情报,域外游荡者有复数个体,但同一时间内只会有一个个体进入某个现实世界。 域外游荡者的目的和行为模式难以理解,祂们有时候会拯救世界,有时候则会做截然相反的事情,但在几乎所有情况下,祂们都会表现出强大的力量和成长性——他们几乎注定会影响一个世界的发展轨迹,甚至彻底改变世界的发展进程,但祂们这么做的原因还难以判断。 域外游荡者的精神结构是未知的,我们无法确定祂们是否具备人类一样的喜怒哀乐情绪,也不知道祂们是否会在穿梭世界、拯救或毁灭世界的过程中感受到情绪上的波动,但从已有的情报推断,祂们至少具备“模拟”出这些情绪反应,并以此完全隐藏在人群中的能力。 鉴于其具备上述能力,又能够潜伏在人类的躯壳中,因此任何人在面对一个域外游荡者的时候,几乎不可能从肉眼和心理分析等角度看穿对方的伪装…… 我们目前已经确定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就是一个占据了人类躯壳的“域外游荡者”,但鉴于域外游荡者的特殊性,现暂时禁止任何人贸然与其接触,但应对其进行长时间的关注…… 建议教会同胞们在某些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接触到目标时采取以下措施来保证自身安全…… 高文觉得自己打从穿越以来都很少会有如此懵逼的状态——他上次懵逼成这样还是从一口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当时旁边站着个刚用棍子敲了自己一把的N+1层曾孙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高文看着那些在心灵网络中公开发布的情报,心里运转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其和自己上次留给邪教徒的那些混剪MV对上号,“这就是世界观不同产生的脑补么……” 但在短时间的惊愕之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展开才是合情合理的。 在这个世界,接受过信息爆炸洗脑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一个地球穿越者在看到那种离奇景象的时候会联想到好莱坞,联想到情景舞台,联想到整蛊节目,但一个三观正常的当地人在看到那种东西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当然是按照他们的三观来脑补了——更何况永眠者还是一帮邪教徒,世界上还有比邪教徒更擅长用脑补骗自己的生物么? 好吧,有,比如前阵子刚成立的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什么的…… “这样也好……效果比一开始预期的反而还好了,”高文哭笑不得地关闭了这部分信息,心中却也有些安慰,“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永眠者的问题了。” 随后他放开精神,开始在心灵网络中更加广泛地检索信息。 与上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不同,这一次永眠者们显然是在充分准备之后才开启的梦境世界,这里已经不再是个“试运行”的空间,而是有了更高的完成度,只是稍微检索了一下心灵网络表层的东西,高文便发现了这一点。 心灵网络中流通着大量的信息,在那些肉眼无法看到的地方时刻进行着庞大到惊人的数据交换,有很多未经加密的东西在这个网络中进行着计算和演变,时刻有新的节点加入进来,也时刻有节点被注销、离开网络。 如果说上次所看到的梦境世界还只是个内部运行的“测试服”,只运行着少数几个测试用的代码的话,那么现在这个网络已经进入了正式使用的阶段——永眠者开始用它来处理真正的实例了。 当然,这个基于精神系法术的“魔法网络”和高文所知的万维网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里面流通的数据不管从结构上还是从原理上也都是全新的事物,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网络已经进入工作状态都是个事实。 只不过高文并不能从那些庞大的数据交换中看出多少东西——尽管他有着权限,那些数据也没有加密,但是那些数据的庞大和杂乱无章本身就是最好的加密,就好像人类没办法直接从一大堆的0和1中看出计算机位图,高文也不知道那些庞大计算背后到底是在折腾什么东西——大概只有那些计算的发起人自己才能“看到”结果是什么模样。 但是没关系,高文本身也没打算用这种方式就看透永眠者的全部秘密,他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寻找着数据的接入口,以及搞明白这些数据交换的规律。 似乎……可以搞事? 在稍作准备之后,他把自己从网络的表层转移到了数据交换层面,随后彻底浸入其中。 他的感官在一瞬间天翻地覆,但又在下个瞬间重组,等眼前的画面稍微平静一些之后,他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站在一层平坦、开阔但却不断泛起细微涟漪的水面上,这水面无比宽广,无边无际,水面上方则是湛蓝的、看不到任何天体光源但却相当明亮的天空。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所踩的水面就好像是一层透明的玻璃,在那水面之下,是一个狂沙乱舞般的世界,有无数细微的事物在水面之下的空间涌动、重组、消亡、再生,那里就好像有着无休无止的风暴,风暴随时都会将误入其中的人给撕个粉碎。 “……那里就是心灵网络的底层数据环境么……乱的可以啊……” 高文皱着眉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抬起头来,将视线放在那一望无际的水面上。 眼前所见并非是真实的景象(当然在这个精神世界中本身也没有什么景象是真实的),而是高文利用自己吞噬得来的知识,在自己大脑中构筑出来的“虚拟环境”,这个环境类似于当初那个永眠者教徒把他拉入梦境中时所创造的假想空间——当然,这里目前还是一片空白,因为它刚刚被高文给创造出来。 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到处钻来钻去的过程中,高文并非毫无收获,他已经大致搞明白了这里的“数据接口”应该怎么使用,他开始尝试借助这些数据接口来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单纯地用它来充当查询资料的浏览器。 在这个空间建立之后,高文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心灵网络的计算力分配机制果然也是有漏洞的。 似乎永眠者们压根没想过会有人来他们后台窃取计算力的问题,他们的计算力分配几乎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可言,整个系统只进行了笼统的权限分割,然而这个权限体系却并不能限制每个节点“借取”计算力的额度…… 这是在设计的时候忘记这一点了?还是永眠者们觉得这个网络的计算力永远足够,以至于完全不用设置这方面的限制? 高文不清楚,但他能理解——这毕竟是个刚诞生没多久的东西,就如地球人类最早期的计算机系统一样,简陋和漏洞百出是无法避免的情况,但即便简陋到漏洞百出,任何人也仍然不能否认这些早期产品的伟大之处。 高文开始一点点地完善这个虚拟空间,将它和心灵网络的数据端口建立连接,他所用的知识来自那个被他吞噬掉的永眠者教徒,但他在构筑这一切时的思想则来自一个地球的穿越者。 这意味着他不但能够利用永眠者的技术在永恒梦境的“夹缝”中构造一个额外的“空间”,还能把这个空间进行加密,让永眠者们无法发现。 高文在平坦的“水面”上坐下,一边回忆着那些吞噬得来的知识,一边尝试着将其实现,而在他身旁,整个天水一色的空间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空旷的天空渐渐浮现出了云层,随后云层又化为星辰,雨水从天际落下,又在接触到水面之前化为轻柔的风,那层隔绝了心灵网络数据层的水面本身也在变化,它时而泛起涟漪,时而浮现出陆地,时而冻结成坚固的冰层…… 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变化,真正深层的变化是无法被视觉捕捉的——高文正在这个空间和心灵网络的连接之间设置加密,以保证他窃取来的这部分资源不会被那些邪教徒发现。 “把数据流动分散到整个心灵网络,并根据网络中正在执行连接的真实节点来进行实时分配……将所有计算压力和存储空间占用分摊到每一个节点上…… “建立随时刷新的数字密钥,与心灵网络之间交换的所有数据都进行加密和伪装…… “映射错误地址,每次都用不同的节点特征来建立连接…… “设立多层跳转,和心灵网络之间的连接通过复数的跳板执行,跳板就是梦境之城里的那些节点水晶——它们本质上就是开放的数据接口…… “准备几个假的特征码,就挂在数据边界,真被发现了就当做诱饵抛出去。 “这样应该能骗过那帮邪教徒和他们的上下十八代了……” 高文在心中构思着所有可行的加密方案,并将其一点点地用在自己新建立的这个空间上——这时候他忍不住格外感谢魔法的便利,尤其是永眠者们根据原始的梦境神术发展出来的“梦境法术”的便利,他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搭建出他想要的东西,而不用坐在某个输入设备前面苦逼地敲代码。 当然,他的效率如此之快也不只是魔法便利的因素,还有个原因是心灵网络真是个好用的东西——精神层面的连接让“人机交互”的效率高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基本上只要这个网络能反应过来,只要高文的脑子能反应过来,那么他所构想的东西都是在构想完之后就立即实现的。 渐渐的,这个隐藏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深处,独属于高文的加密空间成型了。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模拟实验场 高文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中到底呆了多长时间。 根据以往的多次经验,他可以确定永眠者制造的虚拟空间与外界有着不同的时间流速――这应该跟人类大脑的某种“感知偏差”有关,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但事实上表层的时间流动说不定也才过去了几十分钟――毕竟琥珀到现在还没把自己弄醒。 那个半精灵应该不至于看着自己睡死过去吧…… 高文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尽管他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并不会感到身体的疲惫,但伸懒腰仍然是个下意识出现的动作――随后他抬起头,满意地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独立空间。 这片天地仍然开阔空旷,高文并没有给它增加任何无意义的装饰和建筑――因为每一件无意义的装饰都意味着对存储空间和数据处理能力的额外浪费。在晴朗高远的蓝天和一望无际的开阔水面之间,能看到的只有一座座巨大的白色金属平台,其中大部分平台都处于空置状态,而在少数平台上,则可以看到类似炼金台的装置和各种奇形怪状的设施――那都是高文为了验证这个空间的“模拟度”而创造出来的东西。 从外表来看,这个空间的变化只不过是多出了那些平台而已,但它真正的、最重要的变化其实都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高文在这个空间的保密性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为了让它彻底“消失”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他不但为这个空间本身增加了大量的伪装、加密,甚至还尝试着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制造了层层叠叠的防护,并把一切痕迹都隐藏在这个网络底层那些浩如烟海的、纷杂错乱的信息节点内。 他相信以永眠者目前的网络安全意识,想要发现自己窃取他们网络资源创造出的这个空间是根本不可能的。 除了保密性之外,他还在这里设置了大量预设的“模板”,那些模板就隐藏在这个空间的底层数据里面,当有需要的时候,他可以随时调用,以快速搭建合适的实验环境。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高文心念一动,下一瞬间便出现在其中一座金属平台上。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抬起右手,开始模拟一样事物。 下一秒,一部手机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按下开机键,就如预料中的那样,“手机”毫无反应。 原理无法解析,或者因规则矛盾而无法在本世界存在的事物是不可模拟的。 他挥挥手,那空具外形的手机随之化为星星点点四散的碎片消失在空气中,一块六边形的符文基板则在下一秒凝聚成形,符文基板上镶嵌着已经充能完毕的魔力水晶。 高文接通符文扳机,一瞬间,一道灼热光束便划破空气,击打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基础模板的调用很顺畅,而且模拟效果非常完美。 他又散去符文基板,来到金属平台的边缘――这里已经安置了一套巨大的装置:它有着四根平行排列的金属导轨,被固定在一个巨大的底座上,金属导轨有两根左右排列,两根上下排列,形成两“组”,其中平放的那组导轨上可以看到一系列闪闪发光的符文结构,导轨内侧还可以看到呈一定角度的大量斥力单元,而竖直排列的一组导轨上也可以看到斥力机关,只不过那些斥力机关都是平行排列在导轨上:它们不参与对发射物的加速,而是确保发射物在整个加速过程中都可以“悬浮”在装置中,从而避免炮弹撞击到那些在左右两侧的斥力机关。 毕竟,斥力加速导轨和地球上的任何类似加速装置都不同――它内侧不但不光滑,反而布满了倾斜、突出的斥力点,而且由于斥力戏法的特殊性,这些斥力点都不能用东西遮挡,所以被加速物必须在轨道中进行额外固定,才能避免撞击。 而处于悬浮状态的炮弹也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和发射机构产生摩擦损耗动能――这将进一步提高“大炮”的射程和能量利用率,这是高文能想到的、基于目前技术的最佳解决方案了。 高文打开加速轨道起始段的保护盖,将一枚带有凹槽的“炮弹”放在导轨中间,确认它上下两个凹槽都与“悬浮导轨”接触良好之后,他扣上保护盖,启动了整个装置的总符文扳机。 伴随着一阵奇特的嗡鸣,炮弹在“悬浮导轨”的作用下脱离了和发射装置的直接接触,并在第一级斥力机关的作用下向前推进,进入了两侧导轨的加速区,随后它在这个过程中迅猛加速,仅仅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所有的加速哨音便都被压缩成一声刺耳的爆鸣――高文看到一个金属物从加速轨道前端飞射出去,并在划破空气的过程中响起尖锐的鸣叫,几秒钟后,远处的金属平台上亮起一团爆炸的火光,而巨响则在之后才传入耳中。 如自己预料的一样――炮弹成功完成了加速,但炮弹上那些胡乱画上去的“空气动力符文”并没有发挥作用,炮弹的飞行距离因此远未达到他的预期,而且…… 高文看了一眼已经被切断能源的加速轨道,他可以看到四根加速轨道都有不同程度的歪斜错位,这是因为斥力点在加速炮弹的过程中不但对炮弹本身产生了作用,也在对其他加速轨道产生强大的推力――大量斥力点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力量是巨大的,没有进行有效加固的导轨自然难免会产生错位。 除此之外,斥力点的排列不合理也是个重要原因――如果能重新调整斥力点的位置,那么想必导轨承受的压力也可以被分散开来…… 高文看着这样的实验结果,心中的欣喜之情渐渐冷却下来,他开始分析这个模拟试验场能发挥的作用。 毫无疑问,这才是永眠者创造出来的“虚拟空间”的真正用法,那帮邪教徒把这么好用的东西当成唬人的幻境和逃避现实的美梦实在是巨大的浪费,这玩意儿……应该拿来搞科研啊! 但这个虚拟世界也不是万能的。 高文可以在这里模拟他的“斥力轨道炮”,但却没办法让炮弹上那些胡乱绘制的符文产生作用。 这说明这个空间目前还是只能当做试验场来用――将一些已经大致完善的概念物品拿进来做测试,以这个时空高度拟真的特性,他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收集到大量有效的数据。 这毫无疑问将节省大量的研发成本,许多耗资巨大、耗时太长的实测都可以转移到虚拟空间中进行,而且很多危险性太高的东西也可以先在这里面进行测试,等大部分参数调整完善之后再拿到外面进行实际生产――当然,高文估计这个虚拟空间的“拟真”程度也是有极限的,在这里面进行的测试必然会有和真实世界不一致的地方,而且越是复杂、越是涉及到深奥魔法领域的物品,在这里的模拟偏差应该就越大,毕竟永眠者也只是凡人,哪怕他们是用“类神术”的梦境法术制造了这个地方,他们也不可能把现实世界的一切法则都还原进来。 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九十的模拟有效度,这个虚拟空间也足以产生让人难以想象的价值了。 除了模拟有效度之外,高文更在意的是要如何把这个心灵网络的“计算”功能利用起来。 这个虚拟世界的一切都是计算力堆积的结果,无数永眠者用人脑网络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计算装置,并“算”出了永恒梦境,然而这部分“计算力”却没办法被直接拿来处理纯粹的数字问题,这大概就是这个异界版的“计算机”跟地球上的电子计算机最不同的地方了。 反正至少到目前为止,高文仍然没有找到这个心灵网络的“数学计算接口”,而正是因为没有这个接口,他才没办法利用心灵网络的运算能力直接完成对炮弹上的符文组的优化和重构――这部分工作还是只能交给詹妮和她的符文研究院来完成。 但高文对此并没有太多沮丧,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永远找不到这个接口的心理准备――永眠者的造物毕竟不是地球上的超级计算机,“梦境法术”说到底也只是法术的一种,魔法世界有着太多的奇妙、特殊之处,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这么久,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了。 魔法有着它的便利,也有着它的短板,在这个世界上,永眠者们用梦境法术实现了在地球上都未能实现的全沉浸式虚拟现实,但却没办法实现哪怕最原始的电子计算机的数学运算效率――可是高文却相信一点,那就是技术的进步性和可能性,现在找不到“接口”没关系,他相信迟早有一天,这个问题会解决的。 在确认所有加密设置都没有问题之后,高文退出了自己创造的“隐秘实验室”。 “梦境之城”中毫无变化。 永眠者邪教徒们仍然在城市中来来往往,宏伟的城市仍然金碧辉煌,悬浮在广场上的节点水晶在眼前放射着柔和的光芒,十几个高阶邪教徒正在自己附近把手放在水晶表面组团上网…… 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心灵网络出了问题,没有人意识到网络的计算力被人占据了一块,没有人意识到在他们这个虚拟世界的角落中凭空多出了一个新的“挂载物”…… 高文一脸淡然地离开水晶,带着一种随意蹭网都不会被打的成就感走到一旁,他看着眼前这座辉煌的城市以及在城市中活动的邪教徒们,渐渐陷入了思索。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奇怪的偶遇 高文离开了容易引人注视的水晶广场区,但也没有向着城市最中心的那座巨大宫殿式建筑物前进――那座巨大宫殿很可能就是永眠者最高权限的所在地,虽然他在这个网络中有着很高的权限,也成功找到了心灵网络中的不少漏洞,但暂时他还没有过于冒险的打算,若非必要,他是不打算再去需要更高权限的地方了。 他沿着一条铺满落叶的美丽步道离开了安置水晶的地方,在一处清幽的花园中停了下来,这里只有很少的永眠者在活动――他们似乎也是在这里休憩的,这些邪教徒就好像普普通通的市民一样,在花坛之间缓步慢行,或坐在长椅上随意闲谈,如果不是知道这个虚拟世界的真相,恐怕甚至连高文都会被这安宁祥和的外表蒙骗过去。 高文思索着“永眠者”这个神秘的邪教组织,思索着他们的未来,思索着他们所创造出的虚拟现实技术,思索着自己建造的那个实验场。 这个“永恒梦境”太好用了――哪怕知道它是怎么建立起来的,高文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尽管永眠者建造这个虚拟世界的初衷是为了蛊惑凡人,是为了追求他们自己的永恒美梦,是为了逃避现实,但这个虚拟世界只要应用得当,它的价值就是无法忽视的,高文已经在这里偷偷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模拟实验场,平心而论,他很希望那个实验场能够一直使用下去,甚至整个心灵网络都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然而永眠者所用的血腥技术却是个很大的问题。 用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构建起人脑阵列……说实话,虽然高文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放过任何价值的“榨取者”,但他的“段位”可没法跟邪教徒比,这种玩意儿他还是适应不了的。 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破解永眠者的技术本质,想搞明白这个“人脑阵列网络”的原理是什么,他想找到改良之法,而且他觉得这个改良之法肯定存在。 因为当年的梦境教会各种神术里可没有要用人脑来充当施法基质的――不需要用到人脑基质,梦境神术也可以实现人类思维的链接,而根据德鲁伊自然神术转化成自然法术的方式,神术转化成法术并不需要在施法材料上有什么变化,变化的只是施法过程而已,所以永眠者现在所用的技术肯定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高文一边思索着从永眠者这里偷学技术、构建一种改良的心灵网络的思路,一边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些在花径与林荫之间活动的邪教徒们。 这帮家伙在永恒梦境里的时候看上去还真是一点都不疯狂――他们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在这里面好好过日子才创造出这一切的。 作为一个邪教团体,这帮家伙实在严重缺乏敬业精神――真正敬业的邪教徒不是应该在家里睡觉的时候都披着一身黑斗篷,上个厕所都要用画着山羊头的厕纸么?你们真的搞了个理想天国然后全员沉迷进去了是怎么个意思! 高文心里忍不住犯着嘀咕,越是在这座梦境世界里呆的长久,他就越是忍不住觉得永眠者教团难以理解,明明他们在外面的世界可以搞天搞地搞空气,折腾的整个王国都鸡犬不宁,可是在这个梦境世界里,他们竟然一个个都成了优雅有礼的好居民,甚至高文在这里滞留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愣是没听到有一个人在讨论永眠者信仰的……这帮家伙怕不是都忘了自己其实是邪教徒了吧? 就在高文心中犯着这些嘀咕的时候,一个很细又很好听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 “叔叔!我能坐在你旁边么?” 高文心中激灵一下子,但硬生生在表情出现变化之前便强行镇定下来,他淡然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穿着很漂亮的浅白色洋装,留着一头柔顺的浅褐色长发,眼睛大而明亮,嘴唇薄薄的,并且仿佛一直在笑般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而且看上去还挺有礼貌,然而高文可不会被这种浅薄的外表所迷惑――他上辈子可是经历过网络时代的,而且他还知道这个心灵网络支持捏脸功能,那他就更不会被眼前看到的外表迷惑了:天知道这种可爱甜美的小姑娘背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家伙,说不定不但会抠脚,而且还会在睡觉的时候披着一身黑斗篷,并且上厕所都要用画着黑山羊头的厕纸…… 高文脑海中瞬间就闪过了一个标准的中老年邪教徒的形象,于是眼前笑容甜美的小姑娘顿时就被他用滤镜给加工成了一堆马赛克,他对着这堆马赛克格外淡然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呼――”小姑娘来到高文坐着的长椅前,转身蹦了一下让自己稳稳当当地落在长椅上,脸上带着开心的笑,“我在公园里跑了好久!真是累死啦!” 就连语气都跟小姑娘一样……高文忍不住感觉一阵恶寒。 他知道这个虚拟世界里不可能有真正的小孩子――这是永眠者的精神网络,连接进来的前提就是本身要成为一个虔诚且有一定施法能力的永眠者,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精神投射到这个心灵网络里?因此出现在这里的儿童“角色”百分之百都是自己捏脸捏出来的…… 高文扭头看了一眼正开心地晃着小腿的小姑娘,感觉冷汗刷刷往外冒:他总算在这个梦境世界里看到符合邪教徒特点的永眠者了:虽然不残暴,但至少变态啊…… 小姑娘也注意到了高文的视线,她好奇地转过脸来:“叔叔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啊?” 还……还叫他叔叔! 这帮永眠者是t沉迷网络太久已经朝着变态的道路一路狂奔了么?! 高文忍着满脸肌肉的暴动勉强笑了一笑,干脆顺着这“小姑娘”的话说下去:“你家大人呢?” “他们不在啊!”小姑娘摇晃着身子,好像一秒钟都安静不下来,“不过塞丽娜姐姐会照顾我,她住在市中心!” 市中心?那座巨大的宫殿建筑? 高文心中一动,一时间甚至都忘记了这个小姑娘背后是不是个中老年邪教徒的问题,如果是梦境之城中心的那座宫殿建筑……那应该是永眠者最高权限才能进入的地方! 他忍不住再次认真打量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眼,对方仍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就好像刚才那些话真是她随口说出来的一样…… 一个永眠者邪教徒,真的会“入戏”如此之深么? 高文皱了皱眉,貌似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帕蒂!”小姑娘欢快地说道,“我叫帕蒂・葛兰。” 一个并未听过的名字,姓氏倒是听说过……但姓葛兰的人不少,并没什么参考价值。 “叔叔你叫什么?”小姑娘说完之后就眨巴着眼睛盯着高文,一脸好奇的样子。 “……塞尔西,没有姓氏。”高文想了想,随意编造了一个名字告诉对方――这个心灵网络压根没有成熟的id机制,伪造名字简单的很,不管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真身有多大本事,她也不可能查到自己这个钻漏洞进来的非法入侵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哦,好奇怪的名字,”自称帕蒂的小姑娘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跟高文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有人在对面叫了她一声,这姑娘立刻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下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使劲摆手,“听到啦,塞丽娜姐姐!” 高文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脸上带着紫色面纱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对面的花坛旁边,那女子的视线正从他身上扫过。 高文表情淡然地对女子点点头,帕蒂则对着他很夸张地鞠了一躬:“塞尔西叔叔!我要走啦!” “嗯,很高兴认识你,下次再见。” 高文算是礼貌地跟小姑娘道了个别,随后便看到这个自称帕蒂的女孩一路连蹦带跳地跑到了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身旁,她兴奋地拉着女子的手,嘴巴飞快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讲述自己一天的见闻并且顺便跟对方介绍新认识的“塞尔西叔叔”,高文看到那个面纱女子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帕蒂有些乱掉的裙摆,随后便再次把视线转移过来。 女子无声地对高文点了点头,微微弯腰致意,然后牵着小女孩的手离开了这里。 高文就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两人离开花园,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一道墙后。 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盘踞不去,高文晃晃脑袋站起身来,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他中断了自己和心灵网络的连接,任凭自己的精神感知在一片虚无中飞快地旋转、下坠,并彻底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 一睁眼,他就看到琥珀正瞪着眼睛坐在自己对面,表情严肃的跟盯着钱袋子似的。 高文眨了眨眼睛,正瞪着眼的琥珀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然后就是被吓了一跳:“哇!” “你还哇――你吓我一跳,”高文活动着略有点僵硬的脖子,“你这是干嘛呢?” “看着你啊,”琥珀一脸理所当然,“不是你让我在旁边看着么?”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额……也没让你这么看着。” “话说你刚才真的跟睡着了一样诶,”琥珀确认高文已经清醒过来,立刻就好奇地凑上前,像研究什么稀有生物似的绕着后者转来转去,“你真的是在睡觉?你梦见啥了?” 高文无奈地看了这家伙一眼:“我看见个小姑娘行了吧?” 琥珀绕来绕去的动作顿时僵硬下来,下一秒她就一脸惊悚地跳到了两米开外:“你你你……你连小姑娘都不放过啊?!” 高文还没来得及吭声,这家伙就又冒出一句:“所以那本写你跟八十多个公主谈恋爱的小说其实是个纪实文学?!” “你站那别动!” ------------ 第二百九十四章 雪松镇 三分钟后,琥珀揉着脑壳站在高文面前,一脸怨念:“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真敲么……” 高文一边搓着手指头一边随口说道:“平常敲瑞贝卡习惯了,不太适应你这种没开过光的脑壳……” 琥珀一听对方这态度就知道趁机敲一笔医药费的打算是落空了,她抬起眼皮看了高文一眼:“话说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突然就睡过去了――你可别说那是冥想啊,虽然我不是法师,但我又不是没见过冥想。” 高文揉着额头,脑海中还回忆着自己在心灵网络中的经历,他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我这次一共‘睡’过去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小时?”琥珀翻着眼睛想了想,“哎你别转移话题啊,我问你正事呢……” “只有一个小时么……”高文微微皱起眉,“跟上次的时间流逝比例似乎还不一样……难道越是在网络的最深层,时间的流动就越是缓慢么?” 紧接着他脑海中便否定了这种不严谨的说法:不应该说是时间的流动有变化,而应该是人类大脑在虚拟世界中的运行速度和主观上的时间感受与实际有所偏差,这种“加速”现象在梦境中是很常见的…… 琥珀看高文始终不搭理自己,反而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貌似陷入了思索之中,顿时有点生气地鼓着腮,但却没有继续打扰,而是静静地等着高文回过神来――她已经发现高文目前有点容易走神、精神恍惚,这种反常的精神状态很可能跟之前那一个小时的“冥想”有关,琥珀虽然平常大大咧咧冒冒失失,但关键时刻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 片刻之后,高文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琥珀,短暂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不把关于心灵网络的事情告诉对方。 并非是他不信任这个半精灵姑娘,而是为了安全起见――永眠者的手段诡异,更有很多在不经接触的情况下便神不知鬼不觉影响别人心智的“类神术”,那些邪教徒现在是被他暂时震慑,不敢对他出手,但保不齐邪教徒里面会有几个思路精奇的家伙去窥探他身边之人的记忆,所以在有十足把握之前,他还不能暴露自己已经成功入侵永眠者心灵网络的事实。 “我在做一件很机密的事,需要偶尔进入这种特殊的‘休眠’状态,”高文对琥珀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这个秘密,但目前我还不能说。” 琥珀撇撇嘴:“嘁……神神叨叨的。” 高文的回答并没有说明任何东西,琥珀知道自己挖出来的这个“老粽子”恐怕又在阴谋算计着什么东西,而且看他这次神神叨叨谨慎细致的程度,这次的算计规模恐怕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她很好奇,但她决定不问。 高文看到琥珀的表情则点了点头:就如他了解的那样,看似大大咧咧的琥珀也有着独属于她的聪慧和理智,这个半精灵姑娘不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 “你帮我把上次没画完的加速轨道图纸拿来,就在左边书架旁的那个柜子里,”高文伸了个懒腰,调整了一下自己在书桌后的坐姿,“我刚才睡梦中突然顿悟,想到一点需要修改的地方……” “顿悟是个什么意思!而且看你这满脸疲惫的样子,你确认自己不用休息一下?这就要继续画图纸?” “我得赶紧画下来,要不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那边就要做无用功了……” 琥珀一边走向书架一边不住地念念叨叨起来:“你这么搞迟早猝死我跟你讲……你真猝死了我还得给你挖坑,到时候你那俩孙女还不一定给我涨工钱……” 高文一脸的不解:“你怎么就这么执着要等我死了给我挖坑呢?” “废话,当初我把你挖出来的,我做事有始有终的……” 高文觉得自己刚才还是敲的轻了――这半精灵脑壳虽然没有瑞贝卡硬,但她的嘴是真欠抽啊! 同一时间,在黑暗山脉延伸段的东部,边陲小镇“雪松镇”中。 这座小镇是在安苏和提丰的边境线上为数不多的集镇之一,提丰人在两百年前便建立了它,并将其作为边境上的猎户、商旅、士兵们的歇脚之处,两百年的发展并没有让这座镇子变得繁华,反而因为最近几十年提丰和安苏之间关系不断恶化,小镇也随之变得萧瑟、紧张起来。 冬季的夜晚总是很早降临,昏暗的天光下,不大的集镇被前几日降下的积雪覆盖着,不少地方的积雪因人畜踩踏而变成了泥泞,将镇上街道染的愈发肮脏破败,冷清的街道上行人很少,为数不多的常住居民此刻都窝在家中躲避外面的严寒和北风,在街道上行走的人除了提丰帝国的巡逻兵卒之外,便只有佣兵、冒险者打扮的武装者,而后者也都显得行色匆匆,基本不会在街道上过久逗留――那很容易引来麻烦。 自从两国关系跌入冰点,这条线上的商旅便近乎断绝,小镇最重要的经济支柱由此受了不小的打击,再加上今年冬天的霜雪格外厉害,东狼堡又下达了禁止在南部、西部森林中捕猎的禁令,日子便愈发艰难起来,能在这个时候上街游荡的,除了士兵,也就只有趁着打仗聚集到此讨生活的“亡命之徒”了。 佣兵和自由冒险者,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着实跟亡命徒没多大差别。 镇子上仅有的酒馆是这地方唯一还算热闹的场所,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这里便已经点上明亮的灯火――用燃石粉末混合动物油脂制成的半凝固油膏是帝国兵们从东边带来的新事物,这种油膏燃烧时会发出难闻的气味,但其明亮持久的光芒和低廉的价格很受下层社会的青睐。 在“油脂灯”明晃晃的光照下,酒馆里的佣兵和冒险者三五成群地聚拢在一起,他们举着冒泡的劣质麦酒开怀畅饮,大声谈笑,丝毫不在意酒馆中弥漫的各种异味――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异味弥漫在这混乱的空间中,哪怕燃石油膏燃烧时的怪味在这里也没了存在感。 而在这混乱、嘈杂的环境中,酒馆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披着斗篷的高挑身影闪身进了酒馆,并径直走向吧台。 冷风随着木板门的开合灌入室内,坐在门口附近的几个佣兵骂骂咧咧起来,另有一些人的视线则落在了那个披着斗篷的人身上――当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在吧台旁落座,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美丽的精灵面庞时,几声口哨立刻从各个方向传来。 美丽的精灵女猎手随意向后摆了下手,几把飞刀便精准地钉在每一个吹口哨的人眼前的桌面上,随后她手一招,所有的飞刀便在魔力的牵引下又回到了她手上。 超凡者,等级很高,心情不好。 确认了这三个要素,酒馆里所有人都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该喝酒的继续喝酒,该吹比的继续吹比,该筛糠的开始筛糠,大家继续一团祥和,热热闹闹。 吧台后面的酒馆老板则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等新客人坐好之后他才上前问话:“还是啤酒?” 这个精灵来过一次,虽然只来了一次,但作为一个酒馆老板,他就必须把对方的面貌记住――更何况这还是个实力很强的家伙,那就更不能忽视了。 “啤酒,”精灵女猎手用一种很有磁性的嗓音说道,她的金发从脸颊两旁垂下,挡住了一些面容,但还是能看出她的神情有些阴郁,“损坏的桌子我会赔偿的。” “不用在意,反正总会有人把刀子扎在上面,”酒馆老板笑着说道,并把盛满啤酒的大木杯子推到女猎手面前,“怎么,没通过关卡?” “戒严了,”女猎手不爽地说道,“竟然开始要东狼堡的通行证……” 酒馆老板笑着:“毕竟局势紧张。” “但以前不是持有佣兵文件或者近期雇佣证明就能通过关卡么?”女猎手抬起眼皮,“什么时候还需要东狼堡的证明了?” “这是最近刚开始的规定,”酒馆老板并不是个佣兵或冒险者,但干他这行的,尤其还是在边境上、挨着东狼堡开酒馆的,他必须做到消息灵通,“据说是因为东狼堡受了袭击,那些帝国兵就开始封锁关卡了……” “袭击?”女猎手的眉毛立刻一扬,“难道和安苏开战了?” “那倒不是,”回答她的并非酒馆老板,而是一个坐在附近的冒险者,这个冒险者看上去很热情――也有可能单纯地只是想要套近乎,他端着自己的酒杯挪到女精灵旁边,脸上带着“我知道内幕”的表情说道,“据说是被一种从未见过的人形魔物给袭击了……东狼堡损失很大,甚至堡垒的城墙都开裂了,那里的将军就下了戒严令,现在整个边境线所有关卡都很严……” “人形魔物!?”女精灵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具体的呢?是从哪来的魔物?” 过来套近乎的冒险者没想到自己真的成功引起了这个看似不好打交道的美丽精灵的兴趣,他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得意之色,一边继续用那种“我知道内幕”的表情说道:“据说是从黑暗山脉里跑出来的,是安苏王国放出来的怪物……但也有人说是从刚铎废土跑出来的……” “……这下问题大了……” 美丽的精灵“女”猎手,索尔德琳・霜叶,意识到这次恐怕没办法用女装来蒙混过关了……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同胞?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打乱了索尔德琳(林)的思绪,在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不只是边境封锁会给自己的越境之举带来多大麻烦,更是这件事对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局势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提丰和安苏的关系正处在历史最冰点,但哪怕冰点,和全面战争之间也是隔着一层宣战的,两个国家目前还没有打起来,不只是因为时机不到,更是因为它们各自的最高层仍然在进行最后的统合与准备――安苏方面的局势还不明朗,但在提丰一面,主战派已经占据绝对上风,目前最后的反战派和中立派是挡在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面前最后一道障碍。 只不过反战一方虽然式微却也并非毫无发言权,仍有几位实权贵族在想办法拖延这场大战,而那位原本力主战争,却在近年逐渐转为中立的裴迪南大公将是决定性的因素――他的表态将决定反战派是否还能继续拖延…… 目前驻守在冬狼堡的“狼将军”安德莎・温德尔,是裴迪南・温德尔的孙女。 发生在冬狼堡的战斗情报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提丰帝国,战斗的详情则会被送到裴迪南大公的面前,而在这之后不久,安苏南境遭到怪物袭击的情报也一定会按照同样的轨迹被送到提丰――反过来也一样,驻守在安苏边境的罗伦家族肯定也已经得到了冬狼堡遇袭的消息,很快安苏的那位弗朗西斯二世也将看到这些情报。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虽然迟缓又漏洞百出,但那些位高权重之人仍然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不计成本地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些情报,那么这些情报会产生什么影响? 稍有头脑和警惕心的领袖都会意识到刚铎废土的威胁。 七百年时光确实让人类王国变得贪图安逸,变得迟缓松懈了,但那么大一个刚铎废土就在他们国境线外面摊着,那么多有关古帝国覆灭的历史就在他们图书馆里放着,那么多对抗废土魔潮的英烈画像就在他们墙上挂着(不包括某个死了七百年突然自己爬出来的),只要那些国王和大臣们还没有彻底失了心智,他们在接到畸变体冲出废土的情报之后就会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威胁一个共同的敌人。 现在索尔德林只想知道冬狼堡遇到的袭击规模有多大,损失又有多大――冒险者描述情况的时候总是习惯夸张,尤其是在自己女装之后,那些男性冒险者在他面前说话更是十句里只有五句能信,虽然索尔德林不太明白为何会这样,但他必须把自己听来的情报好好过滤一下才行。 攻击塞西尔领的畸变体最后数量达到了三千多,里面还有可以发出强大魔法轰击的大型个体,那是足以毁灭一座中小型人类城市的怪物大军,结果它们全都倒在了塞西尔南城墙外面,然而塞西尔领那些不讲道理的强大军队与常规部队比起来根本不具备对比性……如果以冬狼堡的军队防御水平,在遇上同样数量的畸变体之后会打成什么样? 而且塞西尔领有对付畸变体的专家,冬狼堡的人类军队却从未面对过同样的敌人,这也是个影响因素…… 索尔德林皱着眉,情报太少了,他什么也分析不出来,但他觉得如果冬狼堡真的遭遇了重大损失,那么势必会影响到提丰帝国高层的战争倾向――当然,已经开动的战争机器不是那么容易停下的,可是反战派或许将在这之后重新掌握至关重要的话语权…… 战争可能会被推迟,假如在这个过程中畸变体再次大举进犯的话,那么战争消弭也不是不可能…… 索尔德林摇了摇头,大口喝下杯中啤酒,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乐观了――他总是很乐观地看待人类,但七百年的游历生涯中他见识了太多人类的蠢操作,这个寿命短暂的种族虽然有着惊人的创造力和学习能力,但“短视”的毛病更让人头疼,像高文・塞西尔那样眼光长远的人在这个种族中可不多见,所以说不定提丰和安苏的统治者压根就不会在意这些威胁,他们还是会打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冒险者的声音打断了索尔德林的思索“美丽的小姐,您看上去忧心忡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五大三粗的冒险者强装优雅绅士也真是不简单,索尔德林心里这么评价了一下,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我想通过关卡前往提丰,你能帮忙?” 冒险者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这种时候想要通过边境是做什么?” “我要到提丰那边的精灵监控站去,”索尔德林坦然说道,他并不担心在这里说出自己的目的地会有什么问题,“我已经多年没有和故乡联系了――没想到人类之间的摩擦却要给精灵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额……通行证只发给提丰人,或者在冬狼堡里有担保人的异族人和外地人,”冒险者挠了挠头发,“我自己是有通行证,但我没有资格担保别人……” “你的担保人呢?” “我的担保人是冬狼堡的一位骑士先生,但他前些日子已经因为换防返回后方了。” 索尔德林摆摆手“那就用不着你了。” 索尔德林当然知道这类通行证通常都需要担保人,尤其是他这种异族人就更需要了,要放在往常他可不担心这个,冬狼堡里熟人多的是,可现在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跟冬狼堡的“熟人”打交道。 这位精灵游侠屏蔽了冒险者后面的话,开始思考替代方案――边境戒严程度提高确实算是个意外情况,但还不至于让他这么个经验丰富的游侠没了办法,真正让他感觉冲击的只不过是东狼堡遇袭的消息罢了。 要说起怎么穿越边境,他的法子还多着呢――用游侠的身手偷偷绕过整个封锁线,或者莽一波直接从无人区穿过去,要么就找几个多少有点人情的地头蛇搞个假证明,都是办法,哪怕到最后真的没办法了…… 大不了把心一横,把假发一摘,用“武僧德林大师”的身份直接去冬狼堡报道――但说实话这是最没办法的办法,但凡有一点机会他都不愿意走这条路,太t黑历史了,要不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夏天用了劣质的胶水导致假发脱落……算了,不想了。 索尔德林不小心想到了扎心的往事,顿时纠结的几乎开始牙疼起来,只不过他这纠结的样子在旁边人看来就成了“陷入苦恼的精灵女猎手愁眉紧锁”,那一头金色长发把灯火的光芒反射的如梦如幻,又在“女猎手”脸上投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看上去完美的仿佛一幕名画,刚刚被赶到一旁的冒险者和几个佣兵立刻就又想凑上来套近乎――然而在他们刚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一个窈窕的身影却在他们之前坐到了索尔德林身旁。 “呦,姐妹,看起来你遇上麻烦了啊?” 清脆悦耳的嗓音传来,索尔德林心中略略一惊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前,他竟没注意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又是一个琥珀? 带着一丝警惕,他寻声看去,却发现坐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位女性白银精灵――不认识的同胞,但看上去也是在人类世界游历多年之人。 她有着和自己差不多的淡金色长发(该死,一定是真的),但身材更为娇小一些,她穿着厚实保暖的德鲁伊短袍,颈上挂着用橡木和玉石珠串制成的护符,腰间则佩戴着护身的短剑和硬木杖,那短剑是人类的风格,所以索尔德林判断这个女精灵应该也在人类社会游历很长时间了。 刚出门游历的精灵大多用不惯人类粗犷的兵器,但只要多呆几年他们就会……因为实在找不到地方修理自己的精灵装备从而开始适应人类的武器。 在索尔德林打量这个陌生精灵的时候,对方却已经自来熟地打起招呼“在这里看到同胞真好,我叫贝尔娜・轻风,是白石城轻风家族的,你呢?” “索尔,因为家族传统,历练期间姓氏不便提起,”索尔德林随口说着自己的假身份,一边飞快猜测着这个精灵的来历和目的,毕竟能适应北方寒冷气候的精灵可不多,他在这一带所认识的精灵中可不包括眼前这个姑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么?” “啊?不是你帮我,是我觉得我能帮你,”看上去很活泼的精灵女孩听到索尔德林的话之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刚才听到了,你好像要去监控站,但是在发愁该怎么过关卡是吧?” “确实这样,”索尔德林点点头,“我之前去别的地方办事,没想到回来之后关卡就戒严了,结果没来得及弄证明文件……这时候如果再去找担保人,大概要花很长时间。” “是啊,提丰人现在很紧张,就好像攻击他们堡垒的不是怪物而是人类和精灵一样,”自称贝尔娜的女精灵皱着眉,但很快就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我这里有通行证,而且我还可以带一个人走――要不要一起?” “你有通行证?还能多带个人?”索尔德林眉头微皱,“你怎么弄到的?” “我是从提丰那边过来办事的,我过来的时候正好要开始戒严,就顺便把通行证办了――从边境线那一边弄通行证要比在这边容易多了,”贝尔娜解释道,“至于为什么能多带个人……我原本还带着个朋友,我的通行证是两个人的,不过她突然遇上点事,去了安苏,在通行证失效之前肯定回不来――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一个人回去了,没想到会遇到同胞在发愁通行证的事。怎么样?一起走么?” 。 ------------ 第二百九十六章 索尔和贝尔娜 对于贝尔娜同行的邀请,索尔德林在短暂犹豫之后便答应了。 他确实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精灵心存疑惑,但他现在也确实很需要通行证――尽管高阶游侠有很多方法通过封锁线,但能安全合法地越境总比那些“备选方案”要好得多,更何况…… 他离开故乡七百年,能见到同胞出现在眼前也确实是很高兴。 “这里过于嘈杂,我们不如去我的落脚地?”贝尔娜皱着眉看了周围一圈,那些粗俗不堪又总想套近乎的冒险者和佣兵显然让这位年轻的精灵很不适应,“我在灰哨旅馆有一间不错的房间。” 索尔德林在城中有另外的落脚处,但他觉得能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眼前这个精灵的情况也不错,于是便欣然接受了贝尔娜的邀请――两位美丽的精灵“女”士结伴离开了这间小小的酒馆,而酒馆中剩下的冒险者和佣兵们则并没有因这小小的插曲而有什么变化。 他们继续开怀畅饮,尽情挥洒着口袋里多余的铜板和肚子里多余的话题,讨论边境线上这一年来的局势变化和开春之后的营生――两个精灵而已,远不如下一份能接到的生意重要。 索尔德林则跟着贝尔娜穿过寒冷的街巷,很快便抵达了在镇子东南区域的灰哨旅馆。 这位年轻的精灵姑娘确实租了个不错的房间,干净整洁的客房里竟然还有一个小型的壁炉和粗劣的地毯――看样子她的经济状况很是不错,要么就是还没体验过在人类世界花光路费的窘迫。 “还是这里安静,”贝尔娜进了房间,将几块木柴扔进壁炉,一边生火一边说道,“人类真是一个很嘈杂的种族,不是么?哦,我不是不喜欢人类,只不过有时候觉得他们太闹了……” “比矮人动静小得多,”索尔德林随口说道,并随意扫了一眼房间中的陈设――有住过的痕迹,而且近期都只有精灵的气息,“在北方地区见到白银精灵可不容易,你是最近才来到这边的?” 贝尔娜终于升起了炉火,她拍拍手,一边满意地笑着一边说道:“是啊,我最近才走到这儿。我从密林屏障的东部大门那边出发游历,就沿着商道一路往北走,穿过了提丰的沃土平原和北方丘陵,最后才到这地方……不过我可不打算继续往北走了,这地方太冷了,再往北走我非冻死不可。对了索尔姐姐,你不把斗篷脱了么?” 索尔德林随手解下自己的斗篷,露出里面的女猎手装束――一个优秀的游侠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伪装自己,穿战裙和长筒皮靴都是战术套装的一部分,索尔德林很满意自己的伪装技巧,并且仍然不能理解为啥高文总是对他穿女装执行任务表现的那么惊讶,这不是正常的任务所需么? 他把斗篷挂在旁边的挂钩上,又看了一眼贝尔娜的装扮,好奇地问道:“你是个德鲁伊?” “是啊,我是林木之心派的,”贝尔娜自豪地说道,胸口挂着的护符上闪过一道魔法的光辉,“我的导师是月亮谷的荆棘之心大师,我这次出来游历就是导师安排的。” “荆棘之心大师?她还在带学徒么?不是说已经归隐,不再亲自指导学徒了么?” “哦,导师她一百年前和月亮谷先知打牌把养老钱输光了,就复出了,一口气招了八个德鲁伊学徒和四十个学做菜的……” “为什么招四十个学做菜的?” “德鲁伊学徒人数太少,收上来的学费不够还赌账……”贝尔娜毫不在意地说着这些在外人听来可能会大吃一惊的“精灵秘闻”,但索尔德林在听到这些之后却只感觉到一种温馨和怀念: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总是觉得精灵生性古板,因循守旧,时间观念差劲而且还不善与人交流,但实际上精灵是一种很懂得享受生活和娱乐自身的种族,只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感情表达方面不像人类那么热情和主动,才给了人一些错觉。 当然,眼前的贝尔娜似乎是个不太一般的精灵:她热情的就像个人类,大概这也是她的导师放心让她出门游历的原因吧:这样的性格,适应起人类社会来是很容易的。 “话说……你知道荆棘之心大师,但却不知道她复出的事啊,”贝尔娜好奇地看着索尔德林,“你离开白银帝国已经很久了么?” “……已经很久了,”索尔德林点点头,“至少有六七百年没回去过了。” “啊,那你有机会可要回故乡看看,王城变化可大了,女王下令修了一片新的城区,那可是自从魔潮之后王城第一次扩建……”贝尔娜兴奋地说着,但说到一半就突然又转移了注意力,她上下打量着索尔德林,好奇地问道,“话说索尔姐姐,我一直觉得你身上的气味很特别……那不像是这一带的泥土,里面倒是混着金双草籽的味道,那好像是安苏商人贩卖的一种香料吧?我在提丰的时候在一个走私商人那里闻到过一两次。” 索尔德林有些惊讶,他知道白银精灵嗅觉很强,但贝尔娜这种程度的气味辨别能力也实在太强了点,不过一想到对方是德鲁伊中最亲近植物的“林木之心派系”,他也就没那么惊讶了:这种派系的德鲁伊对从植物中提取的香料是很敏感的。 “我之前在安苏待了一小段时间,”索尔德林点点头,“所以我通过关卡的时候才格外困难――那些提丰士兵对任何从安苏方向来的人都格外警惕,哪怕精灵都不例外。” “你真的在安苏待过啊?”贝尔娜张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高兴的神色,“那你有没有听说安苏那个很厉害的传奇英雄,那个叫高文・塞西尔的人死而复生的事啊?你见到他了么?” 索尔德林心中跳了一下,但面上神色却淡然的很:“我是从安苏东境来的,不是很清楚这件事――不过我也听说了,据说他复活之后在黑暗山脉附近建立了一座开拓领。” 塞西尔开拓领的情报已经流传开来,这并没有保密的必要,但若非必要,索尔德林不打算暴露自己和塞西尔领之间的联系――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同胞也不行。 这不是警惕心过强,而是一种责任感,他知道自己目前正肩负着任务,而且有着敏感的身份,为了避免过多的麻烦,至少在返回塞西尔领向高文复命之前他都要维持这种警惕。 贝尔娜则没有在意索尔德林的语焉不详,她只是一脸向往地念叨着:“死而复生的开国英雄啊……这种事就像吟游诗人讲的故事一样,真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据说那个高文・塞西尔和女王陛下还认识呢。对了,你虽然没见过他,但你在安苏听到的消息应该比我多吧?听说那个复活的英雄不但建立了开拓领,还准备要收复整个南境的塞西尔封地?他还为此组建了军队,是真的么?” 组建军队收复南境――这显然就是冒险者和佣兵们胡乱吹出来的东西了,虽然索尔德林自己也觉得他那个老朋友组一波军队真的很可能是要揍孩子,但他知道高文心中首选的敌人还是那些从废土里跑出来的怪物,所以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多半是谣言,我并没听说那位塞西尔公爵有要和安苏贵族们开战的信号。” 贝尔娜皱着眉,一脸思索:“哦……不过我总觉得他就是跟安苏国内的贵族们打起来也不奇怪,尤其是南境的贵族们。毕竟整个南境以前都是他的封地,现在的安苏南境领主们等于都是侵占了他的地盘嘛。” 索尔德林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贝尔娜的问题却没有停下:“对了,索尔姐姐,你说要是那个塞西尔公爵真的和南境的贵族们打起来了,他能赢么?” “我怎么知道?”索尔德林有些哭笑不得,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精灵姑娘对人类世界的好奇心实在是太旺盛了――他当年刚出来游历的时候好奇心都没这么旺盛过。 不过也可能是他当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寻找生发剂上了,以至于没怎么在意别的事情…… 索尔德林摇摇头,把不相关的念头暂时甩出脑海,随后用天气为话题转移了贝尔娜的注意力:安全起见,他不打算继续谈论跟塞西尔领有关的事情了。 闲谈一番之后,索尔德林便起身告辞。 “哦?索尔姐姐你可以住在这啊,”贝尔娜一脸热情,“我这个房间原本就是给两个人住的――而且现在外面天已经黑了。” 索尔德林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而且他也不打算跟贝尔娜有太深的接触:“我有落脚的地方,而且我不太习惯和别人共处一室。” “那好吧……”贝尔娜点点头,“那我送送你……” 索尔德林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不用了,你还不太适应北方的寒冷天气,还是留在这里烤烤火吧。我们明天正午在那个酒馆见面,怎么样?” “好,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么说定了。” 离开灰哨旅馆之后,索尔德林看着前方深沉的夜色,深吸了一口气。 北方地区寒冷的冬日空气深深灌入他的肺部,又被慢慢呼出,带走了一些热量,也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起码解决了通行证的问题……” 在灰哨旅馆的房间中,贝尔娜来到窗前,任凭寒冷的夜风透过窗板的缝隙吹在脸上,她的视线则跟随着正走入夜色的索尔德林。 “索尔……么……” 贝尔娜轻声咕哝着,随后转身离开窗户,走向温暖的壁炉。 藤蔓与根须摩擦的沙沙声随着她的脚步在房间中响起。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卡迈尔和桑提斯 随着最后一个符文与整个法阵建立连接,实验台上的符文基板瞬间开始了运行。 魔力通过实验台上的传输装置被注入基板,那些被卡扣固定在基板上的、专门用于实验室测试的标准符文被逐一点亮,魔力流在魔导材料之间有序地流转,并被转化为特定的法术效果――一团淡青色的气流出现在基板上空,按照符文线条的牵引形成了特定的漩涡形态。 洁净的气团或者气流本身当然是不可见的,那淡青的色彩其实是魔力与空气中的活跃元素相互作用产生的“元素炫光”效应,看到那熟悉的元素炫光,卡迈尔就知道他的试验成功了。 詹妮公式组和拉文凯斯常数在处理精灵体系的魔法符文时仍然有效――风之祝福这个经典的精灵法术,在人类的实验室中得到了完美的控制。 看着那旋转的气团,卡迈尔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施法”这个概念,是什么时候渐渐偏离了他的认知的呢? 传统法师们以个人的施法能力为傲,只有能够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精神力塑造出法术效果,才被视为一个合格的施法者,然而“天赋”这种东西却先天性地限制了每一个人的最高施法能力,一个天赋不足的人,哪怕头脑再怎么优秀,学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释放出法术,可是……这些在实验台上运行的,依靠计算、工具、材料来产生的法术效果,又该算是哪种施法呢? 在传统魔法师的观念中,这叫做“法阵施法”,它仍然是法师们的专利,因为只有具备施法天赋的人,才能通过感应魔力流动的方式刻画出法阵,施法天赋多高,刻画的法阵就能有多复杂,所以通过法阵施法本质上和个人施法并无区别,然而他眼前的这种研究用法阵……其实是符文研究院里的助理研究员们制作出来的。 那是一群魔法天赋极为低下,甚至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 他们通过纸笔计算的方式设计了所有的符文结构,卡迈尔只不过是从旁指导而已,尽管“风之祝福”只是精灵法术体系中最为基础的东西,在人类的法术体系里甚至只能算一到二级的法术,可是一群普通人重构出了一个可以使用的法阵,这本身就在挑战传统的“施法”概念。 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卡迈尔的思索:“卡迈尔大师……我们成功了!” “是啊,我们成功了!”“这些精灵符文果然也是按照符文结-干扰结的结构来运行的!”“成功啦!!” 助理研究员们聚集在这里,他们看着实验台上正在稳定运行的法阵,一个个忍不住兴奋起来,只不过由于卡迈尔在场,他们才不敢直接大声欢呼――大魔导师的威严仍然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卡迈尔抬起头,视线在这些身穿白色短袍的魔导研究员们身上扫过,那白色的短袍是领主设计的“技术人员专属服装”,这种形似法袍的衣服其实并没有任何魔法辅助效果,然而穿上这种白袍已经是目前领地上很多魔导技术人员心中最高的荣誉,他看着这些满脸兴奋的研究者,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那些和自己一起站在实验室里的老朋友们…… 下一秒,卡迈尔清醒过来,他发出带着些微颤音的声音:“是的,成功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好样的――这一切值得庆祝,我会向詹妮院长提议,今天晚上在研究院里举行一次庆祝活动!” 研究员们带着试验成功的兴奋和对晚上聚餐的期待离开了实验室,卡迈尔则回到实验台前,看着固定在旁边架子上的另外几张图纸。 那是加速轨道的设计图,还有领主前不久送过来的一些调整参数。 他不知道领主是如何确定这些调整参数的,但这些参数经过初步测试之后确实都相当有效,如今在炮弹上增加空气助推的步骤已经完成了,下一步的任务就是将加速轨道制造出来。 卡迈尔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因为所有图纸的理论部分都已经解决,而且在他的推演中,这些东西在实际测试中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这种被领主命名为“魔晶轨道炮”的新式武器或许不久后就可以从图纸变成成品,但和这个实体大炮方案比起来,他的定向能武器研究却遇上了一些麻烦。 ――他人手不够。 符文研究院中的助理研究员目前只有十几个,詹妮已经把其中一半的人派到了他手下,剩下的研究员都在跟着詹妮做有关中级符文系统中干涉问题的研究,那显然是不能动的。 卡迈尔手下的研究员们接下来要去进行加速轨道以及炮弹装药、引信等方面的研究和测试,虽然理论参数已经齐备,但把理论图纸转化成实际产物可不那么容易,可以预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研究院这边都不会有多余的人手可以帮他处理定向能武器的问题――卡迈尔自己的精力是足够的,但缺乏助手,他的效率也就高不到哪去。 缺少助手,这已经不是卡迈尔第一次在这个问题上发愁,他觉得自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哪怕他搞定了这次的课题,今后还是会在人手问题上捉襟见肘的。 这位古代魔导师忍不住想到了领主下令建立的新设施,那个叫做魔导技术研究所的综合研究中心,他知道那个研究所是更倾向于实用领域的部门,那里有大型的实验室和擅长处理实际问题的娴熟技师,严格来讲,魔导技术研究所才更适合处理他的武器研发项目,但那个研究所现在也才刚刚破土动工而已,短时间恐怕是指望不上的。 更何况哪怕设施完工了,里面的技术人员也有一大堆的课题等着去做:那些都是魔导技师,他们的工作任务恐怕早就排满了。 那么要从哪里找到一批助手呢? 整个领地恐怕都没有足够的知识分子可以被培养成魔导技术人员……除非能想办法再引进一批人才。 思索间,卡迈尔突然想起了前不久跟詹妮闲谈时听到的一个名字。 他离开研究所,径直前往位于研究所南部的塞西尔通用学院。 桑提斯刚刚结束下午的课程,在给孩子们布置下去抄写符文以及背诵基本符文规律的作业之后,他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教学用具,准备回宿舍休息。 这位年轻的奥术师已经习惯了在塞西尔领的生活。 每天备课,上课,给孩子们讲解魔法世界的奥秘,检查学生们的学习进度和作业,然后下班,回到宿舍,准备第二天的课程,饭点就到食堂,去和学院的老师们一起用餐,顺便一起讨论讨论学生们的学习进度。偶尔会被那些成绩糟糕的学生弄的无可奈何,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因学生们的进步而欣喜不已――有时候还会有学生带来一些礼物,多半是他们在家中烤的点心或者从河边摸来的漂亮石头。第二种情况更多一点。 他起初还不知所措,但现在那些漂亮石头却堆满了他宿舍的窗台。 桑提斯喜欢在塞西尔领的生活。 没有在王都的勾心斗角,没有法师塔里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没有来自上级贵族、上级魔法师们的冷嘲热讽和倾轧排挤,这是一个让他能感觉到舒适的地方――尽管这里位于边陲,尽管这里被王都的老爷们看作是“傻子才会去的不毛之地”,但桑提斯觉得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让他感觉到舒适的了。 就让王都那些老爷们尽情地目光狭隘下去吧,他们不来才好。 桑提斯在胳膊下面夹着他的教具包――那里面有一套做图用的工具,一本教材,一本教案,还有一盒木质的、用作演示的符文“块”,除了教材之外,其他都是他自己制作的――他一边走出主教学楼,一边打量着学院里的风景。 前些日子下的雪已经被学生和校工们铲净,在这冬日最寒冷的时节,塞西尔学院中也并不冷清:桑提斯看到来上夜校的领民正三五成群地走向另一座建筑物,那些都是刚刚下工的工人:自从领地上越来越多的工厂将“认字识数”当成高级工的标准之后,主动来夜校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毕竟,只有认字识数才能轻松学会该怎么操作工厂里的机器,才能听懂工长交待的复杂工作,而操作机器的工人……收入可是要比那些只能扛包搬砖的文盲劳力高出将近一倍的。 一团闪耀的奥术光芒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桑提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卡迈尔――领地上最强大的施法者,来自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 作为一个二级的奥术师,而且还是王都的魔法师圈子里成长起来的奥术师,桑提斯下意识地有些紧张。 在确认那位古代魔导师真的是在朝着自己飘来之后,桑提斯赶紧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主动致意:“下午好,卡迈尔大师。” “桑提斯先生,我们见过面,是领主带我参观学院的时候,”卡迈尔在桑提斯面前停下,直入主题地说道,“我想跟你谈一些事情。” “您找我谈一些事情?”桑提斯愣了一下,慌忙点头,“当然,当然没问题,您请说吧。” “我需要一些助手,来帮我完成一个很重要的魔法课题。” “啊……啊?”桑提斯愣了一下,然后就愣的更严重了,“您需要助手……那应该至少要中阶甚至高阶的魔法师才能有资格当您的学徒吧……” “根据我目前所知的情况,这个时代的魔法师大多是蠢材,只要思维定型,中阶和高阶对我而言都一样没用,”卡迈尔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我想问问你,你在你们那个王都的魔法师圈子里还认识像你一样的朋友么?” (出门一趟,刚刚到家……)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吸引力 桑提斯反应了一会,才想明白对方口中“像你一样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卡迈尔的眼睛(大概是眼睛的位置)“您指的是平民出身,不受传统法师圈或贵族家族控制,可以自由加入塞西尔领,而且有一定知识基础的法师么?” 卡迈尔微微点了点头“领地上仍然缺乏足够的学者――虽然我们从附近领地招募了一批落魄学者和法师,但那远远不够,质量和数量都不够。我曾经和詹妮谈过,我知道她的出身有些……特殊,所以她在王都并没什么人脉可言,但你不一样,桑提斯先生,你虽然出身平民,但至少……你是一个正统的、接受过完整教育的施法者。” 一个出身正统的王都法师,哪怕是混的最惨的那种,也和奴隶出身的詹妮有着本质的不同――桑提斯的“阶级”注定了他必然会有自己的法师社交圈子,有能够平等对话的其他施法者。 如果说詹妮当年只能被关在法师塔里和其他奴隶进行有限的交流,那么桑提斯至少人身是自由的。 “我……确实认识一些王都法师,”桑提斯犹豫着开口了,“不过能和我交往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混的不如意的落魄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王都的主流法师圈子所排挤……” “那或许正符合我的要求,也符合领主的要求,”卡迈尔说道,“你在教授符文逻辑学和魔导基础课程,你应当了解这片土地上正在发展的是一种崭新的魔法技术路线,在这个特殊的领域面前,传统的法师等级并没多大意义,我们真正看重的是研究者探索未知的态度,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以及最基本的数理、逻辑天赋。我想你的朋友中应该不乏这样的人。” 桑提斯思索了一下,缓缓点头“我可以试试看。” “很好。不过我还想多提一句――很多时候‘被主流领域排斥’并不等同于‘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被社交圈子排斥只是因为他真的很蠢,只不过这种人总是会用“我的天赋无人能懂”来麻醉自己。我不希望自己的直言不讳伤害到你的感情――但我也不希望给领主带来麻烦。我见过太多自我优秀的人,他们总是很难缠的。” 桑提斯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上去一点都没有生气“当然,您说的很对。我也是见过很多类似这样的人的――在王都,落魄的法师们总是会结成大大小小的圈子,就像上流社会的法师贵族们举行聚会一样,在这种‘底层秘法会’里,经常有很多抱怨怀才不遇的人,只不过他们中只有一小半是真的怀才不遇,另外一大半却是真的什么都不会。我在这种圈子里混迹了很多年,自然会甄别他们。” “那就好,”卡迈尔放下心来,“那么让我们去找领主吧――这种事情应该让领主知道。” 高文站在塞西尔领及其周边地区的地图前,看着那些蜿蜒起伏的山川、平原、森林线条陷入了沉思中。 这幅地图是他亲手绘制的,在保证直观易懂的前提下尽可能还原了卫星视图的所有细节,并将七百年前开拓军团沿途所发现的各种矿脉资源点也都标注其上,他还记得自己在书房里埋头绘制这幅地图时所发生的事情――赫蒂震惊的无以复加,琥珀直呼老粽子肯定是提前把地图备好了才专门假装画地图吓人,瑞贝卡则因为赞同琥珀的观点而被赫蒂敲了脑袋――但随着高文折腾出来的新东西越来越多,他自己本身还是个最不合理的“死而复生者”,这幅不可思议的地图所带来的冲击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高文相信,随着自己编写的绘图技法被传授出去,大家对这幅高精卫星图(手绘版)的惊奇会更少的。 琥珀则站在他身旁,也瞪着眼睛跟着他一块看地图,但她压根不知道高文在看什么,跟着瞅了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了“哎哎,高文你看什么呢?” 高文抬起手,在地图上方某个位置点了一下“这是康德领。” 随后他的手向下移,并圈出一大片地方“这里是北部荒原,然后是北岸开拓区,白水河,塞西尔领……矿山镇在这边,这一边则是西部伐木场和新建立的‘霜林村’……最后是东南和西南两块预备明年春天进行开垦的屯田点,目前塞西尔的势力就是这一片了。” 琥珀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康德领已经被你划进去了么!” 高文没有搭理琥珀,而是继续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目前塞西尔领主城区的人口是一万五千人,其中包括入冬之后从康德领迁移过来的大批工匠和居民,以及从莱斯利领等地购买的农奴和最后一批流民。但康德领那边由于行政建设不完善,入冬之前的人口统计并未完成,也说不清那边能有多少人口……” 高文不清楚地球上中世纪欧洲的一个子爵领或伯爵领会有多少人口,但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由于人类体质本身就较强,还有丰饶神术和德鲁伊法术之类的东西来确保粮食的基本产量,所以尽管底层人民过着非常穷困艰难的生活,他们的人口却是不少的,即便在这荒废已久的南境,也有大量人口分散在这片土地上。 只不过这些人目前还不能算是塞西尔领的子民,哪怕是已经事实上成为塞西尔领卫星城镇的康德领,从法理上也还是独立的。 琥珀则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在那一脸严肃地分析领地境况,听了半天没搞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所以呢?你是觉得人口还不够多么?我跟你说哎,一万人的城市已经相当吓人了好么!你……” 高文突然打断了琥珀的话“你觉不觉得,这片地方还是太小了点?” 琥珀反应了两秒钟,耳朵慢慢就支棱起来“……你终于决定打人了是么!你好好想想啊,你真要是去收复封地,整个南境可就……” “我暂时可没这个打算,”高文瞥了半精灵一眼,“我是觉得现在的战略纵深太小了,作为潜力的人口也还远远不够……” 琥珀一脸雾水“战略纵深?什么东西?” 高文想了想,摇摇头“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琥珀眼睛一瞪,顿时就想反驳点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书房的门外就响起了贝蒂清脆的声音“老爷!卡迈尔大师和桑提斯先生来找您!” “哦?”高文有点意外这两个没什么干系的人会一起来找自己,他走向自己的书桌,“让他们进来。” 琥珀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地站到高文身旁,几秒钟后书房的门打开,卡迈尔和桑提斯走了进来。 几分钟后,高文听完了这二人的来意,他脸上忍不住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你们打算从王都法师圈子入手,吸引一批人才进来?通过桑提斯的人脉网络?” “大人,我那……算不上什么人脉网络,”桑提斯顿时有点紧张地说道,“那些大魔法师的集会才算得上人脉网,我认识的……顶多只是一些不如意的小法师私下的聚会罢了,而且我认识的人还不多……” 高文摆摆手“无妨,刚才就说了,我们本来的目标也不是那些大魔法师,只要是知识分子就可以。不过我实话实说,此前我也不是没想过从王国繁荣地区招揽人才的路子……包括王都的法师圈,我也是动过念头的。” 卡迈尔“您招募过?没有成功?” 高文点点头“没错。虽然当初没有借助桑提斯的人脉,但我开出了很高的价码,只是将近一年时间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对塞西尔领的招揽产生兴趣――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边陲之地,荒凉苦寒,还挨着刚铎废土,没有人会觉得在这里当个‘魔法顾问’会有什么前途,”桑提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缘由,他的声音苦涩起来,“王都的人不知道这里真正的情况,他们只会凭借想象来判断,对他们而言,塞西尔领没有吸引力,哪怕酬劳很高,王都的法师也不会轻易离开王国的中心……毕竟对绝大部分法师而言,王都就意味着知识中心和晋升渠道,哪怕混得再落魄,他们也是不愿意离开的。” 开国英雄的声望虽高,但法师都是一群务实的人,他们看不到前往南境有任何希望,所以开国英雄的声望并不足以让他们动摇――虽然高文还同时开出了很高的价码,但他也没慷慨到不计成本的地步。 “桑提斯先生,你觉得凭你的影响力,你能说服你的朋友们离开王都那样的‘魔法中心’,来塞西尔领当一个开拓者么?” 桑提斯顿时犹豫起来,又开始下意识地拽着自己胸前的纽扣“我……” 他想自信地说他可以,然而只是稍微假设了一下,他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个自信。 离开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哪怕他亲自去向朋友们游说,凭借他在王都法师圈子里的“名望”,他恐怕也说服不了任何一个人。 他并没有那种友情深厚到可以凭借三言两语就来陪自己一起开荒的朋友――如果有的话,当初他也不会被王都法师圈子排挤到塞进南境援建队伍里了。 这位年轻奥术师的脸色黯淡下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热情也受到巨大的打击,但就在这时,卡迈尔突然开口了“领主,塞西尔领对那些王都法师没有吸引力,所以他们不愿意来,是么?” “没错,”高文点点头,“想要把人才招揽进来,除非塞西尔领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们有足够的吸引力。”卡迈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高文扬起眉毛“嗯?说说看。” “我,”卡迈尔张开了双手,明亮的奥术电弧在他周围跳跃着,他的声音嗡嗡作响,“一个古代刚铎魔导师够不够吸引他们?千年前的大魔法师亲自指导够不够吸引他们?失传的上古魔法技艺够不够吸引他们?我就不相信,一千年之后的魔法师已经堕落到连对魔法的渴求都没了!” 桑提斯、高文、琥珀三人同时感觉眼前一亮,高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将身体向前倾了倾“那假如那些冲着古代秘技来的法师到这里之后发现情况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怎么办?你的很多上古法术在这个时代可是不能用了啊。” “有本事他们走回去!” 。 ------------ 第二百九十九章 桑提斯的任务 卡迈尔最后一句话说的声势十足,不过高文并没有太过当真。 不会有哪个魔法师能够抗拒卡迈尔提到的那些东西――哪怕是最自视甚高的传统派大魔法师也是如此。 虽然卡迈尔的部分古代法术确实在这个时代已经无法使用,虽然卡迈尔所知的古代技术有很多都是依托深蓝之井才能实现的产物,但这位古代魔导师仍然掌握着无数可以让当代施法者趋之若鹜的知识,那些早已失传的魔法阵式、符文知识、古典法术,只要其中有十分之一还能用,就足够在传统法师圈子里掀起轩然大波。 更何况,卡迈尔本人,一个从星火年代存活至今的、转化成为奥术之躯的古代魔导师本人,已经足够让王都的法师们经历一次震荡了。 现在高文要考虑的,不是塞西尔领对王都的法师们有没有吸引力,而是卡迈尔现在是否应该暴露在传统法师圈子里,是那些受到吸引的法师们究竟会把消息传播到什么程度。 他并不打算过早地让传统法师圈子注意到塞西尔这片“离经叛道之地”,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推行的秩序与传统法师界从一开始就是背道而驰的,虽然高文并不惧怕那些已经腐朽的家伙,但现在正是塞西尔领发展的关键阶段,过早地吸引敌意只会打乱他的很多计划。 但他也不会放弃从王都招揽人才的机会――这两件事之间求取一个平衡就好。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卡迈尔立刻便理解了高文的顾虑,这位古代魔导师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领主,您说的没错,那些庸才若是知道塞西尔领的一个工匠都能用灼热射线来焊接东西,恐怕都会发疯的。” “所以我们要控制消息的扩散,也控制消息的内容,”高文看向桑提斯,“你说王都的落魄法师有自己的小圈子,那么你可以确保消息只在这种小圈子里流动么?至少在几个月或一年时间里,消息只在小圈子里流动。” 桑提斯有点不安地揪着自己的纽扣,但短暂思索之后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领主大人,我可以保证――而且我觉得这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控制,只要稍微引导一下,就不会有人把消息四处传播……” “哦?” “法师们不会让资源落在别人手里,”桑提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尤其是‘知识’。 “只要告诉他们,我在塞西尔领侥幸得到了领主的青睐,接触到了一点点关于古代魔法的知识,得到了古代魔导师的些许指点,让他们意识到这些资源和机会都相当有限,那么消息自然就会被限制在小圈子里,甚至你想要向外传播都需要费一番功夫……” 一边说着,这位年轻的奥术师一边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们,想到了那些渴求知识的眼睛,想到了那些刊印成册的、人人可以阅读的教材书卷,想到了把知识分享出去时的那种成就感。 在塞西尔领住的越久,他就越是无法适应在王都里的生活方式――哪怕那些生活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记忆。 “嗯……完全传播不出去也是个问题,但只要注意引导,看来这一切都是可以操作的,”高文不知道桑提斯心中想法,他只是在权衡着这件事应该交给谁去完成,“琥珀,一期干员中有适合的人选么?” “女巫吉普莉,她是个能言善道的女人,而且懂得一些野路子的法术,姑且算个魔法学徒,还有快腿皮尔斯,他不懂魔法,但为人非常机灵,可以扮作护卫,在任务中提供帮助。但让他们独自去王都执行任务肯定是不行的――他们可没去过王都,也没有进入王都法师圈子的途径。” “当然,他们只是负责忽悠,真正负责引路牵头的人……”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桑提斯,“桑提斯先生,你愿意回王都一趟么?” 如果想要顺利招揽到人才,还要在这个过程中控制消息走向、筛选招揽目标,那么仅凭几封书信显然是不行的,桑提斯是亲自前往王都主持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当然,这位性格内向又缺乏自信的奥术师先生很可能不擅长独立做事,所以高文就要给他安排一两个帮手,那些在军事安全情报局接受了一大堆训练的干员就很合适。 桑提斯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则是愣了一下,显得有点犹豫。 他不愿意离开学院,更不喜欢回到那个沉闷压抑的地方――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服从领主的命令。 “你不用在王都待太长时间,”高文见状说道,“你只需做个引路人,随后我派去的人会在王都设立一个较为长期的据点,等你们顺利和王都法师圈建立联系之后你就可以回来了。你们乘马车出发,由士兵护送,沿途抓紧时间赶路的话一个月足够赶个来回――再加上你们在王都滞留的时间,你回来之后应该正好能赶上领地新一轮的移民,学院里也会多出一批新生。” 当初高文前往王都是刻意放慢了步伐,沿途基本上逢村必停,还专门绕了不少路,结果一趟路就几乎走了两个月,但实际上安苏是一个南北国土狭窄的国家,从南境前往王都并不是一段太漫长的旅程。 在得知有这些安排之后,桑提斯才放下心来,他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让您失望。” 高文微微点头:“在你离开学院的这段时间里,你的课程暂时由别人代上,我会让詹妮挑选合适的代课老师,到时候你跟她交接就行。另外,你们抵达王都之后可以在皇冠街四号的宅邸住下并把那里当做活动据点,那里是我在王都的府邸,它很安全,能避免闲杂人等的打扰。” 一听要在公爵的府邸中住下来,桑提斯顿时又忍不住开始紧张了…… 这时候琥珀在旁边提了一句:“话说你突然派人回到王都,用不用给安排个说法?王都那帮贵族可是很容易神经过敏的啊……” “还用安排什么说法?就明明白白地公布出去是为了招人,不用解释和掩饰,”高文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不管我想多少借口,只要我往王都派了一个人,那帮神经过敏的家伙就能脑补出成堆的意图来,倒不如正大光明一点,我可以省去很多心思,他们爱怎么琢磨则是他们的问题。而且招募人才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琥珀的耳朵抖了抖:“说的也是……” “只要我本人没有回到王都,那么不管是国王还是那些王都贵族,都没有任何资格过问塞西尔家族的事务,公爵的头衔在这方面还是很管用的,”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专门用于书写贵族证明文书的羊皮纸中抽出一张,刷刷刷地写好了一份证明文件并盖上自己的徽记,“桑提斯先生,拿上这个,你就是我派往王都招募法师的使者――这是你的公开身份。至于塞西尔领的‘秘密’,就要你想办法组织秘密集会了,军情局的干员会指导你该怎么做这种事。不用紧张和有压力,只要你拿着这个,你代表的就是一位公爵,该紧张的是那些站在你面前的‘小法师’们。” 桑提斯略有些慌张地接过了高文递过去的文件,并在这个过程中跟上次一样扯掉了自己的扣子:“是……是的,大人!” “记住,要出身干净,无‘后顾之忧’的。我们不需要充当战斗力的法师,更不需要充当门面的贵族法师,那些有家族牵扯、有学派背景的人虽然也可以吸收进来,但一定要了解清楚他们的底细――你不会打听没关系,军情局的干员会知道该怎么套话,你要多考虑他们的意见。” “我明白,”桑提斯郑重其事地把文件贴身放好,随后犹豫了一下,说出一个已经在他心中盘桓很久的想法,“大人,事实上我希望……这次能把我的家人也接过来。” “你的家人……”高文略微回忆了一下,“啊,是你的父母对吧?” “事实上……还有一个给别人当学徒的弟弟和一个年幼的妹妹,”桑提斯低下头,“我希望能把他们都接过来。” 高文脸上露出由衷高兴的笑容:“当然没问题。事实上想把家人接过来的可不止你一个,当初和你们一起从王都过来的一百人中有一大半已经向我提出了申请,希望把家人接到塞西尔领,我都应允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组织护送的队伍,这一次你们过去正好可以趁机会把这件事办了。” 桑提斯和卡迈尔满意地离开了,琥珀则打量着高文的表情,忍不住说道:“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有么?” “笑的太明显了,”琥珀挑挑眉毛,“人家想把家人接过来,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自己愿意留在这里,和希望能把家人也接到这里是不一样的,”高文耐心地解释道,“前者可以是忠诚心,可以是荣誉感,可以是责任或利益驱使,但后者唯有一种解释:塞西尔领已经真正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美好之地,他们已经彻底在这里扎下根了。” “是这样么……”琥珀眨眨眼,似乎听懂了,“哪怕这地方挨着刚铎废土,而且前不久还被怪物袭击了一次,他们还是愿意把家人接过来……那确实够死心塌地的。” “倒不如说,前不久我们在无人阵亡的情况下把怪物全歼在城墙之外,才更加坚定了那些来自王都的工匠和学者们的信心,”高文点点头,“在这个时代,人民的安全感来自于领主和领主的军队是否能保护他们,如果能,那么黑暗山脉也可以是宜居的天国,如果不能,那么哪怕住在圣灵平原,也照样朝不保夕。” 看到琥珀一脸认真地开始在那思索,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别琢磨这些了。再帮我照看一下吧――我要再‘冥想’一次。” “又来?还是跟上次一样?” “免费的ifi,不蹭白不蹭。” “……噫,你又说这种谁都听不懂的怪话!” ------------ 第三百章 我抓到你了 眼前的景象渐渐稳定,梦境之城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尖塔再一次出现在高文面前。 看着眼前那来来往往的永眠者“化身”,以及这座安静运行的城市,高文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看样子他在网络中设置的伪装都在很好地运作,那些为了潜入网络而安插的后门也没有被永眠者发现。 不过想想也是――在计算机病毒这种东西出现之前,又有谁知道什么是杀毒软件呢? 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潜入这个世界――这次是第三次,他在这个心灵网络中的行动方向已经很明确了。 偷技术,安插后门,监控永眠者的行动,如果有机会的话,通过这个心灵网络再给永眠者们施加一些影响――让这个特殊的邪教团体能继续按照他期望的方向去发展。 高文绕开人群,抵达了节点水晶所处的区域,在连接到主要信道之后,他首先确认了自己留下的“实验场”一切如常,随后悄悄退出隐秘连接,开始在节点水晶的辅助下搜索可能存在的技术资料。 虽然之前几次尝试都未能找到有效的信息,但高文在这一次次的连接里并非一无所获,通过解析、学习那些吞噬而来的永眠者知识,以及在心灵网络中窃取资源的经验,他已经隐约摸清了这个网络的原理和结构,他发现自己利用这个网络中的漏洞可以做的事情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多。 这个网络是直接连接在每一个永眠者的精神世界中的,换句话说,它理论上可以直连每一个永眠者的思维和记忆空间――当然,永眠者自己也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性,所以他们在连接网络的时候都会对自己的意识世界进行保护和隔离,以防止有人通过连接逆向入侵他们的思维,然而在高文看来,他们的保护显然还不够。 或许是因为永眠者们没有想到在“自家的”网络中会有人这样侵害教会同胞,也或许是高文自身的灵魂异变实在太严重了,他对自身潜意识世界的控制极强,以至于在他看来,这个心灵网络中的所有欺骗性、隐蔽性屏蔽措施都仿佛不存在一般…… 散发出微光的节点水晶静静漂浮在高文面前,他注视着那水晶的表面,精神力量则渐渐弥漫开来,他能感受到在这块水晶欺骗性的外表下所隐藏的真相――海量的数据在这里进行着交换、分配、重构,无数永眠者的思绪在数据之海的底层起伏动荡着,他们有的强大,有的弱小,那些强大的思绪与整个网络的结构紧密连接在一起,只要稍微触动就有引发全网警报的风险,然而那些弱小的思绪…… 他们就如同在海浪之间漂浮的海藻和浮游动物,既缺乏保护,又缺乏警惕。 那是永眠者中的下层,是最基础的邪教徒群体,他们在这个网络中最大的价值就是贡献计算力,以及在网络出现剧烈波动的时候作为“缓冲”承担数据压力:对于这个不成熟的网络而言,波动是很常见的情况,永眠者们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来确保网络整体的稳定性。 高文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精神继续弥漫,通过节点水晶的跳转,他一点点摸清了那些思绪的脉络,并粗略判断着其背后的主人大概有什么实力,他还开始尝试读取那些思绪的浅层记忆――这是永眠者最基础的能力之一,高文虽然通过吞噬得到了这部分知识,但真的应用起来还是第一次。 他必须非常小心才行――一旦他潜入网络的事情败露,天知道那些早就对“域外游荡者”神经紧张的邪教徒会做出多么过激的反应,说不定一紧张就把服务器的线全拔了…… 一幕模模糊糊的幻象呈现在高文的脑海中,他看到在这座梦境之城朦胧的轮廓中有数不清的光点在闪烁、流转,大部分光点都在城市的外层,少部分则在内层,更有几个格外明亮的光点聚集在城市中心的大型宫殿区域内。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些过于强大或者过于靠近中心区的光点,并开始接触那些看上去很适合下手的目标。 他看到了一些一闪而过的浅层记忆――有的是陌生的人群正在举行集会,有的是阴暗荒凉的古堡日常,而在这些飞快闪过的浅层记忆中,他突然看到了一幕格外特殊的景象。 一个离群索居的年迈法师,一个走上歧途的偏执狂人,一个被永眠者引诱堕落,甘愿成为梦境奴隶的人…… 他慢慢靠了过去…… 提丰帝国,西南边陲的群山之中,古老的法师塔静静伫立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山顶,黄昏时暗淡的天光笼罩在那古老尖塔的黑色屋顶上,又顺着尖塔斑驳的外墙一路蔓延,在塔身上勾勒出一圈朦朦胧胧的金边――然而这光芒却丝毫不能驱散这座法师塔萦绕不去的阴沉气息,反而只能让这座塔仿佛从天空中撕裂一般诡谲莫名。 住在山脚村落中的山民对那座位于山顶的法师塔总是心存恐惧,他们知道那座黑塔中住着一个可怕的魔法师,每当入夜,从黑塔顶端最高的窗户中就会映出那个可怕法师的身影,无知的山民总是将山里的怪风、闪电、云雾都视作魔法师发怒的迹象,并以此告诫村中的孩子们千万不要靠近山顶,以防受到了魔法师的蛊惑,变成法师塔里的石像或者被法师圈养的、会说话的猫头鹰――山民对魔法的想象,大抵如此。 事实上,他们的恐惧不是全无道理,因为那黑塔里确实住着一个可怕的、神智已经不太正常的年迈法师,据说那个老法师来自帝都奥尔德南,因研究禁忌知识而被皇帝放逐至此,他离群索居,脾气古怪,从不与村里的人交流,他有几个同样阴沉的学徒,他只会派他的学徒下山来采购食物或者做些别的交易,在那些穿着黑袍的学徒身上,村民们经常能闻到血腥的气息――于是关于黑塔的、令人不安的可怕传言便愈发流传开来。 黑发瘦弱的玛丽提着采购来的食物,在山民们恐惧的视线中离开了村子,那些满怀不安,充满臆测的荒唐议论就好像仍然在她耳边盘旋,她裹紧身上的黑色法师袍,用兜帽遮挡着山间寒凉的夜风,孤零零地走在山道上。 从山脚村落到法师塔的路只有一条,逃离这条路的冲动却有无数,玛丽抬头看着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的法师塔大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道路。 她摸了摸自己颈间的金属扣环,艰难地将视线收回,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法师塔。 法师塔的大门自动打开了,那黑沉沉的门洞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然而下一秒,一只干瘦的手臂便从黑暗中伸出来,将她拉进大门。 嘶哑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别磨磨蹭蹭,主人会不高兴。” 玛丽点了点头,飞快地把手中的篮子交给那个和整个法师塔一样阴沉衰老的仆人,随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法师塔的二楼。 裹着一身黑袍的老法师坐在魔法实验室内,他身边的墙壁和地面上绘制着诡异莫名的血色符文,明暗不定的光芒在符文之间闪烁着,而老法师本人则在玛丽进入实验室的时候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那白发稀疏的头颅就好像风干了一样干瘪,起皱的皮肤上满是岁月流逝留下的痕迹,他老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但玛丽知道,这个老法师离死还早得很――她甚至怀疑这个苍老而可怕的人会永永远远地活下去,甚至比她活的都要长久。 “你回来了……去干活吧。”老法师用浑浊的视线看了玛丽一眼,他的声音低沉缓慢,仿佛梦呓,带有一种奇特的迟滞感,玛丽知道,这是因为导师正处在某种特殊的“连接”状态,她不清楚这个“连接”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导师从不让她接触这方面的知识,她只知道这是一种与传统魔法截然不同的“法术”,在她的导师丹尼尔陷入人生最疯狂阶段的时候,他突然得到了这个“法术”,随后便开始疯狂地研究它,沉醉于它,甚至为此触怒了帝都的魔法师们,不得不来到这个荒凉落后的边陲之地…… 每当处于“连接”状态,老法师的反应就都会这么迟缓,但迟缓只是个假象,他的思维仍然敏捷,反应仍然可以相当迅速,如果不想受到惩罚,最聪明的选择就是立即服从他的命令。 玛丽表示了顺从,并快步走到实验室的角落,一个被解刨的样本已经放在实验台上,并用法术维持着最佳的研究状态,玛丽认出那是一只猴子,在山中很常见的猴子。 她开始按照导师之前的吩咐处理样本,尽管那样本仍然在微微抽搐着,她还是机械般地开始自己的动作――剥离血肉,连接神经线,浸入魔法油脂…… 而在这些机械般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导师的方向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 她惊愕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导师已然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恐惧正迅速爬满他那苍老干瘪的面庞,这个从来都只会给别人带来恐惧的老人就好像看到了能把他活活吓死的不可名状之物,在那里张大嘴巴发出一种怪异的呵气声,在僵直了两秒钟之后,老法师突然伸直了胳膊,似乎是想要把什么东西挡在身前,但他口中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站那别动,我已经抓到你了。” 那不是导师平常说话的语气。 ------------ 第三百零一章 一个仆人 魔法师丹尼尔惊恐地看着整个世界在他面前慢慢坍塌――那金碧辉煌的奥术尖塔,那无与伦比的魔法殿堂,那个自由肆意、充满光明和希望的世界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崩解了,而一个恐怖的意识则正在迅速降临到他面前。 降临到“面前”只是一种错觉,深入了解过心灵秘术的丹尼尔很清楚真正的事实是什么――他的思维被入侵了,而且这个入侵者的强大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丹尼尔在自己的头脑中构筑着能够屏蔽窥探、加密记忆的幻象和诱饵,但入侵者就好像完全无视那些防御手段一般直接冲垮了一切,在那短暂的一秒钟内,他只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强塞进去一股无比庞大的信息洪流,那股信息洪流他根本无从抵抗。 在这么庞大的信息冲击下,所有的思维屏障和记忆缓冲都毫无作用。 在仅剩的一丝理智中,丹尼尔想起了前不久在心灵网络里公布的信息,那些有关于“域外游荡者”的资料,还有关于那个死在域外游荡者手上的永眠者主教的情报,他意识到了自己头脑中那些不可能被人类大脑处理的庞大信息到底是什么,而在意识到这一切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切断网络―― 他的思维迅速在心灵网络和现实世界之间跳跃着,在某个幸运的、不到一毫秒的瞬间里,他看到了自己位于提丰边境的魔法实验室,那个笨拙的女学徒正在不远处的实验台旁边处理样本,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但在下一个瞬间,他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不断崩塌的梦境世界。 周围的宫殿楼宇还在缓缓崩塌,城市中的行人就好像抽象的油画般在空气中溶解,老法师挤压出自己肺部的最后一丝空气,发出最后的喊叫:“他在网络里――” 然而他的喊叫只是他自己脑海中的幻想,事实上他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一个声音则在他脑海中炸裂:“站那别动,我已经抓到你了!” 在这一句话之后,周围的景象终于被彻底改变。 辉煌的梦境之城消失了,视野中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宽广水面,水面上耸立着一个又一个的、诡异的金属平台,一片没有任何星辰天体的天空覆盖在这片水域上空,无数庞大的几何图像在那天穹之上不断变换、重组,形成各种各样难以理解的景象,而这个世界的主人,一个留着淡金色短发的男子则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那是安苏王国开国先君查理一世的面容,在“永恒梦境”中,有不少人都喜欢把自己塑造成这幅形象,但老法师知道,眼前这个“查理一世”是比任何永眠者都可怕的存在。 “域外游荡者……”他喃喃自语道。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你们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别扭的很,”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眼前的老法师――在这个人被拖进来之前,他的形象是一个身披繁星魔法长袍、手执宝石法杖、气质威严沉稳的中年人,但在这个只遵循高文所设定的规则的“夹缝世界”中,外来者被强行褪去了所有伪装,他只是个穿着黑色法师袍的、干瘪瘦弱的老头而已,“你的名字是丹尼尔……有趣,提丰人,是么?” “你怎么知……”老法师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但紧接着就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产生疑惑是愚蠢的:面对这个域外游荡者,人类的心智能有多少反抗的力量? 但事实上高文所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多――他能利用自己强大的记忆冲击摧毁大部分永眠者邪教徒的头脑防线,或者利用自己在心灵网络中设置的陷阱漏洞把一个永眠者和总网隔离、拉入异常数据空间,但读取记忆却是更加高深、更加复杂的操作,他有这方面的知识,可距离熟练还差得远。 他只不过读取了这个老法师的表层记忆而已――只是在那表层记忆中,就已经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了。 这个名叫丹尼尔的老头,在成为永眠者教徒之前首先是个法师,而且还是提丰帝都法师协会的一员。 邪教徒会吸收新成员,这一点很正常,从贫苦的平民百姓到心灵空虚的贵族都是他们下手的目标,当初的康德领子爵夫人莉莉丝便是被邪教徒蛊惑才步入了歧途,还有更早时候遭遇的万物终亡教徒巴德・温德尔也差不多如此,但据高文所知,很少会有法师堕落成为邪教徒的――因为法师有着特殊的世界观和信仰体系,他们首先就已经是超凡力量的使用者,因此很难被超凡力量所蛊惑,其次他们有着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这个宽泛的信仰,这位女神被认为是万法源头,如果一个法师真的决定去信点什么,信仰一个魔法女神不比信一群做梦的疯子要强么? 但在看过丹尼尔的浅层记忆之后,高文意识到如果一个垂垂老矣的法师在魔法的道路上走到了尽头,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而同时他本人在意志上还有着可以被利用的薄弱点……那么他沉溺于梦境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在“弥补现实世界带来的遗憾”这一方面,永眠者实在是有着太大的优势了。 另一方面,老法师丹尼尔在最初的惊恐之后终于恢复了冷静,他已经偷偷尝试过脱离这个地方或者释放一些法术,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被困在这里,连带着精神力量也仿佛被冻结一般――在这个心灵领域,心智受控就意味着万事皆休,哪怕在外面有着再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也无法对抗梦境的主宰者,所以他果断选择了自保,并努力降低姿态:“你……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法师是个务实的群体,这一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丹尼尔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强撑什么,尤其是他知道自己眼前的还是个“域外游荡者”,一个很可能不具备人类情感的不可名状之物之后就更是如此。 既然这个“游荡者”现在还没有要了他的命,那就说明他有继续活着的价值,他必须让自己活下去。 “得到什么……”高文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好……把你拉过来其实只是个实验,我并没看出你有什么别的价值。或者说,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呢?” 只是做个实验…… 老法师心中一沉,情况开始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他是被视作实验品的――就像他扔给学徒玛丽去处理的那些动物一样。 这就是“域外游荡者”在看待人类时真正的态度? 高文并没有让这个老法师一个人在那里继续脑补下去――虽然这么做似乎也很有意思,但高文上线一次并不是为了玩的,在确认这个叫丹尼尔的提丰人很能认清现实之后,他便挥了挥手:“好吧,放松一点,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谈。” 一张小小的圆桌和两把椅子凭空出现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高文率先坐下,丹尼尔则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也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但他仍然丝毫不敢放松地关注着高文的一举一动。 “你成为永眠者多久了?” 丹尼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非人的存在竟然真的开始跟自己聊天,但他还是很快作出回答:“我是在十多年前……接触到他们的。” “因为你在现实世界的魔法研究遇上了问题?”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老法师,“沉溺于梦境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凡人是一种受天赋限制的生物,”老法师苦涩地摇着头,“我的天赋让我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早早地走到了尽头。” “永眠者对你而言是一种救赎么?”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有意思,”高文轻轻敲了敲桌子,“那么我很想知道,假如另一份更大的救赎放在你面前,你会背叛永眠者么?” 丹尼尔怔怔地看着高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需要一个仆人,”高文微笑着说道,故意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既然那些内心戏很多的永眠者给他编织了一套相当带劲的人设,那他还真不介意把这个人设顺手用一下,“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有很多事情我不便自己去做――所以,我选中了你。” 事实上是随便选的。 “选中……我?”老法师迟疑地说道,“您希望我做什么?” “作为我的耳目,在提丰境内的耳目,在永眠者中的耳目,”高文一边说一边紧盯着老法师的眼睛,“当然,你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得到对等的报酬――我是很遵循等价交换的。” 丹尼尔虽然不奢望能在这次接触中得到除了“生还”之外的更多好处,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声:“您是说……报酬?” “对你而言,那或许就是更大的救赎,”高文笑了起来,“是知识,可以让你继续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前进的知识。” 丹尼尔的呼吸为之一窒。 …… 玛丽紧张地盯着导师的动静,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了。 在那诡异的一句话之后,导师便仿佛石化一般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残留着惊恐的表情一动不动,她想要上前推一下或者叫一声,然而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导师极有可能是被魔法反噬才变成这样,这时候贸然接触并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不管怎么检查周围那些血红色的符文法阵,她都找不到任何法术失控的痕迹。 要把其他学徒叫进来么?要把老管家叫进来么?还是说……要趁着这个机会解除自己脖子上的镣铐么? 无数想法――紧张的和可怕的――在这位低阶女法师的心中剧烈冲突,她感觉自己手脚开始发抖,一种不惜一切冒险一搏的冲动正在逐渐占据上风,但就在她做出最糟糕的决定之前,她看到自己导师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这让她几乎惊呼出声。 披着黑袍的老魔法师终于醒了过来,他僵硬的肌肉慢慢恢复,浑浊的眼睛则重新清明起来,他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学生,而后者显得一脸紧张和恐惧。 老魔法师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长时间,但这个学生显然没有逃跑。 玛丽语气发抖地开口了:“导师……您……您还好么?” “我和一个可怕的存在做了笔交易。”老魔法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 第三百零二章 再次相遇 玛丽带着紧张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导师,至于对方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她其实并不太想知道。 她惧怕自己的导师――甚至惧怕到了有些恐惧的程度,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宁肯自己从未显露过什么魔法天赋,也没有在十年前因为好奇而爬进这座废弃了几十年的无主之塔,并在塔内见到刚刚搬来此地的导师――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二级的正式法师,而且按照导师的说法,“在有生之年或许能成为中阶”,然而在玛丽看来,成为二级的魔法师一点都不光荣,甚至还不如在山村里当个无知的村妇。 至少,村妇不用去解刨无数的动物,不用去培养畸形的怪胎,不用学习如何把人类的大脑和怪物连接起来,也不用承受导师那错乱的精神状况所带来的压力。 丹尼尔是一个神智有问题的魔法师,事实上在塔中仅有的几个学徒看来,这位导师压根就是已经疯了,他时常沉浸在诡异的梦境状态,哪怕清醒时也没有健全的情感,他暴躁,易怒,阴沉而恐怖,他会让自己的学徒吃下老鼠和毒蛇,会因为某个幻觉就把可怕的魔物和法术生物释放到塔里,然后驱赶着学徒去和那些怪物搏斗,更不要提他在自己身上所进行的那些可怕的魔法实验…… 虽然丹尼尔也偶有温和亲切的状态,但他疯狂的时间远甚于那十倍,在这种疯狂之下,他偶尔的温和反而愈加可怕起来。 老法师保持着呆滞的状态十几秒钟,他终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年轻的女学徒则激灵一下子抬起头来。 “导师……”玛丽微微弯着腰,“您没事就好……” 丹尼尔看了玛丽好一会,似乎在注意到对方脖子上的扣环之后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学生,他喉咙里咕哝了一些含混不清的字眼,随后抬手一挥:“把实验室收拾干净,你今天可以休息了。” 玛丽眨眨眼,感到由衷的放松,随后她看着自己眼前的老法师慢慢转过身体,向着实验室的出口走去,老法师的法师袍在背后鼓鼓囊囊地隆起,仿佛蛇一样的人造神经索从法师袍下摆探了出来,痉挛般地抽搐着。 高文没有在“模拟实验场”里待太久,在确认那个老法师已经被自己踢出网络之后,他就解除了数据下潜状态,重新回到了心灵网络的表层。 在永眠者中安插眼线,寻找可以控制的棋子,这是他本就有的计划――尤其是在发现永眠者还编造了一个“域外游荡者”的人设之后,他的这个想法就愈加完善起来,毕竟这个邪教团体实在太过古怪,他又不可能自己亲自去调查一切,因此寻找这样的棋子也是必然的,只不过那棋子还正好是个提丰的魔法师,这就属于意外收获了。 在得知丹尼尔的大致情况之后,高文就在脑海中迅速勾勒了很多临时性的计划,他相信只要利用得当,那个老法师将会发挥很多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并不担心这会增加自己暴露的风险――在成功破坏丹尼尔的头脑防御之后,他便已经控制了对方在心灵网络中的权限,同时设置了“激活开关”,只要对方提及任何“域外游荡者潜入网络”的事情,就会立刻被切断网络连接,而且即便这个安全手段不管用,消息泄露出去了,永眠者又能怎么把高文找出来呢? 他们的网络千疮百孔,高文已经找到了无数的漏洞和后门,这个原始简陋的网络第一没有实名制,第二还不限制换皮肤,地址映射和特征查询更是做的一塌糊涂,高文寻思着那帮邪教徒要想从心灵网络里找出一个人来,难度恐怕比从瑞贝卡的法术列表里找个火球术之外的法术都高―― 瑞贝卡就没有法术列表。 “哦,是上次见到的叔叔!”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正走在林荫道上神游天外的高文被这一声略有些熟悉的童音给惊醒过来。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留着浅褐色长发的小姑娘正高兴地朝自己跑来,脚步蹦蹦跳跳的。 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小女孩”? 高文脑海里瞬间给对应了一个标准型中年油腻男性网骗的人设,而且还是那种开着变声器萝莉音的型号,于是整个人瞬间心灵通透,看向“小女孩”的时候内心毫无波动:“帕蒂?” “啊,叔叔还记着我啊!”小女孩顿时露出很高兴的神色,绕着高文跳来跳去,“叔叔你又来啦?!”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终于在心里承认一件事:这小姑娘背后的真身恐怕还真不是个中年油腻男性邪教徒,毕竟心灵网络是个全沉浸式的虚拟现实,哪怕邪教徒这种生物的变态指数比正常人高五个加号,也挺难连蹦带跳到这种程度的,哪怕是索尔德林那种立派的大佬也办不到…… 说不定是个心态过于年轻的中年油腻女性网骗…… “叔叔你在想什么?”帕蒂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叔叔你很喜欢走神么?” 高文低头看了还不到自己肚子的小姑娘一眼,发现这家伙还真是一秒都安静不下来,忍不住皱皱眉:“你为什么总是跳来跳去的?” “因为我喜欢啊!”帕蒂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后皱皱鼻子,“不过到家里就不能了……” “到家里?”高文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很让人在意的字眼,但还不等他开口发问,一个柔和的女声便从旁边传来:“帕蒂,你在打扰陌生人么?” 高文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面纱、身穿长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正略微皱眉看着帕蒂。 帕蒂立刻高兴地扑了过去:“啊!塞丽娜姐姐!” 高文看着小姑娘扑到了那个面纱女子的怀里,后者则轻车熟路地制服了小女孩,并抬头看过来:“很抱歉,这孩子对陌生人没有警惕心。” “叔叔人很好的!”帕蒂仰着头说道。 塞丽娜弯腰按了按帕蒂的头发:“那就下次有机会再和叔叔说话吧,帕蒂――你该去休息了。” 小女孩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沮丧起来:“可是我还想再多玩一会……” “你已经玩很久了,”塞丽娜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能任性,明白么?” 帕蒂犹豫了一会,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哦。” 随着这一声答应,高文看到这个小女孩的身影迅速在空气中变淡,并在短短几秒钟后变成了随风飘散的光芒粒子:她离开了心灵网络。 塞丽娜直起身子,礼貌地对高文微笑着:“抱歉,让你见笑了。” “无妨,我没介意。”高文摇了摇头,同时心中迅速地做着判断―― 如果不是永眠者们的玩法太过高端,或者专门给自己演了一场戏,那么根据帕蒂和塞丽娜的互动以及上一次所见的景象……难不成那个“小姑娘”真的是个小姑娘? 一个小孩子?十一二岁就能够接入心灵网络的永眠者会是个小孩子?这哪怕是个魔法天才也不现实啊! 或者说……是被其他永眠者带入网络的“家属”? 在这个梦境之城里他还见过别的小孩子,虽然很少很少,但确实有,那些孩子也是同样的情况么? 永眠者有可以让不具备魔法能力的人也能接入网络的技术?! 这最后一个猜想让高文心脏怦怦直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永眠者这个心灵网络的技术价值将远远超出他之前的想象! 他心中思绪飞快,但并未表露出来,而是装作不在意地随口提了一句:“这里似乎很少会见到孩子啊。” “毕竟符合条件的情况很少,”塞丽娜淡淡地笑着,“我们还不能暴露。” 言下之意,是需要筛选条件么……不能暴露,所以这是个有暴露风险的试验项目? 高文又在这个话题上随意跟对方闲聊了两句,然而并未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在意识到继续下去可能会显得可疑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到了第零号项目征集计算力的消息……” “是时间迭代实验出现了算力缺口,”塞丽娜点点头,能来到这个区域的都是永眠者中的中高层,而能够长时间滞留的更是至少达到了中级噩梦主教的级别,在第零号项目上浅谈两句并不奇怪,“通过思维加速来调整最深层的时间流速很困难,之前运行时间最长的一号沙箱也只维持了几百年――我们需要更多的算力。” “沙箱”――高文心中一动,他听到了一个非常让人在意的词汇。 这是个不属于当代通用语的词汇,而是由古刚铎通用语中的两个单词组合而来,因其含义较为简单直白,高文可以直接听懂,但在听懂这个词之后,他心中却只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然而他却没法直接询问,因为根据塞丽娜的态度,站在这个区域的永眠者理应是知晓第零号项目大量真相的。 而且他问的问题已经够多了。 专门挑着一个人发问很容易引起怀疑,所以高文当机立断地结束了这方面的话题,他已经收集了不少情报和词汇,下次他可以在这个区域找别的永眠者去套话――或者想办法培养培养刚找到的那个“棋子”。 用一番闲聊过渡之后,他对塞丽娜点点头:“占用了你不少时间,我该离开了。” 塞丽娜微微一笑:“和你聊的很愉快。” 随后这位戴着面纱的女士便和高文道了别,转身向着道路另一侧走去。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高文的眼神突然一凝: 这一瞬间,这个女子像极了七百年前的赛琳娜・格尔分! ------------ 第三百零三章 邪教徒的技术 高文没有采取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名为“塞丽娜”的女子走向远方,并在几秒钟后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是赛琳娜・格尔分,几乎毫无疑问! 虽然戴上了面纱,但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赛琳娜・格尔分也有几次戴着面纱的形象出现,所以他从第一次在心灵网络中看到“塞丽娜”的时候就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熟悉感,只是那毕竟是别人的记忆,而且如今的“塞丽娜”和赛琳娜・格尔分也有着细微的差别,主要是声音的变化很大,所以他始终没把这点感觉放在心上,直到刚才,对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他脑海中的某个画面才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几乎瞬间便让他作出判断: 眼前的人就是七百年前的梦境教会女神官,赛琳娜・格尔分。 她活着?活了七百年?而且如今是永眠者教派的高层? 高文静静地走在返回水晶广场的路上,心中思绪渐渐平定下来。 不管那是不是赛琳娜・格尔分,他的计划都不能受到影响。 七个世纪的沧海桑田,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梦境之神教会已经成为疯狂偏执的永眠者教团,昔日温婉善良的女神官如今也变成了邪教组织的头目,或许每个教派的堕落都有自己的理由,或许赛琳娜・格尔分有自己的计划,但现在并不是去调查这种真相的时候。 不能暴露身份,尤其是不能在塞丽娜面前暴露。 心中做好决定之后,高文停下脚步,放开了和心灵网络的连接,任凭自己的精神在一片虚无中下坠。 睁开眼,琥珀果然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盘子就杵在自己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高文一挑眉毛:“我说,你就真不怕哪天我真被你吓一跳,下意识一个跳劈把你给拍墙上?” 琥珀显然一点都不担心:“吹吧你就,你剑都没在手上跳劈个鬼哦。” “就你这比鹅强点有限的战斗力,我拿根茄子都能把你拍墙上!”高文顺手把半精灵的脑袋扒拉到一边去,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跑个腿,去把詹妮和卡迈尔叫来……算了,我自己过去一趟吧,书房这里东西不全。” 琥珀顿时兴奋地蹭了上来:“哎哎?你又在梦里大彻大悟到什么了?还是看见小姑娘了?” 高文脚步顿在半空,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琥珀一眼:“我还真看见小姑娘了――还搭上个漂亮的大姑娘。” 琥珀愣了一下,紧跟着就跳起来:“我就说你那本传记是纪实文学你还不承认,你还敲我脑袋!” 符文研究院,詹妮和卡迈尔正在针对中阶以上魔法阵中的复杂干扰问题进行讨论,他们对高文的造访显得很是意外――这个时间通常是高文处理公务或者研究机械图纸的时候,很少看到他会跑到这里来的。 而且身边还没带着琥珀――那个半精灵近卫平常可是一直在高文身边转悠,很少有不见的时候。 “她太闹腾了,我让她找地方自己玩去,也省的跑到研究所这边添乱。”高文解释了一下琥珀不在身边的原因,随后来到书桌前,直接从一叠草稿纸中抽出一张,拿起旁边的蘸水笔便刷刷刷地涂画起来。 詹妮和卡迈尔好奇地凑到近前,他们发现高文正在涂画的不是新型的机械设计图,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符文阵列,那符文阵列显然是某种未经过优化的、传统的法阵,它有着繁琐复杂的符文表达,大量魔力线条穿插在重复的符文结构之间,而且最令卡迈尔惊讶的是他还在那些符文之间看到了不属于元素语言的单字,那些符号与其说是元素符文,倒更像是某种变形之后的宗教神圣符号…… “这是什么?”詹妮对神职人员所用的“神纹符号”并不太了解,她只是觉得眼前的法阵相当古怪,结构不合理的地方很多,就好像是拼凑起来的一样,“您设计的……某种法阵么?” 高文抬起头,严肃地看着眼前两人:“不,不是我的,是永眠者的技术。” 詹妮一声惊呼:“永眠者?!” 卡迈尔则瞬间一亮:“是你上次对我提起的,那个由梦境之神教会堕落而成的邪教组织?” “没错,这是他们的一种脑波放大和传输法阵,原本它还有一种配套的可以将人类神经元与体外设备连接的‘人造神经索’技术,但这部分东西暂时还没有头绪,我找到的只有这个法阵。” 詹妮听的一脸惊愕,她露出难以想象的表情:“领主大人……您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我吞噬过一个永眠者的灵魂,你忘了么?”高文说出早已想好的解释,“我得到了他的记忆,而且这部分记忆一直在被我不断消化,这个符文阵列就是最新研究出来的成果。”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他从那个老法师丹尼尔的脑海中找到了这些可靠的资料。 永眠者连接网络依靠的是“梦境神术”,就像任何超凡力量一样,梦境神术对使用者的天赋也有要求,并不是每个人的魔力和精神力都能强大到像高文或者噩梦主教们一样可以不依靠外力就连接网络,因此他们有着辅助的连接技术,在丹尼尔那里,高文得到了这种辅助技术的部分资料。 神经元链接、人造神经索、脑波放大与传输,这些东西就是这种技术的关键。 丹尼尔是个强大的法师,已经达到高阶的他按理说是不需要依靠这种外力的,但这里涉及到一个“兼容度”的问题,永眠者从梦境神术改造而来的“梦境法术”和传统魔法体系并不一致,人类的“魔法天赋”和“灵性天赋”在很多时候并不平衡,尤其是已经在传统魔法道路上涉足极深的人,他们的精神结构和大脑工作方式已经深受魔法力量影响,因此在使用“神术魔法”的时候效率会大打折扣,因此丹尼尔才不得不通过辅助链接的方式来让自己能够接入永眠者的网络。 他从永眠者手中得到了这部分技术资料,现在,这些东西又到了高文手上。 “邪教徒的技术……”在知道这些符文的来历之后,詹妮显得有点犹豫,“您准备研究他们的力量么?” “技术本身无分好坏,取决于使用它的人,”高文淡淡地说道,“在七百年前,这些力量曾经挽救过无数陷入绝望的灵魂,振奋过无数失去斗志的战士――并不是力量变坏了,能够堕落的只有人而已。” 卡迈尔对高文的看法深表赞同:“我知道梦境之神教会曾经是什么样子,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是所有教派中最温和宽容的一个。人人皆有梦境,不论国王还是农夫,贵族还是奴隶,梦境都会平等地抚慰所有人,这是梦境的意义,也是所有梦境之神信徒的行事准则,他们一直把捍卫人类心灵世界的安宁当成自己的使命――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我还真想象不到这样的一群人竟然会堕落成为‘永眠者’……” 这位古代魔导师摇了摇头:“到现在我还是很不敢相信这件事。” 与旁人不同,卡迈尔是参与过“忤逆”计划,知道自然之神陨落真相的人,所以高文也曾隐晦地对他提起过其他神明“状况诡异”的情况,卡迈尔当然能由此猜想到几个黑暗教派堕落的原因,对此,他也只能是一声叹息了。 詹妮思维并不古板,她认可高文的说法,在看到那些符文的时候也就没了芥蒂:“您是想让我完成对这些符文组的简化和重构么?” “简化和重构是最终目标,但首先得想办法搞明白它的工作机制,搞明白每部分符文发挥的作用是什么,否则重构也无从谈起,”高文说道,“这方面你可以找皮特曼来帮忙。梦境神术转化为梦境法术的过程和德鲁伊神术转化为法术的过程有相似性,二者的符文变化规律也应有共通的地方。另外卡迈尔你应该也能帮上忙吧?” “当然,昔日的‘忤逆’计划本身就是在研究神的力量,如今炼金工厂里在用的‘逆变阵’可是我们当年的成果之一,”卡迈尔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神术符文被那些神官信徒们安上了一大堆玄奥的解释和迷惑人心的光环,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保持他们的神明高高在上而已,真要纳入到逻辑体系里,神术符文和元素符文没什么区别。” 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重点是搞明白他们的‘传输’技术到底是怎么实现的,以及这种传输的‘内容’是否能通过神经元之外的介质进行导入导出。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这方面的研究很可能会同时推动你们在魔力场方面的研究进度。” 这句话话音刚落,高文和詹妮就同时感觉眼前一亮,特别亮。 卡迈尔身上的奥术火花闪耀着:“没错,是这个方向……魔力场的传播!您提醒了我,它们很可能是同一个领域的!还有传讯法术……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同一个领域的!” 这位古代魔导师陷入了兴奋之中,这是任何一个研究者都无法避免的兴奋时刻――课题即将迎来突破的喜悦在刺激着他。 他和詹妮研究魔力场已经很长时间了,那些变动的干扰曲线和震荡的魔力日日夜夜纠缠着他,尽管高文用场和波的概念给他指了一条方向,又有新的数学工具来帮助他解析实验中观察到的大量数据,但仍然有一个问题阻挡在他眼前: 魔力的“波”可以被精确控制么?可以承载信息么?可以进行除了能量输送之外的应用么? 长久以来作为“技术黑箱”的传讯法术,和魔力的波动之间有联系么? 传讯法术的法阵对卡迈尔而言并不陌生,即便不借助工具,他也可以精确地绘制一个出来,然而单一的法阵不具备对比性,孤证最难分析,即便是他,到现在也没能完成对传讯法阵的简化和重构――因为根本搞不明白那个复杂法阵中的每一部分符文分别在产生什么作用,自然也就无法对其进行分割重构,而在不进行符文功能分割的情况下直接用符文逻辑学的公式来进行简化,整个法阵会变得七零八落,甚至无法运行。 可是现在,他有了可以对比分析的样本。 永眠者的这个意念传输技术,本质上就是另一种传讯法术。 两个不同的传讯法术样本摆在眼前,这或许就是揭开技术黑箱的关键…… ------------ 第三百零四章 精灵监控站 魔法领域的“技术黑箱”是最让詹妮和卡迈尔苦恼的问题。 詹妮的符文逻辑学在优化、重构传统法阵的时候是一件利器,基于数学规律的它可以从纯粹的计算层面来简化一个魔法阵,消除掉不必要的干扰结,增强法阵的有效功率,或者降低法阵的运行要求,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需要操作者具备感受魔力的天赋,但是符文逻辑学也是有限制的――要想重构一个法阵,首先要对这个法阵进行“分割,或者说,首先要确定这个法阵中各个不同的符文区域分别具备什么样的功能,确定哪些符文是在一个干扰区域的,哪些符文则必须保留下来独立运行。 只有首先对法阵进行这种有效分割,才能进行后续的优化和重构。 在这个前提下,“技术黑箱”理所当然地成了拦路虎。 技术黑箱的产生和魔法起源有关,当第一个凡人先驱通过模仿上古魔兽和自然矿物表面的原始魔纹来施放出第一个法术的时候,技术黑箱就产生了,千百年来,无数的施法者们研究着那些复杂而古老的符号和纹路,有很多魔法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解析,成为“全解析法术”,但仍然有将近一半的魔法还维持在黑箱状态。 几乎所有的黑箱魔法都是模糊、繁杂的,它们保持着最原始的法术结构,不管是法术模型还是符文阵列都保持着未被解析的状态,你根本搞不清楚它的符文组合到底有几个功能区,谁跟谁可以划分,谁又跟谁保持着独立,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把公式套进去,或许能够在数学层面上把符文们一个个安排的明明白白,但法阵本身的结构却在这个过程中被破坏殆尽了。 简单的低阶法阵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低阶法阵的功能区往往很少,甚至只有一个完整的功能区(比如蜂巢魔网的“单元”),但从中阶往上,法阵的功能区(或者用詹妮发明的名词来讲,叫做“符文域”)变得越发复杂,技术黑箱现象也就越来越多。 卡迈尔和詹妮正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尝试通过整理基础元素语言、基础法术模型、基础符文单元的方式来归纳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可以对大部分法阵进行“拆分”的规律,这项工作曾经有人进行过,但却因为没有正确的研究思路和数学工具而宣告失败,不过卡迈尔和詹妮的信心很足,而且他们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进展。 高文相信他们的能力,也相信在有了来自永眠者的、较为成熟的技术样本之后,他们一定能够找到破解传讯法术技术黑箱的突破口,这不管是对魔法领域的研究,还是对领地的实际发展而言,都将有着莫大的助益…… …… 提丰帝国境内,西北边陲的山谷之中。 这道山谷对于提丰人而言是个特别的地方,事实上对于人类的四大国度而言,每个国家境内都有着一两个类似的“特殊地点”,这些地点位于人类王国疆域之内,然而从行政划分上,它们却是遥远的白银帝国的领土,它们大则占据一片山古,小则只是一座城镇,而它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居民几乎都是白银精灵。 它们是白银帝国所建立的“监控站”的所在地。 在七百年前的魔潮天灾中,精灵牵头建立的宏伟之墙最终遏制了灾难的蔓延,并将可怕的混沌魔能和疯狂的怪物大军封印在大陆的中部地区,然而特殊的精灵魔法只有精灵自己才能掌握,他们所建造的哨兵之塔也必须用精灵法术才能控制,所以为了监控宏伟之墙屏障,精灵们便在整个屏障的外围设立了复数的监控站――考虑到人类建立四大王国的经过,这些监控站显然只能在人类王国境内。 刚铎废土的封印是涉及到家国存亡的问题,人类王国没有选择,必须认可这个局面――哪怕他们是骄傲的刚铎遗民,但在魔潮爆发,帝国覆灭之后,再大的骄傲也必须让步给理智才行。 好在精灵和人类的关系一向不错,而且精灵是个信守承诺的种族,这些位于人类国度境内的“永久殖民地”倒也能和外界相安无事,七百年过去,监控站的精灵们已经和外界的人类形成了良好的默契,并一直维持至今。 索尔德林和自称“贝尔娜”的精灵德鲁伊一同走在通往山谷深处的道路上,在视线前方,颇有白银帝国风格的优雅尖塔和魔法的辉光已经映入他的眼帘。 索尔德林抬起头,眺望着位于山谷最深处的那座高塔,微微呼了口气。 那座塔就是监控站的核心建筑,是用于和哨兵之塔进行数据连接与交换的“传讯塔”,它的顶端镶嵌着由群星圣殿的魔导师们亲手制作的大型共鸣水晶,在能量充足的情况下,它可以将信号传输到上百公里之外的地方――那足以连接到位于山谷对面的哨兵之塔了。 索尔德林回头看了一眼,在山谷的另一侧,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空有一片陷入阴沉的分界线:那里就是刚铎废土的方向。 监控站的作用是监视废土以及确定宏伟之墙的情况,但只要想想就能知道,监控人员们不可能真的跑到哨兵之塔下面去建立一座永久的监控设施――虽然宏伟之墙封锁了大部分的混沌魔能,但每年从屏障中渗透出来的致命辐射仍然足以严重毁坏监控人员的健康,因此所有的监控站都是远程监控的:在安全距离之外建立一座通讯塔,通过信号传输来实时了解哨兵之塔的情况,这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方案。 当然,如果真的有哪个哨兵之塔出了状况,最近的监控站还是要派人去实地处理一番才行――每个站点都常备着应付此类危机的工程队伍,虽然这些工程队伍可能几个世纪都不会有一次真正执行任务的机会,但精灵们从未在这方面松懈过。 毕竟,他们命长。 贝尔娜脚步轻快地走在索尔德林身旁,看上去心情相当愉快:这位精灵少女对于能够见到更多同胞似乎显得很是高兴。 在这一路上,索尔德林已经了解了贝尔娜的很多情况,这个看起来颇为活泼的精灵女孩貌似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基本上只要问一句,她就会巴拉巴拉地说出一大堆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来,而和她比起来,索尔德林就显得惜字如金多了。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伪装的,能少说几句,就能少点暴露的风险。 索尔德林并没有因为通过了人类的关卡就解除自己的伪装,因为时刻保持警惕是一个优秀游侠的必备素质――更何况,他出发的时候就只带了女装…… 毕竟是立派的大佬。 在贝尔娜第三次露出傻笑之后,索尔德林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很高兴啊。” “当然啊,就要到监控站啦!”贝尔娜开心地笑着,“这里可是大陆北方最大的监控站,站点周围就是一座城市呢!等进城安顿好之后我首先就要找个酒馆,灌一大杯的果子蜜酒,然后把水果干和苏明尼馅饼吃到饱!我跟你说,人类世界哪都好,就是吃的东西简直太要命,那些面饼和劣质啤酒我可受够了……” 索尔德林默默地听着贝尔娜的念叨,而在不知不觉间,城市的入口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了。 就如贝尔娜所说,这里是大陆北方地区最大的监控站,精灵们占据着这里的整座山谷,并在山谷深处建立了一座以传讯塔为中心的、规模颇大的城市。看着那些具有精灵风格的尖塔和城墙,以及在城市入口负责守卫的族中同胞,索尔德林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城市入口,卫兵拦住了他们两人,进行例行公事的身份检查和问询。 索尔德林一边取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白银帝国徽章,一边随意问道:“最近哨兵之塔有什么动静么?” “一切正常,哨兵之塔也是,监控站也是,这座城市也是,”负责检查的卫兵穿着银白色的精灵制式轻铠,手中握着长枪,他一边单手接过索尔德林的徽章一边随口说着,“在人类世界游历感觉如何?” 索尔德林微微一笑:“新鲜感还在,他们的社会总是变化飞快。” 变化当然快,在墙上挂了七百年的老祖宗都突然自己爬出来了,这操作你们谁见过? “嗯?”卫兵检查了徽章背后的铭文信息,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他抬头看了索尔德林一眼,“索尔德林,男性,霜叶家族――你确认这个徽章是你的?” “哦,我把这个忘了,”索尔德林赶紧一拍脑袋,然后对着徽章释放了一个小小的法术,法术共鸣证明着他正是徽章的持有人,“我就是。” “那你……”卫兵上下打量着索尔德林的女猎手装扮,“这是在人类社会闯祸了么?被通缉?” 看得出来,这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卫兵。 索尔德林不打算解释太多,虽然眼前是自己的同胞,但有些事情解释起来也是个麻烦,便随口低声说道:“最近换个穿衣风格。” 卫兵一脸了然:“哦,那就没问题了。” 看得出来,这真的是个见多识广的卫兵。 ------------ 第三百零五章 联络 由于白银精灵特殊的传统,他们在成年之后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都会选择到家乡之外游历一番以增长见识、学习知识,其中大部分精灵的游历范围不会超出南境的高岭王国,但对于那些喜欢挑战、好奇心强(以及急需生发剂)的精灵而言,只有走遍整个大陆才能证明他们的人生没有虚度(或者证明脱发真的没救)。 而 《黎明之剑》第三百零五章 联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三百零六章 通讯与暴露 通讯用的魔导装置内传来一阵阵干扰的杂音,贝尔娜却对这些干扰毫不在意,她只是带着微笑耐心等待了几秒钟,便听到一个沙哑、低沉,仿佛干枯的树枝在一起摩擦的声音从装置中传来 “今天的废土仍然和过去的每天一样无趣――贝尔提拉教长,您为何突然通过暗桥联络?” “我想确认一下哨所的情况,”化名为贝尔娜,实则为邪教组织中层头目的贝尔提拉淡淡地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那些盲目的怪物同时袭击了提丰和安苏的边境。” “……墙的‘这一侧’都在掌控之中,发生在墙外面的意外和我们无关,教长阁下。” 贝尔提拉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答复不甚满意“畸变体中出现了具备初级智慧和强大施法能力的变异个体,为何之前的报告里没有提到这些变化?” 通讯装置对面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后沙沙声再次响起“……我们并未观察到您所说的那种变异体。” 贝尔提拉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她对这个回答更不满意“难道我会在这个问题上随意编造么?现在就连墙外面的人类都已经目击了全新的变异怪物,你们真的不知道?” “贝尔提拉教长,不要质疑‘献祭者’的忠诚,我们并不知道你说的变异体是怎么回事,但我们会对此展开调查――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只能说明那些怪物正在发生此前从未观察到的全新突变,面对这种变化,耐心等待调查结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我会等待,”贝尔提拉的表情冰冷而僵硬,“但我没有多少耐心。” “耐心点,耐心点,我们已经耐心了七百年,已经没什么可以影响我们的计划了……” 传讯装置中的噪声和人声一同渐渐减弱下去,贝尔提拉知道,“暗桥”的效果正在抵达极限,信道中的非法信号覆盖很快就会被白银帝国的魔法师们注意到,于是在通讯彻底中断之前,她抓紧时间说道“精灵们很快就会注意到宏伟之墙的动静,我们的信道将重设,按照第二套方案进行修改……” 天空覆盖着仿佛泥沼般的污秽云团,动荡不息的混沌魔能在云团中制造着永不停歇的闪电,呼啸而过的风中带着有毒的气体和辐射微尘,万物在这致命的环境中枯萎凋零,抑或变异扭曲,就连被视作万物基石的大地,也在腐蚀性的魔法能量中化为了遍布焦痕的废土――这里,是生机断绝之地。 但仍然有一些“东西”在这片生机断绝之地活动着。 刚铎废土,魔能焦痕地区,一片“森林”正在缓慢蠕行。 漆黑扭曲的枝干在腐化魔能中肆意生长,稀疏凌乱的灰白色树叶挂在枝头,或苍白或血红的晶体赘生物刺破了这些植物的表皮,就像镶嵌一般生长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枝叶之间,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博学家能辨认出这些“树木”的品种或名字,哪怕在最荒诞离奇的、专门描述黑森林的画卷中,也不会有人绘制出这般形态诡异的“树木”――尤其是这些树木还在哗啦啦地晃动着自己的枝桠,用那密密麻麻的根须在地上行走,那就更加超出了人类贫乏的想象。 无数这样的“树”在废土上蠕行着,它们的根须就好像纠结盘曲的蛇团一般不断舒张、收缩、蠕动,时不时会有“树”减慢蠕行的速度,将一部分根须短暂地刺入那腐化的土壤之中,抓紧时间汲取土壤里仅剩的营养物质,但即便如此,它们蠕行的步伐也绝不会停下,就好像它们的使命便是不断在这废土上跋涉一般。 在蠕行森林的中央,一株格外巨大、格外古老的怪树在伙伴的簇拥下缓缓前行着,它表面褶皱坑洼的树皮皱缩在一起,形成了仿佛苍老人脸般的诡异图案,这张用树皮形成的脸孔微微变动着,从“它”那干枯开裂的口中,传出了沙哑低沉的声音“无须担心,贝尔提拉教长,一切尽在掌握……” 片刻之后,这张苍老的脸孔闭上了嘴巴,然而在这株巨树周围,许多体型较小的蠕行之树却不约而同地晃动起来,一张张脸孔从那褶皱遍布的树皮上浮现出来,并伴随着树木枝干的扭曲而望向森林之外的方向。 在蠕行森林的外部,那遍布污秽焦痕的废土上,无数可憎可怖的血肉巨人正在缓慢地移动着,足以令普通人发狂的低沉呢喃从每一个巨人的胸腔中传来,并充斥着整片旷野。 而在那些盲目愚行的血肉巨人之间,则时不时便可以看到一两个格外巨大的个体,足有普通巨人两三倍身高的它们在队伍里缓慢地行进着,并不断靠近蠕行森林行动的方向…… 蠕行森林的每一片树叶都抖动起来,哗啦啦的响声中,传来飘渺的话语“一切尽在掌握……” 贝尔提拉结束了通讯,定定地看着眼前已经暗淡下去的魔导装置。 “献祭者……”这位女教长闭上了眼睛,寒冷淡漠的表情中竟然带上了一丝缅怀和苦涩,“七百年了……” 但仅仅几秒钟后,女教长就收敛了所有不需要的感情变化,她张开眼睛,眼眸重新变得冰冷疏离,在确认“暗桥”已经被收好,魔导装置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异样之后,她便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她的脚却仿佛生了根一般死死地定在原地,即便上本身已经扭转过去,她却未能抬起步伐。 她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的根须并没有出现――将她定在原地的不是那些藤蔓和根须,而是她自己的双腿,她自己的双脚。 贝尔提拉皱起眉,再次尝试抬起脚步,然而这一次她非但没有成功,甚至连手都重新放在了那本已经熄灭的魔导装置上! 这位女教长低声惊呼起来“贝尔娜?你在干什么?!” 贝尔提拉的身体僵硬下来,不再有丝毫的动作,然而一场深层次的交锋却在这具身体的内部展开,她的面孔――那属于某个精灵的、纯真而美好的面孔上,此刻正不断变化着不同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痛苦,时而坚决,时而绝望…… 最终,所有的表情都止于一层淡漠,贝尔提拉重新控制住了这具躯体。 然而她口中却传出一声轻叹。 “贝尔娜……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 “去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精灵少女的躯体踉跄了一下,随后慢慢走向房间里的那台魔导终端,她轻轻摩挲着那台魔导终端光滑的合金表面,随后略有些生疏地将手放在它的顶端。 片刻之后,精灵符文重新明亮起来,光雾投影和声音一同出现,一个笑容亲切的白银精灵在贝尔娜面前挥着手。 “风语者1015,你好,远行在外的姐妹。” 精灵少女迟疑着,但仍然慢慢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贝尔娜・轻风,来自……白石城。” “好的,贝尔娜小姐,游历在外感觉如何?你是要联络在帝国的家人么?还是要报告你在外面的所见所闻?或者是有特殊情况需要转入保密线路?” “我……不,我不需要联络家人,我只有几句话,想要捎给月亮谷的荆棘之心大师。” “好的,请说吧,这里会为你记录。” “……导师,我在外面很好,游历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个世界好大,比我在故乡见过的森林要大好多…… “我认识了很多人,有人类,也有同样出来游历的精灵,还有在大陆北方很常见的矮人,甚至还有一只妖精――妖精真的很有趣,小小的,但说起话来神气十足…… “导师,我不后悔出来看看这个世界,但我也想再看看故乡的森林…… “但是……我不回去了。 “我要留在外面的世界,因为一个承诺,我必须去完成。 “最后还有一件事,导师,你不要再赌钱了……真的,说给别人听的时候其实很难为情…… “就是这些了,风语者小姐。” “好的,已经记录下来了,”在魔法光幕上的白银精灵微笑着将贝尔娜的话都记录下来,接着问道,“还有别的留言要交给别的什么人么?” 精灵少女贝尔娜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没有了。” “好的,远行的姐妹――很高兴能有这次短暂交谈,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到你。愿星空和大地永远眷顾你。” “愿星空和大地永远眷顾你。谢谢。” 传讯装置表面的符文渐渐暗淡下去,贝尔娜口中则仿佛自言自语般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这显然不是说给已经离线的风语者听的。 “精灵少女”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从她口中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线“你没必要跟我说谢谢,你我都很清楚,这是交易契约的一部分。 “你付出你的血肉和生命力,我弥补你的遗憾。 “我只不过是为了能更好地稳定‘融合’之后的血肉状态,而且另一方面,我也一直在监控你的行动,你的一言一行都无法超脱我的束缚――所以你实在没什么可感谢我的。” 房间中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几分钟后,贝尔提拉突然轻笑一声“呵……我竟然会受你的影响……” 她摇摇头,脸上所有的表情迅速收敛起来,随后她打开隔间的门,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熟练地通过信使大厅的哨卡,穿过街巷,并从另外一个出入口离开了这座由精灵建立的城镇。 不久之后,她便已经走在山谷外面的针叶林中了。 仍然维持着“贝尔娜”形态的贝尔提拉漫步在林中,尽管周围是荒无人烟的边陲山林,她却仿佛是在家中花园闲庭信步一般,她不紧不慢地走着,并在抵达一处林中阔地之后停下了脚步。 她微笑着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已经张开短弓的索尔德林。 “‘索尔’姐姐,我们又见面了啊。” ------------ 第三百零七章 提丰的变局 索尔德林用手中短弓指着面前不远处的精灵少女,仿佛对对方的招呼声充耳不闻。 “可真是冷漠,”精灵少女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但那笑容此刻却多出了很多讥讽和诡异的感觉,“之前的旅途上你可一直以长辈和保护者自居的。” “语言并不能拖延你的时间,”索尔德林淡然开口了,弓弦上已经渐渐 《黎明之剑》第三百零七章 提丰的变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三百零八章 关于谈判 这就是皇帝陛下接见的两位精灵医师? 裴迪南心中微微有些在意,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两个精灵。 这是两个容貌非常相似的白银精灵,有着其种族标志性的金色长发和尖耳朵,身量很高,容貌近乎无可挑剔,她们穿着白色的宫廷长裙(或者按照一般的说法,贵族仕女裙装),胸前佩戴着带有树叶、枝桠图案的徽记,这似乎说明她们还有着德鲁伊派系的超凡者身份……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并非是这两个精灵的美貌与气质,而是她们那种比双胞胎姐妹更加紧密、更加默契的“同步”感觉,她们异口同声地说话,几乎步调一致地弯腰致意,这甚至给了裴迪南大公一种在看着一个人和她的影子的错觉。 “我从未见过你们。”裴迪南・温德尔公爵语调淡漠而矜持地开口了。 他本没必要和两个医师说太多话,尤其对方还是皇室雇佣的精灵超凡者,但即便他多问几句,也不会有人来质疑什么。 “您确实没见过我们,因为我们并非宫廷医生,”两位精灵异口同声地说了前半句,随后那位身高略高一点点的精灵继续说道,“我们只是接受了皇帝陛下的召见。” “原来如此。”裴迪南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没再关注这两个精灵,而是转身继续走向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会客室。 皇帝临时召见医师,虽然这不常见,但这是皇帝的私事,他作为第一公爵也没理由过度关注这些。 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坐在会客室上首的宽大座椅中,等待着他的第一公爵。 这位人到中年的皇帝有着雄鹰般锐利的眼神,尽管他气质阴郁,身体消瘦,那锐利的眼神却仍然让他像一头力量十足的狼般令人生畏,他坐在那把有着宽阔靠背的座椅中,灯火从座椅靠背的后方撒出光辉,让他隐没在逆光的阴影里,但在裴迪南进入房间之后,这个喜欢把自己笼罩在阴影中的中年男人主动站了起来。 “裴迪南卿,真高兴你愿意在这大雾弥漫的天气里来看望我。” 裴迪南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罗塞塔・奥古斯都。 皇帝的身形仍然消瘦,气质仍然有些阴郁,但那头灰色短卷发下面露出的眼睛中却泛着清澈而睿智的光芒,他笔直地站立着,脸上的笑容虽然被本身阴郁的气质冲淡了很多,但毫无疑问,这位皇帝陛下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良好状态。 裴迪南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看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笑容,有多久没看到对方这完全清醒的眼神,有多久没听到对方用这种轻松亲切的态度叫自己的名字了――那种笼罩奥古斯都家族两百多年的疯狂诅咒竟然暂时从这位皇帝陛下身上褪去了!? 罗塞塔大帝似乎并未注意到裴迪南的短暂错愕,他微笑着走到了旁边的另一张椅子旁坐下,并示意裴迪南可以像往常一样放松地坐在对面,同时开口说道“在这大雾弥漫的天气里来,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么?” “是的,陛下,”裴迪南吸了口气,在大帝面前坐下,“我接到了来自边境的情报……” 他说着自己得到的情报,并一边谨慎观察着罗塞塔大帝的表情变化。 ――与安苏那个落后混乱的国家不同,提丰帝国早已在多次成功的改革之后实现了国家的集权和贵族体系的整顿,分封的实地贵族虽然仍在,但权力已经被极大压缩和控制,整个贵族体系的权柄都收于皇室之手,而这种堪称伟大的变革,便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用前半生一手促成的。 这场集权化变革让帝国的行政效率空前提高,裴迪南公爵也因此对这位比他小十几岁的君主心悦诚服,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新政的积极推动者和辅佐者,但公爵也知道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新政头顶,那就是皇帝本人的精神问题,或者说每一个奥古斯都家族成员都必须面对的精神问题。 皇室的强权可以让帝国繁荣昌盛,但也可以成倍放大皇帝本人施政错误之后的恶果,作为帝国的第一公爵,裴迪南・温德尔的使命就是始终成为奥古斯都家族的一道“保险”,他始终牢记着这个使命,尤其是在新政实施之后更是如此。 罗塞塔・奥古斯都并未注意裴迪南的眼神,他只是带着淡然的表情听完了情报的内容,微微点头“这么说,安苏和提丰一样,也被那些怪物袭击了。” “陛下,那些不是普通的怪物,它们可能是从刚铎废土游荡出来的、被史学家们称作畸变体的亵渎之物,”裴迪南强调道,德林大师语重心长的警告在他心中回荡着,“如果真的是畸变体,那么冬狼堡遭受的袭击将只是一个开端――更严重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 “我们该重新考虑和安苏之间的战争态势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淡淡地说道。 “我们在面对共同的威胁,所以……”裴迪南几乎习惯性地往下说着,直到半句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们在面对共同的威胁,所有人类,甚至所有种族在这个威胁面前都不分彼此,不是么?”罗塞塔露出一丝阴郁的微笑,“所有人类王国都有一道紧邻着刚铎废土的漫长边境,那些怪物并不会在冲击边境的时候思考自己进攻的是提丰还是安苏。” “所以我们……”裴迪南公爵试探着说道,“要推迟来年的那些计划么?” “不只是推迟,我们要把准备做得更彻底一些,不是么?”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或许应该重新和安苏建立对话了……如果那位国王还拥有正确的判断力的话。” 裴迪南没有说话,而是多看了眼前的提丰统治者一眼,后者则淡然回应“裴迪南卿,我知道你很惊讶。 “我最近一段精神确实过于紧绷了,不过你不用紧张,我仍然一直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奥古斯都的诅咒或许终究会落在我头上,但不是现在。 “或许,我该找个时间对冬堡伯爵表达一番慰问……” “您能好转比什么都好,帕林伯爵那边我会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的,”裴迪南・温德尔说道,并随后犹豫了片刻,“是那两个精灵的缘故么?” “她们与奥古斯都家族有着私人的友谊。”罗塞塔大帝随口说道。 在同一时刻,两份情报也摆在了安苏之王弗朗西斯二世的办公桌上。 这位老迈的国王细细阅读着请报上的内容,似乎是想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一般,最后他轻声叹了口气,将两张用魔法处理过的轻羊皮纸都投入身旁的火盆。 深冬的圣苏尼尔城,寒风裹挟着来自北方群山的霜雪呼啸在那些古老的宫墙和钟塔之间,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钟声随风而至,但却只能在宽大华丽的水晶窗外敲打出一片朦胧的回响。 弗朗西斯二世知道,那是圣光大教堂的钟声――在这个邪教徒肆虐的冬季里,圣光教堂的钟鸣比往日冬季频繁了至少一倍,听着那隐隐约约的钟声,弗朗西斯二世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安苏的王储,艾德蒙王子站在国王的书桌旁,他看着在火盆中渐渐化为灰烬的羊皮纸,依稀还能辨认出那上面的一些字眼冬狼堡,袭击,畸变体,塞西尔领的警告…… “艾德蒙,你知道这些情报意味着什么吗?”弗朗西斯二世的声音把艾德蒙王子从思索中惊醒,老国王把手放在火盆上方烘烤着,一边借着火的力量让他那老迈寒冷的血管重新温热起来,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 年轻的王子皱了皱眉“意味着我们要面对的威胁和挑战在与日俱增?” “不,意味着我们总算等来了个好消息,”老国王抬起头,那浑浊的眼睛中映着一点点火光,“安苏还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但幸好,战争要被推迟了。” 艾德蒙想了想,微微摇头“我不认为提丰那个精神偏执的皇帝会因此动摇。” “艾德蒙,你不能只看局部,”老国王摇摇头,说着自己的判断,“罗塞塔・奥古斯都或许不会动摇,但他组建的那个贵族议会也能接到边境的情报,还有他的第一公爵,他的顾问团……他或许成功完成了皇室集权,但他仍然是要对贵族组成的集团妥协的。” 艾德蒙・摩恩垂下眼帘,挡住了所有的眼神变化“他也要对贵族们妥协么……” 弗朗西斯二世抬起眼睛,看了自己最为中意的继承人一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年轻的王子太过富有锋锐,还不懂得“妥协”对维持这个国家的意义,也不明白传统的贵族体系究竟有着多么大的力量和必要性,但是没关系,这是每个国王成长过程中的必要一环,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他迟早会明白的。 “妥协”与“谈判”,昔日的一个私生子在北方公爵的扶持下成为安苏的王者,并一步步掌控整个国家的局势,又渐渐松动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拥有真正的国王话语权,所倚靠的,就是“妥协”与“谈判”。 明面上的妥协,私底下的谈判,骨子里的利益交换,贵族政治不外乎此。 老国王知道,和提丰的谈判已经不远了。 塞西尔领,领主的书房中,一份详尽的报告被送到了高文面前。 琥珀好奇地凑过脑袋,她看到了包括机械制造所、符文研究院、军工机械所等几个技术部门在内的标志,但更醒目的,是在其中一页纸上所绘制的那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它有着长长的平行轨道,有着金属铸造的基座,还有一种仿佛可以放在轨道里的、被标注为“炮弹”的“子装置”,这真是一件从未见过的新玩意儿。 半精灵小姐挠了挠头发“高文啊,这是什么?” “用来丈量真理的道具,”高文微笑起来,“一种最有效的谈判手段。” (突然想到我竟然还没在这里说动画化的消息――诸位,异常生物见闻录要出动画喽,b站全资,具体情况可以在我微博或者公众看到~~) 。 ------------ 第三百零九章 轨道加速炮 高文总是会蹦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和单词,有时候哪怕是旁人能听得懂的词组,在他嘴里也会被组合成难以理解的状态,琥珀对这种情况早就适应,而她应对这些晦涩难懂的句子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放弃思考。 “你就说这是什么吧,”琥珀翻了下眼皮,“新的魔导机械?炼金装置?还是你上次提到的武器?” “魔导机械和炼金装置的报告上可不会有军工机械所的标志,”高文笑着指了指报告书的页首,随后站起身,“来吧,我们去看看这种全新的武器。” 在白水河南岸的武器测试场上,相关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 送到高文面前的是一份表示成品已经完成组装、等待领主验收的报告书,在报告书送过来的同时,赫蒂就已经下令让机械研究所和武器测试场方面的人员进行第一次测试的准备了。当高文和琥珀赶到试验场的时候,这片区域已经被塞西尔战斗兵团的战士们封锁,并提前告知了城市东北区居民关于武器测试的消息――塞西尔领的新式装备经常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所以在正常情况下,提前下发通知是很必要的。 这是一件被高文寄予厚望的武器,而且是在第二次塞西尔防御战之后被提上日程的“加急加重项目”,自然很是引人关注,基本上参与研发或者够资格旁观的人都赶到了现场,包括拜伦和菲利普两位相……骑士,也包括詹妮、卡迈尔、尼古拉斯蛋这样的技术负责人,赫蒂和瑞贝卡当然也在现场。 创业初级阶段就是这样,顶层团队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因为人手不够还经常需要交叉帮忙,以至于但凡有个什么大成果出来,就全都到场围观了。 高文一露面,瑞贝卡就高兴地小跑着迎了上来:“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您要的‘艺术发射器’做好啦!” 上次高文跟傻狍子闲聊的时候忍不住又提了一句“爆炸就是艺术”,结果这姑娘直接就给带歪了…… 高文按了按瑞贝卡的脑袋,视线落在那台刚刚走下机械组装台的战争机器上。 它很大,有着长达三米的加速轨道和近两米的总高度,形态很接近高文之前在“模拟实验场”中构建出来的那个理论模型,但细节上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它有着四根平行排列的金属轨道,仍然是按照十字结构被固定在底座上,两根加速导轨,两根则是用于固定炮弹轨迹、稳定弹道降低摩擦的定向导轨,但和高文在虚拟环境下模拟出来的轨道不同,眼前的整个加速-定向结构还进行了额外的加固,有三道用坚固钢板制成的“固定环”将这四根导轨稳固地结合在一起,而从那些固定环上闪耀的魔法符文来看,它们恐怕还有着辅助导轨释放废能、减少魔力干扰的功能。 整个加速结构则被安装在一个大致呈三角形的基座上,那基座用钢板覆盖着,尽管还只是原型机,尼古拉斯蛋的强大金属控制能力却还是让这个基座显得非常标准精密,它的侧面可以看到微微散发着光亮的导魔材料所形成的线条,后部则可以看到控制用的操纵杆以及可以摇动的手柄,在三角形基座和加速结构连接的部分,高文注意到了巨大的齿轮和转轴,那显然是调节轨道仰角用的。 “按照你的图纸和改良建议,我重新设计了它的调节机关,让它能在更大的范围内调节俯仰角,而且底座还预留着和炮位接驳的旋转盘,最终可以让整个炮具实现自由旋转,”尼古拉斯滑稽蛋飘了过来,从球体内发出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上端定位导轨上则增加了你提到的那种‘火炮瞄具’。除此之外,卡迈尔还重新设计了加速轨道的符文排列,可以更有利于废能的释放,这能提高轨道的整体寿命。” 高文扭头看了卡迈尔一眼,心说这位古代魔导师对“使用寿命”果然还是有点执念的…… “这是它所用的‘炮弹’,”卡迈尔似乎是猜到了高文心里在想什么,略有点尴尬地出声打破沉默,他控制着塑能之手,将放置在不远处的某个金属魔导装置送到高文眼前,“我准备了不带爆炸物的测试弹和完全体的实弹――除了把爆炸物替换成同等重量的砂砾之外,测试弹和实弹在各方面完全一致。这是测试弹。” 高文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基于魔法技术的炮弹和他记忆中的地球炮弹有着截然不同的造型。 它没有圆柱形的弹体和锥形弹头,而更像是一个小号的、怪异的方尖碑。 它的弹体呈长方体,上下各有一处凹陷,以吻合加速轨道中的定向导轨,弹体尾部和前端仿佛小金子塔一般的弹头表面则铭刻着“风之祝福”的符文,那些符文现在都是暗淡的――显然,它没有充能。 而且也看不到连接到炮弹体内的导魔结构。 “风系符文组的能量从哪来?”高文好奇地问了一句。 “在轨道内加速的过程中进行充能,”卡迈尔解释道,“炮弹是消耗性物品,所以要想办法节省成本,因为这上面的风系符文在激活之后最多只需让炮弹飞行几十秒,所以完全不需要考虑让它携带独立的能源,对于只有一级的基础法术效果而言,只要在绘制法阵的时候在材料里添加一些晶尘,让它具备基本的蓄能性质,那么法阵内积蓄的能量就足够让这个魔法运行一分钟左右了。” 高文略有些惊讶:“这可是个好思路――你想的?” “我很希望是,但这是瑞贝卡的主意,”卡迈尔变成了谦逊的灰蓝色,并稍微向旁边让开,让瑞贝卡上前,“我不得不承认,您的后裔在发明创造上的天赋简直令人羡慕。” 瑞贝卡立刻就一脸“我超厉害”的表情走了上来,在高文面前把脸都快扬到天上去了:“我是从您的魔力电容器上得到的灵感――只要在加速轨道上增加一些额外的导魔结构,把炮座里的能量引流一些出来,再把炮弹上那些含有晶尘的符文视作很弱的储魔水晶,那么整个加速轨道就变成了一个开放式的魔力电容器。虽然炮弹在加速轨道里待的时间很短,但再加上装填时炮弹和轨道的接触阶段,这个充能过程是完全足够的!” 高文心中了然,并且觉得就应该如此――只有从穷日子过来的瑞贝卡才能时刻把他教导的“压缩成本实现量产”理念放在第一,生活在土豪年代的卡迈尔怎么可能有这种绞尽脑汁降低成本的理念――如果是当年的刚铎帝国,那帮神壕们不用整块的蓝水晶雕一发炮弹出来都算是作风艰苦了…… 高文夸奖了瑞贝卡几句,把这姑娘美的开始傻笑之后便扭头看向在轨道炮旁边待命的几名士兵:“技术细节稍后再讨论,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看它的实际表现了,我们先从测试弹开始?” “这是最符合流程的。”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控制着塑能之手将测试弹送到了那些士兵面前。 按照刚刚学会不久的操作规程,士兵们立刻开始给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进行装填。 他们打开炮座一侧的装填口,将炮弹推入其中,又借助推杆将炮弹卡入轨道,随后合拢装填口,调整加速轨道角度,激活过载用的充能结构(学名是瑞贝卡增效模组)…… 炮座上的魔力线条渐渐明亮起来,随后是整个加速导轨上的符文组,一种奇异的、低沉的嗡鸣声开始响起。 操纵大炮的另一名士兵已经站在炮座的侧后方,将手放在了那根开炮用的手柄上。 拜伦骑士下达了命令:“开炮!” 士兵随之扳动了手柄。 炮弹被基底斥力机关推入加速段,随后在一连串的斥力符文作用下迅速加速,所有声响汇聚成一声尖锐的爆鸣,伴随着整个加速轨道在基座内的猛烈后退,一个闪亮的金属装置在一团淡青色气旋的包裹下冲出轨道,带着尖锐的哨音飞入晴空。 比起依靠火药爆炸来推动弹体的“火炮”,这种加速轨道炮的声音小了很多,但那突然响起的爆鸣声仍然把瑞贝卡和赫蒂吓了一跳――詹妮更是轻声惊呼起来,还慢半拍地捂了一下耳朵。 而在几十秒钟之后,在遥远的、作为靶标的一处山坡上,高文才看到了一团突然升起的烟尘。 他微笑起来:“如果炮具没问题,我们还是用实弹吧――那样更直观一些。” 几名来自机械研究所的技师立刻上前检查轨道炮的情况,很快便有报告传来:“轨道状态良好!充能结构和过载结构状态良好!所有活动部件连接稳固!” “上实弹!” 士兵们再次重复了第一次发射时的流程,而这一次,被推入加速轨道的是一发装填了几十公斤瑞贝卡水晶的实弹。 深知自己折腾出来的水晶有多大动静的瑞贝卡第一时间就钻到了赫蒂身后,赫蒂则下意识地往高文身后躲了躲,琥珀看看俩人的反应,仔细思考,冷静分析,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待会情况不对就直接往暗影界一蹦。 然后,轨道炮发射了。 仍然是一声突如其来的爆鸣,一枚仿佛小型方尖碑般的、裹挟着淡青色气流的金属装置冲出了轨道,就连高文和卡迈尔,也只能勉强追逐到它的飞行轨迹――炮弹没有在出“膛”后立刻炸裂,它的弹体和引信保险机关经受住了考验,整个炮弹在空气中飞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在几十秒后,它重重地砸在极远处的山坡上。 轰然一声巨响,仿佛雷霆炸裂,无数土石在爆炸中升上半空,魔力爆发所产生的冲击火团腾空而起。 正准备往暗影界钻的琥珀愣在了原地。 她愣愣地看着已经被烟尘土石笼罩、有巨大火球腾空而已的山坡,突然明白了高文之前说的“谈判手段”是什么意思。 任何情况下任何人用这玩意儿跟她谈判,她绝对配合…… ------------ 第三百一十章 高文的改进计划 炮弹在靶标范围内炸裂,一声雷霆般的轰然巨响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高文知道,这一声巨响不但是炸在靶标上,也炸在了这个世界的传统上――从今天开始,贵族的城墙不再坚不可摧,魔法师的高塔不再无法对抗,这种能够撕裂岩石和钢铁的力量在千百年里一直牢牢地把控在超凡者手中,但现在,它只需要一个训练三个月的民兵去拉一下扳手就可以实现了。 有人陷入了呆滞。 詹妮愣愣地看着那一团炸开的火光,在心中衡量着它相当于一个多大威力的魔法――尽管她亲自参与了加速轨道的优化工作,但炮弹炸裂的刹那仍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想到了自己那位可怕的导师,猜测着自己的导师在轨道炮面前可以抗住几发,一炮?还是两炮? 抗住几炮都毫无意义,因为在领主所打造的那个新秩序里,所有与塞西尔为敌的人要面对的都是万炮齐发。 那些尝试用魔法盾和护身符来对抗热能射线枪攒射的敌人已经用自己的生命验证了这一点。 赫蒂也陷入了呆滞,她则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这部战争机器和第二次防御战中所使用的炸弹投石机有多大不同――稍一思索,她便意识到这完全是两种概念的武器。 投石机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威慑,巨大的石块或燃烧的火团腾空而起,带着无法阻挡的力量砸在头顶上或城墙上,其所带来的压力对于没有多少荣誉感和责任感的传统贵族私兵而言是致命的,但除了对士气的打击之外,投石机真正在一场战斗中能造成的破坏其实很有限,它只是在战斗法师数量不足的情况下对远程攻击的一种补充:在大部分情况下,战斗法师数量都是不足的,他们的作用往往只是击杀敌方重要单位、制造阵地干扰或者反制敌方法师。 而这种被先祖命名为“魔晶轨道炮”的魔导装置,它是一件真正以毁灭为目标的武器。 准确度,射程,破坏力,稳定性,易操作性……所有指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够高效、准确、快速地达成对目标的破坏效果……正如先祖曾说过的那样,当炮弹炸响之后,传统贵族的城堡和骑士团形成的盾墙都将荡然无存。 拜伦看着那片烟云渐渐在北风中消散,抬起手挠了挠有些杂乱的灰白色头发:“这玩意儿比射线枪带劲……也比投石机带劲多了。” “如果将来的战场上都是这种东西……”菲利普却看着远方皱起眉来,“骑士与重甲步兵该何去何从?” 拜伦看了这位搭档一眼,耸耸肩:“你刚才没看见么?骑士在旁边喊开炮,步兵负责上弹和拉扳手啊。” 性格认真的菲利普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纠结状态:“……我总觉得这样的战斗少了一些荣誉感……” 拜伦在旁边开导着:“你想想啊,等这玩意儿普及之后战场上基本上就两种人了,一种是还没跟人照面就被炮打死的,一种是负责开炮的,战场上的荣誉要么是英勇战斗,要么是最终胜利――现在英勇战斗的还没开战就死了,那肯定是最后胜利的最荣誉,所以开炮的最荣誉……” 菲利普听的一愣一愣的:“真能这么解释?” “不然怎么解释?总不能每次谁输了谁光荣吧?那谁还打胜仗,开战直接投降得了――所以还是开炮的最有荣耀,起码比那帮躺地上的荣耀,你说你都全场最荣耀了,你不荣誉谁荣誉?是吧……” 菲利普认真思索了一下,扭头就走:“……我总觉得你又在胡扯。” 拜伦看着菲利普的背影,颇觉无聊地扯扯嘴角:“有本事第一批轨道炮列装的时候你别要……” 随后他便第一时间来到了高文面前:“领主,这种新式武器会很快完成列装么?” 高文看着这个老油条骑士的眼神就知道对方已经对这种武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拜伦是一个真正的实战主义者,他可不会计较某种武器是不是符合骑士传统――只要能有效解决敌人的,那就是好装备,魔晶轨道炮显然就是这样一种好装备。 “还需要进行一些后期测试,然后还要做工业量产化的调整,等送上生产线怎么也得来年春天了。” 看到拜伦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神色,高文笑了起来:“即便现在就有一批成品轨道炮,战斗兵团也还没做好列装它的准备――为了能够最高效地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我们必须组建一种新的专业部队才行。” “新的专业部队?”拜伦从那种“老子就要有意大利炮啦”(领会精神就行)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并随即领悟到了高文的意思。 从这种新式武器的射程、威力、攻击形式等方面,他不难判断出这东西对战争形势可以产生怎样的影响,这绝不只是“换了一种威力更大的投石机”那么简单,对于操控魔晶轨道炮的士兵而言,不管是最基础的训练内容,还是其在战场上的定位,以至于上级指挥官对他们的指挥方式,都必须重新定制,才能让这些“大砰砰”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塞西尔战斗兵团将增加‘炮兵’单位,以专门操控这种重型火力,炮兵部队的编制、训练以及实战中的后勤供应等内容我会在这之后交到你和菲利普手上,”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操控轨道炮需要掌握一定技术,它不像热能射线枪,魔晶轨道炮的射程已经超出了依靠直观感受就能进行瞄准校正的范围,因此操纵这门新式大炮便对士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在瞄准的时候需要通过各种辅助瞄具来校对射角,需要利用提前编制的射表来估算炮弹落点,需要能迅速响应指挥官下达的射击指令,因此对士兵的文化水平要求较高――甚至仅仅做到读书识字都不够,这就要你在挑选第一期炮兵的时候多多留意了。” 看到拜伦骑士领命离开,高文轻轻呼了口气。 随后在他的命令下,士兵和技术人员们打光了预备的所有测试弹和实弹,并在这个过程中收集到了大量相当有价值的数据。 在测试结束之后,他把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叫到身旁。 “您对这件武器满意么?”卡迈尔体表的奥术光芒跳跃着,他的心情显然很好。 高文点点头:“很好,各方面都达到了我的要求,但仍然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卡迈尔还不太习惯高文这种总是能把一种全新的事物瞬间看透,并立刻提出一大堆实用建议的能力,因此一时间有点愣神,但尼古拉斯蛋显然比他适应的多,这位直径达到3米的滑稽发出嗡嗡的声音:“技术触类旁通,在用加速轨道发射炮弹变成现实之后,你接下来肯定就要考虑制造各种大小各种型号各种用途的类似产物了吧……” “没错,”高文点点头,视线随之投向不远处的发射场――魔晶轨道炮在连续高强度的射击压力测试结束之后进行了散热,现在技术人员们正在小心翼翼地拆开炮座的盖板,观察里面的充能结构和过载装置(瑞贝卡增效模组),以确定大炮的精密部分在承受这些负载之后有什么变化,“这门大炮威力十足,但它只适合安装在城墙上或者别的固定工事中,而且大型加速轨道需要用固定式的阵地魔网才能带的起来,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士兵缺乏进攻性……一种不能主动进攻的武器是注定不完整的。” 卡迈尔明白了高文的意思:“小型化?” “这是第一个方向,”高文点点头,“在面对常规军队的战场上,那门大炮的威力过剩了,想办法把炮弹减轻,把加速轨道减量,降低能耗,让它可以被魔力电容组驱动,让它可以被装在马车上,甚至可以拆开之后被炮组士兵背着走。另一个方向则是炮弹的多样化――目前的炮弹只有一种效果,那就是通过爆炸来杀伤敌人,但既然我们都已经能把几十公斤重的魔导装置发射到数百米甚至上千米之外了,为什么不给这些魔导装置增加一些花样呢?” 卡迈尔立刻被高文提醒,崭新的思路在他眼前敞开了大门―― 作为一位来自刚铎帝国的研究者,他从来不缺乏创新的思路。 “几十公斤重的魔导装置……这可以发挥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这位古代魔导师的语气变得格外愉快,“我甚至可以塞个‘湮灭之创’进去!” 高文看了对方一眼:“……你最好说个便宜点的,而且这个时代能用的。” “……那我回头再想想。” “火炮机械部分的设计你来负责,”高文对尼古拉斯蛋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卡迈尔,“你则是魔法领域的专家。我相信有你们两个,要制造出更多更符合战场要求的改进型号并不困难。不过研究要贴合实际需要,新装备的生产也要考虑到生产线的产能,目前我们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那几个重点项目上,别把精力分的太过了。” 尼古拉斯蛋上下浮动了一下身体,卡迈尔也跟着点点头:“请放心,这个我当然明白。” 高文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说起来……桑提斯他已经出发两天了吧?” “是的,他想尽快完成您给他的任务,”卡迈尔说道,“而且能快点和王都的法师圈子建立联系,领地上人才匮乏的情况也能早点缓解――如果在春天人口增加之际还能同时扩充一批来自王都的技术人员,那一切就都完美了。” 高文露出思索的模样:“这部分计划也在顺利进行么……” 他抬起头,看到詹妮和瑞贝卡正站在不远处,两个人对着被技术人员们拆开的魔晶轨道炮指指点点,似乎正聊的火热。 “詹妮!瑞贝卡!”高文出声叫道。 两个姑娘很快跑了过来,瑞贝卡喜气洋洋的:“祖先大人您叫我?什么事啊?” 高文点点头:“关于魔网架构,我有个思路,你们看看能不能实现。” “您想到了改良的思路?”詹妮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似乎有着无穷精力和灵感的领主,“还是说您发现了目前魔网的缺陷?” “不,我是打算给它制造一个缺陷……” 两个姑娘同时一脸懵逼:“啊?” 高文微笑起来:“我打算挖个坑……”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做两道大题吧 提丰帝国,西南边境。 混杂着细微雪花的冬雨下个不停,在傍晚昏暗的天光中泼洒出一片混混沌沌的帷幕,连绵的雨、阴沉的天、山中的雾相互纠缠混杂在一起,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模糊朦胧起来。 而在这个模糊朦胧的世界中,贫穷的边境山村早早陷入了黑暗,没钱购置灯油的山民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只能躲在黑沉沉的屋子里,一边依靠着那点小小的炉火取暖,一边略有些惊恐地看着立在山顶的那座古老黑色尖塔。 黑色尖塔顶部的几扇窗子正散发出诡异的暗红色光芒,不详的乌云则笼罩在塔尖上方,混沌朦胧的雨就好像是被那些光芒召唤来的一样,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暗潮湿起来。 那个疯狂的老魔法师又在做那些可怕的勾当了――迷信的山民们一个个不安地合拢窗子,在家中低声念叨着自己信仰的神灵,并期盼着黑魔法师的诅咒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 而在魔法塔的顶部,玛丽和另外几名学徒并不知道山村中那些迷信又愚昧的村人在想些什么,哪怕知道,他们也毫无关注的兴趣。 这些学徒正紧张地布置着实验室,按照导师的吩咐把各种魔法材料放置在正确的地方,一个大号的火盆在这间石头打造的房间中央燃烧着,火盆中跳跃着颜色异常的红色火焰,那火焰就好像鲜血在空中抖动一样。 老魔法师站在火盆旁边的某个魔法阵中央,一边为魔法阵注入魔力一边用那阴沉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学徒的动作,他没有穿那身黑色的长袍,人造神经索从他的脊椎位置蔓延出来,在他身后缓缓蠕动着,就好像毒蛇一般。 一名学徒在将紫水晶粉尘撒入火盆的时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迸射出的火花在空气中荡漾开一圈圈涟漪,这名学徒立刻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导师,但老魔法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心点!你这废物!” 学徒大为庆幸地松了口气,赶紧以更加小心翼翼的姿态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 玛丽一边用特殊的工具将混杂有矿石粉末、魔兽血液、魔力草汁的液体倒入地板上的符文凹槽,一边偷偷看了自己的导师一眼。 自从上次“连接”之后,老法师丹尼尔的状态就愈发的不对劲了。 尽管他往日里也总是表现的很疯狂,会无缘无故地惩罚学徒,会做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但老法师这一次的不对劲却跟从前都不一样――他就好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承受着巨大却无法说出来的压力,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神经质起来,他驱赶着学徒们近乎不眠不休地在魔法塔内设置了无数的精神防御法阵,还在自己身上刻下了无数新的符文,他要进行长时间的冥想才能入睡,而且不止一次地在噩梦中惊醒…… 别的学徒不明所以,但玛丽怀疑这一系列反常的表现都跟导师上次进行的“连接”有关。 导师说他跟一个可怕的存在做了笔交易……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笔交易导致的?是那个“可怕的存在”让这个强大的魔法师惊恐到了这种程度? 那该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怪物啊…… 玛丽不敢询问导师细节,她只能低着头默默做自己的工作,并祈求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出错,不要受到老法师的惩罚,而且她知道,其他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终于,所有魔法符文都被设置完毕,仪式用的火盆和法器也都处于正确的位置和状态,老魔法师看了一眼实验室里的情况,焦躁地摆了摆手:“都滚吧!” 学徒们如蒙大赦,赶紧一个个离开实验室。 “玛丽!你留下!”老法师恶狠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年轻的低级女法师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她不敢违抗导师的命令,只能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随后慢慢转过头,恭顺地来到老法师面前。 “你,把手伸出来!” 玛丽近乎麻木地服从命令,抬起左手递过去,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老法师抓住了她的胳膊,并随手用一把匕首在她的胳膊上刺下。 这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把手抽回去,但最终却硬生生止住了这种可能会带来可怕惩罚的动作。 尖锐的疼痛之后,女法师的血液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并诡异地漂浮在半空。 丹尼尔随手用沾血的匕首在空气中勾勒了几个符文,那些来自玛丽的血液随之受到牵引,飘向房间中央的火盆,并迅速被里面的火焰吞噬。 “好……好……”老法师神经质地低声咕哝着,“把献祭者的血混到仪式过程里,这样应该能把域外游荡者转移到献祭者身上……再加上周围这些误导性、防御性的符文,我就安全了,我就安全了……” 玛丽还没来得及听清老法师的意思,她就被后者在背后用力推了一把:“去,站到法阵中间,快!” 玛丽看了一眼那法阵,从自己所掌握的神秘学知识判断了一下,再联想起自己导师之前的话,终于悚然醒悟了这个可怕的老法师想干什么―― 这个老人想要蒙骗与他做过交易的那个可怕存在,他想把自己当成祭品,当成替罪羊! 但她已经来不及做出反抗,她已经踏入魔法阵,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牢牢地吸在了原地! 而且即便没有被魔法阵吸住,她也知道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她根本不敢,也无力反抗…… 丹尼尔则看着那些暗红色的符文一个个亮起,而那个平日里最沉默的女学徒则乖乖地站在了法阵范围内,他忍不住略松口气。 他和域外游荡者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但他还要做出最后一次挣扎――他已经在这座法师塔里布置了几十层的保护性法阵,在自己身上设置了大量的防护法术,如此多的防护,或许足以抵挡域外游荡者的降临…… 而且他还把玛丽当成了误导媒介推入法阵,这也是一层保险。 假如域外游荡者发现了这个“假货”该怎么办? 那就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这个女学徒身上,就说是她在仪式的关键时刻擅自闯入了法阵里,才对伟大的域外游荡者造成困扰…… 丹尼尔感觉自己的头脑正在发胀,思维慢慢混乱起来,他看着法阵里的女学徒,突然有些疑惑,疑惑于对方是什么时候成为他学徒的,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疑惑于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了几个凌乱破碎的画面,他看到了较为年轻一点的自己正站在一座破败的法师塔里,看到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冒冒失失地跑到自己面前,看到自己为小女孩准备食物…… 丹尼尔愣了一下,立刻冲上去想要把玛丽解救下来,但就在他采取行动的一瞬间,他的头脑再次陷入混乱。 穷途末路的法术研究,永眠者的神奇力量,探求真理并大获成功的喜悦…… 他恶狠狠地看着玛丽,等待着他所设置的那些保护措施将域外游荡者阻挡下来的时刻。 然后,他眼前一阵摇晃,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澄澈的天空和无边水面所组成的世界在他身边迅速展开,无数巨大的金属平台浮上了水面,而那位域外游荡者则面带微笑地站在他面前。 他所设置的那些防护手段没有一点效果――作为误导的玛丽也丝毫没派上用场。 “主……吾主……” 老法师始终混混沌沌的思维终于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清醒过来,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那些举动有多么愚蠢,并试图补救。 然而高文根本没有在意老法师的态度,甚至也没意识到对方之前有做过什么防护―― 因为他压根不是通过“入侵”的方式连接这个老法师的,他上次把对方踢出网络的时候在对方头脑中留了个开放端口,并且还在网络上挖了个对应的后门…… 这也是他对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技术研究一段时间之后的成果之一。 他相信那些始终专注于提升个人实力、仍然只知道用传统的心灵防护法术来保护自身头脑意识的永眠者们肯定发现不了这种基于网络架构的新操作…… 老法师略有点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域外游荡者”,心中冒出一个疑惑――眼前这个非人存在为什么没有生气?自己的防护和误导对他而言难道不是一种冒犯和背叛么? 高文终于注意到了老法师的古怪,随口问道:“你为什么紧张?” 老法师怔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我……不,我只是因再次被您召唤而感觉有一些惶恐。” 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域外游荡者会无视自己的“小动作”了。 因为这个强大的存在压根没感觉到自己那些小小的反抗…… 法师塔里的几十层精神防护屏障,自己身上的无数保护符文,作为诱饵的玛丽,特意布置的仪式现场,加起来所产生的阻碍力量,还没有达到可以被“域外游荡者”感知的程度…… “不用紧张,让我们坐下来慢慢谈。”高文带着那永远温和的微笑,挥手制造出了茶桌、座椅、茶水点心等事物,并指示着丹尼尔坐下。 丹尼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因为心虚,他甚至没去和高文对视。 他听到那个淡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有些事情交给你去做。” “您只管吩咐……” 高文笑了笑,随手具现出一堆书卷和图纸:“不着急,先做两套大题吧。” ------------ 第三百一十二章 挖坑那点事 “大题?” 听到高文的话,丹尼尔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看向桌上那些具现出来的东西。 似乎只是普通的纸张,书册也是最最简单廉价的模样,既没有在书皮上贴着金箔,也没有用优质的小牛皮制作封面——说实话,这么随意的书本他还真是第一次看见。 “开始吧,所有资料都在这里,能做多少做多少,”高文看了老法师一眼,随后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会视你的表现来判断你是否真的符合我的要求。” 老法师蓦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考验,他看到高文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反而警铃大作。 然后,他郑重其事地看向了那些写着题目的纸张,打开了那些标注为“参考资料”的书本…… 高文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同时还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去关注心灵网络表层的动向,一方面是监控是否有人在关注这个隐秘空间,一方面则是继续分析永眠者的网络架构,学习他们的神秘知识。 他一点都不着急,因为他已经确定,在这个位于网络中层的空间,时间的流速比在梦境之城里还要慢,他已经交待了让琥珀在现实世界帮忙旁边照应,所以他自己在这里陪着老法师做几天几夜的卷子都没问题。 丹尼尔发觉自己完全猜不透这个“域外游荡者”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出于自保,他选择服从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是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所谓“大题”上的时候,一种荒诞莫名的感觉还是忍不住浮上心头。 他还以为域外游荡者提出的“考验”会是更加可怕、更加诡异的东西,那些纸上可能写着涉及到隐秘亵渎领域的知识,可能描绘着令人精神错乱的法阵和符号,而他必须在这些致命的东西面前保住性命,却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第一个考验竟然只是个纯粹的数学问题,而且还是最简单的那种,几个数字加减乘除一番即可。 这算什么考验? 老法师心中泛起古怪,但却没敢开口质疑,而是低下头轻松地完成计算,写出了结果作为一个法师,基本的数理能力是他的必修课。 随后他看向下一题,这道题似乎稍微有了些复杂性,而且开始跟实际应用挂钩计算某种魔药在蒸馏前后的体积变化,以及密度变化…… 但这也没什么难的,他的学徒都会做。 下一题,计算某个魔法阵在满负载运行的情况下的烧毁时间…… 下一题,计算一个奇怪图形的面积——这个图形由一系列的圆和三角、矩形组合而成。 下一题,计算某个符文域在特定魔导材料上能够承受的最大理论干扰值……符文域是什么东西?干扰值是什么东西? 丹尼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但在他开口询问之前,高文已经沉默着指了指旁边那本《参考资料》。 老法师擦了擦额头开始渗出的汗水,翻开书认认真真地研读起来。 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回到了在法师塔里跟着导师学习魔法的那段岁月。 不,他此刻比那时候更加紧张,更加刻苦! 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书页里去,他拼尽了自己全部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来学习那些知识,记忆那些公式,思索它们和现实中的魔法阵的对应关系,每当他好不容易看懂了一部分,他就立刻尝试着将其用在那些题目上,然后——去面对下一个更难的问题。 那些东西越来越匪夷所思了,越来越脱离直观的生活感受了,一开始,丹尼尔还只是不理解题目的意思,但解题所需的数理计算技能他都具备,只要认真看看参考资料里的解释,他就能把题做出来,但慢慢的,就连那些计算用的公式和符号他都不再认识! 汗水开始顺着丹尼尔的脸往下流淌,他的呼吸愈发艰难起来。 这确实是考验,而且简直是魔鬼的考验…… 丹尼尔的心脏越跳越快,越发觉得这恐怕就是“域外游荡者”的一个充满恶意的惩罚,是针对他之前那些“小动作”的惩罚,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高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看到高文轻轻打了个响指,桌子上那些做到一半的试卷和看到一半的参考资料便全都消失不见。 “考验……结束了?”老法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高文,“我……没做完……” 老法师这时候很想问一句没把题写完会死么?解题过程不详细会被砍么? “不错,比我想象的好,”高文微笑着说出来的话让丹尼尔一口气松了下来,“我并没指望你能把它们都看明白,都做出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数理基础,以及在面对新知识时候的接受能力。你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一个像你这样上了年纪的传统法师会是个思维已经开始僵化,难以学习新知识的人。” 丹尼尔在心里默默感叹上了年纪确实很难接受新知识……但生死关头的时候谁还没点潜力啊!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奖励之一,我承诺过的,”高文微笑着继续说道,“知识,足以让你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的知识。” 丹尼尔愣住了,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愣是没能把那些东西和“奖励”二字联系在一起。 但紧接着,他便回忆起了自己在参考资料里看到的那些内容。 那些用于计算符文效率,用于计算符文干扰,用于计算法阵稳定度的知识,那些明确的符文绘制守则,那些简洁优雅到不可思议的公式和定理…… 如果那些东西是真的,如果那些东西不只是为了折腾他而设计出来的“难题”…… 高文看着老法师的表情变化,心中却忍不住一声叹息。 当拉文凯斯拿着那些知识的时候,他迎来的只有导师无端的残酷惩罚和肆意践踏,但当一个“不可名状的域外游荡者”拿着同样的知识来到另一个传统法师面前的时候,迎来的却是敬畏。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唤起丹尼尔的注意力,淡淡地说道“既然你有能力学习这些,那么我接下来会交给你另外一些知识,这些知识……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 在老法师丹尼尔好奇的视线中,高文又凭空创造了两本并不是很厚的书籍,并将其放在桌上。 得到高文的同意之后,丹尼尔颇有些急不可耐地翻开它们。 第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一行大字 《信息安全与网络架构永眠者特供版》 “这上面的东西,你慢慢学,不懂的我可以教你,我要你以你自己的名义把这些知识在心灵网络中传播,在永眠者教徒之间传播,在这个过程中,你必然会有无数的机会晋升你在教团中的等级,这份‘晋升’,你可以视作是给你的第二份奖励。具体的传播办法、传播程度,我会详细告诉你。” 丹尼尔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高文。 高文却没有当场解释,而是示意对方继续看下去。 第二本书,封面上也写着一行大字 《魔网技术提丰特供版》 “这上面的东西,你也要认真学会,不过我相信你作为一个大魔法师,在学这个的时候会比学那本《信息安全》要容易一些。我会告诉你该怎么一点点地把这上面的知识在现实世界中应用出来,但你要暂时控制它们的传播——直到我给你指示,你才可以把它们公布出去。” 丹尼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高文笑起来,看着眼前的老法师“你很好奇我的目的?” 丹尼尔咽了口口水,他并不傻——如果这些东西是某个无名小卒拿出来的,或许他还会批判一番,不屑一顾,但这些东西是“域外游荡者”拿出来的,所以他立刻就以最高的重视和警惕来看待两本书上所记录的内容,并立刻看出了这些知识里面蕴含的巨大价值和力量。 他相信,如果这两本书开头所写的内容没有夸大的话,那么它们将足以改变整个永眠者教团,也改变整个提丰! 但它们是“域外游荡者”拿出来的…… 所以……永眠者教团和提丰也可能会因此万劫不复…… 然而他目前还看不出这两份知识里致命的“毒药”是什么——他只能看出它们的甜美诱人。 丹尼尔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心灵网络中看到的那些有关“高文·塞西尔”的资料。 在那个古代英雄复活之后,他没有去和当代安苏贵族争权夺利,也没有在宫廷里掀起什么风波,而是领着一群人跑到了安苏的南境,开始建设城镇发展领地……据说在那片新建立起来的土地上,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新事物出现。 新事物,就意味着新知识。 域外游荡者会在一个个世界之间“跳跃”,每次降临在一个世界,祂所做的事情都不相同,有时候是带来毁灭,有时候是带来拯救,有时候是带来变革……祂已经在安苏亲自点燃“火种”,现在祂又要通过自己的手,把知识带来永眠教团和提丰…… 所以“域外游荡者”这一次降临,目的或者说使命是传播知识? 丹尼尔想到一半,立刻又在心里敲了警钟不能这么快下结论,域外游荡者是一种非人的存在,天知道祂们的行为有什么逻辑,有什么准则! 高文不用猜都知道丹尼尔会想些什么,所以他没有让对方继续脑补下去,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些知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们足以让接受者受用无穷,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在里面留下了‘钥匙’。 “在某个时候,我就会通过‘钥匙’来收取这些知识的代价,它们带来了多大的好处,我就会收取多大的代价。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是很遵循等价交换的。” 高文顿了顿,随后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还记得我一开始问你的问题么?假如另一份更大的救赎放在你面前,你会背叛永眠者么?现在再加一条——你对提丰的忠诚又值多少?” htts: 。阅址 ------------ 第三百一十三章 见闻 在高文淡然的注视中,丹尼尔没有坚持太久便低下头去“……在您的伟力面前,我对提丰和永眠者的忠诚可以让步。” “很好,”高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指着那本永眠者特供版的《网络安全》,“那我们先从这一本开始,这将是你在永眠者教团中晋升的第一步。首先,你需要做并不是直接把这些知识散播出去,而是发现目前心灵网络中的致命缺陷,并把这些发现告诉比你略高一层或者同级别的其他教徒,当永眠者们渐渐意识到这些隐患的时候,你就把第一章节的东西当做你的研究成果放出去,我们先来看看什么是分布式网络,以及网络资源分配的概念……” 丹尼尔低下头,做出恭敬受教的姿态。 他真的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回忆起了第一次跟着导师学习知识的那些年月…… 在同一时间,安苏东境,某处城镇。 雪已经停息,晴朗的夜空中浮现出了灿烂的星辰,星光照耀着大地,积雪又反射着星光,让这座夜幕之后的城镇仍然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而在那石质与木质建筑杂乱堆积出的简陋街巷里,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身形高瘦的身影正悄然走过街巷。 在找到一处能够遮挡寒风的角落之后,这个身影停了下来,并摘下斗篷的兜帽。 兜帽下面是一头白银精灵特有的醒目金发,以及一张俊美异常的面庞。 高阶精灵游侠,索尔德林・霜叶。 深夜的人类城镇显得格外寂静,至少在贫民聚集的地方是如此,索尔德林长长的精灵耳朵在空气中轻轻抖了一下,他能听到在遥远的领主城堡中仍然有七弦琴和铃鼓的声音传来,那意味着贵族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高阶游侠吸了口清新却冰冷的空气,然后忍不住皱起眉,用手按住胸口附近。 那个诡异的女人比他想象的厉害,虽然游侠并不算是很擅长正面作战的职业,但他仍然没想到自己跟一个疑似德鲁伊的对手交战竟然还会落入下风。 如果不是听从那个名叫拜伦的骑士的建议,随身带了一些“伸张正义用的新式武器”,他觉得自己现在情况肯定会更糟。 索尔德林一边平复着伤口的抽痛,感受着自己的血肉正在超凡力量的辅助下一点点中和着那些诡异的毒素,一边回忆起之前的那场战斗――他最终确认,那个女人所使用的力量确实是德鲁伊之力。 毒素,枯萎藤蔓,荆棘,腐化树人,全都是源自德鲁伊的法术,但却有明显的腐化堕落迹象……万物终亡会?这应该是最可能的解释了。 一个万物终亡会的高阶教徒为什么要潜入精灵监控站……她有什么目的? 寒冷的夜风再一次吹过街巷,索尔德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暂时停止了这些思考,一切还是等回到塞西尔领再说比较好,高文和他手下的聪明人可以给予更多的建议,比他一个人在这里盲目乱猜强多了。 可惜的是自己随身的证明文件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而且返回的时候发现安苏东境也因局势变化进入了更高等级的戒严,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的一纸命令让整个地区变得难以通行,在那些秩序较差的地方情况还好一些,但在这种贵族统治较为严密、眼线众多的大中型城镇,他就必须小心谨慎地行动了。 在这个混乱黑暗贵族割据的时代,没了证明文件的异乡人可不会有什么好处境――尤其是他前不久还在提丰军队里做事,塞拉斯・罗伦公爵和其手下的骑士将官们可有不少都认识他,那些人可不知道他已经转投塞西尔的事实,一旦打个照面可就不好解释了…… 大陆北方的冬日夜晚冷风刺骨,虽然高阶超凡者的身体素质让索尔德林不至于在这种温度下生病,但他还是颇为不适,并忍不住寻找着能够更加温暖一些的地方――由于东境公爵的强力统治和戒严命令,所有的酒馆旅店都被盯得很紧,异族人和口音不像安苏东部地区的外乡人都会受到盘查,全盛状态的索尔德林当然不会担心这些,但他现在受伤颇重,压制体内毒素已经耗费大半力量,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引起那些人类超凡者的注意。 就在寻找避风处的时候,一点跳动的火光突然映入了索尔德林的眼帘。 他走了过去,看到在陋巷的最深处果然有一小堆篝火,几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正蜷缩在那篝火旁边,偶尔有人影动弹一下,去拨动那些微弱的火苗,并把一小块木炭枯枝扔进火堆。 一个高阶游侠竟然要去和乞丐分享篝火了么…… 索尔德林无声地笑了笑,但还是走了过去。 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虽然现在身体状态很糟,但他仍然能想办法潜入某处谷仓甚至潜入某个温暖的市民家中度过一夜,但在看到那堆篝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靠近――那些跃动的火光和围着篝火取暖的人让他忍不住想起七百年前,想起当初远征军最艰难的时候,那时候他和一群人类士兵、难民混在一起,大家在最寒冷的夜晚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抱团取暖,相互鼓励着走过了最黑暗寒冷的一段路。 自从人类各国建立,局势渐渐稳定之后,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种经历了。 火堆边的无家可归者注意到了陌生人的靠近,他们立刻紧张警惕起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那并不是出来巡逻的士兵――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士兵也不愿意深入到贫民窟里,他们往往只会在街道上转一圈,然后就回去喝酒了。 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更像是另外一个无家可归者。 重新戴上了兜帽的索尔德林走到篝火旁边,声音低沉地开口“天气真冷。” 一个裹着破旧棉衣的流浪汉咕哝起来“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我还有点酒,”索尔德林随手从怀里摸出酒袋,“够一人两三口的。” “……坐在旁边吧。” 索尔德林坐了下去,手中酒袋则被旁边的人飞快拿走,对方拔掉塞子,把鼻子凑在袋口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酒袋凑到嘴边,努力想要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含着口中的酒,仿佛想要慢慢享受般舍不得下咽,酒袋则被传递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酒袋在这些无家可归者之间无声传递着,索尔德林借着微弱的篝火能看清每一个人的脸色――有的皱纹沟壑纵横,有的脸上已经长了冻疮,有的看起来还年轻一些,但身形也是老态龙钟,他们裹着破烂的棉衣,甚至只是一堆已经看不出是衣服的破布,一种难闻的气味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这些人显然是不可能有机会洗澡的。 “喝口酒暖和多了。”一个无家可归者嗓音嘶哑地说道。 酒袋最终回到索尔德林手中,他晃了晃,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还剩下一点。 坐在篝火对面的人说道“留着点吧,指不定哪天就靠它救自己一命了。” 索尔德林沉默着把酒袋收回怀中,随后轻声感叹了一句“真是个寒冷的冬夜啊……” “你说话文绉绉的,”旁边的无家可归者呵呵一笑,“不过这天确实冷。” 篝火对面的人咕哝起来“去年冬天可没这么冷。” 旁边立刻有人嘲笑起来“去年冬天你还有房子住,你当然不冷!” “闭嘴!” 索尔德林听着,突然抬头好奇地插了个嘴“你房子呢?” 坐在篝火对面的男人语气沮丧“前阵子被骑士老爷收走了……我欠了骑士老爷五年的租子,还不上,连房子带地都给收走了。” 索尔德林忍不住沉默下来。 但篝火对面的男人却没有停下,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去年冬天的“美好日子”,他又念叨起来“我去年还是有房子的,还有一小块地……我还有个老婆呢!” “他老婆早几年前就死了,”索尔德林旁边的人低声说道,“他现在脑子不清楚。” “都是‘佃租恩赦法案’搞的,”一个正在拨弄篝火的年轻男人说道,“沾边就没好事。” “‘佃租恩赦法案’?”索尔德林愣了一下,显然他没听说过这个法案。 在安苏王国,伯爵及以上的土地贵族便可以在自己的领地上颁布一定程度的“私法”,视其爵位高低,可颁布法律的范围也有不同,有的能订税率,有的能铸货币,有的能规定田产继承权,除了一个笼统的王国法典之外,各地贵族领上的法律条文可以说是杂乱无章,异常混乱,甚至会有相互矛盾的情况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律不但是那些在领地之间行走的商人、冒险者必须面对的挑战,也会给索尔德林这样不熟悉情况的异乡人造成很大的麻烦。 “是贝里伯爵十年前颁布的法律,”年轻男人说道,“伯爵允许租种土地的人拖欠佃租,不用在欠租的第一年遭受鞭刑和罚没财物,但欠租第二年就要缴纳多一倍的租子,第三年就再多一倍,第四年再多一倍……第五年还是还不上,就把房子和田地都收走。伯爵说这是开恩,让那些因为偶尔年景不好导致交不起租子的人能有机会偿还债务,所以说这是‘恩赦法案’,如果连续五年都还交不起租子,那就是实在懒惰愚蠢,不配继续耕作他的土地了……” 索尔德林旁边裹着破旧棉衣的人叹了口气“但很少有人能还上的,大部分人都在五年后变成我们这样。” 这是个陷阱!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 一个农户怎么可能在这样佃租连续翻倍的情况下偿还欠租?别说五年之后那高达十几倍的倍率,哪怕是第二年,他们也很难还上――他们根本不可能积攒下余粮或者金钱,来应付第二年暴涨的佃租! 在这个法案实施之前,欠租还只是会被鞭笞和罚没一部分财物,但在法案实施之后,任何欠租的人都注定会被收走所有田地和房屋――然而普通的农户根本理解不了这一点。 因为他们既不认字,也不识数……更没有多余的精力脑力来思考除了干活种地之外的事情。 他们在绝望中面临着不可能偿还的债务,并在绝望中失去土地和房屋,但到头来他们甚至搞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索尔德林看了眼前小小的篝火一眼,突然感觉自己脑海中那些七百年前大家携手并肩抱团取暖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 篝火对面的男人还在低声念叨着“我当初有一小块地,就在河边上……我还有个老婆呢!” 有人碰了碰他“行了,别说了,说多了灌风。” “该添柴火了……” “别都放进去,天亮还早呢。” “等天亮了,就去圣光教堂吧,早点去,粥能热点。” “也别太早――新来的牧师盛粥的时候不怎么搅,还习惯从上面舀,去早了只能喝稀汤。” 索尔德林沉默地听着,在精灵强大的听觉中,他听到遥远城堡中的七弦琴和铃鼓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他一夜没有睡,直到天边隐隐约约出现一线光亮,巨日的光辉透过云层反射撒进了城镇里。 教堂的钟声在远方响起,索尔德林站了起来,而那些勉强算睡了一觉的无家可归者也一个个挣扎着爬起身子教堂的钟声就是唤醒他们的信号。 篝火已经近乎熄灭,仅剩的一点残余热量几乎传递不到烤火的人身上,流浪汉们活动着冻僵的手脚,希望能在太阳真正出来之前稍微恢复一些体力,这有助于他们在教堂门口保住自己领到的食物,但在所有人都站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还坐在原地。 是晚上坐在篝火对面的人。 有人上前推了一下,那具佝偻着的身体随即倒在地上他死了。 无家可归者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少了几块柴火。” “他去年还有自己的房子呢……” 索尔德林面无表情,七百年前那些在黑暗与困顿中携手前行的人,他们的后裔就打造了这么个国度? 他转过身,走向即将被阳光照亮的街道。 他要快点回到塞西尔领去。 。 ------------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远见卓识” 南境,霍斯曼伯爵领。 高大健壮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坐在自己的会客室中,审视着眼前来访的客人。 作为南境地区最强大的土地贵族之一,卡洛夫?霍斯曼一直深以自己的姓氏和优秀的家族血统为荣。 他的家族原是圣灵平原霍斯曼家族的一支,在一百年前,他那富有远见卓识的祖先及时意识到了雾月内战的真正走向,并以响应“北方王储”的行动争得了自己的荣耀,原本并无继承权的祖先在第二王朝建立之后得到了王室的破格册封,才让家族在南境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并成为伯爵级的土地贵族,从那天起,直到今后的一百年里,南境的霍斯曼家族都保持着繁荣强盛。 这毫无疑问说明了家族血统的优秀,更说明了“远见卓识”这一特质对于家族的重要性,卡洛夫?霍斯曼时刻牢记着这一点,因此他总是擦亮眼睛,谨慎且敏锐地关注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但是自己领地上的,更是整个南境土地上的。 在那位“开国大公”复活归来之后,他的视线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塞西尔领。 自从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之后,王室就始终有意地控制着南方地区的发展局面,古老庞大的塞西尔家族就如同一头巨兽,哪怕一夜崩塌,它残留的尸骸血肉也仍然有着强大的力量,为了防止那些仍然效忠塞西尔姓氏的大小贵族搅动局势,王室在一百年里不止一次地分割这片土地,并几乎把所有南境贵族都变成了王室的直属封臣,而且控制着这片土地上的贵族爵位最高只到伯爵――所以,霍斯曼伯爵在长达一百年间都始终是这片土地上最高的贵族之一,可是这个局面在不到一年前被打破了。 南境重新有了一位“公爵”。 尽管这位公爵并没有立即要回自己的土地,也没有对南境的当代贵族体系做出任何宣称,而是在只保留爵位封号的情况下跑去黑暗山脉搞起了开拓建设,但卡洛夫?霍斯曼伯爵从来没有对那个死而复活的开国英雄放松警惕,他有敏锐的嗅觉,能从那个公爵的一系列行动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那是隐藏起来的野心和威胁。 “目前能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些,”眼前的客人说道,“我们派去的探子已经成功混进一个叫做‘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的组织里,按照那个复活公爵发明的词汇,它是一个‘秘密建设部门’,根据探子掌握的情报,这个部门直接接受领主命令,承担的都是最高等级的领地建设任务,所以传来的消息应该都是可靠的,而且价值极高。” “很好……格林先生,你训练出来的探子没让我失望,”卡洛夫?霍斯曼满意地点着头,随即微微皱眉,“这么说……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手头有了一批非常强大的武器?而且可能是精灵提供的?” “是的,他们用这种武器来对付废土中游荡过来的怪物。” “白银精灵是宏伟之墙的建造者,他们有对抗废土怪物的武器这不奇怪,但他们绕过安苏王室,直接和高文?塞西尔公爵接触并援助武器……这就有些古怪了,”卡洛夫?霍斯曼轻轻敲着桌面,思索着这期间隐藏的真相,“看来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位开国公爵并不是一个‘好邻居’啊……” “或许我们应该尽早行动,控制塞西尔领的发展,”被称作格林先生的中年消瘦男子带着阴沉沉的笑容说道,他本就阴郁的气质在这个笑容衬托下更显得阴沉,黑色头发遮掩的眼珠中闪烁着冷森森的光,“莱斯利子爵已经很明显地倒向塞西尔家族了,康德领现在更是实质性地处于塞西尔家族控制下,那个死而复生的人,正在不知不觉地渗透并控制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土地。” “但现在不属于他了,”卡洛夫伯爵轻哼一声,“不过我们不能动作太明显――他仍然是王国的公爵,至少名义上和法理上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跳出来对抗他的人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有好处。” “他确实是王国名义和法理上的公爵,但又有谁希望这位‘公爵’存在呢?您不希望,卡洛尔子爵不希望,葛兰女子爵不希望,甚至我们的国王陛下――他也不希望,只不过每一个人又必须表现的对一位开国祖先足够敬畏罢了,”格林先生微微笑着,作为卡洛夫伯爵多年的顾问,他相当清楚自己这位目光敏锐的朋友在想些什么,“我们不能正面和开国英雄对抗,这对您的声誉有损,但我们可以先联络一下旁人,提前做一些准备……” 听着顾问的话,卡洛夫?霍斯曼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舒缓开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商讨告一段落之后,格林先生又提起了另一个情报,“最近从莱斯利领传出一种叫做‘魔网’的事物……” “魔网?”卡洛夫微微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魔法装置,或者说类似魔法装置的东西,可以汲取自然界中的游离魔力,效率比传统的自充能法阵高出许多倍,它能够稳定地对一些需要消耗魔力的装置供能,比如魔晶石灯,”格林解释着,“您应该猜到了,它最初是出现在塞西尔领上的,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手下的魔法师创造了它,然后和塞西尔领走得很近的莱斯利子爵购买了这方面的技术――不过,那位莱斯利子爵显然想要收回一些本钱……” 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忍不住微笑起来:“任何忠诚都是有限的,只要价格合适。这种叫做魔网的东西,价值大么?” “价值很大,尤其是配合上一种叫做‘魔能引擎’的装置之后,”格林说道,“魔能引擎是一种可以代替人类工作、力大无穷的魔法道具,也是塞西尔领的产物,它价格昂贵,但抵得过几十上百个奴隶的力量,而且昼夜工作不知疲惫。我已经派人去坦桑镇查探情况,我的说法毫无夸张。” 卡洛夫伯爵一愣:“真有这么强大的魔法道具?难道那位复活的公爵连这种东西也卖给莱斯利子爵了?” “很显然,那位公爵大人复活过来之后很缺钱,”格林先生笑着说道,“当然,我猜他出售肯定是有保留的,毕竟没有人愿意把宝贵的魔法道具交到别人手上,但我们在坦桑镇的探子成功和莱斯利子爵手下的人建立了联系,他们有办法偷偷搞到一批――就如您说的那样,任何忠诚都是有限的,只要价格合适。” “很好,想办法搞到一个所谓的‘魔能引擎’,另外还有那个什么……魔网,也想办法搞到,”卡洛夫伯爵当机立断,他已经从这两件事物中看出潜在的价值,及时出手方是霍斯曼家族的优良品格,“所需的金币不用担心,能弄到塞西尔领的魔法奥秘才是最重要的。” 格林微笑着:“您会得到您想要的。” 塞西尔领的领主府中,高文看完了手中的信函,笑着抬头看向琥珀:“你猜咱们那位住在坦桑镇的邻居说什么了?” 琥珀看了一眼那封信,信纸一角可以看到莱斯利家族的徽记,但她没看内容便随口说道:“最近开始有别的南境贵族跟他接触,打算买魔能引擎了是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军事安全情报局的局长啊!局长哎!”琥珀顿时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亲自任命的,妈呀你不会是压根忘了吧……” 高文赶紧把琥珀越凑越近的脑袋摁回去,一边摆着手:“没忘没忘当然没网――主要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在干活,每天看你主要在做的事情就是找各个部门蹭饭,剩下的时间全在给我捣乱,我还当你一点正事不干呢。” 琥珀:“……” 这位半精灵小姐瞪着眼跟高文对峙了半天,然后想到反正自己也打不过对方便轻车熟路地怂了回去:“除了魔能引擎之外,我还接到情报说南境西部区域的几个领地上出现了简陋的魔网或者和魔网有关的线索,有的贵族领主正在招募符文工匠和符文师,还有人在高价招揽魔法师,再根据‘魔网’情报的流通方向,我判断那些当地领主已经买到或者偷学到了魔网的部分资料,并且在尝试复制。” “魔网已经开始传播了么……比我想象得慢,但考虑到冬季的影响,这个速度还算不错,”高文一边思索一边点头,“安德鲁子爵也是努力了啊。” 高文一提安德鲁子爵,琥珀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说呢――之前安德鲁子爵战战兢兢偷偷摸摸收买你派过去的技术员,花了一大堆钱有一半都进了你的口袋,好不容易人家偷学个差不多了,你才突然派个信使过去表示魔网是可以卖的,不但可以卖,甚至可以让他当代理商往更远的地方卖……有你这么坑人的么?” “我一开始可没想坑他,谁让他自己非要搞点小动作,”高文无奈地摊开手,“我跟这个时代的贵族们打交道最头疼的就是这点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做生意,大家都有好处,还非要搞过分解读自己胡思乱想。不过我相信这之后莱斯利子爵就会接受教训了吧……跟塞西尔做生意,规矩是跟别处不一样的。” ------------ 第三百一十五章 前进一步 琥珀当然知道高文定下的“规矩”跟别处不一样,就如高文整个人的思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正常人会把自己的先进技术成果往外卖么?正常人会把本应该独属于贵族和超凡者的魔法力量努力朝着白菜的方向折腾么?正常人会建立一个政务厅和一整套行政机构,把本属于领主的专权都下放给那些出身低级贵族甚至出身平民的“公务员”么? 高文就都干了,而且每一次都有理有据的。 “现在魔网已经开始在南境传播,靠近莱斯利领和康德领的贵族领地上已经出现了仿制的雏形,一些有足够财力而且消息灵通的大贵族也知晓了魔能引擎的消息,他们应该会很感兴趣,就像你当初计划的那样,由安德鲁子爵而非塞西尔领的人出面来销售,这进一步打消了南境贵族们的顾虑,如无意外,在春天来临,商路通畅之后,我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大笔收入进账了——正好能用来采购更多原矿石以及扩增人口。” 高文听完琥珀的报告,微微点头:“安德鲁子爵是南境的熟面孔,他的人脉可以帮助我们把原始魔网和魔能引擎送到其他贵族手上,而只要他们尝到了一点点甜头……他们就不可能拒绝接下来的好处了。” “另外还有帕德里克送来的消息,炼金药剂在冬天仍然卖得很好,一部分商人甚至已经在东境边界和圣灵平原落了脚。不过他们手中的大量廉价药水也引起了当地领主的关注,帕德里克对此有点担心,”琥珀一本正经地报告着,“他担心那些贵族会在利益的驱使下压榨商会的分销端……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并不是每个贵族都像塞西尔公爵一样诚实守信,做生意讲良心。” 高文抬起眼皮:“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想他应该不止发来了抱怨吧。” “还真瞒不过你,”琥珀挠挠头发,“他说现在已经有了几次比较恶劣的事件,在偏北一些的地方,有当地贵族扣下了我们的药剂商人,要那些商人把一半的货物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否则就宣布我们的药剂商人是非法行商。” 高文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哦?极低的价格?那是多低?” “……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琥珀脸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那简直就是明抢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以现在的售价和炼金工厂那边的成本,哪怕四分之一也还有利润嘛。” “你还笑?”琥珀看着高文的模样,顿时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在抢塞西尔领的钱啊!如果不是还顾及着你的名号,他们恐怕就不是要求留下部分货物,而是直接洗劫商人了!” “直接洗劫商人可不好,那样一来就没人敢继续往他们领地上贩卖药水,我的手就伸不过去了,”高文摸着下巴想了想,“嗯,替我拟写一份给帕德里克的指令,告诉他,那些已经站稳脚跟的商人要主动和当地贵族接触,不就是四分之一的价格么?可以啊,塞西尔领愿意以四分之一的价格大批量地把药水卖给他们,我们的药剂商人甚至可以把每次货物的二分之一专门给他们留着,而条件就是那些地方领主要保护塞西尔药剂商人在他们领地上的经销权,要防止别的传统草药师、炼金师去打压排挤药剂商人。” 看到琥珀目瞪口呆的模样,高文刻意笑着问道:“你觉得那些地方领主会同意这些要求么?” 琥珀张了半天嘴,终于蹦出话来:“他们当然同意!傻子才不同意呢!算下来十几个铜币就能买一瓶炼金药剂啊!能得到这天大的好处,不用你说他们都会主动保护药剂商人,甚至帮他们运货都有可能!但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高文不等琥珀说完就打断问道:“你觉得那些当地领主购买廉价炼金药剂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琥珀愣了一下,“反正不可能是拿来漱口吧……” “肯定不是给自己用的,”半精灵小姐陷入蒙圈状态的时候很可爱,但高文这次没打算逗弄她,“我们的炼金药剂是兑水的‘劣质品’,虽然对平民百姓和冒险者而言仍然是好东西,但绝对不可能再入得了贵族的眼,那些地方领主肯定提前了解过这一点,所以他们大量购买廉价药水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是给自己的手下人用的,是给他们的私兵、护卫、爪牙们用的。” 琥珀脑筋不笨,有时候只是思维习惯导致转不过弯来,这时候高文稍微提醒了一下,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眼前的这个狡猾老粽子是在谋划怎样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大批量出货,要多少有多少,慷慨的塞西尔公爵将让南境的每一支贵族军队都用上物美价廉的炼金药水,勇敢的士兵们将再也不需要把臭烘烘的黑药膏和草根泥裹在伤口上,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只不过会收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本钱而已,”高文往椅子上一靠,不慌不忙地说道,“有了好的炼金药水,就不会有人再用那些几乎没多大效果的草药膏和巫术手段,售价高昂的传统炼金药剂也会迅速销声匿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琥珀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就是你上次说的……绞索?” “没错,绞索,”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希望看到塞西尔家族重新站起来,所以他们会用他们自以为很高明的办法拼命想要从塞西尔家族身上抽血,我只好给他们抽,并顺便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套一根绳子。” 顿了片刻之后,高文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兑水之后的炼金药剂,保质期可是很短的” 符文研究院的大型实验室中,皮特曼得到詹妮的邀请,前来观看一个特殊的魔法阵。 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德鲁伊仍然是那副令人不敢放心的模样,尽管他已经是德鲁伊法术及魔导炼金工业方面的负责人,手下带着两位数的学徒,还有自己的研究队伍和课题,但他仍然穿着一身朴素而陈旧的灰色棉袍,各种有用的没用的护身符挂在身上各个地方,一头白发乱糟糟地盖在头顶,用一顶已经褪了色的土黄色软帽压住,而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就在软帽边缘那些散乱的头发遮盖下不断地转来转去——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都是这老头会不会突然掏出一副牌来要给你算个命,而绝对不会把他和什么“神术符文专家”、“德鲁伊导师”联系在一起。 但他确实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皮特曼仔细观察着中心实验台上的那块大型基板,在基板上,各种便于组合的符文块以及魔力线条共同勾勒成了一个充斥着神秘气息的魔法阵,而一些用非导魔材质制成的丝线则被固定针固定在魔法阵表面,以分割这个魔法阵不同区域的功能。 ——这些分区是詹妮和卡迈尔临时划分的,并不足够精准,只能作为研究阶段的辅助。 “这些确实是变形的神术符文,”皮特曼看着那些被特殊颜料标注出来的符号,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点头说道,“嗯……这证实了我的一个猜测。” “猜测?”詹妮好奇地看着老德鲁伊。 “不管是德鲁伊曾经信仰的自然教派,还是永眠者信仰的梦境教派,在其神术转化为魔法的过程中,先驱者都进行了非常小心的‘回避’和‘掩饰’操作,”皮特曼笑起来,眼睛里带着狡猾的光,“这些变形的符文里只透露着一个信息……” 卡迈尔那带着奥术回响的独特嗓音从旁边传来:“恐惧。” “没错,恐惧,”皮特曼嘿嘿一笑,“神的权柄已经落入人手,但人却仍然战战兢兢,仿佛时刻恐惧着神会回来,恐惧着神会惩罚那些窃取权柄的亵渎者,纵使先驱们找到了把神术转化为魔法的规律和技巧,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努力掩饰自己的动作,仿佛自欺欺人般地躲避着那可能已经不在的神灵。” “忤逆计划的早期也是如此,”卡迈尔嗡嗡地说道,“直到我们确认了‘巨鹿阿莫恩’的存在,确认了祂就是陨落的自然之神,我们的恐惧才有稍减。” 詹妮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但她此刻已经变的习惯,并下意识问了一句:“梦境之神……也会是像巨鹿阿莫恩那样,已经陨落了么?” “这个说不好,神灵的诡异超乎人类想象,巨鹿阿莫恩的神尸确实就躺在幽影界,但天知道其他堕落教派所信仰的神明是个什么状态,”皮特曼嘿嘿一笑,摇着头凑到那魔法阵前,“比起琢磨那些神灵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我们更应该尽快搞明白这个魔法阵是怎么运作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有了些初步的进展。”卡迈尔说道,同时召唤了一个塑能之手,将试验台旁边的一个半米高的金属-水晶装置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型的、专为实验室环境准备的魔能方尖碑。 “一开始,我们尝试用普通的魔力来驱动这个法阵,然而失败了,这个法阵有着特殊的接口,它只会对永眠者的梦境法术产生反应,不管是激活还是控制,都需要辅以特殊的梦境魔法才行。很显然,这个魔法阵是不完整的,它无法独立运行——必须要有施法者进行配套的仪式,才能补完它的魔力路径,”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调试魔能方尖碑,“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很多传统的法阵由于优化不到位、架构不合理而具备这种‘不完整性’,但这却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魔能方尖碑启动了,稳定的魔力场开始笼罩整个符文研究院。 “可是后来,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让这整个法阵都运行起来,它里面有一部分至关重要,只要这一部分能够激活,那么借助魔力场的扩散性,它就能发挥不可思议的效果。” 卡迈尔抬起他那充盈着奥术能量的手臂,一道小小的火花击打在试验台的魔法阵上,那魔法阵中的一部分符文立刻明亮起来,并随着卡迈尔注入魔力的变化开始明暗浮动。 几乎是第一时间,皮特曼便心有所感地看向了实验室另一侧的墙面。 在那墙面上,悬挂着另一块大型基板,那块大型基板上并没有完整的“永眠者法阵”,而是只绘制了最基础的一套符文阵列,但就是那基础的符文阵列,此刻正在随着卡迈尔的动作而明灭变化着。 “目前我们还是只能传输这么简单的变化,并且传输极易受到干扰,距离也很成问题,但至少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证明了一件事: “传讯法术的‘黑箱’,并不是不可破解的,它的原理或许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简单。”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提尔对神明的印象 一份来自符文研究院的报告被送到高文面前,他对着这份报告看了许久,最后微微呼出口气,起身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走到了房间外面。 寒冬时节的冷风扑面而来,但寒冷的冬日空气并不能让塞西尔领陷入沉寂,在雪后灿烂的阳光下,塞西尔的领民正来来往往地穿行于大街小巷,奔赴各个工作岗位,或者前往政务厅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成功在魔力场覆盖范围内实现了一定程度的信号传输么……”看着冬日里仍然繁荣的领地,高文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在报告书中看到的内容,“在魔力场内,特定频率的震荡魔力可以实现无线传输,而传讯法术的‘黑箱’部分其功能似乎也只是在让魔力震荡的频率可以实现广域变化……难道说,整个世界都是被笼罩在一个魔力场中的?原始魔力并非是在自然界游历的无序能量,而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大型场?” 高文的思绪发散着,目光则随意向楼下的院子扫了一圈,结果刚扫到一半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看到一个长条形状的漂亮姑娘就像做贼一样正小心翼翼地从府邸大门钻出头来,那是整天宅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的提尔,这只言行奇特的海妖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只见她迟疑着拱到了庭院的门口,然后特别小心地把尾巴尖探出去――戳了戳院子大门外面那片还没来得及清扫的雪地。 下一秒高文就看到提尔整个人都“啵儿”一下绷得笔直,尾巴也飞快地收了回去。 站在院子门口的两个卫兵就全程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海毛虫怪。 高文忍不住好奇地开口招呼起来“提尔,你干嘛呢?” 海妖小姐被突然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尾巴一抽从大门蹦出去,然后她抬头看到了站在二楼露台上的高文,便举起尾巴晃晃“我想出门!但你们人类世界的冬天也太冷了……” “你竟然也有出门的时候?”高文特惊讶,“你这是冬眠结束了?” “我这不是好长时间没去河里游泳了么?本来看着今天太阳挺大,想去游一圈放松放松,结果没想到……噫――雪地好冷啊!我还是不去了……” 高文听着提尔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几乎能遮盖小半个天空的巨大日轮,心说海妖姑娘讲的没错,这太阳确实挺大…… 提尔这时候又开口了,她使劲挥舞着胳膊和尾巴尖“人类领主啊,你在上面是晒太阳呢么?” 高文随口回答了一句“是啊。” “那我也跟你一起晒!” 海妖小姐远远地嚷嚷了一声,随后就一甩尾巴朝这边拱过来,高文一开始还以为这姑娘准备进屋从楼梯爬上二楼,于是便想要转身去打开露台的门,结果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那海妖拱到院子中央便停了下来,随后长长的尾巴原地盘了两圈,跟弹簧一样颤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紧接着她就开始使劲,整根身体越压越紧――到这一步高文就猜到了这个脑筋精奇的家伙想干什么,赶紧阻止“你等会……” 然而这话说的晚了半拍,等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那根咸鱼精彻底把自己压成了一个扁扁的弹簧,紧接着就是“嘣”的一声,提尔整个身体便朝着露台的方向直飞过来…… 露台上方当即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完全笼罩了通向露台的所有角度,高文就眼睁睁地看着提尔一头撞在护盾上,紧接着是尾巴也“啪叽”一声拍在光幕前。 一脸懵逼的人鱼(海蛇以及咸鱼)小姐就这么在高文眼前从护盾上滑落下去。 几秒钟后,护盾自动消失,高文探头往露台下面看了一眼,正看到提尔用尾巴缠住了露台下面的支柱,在那吭哧吭哧地努力向上爬着,虽然由于她对尾巴的控制方式奇特导致她爬得很艰难,但幸好二楼也不是很高,基本上把尾巴杵在地上一使劲也就上来了…… 片刻之后,爬到栏杆外头的海妖小姐伸出手“哎你别光看着,拉我一把。” 高文面无表情地伸手把这个咸鱼精拽上露台“哦。” 好不容易爬上来之后,提尔第一件事就是叉着腰抱怨“话说你闲着没事在露台上装个护盾干嘛啊!前几天不是还没有呢么?!” 高文一摊手“主要是为了防琥珀――现在这房子的每个窗户、阳台、露台外面都有护盾,快速接近的话肯定会一头撞在屏障上。” 提尔斜了高文一眼“管用么?” 高文叹口气“不管用,琥珀一个暗影步就进来了,还不如老鼠夹子。” 提尔满脸无奈,一边很认真地把自己盘成团一边嘀咕“我多少也是住在这房子里的,怎么这么大改造都没人跟我说一声呢……” “废话,你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过来也就吃个饭,我都怀疑哪怕有朝一日整个塞西尔领被炸飞了,你都得等到下一顿饭点才能知道……” 提尔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突然冒出一句“平常你在人面前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严样子,我没想到你这人说话还挺有趣的。” 高文怔了一下,忍不住笑着叹气“其实我本身的性格也不是那般严肃的,但你要知道,作为一个领主,而且是从史书里走出来的领主,我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形象。” “你们人类真是奇怪,太多自我限制的规矩了,”提尔晃晃脑袋,一头海蓝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起如水般的波浪,“我们海妖就从来不讲究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是个很直白的种族,所有想法和行动都不加掩饰。嗯,大部分情况吧……” 由于提尔平日里的奇妙作息以及慵懒态度,高文并没多少机会跟这位海妖小姐了解关于深海的事情,这时候听到对方主动提起,他立刻顺势问道“说起来,你在你的族群中是做什么的?” “我?我是一个潮汐大师,”提尔耸耸肩,“战斗人员。” “潮汐大师?”高文眨眨眼,感觉听到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称号,“这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提尔双手抱胸,用尾巴尖抵着下巴思索起来“按照你们人类的理解……大概算战斗祭司?比较高级的战斗祭司,负责在战场上制造战略级魔法效果的那种,硬要换算成你们的军职的话,应该相当于千夫长吧。” 高文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原来你这么厉害的?” 他原本还以为提尔这样混吃等死而且回个家都能游反从无尽之海跑到人类国度的家伙不可能是个厉害家伙,哪怕扔在那帮深海谐神里面也得是个孤单死宅型的人物,结果万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然爆出了这么个了不起的身份――虽然他不太清楚海妖的战斗祭司在她们的整个军队体制中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但毫无疑问,提尔在她的族群中是处于中上层的! e……突然有点好奇那帮海妖的社会晋升机制了……她们怕不是按照饭量和走路姿势来选拔指挥官的。 “总觉得你脑子里在转什么不好的念头,”提尔盯着高文的眼睛看了半天,“我跟你说啊,你别看我平常懒洋洋的,但那是没遇上事,真遇上危险而且周围有水体环境的话,你们大部分人都跑……都打不过我!” 高文总觉得对方刚才好像不小心蹦出了什么古怪的字眼,但他觉得直接指出的话可能导致这位海妖小姐立即结束这次谈话,于是干脆地换了话题“你提到你是战斗祭司――祭司这个词在你们的语言中也属于宗教词汇么?你们海妖也有自己的宗教和信仰体系?” 他记着之前提尔提起过,海妖是不信仰神明的。 “如果你口中的宗教和信仰是像你们人类一样崇拜某个具体的神明,那我们海妖是不信神的,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崇拜对象,”提尔解释道,“我们崇拜的是所有海妖的‘灵’,是我们这个种族的,以及整个海洋的‘泛意识’,我们称其为‘伊娃’。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象征意义上的‘崇拜偶像’,对我们海妖而言,伊娃并不是神明,但她在我们的社会中有着类似于你们人类神明的地位。” 高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崇拜种族的灵,以及崇拜自然环境的部分象征性么……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事实上这种信仰在陆地上也有,大陆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便有着对自然万物以及自然现象的‘泛信仰’,他们有的崇拜自身先祖,有的崇拜自然界中的雷电、风、岩石和植物,有的甚至崇拜生老病死的‘命轮’,这和他们国内的多种族混居情况有关。另外如今的德鲁伊也有泛信仰的倾向,他们崇拜‘自然’和‘生命’,而非确切的神明。” “这个我倒是知道――那个很有嚼劲的大白鹿已经死了嘛,”提尔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们陆地人的信仰和宗教真的很怪……你们的教会换了一拨又一拨,甚至整个文明都换了一拨又一拨,每次魔潮来的时候,陆地人的文明就会断绝一次,但不管断绝的多么彻底,只要文明重新出现,你们就还是在信仰那些神明……明明只是一群啃起来很有嚼劲的强大生物,怎么对你们陆地人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呢?” 提尔只是无心之说,然而高文在听到她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却突然心中一跳―― 每次魔潮对世界重新洗牌之后,新生的凡人文明都会建立起差不多的信仰和宗教体系? 。 ------------ 第三百一十七章 神的谜团 提尔随口几句话,高文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因为他从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海妖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文明,这个生活在他“卫星监控区域”之外的深海种族从数万甚至可能数十万年前开始就已经是个相当发达的文明,虽然由于魔潮的影响,这个种族的科技发展似乎陷入了停滞和瓶颈,但她们至少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一直延续了下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留下了大量对陆地文明的观察记录。 比起高文后期那种“千年等一帧”的情况,海妖的观察显然更加连续,更加详实,更加可靠。 那么提尔的话应该也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每一次文明断代重启,每一次万物重塑之后,凡人种族总是会建立起类似的宗教,总是在信仰着类似的神灵? 在文明传承都彻底中断,甚至世界都重塑过的情况下,那些神灵的信仰竟然是一直延续的?! 神灵可以无视魔潮的影响,这一点高文很久以前就想到了,但他们的信仰又是怎样一次次出现在凡人世界中的?“这一季”的凡人文明是通过“永恒石板”得到了关于神灵的知识,那么以往的每一季凡人文明,也都会出现永恒石板么? 按照高文的猜测,所谓的永恒石板极有可能是远古时期那支“屠神舰队”留下的某种存储介质,这种存储介质难道已经成为神灵不断复苏、不断重新传播自身信息的媒介?或者说……这一切干脆就是远古时期那支“屠神舰队”的手段,是他们刻意为之? 他觉得自己似乎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看到高文不断变化的神色,提尔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想什么呢?难不成我念叨一下那些‘神灵’你还不开心了?你不是不信神么?” “不,不是因为这个,”高文赶紧摆摆手,“我只是联想了些别的事情……对了,在你们海妖的记载里,陆地上的每一季文明都有相同的神明体系是吧?那他们是……” “等等,你大概理解错了,”提尔直接打断了他,并甩着尾巴尖认真解释,“我是说你们陆地人在每一季文明都信仰‘类似’的神灵,而不是相同的神灵——这中间区别很大。” “区别很大?”高文眉头一皱,“怎样的区别?” “就是几代教派所信仰的对象看起来有些共同点,但实际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同一个神灵,”提尔努力思索着,想要找到最准确的字眼来描述她所知的那些历史,“我给你举例子吧。比如你们陆地上在远古时期的几季文明都对‘光明、庇护、正义’这方面的概念有崇拜倾向,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圣光的信仰,但实际上每一代文明的‘圣光之神’都是不一样的。我记得海妖记录中最古老的圣光之神是一个强大的男性巨人,但在那之后的下一代文明所崇拜的圣光之神却是一头龙,一头水晶巨龙……嗯,在你们上一代或者上上代的那一季文明里,圣光之神的形象好像还是个女的,那时候还叫光明女神呢……” 高文一愣一愣地听着,听到最后赶紧叫住提尔“哎你可注意点啊!出了这里跟别人千万不要说这些,尤其是别对着那帮信徒说,这话题内容太渎神了,让人听去了你容易被架在柴火堆上给烤成烤鱼……” “你放心吧,我当然知道,”提尔一翻白眼,“而且海妖又不怕火烤,大不了被烤成水蒸气,等一波冷空气我们再下个雨回来就是了……” 高文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种族天赋,但他此刻更在意关于神明形象不断变化的问题“照你刚才的说法,其他教派信仰的神灵形象也是在一直变化的么?” “是啊,你们这一季的魔法女神在上一季还是魔法男神呢,上上季则叫‘万法之龙卡曼多尔’,你们这一季的战神在上一季是个长着四个脑袋的刺角巨狮,但上上季其实是个大胸女人,”提尔摇头晃脑地说着,“而且不只是形象会变化,有时候神灵还会有融合或者消失的情况出现——比如在远古时期,血神和战神其实是同一个信仰,那时候叫做‘杀戮之神’,而你们现在信仰的商业之神在某一季文明里其实应该是分化为商业神和契约神的……” 高文被提尔冒出来的这一大堆上古秘辛弄的一脸懵逼,在心里使劲划拉了半天公式之后他发现自己是不可能把这一大堆神灵的变迁和对应关系给捯饬清楚的,起码短时间内不行,所以他直接放弃这些细节问题,转而总结出了一个最粗浅易懂的结论 一季又一季凡人文明虽然都各自信仰着确切的神灵偶像,但从总体来看,凡人所信仰的其实并不是某个确切的、不变的神,而是某种具备统一性的、在文明发展过程中几乎必然会出现的“概念产物”! 凡人畏惧火,所以产生了火的信仰,凡人向往光明与正义,所以产生了圣光的信仰,凡人需要贸易和公平,所以产生了商业的信仰,对战争与血腥的崇拜催生了战争和血的信仰,对黑夜的敬畏催生了暗影和黑暗的信仰…… 他们的信仰在最初都是指向某种概念的,而确切的神明形象则应该是那之后的产物。 所以提尔说陆地上的文明不管换了多少代,都在崇拜着“类似的神灵”,可每一季文明的神灵形象却又都千差万别! 高文忍不住想到了地球上的原始神灵崇拜——远古时期,地球人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先是对自然界的某种现象产生敬畏,然后才从这模糊的、概念性的敬畏中诞生了较为明确的神灵,但和地球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 神灵以及神灵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形象不断变化的神灵……如果他们真的亘古有之,而且也都有着和各个宗教宣扬一般的人性化特征,那么他们会容许一季又一季的凡人文明随意塑造他们的形象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在圣光教派里哪怕念诵祷词的时候错了几个音节都有可能被圣光“神罚”至死,那些神明对凡人可不会那般宽容。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在每一季文明的宗教体系中,神明真的换了……至少,他们的形象真的换了。 高文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问题到底是神造了人,还是人造了神? 他顺着这个大胆的思路想下去,却又遇上了新的问题如果真的是“人造了神”,那么死在深海的疑似风暴之神,死在幽影界的自然之神……那切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又该怎么解释?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海妖在极为远古的时候就开始挖掘“大鱿鱼”,而在这个过程中陆地上肯定出现过不止一轮对“风暴之神”的信仰,在这个过程中风暴之神的“神位”到底是谁在坐着? 要知道,风暴之神的力量可是一直都存在的,在风暴之子们堕落黑化之前,他们的牧师可以通过对风暴之神祈祷来换取“海的回应”,从而在混乱的无尽之海中为远航者开出安全的航路,这般伟大的力量不可能凭空得来,难不成那个一直被海妖们连啃带挖的风暴之神在死去活来的百忙之中还抽空回信徒们的消息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风暴之神的敬业程度倒是可以让高文刮目相看了。 高文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只悠悠然说了一句“神灵和凡人的关系……到底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 提尔耸耸肩(以及尾巴尖)“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毕竟我们海妖压根不信神,哪怕出于好奇按照你们陆地人的做法去举行什么仪式,也压根得不到那些神灵的回应。你们的‘神术’体系在我们眼中完全就是不可理解的,就像你们没法理解海妖的元素科技一样。” “你们能得到神灵的回应才有鬼了,”高文忍不住斜了这个咸鱼精一眼,“看看你们的食谱——那帮神灵回应你们难不成是赶着去给你们当刺身么?” 提尔舔了舔上嘴唇“说起这个我还真有点馋了诶,话说那个大白鹿我可以去啃一口……” 高文想也不想“不行。” “为什么啊……”海妖小姐显然大受打击,“反正你们也用不上大白鹿啊,你们又不烧又不吃,那么大一块肉放在那里多浪费……” “巨鹿阿莫恩和‘大鱿鱼’的状况可不一样,”高文瞥了这个已经开始流口水并且使劲晃尾巴尖的家伙一眼,“巨鹿阿莫恩是依靠那一大堆远古兵器残骸所产生的力场给封印住的,卡迈尔没说么?现在那里处于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天知道你过去啃一口会有什么后果。而且再说了,通往幽影界的大门是建立在古代刚铎技术上的,那些古代技术如今随时可能出问题,万一你进去啃一口的时候大门关了怎么办?你怎么从幽影界出来?就靠你这海毛虫一样的赶路方式从里面拱出来么?” 提尔“……” 看到海妖小姐无言以对,高文呼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正在灿烂的冬日阳光下一片繁荣的塞西尔城。 “还是继续晒太阳吧。” 提尔无奈地撇撇嘴,长长的蛇尾渐渐融化、变形成一条蛇尾,随后她扭了下身子,如一条咸鱼般毫无动力地趴了下去“好馋啊……” 而在同一时间,圣苏尼尔城,桑提斯终于再次踏上了这座古老王都的土地。 他抬起头,看着阳光照耀在圣苏尼尔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照耀在教堂色彩斑斓的窗户上,也照耀在那些斑驳陈旧的古老城墙和塔楼上。 时隔将近一年,他终于回来了。 。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回家 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三辆马车行驶在王都的街道上,在为首的马车中,女巫吉普莉打开了窗户上的盖板,带着一丝好奇,但又保持着谨慎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她在贫穷落后的南境地区出生长大,直到认识“大姐头”琥珀之前,她的整个世界都是由小镇中黑暗肮脏的阴沟角落、低矮破旧的贫民街巷以及腐臭难闻的垃圾堆组成的,但就如绝大部分安苏人那样,她也有机会听到和这座伟大王都有关的故事――从偶尔路过的吟游诗人,夸夸其谈的冒险者,狡猾警惕的商人口中,她勾勒过这座城市想象中的模样,她想象过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富丽堂皇的教堂,气派不凡的贵族府邸,以及国王陛下所居住的、那座贴满了银箔的“白银堡”。 在那些作为骗子和女巫混迹于阴沟陋巷里的日子里,她知道凭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是不可能造访王都的,不要说造访王都,她甚至只要敢踏进大一点的城市就有可能会被领主抓住并遭到鞭笞,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这句话她总是习惯在戴着兜帽和占卜套牌的时候用来忽悠那些冒险者,但这时候她很想说给自己――在奇妙的命运安排下,她成了一个体面的人,一个效忠于大贵族的人,而这座以往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王都,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它确实如吟游诗人和冒险者们说的那样,雄伟而壮丽。 但却处处显露出陈旧和肮脏。 吉普莉皱着眉,看到王都街道的两旁遍布污秽,高大的城墙里面也不乏破旧的贫民街巷,这一路走来,她照样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贫民和被士兵驱赶的“贱民”,她觉得自己对于王都的美好想象一点点崩塌了。 这确实是一座壮美的古老都城,从底蕴和规模上,它无愧于安苏之首,但吉普莉发现自己更喜欢塞西尔领那干净整洁的街道和井然有序的城区,更喜欢那里朝气蓬勃的人民和恪守法令的官员。 但她谨记着自己临行前接到的任务,于是所有的情绪变化都被她很好地隐藏起来,她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放下了马车车厢的盖板,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年轻奥术师:“桑提斯先生,我们直接前往公爵大人的宅邸?” 桑提斯有些心绪难平,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说道:“我想……先回家一趟。” 紧接着他又赶紧补充:“当然,公爵的任务更重要,如果你们觉得不妥,我们就先去皇冠街四号……” “无需这样拘谨,桑提斯先生,”女巫吉普莉微微笑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出身小贵族或富有商人家庭的法师学徒那样,“按照公爵的命令,您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我和皮尔斯只会给您提供必要的建议和辅助。您只需按照您认为合理的方案来行动即可。” “好……好的,”桑提斯有点不习惯地点着头,并略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努力不和对面那位留着一头亚麻色长发、身穿黑色长裙、面容姣好妩媚的“女巫”对视,“那我们先……前往十字街。对了,剩下的两辆马车可以先去皇冠街四号,不用一起跟来――十字街的街道很窄。” 坐在旁边的高瘦男子闻言插了个嘴:“桑提斯先生,如果我们这辆马车可以进入十字街,那么另外两辆肯定也可以,我建议让两辆随行马车跟着――您在回家的时候应尽可能高调,这是一种姿态。” 桑提斯愣了一下,随之点点头:“啊,好的,皮尔斯先生。” 担任护卫的“快腿”皮尔斯敲了敲车厢前端的木板,对坐在外面的驾车向导喊道:“十字街!” 三辆马车在街道上拐了个弯,转向王都的平民区域。 桑提斯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个过程中“漂浮”起来,一种无处着落的感觉缠绕着他,他深呼吸了几下,于是一股夹杂着浓郁腥臊异味的冷空气便钻入他的鼻孔:马车正在经过鲟鱼街,这里的鱼腥味甚至可以盖过街道角落那些便溺之物的臭味。 即便现在是冬天,那腐烂的臭味却也由于已经浸满街道上的每一块砖头而萦绕不去,令人作呕。 他忍不住打开窗户盖板,看着外面的街道景象。 熟悉的街景映入他的眼帘。 低矮、杂乱、拥挤的民居就像层层叠叠的苔藓一样堆积在城墙下,由于天气寒冷,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摊贩在街道上,行人更是寥寥无几,偶尔看到的几张面孔无不充斥着麻木,那些麻木的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街道上摇晃着,似乎冬日的寒冷和营养不良的饮食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变化,然而他们也有突然“鲜活”起来的时候――当悬挂着贵族徽记的马车驶过街道,这些表情麻木的贫民几乎立刻便会匍匐在地,额头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他们的反应是如此之快,就好像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桑提斯眉头微皱,而此刻马车已经驶过短短的鲟鱼街,进入了稍微好一些的“十字街区”。 十字街是中层“市民”住的地方,稍有地位和财富的人会住在这里,和属于贫民街区的鲟鱼街比起来,这里的屋子明显高大一些,而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也显然更加精神一点。 他们在见到贵族马车的时候不用立刻匍匐在地,但也必须马上躲到街道两旁,并把腰弯到绝对低于马车车窗的高度――平民必须这样做,这是为了防止他们用肮脏的视线注视可能从车窗探头看向外面的贵族。 只有到了更为高等的、受洗的富裕市民聚居的街区,那些接受过教会赐福的“体面人”才无需这样做,他们只需要站在街道两旁弯腰致敬即可。 在王都,规矩自然是比边境那些荒蛮之地要多的。 出身于十字街,晋升为二级奥术师的桑提斯是这个街区“最有出息的孩子”,他的法师等级也是生活在这个区域的人迄今为止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在从前,即便桑提斯在法师学会中混的再怎么不如意,再怎么受排挤,他回到街区的时候也是带着骄傲的,可是现在,看到那些在街道两旁深深低下头去的街坊邻居,他心中却只有一阵阵的烦闷。 这里毫无变化,就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去年的十字街是这样,十年前的十字街也是这样,一百年前的十字街还是这样! 但在塞西尔领,一年的时光足以立起一座城,足以让一群不认字的孩子学会写自己和父母家人的名字,足以把那些来自刚铎废土的怪物打回去两次! 桑提斯烦闷地想着,然后突然看到街巷角落有一个小女孩正呆呆地看着这边。 那个小女孩穿着整洁但陈旧的衣裙,衣裙上只有一个补丁,她梳着两条整齐的马尾辫,脸蛋在冷风中冻得发红,两手则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她似乎是刚刚从某个街角里走出来的,以至于没来得及对贵族马车弯腰行礼,而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这边。 桑提斯愣了一下,随后出声喊道:“佩佩!” 然而那小女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突然跑开,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那是谁?”坐在对面的吉普莉好奇地问道。 “我的妹妹,”桑提斯语气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跑?” 小女孩飞快地跑过了街道,跑到一座看上去比周围建筑物要略新一点的房子前,匆匆忙忙地推门跑了进去,一个穿着旧棉衣和旧围裙,正在屋子中央研磨草药的中年女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佩佩?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把草药交给维恩先生了么?” 随后她就看到了小女孩手里的布袋子,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但在她开口训斥之前,小女孩已经因紧张而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妈……妈妈!外面来了三辆很大的马车!是贵族的!马车上挂着……挂着徽记,就跟哥哥上次寄信回来时,在信纸上画的一样!” 中年女人怔了一下,突然手一抖,研磨草药用的木槌便掉在地上。 她顾不得捡,马上便站起身来,盯着小女儿的眼睛:“你看清楚了?真的是那个徽记?剑和犁的徽记?” 小女孩抓着手里的布袋子,有些紧张和害怕:“看清楚了……” “那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是塞西尔公爵派来的人……你看到马车上还有别的东西么?车夫帽子或者衣服上夹着告死菊吗?驾车的马身上挂着带有白色花瓣的布条吗?” 小女孩似乎是被自己的母亲吓住了,紧张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通往里屋的门则在此时打开,这个家的男主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怎么了?我听到外面很吵。” “亲爱的,塞西尔公爵的人,来了三辆马车……”这个家的女主人用力绞着手,“桑提斯会不会出事了?我早跟他说过,黑暗山脉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让他千万小心,他却总是在信里说……” “冷静下来,”中年男人说道,“桑提斯只是个二级的奥术师,公爵不可能派三辆马车来通知……”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 男人和女人几乎立刻便绷直身体,他们呼吸都停了一瞬间,并紧盯着家门的方向,而站在离门最近位置的小女孩则差点跳了起来。 敲门声还在响,小女孩有点茫然地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走向家门。 “等一下,我去开。” 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来到门前。 他打开门,冷风扑面而来,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小女孩站在自己的父亲身后,开心地叫了起来:“是哥哥!”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桑提斯的家 小女孩把头探出门,带着一分紧张和九分好奇探头探脑地看着停在门口的三辆马车――悬挂着贵族徽记的大型马车与这片街区显得格格不入,但总比停在鲟鱼街要好很多,已经有一些住在十字街的人被吸引,远远地对着这边观望着,但没有人敢过于靠近身穿黑色钢铁轻铠、身披暗蓝色勋章罩袍的威武士兵站在车旁,他们腰间佩戴的、带有奇特扳机和符文的黑钢长剑令人望而生畏,对于十字街的居民而言,这样的士兵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从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叫喊“佩佩!不要把门开着!快回来!” 小女孩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站在家门附近的士兵一眼,那披坚执锐的英武士兵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带着和善的笑意对她点了点头。 小女孩低低地惊呼了一下,飞快地转身跑回家中。 “公爵命我返回王都招募一批法师,”堂屋内,桑提斯对自己的父母解释着自己突然返家的缘由,“我不在家住,之后要去皇冠街的公爵府邸。” 中年夫妻已经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情也平静下来,但他们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身穿精织长袍的桑提斯,仿佛不敢相信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是他们那个远赴黑暗山脉、本应在外面吃苦受难的儿子,他们的视线不由得放在桑提斯身边的人身上,母亲开口了“他们是……” “您好,夫人,我是效忠于塞西尔家族的法师学徒吉普莉,遵照公爵的命令担任桑提斯先生的助手。” “皮尔斯,一介护卫。” 两位毕业于军事安全情报局的干员按照自己的身份和性格设定做着自我介绍,但被夹在中间的桑提斯显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气氛,年轻的奥术师赶快打破略有些僵硬的局面“麦尔斯呢?” 麦尔斯就是他的弟弟,也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孩子。 “麦尔斯去皮匠那里了,”父亲说道,“冬天没什么活可做,他找到一个帮贵族老爷鞣制皮子的工作。” 桑提斯点点头――虽然在塞西尔领以外的地方,冬日里平民几乎不可能找到工作,但这里毕竟是王都,贵族老爷们在冬天也多少会需要一些下人来替他们做事,这些零散的工作对于生存艰难的平民而言可是莫大的恩赏,所以哪怕这些工作能获得的报酬很少,大家也都是抢着去做的。 只不过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家中堂屋,这位年轻奥术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不是往家中寄了三次钱吗?”他皱眉说道,“哪怕还不够搬家到环境更好一些的菲尔顿街区,你们也应该把门窗都修一下,把火炉扩大一些……为什么还是这样?” 桑提斯的父亲在贵族家中做厨师,母亲是草药师,这个家庭在平民里已经属于富裕阶层,他们全家在多年前其实就有机会搬到更好的“上等街区”,只不过为了把桑提斯送进法师协会,一家子花光了积蓄,这才失去搬家和“晋升”的机会,而这也是桑提斯在冲击三级法师失败之后感觉对家人最大的亏欠之处,因此他在塞西尔领安顿下来并获得稳定收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攒起来寄往家中――按照他的估计,以高文公爵的慷慨,他只需攒两三年的钱便足以让家人搬到条件更好的菲尔顿街,然而此刻回家看了一眼,他却发现家中仍然是那副破落的模样,父母在家中也仍然穿着带补丁的衣服,父亲唯一一件好衣服,恐怕也仍然是那件去贵族家里做工时穿的“厨师服”。 寄回家里的钱呢? 听到儿子的疑问,中年夫妻脸色黯然地对望了一眼,两三秒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父亲开口了“本来家中条件就要好起来的……但入冬之前,你弟弟生了一场病。” 母亲接着说道“草药治不好他,我们便带他去了圣光教堂,教堂的牧师说他是遭了邪教徒的诅咒,是因为对主的信仰不坚定所以才无法抵抗那些邪恶的力量…… “牧师给他做了驱邪仪式,洒了圣水,总算是治好了麦尔斯,但因为你的父亲信仰的是商业之神,圣光教会的牧师说家中有人信仰异神而遭到邪教徒诅咒便是有罪的,所以要交‘赎罪金’才能把你弟弟领回去。 父亲摇着头,似乎为自己因“错误信仰”导致连累家人而满怀愧疚“赎罪金原本要缴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家产才可以,在不抵押房产的情况下,差不多要收走家里的所有财物,但幸好我效命的陶特伯爵出面说了几句好话,而且你还在法师协会有挂名,教堂才减免了一部分赎罪金……但原本留着要在冬天前修缮房屋的钱却是没了。” 桑提斯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捏着拳头,从来都不懂得生气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愤怒。 而站在他身后的皮尔斯和吉普莉则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两位干员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在心中默默记下,随后吉普莉上前一步,在桑提斯耳边低声说道“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桑提斯先生――公爵大人会替你记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的。” 桑提斯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我是来接你们去塞西尔领的。” “去黑暗山脉?”母亲吃了一惊。 “是塞西尔领,”桑提斯认真地纠正道,“黑暗山脉只是一个地方,塞西尔领是在那里的一片乐土。父亲,母亲,不要相信那些关于黑暗山脉的迷信谣言,那里原本确实荒凉,但塞西尔公爵已经将那里建设成了安全、富饶、稳定的家园,那里的房屋比王都还坚固温暖,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用德鲁伊药剂浇灌,肥沃的和圣灵平原最好的土地一样,塞西尔强大的军队则让整片领地无比安全――你们在那里肯定会比在王都过得更好。” “我们看过你在信里的描述,那都是真的?”母亲不敢相信地看着桑提斯的眼睛,紧接着又说道,“可王都这边……” “这座城市不值得留恋,它从来没把它的子民当成是子民,”桑提斯感觉自己的口舌一下子好用起来,“我们在这里没有土地,哪怕有一座房子,教堂也随时可以找个理由把它收走,还不如全家都跟我到塞西尔去。我现在已经是领主的顾问,领主还让我在他建立的学院里教书,母亲你过去之后可以去炼金工厂,那里需要能够辨认各种草药原料的草药师,父亲你可以去领主的宅邸,那里需要一个厨师,佩佩可以去学院里上学,麦尔斯也可以上学,还能去机械制造所,跟随一位充满智慧的大工匠去学习怎么制造机器……我们全家都可以在那里过上很体面的生活。” 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要下决心离开自己住了半辈子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可是桑提斯的话仍然有让他们动心的地方,桑提斯见状,立刻接着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奉领主的命令招募一批学者去建设领地,另外还要把当初一同去塞西尔领的那批工匠的家属也接过去――那些工匠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把家人也接去,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的可不止我一个。” “……我要先去向陶特伯爵辞行,”桑提斯的父亲终于点头说道,“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桑提斯的母亲有点惊讶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乔恩?” “儿子说得对,我们应该试试别处的生活,”父亲咬牙说道,“上周……麦金托什一家在城外的田地和谷仓都被收走了,因为他们信仰暗夜女神而且不愿改变信仰。亲爱的,我有不安的感觉,城里的气氛正在变化,我们最好能趁这个机会离开这儿。” 一辈子习惯了听从丈夫安排的母亲低下头去“……好的,我听你的。” 一小时后,等来归家的弟弟并告知家中安排之后,桑提斯回到那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马车上,三辆马车驶过已经有着两百余年历史的十字街,在广场上转了个弯,驶向位于王都中心区的皇冠街。 “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从未来过王都的吉普莉很谦虚地询问着桑提斯的意见尽管她巧舌如簧,而且接受了军情局的训练,但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她还是决定先听听“地头蛇”的经验。 “我会给我认识的、比较符合条件的朋友写信,‘杂工协会’那里可以雇佣到送信人,他们能在一天内把信送到圣苏尼尔城内任何地方。另外稍后再派一个信使去法师协会,用公爵大人的徽章做凭证,可以发布招募法师的消息。吉普莉小姐,另外还要麻烦你拿着公爵大人的证明文件去一趟白银堡旁边的‘学者大厅’,那里是王都学者们的组织,你可以在那里发布信息招募学者,或许他们会对塞西尔领发掘出来的刚铎遗物以及黑暗山脉里的珍奇动植物感兴趣……” 桑提斯一条条地分派着任务,最后他顿了顿,又转向“快腿”皮尔斯“皮尔斯先生,还请你跑一趟工匠协会,那里不需要什么凭证文件,你可以花一个安苏银盾币发布一条招募工匠的消息,主要是招募符文工匠和熟练的机关师,就按照领地上‘魔导技师’的报酬发布消息。另外要说明一下,招募来的工匠会在塞西尔领先接受训练,但即便学徒期间,他们也能拿到三分之二的酬劳。我相信塞西尔领魔导技师的收入足以让不少人动心。” 吉普莉认真看着一脸镇定而且说话条理分明的桑提斯,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桑提斯先生,你似乎有些变化。” “有吗?”桑提斯愣了一下,随之笑道,“大概是我终于知道公爵大人派我来此的意义了吧……” 。 ------------ 第三百二十章 “师徒传承” 年轻的低级女法师玛丽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通往魔法实验室的阶梯上,镶嵌在走廊两侧的魔晶石灯散发出恒定明亮的光辉,但这光芒却丝毫不能驱散她心中的不安。 这段时间来,整座塔里的学徒都在承受着同样的不安――老魔法师的精神问题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新的方向发展恶化,那个乖僻阴沉的老人好像在上次“连接”中受到了什么刺激,他首先让学徒们昼夜不休地拆掉了塔中的那些精神防护法阵,随后又毫不犹豫地将三座魔法实验室之一给拆除一空,并在里面设置了大量让人难以理解的、新的实验装置,他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新实验室里,研究着学徒们看不懂也不敢去打听的东西,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自言自语、咕咕哝哝,有时候还会突然在实验室里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 他好像是彻底疯了。 现在学徒们唯一感觉庆幸的,就是老法师的新疯狂似乎让他无暇去惩罚旁人,这么多天里竟然没有一个学徒遭到鞭打和责骂,老法师貌似已经完全沉浸在他那错乱的精神世界里,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一群学徒存在。 所以玛丽此刻觉得自己大概是所有学徒里最不幸的一个――因为老法师丹尼尔在疯狂之中竟然还记起了自己,并派奴仆通知自己去新实验室里找他…… 是新的疯狂实验?还是莫名降临的惩罚?亦或者只是老法师在神志不清状态下随口的一次招呼? 阶梯到了尽头,一条灯光略有些昏暗的走廊出现在眼前,走廊的尽头就是魔法实验室,一个穿着黑色短袍的奴仆从走廊走了过来,在玛丽面前微微弯腰,用僵硬低沉的嗓音说道:“主人在等你。” “我知道了。”玛丽点点头,越过奴仆向前走去。 法师塔里的奴仆皆是老法师购买来的奴隶,除了那个不知道已经多大年纪、总是阴测测的老管家之外,所有奴仆都接受过神经元改造手术和法术洗脑,这些僵硬而缺乏情感的“活死人”照料着老法师和所有学徒的生活,在必要的情况下,也充当老法师的实验材料。 玛丽曾经惧怕过他们,也曾经同情过他们,但现在,她对活死人奴仆已经只剩下麻木,和看待魔偶没什么两样。 反正这塔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差不多的。 她走过走廊,推开了新实验室的大门,并看到老法师已经在里面等着自己――他背对着大门,似乎正在盯着实验台上的什么东西发呆。 玛丽吸了口气,走进实验室:“导师,您找我?” 老法师背后的几根人造神经索抽动了一下,随后他转过身,用那褐黄色的眼珠盯着女学徒:“玛丽,你来的正好,过来――把门关上。” 玛丽心怀忐忑地走过去,并打量了一下这间刚刚经过翻新的实验室。 那些盛放动物样本以及魔药的架子都被搬到了别的地方,原本的几个石质炼金台也都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房间中央的一个大型试验台,以及在房间两侧的几张长桌和魔法材料存放柜,新的实验室和之前那个阴沉恐怖的地方看起来截然不同,倒更像是一间比较正常的魔法实验室了。 年轻的女学徒来到实验台前,正想询问自己的导师有什么吩咐,却看到实验台上摊开着很多张图纸,以及许多写满了计算式的草稿纸。 “你,你是我所有学徒里数理能力最好的,我选择了你――来和我一起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务!”老法师看了玛丽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先拿着这些,把这几道题做出来!” 做题? 玛丽一头雾水,但不敢违背导师命令的她还是接过了那些纸张,开始认真阅读上面的东西。 她理解的有些艰涩,虽然那些纸上的都是用数理能力就能解决的数学问题,但遣词用句却和她以往遇上的魔法概念有很大不同,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随后,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理解,去解决那个计算符文域范围的难题。 在解题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枯瘦的手指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玛丽顿时一惊,并紧接着听到导师的话从旁边传来:“白痴!你的平方符号呢?!” 玛丽额头被吓出了一层冷汗,但预料中的电击或鞭打并未降临,导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改过来!你想把题做错吗?!” 玛丽慌忙改正了自己写错的地方,并继续做下去。 但她做的仍然很是艰难――数理她都懂,但那些定义和公式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新鲜,又太抽象了。 理解题目为她增加了额外的难度,以至于原本会做的东西也会出现失误,很快她就又听到导师在耳旁吼道:“你没有脑子吗?!理论值是277!实际干扰值已经超过它了!你竟然还在继续做下去?!” “你见过哪个魔法阵的符文结可以不成对的吗?那个多余出来的起始符文你是打算把它接到自己的脑子里么!” “石英砂是负性,是负性!你以为它是秘银和精金吗?让你去设计魔法阵,你迟早把自己炸死!” 导师的斥责和怒吼几乎每隔一会就会响起,每次都让玛丽忍不住哆嗦一下,但慢慢的,她却发现了一件事――导师其实是真的在教导自己一些东西。 自从几年前导师完全沉迷于进行“连接”仪式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再度教导学徒实际内容! 自己一愣神的功夫,导师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你还有两道大题没写!不写完卷子不准吃饭!” 玛丽赶紧低下头,认认真真阅读起最后两道题的题目,但一种古怪的感觉却从她心中浮现出来:难道……导师最近不是彻底疯了,而是真的在魔法研究上有了巨大的突破,所以完全沉浸在研究之中么? 她是知道的,让老魔法师精神出现问题的最初原因,就是他在魔法研究过程中遇上的某些令人绝望的巨大难题,几十年无法突破才一点点让这位原本强大睿智,前途无量的天才法师变得阴沉乖僻,冷酷扭曲――那诡异可怕的“连接”仪式只是放大了他的精神问题而已。 十几分钟后,玛丽把稿纸推向丹尼尔:“导师,我做完了……” 老魔法师看了她一眼:“检查过了么?” “我……检查过了。” “让我看看。” 老魔法师一把夺过了玛丽手中的纸张,然后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玛丽仿佛从导师那张总是阴沉的面孔上看到了一丝丝的微笑。 “嗯……马马虎虎,”老魔法师的表情变化稍纵即逝,下一秒他已经重新板起脸孔,“比我做的时候差远了,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玛丽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别的内容:这些题不是导师自己出的么?他在出题的时候也做了一遍么? 显然,老法师不会解释自己的话,玛丽也没有胆量去询问这种细节,她只是低头听着,听老法师继续说下去:“虽然你用的时间长,但差不多及格了。这些资料你拿回去,认真看,都学会,然后教给那群躲在塔底的废物和白痴――告诉他们,三天后我要考验他们,学不会的,就等着被我做成活死人吧。” 玛丽缩了缩脖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导师,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是伟大的知识!”老法师张开双手,很是激动地说道,显然他此刻心情不错,还很有耐心跟自己的学徒解释,“是我伟大的主人赐予的知识!你必须好好学,等你学会了,我就教你该怎么组建魔网,怎么简化法阵――这是你莫大的荣耀,能为主人效劳,是你莫大的荣耀!” 玛丽慌忙点着头,她开始怀疑自己刚才那乐观的估计――自己的导师,恐怕仍然是疯的。 他在接触了一个恐怖的存在并与之做了交易之后,真的是彻底疯了。 这时老法师突然皱了皱眉,随后不耐烦地挥着手:“出去吧,今天能教你的就这些了。我的主人在召唤我,我必须立刻回应。” 玛丽知道老法师口中的“主人”是个恐怖的神话生物,或者是类似的神秘存在,于是一刻都不敢多呆,赶紧点头后退。 在离开实验室之前,她听到老法师远远地喊了一句:“你表现好,晚上可以吃肉!” 玛丽鞠了一躬:“谢谢您,导师。” 等年轻的女学徒离开之后,老法师低声咕哝了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随后慌慌张张地站到实验室角落的一个魔法阵上,激活周围的预警和保护符文之后,他的精神迅速放空,神经索开始帮助他和周围的符文建立连接。 下一秒,他便看到自己周围的环境天翻地覆,那个有着高远蓝天、无尽水面、大量金属平台的空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果然,只要连接到心灵网络中,他就必然会被带到这个地方――域外游荡者的控制是绝对的,根本没有任何漏洞可钻。 老法师早已经放弃抵抗,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眼前那个金发的身影弯腰致敬:“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先做点卷子吧,”高文随手变出两套题,“我看看你掌握的怎么样了。” 老法师:“……谨遵您的命令。” 片刻之后,高文的呵斥声开始响起: “你脑子呢?地址映射的基本定义忘了吗?!” “谁告诉你开放端口不可以伪装的!” “唯一有效编码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它必须和精神频率始终匹配!让你去设计ip索引,你迟早把自己的脑子烧掉!” …… “最后……你检查过了么?!”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崭露头角” 久违的梦境之城,久违的金碧辉煌,久违的楼宇殿堂。 魔法师丹尼尔站在这座雄伟壮丽的城市街头,看着眼前那些铺展开的宏伟建筑以及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在一连串的考验和“传承”之后,他终于得到那位可怕的域外游荡者的认可,获得了重新接入心灵网络,在梦境之城中活动的许可。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自由——而且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在心灵网络中的活动都不会有自由。 域外游荡者已经将祂的精神印记留在自己的头脑中,而且是留在了最深处,他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个印记,从今往后,他必须作为域外游荡者的仆从行动,他不能说出主人的秘密,不能做主人禁止的事情,不能尝试脱离主人的控制,更不能在心灵网络中以任何形式向人求救、向其他永眠者示警。 他不用去考虑什么通过隐秘行动和自我暗示来绕过规制,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做得再隐秘也逃不过域外游荡者的监控,那监控是位于潜意识深处的,人不可能欺骗自己的潜意识——不管是在这个心灵网络中还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只要他潜意识里触发了域外游荡者留下的“关键词”,那么可怕的惩罚就一定会到来。 但是丹尼尔已经不在乎了。 他已经见证过域外游荡者的伟力,又接受了那些不可思议的知识传承,对如今的他而言,他更重要的身份是域外游荡者的仆人,而不是什么永眠者教徒,更不是什么提丰魔法师。 老法师将自身的形象重新塑造成他在心灵网络中常用的样子:一个儒雅的中年魔法师,随后走向城市里那些中低层教徒聚集的地方。 他冷眼旁观那些永眠者在城市街道上来来往往,看着那些对域外游荡者之伟力一无所知的人继续他们庸庸碌碌的生活,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古怪的得意来: 我可是为那个不可名状的伟大存在效命之人,我可是主人重塑这个世界的第一批使者之一!当新时代到来之后,秩序顶端将由我一席之地——到时候这座看似繁华实则虚幻的梦境之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法师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最终,他选择享受其中。 一座有着高高尖顶和淡金色外墙的大型建筑出现在前方,那建筑是一座集会场所,它的门口排列着两排吹奏号角的巨人雕塑,很多身穿华服的教徒在那扇华丽的大门中进进出出,丹尼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坦然且坚定地跟着人群走向大门。 那是中低层教徒聚会并交流知识和情报的地方,也是他执行主人意志的第一步。 主人离线之前交待的话回荡在丹尼尔的心头: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永眠者了,该学会自己去崭露头角,语惊四座,技压群雄,然后走上人生巅峰了。 丹尼尔进入了集会所,集会所的一层大厅宽阔而明亮,许多盛放着美食和美酒的长桌分布在大厅四周,大厅内层则是供访客们随意落座、商谈、休息的圆桌和半开放式小隔间,而在最中心的地方,则可以看到一座座水晶柱:那是接入高级网络,上传、发布、读取信息的端口。 丹尼尔无视了周围那些美酒美食,也无视了两个面容娇媚、体态妖娆向自己走来的女性永眠者,他径直走到水晶柱前,将手放在上面,发布了一条他这个等级能发布的最高权重信息: “重要知识分享-个人重大发现-希望引起关注。 “我认为我们所使用的心灵网络其实存在很严重的安全缺陷,未经许可的访客一旦接入网络就极难被发现,而且我们也无法确定网络中每一个访客的真实状态…… “我有一套构筑网络安全规范的方案,而且也有一些可以提高节点管理效率的想法…… “另外,我们的资料库管理也缺乏条理,混乱不堪,查阅信息时给人的感觉又繁琐又无头绪……随着网络不断发展,我们保存下来的信息将越来越多,资料库的混乱情况必然会愈演愈烈,对此,我有一些规范化资料库的建议,我将其命名为数据库管理…… “希望得到更上层节点的关注。” …… 丹尼尔将这些酝酿、编辑了许久的消息发送出去,随后直接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信息会淹没在心灵网络的庞大数据之中,因为他知道永眠者教团的上层——那些噩梦主教、大主教们时刻都关注着这个网络,甚至教皇本人也与网络保持着全天候的连接,那些强大的永眠者有着与其地位匹配的实力,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在网络上流动的信息,并且能瞬间关注到那些值得关注的东西。 哪怕对方只是惊鸿一瞥,他也相信自己所指出的那些问题可以引起教团高层的极大关注。 虽然主人曾经交代让他先引起同阶层或者略高一级的永眠者关注,随后再渐渐想办法引起教团顶层的关注,但他知道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让自己尽快进入教团高层的视线——而这个行动已经得到了主人的许可。 丹尼尔曾经对那些主教有着无限的敬畏和崇拜,他很佩服那些主教的强大实力,但在看过主人传授的知识,知道什么叫数据库架构、目录索引、调用规则之后,他对那些主教的敬畏之心已经荡然无存——用强大的脑力和魔法实力来控制整个网络,其行为真的和野兽用力气打架差不了多少。 就如丹尼尔预料的那样,几乎没过几分钟,他所发出的那些信息便已经得到了永眠者主教团的关注。 在位于梦境之城中心区的华丽宫殿内,一间圆形大厅突然亮起灯光,大厅中央的巨大圆桌表面浮现出无数玄奥(实际上只是光影特效)的纹路,而一道道身影则在圆桌周围凭空浮现。 这就是分布于大陆各地的永眠者主教们。 一名头戴金冠的主教开口了:“网络中出现了重要的信息。” 旁边有人回应:“我们已经在关注。” “名叫丹尼尔的噩梦导师在网络中发现了重大安全隐患,他所提出的思路正位于我们的思维盲区……” “已经初步确定,那些漏洞都是切实存在的——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更没有任何人提出解决方案。” “我们应该感觉庆幸——在漏洞酿成重大危机之前,一位富有才华的同胞及时发现了问题……” “教皇已经下令,我们要尽快确认所有的漏洞情况,并抓紧时间和那位发现漏洞的噩梦导师联系,既然他能够如此敏锐地发现心灵网络的缺陷,那么他一定是在这方面具备独特的天赋。” …… 塞西尔领,高文从“冥想”状态悠悠醒转。 他默默地看了眼前的琥珀一眼:“你每次都要把脸杵的这么近么?” “我就是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成功吓你一跳!”半精灵小姐嬉皮笑脸,“结果你这家伙竟然每次都这么淡定啊。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每次其实你都没彻底睡着?你就是假装自己睡着了,然后逗我玩呢!” “我哪有你那么无聊?”高文随手把琥珀扒拉到一边去,心情不错地站起身活动着肩膀关节,“我‘冥想’的这段时间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啊,就汉默尔来了一次,交钢铁增产计划,我给你放书桌上了,”琥珀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高文的神色,“话说你心情看上去很好哎,发生什么了吗?” 高文有点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很明显么?” 琥珀抱着胳膊分析的头头是道:“反正我能看出来,你左边嘴角比右边嘴角翘得高的时候通常就是心情很好,而且多半是又算计别人成功了……” “……你平常闲着没事就不能关注点有用的东西,”高文白了这家伙一眼,随后点点头承认,“我心情确实不错。” 半精灵小姐顿时露出相当感兴趣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你又做梦顿悟什么东西啦?”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这家伙,而是突然冒出一个貌似很不相干的问题:“你说,要怎么才能在一个庞大而且内部结构错综复杂的组织里面隐藏下来,并永远不被这个组织的筛查机制给发现?” 琥珀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问题是怎么来的,但还是试着回答道:“易容乔装?不断转移?准备多个假身份?”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对方,因为他暂时还是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潜入永眠者心灵网络的事实。 实际上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 易容乔装总有被拆穿的可能,不断转移也会被机警的监视者发现,假身份再多也都是假身份,最好的办法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筛查机制的制定者。 高文无比愉悦,嘴角疯狂上扬:只要自己成为那个负责审核身份的人,那么所有的假身份就都是真的了。 而等到丹尼尔完成那些任务,高文甚至可以利用实名认证和地址绑定功能顺着wii去砍那些邪教徒…… 琥珀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突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其妙的,老粽子你又脑筋失控了。” 高文破天荒地没有在意琥珀那张破嘴,而是笑着摆摆手:“行了,将来会跟你解释的,你先……” 他话音未落,房门外突然传来了小女仆贝蒂的声音:“老爷!索尔德林先生回来啦!” 高文一怔,赶紧回应:“快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高文便见到了风尘仆仆,甚至可以说颇为狼狈的高阶游侠先生。 他惊愕地看着这位实力不俗的友人,并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胸口的血迹:“你这是怎么搞的?!” 索尔德林颇有些尴尬地扯着嘴角:“被邪教徒给砍了……” ------------ 第三百二十二章 情报 听到索尔德林的话,高文第一反应就是大吃一惊:“被邪教徒给砍了?你这穿越提丰边境一次,没有被提丰守军发现,反而被邪教徒给砍了?” “发生了很多事情……”索尔德林微微叹息,“在大陆上游历了七百年,仍然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你先坐下,喝口水歇歇,”高文一边让索尔德林赶快坐下休息,一边皱着眉看着对方衣服上那些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痕――高阶游侠先生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游荡冒险者常穿的黑色斗篷和暗棕色外套,这两件衣服上都没有破损的痕迹,但却能看到鲜血渗出又干涸的印痕,这说明对方的伤口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愈合,“琥珀,去把皮特曼叫来――让他带上治疗毒素的药膏。别从窗户……” 等半精灵小姐推开窗户一溜黑光直奔西南之后,高文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他盯着索尔德林的眼睛:“以你的实力,怎么会伤到这种地步?你遇上的是什么样的邪教徒?” “万物终亡会,”索尔德林苦笑着,说出了一个让高文熟悉而又头疼的名号,“我被人给算计了……在前往宏伟之墙监控站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自称贝尔娜的白银精灵德鲁伊,她是邪教徒伪装的……” 高阶游侠用几分钟把自己遭遇邪教徒袭击的经过告诉了高文,等说完之后,他忍不住皱着眉补充了一句:“说实话,我有些不安,万物终亡会这个堕落德鲁伊组织一直以来虽然都很活跃,但他们主要的破坏和活动都局限在人类国度以及大陆西部的一些山地王国,他们从未把手伸到白银精灵头上……这一次竟然有个至少达到高阶巅峰的万物终亡教徒混进了精灵的监控站,我很担心他们在谋划一些对白银帝国,甚至是对宏伟之墙不利的事情……” 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把情况报告给你的母国了么?” “当然,”索尔德林点点头,“逼退对方之后我回了一趟监控站,把情况报告了上去,精灵王庭那边已经知悉并表示会立刻展开调查,但你也知道,以那帮邪教徒的狡猾……他们真实的目的往往都隐藏在层层扰乱视线的行动中,恐怕到头来还是要等到他们造成破坏我们才能搞明白那些脑子坏掉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原本我是准备在监控站休养一下的,但我担心那些邪教徒会有后续针对安苏的行动,所以就先赶了回来,好让你知道这些情况。” 说到这里,索尔德林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高文立刻注意到这点:“你还有什么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索尔德林摇摇头,“在和那个邪教徒战斗的时候,我始终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她似乎很了解我的战斗风格和习惯……如果不是我随身带了一些超出她意料的装备,恐怕我不一定能这么完整地回来。” 高文眉毛顿时扬了一下:“难道是你的熟人?” “我不确定,”索尔德林摇摇头,“对方当时用了另外一副躯体和面孔,应该是类似血肉融合或者吞噬的堕落神术,这导致我根本无从感应她的真实气息,而且很多堕落德鲁伊热衷于用血肉法术重塑自己的肉身,哪怕真的是某个‘熟人’站在面前,我也肯定认不出来了……”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书房的门打开之后,高文看到除了琥珀和皮特曼之外,赫蒂和瑞贝卡竟然也在外面。 “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瑞贝卡第一个嚷嚷起来,“我听说游侠先生回来了,就来看看!” 这姑娘的好奇心永远旺盛,高文对此倒不意外,他只是略有点好奇地看了赫蒂一眼:“很少见你也会跟着瑞贝卡来凑热闹啊。” 赫蒂没有回答,只是温婉地笑了一下,并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手里那根带着血槽和八个撞角的法杖,高文顿时心中了然:这个大孙女是瑞贝卡的限制器…… “我先看看你的情况,”皮特曼进屋之后就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索尔德林――虽然他平常在领地上整天到处转悠着忽悠人算命以及卖假药,但这时候还是很能分清轻重缓急的――主要是分不清的话容易被高文一个跳劈给拍墙上,“话说你对枯血藤做的药膏过敏么?” 索尔德林一边配合着解开伤口附近的衣服,一边摇摇头:“三百年前还过敏,但现在已经好了。” 枯血藤是人类德鲁伊常用的一种魔药材料,用来中和血液中的毒素以及祛除被毒素侵染的血肉很有效,但白银精灵有一半都对这种药材过敏,所以皮特曼特意问了一句,以防止自己带来的药膏产生副作用。 “有一些过敏是可以通过接触过敏源形成适应性来‘治愈’的,但若非必要,还是谨慎点好。”皮特曼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专业医师一样,一边交待着这方面的事情一边开始检查索尔德林的伤口。 在索尔德林的衣服覆盖之下,是已经被毒素侵染多日,时至如今仍然没有愈合的伤口,那里的血肉呈现出不正常的深紫红色,边缘还有焦黑碳化一般的脱水迹象,但从伤口中渗出的血液却是鲜红的。 这种怪异的“感染”很显然是受到了魔法力量的影响。 在检查了片刻之后,皮特曼抬头看了索尔德林一眼:“你实力不错。” “实力差点早就死在毒素之下了,”索尔德林笑了笑,一方面是说给皮特曼,一方面也是对高文解释着,“万物终亡会的堕落德鲁伊确实很厉害,我原本想要以伤换伤地留下对手,却没想到一点都不划算……经历过刚铎废土的考验之后,幸存下来的人多半都对毒素有着很高的抵抗力,这却让我麻痹大意了。” “他们的剧毒法术很多都同时带有诅咒和元素侵蚀性,单纯的剧毒抗性并不怎么有效,”皮特曼摇了摇头,“幸好,你是个高阶游侠,身体自愈能力极强,你已经自行中和了一大半的毒素,我再给你处理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索尔德林默默地看着皮特曼从随身的木质手提箱中取出带有魔力的粉尘、树叶、油膏等物,现场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德鲁伊净化祭台,随后开始用法术驱散自己体内残存的诅咒剧毒,他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些已经折磨自己多日的侵蚀之物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退,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的仪式法术很厉害啊。” “我比较擅长仪祭类的德鲁伊法术,”皮特曼一边把最后一把魔力粉尘洒向地板上那个用油膏绘制、正在魔力作用下自燃殆尽的魔法阵,一边随口说道,“这种施法方式的效果更强,但需要消耗的法术材料也更多,回头你别忘了把材料钱补给我。” “放心,这点材料钱我还是有的,”索尔德林哭笑不得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仪祭法术’这种说法还真挺古老的,只有古典派的几个德鲁伊教派还在用这种说法吧?当代的德鲁伊都已经把仪祭法术和祭祀法术合并成‘仪式法术’了……” “我是先祖轮回教派出身的,”皮特曼顿时一脸得意地说道,脸上的皱纹都挤出花来,“所以我这儿的法术和药膏都绝对正宗,你在别的地方都买不……” 他还没说完,旁边的瑞贝卡就打岔了:“哎你上次不还是林木之心么?” “他还自然之灵呢,”琥珀摆摆手,“你就别信他的,这老家伙为了骗钱把所有德鲁伊派系的书都看了一遍,到时候客户信哪个他就是哪个……” 索尔德林还不是很适应高文身旁这些奇葩的节奏,当即显得有点尴尬,但幸好高文主动把话题继续了下去:“除了遇上邪教徒之外,还有什么情况要汇报么?” “我正要说,”索尔德林立刻点点头,他看了房间里一圈,确认这里的都是塞西尔领各个部门的领导者,便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得到情报,提丰边境的冬狼堡也遭到了畸变体袭击。” “冬狼堡?”高文眉头一皱,“如果我没记错,就是温德尔家族驻守的那座堡垒吧……现在控制着冬狼堡的应该是安德莎?温德尔,那个年轻的狼将军。” “是的,我之前便是在她的军队中效力,”索尔德林点头道,“冬狼堡遇袭的时间和塞西尔领遇袭的时间相差应该只有几天,考虑到两地的距离以及畸变体的行动速度,我怀疑是同一拨怪物在黑暗山脉中分成了两支……” 高文看向琥珀,后者不等他开口就主动说道:“目前军情局还没有报告――咱们的情报网刚勉强分布到南境各地,暂时还没有余力向东境以及更远的提丰渗透。” 高文点点头,他也理解情报网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哪怕有着商业网络和无往不利的炼金药剂生意这样开挂的东西辅助,要把军情局的摊子架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消息恐怕已经被送到弗朗西斯二世和提丰那位皇帝的书桌上了,”赫蒂也是个思维敏捷的人,而且和瑞贝卡不同,常年与各个贵族势力打交道的她也很有些对局势的敏感性,“先祖,两国局势恐怕会有变化。” “最迟在复苏之月结束前,就会有新消息传来,”高文点点头,并转向琥珀,“加紧对新干员的训练和派遣工作,并注意收集来自圣灵平原方向的消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重启外交活动之前,弗朗西斯二世会首先对国内有一番动作。”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们的路 索尔德林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 稍有头脑的人,就可以意识到这将对目前剑拔弩张的提丰-安苏形势造成怎样的影响。 对于高文而言,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坏消息自不用说,他打从棺材里爬出来看到外面一大片畸变体(老子上个版本白打了)的时候就在担心这件事,担心宏伟之墙日益衰退,担心畸变体越来越多地从那片废土中脱困,前来袭击人类世界,提丰边境的遇袭意味着上次的畸变体袭击事件远比想象的更加严重,塞西尔领面对的几千怪物只不过是突破宏伟之墙的畸变体的一部分而已,但从另一方面,畸变体这个文明大敌的出现或许也会推迟战争…… 推迟安苏和提丰之间的战争。 在这方面很迟钝的瑞贝卡在被赫蒂提示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高文“祖先大人,如果国王和提丰那边的皇帝都能意识到畸变体的威胁,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啊?” 可是高文却只能打破这姑娘的想法“安苏和提丰必有一战,早晚而已。” 这是高文在分析过如今人类各国的局势之后得出的结论。 瑞贝卡显然想不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就连鬼点子最多的琥珀也是一脸萌圈,现场只有赫蒂微微皱着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见状也就没有卖关子,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开始给现场的人上了一课 “提丰发展很快,如今已经非常强大,但事实上它已经发展到一个关键的转折期,也是个瓶颈期,这是对它而言最危险的时刻。通过多次成功的国内改革,提丰目前的人口、经济、军事都获得了巨大的发展,然而快速的发展也埋下了隐患,一方面,生产力的提高意味着资源消耗效率的提高,这头巨兽需要吞噬大量的资源来实现社会的最终转型,另一方面,提丰人口过快增长,它的官吏和国内贵族却缺乏有效的新型管理手段,庞大的人口正在渐渐转化为这个帝国的沉重压力。 “不管是为了汲取‘营养’,还是为了释放压力,提丰都必须找个外部的宣泄手段才行。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的改革已经深入到触及贵族利益的程度,不管是将立法权收归皇室还是对全国土地贵族的重新核定,都极大地刺激到了那些传统贵族敏感的神经――尽管罗塞塔大帝利用强硬的手腕和个人能力压制了反弹,让改革推行到位,然而这部分压力并没有被释放出去。 “国内经济的发展确实为提丰的土地贵族们带来了不少好处,然而这些好处显然还没有喂饱那些在改革中失去了诸多特权的贪婪家伙,罗塞塔大帝还需要找到更多的红利,更多可以证明他雄才大略正确性的红利,来喂饱那些仍然心怀不满的封臣――或者借谋取红利的过程来‘自然合理地消灭掉那些跟不上时代的人’。 “一场对外战争是最佳的选择――几乎可以解决提丰改革之后面临的所有问题。 “提丰已经统治了大陆东部地区的全部土地,它如今的扩张只能往两个方向走,南方是高岭王国,它显然不适合下手,高岭王国与白银帝国关系最为紧密,而且白银精灵的群星圣殿就悬浮在南部海峡的上空,监控着位于高岭王国边境的大片先祖林地――你们觉得一旦提丰从先祖林地借道入侵他国,白银精灵会眼睁睁看着么? “所以提丰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往北,把安苏当成牺牲品――人类四国之中,只有安苏经历了要命的雾月内乱,国力衰退最为严重,提丰人怎么可能忍得住。” 瑞贝卡一愣一愣地听高文分析完这些东西,眼里的萌圈几乎就没停过,但好歹她脑子还是不慢的(大概),虽然自己想不到这些,但好歹能听懂,这姑娘的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也就是说……哪怕这次两国不打了,过不了几年,只要那些怪物没有再大的动静,安苏和提丰就还是会打起来?!” “这是必然的,”高文点点头,“而且即便畸变体再出来几次,只要宏伟之墙本身没塌,两个国家也仍然会不计代价地开战――提丰已经等不了太久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人过中年,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太有力的继承人,所以只要他不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甚至不能在自己壮年期解决掉改革中的隐患,那么提丰的盛世一定会随着那位皇帝的衰老演变成一场灾难,这一点罗塞塔本人明白,我们的国王也能看明白。” “……这场战争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复杂的原因么……”瑞贝卡愣愣地说道,“祖先大人,您是怎么看明白这些的?您明明刚复活没多久,可是您看东西却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明白……” 看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很多事情只要看到一点苗头,就能把所有前因后果补充个不离十,这就是卫星精的底力啊…… 高文摇摇头“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个世界,千百年来就没变过。” 直接说卫星精没人能懂,但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没人能懂,但显然逼格就高多了。 “老友,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经历,我都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索尔德林脸色古怪地摇了摇头,“当年的你可不屑于去思考这些,通常看不爽的直接砍过去就是了。” 高文叹了口气“那是因为那时候大家一穷二白,周围又除了魔兽就是蛮人,外交手段用不上,遇见问题莽过去就行了――现在大家都是文明人,谁不愿意多动动脑子呢?” “文明人……”索尔德林听到高文说出来的这个词,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感慨,随后所有感慨化为一声长叹。 就在高文好奇地要询问对方为何叹息时,这位精灵游侠却先问了一个问题“老友,你说我们当初是为了什么要领着那几十上百万的难民跨越废土,在这片不毛之地建立起王国呢?” 这个问题来的很突然,高文微微愣了一下,而站在旁边的赫蒂、瑞贝卡、琥珀甚至皮特曼都同时露出微微带着好奇的神色,似乎很期待高文的回答。 沉默两秒之后,高文淡然一笑“说的伟大一点,是为了带领人民走出困境,是为了保护和延续我们的文明,说的平凡一点,只是想活下去――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罢了。” “是啊,哪怕最平凡的念头,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索尔德林苦笑着,穿越东境时那寒冷的一夜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但你知道么?就在这片当年咱们一起打下来的土地上,很多人已经活不下去了。 “你们听说过一种叫做佃租恩赦法案的东西么? “那是在南境,贝里伯爵领地……” 这位精灵游侠按捺不住吐诉的念头,把他在那一夜的所见所闻统统讲了出来――七百年的游历生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社会的黑暗面,不是没有见过比那更加悲惨,更加不幸的人和事,但身为高阶超凡者的他从来都是以一个高高在上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唯有在东境的那一夜,他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了那些他此前从未注意过的黑暗细节,安苏如今的沉沦让他触目惊心,他实在忍不住要把这些都说出来。 房间里有人陷入了沉默,有人陷入了思索,但也有人在沉默思索之余更多的是惊讶。 瑞贝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个贝里伯爵,还有收租的骑士……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去抢农户的土地?!” “这样的事情很多,我的大小姐,”好长时间没开口的皮特曼幽幽说道,“你觉得那么多土地贵族手中的土地是为何越来越多的?你觉得为什么王国年年都在开垦新的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却一年比一年多,农奴的数量也一年比一年多?哪怕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看看这片领地也好――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人口是怎么来的?是农奴,是奴隶,是失去土地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些人生来就该一无所有么?”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手指节因用力握拳而有些发白“可……贵族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子民么……从小,父亲和姑妈都是这么教我的,祖先当年留下的训令也是……” “如果祖训管用,一百年前都不会有那场私生子战争,”琥珀白了瑞贝卡一眼,“你以为每个贵族都跟你一样一根筋好忽悠么?” 要是按照瑞贝卡平常的习惯,听到琥珀这样调侃肯定抡起法杖一个横扫千军就过去了,然而这一次,她却正沉浸在纠结之中,她感觉很想不明白“可是……难道那些农户就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么?” 高文轻轻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瑞贝卡,你忘了一件事,绝大部分平民并不知道一塔卡粮食的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是多少,也不知道三分之一塔卡的两倍是多少,他们更不会估算五年后自己要交多少租子,事实上他们甚至看不懂领主颁布的那个‘佃租恩赦法案’上的任何一个字――宣读领主命令的人是贵族士兵,而贵族士兵绝不会解释任何东西,所以实际情况是领主颁布了法令,绝大部分平民却对这个法令的内容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当领主宣布自己是依法来收租的时候必然不能反抗,而至于领主有没有真的依法……领主说是,那就是。” “可是总有少数人会明白的吧……” “当然,会有少数人明白,有些人甚至在听士兵宣读完法令之后还能背下来,能记在心里,那又有什么用呢?”站在瑞贝卡身后的赫蒂摇了摇头,这位女士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悲哀和同情,“他们有能力和领主对抗么?有能力找出这些法令里的漏洞么?有能力让其他平民意识到这些法令里的漏洞么?如果都没有,那么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是把这些东西背下来,然后在失去土地之后把这些事情说给一个外乡人听听而已。” 瑞贝卡看着高文“难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种局面么?” “当然有,”看着这个傻乎乎地奉行“贵族自律准则”,现在却陷入迷茫中的傻狍子,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就走在这条路上。” 虽然……现在才只是第一步。 。 ------------ 第三百二十四章 高文的愿景 高文心中所想的很多,然而他却很难让周围的人明白他的全部想法。 他想改变这个世界,想建造新的秩序――虽然最初他只是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但这一想法已经随着他在这个世界生存愈久而渐渐改变――但是改变世界谈何容易? 即便只看小小一个安苏,他也能从这个王国中看到积累了七百年的强大惯性――土地贵族的惯性,底层民众的惯性,社会制度的惯性,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建立在旧有的秩序之上,这个秩序不改变,那么一切都不会改变。 他确实建立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在极南境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塞西尔领以及一套全新的社会秩序,但事实上他自己都知道这一切只是个起步而已――他可以制定新的律法,可以用魔导科技推进生产力,可以组建更先进的政务团队,施行更科学合理的领地管理,但这一切都只是“表层”工作罢了。 不论是管理领地的人,还是接受管理的人,他们在仅仅一年前都还是传统安苏体制中的一员,是传统土地贵族治下的小商人、落魄学者、普通平民,甚至农奴、奴隶,他们确实已经能够服从高文的命令,做到高文要求他们做的事情,但他们骨子里并未改变,领地上的新法律和新秩序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又一个贵族老爷的又一种规矩而已,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但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要人的思想还没有改变,那么一切改变就只能是暂时的,工业化所产生的红利也会因“人”的限制而被极大浪费,高文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在领地上强制推行教育,尤其是对未成年人的强制教育――他不仅仅下令在学校里开设了读书识字的文化课,其实也开设了关于王国结构、贵族与平民历史、社会资源分配规律以及合理性等方面的常识教育,这一切都是他在思想灌输上的努力。 领地上更新一批新机器很容易,但要给这个时代的人进行思想启蒙却很难,那些一无所有还饱受欺压的农奴和奴隶有时候甚至还会对此产生抗拒,他们已然认同并适应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认同整个安苏的体制规矩,你若是告诉他们贵族老爷和奴隶流着同样的血,他们甚至会觉得你离经叛道,不可理喻,但这却并不是因为他们愚昧无知,而是这个时代将他们硬生生扭曲成了这般模样。 高文有时候也在想,想自己风风火火推行的新秩序、新法律、新思想是不是太过急进,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魔潮不等人,提丰和安苏之间的战争也不会等着自己,越是了解这个世界如今的局势,他就越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所以他不得不把一切进度都努力拉到最快――要不是有魔潮和战争这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又何须如此紧迫? 高文一时间陷入了恍惚和思索中,直到瑞贝卡的声音把他唤醒“祖先大人,您在想什么呢?” 高文醒过神来,看着一脸好奇的瑞贝卡,又看看瑞贝卡身后带着思索神色的赫蒂,以及周围的几张可以信赖的面孔,他微微笑了起来“瑞贝卡,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一句话么?贵族之所以在这七百年间不断堕落腐化,不是因为贵族本身的传承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 瑞贝卡想了想,点点头“您是这么跟我说过……” “保护子民,捍卫土地,维护荣耀,这些贵族准则本身没有错,但若是只依靠贵族们的自觉就想让他们遵守这些准则,那无异于异想天开,”高文摇着头,“很多贵族鼓吹血统高贵,鼓吹先天正义,甚至让学者们用各种各样的理论来证明贵族的血脉中天生就有着道德与正义的因子,所以贵族不需要额外的道德监控就能做到严守准则,但实际上这都是胡扯。” 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瑞贝卡和赫蒂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先祖,似乎不敢相信这么离经叛道的一句话竟然是从安苏开国第一代的大贵族口中说出来的,而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索尔德林则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老朋友。 “哪有什么天生高贵,高贵都是后人粉饰出来的,”高文继续说着,“开国之初那帮人的出身经历我还不知道?一帮学徒、铁匠、木匠的后代,怎么七百年后就成了天生高贵了?说白了就是没人打他们,一个个都膨胀的不像样子……” 七百年前的老祖宗说这些,谁也没法反驳,所以房间里的人只能认真听着,但现场还是有个人可以插嘴的,那就是同样历史悠久的索尔德林,这位精灵游侠带着笑意看着高文,等对方说完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么,我的老友,如果有朝一日你把他们全都打了,那之后你又想建立怎样的新秩序呢?要知道,哪怕是当年刚铎传说中的上古圣贤之王,他所建立的王朝也有腐朽崩塌的一天,人类是一种寿命短暂又健忘多变的种族,你能保证你建立的新秩序永远如你所愿么?” 话说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挑明了某些事情,房间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然不能,”面对索尔德林的问题,高文的回答倒是简单直白,他开头两个词就把人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便笑道,“所以我建立的不是一城一国的秩序,也不是一朝一代的秩序,我建立的,是文明整体的秩序,是所有贵族都不再天生高贵,是所有统治者都不能肆无忌惮的秩序,到那一天,我不管王座上坐着的是皇帝,是国王,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必须时刻战战兢兢,必须永远小心谨慎,因为永远都有一股力量可以在他犯错之后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很多东西不用解释的太明白。 房间中一时间落针可闻,琥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特认真地看着高文“说实话,这之后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高文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按在琥珀的头顶,面带微笑。 “七百年前你就总是能带给人惊喜,七百年后也不差,”索尔德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位精灵游侠来到高文面前,突然单膝跪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人类骑士面对主君时的礼,“就如我出发前承诺的――索尔德林?霜叶,愿重归你麾下。” 高文也郑重其事地回礼,并将这位老朋友(至少是他这副身体的老朋友,继承来的记忆中的老朋友)扶起“欢迎之至。不过现在你还是需要先休息,把伤养好再说。” 皮特曼在一旁笑了起来“领主,你就放心吧,有我的药膏和治疗法术,他用不了几天就能彻底恢复健康。” 高文深深地看了这位老德鲁伊一眼,他可以肯定,这是对方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语气说出“领主”这个词。 他点点头“那么伤员就交给你了。” 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很快,书房中就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两人。 “刚才不还嘀咕着我要杀你灭口么?怎么这时候还死皮赖脸留下来了?”高文带着笑意看着留在书房中的半精灵小姐,故意逗弄她道。 琥珀第一次没有响应高文的逗弄,她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良久才打破沉默“我在思考,你这家伙说大话的时候有几分是认真的。” “全都是认真的,”高文一脸坦然地说道,但紧接着就点点头,“不过这时候冷却下来仔细想想,你说我这是大话也没什么不对的――毕竟现在塞西尔领也只不过是刚刚站稳脚跟而已,此刻就敢筹划王国局势确实是早了点。” 琥珀白了高文一眼“这么谦虚可不是你的性子――而且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塞西尔领确实是刚站稳脚跟,但你布出去的那些暗线和棋子……可不只是在塞西尔领啊。”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双手抱胸地看着高文“直到今天,我终于知道你很多奇奇怪怪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了,你啊……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开拓贵族。” “其实我还真打算安安稳稳搞建设的,”高文摊开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打算掺和当代的安苏贵族体系,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人傻钱多,我又何乐不为呢?” “我信你的才有鬼哦!” 高文“……” 同一时间,位于安苏和提丰边境附近的隐秘地宫中。 一处被藤蔓和根须覆盖的偏殿内,一株变异的植物突然隆起,伴随着植物顶端形似花苞的结构迅速膨胀、成熟、开裂,一个身披神官长袍、留着墨绿色长发的女性从裂开的荚胞中走了出来。 贝尔提拉的脸色阴沉而又苍白,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和胳膊,确认所有伤势已经痊愈,这才迈开脚步,拖着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根须和藤蔓走向似乎早已等候在偏殿门口的黑袍身影。 “希顿教长,”贝尔提拉看着眼前的黑袍人,语气颇为冷淡,“没想到你刚刚从血肉之渊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来迎接我,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几乎从不犯错的贝尔提拉教长会有如此狼狈的一面,这才更让人意外,”面容沉稳刚毅,身形消瘦的希顿教长板着脸说道,“不过我不是来迎接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大教长苏醒了,他让你一回来就立刻去见他。” “大教长苏醒了?”贝尔提拉眉头微皱,紧接着便冷淡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万物终亡会的巢穴 地下宫殿,通往最深层的道路。 漫无止尽的台阶仿佛通往深渊地狱,古老深沉的黑色石壁似乎封印着这个世界最初的恶意,一排又一排的魔晶石灯镶嵌在这条倾斜向下的阶梯两旁,然而那明亮的光芒却似乎无力对抗这条通道中盘踞的黑暗,魔法水晶所发出的光亮仅仅只能照亮墙壁和台阶上一小部分的范围,在灯光无法抵达的地方,永远是令人生畏的黑暗。 一阵藤蔓和根须摩擦的声音在阶梯和走廊之间响起,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走在这条通往血肉之渊的通道中,隐隐约约的疯狂呓语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的身影在魔晶石无力的光辉中向前移动着,而黑暗则在她身后不断合拢。 通往宫殿最深处的阶梯分成了数层,基本上每过一段漫长的倾斜坡道,就会有一层较为平缓的走廊,这些较为平缓的走廊似乎是给不断向下的阶梯了某种缓冲,可以让行走在坡道上的人稍微休息,减轻那足以令人疯狂的心理压力――但事实上贝尔提拉很清楚,想要安全通过这条阶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 每道平缓走廊都有两扇石门,每通过这样的一“对”石门,前行者就会受到更深一层的影响,令人疯狂的呓语和那种仿佛不断被黑暗吞噬的恐惧会越变越强,在这条路上每多停留一分钟,就意味着离疯狂和死亡更进一步。 一扇格外沉重古老的石门出现在贝尔提拉面前,这扇石门表面描绘着扭曲的血肉、植物,以及压根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神秘星空这是通往“密室”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石门前,两个高大的身影微微弯下腰来,沉默着对贝尔提拉行礼致意。 那是两个令人生畏的生物――尽管人类的特征还残留在他们身上,但他们实在已经不能用“人类”来形容。他们有着布满赘生物、肿胀畸形的头颅,眼睛和耳朵都已经严重退化并变成了蜿蜒蠕动的触须状结构,他们的四肢比人类更加粗壮,并用绷带层层包裹,以防止那些失控的血肉从身体上分离――他们是地宫的“看守者”。 这些看守者不能言语,不能看,不能听,甚至连思维和感知方式都已经变异成非人的状态。 在成为看守者之前,他们都是万物终亡会最狂热最忠诚的成员,他们付出人类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变异成这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状态,为的就是可以长期把守这座地底宫殿最深处的秘密――因为普通的人类守卫在这条通道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想到那个从七百年前便一直待在“密室”里的大教长,就连贝尔提拉都忍不住感到一阵微微的战栗,她对看守者点了点头,随后一脸肃然地向前走去。 沉重古老,不知何人建造的石门在贝尔提拉面前自动打开,一个有着三条岔道的小厅出现在她面前。 中间的岔道通往真正的“血肉之渊”,左边通往“献祭场”,右边才是大教长身处的密室。 贝尔提拉向前走去,在跨过大门的一瞬间,无数疯狂的呓语声陡然加强,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在她脑海中回荡着,这位女教长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在疯狂呓语声的纠缠中走向大教长的密室。 站在密室前的“看守者”仍然是沉默着对贝尔提拉行礼致意,并帮忙开启了密室的门。 在走进密室的一瞬间,所有疯狂的呓语便瞬间消失,那种始终压在身上的错乱精神压力也统统不见,贝尔提拉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便是那位大教长的力量。 密室不大,里面除了一些石质的桌椅家具之外便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那位令人敬畏的大教长就位于密室的中央,他坐在石质的书桌后面,正在翻看着一本厚重古老的大书。 贝尔提拉忍不住看了那本书一眼,一种强大的精神吸引力立刻将她紧紧摄住,但在彻底被那本永远无法读完的“终极之书”控制之前,她强行转移开了视线,并对书桌后面身披黑袍、面貌模糊的大教长鞠躬致敬“大教长。” 大教长的声音从兜帽下面传来,里面混杂着嘶哑的声响“我听说你行动暴露,还受了伤?” “……是的,”贝尔提拉迟疑了不到一秒钟,但还是点头坦白,“我大意了。” “没关系,小事而已,”大教长淡淡地说道,似乎真的对这点失败毫不在意,“我们很快就不用遮遮掩掩了,那些精灵造成不了多少麻烦。比起这个,我命你调查的事进展如何?” “永眠者将高文称作‘域外游荡者’,他们似乎得到了一些情报,并依此判断高文?塞西尔的复活其实是一幕假象,他们认为有某个外来的‘邪灵’或‘不可名状者’占据了那副躯壳。” “域外游荡者……”大教长喃喃自语着,随后貌似随意地将手在那本“终极之书”上轻轻拂过,后者立刻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书页自动飞快地翻动起来,并停留在某一页上。 大教长看了那页一眼,微微摇头“终极之书上没有关于域外游荡者的信息。” 贝尔提拉谨慎地说道“那么……这个情报是假的?” “也有可能是超脱了凡人理解,涉及神明的秘密,”大教长将终极之书合拢,语气淡漠地说道,“高文?塞西尔不可能复活,这一点你是清楚的。” “是,”贝尔提拉微微低下头,“那我们之后对高文?塞西尔要采取的行动是?” 大教长再次打开终极之书,并将手在书页上轻轻拂过,这一次,终极之书的书页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和幅度翻动起来,并在几秒种后停在某一页上。 “终极之书的答案未变,”大教长淡淡地说道,“不接触,不干涉,保持距离。” “是。” 大教长微微点了点头,从兜帽下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们在安苏和提丰的布置已经启动了么?” “遵照您的命令,战争将在虚假的和平中降临。” 大教长沉默良久,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这是凡人挣脱命运必须付出的代价。” “有一件事令人很在意,大教长,”贝尔提拉突然说道,“圣光教会近期的活动正越来越过激,他们借着打击异端的名义,开始在各地压制其他教派,并大规模地吸纳浅信徒和新信徒,短时间内他们的规模已经膨胀了一倍……” “浅信徒……想要借助于数量么……”大教长自言自语着,并最终摇了摇头,“自寻死路……再继续发展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自己信仰的圣光吞噬,他们此刻的所有努力都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编织绞索而已。” “但如果他们真的成功,圣光之神恐怕会成为一个无法抗衡的存在……” “其他教派不会坐以待毙,圣光的力量越强,它所要面对的反抗之力也会更强,”大教长微微摇头,“不管怎样,现在还不是我们插手的时候。” “是。” 几十分钟之后,贝尔提拉离开了地宫的底层,穿过那充斥着疯狂呓语、黑暗恐怖的深邃走廊,将所有幻听幻觉都甩在身后之后,这位女教长微微呼了口气。 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地宫走廊,她轻声自语“连终极之书也无法给出解答的‘域外游荡者么’……” 圣苏尼尔城,皇冠街四号的塞西尔宅邸前,访客络绎不绝。 自从塞西尔家族一夜之间跌至谷底,整整一个世纪以来,这是这座宅邸第二次这般热闹起来。 上一次还是高文?塞西尔公爵重返王都的时候。 桑提斯发出的多个招募信息确实产生了效果,即便人们对黑暗山脉的疑虑仍在,也还是有很多人会抱着看看情况的心态来了解一下――不过大多数响应招募的人只能在工匠协会、学者协会里和桑提斯留下的接头人进行见面、报备,有资格来皇冠街四号的,至少也得是具备正式超凡者级别的法师协会成员,或者有大人物的推荐信函才行。 可即便有这么一道“过滤”,皇冠街四号白天也接纳了几十个来访的客人。 响应者如此之多是有道理的――在半年前,高文第一次在王都发布招募信息的时候,南境开拓还只是一纸空文,除了一个开拓计划之外,人们看不到任何保障和前景,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响应者,但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大半年过去,南境的开拓队伍至少是确确实实地站稳了脚根,这便等于打破了关于黑暗山脉的大部分恶劣流言,桑提斯这个法师协会成员在这时候拿着公爵的命令,领着光鲜的队伍,在王都进行正式的公开招募,情形自然会不一样。 至少,这一次王都的学者、法师、工匠们可以看到一些实际的保障了。 那些有所成就,不愁生存的人或许不会动摇,但那些本就落魄,只为了讨个生存的人中难免会出现动心者。 在所有响应招募的人中,数量最多的是在工匠协会报名的符文工匠和机关师,其次是在学者协会报名的落魄学者、书记员,法师数量是最少的,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只是保持着观望的心态。 “女巫”吉普莉站在宅邸的一层客厅中,面带微笑接待着那些身穿法师长袍或短袍的拜访者,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神色间的细微变化。 ------------ 第三百二十六章 秘密集会 年轻的法师科恩站在这座属于公爵的宅邸中,听着周围的施法者们低声讨论关于南境那片神秘开拓领的事情,时不时附和两句,但实际上却心不在焉。 这里的人有一半都不是认真冲着那份招募来的,科恩很清楚这点。 他们身后是日渐式微的小家族,是正准备冲击更高一层地位的新晋贵族,是努力想要和贵族们打好关系的富贾豪商,这些人真正的目的压根不是去南境那片开拓领当什么建设者,而是希望能借此机会和塞西尔家族建立一定联系――塞西尔家族没落不假,但复活的开国公爵已经为这个没落的家族带来了一丝希望,近半年来关于南境开拓领的消息时有传来,塞西尔家族没有在那片不毛之地上覆灭,反而正渐渐站稳脚跟,这便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心思活络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一个事实哪怕开国公爵真的跑去边境搞起开拓,塞西尔家族重回王国政治舞台也是迟早的事,不管是为了王室本身的正统象征还是为了稳固贵族体系的体统,国王都必须让塞西尔家族重新成为王室的一根支柱――国王可以忌惮高文?塞西尔本人,但他必须正视重新得到先祖庇护的“塞西尔”这个姓氏。 既然如此,那么目前还远在边境的塞西尔家族自然就有了投资价值。 但不管怎么说,“塞西尔”这个姓氏仍然是敏感的,他们的投资价值也仍然不够明朗,所以很多大家族目前也还在观望,还在谨慎思考,于是一些小的、作为大家族附庸的小家族就被推了出来,并借着这次公爵招募超凡者的机会,前来建立一丝联系,好为将来的投资打下基础。 而除了这部分抱着特殊目的的人之外,现场其他人的心思也不单纯,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现场几乎没几个人是真的冲着响应公爵号召来的。 若无家族任务,一个获得超凡力量的职业者完全没有必要跑去边境的不毛之地搞什么开拓建设,哪怕公爵给的酬劳不低,在那片一无所有的土地上又能得到什么收获?超凡者最看重的是超凡领域的晋升前景,其次是在上流社会的发展前途,金钱对他们而言是排在第三位的东西。 而至于是否能趁这个机会和塞西尔家族攀上交情……没有家族背景的施法者可不会指望这个,这是个讲究血统与家族传承的世界,一个出身平民又没有巨富身家的小法师,对公爵而言能有什么价值? 科恩知道自己也是如此,他虽然跟桑提斯有些私人交情,这次也是在收到桑提斯的私人信函之后才决定来看看情况,但实际上他并不打算真的去响应公爵的招募,他来这里的目的和其他年轻落魄的施法者一样,只是看中了这个地方带来的“人脉”机会而已――那些想要投资塞西尔家族的人,他们自身只是贵族体系中的末梢,但对于像科恩这样家室一般天赋也一般的低级法师而言仍然是不可多得的人脉,现在大厅里五分之二的人都是抱着跟这些人攀交情来的。 这里只有两种人想要跟塞西尔家族攀交情的第一种人,以及像科恩这样想要跟第一种人攀交情的第二种人。 一个留着棕色卷发,有着鹰钩鼻,身穿精致丝绸衣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科恩认出这是史特劳恩家族的一名旁系成员,于是立刻笑着站起身,端起酒杯向其致意,努力想要攀谈几句。 双方没什么交情,攀谈并没有持续多久,但科恩相信自己已经给对方留下了一点点印象,在那位史特劳恩家的少爷离开之后,年轻的法师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轻轻呼出口气,放下酒杯离开了座位。 身穿红色马甲的侍从立刻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这些侍从皆是王室雇佣并派遣,在高文?塞西尔公爵复活之后,王室为了示好,便在公爵前往南境期间继续出钱出人帮忙搭理这处产业――科恩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胸闷,想要出去走走。 他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客厅,来到外面吹着冷风,巨日已经渐渐下沉,天色正一点点暗淡下来。 科恩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转过身准备再喝一杯珍贵的卡尔纳葡萄酒,然后回家。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位肤色微黑、身穿长裙、名叫吉普莉的年轻女性朝自己走了过来。 桑提斯真是好运气,能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陪伴左右。 科恩颇有点羡慕地想了一句,随后对眼前的女法师学徒微微点头致意“吉普莉小姐。” 他要对公爵的使者致意,但也得保持身为正式超凡者的矜持,毕竟对方只是个法师学徒而已。 吉普莉用手指轻点了一下额头,回以一个标准的法师礼,并微笑着问道“科恩?博纳特先生,是么?” “没错,就是我,请问有事么?” “您符合条件,桑提斯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年轻的女法师学徒将一封折好的信函以及一枚看上去很普通的胸针交给科恩,后者在接过信函之后却忍不住微微皱眉,犹豫着说道“可是……我并没有做好准备要……” “这并不是前往南境的登记函,而只是下一场聚会的邀请,”吉普莉微笑着说道,“请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戴上胸针就是您参加聚会的证明。” 科恩还想要问些什么,但吉普莉却只是神秘地微笑摇头,转身走开,科恩没办法,只能低下头打开了那封折起来的信函,好奇地看起来。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夜第一声钟鸣之后,仍在此地。 但这句话后面却又有一个小小的符号,一个带有闪电和眼睛图案的符号。 “魔法师密会?桑提斯搞什么……是准备借着这次替公爵办差的机会来搞自己的私人聚会么?他还打算回到王都法师圈子?” 科恩皱着眉好奇地嘀咕道,但还是认真把信函收了起来。 不管桑提斯想干什么,类似的魔法师密会还是很有必要参加一下的,施法者们在一起交流本身就是提升实力、收获知识的好机会,只是要组织一次体面的聚会并不便宜,既然这次有人出面组织,而且还能在公爵的宅邸中继续品尝美酒佳肴,科恩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沉下地平线第一声钟鸣并不远了。 他回到客厅,看到不少人已经起身离开,但还有一些人坐在原地,科恩扫视了一圈,看到角落中有人的衣服上已经别了一枚胸针。 果然不只有自己嘛…… 科恩放下心来,也把胸针别在身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有一名高级侍从出现,表示这次聚会已经结束,来宾情况皆已登记,请访客们随意离开。 于是又有几个人起身离开这里,但科恩看到仍然有人坐着没动――他们身上都是带有胸针的。 穿着红色马甲的侍者和穿着黑白侍女裙的女仆进入大厅,开始收拾宾客们留下的盘子和酒杯,科恩略有些忐忑地坐回到座位上,一名侍者从他眼前走过,这名侍者的视线明显在他上衣的胸针上停留了一下,随后侍者点头致敬,没有让他离开,反而带来了一杯醒酒清神的酸草水。 科恩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会,科恩看到一些新的访客走进了客厅――这些访客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是搓着手走向壁炉,显然是刚刚抵达的。 他们是白天早些时候来过的“应招者”?专门再度赶来参加晚上的聚会? 桑提斯这次要搞的聚会规模不小啊……真不愧是能花贵族钱的人。 科恩的思绪发散着,慢慢他注意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前来参加聚会的人有不少是熟面孔,这本身不奇怪,毕竟法师圈子人数有限,但这些人里竟然完全没有来自贵族世家或者某个法师派系的成员! 要知道,哪怕是落魄的桑提斯,也是应该认识那么一两个世家或者派系成员的……至少同在一座法师塔进修的交情该有吧? 故意没有邀请?还是说……这次聚会真的很特殊,所有的世家成员和派系成员都被排除在外了? 科恩心中一动,忍不住提高了注意力。 他本能地感觉今晚的所谓“第二次聚会”恐怕并不简单…… 而就在这番思索的过程中,王都内的第一次钟声敲响了。 叮叮当当的钟声响起,在各个教堂号召信徒们祈祷、颂主的钟声中,科恩注意到侍从们一个个离开了大厅,而那些身穿塞西尔制式铠甲的士兵则代替侍从守住了各个出入口,门闩闭锁的声音也从大门方向传来。 现场的人略有点不安,但很快,大厅的侧门打开,穿着一身黑色法师长袍的桑提斯在吉普莉和皮尔斯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厅。 桑提斯静静地扫视了大厅里的人一圈,他发现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比预想的还要镇静。 随后,他开口了 “诸位,有人对古刚铎的魔法技艺以及失落领域的知识感兴趣么?” 南境,霍斯曼伯爵的城堡中,身穿伯爵金红色华服,拥有锐利眼神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站在宴会场上,手中端着盛满卡尔纳葡萄酒的金杯,面带微笑地环视着到场的宾客。 在悦耳的七弦琴和铃鼓的音乐声中,这位伯爵高声说道“诸位,有人对来自塞西尔领的‘魔网’技术感兴趣么?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霍斯曼家族数位充满智慧的魔法顾问以及学者们的努力下,我已经破解了它的秘密!” 。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毒入肺腑 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站在宴会场的中心,满意地看着自己邀请来的宾客们露出惊讶和钦佩的神色。 就如以往一样,他仍然是这里的中心,所有视线的焦点。 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他的视线扫过现场每一张面孔,卡洛尔子爵,格兰女子爵,培波伯爵,这是很有分量的人物,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在南境有着发言权的、血统纯正而荣耀的先生女士们,他们有的已经承袭爵位,有的则是家族中的重要继承人或足以代表家族发言的大人物,要把这些人请到一起可不容易,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月――这些大人物的齐齐造访便已经足以证明霍斯曼这个姓氏在南境的号召力一如既往,而为了更加巩固自己的姓氏所具备的权威性,霍斯曼伯爵当然准备了足以匹配这场宴会的“大餐”。 那就是他颇费了一番心力,最后在大价钱和好运气的双重努力下得到的魔网技术。 人们鼓起掌来,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矜持地微笑着,在掌声持续了十秒之后才微微晃动酒杯,露出谦逊的模样:“我必须承认,那位死而复生的先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物,他创造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也可能是从某些异族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些许‘帮助’,但不管怎样,魔网技术令人惊叹,而这么好的东西显然应该分享给所有人。” 一个身穿深蓝色天鹅绒外套的贵族恰到好处地接过了霍斯曼伯爵的话头:“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塞西尔公爵并没有禁止魔网的外流吧――据说通过莱斯利子爵的担保和介绍,只要付出足够的金钱,塞西尔领便会派出工匠帮助有需要的人搭建魔网,甚至搭建基于魔网的各种装置。” “当然,付出足够的代价,塞西尔公爵就会‘帮助’我们建设魔网,”霍斯曼伯爵对那位贵族代表举杯致意,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但那可是一大笔钱!我们的开国公爵简直是要用马车把我们城堡中的金币都搬运出去――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东西,终究是不可靠的,不是么?塞西尔领确实会派人帮忙搭建魔网,但那与其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把技术牢牢攥在手里,如果魔网坏了,或者不够用了,我们还需要花一大笔钱再把那些工匠请回来……比起这几乎无止境的投资,诸位不觉得把搭建魔网的技术拿到手更划算么?” “确实如此,”留着淡金色卷发,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培波伯爵笑着走上前来,“我的老朋友,你到底是怎么把那技术弄到手中的?” “一点小小的运气,我正好遇到了两位曾经在坦桑镇负责搭建魔网的符文工匠,而这两位符文工匠恰好想要一些更好的发展前景,”卡洛夫?霍斯曼伯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带来了魔网的图纸和部分建造技术――当然,为了安全,我让我手下的学者和法师顾问们参与了具体的试制工作,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我造出了可以使用的、和莱斯利领的矿山魔网效率一样的魔网。诸位,你们可以抬头看看这座城堡中的魔晶石灯,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欢迎大家去参观一下城堡后面的那座魔法塔――它们如今正是用魔网驱动的!” “我领地上的法师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我本人也很感兴趣――我自己就是个法师。” “霍斯曼伯爵,您打算如何……与我们‘分享’这些成果?” 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纷纷围了上来,带着恭维也带着真心地与霍斯曼伯爵交流起关于魔网的情报,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莱斯利领在过去几个月里的变化――虽然他们对那位已经彻底倒向塞西尔家族的安德鲁?莱斯利子爵颇有微词,但他们必须承认,在过去几个月中坦桑镇的矿山所产出的矿石已经碾压般地占据了南境的许多原矿市场,庞大的产量,极低的成本,这让几个原本在矿石生意上和莱斯利家族分庭抗礼的南境贵族苦不堪言。 他们当然想得到和莱斯利领一样的矿山设备与魔网系统,然而那代价也着实让人望而生畏,而且他们更是对正在迅猛发展的塞西尔领心存忌惮,不愿直接和塞西尔领产生太多瓜葛――尤其是在“魔网”这种涉及基础的技术上更是如此。 如今,霍斯曼伯爵成功“窃取”了魔网,他们怎能不对此动心? 虽然矿山设备仍然需要花一大笔钱从莱斯利领或者塞西尔领购买,但至少,他们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而且还是作为基础的能源问题。 贵族们庸庸碌碌,但头脑还是有的,他们知道魔网和矿山魔能机械的区别――后者只是魔法道具,坏了丢了也不过损失金钱而已,前者却是根基,领地上的能源如果只能靠别人的工匠队伍来建设,他们是绝对不放心的,只有让自己的工匠也掌握了铺设魔网的技术,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使用那东西。 但是在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纷纷聚拢到霍斯曼伯爵身边的同时,却有一个高瘦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宴会厅。 身穿黑色毛料外套,蓄着一缕胡须,戴着水晶单片眼镜的卡洛尔子爵端着酒杯绕过来来往往的侍者,一个人走出了宴会厅,来到大厅外面的走廊上,微微叹了口气。 这座城堡确实比以往明亮了――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霍斯曼伯爵的城堡做客,他可以看到走廊下、庭院里甚至城堡主建筑的外墙上都新增了很多魔晶石,在充沛的魔力供应下,明亮的灯光几乎让这座古老的城堡呈现出水晶般晶莹璀璨的质感来,看来那位霍斯曼伯爵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搞到了魔网的技术――而且迫不及待地把它用在了自己的城堡里。 卡洛尔子爵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庭院,在周围明亮的光芒下,庭院上空璀璨的星空都似乎暗淡了几分,他的视线又随意扫过,突然发现原来站在大厅外面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 一位身穿黑色宫廷长裙,头戴黑色宽边帽,身材消瘦的女士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位女士的衣着看起来很单薄,但一层若有若无的魔法护盾笼罩在她身边,阻挡着来自冬夜的寒风。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南境最富裕,但也可能是最不幸的寡妇。 “罗佩妮女士,”卡洛尔子爵端着酒杯走了过去,他不能让这样一位女士孤单地站在这么寒冷的冬夜户外,“您也感觉大厅里很闷么?” “请称呼我的爵位和姓氏,子爵先生,”罗佩妮?葛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她的眼窝较深,颧骨很高,整个人还带着一丝病态,虽然仍能看出是个美人,但毫无疑问她的美貌正在糟糕的健康和心情中走下坡路――不过对于很多年轻的贵族男士,她仍然有着十足的吸引力,“这是很正式的宴会。” “但我们可是在宴会厅外,”卡洛尔子爵笑着说道,在发现自己的些许幽默并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么葛兰女子爵,您对魔网不感兴趣么?” “霍斯曼伯爵只是需要有人对他吹捧一番而已,吹捧结束之后才是真金白银的环节,我没必要在这之前浪费时间和精力,”罗佩妮?葛兰用近乎尖酸刻薄的方式说道,她的说话风格一向如此,“而且说实话,我对魔网的兴趣确实不大,如果霍斯曼伯爵开出的价位不合适,我会直接离开。” 卡洛尔子爵笑着点点头:“我明白,葛兰小姐在等您回家。” 提到自己的独生女,罗佩妮?葛兰的脸色才略有了一丝缓和,她扭头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很随意地问道:“你呢?你对魔网不感兴趣么?” 卡洛尔子爵想了想,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苦恼表情:“说实话,感兴趣,但不敢感兴趣。” 罗佩妮?葛兰终于有了一丝好奇的神色:“哦?” “来自塞西尔领的东西,处处透着诡异,”卡洛尔子爵微微压低声音说道,但音量又恰好可以让人听清,他这种精妙的说话手段在勾起异性好奇心的时候总是无往不利,“不知道您是否留意过,现在南境已经到处都是来自塞西尔领的新玩意儿了――五花八门的炼金药剂,魔网,矿山机械,还有他们铸造的优质货币,几乎是一夜之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文?塞西尔就已经无处不在了……” 说到这,卡洛尔子爵顿了顿,张开手:“甚至是我本人,每天都会至少看到高文?塞西尔的面孔无数次――在数钱的时候。” 罗佩妮?葛兰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我还好,我只喜欢王国的银盾和金盾。” “您看,您也是一位幽默的人,”卡洛尔子爵立刻恭维了一句,随后端着酒杯,看向庭院方向,“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渗透,但我却有一种危机感……塞西尔领的‘新玩意儿’实在是太便利,太划算了,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它,可您也应该知道,越是剧毒的东西,越是会把自己伪装的甜美诱人……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神奇造物在我看来不亚于一剂毒药……” 卡洛尔子爵说着,他的视线不经意间从庭院中的士兵们身上扫过,在低阶骑士敏锐的目光中,他看到一名霍斯曼士兵腰间的皮带包上探出了一小节剔透的水晶瓶颈。 那水晶瓶颈上还贴着塞西尔的徽标。 “我们恐怕已经毒入肺腑了。” 罗佩妮?葛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那么你会拒绝这些毒药么?” 卡洛尔子爵沉默了片刻,突然微笑起来:“有时候,毒药也是一剂治病良方――只要一切在我们掌握之中就可以,就好像现在,我就要回到宴会厅里,去和霍斯曼伯爵进入‘真金白银’的阶段了。” ------------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各方传来好消息 罗佩妮?葛兰看着卡洛尔子爵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宴会厅的大门里,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很清楚卡洛尔子爵为什么会这样说――毒药也是治病的一剂良方,这确实不假,因为卡洛尔子爵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是南境通往圣灵平原的交通要道,来自康德领以及南境其他地方的药材若是想发往圣灵平原,基本上都 《黎明之剑》第三百二十八章 各方传来好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三百二十九章 疑点 当然,高文也就是心里想想这么好的事而已,他也知道“培养个小弟去敌对组织里卧底,然后卧底三年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敌对组织幕后股东”这种梦幻般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头上――按照他对丹尼尔的估计,这个老魔法师最高可以渗透至永眠者的主教团内,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还只能是普通的噩梦主教那种级别――噩梦大主教是不用指望的。 因为按照他所掌握的知识,永眠者直到主教级别还可以算是在“人”的范畴,可一旦晋升到噩梦大主教甚至教皇那种程度,他们便已经和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建立了一定联系,那或许是神明残留的某些知识,也可能是类似巨鹿阿莫恩的神尸残留物。不管怎么说,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东西。 如果他猜测没错,另外两个黑暗教派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的大主教和教皇(或者同级别的高层)应该也和神明残留的某些东西有着联系。 毕竟是在得知“众神已死”的真相之后突然堕落的邪教徒,手头不掌握点神之遗物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搞邪教的呢? 高文详细了解了丹尼尔的行动经过,最终确认一切大致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的。 。非要说跟计划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这个老魔法师的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显然,一个在永眠者教团中默默努力了差不多十年的老教徒在那些永眠者眼中十分可靠,谁也不可能想到这么一个远在提丰,跟“域外游荡者”毫无联系,本人还从无劣迹的信徒会突然被人梦中灌顶,扭脸就成了25仔…… “主教团成立了一个新的项目组,来专门处理我所报告上去的那些问题,目前他们还在排查和推演漏洞的阶段,当然,他们排查的越多,就会越信任我,”丹尼尔恭恭敬敬地报告着,“所有漏洞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等到这些漏洞都被确认之后,就将会领导着这个队伍进行心灵网络的重构工作。”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会在这个过程中把您赐予的知识一点点展露出来,并做好掩饰和伪装,让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高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但要注意一点――谨慎,小心,绝不可冒进。他们现在确实是信任你,那是因为突然发现网络中存在无数漏洞让那些主教慌了神,可如果你表现的太过突出,他们的注意力就会从漏洞转移到你身上。你在教团中默默无闻十年,即便最近突然在心灵网络领域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也不能太惊世骇俗了。” 丹尼尔深深低下头去:“请放心,吾主,我定然不会让您的伟大计划受到丝毫影响。” 高文微微颔首:“交给你的另一个任务呢?” “我已经在实验室中构建了第一个魔网单元和第一个复合旋转式斥力机关,我正在努力掌握您所赐予的伟大知识,”丹尼尔的脸上带着真诚的敬畏和一丝丝兴奋,这个老魔法师最初确实是被高文恐吓着效忠的,但现在他那属于研究者的热血已经熊熊燃烧起来,新的知识让他振奋不已,“而且我还考验了我的学徒――我有一名叫做玛丽的学徒,她在数理领域的天赋很好,我认为她可以充当我的助手。” “很好,我要你在现实世界做的事可不简单,没有助手帮忙可不行,”高文点头道,“你就带领你的学徒好好钻研我交给你的那些知识,把研发阶段的所有资料都备出来――但暂时不要泄露出去,在我需要的时候,你才可以让世人知道你的研究。对了。你的学徒可靠么?” “可靠,他们绝不敢背叛我――而且我也不会让他们知晓太多不必要的秘密。” “不错――”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一招,凭空中便立刻浮现出宽大的座椅来,他很随意地坐下,看着丹尼尔的眼睛,“我上次让你收集的资料,进展如何了?” “我以构筑测试数据库的名义整理了一批资料――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丹尼尔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中具现出了一个用玄奥的魔法符文封印起来的古老卷轴,他毕恭毕敬地将卷轴递给高文。 。“我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整理,您可以直接读取。” 高文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伸手接过卷轴并在眼前打开。 卷轴上只有一片朦胧氤氲的白光,但大量资料数据却开始源源不断流入高文的脑海。 这是在心灵网络中个体之间交换信息的方式之一――在这么个人脑直连的心灵网络里,信息的交换也有着很多不同的方式,既可以具现出可以的书卷,也可以将数据资料拟态压缩成特定的“介质”,很显然,丹尼尔作为一个传统且上了年纪的老法师,他对卷轴这种形态情有独钟。 高文让丹尼尔收集的,是心灵网络最基础部分的知识:它的物理架构。。大脑神经元的基本功能,以及梦境法术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对应作用。 他吞噬那个倒霉的永眠者之后获得了很多知识,但也有一些知识在这个过程中化为碎片,随着那个永眠者的死亡而彻底消失,这就导致了他懂得很多永眠者“技能”,却没有一个成体系的、可供研究的知识体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补充自己在这部分的不足。 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梳理,看看自己到底缺漏了哪些部分。 这些知识在永眠者教团中的保密等级并不是很高,但除非抓到专门负责构筑此网络的“专家”,否则很难收集齐全――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永眠者创造的心灵网络完全是一个堪称庞大的系统化工程,这个在高文看来完全超越时代的工程所需要的知识是庞杂无比的,而且它还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力来完成,因此很多永眠者教徒往往只知道这个心灵网络中的一部分结构应该如何实现,却很少有人能得知其全貌。 可是丹尼尔却能搞到它的全部资料――因为他如今是永眠者第一个试验型数据库的负责人,他随便编造一个实际测试的名义,就可以把网络上保密程度较低的东西拖过来任意折腾…… 高文和丹尼尔当然知道测试数据库没必要用真实数据,但永眠者们可不知道…… 在心灵网络状态下,高文“”资料的速度也是飞快,或者说他并非是在详细,而是用类似迅速检索的方式将所有信息遍历一次,好在脑海中建立一个笼统的框架――这也是心灵网络的用法之一。 而就是在建立这个框架的过程中,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丹尼尔的心顿时提起:“吾主,有什么问题吗?” 高文慢慢把资料的最后一部分收入脑海,抬起头很严肃地看着丹尼尔的眼睛:“你知道‘脑仆’么?” “是的,那是一种永久性固定的计算力节点。”丹尼尔立刻点头,这些基础知识他当然是知道的,“脑仆是处于麻醉状态的活人,他们的身体机能几乎停滞,但大脑和网络连接在一起并保持运转,从而能够以最高的效率处理心灵网络的计算任务,即便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也具备成为脑仆的资格。” 是的,就是当初康德领地窖中的那些活死人…… “如果我对这些资料的理解没有错误,如果我没有漏掉什么关键点,”高文晃了晃手里的卷轴,“脑仆根本不是心灵网络的必要组件!” 丹尼尔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心灵网络的构筑基于活体大脑的神经元,基于活体大脑的计算能力。 。以及梦境系、心灵系法术的超凡效果,只要是功能正常的活体大脑,就可以提供足量的计算力,而且甚至是超量供应的――如果只是为了维持心灵网络的运转,那么那些神志清醒的永眠者在接入网络的过程中所贡献出来的富余计算力便已经绰绰有余了!” “您的意思是,哪怕没有脑仆,心灵网络也可以正常运作?”丹尼尔终于理解了高文的意思,“永眠者教徒自身作为节点,就能保证网络的全部机能?” “没错,只要活体活跃节点数量充足即可,而这个数量早就够了,现在梦境之城里活跃的永眠者足够撑起两个这样的心灵网络!”高文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这才是正常情况――接入网络的永眠者所提供的计算力必须大于他们对网络资源的占用才可以,否则这个网络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假如永眠者节点消耗的计算力比他们提供的还多。。那为什么主教团还要发布征集计算力的命令来号召更多永眠者‘并网’?既然有‘征集计算力’这种说法,那就说明每一个在网络上活动的永眠者,他们所贡献的计算力远远多于他们的消耗!” 丹尼尔既惊讶又困惑:“那……那些脑仆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过,我不是全知全能的,所以我才需要仆人,”高文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调查这件事――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去调查。我怀疑那些脑仆的作用根本不是维持心灵网络,他们所提供的庞大计算力是为了别的目的……是一个比心灵网络还要宏大和神秘的项目!” “是,吾主。” 看到丹尼尔点头领命,高文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在无意间接触到的某个信息。 “一个叫做‘第零号项目’的东西,我怀疑它和那些去向不明的计算资源有关,”高文立刻提示道,“但要注意,这个项目的保密程度似乎很高,或许只有主教级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知晓――具体该怎么办,你自己判断。” “您忠诚的仆人必不会让您失望!”。 ------------ 第三百三十章 帕蒂 结束了和丹尼尔的会面之后,高文并没有直接退出网络,而是离开虚拟空间,回到了心灵网络的意识平层。 这一层也被他称作“可见区”――与可见区相对的,则是网络深处那些不会被寻常访客注意到的数据链路层。 他的虚拟空间就是通过在数据链路层动手脚才开创出来的。 “庞大的计算资源去向不明……”走在梦境之城中心区的街道上,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心灵网络是建立在活动节点基础上的网络,并不需要‘脑仆’那样的固定‘服务器’啊……” 他抬起头,看着在眼前走过的永眠者们,那一个个身影如今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个活着的计算节点,在补全了自己所缺失的那些知识之后,他对这个网络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对这些在网络中活动的邪教徒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永眠者教团是个庞大的黑暗教派,有着令人咂舌的成员数量和复杂隐秘的传承体系,并非所有的永眠者都了解自身教派的秘密――事实上像当初康德子爵夫人那样,被永眠者蛊惑而误入歧途,但却不了解永眠者组织的“边缘信徒”在这个教派中比比皆是。 能够逃避现实世界的永恒梦境,这东西对那些在现实中凄苦绝望的人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哪怕是贵族和大魔法师,在特定的情况下也难以抵挡它的诱惑,而一旦你接受了永眠者的引诱,第一次将自己的心灵贡献给这个庞大的网络,那么心灵网络所带来的足以混淆现实的美好假象足以让意志再坚定的人都越陷越深。 这些走在大街上的永眠者,他们中有多少是资深的邪教徒,有多少是不如意的贵族,有多少是陷入困顿的超凡强者,他们中会有秘法会的成员么?会有来自大陆南部,甚至来自其他种族的信徒么?甚至……会有某些其他教派的、晋升无望的成员么? 永眠者已经失去他们的信仰和神术系统,就如三千年前白星陨落之后的德鲁伊一样,他们事实上已经是个基于魔法技术的世俗超凡组织,所以他们吸收“信徒”完全可以做到毫无心理压力,他们可以去蛊惑贵族和法师,更可以去蛊惑那些表面上光明正大的正教信徒和神官! 一想到这些,高文就忍不住会觉得永眠者恐怕才是三大黑暗教派中最可怕的一个…… 就这么思维发散地走着,他眼角的余光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 高文定睛一看,正看到一个身穿漂亮白色洋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在不远处的落叶小径上,她在落叶与石块上跳来跳去,时不时还会踩着小径旁边略微高出地面的路沿石摇摇晃晃地走“独木桥”,那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个自称帕蒂?葛兰的小女孩?怎么这么巧,又遇上了? 高文眉头一皱,第一想法就是假装没看见绕路走开,但在他抬起脚步之前,小姑娘已经眼尖地先看到了他。 “啊!是塞尔西叔叔!” 小姑娘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后就从路沿石上跳下来,啪嗒啪嗒地跑到高文面前,提起裙子,行了个并不怎么标准的淑女礼节“叔叔好!” 她的言语和气质颇有些家教优良的影子,但实际的动作却颇为笨拙。 高文这时候直接下线就显得太刻意了,所以他只能干笑着回应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看看周围那个疑似赛琳娜?格尔分的女子好像并不在这附近。 “您找塞丽娜姐姐?”帕蒂注意到高文的举动,立刻脆生生地开口了,“塞丽娜姐姐不在!她在家里忙呢!” 高文心里松了口气,随后着看向帕蒂的眼神就有些好奇起来,他问出了自己一早就想问的问题“话说你是怎么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的?这里应该有不少人用了跟我一样的外貌吧?” 这是他最好奇的一点――在这个还未实现实名制,也未实现在每个人脑袋上飘个用户名的原始网络中,并没有可以让人一眼就辨认出别人身份的办法,大家都是自己随便捏个人就能进来海,永眠者们还完全满足于在网络里随便乱晃的“全民上网初级阶段”,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每次都能把自己给认出来,这着实奇怪的很。 要知道,查理一世的脸在这个网络里可是个热门皮肤…… “很难认吗?”小姑娘听到高文的问题楞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可我就是能认出来啊,虽然这里有很多人都长得一样,但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的……” “感觉不同……”高文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答案? 他感觉眼前这个小姑娘颇多古怪之处,心中不免多了一份警惕,但经过这么两三次的接触,他倒是渐渐打消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个叫“帕蒂”的小女孩,背后应该真的不是个中年油腻抠脚邪教徒…… 索尔德林那种立派的大佬都变态不到这个级别,这个“帕蒂”,在现实世界里哪怕不是这么小的小孩子,也应该不会差的太多。 或许天才真的是存在的吧……十岁就能接入永眠者网络什么的。 想到这里,再看看周围也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高文觉得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聊两句似乎也是可以的,于是他一边带着小姑娘在林荫道上慢慢走着,一边貌似随意地开口了“你似乎经常来这里?” 帕蒂一脸好奇“叔叔是说来这个花园?还是来这个梦里?” 这小姑娘将这个虚拟空间单纯地视作一个“梦”么?世间哪来这样的梦境…… 高文心中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没任何异样表现“我是说这个‘梦’。” “是经常来啊,尤其是到了晚上,我肯定要来这里,”帕蒂吐了吐舌头,“因为不进到这个梦里,我就睡不好……” “睡不好?”高文皱了皱眉,“为什么?” 帕蒂似乎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几乎高文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因为身上又疼又痒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姑娘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抵触、害怕的神色,高文原本还想要继续追问,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颇为生硬地转移了下一个话题“说起来,我在这里没有见到你的父母啊――他们不是教会‘同胞’么?” 教会“同胞”,这是信徒们私下里称呼自己人时的一种口语化说法,高文相信哪怕帕蒂真的单纯,她在这个网络里活动肯定也经常听到类似的词汇。 小姑娘摇了摇头“爸爸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妈妈很忙,而且她不喜欢这里。” 父亲去世,而母亲似乎是抵触永眠者的人?那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接入网络的? 原来她不是因父母的原因被带进教团的么? 高文心中转着各种猜测,一边默默勾勒这个小姑娘在现实世界中可能的情况,一边顺势问道“是这样啊……那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她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妈妈说她不喜欢沉浸在梦里,不过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帕蒂一边说着,一边又跳上了旁边的路沿石,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妈妈是个很厉害的人!城堡里的人都听她的!” 高文的脚步忍不住一顿“城堡?你住在一座城堡里么?” “是啊!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堡!”帕蒂高兴地说道,“而且我的房间还有很大很大的窗户!” 有大窗户的城堡?这种建筑方式在这个时代可不常见啊…… 高文迅速猜测着这个小姑娘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她应该是个贵族,但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应该不是太高级别的贵族子嗣,她住在一座有大窗户的城堡里,可是这个时代安苏的贵族城堡都兼顾着军事堡垒的供能,基本上只有窄窗和很高的天窗,所以她或许不是安苏人……但这也不一定,因为最近较为舒适的新式城堡和庄园建筑已经开始在圣灵平原一带流行开来,南方地区也有些贵族在模仿这种建筑…… 心中如此想着,高文顺势说道“听起来很棒。对了,你的城堡附近有很高的山么?或者有河流和森林么?” 他想打听一下帕蒂所居住的城堡附近的景象特征,来判断小姑娘大概是哪个国家的人――虽然很可能什么都判断不出来,但他还是想试试。 不过小姑娘在听到这些问题之后摇了摇头“我不太记得了……从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不让我离开城堡,说是外面很危险。不过叔叔我跟你说哦,今天上午我偷偷让女仆把我带到露台上啦!我可以看到城堡下面有一大片雪地!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妈妈平常连露台都很少让我上去的……不过妈妈前几天出门啦。” 高文一边思绪发散一边随口敷衍了一句“哦,你母亲出门了啊。” “嗯,妈妈说是要去霍斯曼伯爵家里做客,已经出门好几天了……” “哦,霍斯曼伯爵啊……霍斯曼伯爵?!” 高文不走心地重复了一句,但刚重复完就反应过来,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听过这个名号!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琥珀的报告里! “是啊,霍斯曼伯爵,”帕蒂似乎被高文的反应小小的吓了一跳,“叔叔……你认识伯爵大人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妈妈要去见的人是那么大的大人物,被‘伯爵’两个字吓到了。”高文随口胡编了个理由,反正小孩子也不会想太多,但他心里却思绪翻涌起来。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存在别的霍斯曼伯爵?这个高文不敢保证,或许会有,毕竟人类四国分隔位于大陆的四个方向,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立却庞大的贵族体系,大大小小的土地贵族数不胜数,很难说会不会在大陆南北就有那么几个重名还爵位相同的贵族,但比起相信这无端的可能性,他更相信帕蒂提到的“霍斯曼”伯爵就是自己所知的那个! 安苏南境的土地贵族,卡洛夫?霍斯曼。 那么帕蒂其实就是南境某个贵族的子嗣? 她的姓氏似乎是葛兰……南境贵族中好像确实有姓葛兰的! 。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册封文书 ?  “叔叔?叔叔你怎么又不说话啦?叔叔你又在走神么?” 高文的神游天外被身旁传来的清脆声音打断,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帕蒂正站在自己身旁,正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高文随口说道,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对了,那个平常照顾你的塞丽娜姐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今天问出的最危险的一个问题。 所谓的“塞丽娜姐姐”,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当年的赛琳娜?格尔分,按照帕蒂小姑娘的欢快性格和她与“塞丽娜姐姐”的关系,她回头很有可能对赛琳娜?格尔分提起自己,提起自己所问的“奇怪问题”。那么赛琳娜?格尔分会对此产生怀疑么?会意识到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永眠者在她么? 在一番快速权衡之后,高文认为这个风险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他现在是一名在心灵网络中活动的、完全正常的永眠者,所以赛琳娜?格尔分没有理由会对他产生额外的警惕和,那么一个完全正常的永眠者在和帕蒂交流的时候偶然间询问起对方为什么会认识教会里的大人物,这并不是太过奇怪的事情。 而且即便塞丽娜?格尔分对自己产生了,想要追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目前的心灵网络还没有成熟的地址追踪以及用户管理技术。 。即便是教会高层,也只能通过很原始的、感应脑波的方式来锁定他们附近的教众,所以赛琳娜?格尔分根本不可能锁定高文。 如果有朝一日永眠者们建立了成熟的地址追踪和用户管理系统……那高文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那系统是他自己搞的,遍地后门…… 所以他在一份很严肃的权衡之后,用貌似轻松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帕蒂则完全没有多想,她很开心地回答道:“我最早来到这里,就是塞丽娜姐姐在照顾我啊!她说她是我的‘带路人’!” 高文眉头一皱:“带路人?带什么路?” “我也不是很明白。。”帕蒂晃着脑袋,“塞丽娜姐姐说我有很特殊的天赋,所以需要人教导,这样将来才能成为很有用的人……但她也没教我什么啊。” 很特殊的天赋?永眠者把这个小姑娘吸收到网络里是看中了她的某种才能? 所以这个帕蒂果然并不是个正常的永眠者教徒么…… 随后高文又询问了小姑娘一些问题,比如她最初是怎么进入网络,是谁介绍或者引导了她,但帕蒂对这些显得很是糊涂――她好像完全记不清自己最初进入这个网络的经过了。 要么,她在这方面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要么,她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某个人或某些人暗中引导进入网络的。 不管怎样,高文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在这方面继续询问下去:假如帕蒂的记忆真是被永眠者动了手脚,那他问的越多,招致怀疑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与帕蒂道别之后,高文离开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一睁眼,他……好吧,这次他没看到琥珀的脸盘子杵在自己面前。 他看到的是瑞贝卡和琥珀俩人的脸盘子。 老祖宗突然睁眼把瑞贝卡吓了一跳,这个狍子精当场就蹦出去两米远,嘴里一声惊呼:“哇!祖先醒啦!” 高文看到瑞贝卡这一惊一乍的状态当场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手从桌面上收了回来――因为他还记得上一次自己突然苏醒把瑞贝卡吓一跳之后这姑娘的反应是啥,当时一招“先祖安息”棍法砸下来的手感还记忆犹新呢……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有哪不对,抬眼看看瑞贝卡,又看了一眼旁边正缩着脖子努力假装已经进入暗影潜行状态的琥珀:“你俩人这是干什么呢?” 琥珀刚想赶紧胡编一个理由把事情遮过去。头铁又耿直的瑞贝卡却先一步开口了:“琥珀说要给您脸上画几个圈圈看你会不会醒――我觉得不会,因为您看起来睡得很沉。” “琥珀!” 高文刚喊了个名字,半精灵少女已经瞬间化作一溜黑光窜向了最近的窗口,但她这次却没能顺利跑出去:高文早就掌握了这家伙的几个紧急逃生习惯,不等她接触到窗台,高文已经轻车熟路地伸手一抓,就抓着这家伙的脚腕给她拎了回来:“我让你帮我看着。 。你就这么看着的?说,以前你有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琥珀以一个惊险到近乎杂技表演的姿势在半空硬生生掌握了平衡,然后单腿跳着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脚腕从高文手里抽出来,“我绝对就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大胆的想法……”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瑞贝卡又耿直地拆了台:“她说她每次都想啊,就是没敢实践过……” “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琥珀瞪眼看着瑞贝卡,“我就不该跟你交流那么多!你从小到大就没因为这张破嘴挨过打么?!” 这次不等瑞贝卡回答,高文已经代替给出了答案:“你说这个就是轻视她了――我听赫蒂说过,她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比你偷过的钱包还多……” 说完这句。。高文终于松开了琥珀的脚腕,让这个半精灵连蹦带跳地逃到了一边,随后他扭头看向瑞贝卡:“你过来该不会就为了跟着琥珀一起学怎么作死吧?” 瑞贝卡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于是赶紧一拍脑袋:“啊对了!有一封信被送到领地上,是一头狮鹫信使……额不对,是一个骑着狮鹫的信使送过来的,他带着国王的印记……” “圣苏尼尔城来的信使?”高文眉头一扬,“而且还是骑着狮鹫过来的?” 狮鹫信使可不是什么常见的“送信人”,在这个通讯技术有着严重局限,道路运输也情况糟糕的时代,能够几天内跨越国境的狮鹫信使可以说是各国能够掌握的最便捷的信息传递手段,通常只有国王、亲王、公爵以及其他少量极端富裕或地位特殊的贵族和组织才养得起这种成本高昂的“信差”,而且也只有在传递很紧急或者有着特殊意义的信息时,他们才会用上这种信差。 所以几乎没用多长时间,高文就猜到了那信使所传递的信息是什么。 他点点头:“信使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祖先大人您怎么知道的?信使确实把信送到之后就赶紧离开了――我本来还想多叫几个人去看热闹呢,狮鹫哎,我就看见过几次……” 高文颇为无奈地看了自己这个在各项贵族操守课程上都不及格的N层曾孙女,摇着头说道:“他当然要快点离开,因为这一段时间里弗朗西斯二世的狮鹫信使可是忙碌的很,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名头太大,他恐怕都不舍得让他的狮鹫信使往这地方飞一趟――信在哪?” “我拿着呢,”瑞贝卡立刻从身上摸出一个带着淡金色摩恩王室标记的套筒,那套筒一端还用蜡密封着,“我本来想看的,但菲利普骑士说这种信不能偷看。让我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看到瑞贝卡脸上那怨念十足的模样,高文就能猜到这姑娘忍到现在不偷看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笑着接过了套筒,然后就当着琥珀和瑞贝卡的面将其拆了开来。 套筒内是一份用精致羊皮纸制成的卷轴,卷轴上还缠绕着淡金色和淡紫色丝线编织成的绑带――显然,这东西可不仅仅是一份信函那么简单。 它是一份来自王室的正式文书。 高文展开卷轴,随意看了一眼,便将其扔给了瑞贝卡:“看完之后就放到收藏室吧,别弄丢了。” 瑞贝卡立刻迫不及待地看起了卷轴上的内容,等看完之后她愣愣地抬头:“祖先大人。 。这样您就是康德领法理上的合法领主了?而且国王还把康德领东边的一大片王室属地也给您了?!” 那卷轴的内容就如高文猜测的一般,是来自王室的册封文书――或者换种说法,是王室对高文现在已经统治康德领这一事实的“妥协”和“承认”文书。 琥珀一听是这样的东西,顿时也忍不住凑了上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册封文书呢……哇!这绑带的扣环竟然是金的!?” “需要这么惊讶么?”高文略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只要弗朗西斯二世还没老年痴呆,这份文书迟早都会送到我手上的――康德不过是个子爵领而已,对于我的公爵头衔而言,这只是个小小的礼物,国王没有吝啬的必要。而至于那片王室属地……也就是个小小的赠品。”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它会提前被送来――而且还是狮鹫信使加急送来的。我原本以为相关的册封文书会在开春之后送到塞西尔,但现在看来……局势的变化让那位国王陛下产生了紧迫感啊。” “局势的变化?”瑞贝卡有点困惑地眨眨眼,“您是说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局势?这跟册封文书有关系么?” “当然有,”高文笑了笑,“提丰和安苏之间的战争很可能要推迟,那么两国统治者就要考虑重启外交活动,国王亲自下场谈判的可能性很大,但第二王朝对安苏的控制力度比不过第一王朝,所以为了保证接下来谈判期的国内局势稳定,弗朗西斯二世就必须提前安抚,或者说讨好国内的贵族们。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他都要去联络,去通气,而我这样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主和派的,他也必须有所照顾――因为我是祖宗派,那位国王陛下可是时刻在担心我这个老祖先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对他一番批评呐。” 。 ------------ 第三百三十二章 葛兰家族 每当高文开始讲这些涉及到权力斗争和贵族游戏的东西时,瑞贝卡和琥珀就会很难得地达成共识并组成萌圈组合,在这俩姑娘看来,国王和贵族之间那些勾心斗角的游戏规则实在是复杂深奥而且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与其研究这方面的东西,还不如在家里跟狼打架搓火球/划水摸鱼偷酒喝有意思…… 但想是这么想,俩人可不敢当着高文的面把话说出来,琥珀要时刻担心高文真的用个茄子把她给拍墙上,瑞贝卡则忘不了被长辈吊在房梁上打的恐怖,这时候听完高文的话,两个人也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番,瑞贝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么说,国王是担心在安苏和提丰重启外交的过程中,有贵族捣乱?” “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贵族为什么要捣乱?”瑞贝卡一脸迷糊,“安苏和提丰的战争可以推迟,这不是好事么?” “这对国王是好事,对平民是好事,但对各地分封割据的贵族们有什么好处?”高文轻笑了一声,“国王的战争对大部分分封贵族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履行义务,只要战时出点自带干粮的骑士和扈从去参战,他们就算是完成义务了,至于战争胜负跟他们有关系么?打赢了,派出去的骑士们掠夺一大笔财富和功勋回来,打输了,哪怕是亡国了,他们也只不过需要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而已,他们的爵位和封地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变化――至少,对很多安苏贵族们而言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游戏规则。” 对前世的高文而言,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则”,但这一世的高文却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这个时代的贵族战争总体而言就是墙头草和强盗们的狂欢,贵族们或许贪婪,或许野蛮,但他们却会不约而同地遵守贵族游戏的规则,他们之间的战争很少会真的拼到你死我活,大部分情况下,贵族们的战争只是为了掠夺财富和土地,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了,那么大家立刻就会很默契地停手,并进行一套约定俗成的“扫尾”流程―― 在战争中,只有很少的贵族会丧命,大部分人最糟的下场就是被俘而已,谁都不舍得杀死贵族俘虏,因为这些俘虏可以换取大量的赎金,而这些赎金完全合理合法――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苏576年,西境两名实地伯爵之间爆发的争斗,在那场得到王室默许的战争中,托克贝尔伯爵落败,甚至连伯爵本人都被俘获,为了赎回自己的领主,托克贝尔领付出了相当于伯爵本人体重两倍的黄金和近乎三成的土地所有权,而战争结束之后,两位伯爵及其子嗣血亲全都安然存活,那些被俘的骑士(底层贵族)和男爵子爵们也在各自的家族缴纳了足够的赎金之后全部安然返回。 除了少数在战场上当场毙命的倒霉贵族之外,死的“只有”六千七百个平民而已。 不杀死贵族俘虏,不彻底终结任何一个“荣耀的姓氏”,用赎金结算战争,这就是贵族战争的三大守则。 没有任何人会破坏这个规矩,因为这个规矩是所有贵族们共同遵守,共同执行的,它维持了贵族们的“荣耀”,也在过去七百年确保了这个国家分封割据体制的稳定。 贵族们将这种战争称作“文明人的战争”,并称其“就如在众神面前得到见证的决斗一般优雅而体面”,在最初,这个规则是为了防止立足未稳的人类国度因严重的内部分裂和斗争而陷入泥潭,但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贵族们彰显自身高尚与节制的手段,安苏的贵族们似乎相信,哪怕提丰真的打过来了,哪怕安苏真的落败了,他们也仍然可以用这一套规矩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只要及时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国王和提丰皇帝的谈判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只会想着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能不能捞点好处,而弗朗西斯二世为了防止国内贵族们有不稳,就只能提前把一部分“好处”预支出去…… 那些贵族根本不会想到提丰人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进攻这个国家的――正处在转型期的提丰就如一头饕餮巨兽,这头饥肠辘辘的巨兽会在乎自己的食物有没有对自己效忠? 高文看了瑞贝卡手中的卷轴一眼,轻声嗤笑“弗朗斯西二世承认我对康德领的实际统治,这只是顺势而为送个人情,而他把康德领东侧的一片王室属地当做礼物,则是希望塞西尔家族可以在谈判期内保持‘安静’。毕竟,虽然塞西尔家族已经离开了王国权力中心,可是我本人已经回来,在特定的情况下,我的号召力可能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不管怎么说,白给的谁不要,”琥珀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总结了这份文书的意义,随后皱着眉,“不过国王就派了个匆匆忙忙的信使来送信也太不严谨了吧……虽然我不懂你们贵族那套麻烦死人的规矩,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国王跟公爵的交易,起码不得有个册封仪式什么的么?” “低调地送来一封文书是弗朗西斯二世唯一能做的选择,”高文笑了起来,“否则你让他怎么办?他一个七百年后的王室私生子,来册封一个七百年前的先祖级开国大公?别的不说,册封仪式上俩人面对面,他先鞠躬还是我先鞠躬?还是我俩一块鞠躬?当年我跟查理见面都不必行礼,他弗朗西斯二世也不怕折寿!” 琥珀构思了一下那个场景的尴尬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噫,好麻烦。” “总而言之,这东西先收着吧,”高文摆摆手,“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瑞贝卡,你知道……额,你应该不知道,你去把赫蒂找来。” “什么啊?”瑞贝卡愣头愣脑地听着,听到要把赫蒂叫来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您不能跟我说么?” 高文斜了这姑娘一眼“跟你说?你知道南境贵族谱系么?” “……哦,那我去找姑妈!” 瑞贝卡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过了没多久,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 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不但有着出众的美貌和内政能力,而且在贵族和国王的那套规则上也颇为聪慧,一进来,她就首先开口道“先祖,信使送来的应该是国王的册封文书吧?” “没错,康德领和康德东边的丘陵地现在是塞西尔家族的了,但这不重要,”高文摆摆手,“我叫你来是跟你打听一下,南境是不是有一个姓‘葛兰’的贵族家族?” “葛兰?”赫蒂眉头微皱,短暂思索之后便点了点头,“是的,位于东北方向的葛兰子爵――啊,现在是葛兰女子爵在统治那片土地。” “女子爵?”高文一扬眉毛,忍不住就想到了瑞贝卡――瑞贝卡也是一个女子爵,“前代葛兰子爵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女儿了么?” 他在心灵网络里已经从帕蒂口中了解到现在的葛兰家族是一位女主人在主事,所以此刻并无什么意外,只是有点好奇地随口多问了一句。 “不,前代葛兰子爵是现任女子爵的丈夫,”赫蒂摇了摇头,“前代子爵在数年前突然意外身亡,按照他生前立下的遗嘱,这个爵位传给了他的遗孀,罗佩妮?葛兰。” 安苏的继承法较为宽松,夫妻之间继承或过渡爵位是一种并不很罕见的情况,事实上很多贵族正是依靠着精明的联姻算计来不断扩大着自己家族的势力――在不想轻易挑起贵族战争的情况下,婚姻也是贵族们谋取利益和土地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祖,您为何突然打听葛兰家族的事情?”赫蒂对高文突然提起一个并无太大交流的贵族姓氏感觉很好奇,忍不住问道。 高文略一沉吟,直言相告“我怀疑这个家族和永眠者有牵连。” “永眠者?!”赫蒂吓了一跳,她没有质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甚至没有问高文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带着对先祖的极大信任,她直接询问威胁的程度,“是跟康德领一样的情况么?” “还不确定,但他们至少有一个家族成员和永眠者的牵连极深,”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这个葛兰家族……最近几年有什么异常变化么?比如像康德领那样突然有额外产出,或者突然在某方面兴旺发达之类。” “……完全没有,事实上情况甚至完全相反,”赫蒂思考了一下之后摇着头,“葛兰家族原本兴旺发达,年轻的前代葛兰子爵是个很有作为的人物,但在一次魔法实验事故中,葛兰子爵意外去世,葛兰家族和他们统治的领地就迅速衰败了下来……虽然这两年罗佩妮女子爵已经控制住局势,重新让领地走上正轨并逐渐发展起来,但一切都看不出有邪教徒在暗地里参与的痕迹……” 说到这,赫蒂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永眠者行事诡谲,一切都说不准。” “在魔法实验事故中意外身亡么……”高文眉头慢慢皱起,“我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您要亲自过去?”赫蒂微微皱眉,“一个公爵总是亲自去拜访下级贵族,这似乎不太合……” “规矩都是我们当年订的――而且反正我上次也去拜访过康德领了,再多个葛兰领也一样,”高文摆摆手,“还是亲眼去看看吧,否则我总不踏实。” “好,我去安排,”赫蒂低下头,“正好,葛兰领就在康德领的东边,在我们获得康德东部的那片新封地之后,塞西尔领已经和葛兰领有了接触……作为新邻居,我们不差一个拜访的理由。” 。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在这个冬季的最后几日 一阵寒冷的风吹动了附近的旗帜,带来哗啦哗啦的声响,罗佩妮?葛兰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古老城堡。 有着两百年历史的裂石堡静静地盘踞在山丘顶端,城堡侧面陡峭的悬崖就仿佛一道刀刃般伫立在地平线上,渐渐下沉的夕阳照耀着嶙峋的山岩和城堡的高墙,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镀在那些线条上。 那是一座石质的山,山体一侧陡峭而险恶,裂石堡坐落在那绝壁的顶端,仿佛蹲伏在刀锋上一般,古老的城堡外墙早已斑驳,而且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开裂的迹象,当夕阳从恰到好处的角度照射在城堡上的时候,它的一部分外墙甚至会透出对面的光来,在城墙上呈现出叶脉一般明亮的裂痕线条。 经常有人会担忧,担忧那座古堡什么时候就会在夕阳中塌掉,无数吨沉重的巨石将从那峭壁顶端滚落下来,在一次惊天动地的灾难巨响中,将这片土地上最荣耀的姓氏从此埋葬。 但罗佩妮想起了自己丈夫的话,想起关于这座城堡与土元素之灵的古老约定,那是在葛兰家族还只是塞西尔家族一个边缘附庸的年代,家族的先祖与土元素盟友们达成的一个契约:只要“葛兰”这个姓氏仍然统治这片土地,那么裂石堡就绝不会自然坍塌…… 可是这座堡垒的裂隙这些年真的越来越多了…… “女主人,”管家的声音打断了罗佩妮的思绪,这位稳重可靠的中年人将一个木盒递到女子爵面前,“这是您要的土样。” 罗佩妮看着木盒中那些色泽深沉的泥土,伸出手指抓起一点轻轻搓动,随后她手指间浮现出些许魔力的光辉,泥土随之在魔力的光辉中化为随风飘散的青烟。 “药剂产生作用了,”罗佩妮脸上总是阴郁的表情似乎稍微松缓了一点,她对管家微微点头,“领地上一半的农庄都需要这种德鲁伊药剂来重新恢复土地的平衡,春天之前必须完成。你去和那些塞西尔药剂商人交涉,看他们会出个怎样的价钱。” “是,”管家低下头,随后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女主人,其实您不必离开城堡,不必亲自来到这肮脏的乡下地头里来,这里都是些粗鲁无知的农户,他们很可能冒犯到您。” “类似的话你说的够多了,”罗佩妮淡淡地看了管家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管家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高文?塞西尔公爵将在五天后来访,”几秒种后,罗佩妮打破了沉默,“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吧。” “公爵将要造访?”管家立刻被吓了一跳,但在看到女主人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之后,他立刻就把所有的疑问和废话都咽回到肚子里,“我明白了,我将安排最得体的迎接。但不知道公爵是为何而来,我需要额外安排什么吗?” “只是普通的会面,”罗佩妮淡淡地说道,“康德地区终于成为塞西尔家族的合法封地了。” “康德……我明白了。” 数日后。 一辆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双驾马车行驶在康德领以东的道路上,在这辆马车的前方,是葛兰家族世世代代统治的地方。 除去驾驶马车的车夫、在马车后半截的三名士兵之外,马车内只有高文和琥珀两人。 “这真是比上次去康德领还没有排面啊,”琥珀坐在高文对面,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我说,你多少也是个公爵,就算你要去拜访比自己还低的贵族,你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排场嘛,起码多两辆车多几个随从什么的……” 高文颇感好笑地看了对面的半精灵姑娘一眼,他可知道这家伙肚子里的念头,琥珀压根不是在乎他的排面够不够,她就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给公爵当跟班了,结果到现在还没享受过出门一个车队,前后八百随从,走路战鼓开道,进城吹号通报的待遇所以有点不平衡,这家伙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说是简单直白到极点,风风光光荣华富贵就行――一点都没个精神追求的。 非要说的话,她唯一的精神追求大概就是有生之年谁能组织个坑蒙拐骗锦标赛,然后她上去拿个冠军回来…… “你还笑!”琥珀看到高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不爽地白了对方一眼,“我当年见一个伯爵出门还七八辆马车呢~” “马车这种东西……迟早是要淘汰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等到时候我让你坐坐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 “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琥珀顿时满脸好奇,“你又折腾出什么新玩意儿了?” “还没,目前只是个想法,不过时机和技术条件还不成熟,”高文摆了摆手,“比起这个,还是继续说说关于葛兰家族的事吧。除了几年前葛兰子爵意外身亡时的几个疑点之外,你还调查到什么了?” “那就得从更早的时候说起了,在前代葛兰子爵意外身亡之前,他曾经在领地上推行过一系列几乎是匪夷所思的‘新法’,当时不止他的领地,甚至周边领地的贵族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新法?”高文眉头一皱,“这部分仔细讲讲。” “哦,那就要先从他解放领地全境农奴和奴隶开始讲起了……” …… 当塞西尔公爵的马车驶向葛兰领时,一名身穿红蓝双色罩袍,高举着通行旗帜的信使正骑着快马,在圣苏尼尔城中央的大道上策马狂奔。 那旗帜是国王的信物,无人胆敢阻挡手持信物的信使,道路上的行人无不慌乱而恐惧地躲开那狂奔的骏马,早已习惯了安宁生活的王都人在这一天被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但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躲在路旁,惊愕又好奇地看着信使一路绝尘的方向,猜测着这个策马狂奔的人究竟携带着怎样的消息。 信使跑过了国王大街,跑过了白银堡前的弧形广场,随后在城堡前翻身下马,一路高举旗帜直奔国王所在的地方。 仅仅几分钟后,一份来自圣灵平原西部地区的情报便送到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前。 这份紧急传来的情报让弗朗西斯二世颇有不快,因为今天很难得是维罗妮卡离开大教堂,来白银堡和他团聚的日子,对于身为国王的父亲,身为圣徒的女儿而言,这是相当特殊而宝贵的时光,可是这好时光却被打搅了。 维罗妮卡看着那份刚刚送来的情报,她露出一丝令人安心的温和微笑,轻声说道:“父王,政务要紧。” “我知道,”弗朗西斯二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情报,“但这个时间段我一点都不想接到任何‘意外情况’的消息……那些贪婪的贵族永远喂不饱,他们根本不会为这个王国考虑分毫,而只会给我找麻烦。” 维罗妮卡浅浅地笑着:“或许这不是关于贵族的消息呢?” 弗朗西斯二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拆开了情报的封套。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维罗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父亲的表情变化:“父王,这上面是……” “你自己看吧,”弗朗西斯二世将那封密信递给自己的女儿,“这是你可以看的东西――因为它恐怕很快也就要传到圣光大教堂了。” 维罗妮卡皱着眉好奇地接过了信纸,上面的内容跃入眼帘: “……圣灵平原地区圣光信徒和血神信徒矛盾日益严重……月日,巨石城内的双方信徒爆发武力冲突,激进的血神教徒砸毁了圣光教堂前的神像……次日,圣光教徒展开报复,血神教堂被焚毁。 “主啊……”维罗妮卡惊愕而悲哀地叹道,并用手在胸前划出了圣光的徽记,“即便维护信仰,也何需做到这一步?” 弗朗西斯二世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摇着头说道:“继续往下看。” 维罗妮卡看向密信的后半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神教派地区主教率领信徒反击,在前往圣光教堂途中被暗箭重创,濒死之际爆发……变异成为血肉交织的怪物,现场有大量目击者…… “巨石城领主与圣光教会地区主教共同击杀怪物……后对血神教堂展开搜查,在教堂地下发现密室,并发现大量血腥祭祀痕迹……另有万物终亡徽记和记载着各种亵渎知识、邪恶言论的笔记…… “……巨石城内所有血神教堂皆已封锁……半数信徒已驱逐……” “一个地区主教级的人,竟然是万物终亡会的信徒么……”维罗妮卡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他们竟然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你应该理解了吧,我的女儿,”弗朗西斯二世脸色很差地说道,“理解了为何我一直在说,安苏根本没有做好和提丰战争的准备……尤其是在今年。”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信函交还给老国王:“父王,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王权不插手神权,神权也不干涉王权,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现在已经有人在为此流血,国王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弗朗西斯二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们一直在搜索那些邪教徒的下落,甚至开始调查每一个贵族,开始调查王室登记在册的超凡者,但却忽略了教廷……本以为最不可能被邪教徒腐蚀的教廷,也在成为邪恶滋生的温床。” 弗朗西斯二世攥起拳头,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维罗妮卡,教会必须得到检查,但……我不能让这进一步影响到王国的稳定。” “父王,我可以保证圣光教会的配合,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圣光追随者都会理解这一点――把隐藏在身边的邪教徒揪出来,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维罗妮卡表情肃穆地说着,圣光的力量在她身边鼓动,荡漾开一层圣洁的光晕,“我相信,其他教派也会在得知巨石城发生的事情之后积极配合……没有人想让邪教徒潜伏在自己家里。” ------------ 第三百三十四章 裂石堡 葛兰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静静耸立在高文眼前。 它位于山顶,旁边是一道陡峭的山崖,长年累月的风雨销蚀和崩塌甚至让山崖几乎开始向内凹陷,也让位于其上的城堡呈现出令人不安、摇摇欲坠的姿态,而城堡本身的陈旧更是加重了每一个造访者在这方面的担忧――然而不管怎么说,一座立在山巅、紧挨着险 《黎明之剑》第三百三十四章 裂石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帕蒂?葛兰 听到侍从汇报的内容,看到罗佩妮?葛兰脸上表情的变化,高文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就如他所知,以及推测的那样――帕蒂?葛兰便是葛兰领的领主之女,而且那个小女孩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怎么好,她之所以连接进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恐怕也和她的身体状况有关。 高文掩饰着内心中的波动,脸上只是 《黎明之剑》第三百三十五章 帕蒂?葛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变革者 ?  小女孩有点愣愣的看着高文,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高文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你似乎也知道我。” “你是高文,很久以前的大英雄!”小女孩高兴地说道,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与梦境世界里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很不相同,“爸爸以前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女仆们都在说,你来城堡里了……” 着说着,气息有点跟不上,便停了下来开始喘气,她似乎过于兴奋,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高文见状赶紧说道:“慢点说话,不着急,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 “我的天……”琥珀的声音这时候才从高文身后传来。这位半精灵脸上带着不忍,语气中充满惊愕,“她怎么会这样……” 站在椅子后面的女仆低着头,在罗佩妮女子爵面前显得很是惶恐:“对不起,女主人,但是帕蒂小姐她……” “我知道,”女子爵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却满是无奈,“带小姐回房间休息。” 帕蒂立刻努力抬起头:“可是妈妈,我想再……” “听话,回房间休息。”罗佩妮女子爵再次强调道,然后略有点犹豫地看了高文一眼。 。高文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上前对道:“听你母亲的话,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去看你的。” “一定要来啊!”帕蒂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高文,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就是自己在心灵网络中见过很多次的“塞尔西叔叔”,而只是对一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主角”充满兴趣。 面对小姑娘的期待,高文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仆带着帕蒂离开了,用那把看起来是特别制作的、仿佛某种简陋轮椅一样的椅子,高文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城堡深邃的走廊中,随后才扭头看向罗佩妮女子爵:“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女子爵显然不是很希望提起这方面的话题。。回答的很是模糊:“在她小的时候,遭遇了一场火灾。” “火灾?”高文摇了摇头,“是罗曼?葛兰子爵遭遇的那次事故吧……” 罗曼?葛兰正是罗佩妮?葛兰的丈夫,葛兰子爵领的上一任领主,那位在贵族和吟游诗人口中“疯癫、狂妄、身负诅咒”的年轻贵族。 罗佩妮的表情明显略微僵硬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有了一丝淡漠疏离,她转向宴会厅的门,吸了口气:“公爵大人,我们不应该让客人等太久。” “一场舞会可以持续到天明,期间主人离场也自会有管家处理好一切,”高文在罗佩妮身后淡淡地说道,“我们或许可以聊聊‘土地法案’和‘自由民法’。” 罗佩妮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盯着高文的眼睛。 高文淡淡地说道:“让里面的人等着吧――他们的时间并不宝贵。” “我对您提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女子爵说道,“那些都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就不好奇你的丈夫当年为何会失败么?” 罗佩妮沉默了片刻,挥手招来刚刚来到厅外观察情况的管家,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才看向高文:“我们可以去二楼的书房。但我仍然要强调――我对您要谈的那些事情已经没有兴趣了。” 高文和琥珀跟在女子爵身后,不久后便来到了位于城堡二楼的书房,在这间书房中,高文再次看到了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那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在画框里坐着,似乎仍然在这书房中办公一样。 但让高文比较尴尬的是――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对面还挂着另外一幅画。那上面是他……提着开拓者之剑和守护者之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器宇轩昂地看着前方,算是高文?塞西尔流传最广的形象。 琥珀立刻在高文身后捅了捅他的腰:“哎哎,你看,你挂在墙上哎!” 高文不动声色地躲开琥珀的手指头,颇有些尴尬地开口了:“我还以为在我‘起身’之后,大家都已经把我的画像从墙上摘下来了……” “我的丈夫视您为偶像。 。”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说道,“在他离开后,这间书房就始终保持着原先的陈设。” 高文默默地点了点头,信步走到书桌旁,轻轻敲了敲桌面:“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写下自由民法的么?” “我说过,那已经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一切,”罗佩妮冷漠地说道,“所以这才是您来到此处真正的目的么?并不是见见新邻居,也不是来谈生意,而是来讨论我丈夫生前犯下的错误?” “不,我来这里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是拜访,而在了解到一些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况之后。。我对他的生平也产生了一些兴趣,但我并不认为可以用简简单单的‘错误’两个字来概括他的一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脑海中由琥珀调查出来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事迹也慢慢在他脑海中拼凑成型,在抹去那些刻意扭曲和被无知世人曲解的部分之后,一个改革先行者的形象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禁止一切奴隶贸易,将领地上所有的农奴和奴隶解放为自由民;重新丈量土地,收缴所有逾制的、不义的、未登记的土地并分给新自由民;允许任何人经商、做工、狩猎、开垦,并在领地内取消‘贱民限制法’,允许获得自由的奴隶学习手艺成为工匠;取消了贵族子弟成为骑士的特权,让平民和贵族子弟一样可以接受骑士学徒选拔……” 高文一条一条地说着,看着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沉,最后他摇了摇头:“都是很伟大的想法。” 没错,这就是通过军情局的调查和梳理之后,高文所掌握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报。 一个在他揭棺而起之前便曾站出来,努力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先行者。 在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南境贵族觉醒了,他用不同于常人的眼光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繁华之下的黑暗肮脏,意识到了安苏现行制度的落后,意识到了贵族体系对这个社会的限制,意识到了各种传统法律对平民的无端压迫,以及在这个压迫过程中所浪费掉的生产力,他甚至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人民的力量――或者至少说是人民的“价值”。 然后他展开了改革,带着年轻人的锐气展开了改革。 在最初阶段。领主的强势权威和旧贵族体系的迟缓笨拙让他的改革顺利开启,他在一部分领地上实行了新的法令,并收获了一些成果…… 但这个最初阶段异常短暂。 反弹的力量凶猛无比,几乎没有任何人理解这位年轻贵族所做的一切,他被冠以“神经错乱”、“离经叛道”、“被魔鬼蛊惑心智”的种种骂名,几乎是在眨眼间,年轻有为的子爵就成了破坏王国秩序、腐化贵族体统的罪恶代言人,几乎小半个南境都在对他口诛笔伐。 在那之后的记载变得模糊凌乱。 。没有任何可靠的文字或不可靠的吟游诗人能描述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琥珀只从某个散落民间的诗册中找到了罗曼?葛兰子爵最后的下场: “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啊,子爵钻进了他的试验场,他要继续索取禁忌的知识,好填饱他那永远的胃囊――但幸好神明及时阻止,派出了圣洁的使者来结束子爵的疯狂,一场大火从天而降,净化的火焰光芒万丈!” 那诗册多半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吟游诗人的,而胆子那么大的吟游诗人……恐怕早已经被吊死在哪个广场上了。。再想找其源头也是不可能的。 但罗佩妮?葛兰仍然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 “暴徒冲进了城堡,他们穿着佣兵和平民的衣服,里面混杂着拥有超凡能力的骑士和法师,他们一路冲上山,打破大门,冲进内厅,原本应该护卫城堡的骑士和法师在关键时刻都不见了,我的丈夫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暴徒……直到城堡的魔力中枢爆炸,”罗佩妮脸色冰冷地说道,“然后,暴徒突然停了手,来自周边几个领主的‘援军’则‘及时’赶到,乒乒乓乓一通混战,暴徒退去了,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女儿则奄奄一息……” 高文看着罗佩妮的眼睛:“因为必须维持贵族的体面,‘暴民’可以冲击城堡,可以杀死贵族,但绝不可攻陷城堡,不可毁灭一个姓氏――所以在幕后的人就要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在那些暴民完成冲击之后,以正义使者的身份出场,清除一切不光彩的证据。” “您果然目光如炬,”罗佩妮冷笑着,“那么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一场清算和交易,你表达了自己重归正道的意愿,贵族们则宣布罗曼?葛兰子爵只是受到魔鬼诅咒所以才性情大变,冲击城堡的暴民被判有罪,数百人被绞死在葛兰城堡的城墙上,尸体风干之后扔下悬崖――正义得到了伸张。秩序重回正轨,至少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佩妮女子爵突然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您知道那些冲击城堡。 。然后被绞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高文面无表情:“能被抓到并定罪的只能是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骑士和法师,那些真正‘出了大力’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跑掉了,所以被绞死的是那些获得土地的农奴,是那些获准经商的平民。。还有在新法案施行之后富裕起来的猎户和工匠们――在城堡的大门上,不只有刀剑劈砍的痕迹,还有草叉和锄头敲打出来的凹痕,那就是确凿的证据。” “那些人是有罪的!”罗佩妮?葛兰咬牙切齿,她努力维持至今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了,在得知高文已经调查一切,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之后,她终于不再掩饰什么,“那些得到好处的,获得自由的人,他们就是暴民!他们应该被绞死――如果不是死亡只能有一次,我甚至恨不得让他们复活过来,然后再被我绞死一次!” 。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绞索套在谁的脖子上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如果绞死那些无知的人就能纠正一切错误,那这个世界可就太善意了,”高文听到罗佩妮的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不过是被人怂恿,或者拿了好处的从犯而已。” “但他们比主犯更可恨,”罗佩妮?葛兰冷冷地说道,“我的丈夫为了他们去对抗传统和规则,让那些本来一辈子都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人有了过上体面日子的机会,但他们却被一点点谎言欺骗,或者被一点点金钱收买,就摇身一变成了暴民,来抢劫城堡里的财物,来攻击他们的领主!” 琥珀在旁边听到现在,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和罗佩妮:“等会,你们的意思是,当初冲击城堡的暴民,里面一大半其实是当初受到罗曼子爵帮助的人?!” “当然,这就是我根据你的调查结果做出的推断,”高文点点头,“而且也跟我一开始预期的情况差不多。在知道那位罗曼子爵的具体举措和后来暴民进攻城堡的事件之后,我就知道肯定会这么发展了。” 罗佩妮惊疑不定地看着高文,她这时候已经稍稍从旧伤重提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怀疑高文今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罗佩妮女子爵的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丈夫会失败么?” 罗佩妮怔了怔,慢慢深吸一口气,她想重新拿回话题的主导权:“我为什么要和您讨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 “如果你能了解一下塞西尔目前正在施行的法律,大概你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旁边的琥珀开口了,“塞西尔领……目前也在逐步解放农奴和奴隶,而且土地分配也在同步进行……” “我的丈夫已经在这上面失败了一次,我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做同样的事,”罗佩妮?葛兰盯着高文,“现在您已经了解到数年前这里发生的事了,所以最好还是及时收手吧,这种离经叛道之举……” “这种离经叛道之举本身是没有错的,你丈夫的失败在于他做错了另外三件事,”高文摇摇头,直接打断了罗佩妮的话,“第一,他步伐太大,第二,他拳头不硬,第三,他让民众保持无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书桌背后的那面墙,看着在墙上的油画中淡淡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他是一个先驱者,锐意改革的先驱者,但就如很多先驱一样,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试图纠正目前安苏体制中的错误,让人民的力量得到释放,但却没有做出合理的规划,他直接把所有改革都放在一起去做,却没有想到这些政令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没有想到社会转型的循序渐进性,所以他的改革会让秩序变得一团糟――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突然获得自由的农奴和奴隶在最初阶段就引发了混乱,因为他们既无土地又无财产,所以你的丈夫才不得不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实行土地分配,而这导致了更大的混乱。 “其次,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御那些反弹的势力,他没有首先确保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也没有仔细思考过那些受他影响的传统贵族在利益受损之后会做出多大的反抗。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他没有告诉那些获得自由和土地的人,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切是‘为什么。’” 高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把头转向罗佩妮?葛兰:“贵族的高傲仍然束缚了他的眼光,所以他根本没有仔细看看那些最底层的平民,没有了解过那些人的思想、见识、逻辑,而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会和他自己一样理解这个伟大的事业,他把土地和诸多权利交给人民的本意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但在底层的民众看来,这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进行的又一次‘施舍’――领主能施舍,别人也能施舍,领主的好处能拿,别人的好处照样能拿。” 罗佩妮喃喃自语:“……他们怎么能这样想……” “他们怎么不能这样想?过去几百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雷霆雨露都是贵族的恩赏,贱民不需要思考,只要默默承受就好,几百年来这个由贵族统治的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高文轻轻哼了一声,“所以我敢肯定,在他们受到蛊惑,冲击城堡的时候,他们一丁点愧疚感都不会有――但在事后进行清算,你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感觉自己有丝毫的冤枉!” 书房中安静下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罗佩妮、高文、琥珀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几分钟后,女子爵才打破了沉默:“所以,您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的?为了让我搞明白一场在几年前爆发的灾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高文淡淡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他所指的是帕蒂,但罗佩妮?葛兰显然会理解为罗曼子爵,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高文再次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那位在画像中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他一个穿越者转的。 总会有人觉醒,总会有人去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就如几十年前钻研魔法本质的野法师,也如十年前开启改革的罗曼?葛兰子爵。 那场变革失败了,由于经验的不足,眼界的局限,思想上的束缚,罗曼?葛兰的新政施行只有短短几年便宣告失败,他本人也被打上诸多负面的烙印,变成被魔鬼诅咒的典型,如果不是贵族体系为了维持自身的颜面,罗曼子爵的下场恐怕还会更惨――而他那场短暂的变革,也就成了一场浪漫空想主义改革家的独奏,无人能够理解,甚至无人愿意记录。 但先驱终究是存在的,在他高文揭棺而起之前,确确实实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先驱。 所以高文才要来到这里,跟罗佩妮?葛兰说那么多话。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帕蒂?葛兰的存在,确认这片土地是否也受到了永眠者的污染,但在琥珀调查了葛兰领多年前发生的事件之后,他才临时改变了一点计划。 他收回目光,对罗佩妮女子爵微微点头:“女士,如果你真的想要绞死那些害死你丈夫的凶手,那么你应该把绞索收好,等到合适的时机,套在合适的人的脖子上。” 罗佩妮女子爵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但我恐怕没有这样一条绞索。” 高文和她对视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那正好,我有。” 随后他没有等待罗佩妮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能去看看帕蒂么?” “当然,”罗佩妮?葛兰点了点头,“她一向很崇拜您。” “那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等太久,”高文笑起来,“带我过去吧。” 在女子爵的引路下,高文和琥珀来到了小姑娘帕蒂的房门前。 “她前些日子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但最近几天突然好转了一些,”罗佩妮一边上前开门一边说道,“大概是听说了您要来的消息所以很高兴吧……我丈夫还在世的时候,他经常给帕蒂讲关于您的故事。” 那扇挂着黄白色流苏装饰的木门被推开了,高文走入房间,他看到帕蒂的椅子就在房间中央,小女孩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透过一扇很宽大的水晶窗,她望着城堡外的满天星光。 这间房子有很多很宽大的窗户,城堡的墙体显然在这一部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在房顶附近,高文甚至还看到了一扇在传统城堡中很少见的天窗,那扇天窗可以让正午的阳光轻而易举地洒满室内。 “医生说她需要多晒太阳――阳光中蕴含的魔力可以缓解她皮肤的痒痛。”罗佩妮轻声说道。 高文想起了在梦境之城里帕蒂跟自己说过的话:她需要进入梦境世界才能睡得好,因为她身上又痒又疼。 晚上是没有阳光的。 这时候帕蒂也终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小女孩的头抖动着,转向门口的方向,继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高文叔叔!” 罗佩妮快步走上前,一边把帕蒂的椅子转过来,一边纠正:“是高文公爵。” “叫叔叔也一样,这样我还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七百多岁,”高文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随后他来到帕蒂面前,“你看,就像约好的一样,我来看你了。” 小女孩很高兴地眨着眼:“嗯!” 紧接着她便好奇地问道:“叔叔你真的是复活过来的么?我听女仆说,开国的大英雄从坟墓里复活了……” 高文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对帕蒂点点头:“当然是。” “真的可以复活啊!”帕蒂露出惊喜的模样,“那爸爸也可以吗?爸爸可喜欢讲你的故事啦!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在高文的视线边缘,罗佩妮?葛兰抓着椅子靠背的手指突然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能不能跟我一样回来,但我们所有人终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见面的,”高文轻轻按了按帕蒂的头发,“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早就跟我见面,那他肯定会很羡慕你。” ------------ 第三百三十八章 盟友 帕蒂显得很兴奋,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关于高文?塞西尔领导人类穿越废土的故事,关于安苏骑士团对抗西部野蛮人的故事,关于南境那片地下长城的故事,还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在高文眼中纯属后人编造的故事――比如高文?塞西尔和黑巫师的秘密协议,比如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童话…… 高文一一回答着,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就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答,那些后人编造出来的传说,他就努力为帕蒂勾勒出一个童话。 但即便小姑娘很兴奋,她的精力终究是很有限的,在聊了一会之后,帕蒂明显精力不济起来,旁边的罗佩妮女子爵立刻提醒自己的女儿:“帕蒂,你该睡觉了。” 帕蒂努力坚持着:“可是我还想跟高文叔叔多聊一会……他的故事都好有趣……” “听你母亲的话。你该睡觉了,”高文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同时感应了一下对方体内的气息流动――在确认小女孩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之后,他稍微松了口气,“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好。”小女孩乖乖地点了点头,而后扭头看向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帕蒂的贴身女仆始终守在那里,在得到小主人的命令之后,女仆立刻上前,帮着罗佩妮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帕蒂带到床边,她们解开那些固定帕蒂身体的皮带。 。又慢慢把小姑娘转移到床上,而在这个过程中,高文注意到帕蒂时不时都会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真的很糟。 在终于把小姑娘安顿好之后,贴身女仆从附近的某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高文敏锐地感应到了那东西里蕴含的魔力波动,他立刻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魔法道具,它像是某种发饰,但更大、更复杂,它由数个弯曲的金属片组成,金属片上可以看到复杂密集的魔法符文,金属片之间还有连接用的魔导丝线和水晶,它的内侧衬着柔软的皮革和布料,并有几根带子可以帮助固定在头上。 它整体就如一个充斥着神秘感的金属“头冠”。 在女仆把这东西戴在帕蒂头上之前。。高文开口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件用于安定精神的魔法道具,”罗佩妮女子爵说道,“它可以帮助帕蒂入睡。” “安定精神?”高文皱了皱眉,看向已经躺在床上的帕蒂。 小女孩丝毫没有多想,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炫耀地说道:“这是一个路过的魔法师送给我的礼物!戴上它,我就可以做很长时间的梦,睡觉就不会感觉到疼啦!” “做梦?”高文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梦?” “嗯……是很好的梦!”帕蒂笑了起来,“我在梦里可以跑,可以跳,身上也一点都不难受――而且高文叔叔我跟你讲哦,以前用这个做梦的时候我只能梦到很少很少的人,但最近我用它做梦的时候可以看到有很多人在陪我玩!叔叔你要试试吗?” “……不了,这是你的宝物,”高文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站起身子,“早点睡吧。”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一个疑问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 帕蒂在现实世界里显然是记得自己如何进入网络的,她还清楚地知道,这件能够帮助她“入梦”的魔法道具是一个路过的法师送给自己的礼物! 但她在梦境世界中却对这段记忆非常模糊,完全回答不出自己第一次进入网络的经过…… 她在心灵网络中的时候有一部分记忆是被遮蔽或者篡改的?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离开帕蒂的房间之后,罗佩妮立刻开口了:“公爵大人,那件魔法道具有问题么?” 高文微微回头。通过仍未关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床上进入心灵网络的帕蒂,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不,没问题。” 紧接着他问道:“但我很好奇具体是谁送她的那件礼物。” “一位神秘的魔法师,”罗佩妮说道,“在几年前,帕蒂的情况很糟糕,她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而且整晚整晚都没办法休息,我找遍了领地上和领地外的学者、医师、牧师都无能为力,但就在我毫无办法的时候。 。一个自称来自某个隐秘法师协会的人来到了城堡,说他有办法安定帕蒂的精神――在他展现了实际的效果之后,我就相信了他。” 高文心下了然:毫无疑问,那个所谓的“魔法师”就是某个永眠者。 考虑到永眠者成分复杂,说不定那个法师的一切身份还都是真的。 “那个‘魔法师’后来有出现过么?”他看着罗佩妮的眼睛,一脸严肃地问道。 罗佩妮女子爵摇了摇头:“再没出现过……但他离开前曾说过,如果魔法道具出了问题,或者帕蒂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他就能感觉到,肯定会及时出现……” 高文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有心灵网络的监控永眠者根本不用在现场盯着,也能实时了解到帕蒂的情况如何。根据帕蒂刚才的说法,她在“永恒梦境”还没有启动的时候就已经在用那件道具了,那时候永眠者还只组建了一个简陋、小型的梦境世界,帕蒂恐怕是永眠者最初的心灵网络的首批使用者…… 罗佩妮则从高文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这位女子爵脸上的表情难免紧张起来:“您是不是知道……关于那件魔法道具,以及那个魔法师的事情?” 高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罗佩妮一部分情况:“如果我没猜错,那件魔法道具多半和永眠者有些关系。” “永眠者?!”女子爵大吃一惊,当场就要转身回去,“那东西……” “你先别慌,”高文立刻制止了罗佩妮的行动,“我只是说那东西和永眠者有一定关系,但不一定就是对帕蒂有害的。” 罗佩妮停下脚步,但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高文的眼睛,在等待对方的一个说法。 “你应该知道,在康德领我曾经摧垮过永眠者的阴谋,并捣毁了他们在南境的一处巢穴,”高文解释道,“在那之后,我深入调查并了解了一些关于永眠者的知识,也包括他们的魔法技术。根据我的观察,帕蒂入睡所用的那件道具并没有侵占心灵、腐蚀心智之类的负面作用,至少从那件道具本身判断,它是无害的。” “但那毕竟是邪教徒的东西!”罗佩妮显得有些不能接受,“我真不敢相信……我让帕蒂用那东西已经超过三年了……” 高文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罗佩妮的担忧,但他必须提醒这位母亲一个事实:“帕蒂需要它。” 罗佩妮猛然抬起头,随后又慢慢低下去。 “您说得对……我也知道帕蒂现在的状态,她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只要能够让她安然入睡,我就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这位母亲低声说道,“但我希望这个代价是我来付,而不是我的女儿。” “至少目前阶段,帕蒂离不开那件装置,”高文说道,“但我也会想办法确认一下那件装置的情况。我的领地上已经针对永眠者的技术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我会写一封信,让领地上最优秀的学者过来检查那东西,确认它是否真的安全。”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它真的安全,那我的建议是让帕蒂继续使用它――在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它是让帕蒂暂时解除痛苦的唯一手段。” 他所说的并不是谎话:现在的帕蒂已经情况糟糕至极,任何能缓解其痛苦的手段都是有必要尝试的,总比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要好。 而且他还有没说出来的原因:帕蒂被接入心灵网络显然不是永眠者的随意之举。 。根据小姑娘能够在梦境之城中心区自由活动的情况,以及赛琳娜?格尔分亲自照顾的事实,那些永眠者“选中”帕蒂明显是有特殊意义的。 所以他们一定在监控帕蒂的情况,并有着后续的安排。 这时候突然给帕蒂“断网”,会不会刺激到永眠者?会不会让情况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会不会让那些邪教徒认为他们的计划败露从而“销毁”节点? 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且高文还想借着这个线索继续深挖下去,搞明白那些神秘的永眠者究竟有什么图谋…… 不管怎样,让帕蒂继续联网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当然,他也必须把领地上正在研究永眠者技术的“专业人士”叫过来,亲眼确认一下那个装置的情况才行。 毕竟对手是永眠者邪教徒,再怎么警惕都是不为过的。 虽然高文没有把自己全部的理由说出来。。但罗佩妮已经被说服,这位女子爵相当勉强地点了点头:“也只能按照您的意见来办了。但我有一点想不清楚……那些疯狂的邪教徒,他们为什么要选中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件‘礼物’?我……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纯粹的好心。”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高文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在这件事上继续调查下去的,我跟那些永眠者……可是有打不完的交道。” 罗佩妮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她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深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说道:“谢谢。” “谢什么?” “帕蒂今天很开心,”女子爵轻声说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说过,我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失望,”高文笑了起来,“毕竟在她心目中,我可是个大英雄――和她父亲一样的大英雄。” “还记着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个话题么?”女子爵静静地说道,“关于那根绞索。” “当然记着。” “我对它很感兴趣。” 。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悄然前进的历史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贵族的生活总是伴随着彻夜的宴饮和社交,狂欢作乐就是他们最大的美德,葛兰堡中的舞会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城堡中的宾客才逐渐散去――一部分人留在城堡中过夜,另一部分人则乘坐着包裹毛皮、带有恒温法术的马车在日出时分离开了城堡,这个彻夜喧嚣的地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城堡的女主人和城堡中身份最高的贵客在舞会中途消失了很长时间,这件事给参加聚会的贵族们带来无尽的遐想空间,但只有最浅薄的人才会去揣测一个寡妇的风流韵事,对于那些嗅觉敏锐,而且始终以阴谋眼光看待塞西尔领的南境贵族而言,他们更乐于去猜测那位南境大公究竟和葛兰领的女领主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 肯定有秘密交易,这是毋庸置疑的――贵族的聚会不存在单纯的友情,尤其是一个公爵去和一个子爵见面,这背后没有交易谁也不信,但具体的交易内容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听了。 不过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大抵也猜测了一番,他们知道葛兰领并没有很丰富的矿山资源,但农田还算丰富,而且有很多的毛皮、木材产出,所以他们觉得葛兰女子爵跟塞西尔公爵的交易最多也就是围绕着这些产出来的――考虑到塞西尔领的廉价炼金药剂,或许葛兰领会用自己的毛皮和木材来换取改良土地的德鲁伊药水…… 这就是大部分宾客在推理之后的结果了。 反正不管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交易,也是不会影响南境格局的,贵族们之间的关系历来如此――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互相窥视但又互相依赖,黑森林中有多少树根纠结在一起,文明社会中就有多少土地贵族在进行战争的同时还私下进行着贸易和联姻,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签订了贸易协议并没什么――南境有谁不买塞西尔领的药水呢?这并不影响他们同时还去买霍斯曼伯爵偷来的魔网技术…… 高文站在宴会厅侧门外面的一处开阔露台上,寒冷的夜风从北方吹来,并在他面前数厘米的地方分开两边向后吹去,他低头看着城堡下面的山道,看着那些悬挂魔晶石的一辆辆马车在初升的阳光中陆续离开――在这寒冷的冬季,贵族们仍然可以不计成本地在各个领地之间往来,奔赴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但那些贫苦百姓就连离开屋子去山里拾点柴火都有可能被冻死在山道上。 片刻之后,他微微转头:“琥珀。” 琥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呢。” “你……额,你什么时候到我后面的?”高文正准备吩咐事情,突然愣了一下,扭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琥珀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正后面。 “在你后面挡风呗,”半精灵小姐说的理直气壮,“你开着护身灵气倒是把冷风挡开了,我站你旁边呼呼灌风好么!” 高文:“……咳咳。你回去一趟,以最快的速度把卡迈尔和皮特曼带来。” 琥珀愣了一下:“叫卡迈尔过来是检查帕蒂那个魔法装置吧?皮特曼干嘛的?难道你打算让他给帕蒂治疗?” “没错,”高文点点头,“比起单纯激发生命力的圣光,德鲁伊更擅长复原受损的血肉和补充生机,他的治疗手段对帕蒂应该有效。” “那老头行么?”琥珀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放心,“葛兰女子爵可是已经找过各种超凡治疗者了,肯定也找过德鲁伊之类的人,说不定中高阶的人都请过――老头子也不过就是个低阶德鲁伊,高手都治不了的伤,他能管用?” “叫来就行了,”高文笑了笑,“或许管用呢?” 琥珀挠挠头发,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消失,唯有声音传来:“行吧,反正你是老板……” 高文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露台,也不吭声就在那等着,果然过了没一会,他就看到琥珀的身影又从旁边跳了出来,这个半精灵往他面前一站,把手伸的高高的:“给我钱,路费!” 高文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慢慢摸钱,然后趁着琥珀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立刻把手抽出来在对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敢要钱!前几天刚收到的那个册封文书我上午看它扣环还是金的,下午就成镀金的了!你还敢要钱!” 然后琥珀就化作一溜黑光直窜西南了…… 高文则在琥珀真的离开之后最后看了一眼正渐渐升起的巨日,他深吸一口来自北方的清新冷气,让头脑为之一振,随后转身向城堡内走去。 虽然昨夜休息的不多,但作为超凡职业者,他现在的精神仍然很充沛。 他决定去看看帕蒂,对小姑娘道一声早安,并给她讲讲昨天没讲完的,关于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故事。 同一时间,在位于提丰帝国境内的某处隐秘地下宫殿中,一间石质大厅中突然亮起了魔晶石灯的光芒。 魔法力量驱动的明亮光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方,让大厅中的圆形平台、平台周围的整齐座椅、座椅背后的人造神经网呈现在光亮之中,而一个个身穿黑色或白色长袍的身影则仿佛从黑暗中浮现的梦魇一般,静静地站在那些座椅前。 他们是永眠者教派的高阶噩梦主教们。 一团闪烁着星光的、紫黑色的阴影浮现在大厅中央的圆台上空,阴影的声音在每一个主教脑海中响起:“人已到齐,我们开始吧。” 主教们纷纷落座,其中一名主教看了看周围,又看看眼前的平台,轻笑着打破了沉默:“习惯梦境之城中那个华丽的大厅之后,愈发感觉现实世界的集会所之寒酸了。” 漂浮在平台上空的阴影在主教们脑海中发出声音:“梦境总有做不到的事,所以现实世界的集会所才有继续保留的必要。” “冕下,我们在‘第零号项目’上取得了一项关键进展,”一名有着女性嗓音的白袍主教开口了,“在第166号沙箱内,‘避难所’实现了较长时间的稳定,成功运行至第一个千年。” “这是目前内部维持时间最长的一个沙箱,”在圆桌对面的一名黑袍主教说道,“而且我们实现了对避难所居民的精神维持,166号沙箱内的一百名测试者在一千年内均未发生精神崩溃的情况,直到沙箱崩溃,他们仍能清晰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当然,为了防止造成污染,在166号沙箱解体之后,我们仍对那一百名测试者进行了记忆清除。” “很好,”平台上方的阴影发出赞许的声音,其表面的星光似乎也涌动起来,“时间迭代级数目前是多少?” “166号沙箱的‘一千年’在现实世界共耗时二十六天,”一名黑袍女主教躬身回应道,“目前在时间迭代方面遇上了瓶颈,过高的迭代级数需要消耗巨量的计算力,而且越是进入加速的深层,沙箱的稳定性就越难以保证――之前132号沙箱成功进入了最高级数迭代状态,在一天内运行至378年,但沙箱内部传出的信息只有混乱和疯狂,所有测试者都在脱离网络之后变成了噩梦衍生体……” “我们需要在时间迭代级数和稳定性上求取平衡,”平台上方的阴影,永眠者的教皇静静地开口了,“不要急躁,在这个世界被吞噬之前,人类还有希望――我们的同胞中仍有很多富有才华的人等待着被发现,我们并非孤独前行。” 富有才华的人――现场的主教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位突然崭露头角,在心灵网络这个全新的事物上表现出非凡天赋的“噩梦导师”级永眠者教徒。 “心灵网络的出现正在极大推进我们的计划,一些原本默默无闻的人可能会在这个新事物面前展露出他们独特的天赋,”教皇充满智慧的声音在主教们脑海中回响着,“数据库概念已经被证明在管理沙箱系统时有着非凡的作用,而根据我的预演,网络架构优化也会进一步提高心灵网络的效率――你们要多多关注这样的人才,不要让他们白白埋没掉。” 主教们齐齐起身,恭敬行礼:“是,冕下,谨遵您的意志。” …… 安苏北境,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北方女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悬挂着巨幅北境地图的书房中,静静地注视着地图上所描绘的安苏全境。 书房的窗户紧锁,呼啸的北方风雪被阻挡在窗外,但在这位女公爵的身边,若隐若现的雪花仍时不时地凭空浮现出来,就仿佛她自身即是寒冬的化身一般。 书房的门在此刻被人推开了,黑发黑眼,容貌普通的侍女玛姬走进书房,她手中拿着一个用蜡密封的套筒,筒上印有摩恩王室的淡金色徽记。 “维姬,来自圣苏尼尔城的密信。” 女公爵转过身,看了表面是侍女,实际上是好友和顾问的黑发女子一眼:“狮鹫颈上系着白色的缎带还是金色的?” “金色。” “那么看来这是‘国王陛下’的意志了。”女公爵淡淡地说道,她轻轻一挥手,那蜡封的套筒便自动打开,里面的密信随之飞出来并落在她手上。 维多利亚展开密信,认真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完,随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安苏和提丰边境的魔法传讯塔已经重新启动了。” (诸位,说件事,过两天要去深圳参加科幻大会了,出门好几天,这阵子的更新会受影响……不过每天上午的一次更新应该还是能保持的。)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章 大礼 卡迈尔和皮特曼来的比高文想象的还要早在第二天,葛兰堡的庭院中便响起一声雷鸣爆响,正在打扫庭院的仆人们被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球形闪电吓的惊慌失措,而原本正在城堡里商议事情的高文和罗佩妮女子爵则闻声赶到,他们看到奥术能量的光辉沿着庭院的地面四处游走,而在那能量涌动的中心位置,则静静悬浮着一个飘在半空、依稀有着人类轮廓的奥术之灵。 以及一个爆炸头老头。 漂浮在空中的奥术之灵低头看了一眼顶着爆炸头的皮特曼,从那能量涌动的躯体中传出嗡嗡的声响“你看,我就说过,闪电跃迁比你召唤的森林灵鹿快多了而且这很安全。” 皮特曼满脸黢黑,毛发直立,他眨眨眼,张开嘴说了语重心长的一个字“呸”吐黑烟 罗佩妮站在高文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型生物,这位女子爵知道高文派亲卫返回领地叫人的事,但她第一没想到人来的会这么快,第二没想到来的会是这样的人卡迈尔身上涌动的奥术能量在她这个刚刚突破中阶的魔法师眼中就如辉煌的灯塔,这个强大的魔法生物让这位女子爵暗暗心惊,她忍不住带着惊疑不定的眼光看了旁边的高文一眼“公爵大人,这是” “卡迈尔,我的魔法顾问,皮特曼,我的德鲁伊顾问,”高文随口说道,然后走上前去,“我还以为你们要过两天才能到琥珀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在听到这里的情况之后,我认为事情不能耽误,”卡迈尔说道,“至于琥珀小姐我原本确实是想带着她一起走的,但在第一次闪电跃迁的时候她就突然跑掉了。她的暗影力量过于强大,我亦无法捕捉。” 皮特曼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她当场就一个人跑了亏我当年还照顾过她” 高文心下了然,觉得琥珀做出了相当正常的发挥他一点都不意外那个精灵之耻可以从卡迈尔的闪电跃迁中跑掉,那姑娘把她一辈子的技能点都加在了跑路和撬锁上,一个朴实的科学工作者虽然很能打怎么可能抓得住她。 “无需紧张,卡迈尔是一位强大的奥术师,只不过由于魔法实验失败才转变成了这种形态,皮特曼则是优秀的德鲁伊,他这肤色是刚熏出来的,”高文微笑着让有点紧张的罗佩妮女子爵放宽心,并顺便把卡迈尔的对外身份说了出来千年前的刚铎大魔导师身份虽然拉风,但直接说出来难免过于引人眼球,所以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高文都会对卡迈尔进行一定程度的掩饰,“现在我们可以去检查一下帕蒂和那件魔法装置的情况了。当然,皮特曼你先去洗个脸。” 罗佩妮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深深地看了全身萦绕着奥术光辉、强大神秘的大魔导师一眼,脑海中突然有所明悟 世人皆说揭棺而起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只是空有威名,内里却已经被子孙败光了家业,但现在看来这位声名赫赫的开国英雄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这个强大的魔导师或许就是塞西尔家族隐藏起来的力量 这就是大家族么哪怕没落了一个世纪,但只要时机成熟,也仍然能拿出足够让人惊愕的隐藏力量。 “无论检查结果如何,葛兰家族永远感谢您的帮助。”罗佩妮低下头去,诚恳地说道。 塞西尔仍然强大,这真是个好消息。 在帕蒂的门前,卡迈尔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看向高文“我这样进去,会不会吓到那个孩子” “我之前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不会的,”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而且她应该会很兴奋帕蒂很少有机会看到城堡外的新鲜事物,她的好奇心比一般孩子更加旺盛。” 罗佩妮打开了房门,在那间有着巨大窗户和天窗的明亮卧室中,小女孩帕蒂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一边听着女仆为她读故事,一边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 她们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女仆在看到卡迈尔的时候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而帕蒂则有点呆愣,她直勾勾地看了卡迈尔好久,并注意到高文是跟着卡迈尔一同进屋的,于是几秒种后张大嘴巴“哇” 高文微笑着走过去“帕蒂,我带来了医生。” “高文叔叔”帕蒂开心地笑起来,仅有的一只手臂努力抬起,似乎是想要摆摆手打招呼,但这个尝试很快就失败了,可她还是很高兴,“你来啦” “以所有神灵的名义”皮特曼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皮带固定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良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我叫你来不是感叹奇迹的,”高文看了皮特曼一眼,“是要你治疗她的。” “我已经找过最好的德鲁伊和圣光牧师,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罗佩妮女子爵低声说道,“所以即便这次仍然无法好转,我也会坦然接受。” “说实话,领主,这很棘手,”皮特曼上下打量了一下帕蒂的外伤,并感应着对方体内的生命气息,“以我的德鲁伊等级” “你要尽你的全力,”高文拍了拍皮特曼的肩膀,并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重音重复一遍,“你的全力。” 皮特曼默默地看了高文一眼,几秒种后笑了起来“我大概没法让她恢复健康,但是至少可以让她比现在更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帕蒂,嘴里嘟嘟囔囔“那些让她维持在这个状态的蹩脚德鲁伊真是学艺不精。” “卡迈尔,我要你检查的则是另一样东西,”高文又转头看向古代奥术师,“你在那些永眠者魔法阵列上已经研究了些时日,不知道你能不能从他们的造物中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罗佩妮立刻对那个满脸紧张侍立在旁的女仆下令,让她把帕蒂入睡时所用的那个奇特魔法装置取来。 在看到那个魔法装置之后,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明显变得亮了一些,他发出饶有兴致的声音“有趣” 重力法术和塑能之手将那件魔法装置从女仆手中取了过来,并让它在半空中旋转着,卡迈尔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个装置的每一丝细节结构,他面孔上的两点奥术火光中闪烁着求知和好奇的光芒。 这个魔法装置有着这个世界大多数魔法物品的特点它奢华,昂贵,细节处的无数额外装饰让整个装置都显得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考虑到它的形态,它几乎像是一顶造型奇特的小王冠如果是以前的卡迈尔,面对这样的装置大概也没什么感觉,但在接受了高文的“廉价量产实用主义”理念之后,他也渐渐觉得在这些魔法装置上刻画无数毫无作用的花纹是一件相当浪费的事情了。 于是他轻轻挥了一下手,在旁边的空气中立刻便浮现出一个与“入梦装置”有着相同轮廓的虚影来,这个虚影上同样有着大量魔法符文,但却明显比“入梦装置”简洁、明了许多。 为了方便观察,卡迈尔在抹掉“入梦装置”上那些无用的装饰和花纹之后,把它的魔纹结构复制了一份出来。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卡迈尔的操作,语气中颇为感慨“这可真是方便的能力” “奥术能量已经成为我肢体的延伸,塑造它们就如弯曲手指一样容易。”卡迈尔嗡嗡地说道,语气中也有一丝自豪这是可以说是他失去人类之身后最大的收获之一了。 高文看着这个形态的卡迈尔,若有所思“有机会你可以研究一下自己身体的原理,如果你对奥术能量的控制能力可以被魔法符文复制,想必一定会对领地的发展有巨大作用。” 卡迈尔似乎怔了一下但因为没有脸色变化所以看不太出来,随后略有感慨“蛋先生如果知道了应该会很愉快他时常对自己当年被研究的经历有些微词,能看到当年的研究者也被研究一次,他大概就平衡了。” 对这个答复,高文只能是哭笑不得“毕竟他当年的经历可不怎么愉快不说这些了,你有看出什么吗这个装置有危害性么” “就目前观察到的魔纹结构,并无危害,头冠的材质中也没有有害物质,”卡迈尔放大了头冠的魔纹结构,一边从各个角度观察一边说道,“而且我从中发现了很有价值的技术。” “哦” “是永眠者的脑波连接技术,以及更加有效的魔力震荡结构,”卡迈尔带着一丝丝喜悦说道,“尤其是后者,正是我们目前所急需的 “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些魔法阵中虽然也有魔力震荡结构,但那个结构的效率并不高,稳定性也很成问题,所以整个魔法阵对使用者的要求便很苛刻,我猜测只有中阶以上的魔法师才能成功控制它,但这个头冠它的魔力震荡结构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设计,而且有大量的辅助稳定符文在发挥作用虽然这些东西因缺乏优化而繁杂不堪,但它毫无疑问有着更优秀的性能” 听着卡迈尔的话,高文心中只觉得果然如此 丹尼尔是个高阶法师,他所使用的魔法阵当然要求颇高,可帕蒂却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永眠者为帕蒂特制的这个“头冠”当然也要进行相应的特殊设计 高文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应该感谢那些绞尽脑汁设计出这个头冠的永眠者啊。” “是的,”卡迈尔的语气中也带着笑意,“他们真是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复苏之月 看着卡迈尔将头冠中的各个重要魔纹结构拆分并展现在半空中,高文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用这个东西,我们能破解传讯技术的奥秘么” “至少能让我们相当接近,而如果不考虑深层奥秘,只是要造出可以实用的通讯设备,那么它就足够了,”卡迈尔愉快地说道,“这个头冠中包括全部所需的符文阵列包括将信息转化为魔力震荡,将魔力震荡向外发射,接收外来信息等等的结构。不过我们仍然有要解决的问题这个头冠的成本很高,而且结构极端复杂,人类的意识是一种信息量极其庞大的事物,为了将人类意识稳定地传输,这个头冠上固化了中阶左右的精神系法术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高文明白卡迈尔的意思,这也是他自己时常所强调的工业产品遵循实用、够用的原则,尤其是给普通士兵、工人等配发的量产货,只要能够满足使用要求,那么就是合格的产品,而塞西尔领正在开发的量产通讯设备需要做到将人类的意识都整体传输的程度么 至少目前是不需要的,高文所要求的只是最基础的通讯平台而已,只要能传输声音,甚至只能传输摩尔斯电码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此这个头冠中的大量复杂结构都可以省略。 “制造量产通讯设备以及破解心灵网络的项目要同时进行,一个目标是低端实用,一个则当做尖端研究吧,”高文做出了决定,“另外,关于自然界中的魔力环境以及方尖碑所产生的魔力场的关系,你最近有发现么” “这正是我准备向你汇报的,”卡迈尔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在发现震荡的魔力可以在魔力场中传播之后,我就联想到了传讯法术在自然环境中传递信息的过程,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恐怕也是一种魔力场一种表面看起来无序,凌乱,随机震荡的魔力场。根据这个猜想,我在几天前进行了一次实验” 高文点点头“说下去。” “我在黑暗山脉的最高处设置了一个法阵那里远离地面,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地表各种生物以及魔法装置的干扰,随后我在法阵周围设置了大量屏蔽、过滤用的符文,好将自然环境中的各种杂波也过滤掉,在之后几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了一次很短暂的规律震颤” “规律震颤”高文心中一动,立刻追问。 “是的,持续时间不到一秒,而且只观察到了那么一次,”卡迈尔点点头,“现在我还无法做出任何结论,但我认为我们的思路没有错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应该确实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魔力场,这个魔力场笼罩了我们的整个世界,并且震荡不休,但这个魔力场的震动方式非常复杂,而且里面有着大量的干扰世间万物皆有魔力,哪怕制造观测法阵的魔法材料自身,也是干扰因素之一,所以我们几乎不可能测定自然界中的魔力场的完整规律,但就在那不到一秒钟的规律震颤中,我们仍然可以大胆假设这个魔力场的存在” “干扰”高文喃喃自语着重复了卡迈尔这段话中最重要的单词。 目前为止的发现就如他猜想的一样魔力具备波动的性质,而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魔力场,所谓的魔法,极有可能就是波动的魔力在这个场中震荡所产生的各种能量转移现象 这是一个极其不严谨的模型,一个严重缺乏实证的猜想,从科学合理的角度,它尚不能被视为一个“科学观点”,但却是目前为止高文所能想到的、对这个世界的魔法最有可能的解释。 高文知道,证明一个猜想的过程是非常严谨的,如果没有足够的数据和实证,哪怕这个猜想再天衣无缝也不能被视作“事实”,卡迈尔也知道这点,所以这位古代魔导师在说起自己的实验结论时不止一次地用上了“大胆假设”这一类的字眼,可是要获得更进一步的实验结果以目前的条件显然难以达到。 实验观测装置本身的干扰,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干扰,这些应该怎么解决 高文一时间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但很快他眼角的余光便看到皮特曼离开了帕蒂身边,他暂时把自己脑海中的种种问题抛到一旁,对老德鲁伊点点头“情况如何” “你要是想让她四肢健全恢复健康恐怕是不行了,”皮特曼坦然直白地说道,“这孩子的肢体已经失去多年,她自身也没有什么魔力天赋,血肉再生法术也不可能让她重新长出手脚来除非是用万物终亡会那种依靠吞噬他人血肉来重塑躯体的邪术才有一丝可能。这个我是办不到,你们要有兴趣的话可以想办法找个邪教徒来” 旁边罗佩妮女子爵的脸色当场就变颜变色起来,高文则不等小老头说完就打断了他“别说这没谱的,说点可行的方案。” “可行的方案就是我至少可以控制住她的脏器衰退和组织溃烂情况,”皮特曼嘴角向上一扬,得意地说道,“这孩子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部分血肉一直在重复溃烂和再生的过程,其主要原因是自身生命力受到了破坏,而且有害魔力侵入了她的循环中枢,我有办法把这些有害魔力分离出来。” 罗佩妮在高文和卡迈尔讨论问题的时候很安静地站在一旁,但这时谈论起自己女儿的问题,她便不能再维持沉默了“这样她可以好转到什么程度” “你不必再担心她因感染而恶化,她的外伤可以愈合,体力也会好转之后,她至少可以正常穿衣服了。” “那已经远比我想象的好,”罗佩妮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她带着发自真心的笑容,对皮特曼弯下腰去,“万分感谢你的帮助,尊敬的大师。” 皮特曼顿时笑逐颜开,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露出矜持而有风度的微笑“完成领主交待的使命是作为顾问最基本的职责当然您再夸两句我也不介意” 罗佩妮“” “咳咳,”高文一看就知道这个小老头又开始飘了,赶紧干咳两声将其打断,“治疗需要多久” “嗯这恐怕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皮特曼看了看高文那比他大腿都粗的胳膊,赶紧表情一整恢复严肃,“这孩子的身体经不起太大强度的魔法刺激,魔药用量也要控制我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来为她进行一次元素净化仪式,等到情况稳定之后,我就可以派自己的学徒过来给她用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高文这种需要频繁往来两个领地之间的事情,显然是需要得到领主同意的。 高文略微沉吟葛兰领将是塞西尔的盟友,帕蒂本身还是他了解、刺探永眠者的重要跳板,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助,但皮特曼本人并不只是个德鲁伊,他还是领地上炼金工业的最高负责人和农业顾问,如今冬季行将结束,复苏之月以后就要考虑春耕的问题,领地上的炼金工厂也在考虑扩建皮特曼这时候走得开么 不过在短暂思考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你要安排好春耕和工厂扩建的事宜。” “当然,”皮特曼笑起来,“这点事情对我而言还不算问题。” 等到罗佩妮女子爵前去查看帕蒂的情况,周围没有旁人之后,高文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皮特曼“你的仪式魔法果然很好用啊。” 小老头嘿嘿一笑“仪祭魔法毕竟是我的强项。” “不过元素净化和过滤有害魔力可不像是低阶德鲁伊会掌握的技巧,”高文淡淡地说道,“难不成你还顺便兼修了萨满法术” “这么大岁数了,多学几门手艺很正常。”皮特曼随口说道。 “你在我面前提岁数有意思么”高文抬手一挥,便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再没追问更多。 皮特曼则只是静静地看着高文转身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老德鲁伊才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些许笑意。 三天后,高文等人离开葛兰家族古老的城堡,返回了塞西尔领。 这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天。 冷冽的北风中不再夹杂着刺骨深寒,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暗礁星”和“三叉戟王座”也悄然移动着位置,风与星象的变化昭示着季节的变迁,复苏之月来临了。 而随着复苏之月的来临,一个消息开始在安苏东境以及圣灵平原地区流传,最初只有来来往往的行商和冒险者在传扬一些不详不实的流言,但很快,更加准确可靠的消息便从贵族们的马夫和厨师口中传出来 安苏和提丰边境的魔法传讯塔重启了。 国王正在准备和提丰皇帝的和平谈判。 但对于高文而言,比起这个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消息,另一件事更让他想要庆祝一番。 在这个尚显寒冷的春日,一名婴儿在塞西尔领的土地上降生了。 从这片开拓领打下第一根木桩起,从幸存者们在这里点燃第一堆营火起,将近一年的时光,上万人口迁入了这片土地,不算刚刚并入塞西尔的康德领地,这是第一个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新生儿。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希望 复苏之月来临了。 大陆北方漫长而寒冷的冬日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土地,尽管它残余的威能仍然令人生畏,但日渐回暖的气温和一连几天阳光温暖的日子还是让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满怀希望之感――至少在塞西尔领,“希望”一词不再是上流人茶余饭后抒发感情的优雅词汇,而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期盼的、切切实实的东西。 一个婴儿降生了,在这大地刚刚回春的日子里。 在今年冬季刚刚落成的“西区工厂公寓”中,一位年轻的新晋父亲略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待着前来探视的邻居和朋友,小小的客厅里挤满了携带礼物的客人,尽管能够用来招待的只有一些寡淡的茶水和粗点心,但客人们显然对此并不在意――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这些人在短短几个月之前还都是一群无家可归又互不相识的荒野流民。 他们在荒野中流浪,在塞西尔领安家,他们在缓冲营地结识,又在建造房屋的时候相熟,最终在工厂中成为朋友,对于这些经历过那段无家可归流浪日子的人而言,他们中有一个人在温暖的家中做了父亲,这是件意义非凡的事。 而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人中突然有谁喊了一句“领主来了!” 人们惊愕不已,但领主真的来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门口,而人们无不对这个身影感觉熟悉。 高文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年轻的新晋父亲――那种沉浸在喜悦中的模样是瞒不过人的,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拦住了惶恐想要行礼的对方“今天是你为这片土地带来希望的日子,不必行礼。母子平安么?” “是……是的领主大人……”那个年轻的男人明显很紧张,但又因欣喜而兴奋,他一边结巴着一边搓着手,“都平安,都平安……” 高文温和地笑着“我可以看看那孩子么?” “当然,当然……” 新生的婴儿和年轻的母亲都在安静不受打扰的内室,访客虽多,但只有几个人曾进去探视,高文应该是今天到来的访客中最特殊的一个。 由于新式魔网的普及,使用魔力驱动加热器,再通过导热涵道为整座建筑物供暖的系统如今已经是领地上新造房屋的标配,这座在冬天落成的公寓楼也不例外,而暖和恒温的房屋是母子平安的关键保障――否则的话,冬季生产将是大多数平民产妇必须面对的生死难关。 在温暖的内室中,高文看到了那襁褓中的婴儿。 是个健康的男孩,皱巴巴的,眼睛还无法睁开,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着。 一名药剂师学徒在这里照料产后的妇人和婴儿――这不是什么民间游走的、只能糊弄人的巫婆或“游医”,而是皮特曼亲自培养的学徒之一。尽管皮特曼的学徒中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德鲁伊,但至少在不需要魔力天赋的药剂学、内外科领域,这些学徒都是专业人士。 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高文微笑起来。 这是领地上的第一个新生儿――在领地建设几乎一年后,这里才诞生了第一个婴儿,但这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要么是当初从旧塞西尔领幸存下来的八百名难民,要么是购买来的农奴和奴隶,要么就是从荒野中聚集来的流民,农奴和奴隶自不用说,奴隶贩子是从来不出售怀孕的女奴的,而难民和流民则经历了最颠沛流离的考验,在那场考验中…… 很难有任何孕妇或胎儿幸存下来。 眼前这个孩子是幸运的,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及时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他恐怕也很难安然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父母皆是第一批移民至此的流民,那位年轻的父亲如今在符文铸造厂工作,母亲则是纺织厂中的女工。 “孩子有名字了么?”高文转过头,询问那位跟着走进屋的年轻父亲。 “还没有……”年轻的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视线不止一次从高文身上移开,落在自己的孩子脸上,他露出有点憨直的笑意,“我们原本想随便给他起个名字,但……但我上了学,我想请学校里的老师帮忙给孩子起个名字……有学问的人起的名字能让孩子更聪明,将来认字肯定比我快……”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因这个年轻父亲那天真单纯的想法而笑,但却也有一丝欣慰这个原本大字不识的人,现在至少知道让孩子认字是好的。 随后他摇摇头“既然这样,我来起个名字,他就叫‘奥尔斯’吧。” 在这个世界的人类通用语中,这个发音的意思是“希望”。 那位年轻的父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行礼“感……感谢您赐给这孩子的名字!” 然后他喃喃自语着“今天……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真是个好日子……” “别忘了给这孩子做居民登记,领身份卡片,”高文笑着把这个手足无措的人扶起来,他已经废除了平民见到贵族要匍匐行礼的规矩,但人们习惯性的鞠躬甚至跪拜却不是那么容易取缔的,这些只能慢慢来,“另外,你三天后可以到政务厅的居民事务部报道,领取一份生活物资,包括口粮和布匹、滋补品、常用药品。” 那年轻父亲显然没想到家中添丁竟然还会得到“赏赐”,慌忙行礼致谢“感谢您的慷慨赏赐!” “这不是赏赐,记住,赏赐和政府补助不一样,”高文强调道,“这是一项行政制度,是现阶段的法律,从今天起的十年内,领地上所有新生婴儿的家庭都可以得到政务厅的‘补助’,这是为了奖励你们对领地人口做出的贡献。而十年后……政务厅会根据情况判断是否继续进行这项补助。” 房间中的人似懂非懂地听着高文的话,他们大概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制度”所有的含义和意义,但事关他们自身利益的部分他们肯定能听懂,而这就够了。 高文回到领主府之后便立即叫来了赫蒂,让她去安排“新生儿奖励及补助”的事情,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座椅中,开始规划冬季结束之后的领地发展路线。 领地开垦顺利,对外商业也赚取了大量财富,军事防御力日渐提升,在衣食无忧、安全无忧的前提下,婴儿潮很快就会到来。 但婴儿成长为劳动力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在短时间内,塞西尔领的人口增长仍然要依靠两部分,一部分是继续购买奴隶并循序渐进解放为自由民,另一部分则是继续收拢流民。 除此之外,塞西尔目前的人口其实还有一项额外的巨大增长――来自康德领的居民,以及康德领所附属的大量农庄、开垦村落,还有东部那片丘陵地中的大量闲散人口。 这些人口如今已经是塞西尔的合法领民,但他们首先要接受塞西尔律法和秩序的“教化”才行。 幸好,“教化”并不是在春天才开始的。 在过去的一整个冬天中,高文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对康德领进行影响――他对那片土地的实质统治并不只局限于派士兵维持秩序、修筑道路、商业占领那么简单,他也在将塞西尔的规矩一点点转移到康德地区最初是让来到塞西尔谋取生计的工匠遵守塞西尔的规矩,随后以这些工匠为突破口,在康德城镇展开各种各样的建设项目,新增的小型工厂、商店街、翻新的居民街区为康德人带来了冬季的经济来源和更好的生活水准,也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再然后,是派驻士兵维持新街区的治安,不断的宣传,并由帕德里克出面,对当地较有名望的人进行“统一思想”…… 如今,在康德子爵原本直接控制的城镇范围内,居民已经渐渐习惯于接受塞西尔的秩序,但高文仍然要解决一个问题康德领原本的骑士阶级。 控制那些周边村庄、荒野开拓点、驻屯点的,是康德领的旧骑士们。 这些骑士,就是安苏土地贵族体系的末梢,是分封领主的远端延伸,尽管他们没有立法权,没有独立的领主宣称,也没有正式贵族阶级的很多特权和荣耀,但他们仍然是旧有的、安苏贵族体制的组成部分。 从法理上,这些骑士如今应效忠高文?塞西尔,但他们还未宣誓,即便他们对高文?塞西尔本人宣誓效忠了,他们也还没有对塞西尔的“秩序”效忠。 只要他们还存在一天,还在用旧有的秩序控制他们手中的土地和人口,那么他们手中的土地和人口就无法成为塞西尔魔导工业化的零件。 “把菲利普骑士叫来,”高文微微偏头,对身旁的空气说道,“快去快回。” 空气中微微有一丝气息波动浮现又消失,下个瞬间琥珀的声音便从窗外传来“收到!我这就……哎妈院墙上怎么还有老鼠夹子!” 听到窗外传来的响声,高文欣慰地笑起来。 别说院墙上了,从领主府出发整条路每一个路灯顶上都有老鼠夹子…… 没过多久,菲利普骑士便出现在高文面前。 还有对着高文龇牙咧嘴各种搞怪表情的琥珀。 高文直接无视了正在搞怪的半精灵姑娘,看向菲利普“我们该考虑一下康德领的旧骑士们了。” 菲利普作为年轻骑士的楷模,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此刻应走的流程“是要召集他们宣誓效忠么?” “不只是宣誓效忠,”高文微笑起来,看着菲利普的眼睛,“其实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待我所施行的那些新‘规矩’的。”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塞西尔的“秩序”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听到高文的话,菲利普骑士一时间有点发愣,他没太明白自己的领主具体是指什么,直到高文问了他一个更加具体的问题:“在旧塞西尔领还在的时候,你的封地有多大?” “是在旧城堡西南方向的两个村子和一个屯所,”菲利普骑士回答道,“……还有一座磨坊。” 在安苏王国的体制内,这是一个较为清贫的骑士的标准封地,在塞西尔家族没落之后,效忠家族的骑士基本上也就只有这些领地了。 高文点点头:“你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按照塞西尔领目前的土地分配制度,这里并没有传统土地贵族的生存土壤,即便‘封地’这个概念还在,但土地贵族的特权却已经被极大压缩。” 目前塞西尔领已经度过最初的立足阶段,随着拓荒区域越来越多,土地分配成为塞西尔领的统治者必须考虑的问题。对高文而言,塞西尔领的拓荒建设绝不是他全部的目标,他终究是要把新秩序推向整个世界的,但他不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推行的新秩序变成一次毫无进步的“改朝换代”,所以考虑该怎么在处理传统土地贵族以及相关制度的时候,他着实耗费了不少的脑细胞。 在最初,他考虑过将改革一步到位――直接彻底抹去“贵族”这个概念,将领地的治理完全绑定在政务厅上,并在将来领地扩张的过程中沿途摧毁所有挡在面前的贵族,然而在葛兰领之行中,他被提了个醒。 过于冒进会出大事。 虽然塞西尔领的情况跟十年前的葛兰领并不一样,虽然高文已经在领地上推行了开启民智的教育和宣传,并且也有自己的武装队伍和与之配套的生产力,但他仍然必须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塞西尔领之外的地方,那遍及整个世界的、近乎坚不可摧的旧社会秩序仍然非常强大,甚至在塞西尔领内部,那些对他鼎力支持的官员、士兵、平民们,也是在旧社会制度的熏染之下成长起来的,而他所要做出的变革,又远比十年前的葛兰领更加激烈、更加深刻。 旧有的社会秩序早就浸透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他的“一步到位”,很可能招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即便塞西尔领的生产力发展再快,他也很难在日后扩张的过程中一边打天下一边完成对整个社会的转型重建,首先,有素质、有能力的平民管理者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大部分用于维持社会秩序的人才还是要从旧贵族体系里去遴选,其次,过于极端的变革会刺激到全世界的贵族体系,除非他能在短时间内将全世界的反对者都消灭掉并用一个新的体系来将其取代,那么外部敌人抱团进攻的情况迟早会来――而且多半会在塞西尔领大幅度扩张、内部不稳的时候到来。 传统贵族或许贪婪,或许迟缓,但他们绝不愚蠢,更不缺乏警惕。 在意识到这些隐患之后,高文仔细思考了很久,又参考了东部提丰帝国的一些情况,最终他做出了自己在将来扩张时的方针――那就是保留贵族,但逐渐瓦解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高文将保留“贵族”的头衔和一些荣誉性的特权,甚至会在初期保留他们从土地上收取贡赋的权力,但他会收回分封贵族的所有超规格权力,包括立法、保有军队、铸币、自定税率等等特权,这样一来,土地贵族对土地的控制力将被极大削弱,与此同时,高文还计划取消“封地”这一概念,并用“属地”来取代,以切割旧“领主”和土地之间的关系,在最终,他希望造成这样一种局面: 一个新贵族,他拥有一块法理上的“属地”,他可以从这片属地的经济发展中收取一定百分比的贡赋作为自己的“年金”,但除了这个“分红”之外,他将不再保有任何对这片土地以及其上人口的控制权,他可以保有家族的城堡、金库以及荣誉性的各种称号,但他能保有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如果他想要获得更多的收益,或者获得更大的权力,那么他可以选择去竞争一个政务厅职位,或者去投资开个工厂、商行。 这是不彻底的变革,但高文知道,即便是这种程度的变革,仍然会极大刺激到传统的贵族们,甚至会刺激的比隔壁的提丰帝国还要严重,引来更加强烈的反弹――毕竟在提丰,贵族们至少还保留了“封地”这个概念。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的反弹在塞西尔“真理”的控制范围内,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打疼之后,他们会配合的。 当然,这些有一大半都是高文心里的计划,虽然领地上很多人都猜到了老祖宗正在筹划着拎起擀面杖揍孩子的事实,但毕竟高文还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对于那些聪明人――比如菲利普骑士而言,他至少可以从领地现行的种种制度中看出土地贵族在“塞西尔秩序”中的位置是什么。 “坦白来讲,在您最初宣布土地分配制度,组建政务厅并把各种领主权力转化成政务厅日常工作的时候,我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抵触感,”菲利普是个诚恳的人,即便面对的是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偶像甚至精神楷模,他也没有隐瞒自己曾有过的想法,“当时我还和拜伦骑士讨论过,讨论您什么时候会想起来跟我们谈谈封地的事……” 高文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位绝对会说真话的骑士先生:“那么现在呢?” “您的睿智令这片土地无比繁荣,”菲利普发自肺腑地说道,“我从未想过一片土地可以用这种方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富裕――不是依靠耕作和佃租,而是依靠工厂和商业,如果不是您取消了那些把领民牢牢绑在土地上的旧制度,如果不是您组建了高效的政务厅,那么工厂和商业都是绝对运转不起来的。” “那你还怀念自己的封地么?”高文继续问道。 “一个真正的贵族,他获得封号不是为了去统治谁,去获取什么利益,而是为了保护子民,让领民安全,让土地兴旺,他的一切特权都是为了更好地履行这个义务而存在的――这是您在安苏4年说过的话,我把它刻在自己的盾牌上,”菲利普一脸严肃地说道,“所以,如果您的新秩序能够做到让领民安全,让土地兴旺,并且做的比旧有的特权制度更好,那么那些特权就没有保留的必要。” “很好,”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所有人都能有你这样的觉悟那该多好……” 随后他顿了顿,吩咐道:“我要你去召集康德领的所有受封骑士――他们宣誓效忠的时候到了。” 一直以来,都是菲利普骑士在负责联络康德和塞西尔两地的事务,所以他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 年轻的骑士先生低下头:“我定会完成使命。” 在菲利普离开之后,书房中只剩下琥珀和高文两人。 半精灵小姐绕着高文转了两圈――严格来讲是绕着整个书桌转了两大圈,她的举动让高文忍不住开口:“绕什么呢?” “我觉得你要搞大事,”琥珀一脸严肃地看着高文,“但我搞不明白你要搞的到底是什么事。” “不错啊,你能看出我要搞事就已经挺让人意外了,”高文颇为意外地看着这个平常对领地啊、法令啊、传统贵族之类事情一窍不通的半精灵,“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结果琥珀一开口高文就想把她拍墙上:“我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搞事,我还看不出同类的气质来?” “你……算了,也没指望你能看明白。” “别这么说,我还是能看出点大概的,”琥珀立刻瞪着眼说道,“我可是知道你把‘封地’改成‘属地’之后收回了多少特权,并且是如何把那些特权纳入到政务厅控制之下的――之前领地上除了你之外就只有瑞贝卡一个女子爵和拜伦菲利普两个骑士,那时候我就好奇了,你提前搞这么一出是针对谁呢,现在我看出来了,你将来针对谁说不好,但现在康德领的旧骑士们肯定要先被开刀……你就不怕那些骑士抱团反抗啊?” “受封骑士是‘一半的’土地贵族,他们所握有的特权远远少于真正的领主,他们本身就没有立法、铸币之类的权力,服从塞西尔新法之后,他们只不过是把之前的地租收入变成了年金收入,并且失去了对封地的法理统治权而已,但他们可以从新社会秩序中得到更多的好处……稍有智慧和远见的人,就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天呐,你竟然要求他们有智慧和远见这两种贵族最缺乏的东西!”琥珀用很欠揍的夸张语气说道,“他们没有怎么办?” “那就太好了,省下来的年金够我在康德地区开好几个钢铁铸造厂的。” 看着高文脸上那发自肺腑的笑容,琥珀突然想起了对方之前提到的“谈判手段”。 她突然觉得有点冷…… “不过我觉得,他们看清局势的可能性更高,”高文笑着说道,“还是那句话,他们失去的特权并不多,所以他们的抵触就不会那么强,至少不会达到豁出命来抵抗的程度――而只要他们在这之后见识到了塞西尔秩序的力量,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了。”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效忠之日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合乎法理的情况下,当一个隶属于王室的贵族谱系除名之后,王室有权收回这个贵族谱系的财产并转封他人,而之前效忠这个贵族的下级附庸们,在正常情况下应对新的领主宣誓效忠――但这却不是强制性的,而是一种“道义”和“习惯”要求,国王无权干涉附庸的附庸,因此,旧领主的追随者们是否会效忠新主人,往往还要看新领主的手腕如何。事实上,能否让前代领主的附庸们对自己宣誓效忠,正是衡量一名贵族是否具备足够实力、威望的重要标准,至少,在安苏是这样。 高文?塞西尔这个名字在骑士群体中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其传奇的个人实力和目前新塞西尔领的发展前景也足以让康德领的旧骑士们折服效忠,但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考验―― 那就是他们是否愿意放弃旧的土地特权,服从塞西尔领的新秩序。 康德领的骑士们对塞西尔的秩序并不陌生,虽然传统贵族是个有些迟钝的群体,但塞西尔家族已经事实性统治了康德领整整半年,再迟钝的人也会注意到那些渗透进来的变化,而稍微有心的人,则会去深入打听这些变化背后的“法理依据”――毕竟,他们已经猜到塞西尔家族迟早会成为康德的新主人,没有人会不关心自己未来要面对什么。 在了解到塞西尔领的制度现状之后,康德骑士们便已经紧张起来,但不管再怎么紧张,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国王的册封成为事实,而那位一向负责康德事务的菲利普骑士则带来了领主召见的命令。 康德骑士们在忐忑中响应了召见,在复苏之月的第七天,以瓦尔德?佩里奇(原康德子爵首席骑士)为首的康德领“旧骑士”们抵达了塞西尔公爵的府邸。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大家聚集在此的目的,所以他们穿上了擦洗干净的明亮铠甲,还在铠甲外面套着罩袍,这些威武的骑士略有些不安地聚集在领主府的大厅里,彼此之间时不时低声交流。 他们讨论的主要内容,就是塞西尔领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新秩序”,以及如何向新领主争取一下自己应该保有的、理所应当的特权。 “我听说塞西尔领的一切都是绕着那个‘政务厅’来转的,甚至包括收税和抽丁,”一名年轻的骑士跟身旁的同伴说道,“土地只是名义上属于贵族,但实际上持有土地的人根本没多少权利……甚至还要听政务厅的安排。” 另一名骑士显得更加忧心忡忡:“他们可能会收回所有的封地――那位菲利普骑士就说过,他没有封地。” “据说封地会变成‘属地’,我们今后只能根据属地大小领年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权力了――甚至村子里的人要是想去城里做工,或者去开荒打猎,都只需要去政务厅报道,而不用领主许可……” 一个又高又瘦的骑士皱起眉来:“连约束那些平民乱跑的权力都没了,咱们还怎么维持土地上的秩序?时间一长,那些泥腿子恐怕甚至都不会对咱们弯腰致敬了!” 骑士们忧心忡忡,有人小声提道:“我们应该表达出态度来――塞西尔公爵是个伟大的人不假,但他的政令简直是胡闹,把土地上的秩序交给一群在政务厅忙忙碌碌的书记员来打理,迟早会乱套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和,并有一大半人的视线集中在坐在中心的老骑士身上:“瓦尔德先生,您觉得呢?” 被注视的老骑士沉默了很久,皱着眉微微摇头:“……看情况,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个答复显然不能让人安心,于是骑士们渐渐又讨论起来,窃窃私语一直不停。 这一切,直到那个身披贵族风衣,有着威严面庞,格外高大健壮的男人走进大厅为止。 他们的低声讨论立刻停下,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转移开了视线。 走进大厅,高文扫视了眼前的康德骑士们一眼:人数并不多,一个子爵手下效忠的超凡者本身就少,而受封的人就更少了,眼前这些拥有骑士封号和地产的“标准骑士”总共也只有十几个人,而从他们身上流露出的超凡气息判断,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中阶,那就是站在骑士们最中间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先生:原康德堡首席武官,瓦尔德?佩里奇。 高文和瓦尔德?佩里奇见过面,在康德堡噩梦事件结束之后,这位人过中年的骑士是第一批赶到城堡主厅、稳定秩序的人之一,在高文的印象中,瓦尔德是个对领主忠心耿耿,但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人,不过他效忠康德家族最久,又有着中阶骑士的实力,所以在康德骑士中有着最高的威望和发言权。 在高文观察这些骑士的同时,以瓦尔德为首的骑士们也纷纷起身行礼,铠甲上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高文这一次坦然接受了所有人的礼节,并等到每个人都行完礼之后才开口:“女士先生们,你们很准时。” 骑士中并不只有男性,还有三位女性位列其中――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女性只要觉醒了相关的力量,也是完全拥有和男性对等的权力的。 这也是这个处处充满不公的世界中仅有的几种“公平”之一了。 “向您致敬,伟大的开拓者,骑士中的骑士,安苏的奠基人,王国的剑与盾……”瓦尔德开口就是一串头衔抛出来,显然他来之前把这套词背了很多遍,“能够踏进您的城堡是我等荣幸――我们很高兴您能成为康德领的新保护者和统治者,那片土地将因您的存在而获得安全和繁荣。” 等瓦尔德把这例行公事般的话说完之后,高文抬起一只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一个不喜欢说废话的人,所以直接进入正题吧――我们都知道今天我召集诸位过来的目的。 “我已成为康德领的合法统治者,依循惯例,诸位应当向我宣誓效忠,我相信诸位的准时到来便是在表明你们对此事的态度,但在此之前,我应说明诸位在效忠塞西尔之后要适应的新‘规矩’。” 这么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可不像这个时代的普通贵族――普通贵族们开腔之后没有几段抑扬顿挫的咏叹调是不可能说到正题的,可高文?塞西尔显然不是这个画风。 骑士们一时间面面相觑,然后现场的气氛便紧张微妙起来。 但高文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招了招手,于是旁边便有几名侍从走出来,将一份份印满文字的纸送到每一位骑士手上。 “我习惯把什么东西都定成条文,白纸黑字的协议才更令人安心,”高文微笑着,“大家可以仔细看看。” 当瓦尔德?佩里奇看到那些印在纸上的条文之后,一种不出意料但又心怀抵触的复杂情绪立刻涌现出来。 废除封地,改为属地,废除税收收入,改为由政务厅调查核算发放年金,废除治理权,改为政务厅或下级单位管理,骑士可以加入政务厅,但要和平民书记官一样接受考核,并且“官员”职位不可继承…… 一张纸上,几乎抹掉了所有基于土地的特权。 这还仅仅是针对只相当于“半个领主”的骑士,是本身特权就有限的骑士,如果是一个子爵甚至伯爵要被并入塞西尔家族,那他将损失多少属于贵族的权力? 老骑士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几乎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有好几双眼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他能说什么呢? 他能对一个公爵说些什么呢? 但他必须开口,起码不能一言不发,所以在艰难思索了十几秒钟后,骑士瓦尔德抬起头来:“公爵大人,请允许我……” “先不着急,”高文微笑着打断了瓦尔德的话,“这些纸上的东西只是让大家先了解一下塞西尔的‘秩序’是什么,但宣誓效忠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仅仅了解一些法律条文是不够的――我邀请诸位参观一下我的城市,让大家从各个方面了解一下这片土地,这样诸位才能更好地判断塞西尔家族是否值得效忠,不是么?” 骑士们面面相觑,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瓦尔德?佩里奇则很快点头应允:“您所言极是。” 新领主或许是想炫耀领地的经济和军队的实力,以此来增加让人效忠的砝码,这一点大家都想的明白,而且这也是新领主吸引追随者最常用的手段。 所以既然高文要走这个“传统流程”,康德骑士们也不介意做出配合,但配合归配合,该争取的权力还是要争取的。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并跟着高文离开了领主府,在这片对他们而言还有些陌生的城市中展开了参观。 整齐而且秩序井然的城区,宽阔平直,铺着不知名材质的街道,繁华的商业街和随处可见的、衣着整洁的平民,瓦尔德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前这些确实是领地繁盛的表现,是高文?塞西尔治理能力以及财富的有力证明,平心而论,一个建成不到一年的地方能够发展成这样甚至已经超过了“发展快速”的概念,几乎可以用难以理解来形容,然而康德骑士们目前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上面。 高文始终面带微笑,默默观察着这些旧骑士的反应,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示意队伍加快了速度,向着城市东北方向的出口走去。 一名女性骑士注意到了队伍的加速,忍不住好奇问道:“公爵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高文随口说道:“我看你们对领地上的商业街和民居似乎没多大兴趣,所以不如先去看看你们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我们感兴趣的?”女骑士更加好奇起来,“您指的是……” “是今后你们肯定要与之打交道的事物。” ------------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明智之举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今后一定会打交道的东西? 康德骑士们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忍不住思索起来,而且很快就联想了个差不多。 骑士会跟什么打交道呢?除了每一个贵族成员都要接触的礼仪之外,当然就是刀剑铠甲与战马了。 尽管如今安苏的贵族体系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很多传统的武斗派贵族也被奢靡的生活腐蚀,开始依靠魔法仪式、药剂等简单轻松的方式催化自己的超凡力量,但这毕竟是个存在超凡力量,而且个人实力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社会地位的世界,尤其是在治安较差的南境,基层的武斗派贵族还是很讲究“力量”的,这些来自康德领的骑士当然更不例外――作为上级贵族的护卫者,领地上的武力标杆,他们时时刻刻都把个人的力量提升看在第一位,说起骑士必须打交道的东西……那毫无疑问就是武器装备。 顶多再加上扈从之类的“装点”。 骑士们默默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知道这多半是新领主要向他们展示武力了。听说塞西尔领原本的武装在遭遇之前那场灾难之后大受打击,幸存下来的超凡骑士只有两个,其他的只不过是一群士兵、民兵,只不过后来高文又从流民中招募了一大批人加以训练,算是勉强凑够了保卫领地的军队数量…… 他们对于这支新军队了解不多,只是听说这支新军队拥有一些奇特的武器装备,其战斗力比普通士兵强很多,大概新领主要展示的也就是这方面的东西了。 骑士们各有想法,但他们倒是一致觉得领主其实并不用展示自己的军队――作为一个自己就拥有传奇实力的强大骑士领主,高文?塞西尔本人就是最好的威慑,他的武力值已经够了,还需要展示什么呢? 不管他们有着怎样的想法,队伍还是很快来到了位于城外的武器试验场,在经过一道道的士兵关卡之后,康德骑士们来到了一座高高的、用木头搭建的观礼台上,并看到一排奇怪的大家伙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下方的地面上。 “我想给大家看看刚刚在塞西尔战斗兵团中完成列装的正义-I型魔晶轨道炮,”高文看着那些正在好奇打量四周的康德骑士们,微微笑着说道,“诸位若是要成为塞西尔的一员,不好好了解一下自己人的战斗方式可不行。” 正义-I型魔晶轨道炮?那是什么东西?就是场上那些大号的铁疙瘩和铁柱子么?它们的形态倒是挺规整,也不知道工匠们是如何把它们都制造的一模一样的…… 骑士们一头雾水,然后就看着有士兵行动起来:那些由普通人训练而来的士兵在一座座轨道炮周围跑来跑去,将金属物装进那些钢铁之间,调整“轨道”的角度,检查一些什么东西,还在不断喊着奇奇怪怪的口令…… 这倒是很新鲜的景象,这些士兵身上几乎没有超凡气息,这说明他们都是普通人,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竟然可以把这种人训练的如此听话,让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这可是不容易的,但他们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就在骑士们疑惑间,一个手执小旗的士兵突然跑到了观察用的高台下面,这个士兵大声喊道:“报告!轨道炮准备完毕,请求指示!” 高文微微点头:“速射,开炮。” 士兵转过身,用一种奇怪的规律挥动了手中的旗帜。 骑士们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便看到所有那些站在“轨道炮”后面的士兵都有了动作:他们按动了底座上的什么东西,一阵阵魔力充能的嗡鸣声便从那些奇怪的大型装置中传来,装置表面也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明亮的魔法符文,随后,站在底座侧后方的士兵便拉下了某个红色的拉杆。 一连串的爆鸣随之响起,每一个“轨道炮”的前端都突然爆发出明亮的光晕:那是空气动力符文激活的闪光,随后,一团团模糊不清的事物冲向天空,飞向远方。 以骑士们的超凡视力都几乎无法捕捉那些事物的飞行轨迹。 片刻之后,如同雷鸣一般的轰然巨响骤然炸裂,远方的山坡上升腾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巨大爆炸闪光,泥土和岩石升上半空,在冲击波中化为一朵朵小型的蘑菇云。 骑士们被这轰然巨响吓了一跳,不少人还以为是有强大的魔法师突然闯入进来袭击领地,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激活了自己的护身灵气,但他们并没看到魔法师的身影,反而看到下方的那些士兵在巨响中泰然自若有条不紊地继续活动着,新的金属物被装填入钢铁之中,紧接着是又一阵爆鸣声,又一片轰然巨响…… 他们终于知道这仿佛几十个高阶法术轰炸一般的可怕打击是怎么回事了。 在连续数轮射击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终于安静下来,骑士们面面相觑,高文则微笑着从他们身旁走过,走向观礼台出口:“诸位,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不用一直盯着看,反正今天之后大家难免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是什么意思了。 瓦尔德?佩里奇走在队伍的中间,他听到身旁有一位年轻的骑士在喃喃自语:“新法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瓦尔德微微偏头,认出这正是之前表示要“拿出态度”的那位骑士。 随后,高文带着这些人去了一趟炮弹的组装工厂。 他没有让这些康德骑士们去看炮弹里的符文结构(虽然他觉得这些骑士应该也看不懂符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魔武双修),他只是让大家看了一眼,那威力无穷的炮弹在这里可以一天做出多少来。 返回领主府之后,高文满意地看着这些旧骑士的反应,但他认为自己的威慑已经足够,是时候给这些人一点安慰了。 “诸位,我知道你们对于土地治理权被剥夺一事心存怨念――不用辩解和隐藏,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但我要说的是,这正是塞西尔领能够强盛起来的基础,也是今后你们能获得更加美好的未来的基础。 “我估计你们现在还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解放生产力、释放人口、集中权威的概念,但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在你们放下自己的旧特权之后,你们在新秩序中能够收获的东西将会更多――那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个人的荣耀和成就。 “康德领将会成立新的、类似二级政务厅的管理部门,菲利普骑士和帕德里克先生会主持这方面的工作,我希望瓦尔德?佩里奇骑士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中流砥柱,就如你在几个月前维持了康德领的秩序,我希望你也能成为新秩序的维持者。 “我也要借着这个机会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新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去缅怀注定要失去的特权,这才是明智之举。 “现在,你们可以宣誓,或者离开了。” 塞西尔领,白水河畔,一艘新的商船正在码头引导员的帮助下向着栈桥靠拢。 在王国北方,主要河流仍然处于严重的枯水期,高山上的水源仍在冻结,北方地区的河面上还都是浮冰,但在王国的南境,最靠近刚铎废土的这片区域,封锁河道的冰层已经消融,虽然丰水期还远未到来,但至少在白水河上,较为轻盈快捷的商船已经重新活跃起来。 借着刚刚开始上涨的水位,那些苦等了一整个冬天的商人们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们的营生,复苏之月不仅仅是农田的复苏,也是这些走南闯北,依靠物资倒卖为生的商人们的复苏,各个领地在这时都急需来自远方的货物――当然,大部分情况下自给自足的农户是不会跟这些商人打交道的,这些商人主要是跟领地上的富户、贵族打交道,他们带来了富人们急需的酒,糖类,新的地毯和衣料,以及香料和皮毛。 这些东西在此时都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因为这时白水河水位尚浅,很多地方还有危险的浮冰在河面上漂浮,第一批出发的商船要为此承担更大的风险,并且越早的风险越大,可是在利益的驱使下,总有胆大的人第一个出港。 每个领地需求的货物都是不一样的,塞西尔领或许是所有领地中“最不一样”的那个,这里需要的酒水香料不多,对各类魔法矿石、金属原矿的需求倒是很庞大,这些东西相当沉重,陆路运输成本高昂,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走水运,而由于炼金药剂生意的兴隆,任何一个有脑瓜的商人都知道此刻塞西尔领有的是钱,因此河道一开,就有满载着魔法矿石的船到了塞西尔的码头上。 而跟着矿石一起来的,还有在复苏之月降临后第一批抵达这片开拓领的新移民。 负责登记移民的书记员坐在码头西侧的办公室里,他从去年就在做这项工作,对工作内容早就轻车熟路,知道今天的商船还捎带着一些移民之后,他就整理好了登记用的表格,开始把那些大字不识,甚至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的外地人记录下来。 一个又一个衣着破烂的登记者进来又出去,书记员熟练又麻木地整理着表格,填写着内容,但突然间,他注意到视线中出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外套。 那是一件毛呢外套,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这可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会有的打扮。 书记员抬起头,顺着那件毛呢外套的线缝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一个落魄但气色还算不错的男人。 “是在这里登记么?”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书记员条件反射般地拿过一张表格,“姓名,年龄,擅长的工作或者曾经的职业?” “约瑟夫,三十岁,药剂师。” “药剂师?”书记员做记录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这可是他做这个工作以来所写下的最体面的职业,他不太肯定地抬起头又确认了一下,“你是说药剂师?” “是的,药剂师,外面还有十几个排队的……包括药剂师,草药师,炼金师……” ------------ 第三百四十六章 技术移民 等到送走了康德领的骑士,做完了日常的审批文书的工作之后,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高文来到窗前,看着外面正在渐渐下沉的巨日,这异界的太阳不管看多少次,都会给他一种震撼之感,他望着那轮巨日表面隐约浮现出的、可能是大气湍流的纹路,随手推开了书房的窗户。 一股冷风立刻灌进室内, 《黎明之剑》第三百四十六章 技术移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巨兽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当然,高文和赫蒂的“揍孩子”(事实意义上的)基本上也只是吓唬吓唬,毕竟现在瑞贝卡已经成年了,而且还有着女子爵的头衔,再把这么个大姑娘吊在房梁上打或者追的满屋子跑也不像话,随便教训两句也就可以了――当然其中还有个原因,那就是瑞贝卡的头真的很铁,基本上揍一顿也是不管用的,打多了还手疼…… 不过说起瑞贝卡的爵位,要真按照王国的继承法和贵族体系的规矩来定,在高文揭棺而起并且确保了公爵头衔之后,瑞贝卡作为家族目前的唯一继承人应当按照低一级的爵位获得侯爵头衔,也就是说这个成天大大咧咧在领地里到处跑而且时不时会用大火球把自己熏一脸黑的傻姑娘,其实竟然应该是个女侯爵……这TM说出去谁信? 只是当初高文跟弗朗西斯二世定下了协议,为了让王室不至于对塞西尔家族产生过多的戒备,高文?塞西尔的公爵爵位目前仅作为个人头衔,在塞西尔家族重新获得足够的贵族资本(包括土地、人口、财产以及军事实力)之前,塞西尔后裔的爵位不做晋升,所以瑞贝卡现在还是顶着个子爵的头衔…… 但看这傻狍子每天活的开开心心的模样,恐怕她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么复杂的事情。 “魔导技术研究所的几个大型实验室运行起来之后,一些暂时搁置的机械项目就可以启动了,”等到赫蒂用塑能之手把天花板上的叉子摘下来,又顺便在瑞贝卡脑袋上敲了一下之后,高文才继续说道,“目前康德领和塞西尔之间的南北大道已经修好,马车往返两地只需一日,但还需要更便利的交通工具才能真正把两片土地联系在一起――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土地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交通程度。” 瑞贝卡正捂着脑袋假装很疼妄图博取同情,但听到高文提起“机械”两个字她就立刻把这茬忘了,这姑娘眼睛明亮起来,高兴地看着高文:“就是您之前提起的,魔能机动车辆?” “从技术上,我们已经能把那东西百分之九十的部分制造出来了,”高文点点头,“一直以来差的只是人手而已。等到你把人手凑齐,启动了研究所的大型实验室,这个项目就开始。” 制造一种更先进的、能够匹配目前塞西尔领工业步伐的交通运输工具,这是高文酝酿已久的想法。如今塞西尔领的魔能引擎已经发展到第二代的转子引擎,在矿山、工厂、建筑等地方,大大小小的魔能引擎以及它们所驱动的钢铁机械成为了领地发展的最大动力,然而机械工程和领地整体的快速发展也对交通运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工厂需要的工业原料越来越多,领地控制范围越来越大,各种大型、重型机械也层出不穷,传统的人力畜力运输显然成了限制领地进一步发展的瓶颈。 总不能一直用马车往钢铁厂拉矿石吧?人拉肩扛地往工地上搬运建筑机械的零件更不是长久之计。 只不过虽然高文提出了这个设想,领地上的技术人员却严重短缺,哪怕这个世界的魔法很便利,能够大大加快研发和制造速度,魔导技师的硬性数量短板也不是那么好弥补的,所以在提出这个概念之后,它也就只是个概念了――这个项目到现在还没启动。 瑞贝卡对它倒是一直挺上心的――这姑娘对机械方面的东西有一种天然的热忱,尤其是在她知道这个自动机械上面还可以安装一个十六连装的火球发射器,能让她一边以每小时上百公里的时速飞奔一边发射火球的时候,她当时兴奋的差点就又被姑妈打了。 在得到高文肯定的答复之后,瑞贝卡立刻就傻乐起来,一个人在那嘿嘿嘿的也不知道脑补了多少东西,赫蒂无奈地看了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一眼,觉得短时间内她应该是没有思考能力了,便直接转移到下一个话题:“另外还有一件事,先祖,今天港口的新移民完成了登记,移民管理人员报告了一个情况……” “哦?”高文眉毛一挑,“什么情况?” “这一批移民中出现了十几个药剂师、草药师和炼金术师,来自南境北部和西北方向,”赫蒂认真汇报着,“另外他们还提到有更多的‘同行’正在背井离乡,所以今后应该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影响已经开始出现了么,”高文静静听完,脸上毫无意外,“北部商路是帕德里克在亲自负责,西北方向的商路是安德鲁子爵在推动,进展和我预期的差不多。” “复苏之月已经来临,很多在冬季选择休养生息的佣兵和冒险者正在准备开工,而他们在往常是药剂师类职业的主要客户――在刚刚过去的整个冬天里,我们的商队已经把炼金药剂卖进了北部和西部地区的几乎每一个佣兵工会,所以现在这些地区的药剂师和炼金师正在大批量地破产……”赫蒂说着说着,轻声叹了口气,“现在他们除了塞西尔领之外,唯一还剩下的选择是东北部,或者更远一点向着东境迁移……” “葛兰领已经是我们的盟友了,”高文淡淡地说道,“明天,第一批次的一万两千支各类炼金药剂将送到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的城堡,并由她推至整个东部地区,商队也会以葛兰领为跳板,开始向东境提供炼金药剂货源。” 在此之前,已经有一批塞西尔药剂商人成功在东境打开了市场,在几个城镇有了较为固定的销售点,只不过由于运输不便路途遥远缺乏保护,对东境的供货成本始终居高不下,供应量也很成问题,但是现在有了罗佩妮?葛兰的全力支持,塞西尔的炼金药剂将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塞拉斯?罗伦公爵的领地上。 “……那塞西尔领恐怕就是那些药剂师唯一的选择了,”赫蒂摇了摇头,“或者说,我们的工厂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之后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的,”高文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药剂师这样的人在平民中属于较为富裕的阶层,因此他们对‘失业’的耐受性也会更强一些,不会像坦桑镇的矿山劳工一样,在矿山机械到位之后就迅速集体破产。目前来到领地上的药剂师和炼金师应该只是平素里就较为贫穷,积蓄不多的那一类,他们在开春接不到订单之后就迅速破产了,而那些尚有积蓄或固定客户的人……会在炼金药剂更加普及之后陆陆续续被逼到这里。” 提尔用尾巴尖戳着眼前的饭菜,看样子她是终于放弃了进食的念头,转而准备用自己的尾巴来吸收掉这些食物了,她旁听着高文和赫蒂的交谈,这时候幽幽说了一句:“其实这时候越早破产的人反而越是幸运,他们还来得及进入工厂谋取个职位――以工厂的生产效率,那些后来的药剂师恐怕连进工厂的资格都没有吧,毕竟我听说那么大一个反应组只要七个人就能控制,产量差不多相当于八千多个药剂师加一块……” 作为一个来自更高级文明的外来者,提尔对塞西尔领的很多东西都看的很明白――虽然海妖社会跟人类社会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她再怎么说也见证过陆地上许多季文明的兴衰,从经验上便可以看出一些东西了。 “工业化是一头巨兽,比提丰那头巨兽的食欲更加旺盛,”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提丰在变革中获得了进步,但也需要吞噬更多的资源和人口才能完成最终的转型,塞西尔领的魔导工业所带来的进步比提丰更加迅猛,它所要吞噬的东西……当然也会更多。传统的手工业,小经济体,传统农业……全都是它的养料。” “工厂会吃人,”赫蒂突然轻声说道,“您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这句话,但当时我完全不理解它的意思……现在我开始理解了,那些工厂……原来会产生这么大的连锁反应。” “是的,工厂是会吃人的,尤其是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它几乎会以人的血肉为燃料,”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切割自己餐盘上的食物,脑海中则浮现着社会从农业化向工业化转型过程中的种种现象,以及不受控的“工厂吃人”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所以我们才要在一开始就设置好控制这头巨兽的锁链和围栏。不管是制定完善的工人保障制度,还是提前做好转业人口的安置,或者是在发展工业的同时准备出充足的、能够容纳失地失业人口的周边工作岗位,都是控制这头巨兽必要的措施。” 琥珀愣愣地看了高文一会,眨眨眼睛:“怪不得你在盖那些工厂的时候还制定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规定……原来你在那时候就把之后要发生的事情都想好了?” “必须想好,否则工厂就会反过来把我们努力发展至今的成果都吃掉,”高文笑着看了她一眼,“当人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工厂里累死,要么在工厂外饿死的时候,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这个世界还是跟以前一样糟糕。” 高文的话让在场的人安下心来,但他自己知道,还有一些东西是没说出来的。 他所制定的那些“控制措施”确实可以缓解工业摧毁传统手工业、农业社会之后产生的种种矛盾,但作用也只是缓解而已,尤其是在这个世界,魔法力量的存在让任何一项技术突破都很容易产生格外强大、格外直接的效果,大量机械设备从图纸到成品所需的时间都很短,工业产品从概念到量产的速度也极快,所以工业化的力量也随之被放大了,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大量因旧社会秩序崩塌而破产的手工业人口所带来的压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纾解的。 那么这些多余的压力应该如何缓解和转移呢? 高文心中默默浮现出了一连串的名单…… (我回来啦!!! 回来之后首先推荐一本书,最终永恒的《深空之下》,宇宙中起航,探索文明前路的科幻故事,已经完本而且还是银河奖最佳网络文学奖得主,这种总不怕奶了把?!真的值得去看。 其次感叹一句――卧牛真人那真是猛啊……思路敏捷,一天三章什么的……可怕。) ------------ 第三百四十八章 风向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复苏之月来临之后,安苏南部的天气开始迅速转暖。 对于在港口码头这样地方工作的人而言,这是个令人心情愉快的变化。 气温上升,被冰封的河道开始解冻,以冰雪形式被冻结在大地上的水分随着阳光的力量融成了涓涓细流,涓涓细流又汇聚成溪水小河,最终随着从山地流淌下来的冰川水一起注入各大河道之中,随着水位上升,在河道上活动的商船数量渐渐多了起来,而这些来来往往的商船便养活了在码头上工作的、被俗称为“骡子”的搬运工们。 山姆是坦桑镇的老居民了,他的家族在这座矿山城镇定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在这座镇子刚刚筑起外城墙,码头刚有两座栈桥的时候,他的先祖便是码头上的一名“骡子”,随后这个职业一代代传递,传到他爷爷头上,传到他父亲头上,最终传到他头上。 他的父辈祖辈在这百年间见证了这座城镇的全部变化,但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城镇其实是几乎没有变化的――城墙还是那些城墙,栈桥还是那些栈桥,后山的矿洞和城外的农田能够养活的人口有限,领主能够治理的土地也有限,所以当一座城镇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上百年也不一定能有什么变化发生――在山姆的爷爷的整个人生中,他所见证过的最伟大的事(也是他最常跟子孙们吹嘘的事),就是他曾亲眼看到码头上增加了一道栈桥,领主在镇子南边修建了一座磨坊。 而山姆,他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看到三道栈桥、两处商行、四座仓库和一座新的大桥在坦桑镇西南角拔地而起。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能见证的事情恐怕会比自己的历代先祖加起来还要多。 后山的矿石产量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增加了数倍,河道上往来的商船也跟着增加了数倍,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机器和魔法装置被运进城里,而据说这一切变化都和白水河下游那个刚出现没多久的“塞西尔领”有关。据说领主和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达成了协议,并在这个过程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连带着整个镇子都发达起来…… 但这些事情对于山姆而言并不好理解,他也不太关注,他只关注自己在码头上的活计――而值得高兴的是,他的活计很多。 作为镇里的老居民,码头上的老伙计,山姆在这个日渐繁忙的地方可有着不一般的地位,虽然同样是替人干活的人,要听码头主的分派,但山姆是“骡子”们的头目,有十几个人都得听他的吩咐,这是他觉得最“体面”的事儿。 一大早,从黑漆漆潮乎乎的棚屋里钻出来之后,山姆就赶到码头上指挥着兄弟们装船卸货。 随着白水河水位上涨,这些天已经开始有大型的船在码头停靠,这些船大部分是从北方的卡洛尔领或圣灵平原方向来的,船上装满了香料、茶叶和上好的布匹,这些东西在卸下来之后会由大篷车运往镇子里的“市民区”和领主的城堡,,随后空船会被重新装满,大多是矿石――它们在之后顺流而下,前往塞西尔领,在那里,船主们还能赚一大笔钱。 “都手脚麻利点!大早上的,别跟没吃饭一样!” 山姆走在因清晨雾气浸润而湿漉漉的栈桥上,监督着“骡子”们把船上的货物搬运下来,他的红鼻头在雾气中不安定地耸动着,一股酒气在勾引着他肚子里的馋虫:眼前这条船上除了布匹之外还装了半船舱的好酒,其中一个酒桶大概是在河道上晃荡的时候裂了个口子,美酒顺着口子渗了不少出来,那可是上好的卡尔纳葡萄酒――船主这时候正站在跳板旁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他恐怕要为这笔损失赔偿商人不少的钱,而那帮满肚鬼点子的骡子则争抢着要搬运那个破掉的桶――他们肯定准备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舔上几口。 山姆摇着头,他可不会为这点诱惑去冒挨鞭打的风险,但他也不准备阻止那些滑头,反正运气好的话他们还能尝尝好酒,回去跟人吹嘘一番,运气差也不过是被抽两鞭子而已。 又一艘船靠近码头了,山姆抬起眼睛,看到那艘船有着高而宽的甲板和涂成红色的船舷,他眼尖,很快便看到在船舷下面的盖板(那是船舱的位置)被打开了几个,有几双眼睛正在那些狭窄的窗口里往外看。 那种好奇又恐慌的视线可不像是船上的水手,山姆撇撇嘴,他知道那些是另一种“货物”。 可能是奴隶,也可能是从北边来的、搭顺风船的流民,反正都差不多。 在南边的新塞西尔领建起来之后,这种“货物”就成了河道上的常客,基本上除了冬天河道封锁的日子之外,每天都有好几艘装满人的船从这里过,也不知道那个新开拓领到底有多少土地和粮食,竟然能养这么多人。 山姆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运人的船――因为这种船往往没什么活计可干,船主们通常是收了奴隶贩子或者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的钱,就负责把人送到塞西尔领,他们在坦桑镇这里停留只是补充点净水和干粮而已。 不过也说不定,有一些船主只是捎带手的运人,他们的船舱里还会堆着别的货物,那些奴隶和流民就跟货物睡在一起――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些事情可干的。 正这么想着,山姆就看到远处的码头老爷对自己挥了挥手,又抬手指着那艘刚靠上栈桥的、有着红色船舷的船,看到这个指示,他赶紧停下胡思乱想,加快脚步向着那艘船走去。 船靠稳了,跳板放了下来,一个穿着褐色棉衣的船老大走出来,跟山姆点点头:“叫几个手脚利落的骡子,船舱里的酒桶都卸下来。” 山姆招呼了足够的人手,然后自己跳上船,跟着船老大来到船舱口,打开那个盖板之后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看到船舱里堆满了酒桶,几乎就没有给人待的地方,而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个惊惶视线的主人――那些人都蜷缩着待在酒桶之间的缝隙里,一个个形容枯槁,面色苍白。 山姆皱了皱眉,这些人在这里连坐下休息的地方都很局促,更不用说躺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又在这种糟糕的环境里待了多久――但有一点很明显,这些人对于船老大而言肯定不如那些酒值钱。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并不是衣着破烂的奴隶,看起来也不像流民,他们中有几个人甚至还穿着体面的毛料衣服――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趁着伙计们干活的时候,山姆去跟站在旁边监工的水手长攀谈起来――他可不敢跟船主说话,船主那可是真正的体面人――他问起了货仓里那些人不人鬼不鬼,却偏偏穿着好衣服的“搭船客”的来历,作为一个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打听一些船上的事儿可是他回去之后在酒馆里跟人吹牛的资本。 “他们?圣灵平原来的,”水手长朝旁边吐了口唾沫,“逃难的。” “圣灵平原?那可远着呐!”山姆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跑这么远来干什么?” “都是血神教徒,还有几个暗影教派的,”水手长随口说道,“据说他们当地的教堂里有人跟邪教徒有染,连带着经常进教堂的人也被怀疑是异端了,圣灵平原那边打杀邪教徒正厉害,圣光教会的审判庭已经烧死了上千人――这些人在当地活不下去了,就变卖家当逃了出来。” 一边说着,水手长一边摇摇头:“路上还死了三个呢,怕染病,都扔河里了。” 山姆一听跟邪教徒有关系,顿时浑身汗毛一紧,再看向船舱里那些搭船客的时候眼神都别扭起来――他看着那些人,就好像那些人里真的藏着几个邪教徒似的。 “看你那胆小的样――这些人不下船,他们要一直送到塞西尔领去,”水手长看到山姆这模样,忍不住摇着头,“不过塞西尔领那边要不要这些人就两说了,毕竟是跟异端沾边的……如果不要,这些人就得扔到荒郊野外去,但那也比烧死强。” 山姆擦了擦自己的红鼻头,心中突然有点别扭。 他信的就是血神。 本来已经开始转暖的风,这时候似乎又寒冷起来。 而在同一时间,塞西尔领唯一的圣光教堂中,牧师莱特结束了他的早间祷告。 他是个虔诚的信徒,热衷于布道的牧师――虽然很多人会被他那孔武有力的外表欺骗,然而莱特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将事情付诸武力的人――尤其是把武力施加在同胞的头上。 圣光之主庇护世人,并将可以治愈、驱邪的圣光之术教给脆弱的凡人,为的就是保护这个世界,所以圣光之道的要义也应当是保护,而非破坏――因此莱特才锤炼了自己的肉.体,这是因为他希望哪怕真的到了要铲除邪恶的时候,他也可以用圣光之外的力量去打击敌人,以免玷污了这本应用于抚慰人、保护人的力量。 这是他的执着,他知道这种执着有点蠢,但他也没打算改变。 可是前几日送到教堂的一封信,让他有些纠结。 莱特打扫干净了教堂的祈祷厅,随后坐在最前一排的座位上,从怀里掏出了那封来自圣灵平原的教会信函,再次把上面的东西看了一遍。 “……邪恶滋生,异教徒活跃……皆是信仰异神的无知者在污染世间纯净的信仰……主希望这片大地恢复纯洁,扫清凡人心中迷惘、错误的信仰才是解决之道…… “……故凡是不听从圣光指引者,不认同主之教诲者……皆为异端……” 洁白的信纸被揉作一团,但又被重新展开、压平,叠好收起。 莱特抬头望着教堂那扇明亮的天窗,以及在天窗阳光中熠熠生辉的圣光之神圣像。 “主啊,您真是如此想的么……” ------------ 第三百四十九章 被放逐的异端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塞西尔领,领主书房内。 近一段时间的人口迁入报告被送到了高文的书桌上,高文认真看着那上面的每一个数字,神情格外投入。 情况与他预期的差不太多――在复苏之月来临之后,新一波的移民大潮开始了,而且这一次,迁入塞西尔领的流民数量远远超过了购买农奴、奴隶的数量。 塞西尔领接纳流民的消息经过一整个秋天和冬天的扩散、传播,如今早已遍及南境各个角落,哪怕是消息最不灵通的平民百姓,也知道那片紧挨着黑暗山脉的开拓领正在近乎无条件地吸收外来人口,而且任何人在那片土地上皆有获得土地房屋和自由民身份的机会,在去年的整个霜月阶段,高文不遗余力地推进这件事情,此刻终于见到了效果。 拜伦骑士通过自己当年的佣兵渠道在南境大量发布雇佣消息,并切实履行了每一次交易,于是那些经营船舶、车队的商人便在这个过程中尝到了甜头,也对塞西尔领建立了足够的信任,于是接引流民的工作便进入了某种良性循环的状态。 如今已经不需要拜伦骑士再主动派人奔波,便有固定的“移民商队”在各个领地之间奔行并做着这门“新兴生意”,那些胆大心细,和佣兵关系良好的商队老板能够在各种地方找到流离失所的人群或者因种种原因希望前往塞西尔领的求助者,这些商人手持由塞西尔公爵签发的许可文书,将这些人免费运送到塞西尔领,然后根据运送的人数从政务厅领取报酬,甚至一部分佣兵也放下了刀剑,买上几辆大篷车开始做起类似的生意――将流民和移民收集起来,送往塞西尔领,这俨然成了一个行当…… 而在这个过程中,高文又出手整治了几次不守法律胆大妄为的行为,将那些妄图拐卖人口或者虐待移民的不法分子集中处决了一批,算是给这个“行当”定下了规矩,也将塞西尔的法令严格这一概念印在了那些商人和佣兵的脑子里。 而比起移民数量的增加,更让高文感到高兴的是新移民职业结构的优化――在去年,迁入塞西尔领的基本上都是没有任何技能的奴隶和流浪者,像工匠、学者那样的人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沦落到无家可归、卖身为奴的境地,所以这一类技术型人才全都是花大价钱“挖”来的,但在最近几批的迁入人口中,已经出现了自愿迁入领地的熟练工匠,这些人的出现意味着一件事:塞西尔领的吸引力正在增大。 人们对这片位于黑暗山脉脚下的土地有着顽固的猜疑和偏见,这一点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但塞西尔领确确实实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而且这里对于技术人才有着格外优渥的待遇,足够的利益驱使下,人的猜疑和偏见是会让步的。 在冬季刚结束的时候,塞西尔领主城便有了一万四千余的人口,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已经是足以称得上“中型城市”的人口数量,但对于正在飞快建设魔导工业化的塞西尔领,这些人口对于建立一套工业体系仍然有着不小的漏洞,而现在,随着迁入人口的越来越多,以及移民结构的不断优化,始终困扰高文的人口问题终于开始渐渐缓解了。 放下手中的报告文件,高文欣慰地呼了口气,随后站起身准备活动一下身体,但在他刚要站起来的时候,书房的窗户突然自动打开了,一股冷风随之吹入室内。 高文顺势抬起手在空气中敲了一下:“你就不能偶尔从门进来一次?” 琥珀的身影随着这一个脑瓜崩而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脸不满地看着高文:“怎么你们塞西尔家的人都喜欢敲人脑袋的?前两天我跟瑞贝卡开个玩笑她也要拿棍子敲我的头――你就不能给子孙后代留点好的祖训?” “敲人脑袋可不是我留下的祖训,骑士比法师牛逼才是,”高文瞥了这个家伙一眼,“说吧,什么情况――这个点钟你应该正在城里转悠摸鱼才对。” “我那是替你巡视领地!”琥珀瞪着眼反驳了一句,随后抬手指着码头区的方向,“码头那边来了一艘新船,船上带着一批想在这儿落户的人……但情况有点复杂,登记处的人拿不定主意,我就来找你了。” “移民船么?”高文皱皱眉,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汇报的,“只要不是恶性的传染病患、几类禁止接纳的罪犯和被拐卖至此的人口,直接登记送到缓冲营地不就行了?而且哪怕是我刚说的那三种情况,应该也有对应的处理规定吧。” “新情况,”琥珀一摊手,“是被宗教迫害的异端……” 高文:“……哈?” 很快,他便和琥珀一同来到了城北的码头区,在崭新的、用水泥铺成的码头空地上,他看到了维持秩序的士兵、正在对士兵说明情况的船主以及那些愁眉苦脸、形容憔悴的新移民们。 “领主来了!领主来了!”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高文的身影(两米高的块头确实搁在哪都醒目),聚集围观的人群立刻一边行礼一边退开,高文走到事件的中心,他首先飞快地打量了那些明显正处于不安中的“异端移民”一眼。 他们有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孩子,他们衣着打扮各不相同,有的穿着普通的粗麻布衣服,有的人却穿着在这个时代颇为上档次的毛料外套,但总体而言,这些人的穿着应该都算得上是平民中条件中等或偏上的那拨。 而这些本应生活无忧的人显然经过了一番并不怎么舒适的漫长旅途,他们脸色发白,形容憔悴,头发杂乱油腻,脸颊深陷而且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看着周围的眼神显得惊惶恐惧,在看到高文的时候更是如此,这是长期精神紧张、时刻担忧生死安危的表现。 看到这些人的状况,联想到琥珀在路上跟自己说的情况,高文就猜测起了这些人的遭遇,而与此同时,这些“难民”也在确定了眼前的贵族身份之后纷纷跪拜行礼,那个穿着褐色外套的、有着一脸大胡子的船老大也跪了下去,嘴里说着:“领主老爷,我是只管把这些人送过来的――” 高文抬起手,止住了船老大即将开始的辩解和忽悠:“先都站起来吧。这些人从哪来?” 难民们站起身,船老大也紧张地站起身,不住在高文面前鞠躬:“回老爷,是从圣灵平原来的。” “真是一段不近的路啊……”高文皱起眉,“所谓的‘被放逐的异端’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可就太严重了啊,领主老爷,”船老大慌忙说道,“这些人是因为他们当地的教堂里有人做邪术,他们害怕被牵连,不敢在家乡呆着,才跑出来的……” 高文点点头,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人,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说说,是什么情况。” “我……我们什么都没干,那些牧师就说我们是邪教徒的……的爪牙,抢占了我们的房……房子,还把我们赶了出来……”被高文挑中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憨厚老实的壮实男人,他说话结结巴巴,也不知道是面对大贵族不由得紧张还是生来如此,“我们那边到处在抓人,烧……烧人,太……太……” “哎,你别说了,你这结结巴巴的,污了领主老爷的耳朵!”这个男人旁边的一个女人打断了他,那女人满脸紧张,对高文连连鞠躬,“老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平民,在家中种地或者做些小生意的……” “是谁断定你们是邪教徒爪牙的?”高文直接打断了这些连自身情况都描述不清楚的人,问了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哪个教会的牧师?他们凭什么做的判断?” “是……圣光教会的牧师们,”一个穿着毛料外套的男人开口了,“去年冬天,城里有几户人家被邪教徒绑架了,尸体几天后才被发现,后来圣光教堂的牧师和骑士找到了藏在城里的邪教徒,烧死那些邪教徒之后,他们就开始搜查全城了……他们说只有圣光能辨别出隐藏在普通人里的邪教徒,所以他们说的话大家都信。” 高文一边听着,眉头一边慢慢皱了起来。 琥珀凑到他身旁,努力踮起脚尖小声说道:“哎哎,我跟你讲,把这些人接进来恐怕会有麻烦的……” 高文面无表情:“麻烦?” “圣光教派的神官都超难搞的,”琥珀嘀嘀咕咕着,“而且他们鼻子比狗都灵,又喜欢把什么都跟‘邪恶’、‘异端’之类的联系在一起。你把这些被圣光教派驱逐的人接进来,说不定他们就要借题发挥。” “这种麻烦无所谓,”高文随口说道,“圣光教会有他们的审查,我有我的审查,在塞西尔领就要按照塞西尔的规矩来。按照规定流程审查一下这些人,把皮特曼也叫来,看看他们身上是不是真的有邪术反应,如果没问题的话送进缓冲营地就行了。” 高文并不相信圣光教会做出的“异端判断”,尤其是在听过这些人的经历之后更是如此,但他也不会因为对圣光教会的质疑而盲目相信这些难民,所以他会在把这些人放进城之前确认他们的身份。皮特曼能够识别出堕落德鲁伊神术的气息,目前为止,那个小老头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他可以确认这些人是不是万物终亡会信徒,而要是永眠者…… 那就更简单了,高文回头上个网,看看自己周边有没有陌生IP就行。 至于说风暴之子……高文认为无须担心,那帮家伙已经完全退出陆地,现在正跟深海咸鱼精们斗争的如火如荼呢。 而如果不是上述三大黑暗教派的成员,剩下的不成气候的邪教分子基本上瞒不过缓冲营地中的交叉问询和观察程序。 ------------ 第三百五十章 圣光的鼓动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回到领主府之后,高文让琥珀拿来了过去一段时间以来收集到的所有跟圣光教会以及各地邪教徒活动有关的情报。 注意到高文脸色阴沉严肃,琥珀就知道他肯定是从最近的风向里嗅到了一些东西,她忍不住好奇:“怎么?你觉得圣光教会有阴谋?” “看来让你管情报还是有点进步的,”高文赞许地看了琥珀一眼,“你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琥珀摆摆手:“哦,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那帮神棍活着就是搞阴谋。” 高文:“……” “哎哎,说说看说说看,”琥珀腆着脸又凑了上来,“我确实觉得最近圣光教会的行动过于激进,但这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变化,也是最近形势导致的——你还看出什么了?” “自从各大教派的首领在先祖之峰签下神圣盟约,各个教派虽然理念不同,互有分歧,但仍保持了七百年的和平,在这七百年里,不是没有邪教徒肆虐的时候——但那时候任何一个教派都没有把矛头对准过其他正教。圣光教会确实在对抗邪恶力量、净化腐化方面有着特殊的优势,而那些偏向黑暗、负面的教会则在对抗邪教徒的时候力不从心,但一直以来,圣光教会都是以引领者的形式,帮助、引导那些弱势教会共同作战。”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资料放在一旁:“这也是最正常、最正确的选择,因为每个教派所司职的社会职能都不一样,圣光可以对抗邪恶,丰饶可以确保农业,战神庇护战士、引导战争秩序和战后重建,血神节制私欲监控契约行为,人类生存可不只有对抗邪教徒这么一个目标,有邪教徒的时候圣光教会挺身而出,遇上别的麻烦的时候其他教会也自然会有自己的价值,这个道理我明白,圣光教会的神官们理论上也应该明白。” 琥珀撇撇嘴:“但现在他们明显就是在打压其他教派嘛。” “没错,打压其他教派,”高文点头道,“自去年秋天以来,随着邪教徒在安苏国内活动变得频繁,圣光教会就一直在借着打击邪教徒的名义飞快发展、膨胀,而到了冬季下旬,他们就开始打压、排挤那些在对抗邪教徒的过程中表现不力的教派了,这种情况在最近愈演愈烈。人民有时候是盲目的,尤其是在恐慌的状态下,邪教徒的威胁与日俱增,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容忍、默许了圣光教会的做法,甚至不少人还在拍手叫好。” “那些被排挤的教会可不会坐着等死,”琥珀说道,“在不少地方,受到排挤的教会成员已经和圣光神官爆发正面冲突了——圣光教派虽大,但还不至于天下第一,战斗僧侣和教会骑兵也不是他们一家独有的。” “我倒是怀疑……圣光教会就是在等着大家反抗,”高文把手放在桌子上,眉头皱起,“他们对其他教派的排挤过于明显,也过于急促了。如果这件事让我来做,我肯定不会像他们这样直接在全国范围内打压所有异端,而是要首先拉拢一部分和圣光亲和度较高的教会,再把那些偏向黑暗的教会打成异端,拉一波打一波地瓦解掉对手,但现在圣光教会的行为……与其说是想要慢慢削弱别的教派,现在的表现倒更像是在逼着其他教派联合起来,和他们正面打一场宗教战争拼个两败俱伤……” “不会吧……”琥珀颇为怀疑地看着高文,“说不定没这么复杂,那些圣光神官就是这么直肠子缺心眼想要正面莽一波——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狡猾的,又是分化又是瓦解,这弯弯绕绕的谁懂嘛。” “你以为能爬到教会高层的人会跟你一样没心没肺?”高文白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拉一波打一波并不是什么太高明的计谋,我相信圣光大教堂里的掌权者肯定能想到这一步,现在既然他们没有这么做……我就不得不怀疑他们还在图谋更大的目标了。当然,也不排除圣光教会自信心过于充足,觉得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怼翻世间所有信仰……” 一边这么说着,高文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淡金长发,朴素的神官长袍,超凡到不似人类的气质,始终萦绕在周围的圣光气息…… 那位“圣女公主”,维罗妮卡?摩恩…… 身处圣光教会高层,还同时有着王室成员身份的她,和如今圣光教会的活动有关系么?她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这一切变化中有她的推动,那么之后塞西尔领再和那位“圣女公主”打交道可就要注意了…… 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纯洁的圣光盘桓漂浮在这座大厅的穹顶之上,在那描绘着神国景象的穹顶表面镀上了一层微微荡漾的、仿佛水面般的光晕,辉煌灿烂一如既往。 主教们汇报着最近一段时间在王国各地铲除邪恶、镇压异端的进展,他们平和沉稳的嗓音就如那漂浮在穹顶上的圣光一般,但他们汇报的内容却不像他们的嗓音那般平和。 “冕下,被圣光净化的邪教恶徒日渐增多,主的力量已经得到彰显,但那些顽固、愚昧的异教信徒正在成为新的麻烦,”一位头戴高冠的主教说道,“在巨石城,自从邪教徒暗中操控的血神教堂被拆毁之后,有大量信仰血神的异教信徒拒绝接受正确的信仰,拒绝接受洗礼、净化、改过自新的机会,那些信徒被驱逐出了城市,但却在荒野中游荡作乱,化身强盗袭击我们派出去传播圣光的教士。” 另一名主教接着说道:“西部平原地区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暗影之神的信徒在被放逐之后开始袭击我们的神官,甚至袭击普通的圣光信徒。他们在当地引起了很大恐慌。” 苍老的圣?伊凡三世微微抬起眼皮,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他们的行为正印证了我们的裁决,不是么? “被放逐,证明了他们是有嫌疑的,而我们给他们改信的机会,这便是给他们自证清白的机会,没有被邪恶侵染的人当然不会惧怕拥抱圣光,惧怕拥抱圣光便是堕入邪恶的证明。 “他们成为强盗,袭击神官,袭击无辜者,又在之前拒绝拥抱圣光,拒绝改信,这就证明了他们确实是邪恶之徒,只要我们指明这一点,世人自然会明辨是非。” “您的智慧扫清了我们的迷惑,”最先开口的主教低下头去,“谨遵您的意志。” 随后主教们开始继续汇报,汇报扩充教会骑士的进展,汇报信徒增加的数量,汇报圣光信仰在各个地区传播的情况,以及新实行的“赎罪金”聚敛金钱的进度…… 圣?伊凡三世垂着眼皮,仿佛陷入沉睡,又仿佛仍然清醒地听着这一个接一个的汇报,主教们嗡嗡隆隆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着,与他脑海中那更加伟大、更加深不可测、更加浩渺无边的神圣之音响成一片,这个垂暮的老教皇用一小部分脑力关注着主教们的声音,却用一大部分脑力仔细聆听着来自自己精神世界深处的那个声音—— 那是主的声音。 主的声音低声呢喃,无法分辨,却又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需要侧耳倾听,才能从中分辨出一丝丝世界的真理。 维罗妮卡则静静地站立在这位教皇身旁,她微微低垂着头,柔和恬静,从她身上散发出去的圣光在大厅中荡漾开来,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与那些主教身上散发出的圣光产生着极端复杂、时刻不停的微微共鸣。 这种“神圣的共鸣”就是整个圣光大教堂中无处不在的光明的源泉。 在主教们终于完成汇报,大光明厅中嗡嗡隆隆的声音清静下来之后,圣?伊凡三世才微微张开眼睛,嗓音嘶哑低沉地说道:“结束了么……” 维罗妮卡在教皇身旁弯下腰:“是的,冕下,主教们已经离开了。” “我刚才听到了主的声音,”圣?伊凡三世低声说道,“那真是伟大的声音啊……主一定是因我们的努力而感到喜悦了。” “是的,主因我们的所行感到喜悦,”维罗妮卡温柔地说道,“祂要让这人世成为祂的地上天国,我们就必须为主扫清世间的异端邪恶。” “我们必须为主扫清世间的异端邪恶……”圣?伊凡三世低沉地咕哝着,慢慢陷入了深沉的梦乡,去梦境中继续拥抱那来自圣光之神的、不可名状的低声呢喃。 塞西尔领,白水河畔的缓冲营地中。 得到安顿许可,得到一个可以躺下睡觉的地方,得到一餐热乎乎的饭食之后,那些来自圣灵平原地区、已经担惊受怕了几十天的人终于稍稍感到了一丝安心。 他们感谢领主的仁慈,感叹那高文?塞西尔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心胸宽阔、保护人民的英雄,但更多的,是思索着自己未来的生存。 他们暂时还无法进城——虽然他们已经看到了那座整洁、繁华的城市,但在通过最终的审查之前,他必须住在城外的“缓冲营地”里,这是他们最后一丝不安的源泉。 没有人知道审查的内容和形式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审查的过程将持续多长时间,通不过审查的结果又会如何,尽管他们理解领主在这方面的谨慎,但只要一天没有洗脱“邪教徒”的嫌疑,他们就一天安不下心来。 这些从圣灵平原一路逃难至此的人聚在分配给他们的大棚屋中,低声讨论着未来,讨论着过去,然后棚屋的门便突然被人推开了。 他们紧张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他们以为那是个强壮的战士,但很快他们便看到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牧师的长袍。 那长袍磨了边,洗脱了色,但仍能看出是一件圣光神官的长袍。 所有人都紧张、骚动起来。 “不要怕,”莱特张开双手,向着那些正流露出恐惧、警惕神色的人慢慢走去,“我没有武器,没有恶意,也不是来审问异端的。 “我只是想找你们谈谈。”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再次造访 看着眼前那些对自己充满警惕、戒备甚至仇恨的人,莱特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并不是一个优秀的传道士――甚至不是一个优秀的牧师,这一点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他只是一个被人从柴堆里捡出来的孤儿,生存下来全凭修道院老院长的一片好心,在觉醒圣光天赋之前的整整二十年里,他都只是修道院中的杂役和仆从,他不像那些正统出身的神官,接受过完整的神学教育,也不像那些天资聪慧的幸运儿,能够在很短时间里就学会该怎么面对上层神官团体的勾心斗角。 老修道院院长死的那年,他在痛哭中感受到圣光的号召,“灵性天赋”这一神赐的宝物让他免去了在保护者死去之后沦落为修道院奴工的命运,从那时起,他脱去了杂役的粗麻布衣,穿上了神官的长袍,但他在所有人眼中仍然是那个粗鲁低等的杂役,他接受了一个正式牧师应该接受的全套教育,并严格到近乎苛刻地履行着那些神圣典籍上所记录的每一条美德准则――因为老院长曾经说过,那些美德正是人类区别于野兽最大的地方。 可是在他把那些东西都学会,都变成自己的行事准则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反而和其他神官更远了,他所无比重视的圣光教诲,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圣职者眼中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知道自己是神官中的另类,他知道自己所顽固遵循的那些条例在这个时代的神官眼中已经不合时宜,他知道所有那些背后的诋毁、算计和排挤,只不过他从来不说而已。因为他至少还坚信最后一件事圣光,终究是用来保护他人的,圣光之神,终究是庇护着这个世界的,而那些使用圣光的人,即便他们已经不再重视古典的美德操守,他们也至少还站在正义的一边。 所以他坦然接受教会的排挤,这是他“不合时宜”的代价,他也坦然接受在毫无支持的情况下来到南境荒蛮地传教的任务,因为传播圣光的福音本就是他最乐意做的事情,但他……不能坦然地面对眼前这些人。 即便在他传教最失败、最困难的时候,他所面对的也只不过是民众的麻木以待而已,但在这些人脸上,他看到的却是切切实实的仇恨和敌意。 “我是塞西尔领的牧师,莱特?艾维肯,你们可以叫我莱特,”身材高大的莱特走到那些人面前,慢慢坐下去,“我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圣光牧师――所以你们可以把我当成是这里的圣光教会负责人。如你们看到的,我没有武器,没有敌意,我已经离开了圣光教会的中心地区,现在,我只想知道圣灵平原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烧毁了我们的教堂!” 一个年轻的女人控制不住地叫道,但她立刻被旁边的男人拉了一把。 这里的人有二十多个,莱特却只有一人,但这二十多个人却在极大的紧张之中――因为他们知道眼前的牧师是个超凡者,超凡者的力量不是普通人能够对抗的,更何况这个牧师身上还有那些鼓鼓囊囊的肌肉,哪怕他没有超凡力量,现场的人恐怕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个牧师是领地上唯一的神官,这是否说明这牧师就是领主派来“审查”他们的? 他们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逃离了圣灵平原,在这个新的庇护地却还要接受圣光神职者的审查。 莱特看出这些人的紧张情绪,他放缓语气“请放心,我只代表我自己――我不代表领主,此时此刻,我甚至不代表教会。关于烧毁教堂一事,我在来的路上便听到了传言,圣灵平原的圣光神官……凭什么烧毁其他教派的教堂?”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又有人开口了“因为他们在教堂里找到了有人施行邪教仪式的证据……而且教堂的主祭确实在之后因为邪术失控变成了怪物……” “那你们为什么会被放逐?我能感觉到,你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强迫我们改变信仰,”最先开口的那个女人捂着脸,“他们用圣光点燃火堆,让我们在火堆旁做出选择,如果皈依圣光并捐出一半家财作为赎罪金,就是无罪,如果不皈依圣光那就要从火堆里走过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们说圣光点燃的火堆只会烧死有罪的人,如果死在火堆里,那就是邪教徒的爪牙……” 旁边的人接着说道“有人被推进火堆里,有人皈依了圣光,而我们……提前逃了出来。” 这个话题打开了,这些已经担惊受怕许久的人仿佛被憋到一个临界点,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纷纷开口述说着这一路来的艰辛境遇―― “我们一逃出来,他们就说我们都被邪神蛊惑了,已经是不可救药的堕落之人……” “他们烧掉了我们留在城里的房子,拿走了我们房子里的财物,还和领主一起追捕逃出去的人……” “我们花光身上的钱财,买通士兵和商人,从圣灵平原向南跑――因为北边靠近王都,那里的圣光教堂更多……” “我们先是坐马车,然后步行到匹斯特堡,最后就像鱼一样被塞进船舱里,在酒桶之间躲藏搜查,我们几乎没办法躺下来睡觉――只能每次几个人躺下,大家轮流睡……” “有三个人死在了船上,被扔进河里……” 莱特静静地听着每一个人的遭遇,在他的牧师长袍下,一双拳头攥紧了一次又一次。 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是自己昔日的那些教会同胞们会做出的事情……那些人都疯了么?圣光的最后一丝教诲难道也从他们的脑子里消失了么? 异端是谁判断的?用圣光点燃火堆来鉴别邪恶是谁想出来的?赎罪金又是什么东西! 等到每一个人都说完之后,现场沉默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莱特主动打破沉默“在城里……法师区的北边有一座小教堂,那是我的教堂。 “不,我不会强求你们皈依,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有人今后生病了,受伤了,或者小孩子想要糖果,可以去那里找我……我一直都在。”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壮实的像个战士一样的牧师站起了身,就像逃跑一样飞快地离开了这里,留下棚屋中的人们面面相觑。 莱特飞快地穿过了街巷,回到教堂之中,他从怀里摸出了那封来自地区教会总部的信函,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认真看了一遍――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封信上所讲的、教皇号召各级教会打击异端是什么意思了。 他把信看完,沉默良久之后,终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搓动了两下。 一团洁白的光焰在他手指尖迸发出来,那是一团略显黯淡的圣光,但仍然足以点燃纸张――在几秒种后,那封信化为了一捧随风飘散的灰烬。 教堂外,一个看起来与周围行人格格不入的、懒散优雅的女性身影稍稍驻足。 这是一个穿着淡紫色纱裙的高挑女人,在这初春寒冷的时节里,她这单薄的穿着醒目无比,但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仿佛都没有看到这个女子,而是一个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这女子脸上带着一层同样淡紫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看着教堂大门的方向――虽然那大门现在已经关起来,但她就仿佛能透过大门看到里面的情况似的,一边看一边轻声笑出声来“哼哼……人类可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呐……” 随后这女子收回了视线,打量着眼前这座已经发展的颇具规模的城市。 “话又说回来……这地方怎么发展这么快的……这堆小楼是什么时候盖起来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女子一边嘀咕一边叉起腰,“上次来不还都是棚屋呢么!” 刚刚嘀咕完这句话,一个清脆但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感觉神烦的惊呼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哇!又是你!” 女子瞬间扭过头去,果然一眼就看到那个矮冬瓜一般的、一半精灵一半天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家伙正站在自己身后,而且相当不礼貌地用手里的半根霜糖棍(一种当地零食)指着自己。 然后这个很烦的混血生物又嚷嚷了“而且你还穿着跟上次一样的衣服和面纱――你这么穷的嘛?” 梅丽塔?珀尼亚,秘银宝库的资深代理人,专门处理高级客户的顶级服务业从业者,修养良好气质优雅的女士,此刻想再次把眼前这个家伙踹飞出去。 但她下一秒还是带着矜持端庄的微笑开口了“我来拜访高文?塞西尔公爵,请带路吧。” “哦,”琥珀飞快地把手里的半根霜糖棍塞进嘴里咔吧咔吧嚼碎咽下去,然后伸出手,“六个铜板。” 梅丽塔?珀尼亚眉毛一抖“上次不是三个么?” “涨了,我现在官变大了,要贵一倍,”琥珀振振有词,“你最好快点下决定啊,说不定回头还得涨……” 半小时后,正在书房里研究机械设计图的高文被突然从门口传来的叫声给打断了“哎!高文!有人找你!” 高文猛地一抬头,惊讶地看着琥珀“你怎么从门进……嗯?ylittleony小姐?” “好久不见,公爵大人――而且再次强调,请正确念我的名字,”梅丽塔?珀尼亚优雅地施了一礼,浅笑着说道,“我带来了您预订的货物。” ------------ 第三百五十二章 第二块永恒石板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头彩虹……这位梅丽塔小姐主动找上门来,其实高文都快要忘记自己跟秘银宝库的交易了。 他希望秘银宝库能够为他找到第二块永恒石板。 “希望您没有等太久,”梅丽塔在任何情况下都戴着薄薄的面纱,但从那隐约朦胧的面纱背后,可以看到她露出了相当得体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转头看向琥珀的时候这个笑容就会瞬间扭曲那么一下),“我们必须按规定行事――这块石板的原主人违反了和秘银宝库之间的协议,但我们也要等他的偿还限期超过之后才能把这块石板自行处置。” 一边说着,这位神秘的秘银宝库代理人一边很随意的抬起手――一块散发着淡金色金属光芒的金属板不知何时便已经出现在她手上:“这是您要的‘货物’,您可以检查一下。” 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高文会把石板抢下来或者用别的方式现场撕毁协议。 当然,高文也确实没有撕毁协议的意思,他只是郑重其事地接过梅丽塔手中的金属碎块,同时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连个与之匹配的容器都没有么……你起码也用张油纸包一下嘛。” 梅丽塔微微一笑:“华贵的容器若是没有保护的功能,便只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没有人可以从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手中抢夺东西,所以石板无需任何额外的包裹。” 对方说的貌似挺有道理,高文嘴角翘了一下,随后低头仔细观察着手上的金属板。 和他之前得到的永恒石板一样,这块金属板仍然只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碎片,只不过它的边缘形态和第一块石板有些不同,这让他不禁猜测,或许每一块石板碎片都大小相似但轮廓不同。金属板的表面可以看到熟悉的平直纹路以及难以理解的花纹,并在背面镶嵌有材质不明、微微发亮的淡蓝色水晶,仅仅是稍微感应了一下那水晶中传来的波动,高文就判断这东西是真的。 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更擅长识别永恒石板的真伪――在尝试和石板共鸣的一瞬间,那精神世界中的涟漪就是最好的鉴别证明。 上一次和石板共鸣,他听到了一支天顶星舰队怼翻众神的战报,这一次共鸣,他又会得到什么启示? 高文几乎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冲动,但为了避免被梅丽塔看出异样,他还是压下了当场“神游天外”的想法,并一脸镇定地将石板放在桌子上:“我检查过了,看不出假来。” “那么按照当初的协议,您应该支付足以换取一块永恒石板的‘报酬’,”梅丽塔灿烂地笑起来,哪怕是一层面纱都无法遮挡她的笑意,“可以是和永恒石板等价的‘非凡之物’,也可以是大量的刚铎知识和遗物,但世俗间的常规金银珠宝是不行的――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哪怕再多也无法和永恒石板相提媲美。” 说到最后,梅丽塔还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我也负责评估您拿出的‘报酬’是否符合要求,如果不够,那这块石板我还是要拿走的――但在十年以内,我们都会为您保留它,直到您能出的起价为止。这是您作为高级客户的待遇。” “不用等十年了,我已经准备好报酬,”高文微微一笑,抬手招呼琥珀,“去宝库里,‘深层收容所’那边,拿‘神之金属’过来。” 琥珀眨眨眼,凑在高文耳朵旁边小声嘀咕:“那边一大堆呢,挑哪一块?” “emmmm……大点的吧,看起来会很值钱。其实你看着抱一块就行,哪一块都比这个永恒石板大。” “得嘞,我这就去了!” 撂下一句话之后,琥珀眨眼间便消失在空气中。 “请稍等,我的亲卫已经去宝库中取货了,”高文对梅丽塔点点头,“我保证那东西让你满意。” 梅丽塔显然很好奇高文准备了什么样的交换物,但作为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她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地点头说道:“我很期待。” 没过多久,琥珀就回到了书房――大概是携带重物翻窗户不便,她还是老老实实从门走进来的。一进屋,她就把手里抱着的东西“Duang”一声仍在梅丽塔面前,一脸得意:“来看看!你看这成色,看这尺寸!砸扁了能换你一大堆石板……” 梅丽塔看到琥珀抱进来的东西就呆住了,而等这东西哐当砸在脚下的时候这位端庄优雅的高级代理人甚至小小地跳了起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大块扭曲变形、明显是某种大型装置脱落碎块的金属物体失声惊呼:“这……这是什么东西?!你们从哪弄到的?!” “我们也不知道,”高文在大嘴巴的琥珀乱开口之前笑着说道,“我们在黑暗山脉炸山开矿的时候发现了它,它坚硬无比无法熔炼,而且对魔法力量有着超高的抗性,我还发现它的材质和永恒石板有些许相似――所以我为其起名‘神之金属’,我认为这东西和永恒石板一样,或许也是某种人类认知之外的超凡造物……” 高文说的轻描淡写,只是言语间有着失足的自信,而梅丽塔则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那块巨大扭曲的金属,并终于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东西和永恒石板的材质接近……甚至几乎就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块巨大的扭曲金属上看不到那奇特复杂的纹路,也看不到镶嵌的水晶,这说明它肯定不是永恒石板――其价值大概也会比拥有纹路和水晶的永恒石板低一些…… 但是它好大块! 它蕴含的力量――那种人类无法感知的力量,也是真真切切的! 梅丽塔一时间陷入纠结和思索之中,用一个既不优雅又不稳重的姿势抱着那块金属就发起呆来,直到高文的声音把她唤醒:“梅丽塔小姐,我想你该做出评估了。” 代理人小姐这才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所谓的“神之金属”所散发出来的力量给震慑了,所以才会有如此失态的表现,随后她就开始认认真真地衡量起这次交易来。 高文拿出的“交易物”超出了她的想象,但秘银宝库必须遵守自己制定的规则――守序,是秘银宝库的第一要求。 所以她飞快地评估,并很快得到结果:“它的价值……符合要求,而且还稍微高出了那么一点点。” “那就好。”高文放心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之前表现的很自信,但他自己还是觉得用这么一大坨金属废料去换一块明显高精尖的永恒石板有点忽悠人的意思,虽然二者材质应该差不多,但这就相当于用一把沙子去换单晶硅,这俩成分再近似,那价格也不能一样啊! 但既然这位代理人小姐都判断两样东西换的很划算了……那高文就什么都不说了。 不过同时他又有点好奇――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不可能没有脑子,哪怕她不知道永恒石板中储存的那些资料奥秘,她也应该知道永恒石板中有着众神的秘密吧……那些金属废料却是实打实的金属废料而已,她会判断不出两样东西潜在价值的差距? 还是说……她从那金属废料中能感受到别的东西?比如当年那些刚铎魔导师从金属废料里破解出来的“神性防护罩”技术或者类似的玩意儿? 高文心中一下子冒出了很多猜测,但他并没有问出来,而是转换了话题:“话说我能多问一句么――其实我挺好奇你拿来的这块永恒石板原本的主人是谁的……” 他是真好奇这件事情:能够占有一块永恒石板的人可不简单,哪怕占有的是小型碎片,也是非王公贵族巨贾豪商不可的,那么会是哪位倒霉的收藏者失去了他的宝物呢? 但在他意料之中的是,梅丽塔轻轻摇了摇头:“保守客户的秘密是秘银宝库的基本规矩。虽然那位违约的客户失去了石板,但ta的违约行为已经在交出石板之后被抵消,因此我不能泄露ta的任何情况。” “好吧,你们还真是挺遵守规矩的,”高文摆了摆手,“那我换个问题吧,你们还有更多的永恒石板可以出手么?我是说――在未来有可能出手的。” 梅丽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颇为惊讶地看着高文:“您……还要?” 永恒石板又不是大白菜,哪怕国王皇帝也是能收藏一块就算人生满足了,这怎么还有人敢提出长期订购的?! 她显然不知道高文手里有多少“神之金属”…… “我喜欢研究神学,”高文随口胡诌了个理由,“而且我有收藏癖。” “……有收藏癖的人我们秘银宝库见过不少,但您这种级别的还真是第一次见……”梅丽塔眼神古怪地说道,但片刻之后还是微微点头,“您是高级客户,秘银宝库会优先满足您的需求。虽然现在秘银宝库手中已经没有更多的永恒石板可以出售,但我可以为您留意――如果有了,我会第一时间来通知您。” 高文微笑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梅丽塔?珀尼亚来此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完成这次交易,而且她显然对自己刚刚入手的那一大块“神之金属”非常挂心,所以她没有在高文的领主府多做停留,完成交易之后,她就离开了这里。 不久之后,在距离塞西尔领颇有一段距离的、繁华富裕的霍斯曼伯爵领中,梅丽塔?珀尼亚走入了一间珠宝店中。 她径直走向柜台,对珠宝店老板说道:“你们收购珠宝么?” 珠宝店老板眼皮都没抬:“收,压价三成。” 梅丽塔微微一笑,翻手一招,便把一个精美华丽、镶嵌着水晶和魔法丝线的金属匣放在了柜台上:“老板您看看这个,纯正秘银打造的珠宝盒啊,上面镶嵌的是最上等的紫水晶和红宝石,还有这些魔纹,这些精金贴片……” 那“珠宝盒”并不大,打开之后,里面好像正好可以放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体…… ------------ 第三百五十三章 什么鬼,一首诗?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身处塞西尔领的高文可不知道那位My little pony小姐在离开之后干了什么事,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永恒石板――或者说某种古代的信息存储介质上。 琥珀在旁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高文手里的金属板,嘀嘀咕咕:“跟上次的那块形状真不一样诶!” 然后她又嘀咕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你用那么一块金属废料跟人家换永恒石板……这合适么?” “价值取决于人的需求,对于我们而言那是金属废料,是因为我们手头掌握着一大堆同样的东西,我们手上甚至还有神明样本,但对于我们之外的人――那就是和永恒石板等价的超凡造物。”高文面不改色地说道。 琥珀撇撇嘴:“你随口胡诌的本事比皮特曼还厉害。” 高文只是笑了笑,也没说话,但他觉得自己说的一点都没错――神明血肉宝不宝贵?那东西随便弄一小块扔给各大教会恐怕都能让所有教派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但提尔就不这么想,那帮深海谐神开一次party都能啃掉几十吨神尸呐…… 他摆了摆手,吩咐琥珀在旁边看着:“我要尝试和这块永恒石板沟通,你在旁边守着。” “哎,行――话说我发现我隔三差五就要在旁边给你守着啊,”琥珀答应了一句,紧接着就BB起来,“一想到你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我每次都有种守灵的感觉……” 这货每次干活的废话从来都不会少的。 高文没有搭理琥珀在旁边的碎碎念,此刻他已经开始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量,而在他手中的那块永恒石板则在下一刻便产生了令其熟悉的共鸣。 伴随着石板微微发热的错觉,高文感觉自己的精神再一次剥离了身体,一种超体验的感知降临在他身上,在那种飘飘忽忽难以形容的状态下,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简短的信息…… 他集中精神,去聆听那信息的内容,但等到信息浮现出来的时候,他却只有愕然: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在这仿佛一首小诗的信息结束之后,就是长久的背景噪音,以及令人难以忍受的精神空虚之感。 在这个无上无下也没有任何感知的精神超脱状态中,高文的思维仍然在运转着,他感觉到一阵愕然:这就结束了? 第二块永恒石板中,就只记录了一首诗?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是谁留下的?当年那些怼翻众神的天顶星舰队?他们留下这首诗的意思是什么? 难道这里面还顺便体现了一下超高科技外星人的艺术天分不成…… 高文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但发散到一半就迅速收了回来,他知道真相肯定不是这么简单――永恒石板并非普普通通的存储介质,它们还同时承载了神的秘密、超凡力量、弑神战报等一大堆足以改变人类进程的东西,在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信息之间,突然出现一首小诗……这绝不可能是个巧合。 这首诗应该有其特殊意义,里面或许是在暗示些什么。 高文仔细回忆自己“听”到和“看”到的东西,从那首诗里,他隐隐约约能联想到一些东西。这首诗是让人们不要沉醉于某个短暂但安宁的假象?而且它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某种东西将打破这份短暂安宁,摇篮将倾覆,夜幕会打破……如果将其联想到现实世界的话,这会不会指的就是周期性的……魔潮? 那么短暂的安宁是魔潮之间的间歇?摇篮呢?难道指的是人类目前所处的这个星球? 诗的作者还提到了枷锁和心灵庇护……这又是什么意思?心灵庇护……沉睡在心灵庇护中,会和永眠者有关么? 但留下这首诗的人应该并不认识永眠者,因为永恒石板的诞生甚至比人类的历史还要久远…… 而且诗里还提到了“白昼”,白昼又是什么意思?是魔潮的另一种艺术化的说法么?那么为何要称作白昼呢? 高文的思维在这种精神超脱的情况下飞快运转着,而当一个个疑问化作猜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然没有脱离这种超脱状态的迹象――难道第二块永恒石板里记录的信息还没有结束? 刚刚冒出这么个想法,他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又出现了别的信息,那漫无边际的背景噪音一下子消失了,而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光芒来。 那光芒形成了图景,他看到一颗蔚蓝的中带有青绿色的星球正静静地漂浮在无垠星空中,而在这画面的边缘,则有一片令人感到无穷威压的弧形大气风暴在缓缓涌动。 迟钝了几秒钟,高文才意识到自己所见的正是自己脚下的这颗星球,而画面边缘的那片弧形大气风暴……是这颗星球所围绕运行的“太阳”,是那颗气态巨行星!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想要看清那颗生机盎然的蓝绿色星球表面到底有些什么――它到底有几块大陆,到底有多大的海洋,洛伦大陆,安苏,提丰,到底在这颗星球的什么位置,海妖又可能在什么位置……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无法控制眼前的视角,并且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所看见的也不是真正的、实时的星球图像,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的信息告诉他,这只是一副模拟画面,画面上所呈现出的,是不知在多少万年甚至百万年以前这颗星球曾经的模样…… 随后他看到那视角在不受控的情况下移动起来,画面中的蓝绿色星球渐渐拉近,而在星球周围,则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个闪耀的光点和与之匹配的文字符号。 那是区别于目前世界上任何一种通用语之外的文字,但它们的含义在文字出现的同时便流入高文的脑海中,他看到那些漂浮在星球周围的光点有着一个个名字: 辉光一号站,辉光二号站……天顶卫星组……苍穹站……天桥基准站……巨行星监控站,第一星桥,第二星桥…… 这些东西一个个浮现出来,但紧接着,又一个个染上了可能是代表故障或离线状态的红色。 那红色最初只有很少几个,但很快便在整个视野中迅速放大,到最后,几乎所有的太空站点都转入了故障或离线状态,只有最后的几个亮点还在太空中孤独地闪烁着光辉。 到这里,永恒石板中存储的信息才真正结束了,一种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袭来之后,高文的精神迅速脱离了那种“超脱”状态,等他眼前的景象恢复稳定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琥珀的大脸盘子…… 事实上这个半精灵每次都来这么一出,高文早就从习惯到麻木,再到现在可以完全无视了,他只是轻车熟路地挥手一扒拉,就把琥珀扒拉到旁边去,随后自己开始一个人皱着眉在那琢磨起来。 他从最后出现的那图景中看出很多东西,想到很多东西,而这些看到想到的事情,让他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太空中果然有东西,有海量的东西! 那个在很多年前离开这个世界,航向远方再无下落的超强文明,他们在这颗星球上空留下了成体系的监控站和管理设施,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监控站和管理设施已经一个个故障、失联了而已,而他第一次穿越所依附的那颗监控卫星……应该就是最后仅存的还在运行的装置之一! 这些装置如今还在天上么?高文认为十有八九都还在。 它们或许只是通讯系统停机,但轨道控制系统有很大概率可以坚持比通讯系统更久的时间,或许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确实有一些空间设施坠毁在大地上,但残留下的东西也一定还有――毕竟,他所依附过的那颗普普通通的卫星都还幸存着,更加大型的,使用寿命更长的空间设施没有理由反而全部坠毁了。 但是那些东西貌似一个都观察不到……不管是用鹰眼术之类的魔法,还是用纯粹光学原理的望远镜,都看不到太空中的任何人造物……或许那些空间设施的隐身系统甚至比轨道控制系统更加先进? 高文皱着眉在这儿思索着,在发现暂无头绪之后才呼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到琥珀还在旁边站着,稍微愣了一下:“哎,你还在这儿啊?” “我当然在这儿啊!”琥珀掐着腰,“你刚才把我扒拉开的你转脸就忘啦?” “啊……刚才没注意,”高文敲了敲眉心,把最后残存的那点眩晕感也甩出脑海,随后站起身活动着胳膊,“我‘沉睡’了多久?” “半个小时吧,不过看你现在这脸色跟三天没睡觉似的,”琥珀撇撇嘴,“你都看到什么了――我可是知道的,你能从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感知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说法,”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把这个永恒石板收起来吧,跟第一块放在一起。至于我看到的东西……跟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 “嘁,小气鬼,”琥珀嘀咕了一句,随后一边把永恒石板收拾起来一边念念叨叨,“话说这么宝贵的东西你就真的放心让我收拾啊――你就不怕我偷偷拿着卖了?” 高文一听这话就乐了:“行啊,有本事你找个敢买的人把它卖掉――我保证你前脚把这玩意儿露出来后脚就有二十个教会骑士团来砍你,到那时候我可不保你。” 琥珀立刻缩了缩脖子,就好像那二十个教会骑士团已经找上门了似的:“噫――你这家伙说话好可怕!”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卫星精的新功能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琥珀离开之后,高文静静思索着在第二块永恒石板中所听到的那些信息。 他能够感受到,第二块永恒石板带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首似有深意的诗以及一份疑似太空设施监控信息的视图,它还为自己的精神世界带去了一丝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与他之前接触过高文?塞西尔留下的那些神秘水晶之后的感觉有些类似。 或许这种频繁接触“遗物”的行为在强化某种信息链接渠道,他感觉自己和太空中那颗监控卫星的联系又变得紧密了一些,而且这似乎不是错觉…… 在稍稍平复了自身动荡的精神力之后,高文集中起注意力,开始呼唤卫星信号。 一副视图在他脑海中凭空浮现并铺展开来,那是熟悉的、来自太空视角的监控画面,而且画面上仍然覆盖着仿佛热成像图一般的朦胧色块(魔力强度分布图),在视图顶端,则是最近一段时间关于巨行星活动情况的监控报告。 高文忽略了那些已经看过的监控报告,开始集中精力尝试调整那副俯视图。 慢慢的,他感觉那视角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些…… 在遥远的太空里,无垠的黑暗中,被光学遮罩系统所隐藏起来的轨道上,一个极其古老的在轨空间设施表面正微微闪烁着光辉。 它形如一个倒置的平顶金字塔,灰白而且泛着金属质感的外壳上印着巨大的黑色符号,在倒置金字塔那交叠分层的外壳之间,微微的乳白色光流正在缓慢游走,这显示着这个来自上古的装置中仍然残存着足以运行的能量,只不过那光流又时断时续――它的能量核心显然正处在相当不妙的状态。 而在某个瞬间,在这个倒置金字塔那指向大地的一端突然产生了些许变化。 在那个小小的平面上,一组极其复杂的光学传感器组成了精密的观测阵列,在那个特殊的瞬间中,它的观测阵列突然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一个个光学传感器正在努力想要调整自身的角度,观测阵列的安装基座因而震颤不已――如果这里可以传播声音,那么它肯定是在咔咔作响。这个过程持续了数秒钟的时间,随后某个被卡死的机械结构似乎突然被释放了――传感器们一下子活动起来,大大小小的镜头诸元几乎疯狂乱颤,直到两秒钟后它们才重新完成校准,一切归于平静。 在这两秒钟里,高文天旋地转。 事实证明,把一个视角突然切割成十几个然后还让它们在跨度达到上千公里的范围内疯狂扫视所带来的后果是极其可怕的,所引起的精神污染甚至连百万年成精的卫星精都扛不住…… 等一切终于稳定下来之后,高文才扶着桌子重新站稳,并万分庆幸自己把琥珀派了出去,否则自己刚才平地摔倒的表现肯定会被那个半精灵嘲笑半年以上,而更糟的是她可能会立刻跑去跟赫蒂和瑞贝卡说“你们老祖宗脑中风啦”…… 这种事儿她真干得出来――哪怕她明知道自己会被高文给拍在墙上也乐此不疲。 站稳之后,高文开始缓缓调整自己脑海中的画面,一抹笑容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 在他脑海之中,那原本覆盖着大片色斑、无法看清的俯视画面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找到了关闭那层“魔力分布图滤镜”的办法,现在,他可以自由且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了! 虽然还是没有自己当年卫星时代看的那么清楚,但他已经相当满意――这毕竟是一颗老卫星,现在能把滤镜关掉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料,画面的稍显模糊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那多半是镜头组老化导致的。 而且他还试着把魔力分布图重新开启了一下――在短暂的延迟之后,那覆盖着变动色块的魔力分布图便重新浮现在脑海中,这让高文顿时松了口气。 滤镜可以自由开关是最好的,毕竟那魔力分布图虽然看不清楚,却是进行魔潮预警的重要倚仗,平心而论,高文觉得它甚至比现在的高清画面还有价值。 而除了可以自由开闭的魔力分布图之外,高文还发现自己终于可以移动视角,可以缩放画面了! 在他的脑海中,广袤的大地正缓缓移动着,他看到了塞西尔领南部的群山,看到了白水河北岸的开拓地,看到了康德领和葛兰领,还看到了圣灵平原以及仍然覆盖着冰雪的北方大地…… 在安苏王国扫过一圈之后,高文开始把视角向着南方移动过去。 他的视野回到了塞西尔领,并慢慢向南,越过黑暗山脉,越过那片曾经吞噬掉开拓远征军上万勇士的黑森林,越过那片曾经是刚铎重要产粮地的带状平原……他看到了宏伟之墙。 那是一道明亮的光弧,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哨兵之塔(护盾发生器)支撑在光弧的各个节点上,其所释放出的能量形成了弧线形的屏障,这道屏障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哪怕他把视线拉远,从更遥远的太空角度俯视下去,都可以看到那醒目的屏障。 但在将注意力集中在屏障内部的刚铎废土之后,高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大片大片的干扰波纹突然出现在画面里,层层叠叠的扭曲色块和不断抖动的像素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视野,他几乎看不清刚铎废土中的任何东西! 高文当然能猜到那是什么――那是强大的能量干扰,是仍然盘踞在废土中的,魔潮残余能量的干扰! 那干扰能量竟然如此强大?以至于天顶星科技的监控卫星都看不透干扰区内部的情况么? 高文眉头紧锁,随后猜测或许卫星有多种不同的传感器和观测模式,说不定就有应对这种干扰的,于是他立刻启动了魔力反应观测――这是目前他除了高清影像之外唯一掌握的观测模式了。 高文果然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遍布整个画面的,近乎紫黑色的魔力色块。 这代表观测范围内魔力强度极高。 高文默默关闭了魔力反应模式,觉得这毫无卵用,甚至还不如高清视图有用。 他没有立刻把“视线”转移开,而是执念般地继续停留在刚铎废土的范围内,他努力集中起精神,尝试着通过眨眼补帧以及脑补去马赛克之类的高端技巧来弥补画面的不足,在这个过程中,他艰难地透过那些闪烁的干扰纹路和错位的画面分辨着刚铎废土里的些许地形,并和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进行比对。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魔能焦痕,看到了废土大平原,而且他还在魔能焦痕附近看到一些依稀仿佛是在蠕动的影像……那是什么?难道是正在迁移的畸变体集群? 高文皱着眉,试图去追踪那些蠕动的影像,但很快它们的画面便模糊到无法分辨了。 而在高文尝试找到其他畸变体集群的时候,一道非常微弱的闪光突然出现在刚铎废土的中部地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立刻把全部精力(包括眨眼补帧和脑补去马赛克之力)都集中到了那个区域,而在耐心等待了几十秒钟后,他果然又在那个位置观察到了一次闪光。 那是云层中的闪电?不像……虽然刚铎废土很多地方覆盖着厚重的辐射云层,但目前废土中心和北部大部分地区是没有云的,那里只有浓度异常高的魔能环境…… 高文猜测着可能的答案――他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是刚铎帝国的帝都,深蓝魔力井也曾在那里…… 所以那极有可能是深蓝魔力井的残骸所发出的光芒! 高文被自己的这个猜想吓了一跳――这么多年了,深蓝魔力井难道还有一部分在运转着?!它不是被魔潮彻底摧毁了么?! 可是那微微发蓝的闪光,明显就是深蓝魔力井正常运转才能产生的光芒!那是反应塔释放能量时才有的电弧! 高文被强烈的好奇心鼓动着,然而他想要从那监控画面中再看出更多的东西却是完全不可能的――干扰实在太过严重,眨眼补帧和脑补去马赛克之力终究是有极限的。 感觉到精神力的快速消耗,高文只能无奈地放弃了从刚铎废土中观察到更多东西的想法,并尝试把自己的视野拉到最远――他想要试试看能不能观察到这片大陆之外的地方。 努力尝试了一番之后,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并不能。 他意识到这种限制大概是被卫星的位置和传感器的机械结构所决定的――这颗卫星的观测范围真的就只有这片大陆而已,除非他有朝一日能掌控卫星变轨的权限(假如这颗卫星有这个功能的话),否则大概是没办法看到大陆之外的情况了。 当然也有个思路,那就是能连线到其它区域的卫星……但高文总觉得这个几率还不如让卫星变个轨呢……他总不能当场去世再穿越一次回天上吧? 接下来高文就像是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开始兴致勃勃地折腾起自己刚刚解锁的视角权限来,虽然现在他把视野拉近之后所看到的画面远不如当年那么清晰,但这仍然让他高兴无比,他一会瞄两眼圣苏尼尔,一会看看奥尔德南,偶尔去看一眼精灵帝国的方向,并在这个过程中努力从那模模糊糊的马赛克里猜测着下面的真实情况。 他折腾了好久,一直折腾到快吐出来为止。 高文扶着桌子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心说不能再玩下去了――再玩一会就真该吐了……这要正赶上琥珀回来,面子可就彻底保不住了。 而他刚这么坐下没多久,书房的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高文知道这肯定不是琥珀――毕竟琥珀很少从门进来,更很少会有脚步声传来。 听门外那沉重有力的步伐,他怀疑是全副武装的拜伦或者某个膀大腰圆的卫兵过来报告事情的。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他回应了一声,书房的门便打开了,牧师莱特站在门口跟他大眼对小眼。 高文:“……” 怪不得步伐沉重有力!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庇护地 看到站在门口的牧师莱特,高文第一反应就是有些惊讶这位牧师先生平常可是很少来见自己的。 高文平常也会稍微留意一下莱特的活动,毕竟这是领地上唯一的传教士,可以视为圣光教会在塞西尔领的延伸,虽然这个牧师的画风貌似有点问题,但就光凭他跟圣光教会的联系,就值得高文对其投以关注了,只不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他发现这位莱特先生还真是个恪守古典神官戒律的人其平日里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着教堂转悠的,早上做祷告,为圣水赐福,招待去教堂祷告的信众,分发甜饼虽然貌似很少能发出去,下午去城里布道,布道的基本方式就是帮各家各户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宣讲亲近圣光的好处,比如腰不酸腿不疼之类的这么几个月他也算发展了一批信徒出来 而除此之外,这位牧师先生就完全没有多余的活动了,他仅有的几次出城中有一次是听说工地上有人受伤,于是跑去帮忙,剩下几次则是听说工人食堂想给大家改善伙食,于是跑到西边森林里打了十几头熊回来那几天伐木场小镇还流传出个荒野传说,说森林里出现了巨人,整天撵着熊漫山遍野地跑 回忆起关于这位牧师先生的事迹,高文嘴角忍不住抖了一下,但由于刚刚玩卫星vr玩的太嗨现在还处于随时想吐出来的状态,他的表情很快就又绷的格外严肃主要是不绷着就真吐了,看着莱特淡淡地问道“莱特先生,你有事找我” 莱特却不知道高文的表情为何如此严肃,他只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前不久被收留下来的难民,以及应该已经传入领主耳中的、圣光教会正在中部地区排挤异神信徒的消息,于是便把这两件事和自己的身份联想到了一块,主动说道“领主大人,我不是来请求您驱逐那些无辜者的。” 高文压根不知道这句话从哪冒出来的“啊” 莱特一脸严肃“您的表情如此严肃,难道不是在思考那些异神信徒受到迫害的事情么” 高文心说他一脸严肃那是因为vr玩多了想吐,跟异神信徒受到迫害有什么关系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扯动着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并颇感好奇地看着莱特“你是说那些从圣灵平原逃亡至此的血神和暗影信徒你刚才提到了迫害,看样子你对你那些在圣灵平原的教会同胞的做法不敢苟同” “我至今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偏执到如此程度,”莱特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砂锅大的拳头慢慢攥紧,“我听了那些流亡者描述的经历,圣光带来的直觉告诉我,那些人都是诚实的,但我仍然在怀疑。” “我曾听说,神术改良让新一代的神职者们变得更加容易掌握圣光的力量,于是刻板遵守古典美德操守以换取圣光亲和的老方法便渐渐落伍了,圣光从一种信仰变成了一种技艺所以我对最繁华,也最容易滋生腐化的中部地区的神职者们的堕落速度一点都不感到奇怪,”高文向后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目光深沉地看着莱特,“当然,我也理解你的动摇和疑惑,毕竟你和他们接受着一样的圣光教义,你却和他们完全不同。” 莱特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在高文的注视中,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大人,我希望回去亲眼看看。” “我猜到了,”高文淡淡地说道,“那么你的教堂准备交给谁打理” “我便是来跟您说这件事的,”莱特点点头,“我曾答应那些流亡者,他们随时可以去教堂寻求帮助,但我现在实在忍不住想回圣灵平原看看,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派人暂时管理教堂不需要举行什么仪祭,只要让教堂开着,有人打扫就行,这样信众们想要祈祷还有地方可去。而且我在教堂里留下了足够的护符和圣水,我会在这些东西消耗完之前回来的。” 接着,这位牧师一脸肃穆地对高文行礼“希望您能答应我这些冒昧的请求。” 看着一脸严肃的莱特,高文忍不住轻轻笑着点头“教堂的运转也是领地事务的一部分,你肯放心把教堂交给政务厅的人管理也是你适应塞西尔律法的表现。我同意了,你可以放心离开。” 莱特深深低下头去“感谢您的理解。” 看着这城里唯一的牧师,也是画风颇对自己胃口的牧师,高文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需要护送或者别的什么帮助么” “感谢您的慷慨,我最近两天就出发,但不需要帮助,”莱特摇摇头,“我怎么来的,还可以怎么回去,而且有教众帮我凑了路费,我还可以搭商队的车走。” 高文随手从手边的一摞纸张中抽出一张空白的文书,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一些东西,随后一边印上塞西尔公爵的印记一边说道“去商业区找那里的事务官,后天有一支商队出发前往圣灵平原,可以捎带你一程。这是你的通行文书。” 接过文书之后,莱特再次行了一礼表示感谢,便准备告辞离开,但在他离开之前,高文突然又叫住了他。 “塞西尔领将接纳那些遭到迫害,可以被证明无辜的各教派信徒,”高文看着莱特的眼睛,“只要他们愿意遵守塞西尔领关于信仰的规定,服从这片土地的规矩,遭到放逐的人也可以在这里得到庇护。这一点,你能不能接受” 莱特几乎没有犹豫“理当如此保护无辜者也是圣光的教义之一。” 但紧接着这位牧师先生便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可是大人您要知道,一旦您公开地、大规模地接纳那些被放逐者,这将极大地刺激到圣光教会。虽然您现在已经接纳了一小批流亡者,但那毕竟还能用流民的说法来遮掩过去,大规模接纳被放逐者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当然知道,”高文脸色如常vr后遗症渐渐好转地说道,“但我并不认为塞西尔接纳难民还需要别人的许可。而且我不相信那些驱逐难民的神官会为了此事从圣灵平原追到这里来,除非那些难民真是什么所谓邪神的眷者那些难民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放逐的,我想那些收取赎罪金的神官都心知肚明吧。” “既然您已有打算,那我就不多说了。”莱特看着高文的脸色,把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以圣光教徒的形式深施一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而等到莱特离开之后,琥珀的身影才渐渐从窗户附近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语调上扬地说道“虽然是个信圣光的但这个莱特还挺有意思的嘛。” 高文刚才就感知到琥珀进来,所以他一点都没意外,只是偏头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东西放好了” “放好了,而且按照收容规则把宝库大门也封好了,”琥珀摆着手,“话说回来,你觉得圣光教会最近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表面看起来,像是被邪教徒的活动给刺激到了,于是做出激烈的净化行动,但实际上我认为这只不过是一次有理有据有预谋的扩张和侵吞而已,”高文轻轻哼了一声,“自神圣盟约订立之后,各个教派维持了七百年的和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一直这么和平下去的而且对于凡人组成的教派而言,永远的和平本身也不太可能。各个教会要发展,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要为自己的神明赚取荣耀,但潜在信徒和可供传教的土地总共就那么多,矛盾不可避免。我相信每个教派在私下里都有一颗成为天下独尊的心,只是神圣盟约始终在头上压着让他们动弹不得罢了,可是如果有一个机会” “所以圣光教派就忍不住了是吧,”琥珀撇撇嘴,“还真是简单易懂的流程。不过说实话,你真的不怕刺激到那帮脑子有问题的神官他们可是超难搞的啊” 高文微微一笑,从书桌后站起身,慢慢走到了书房墙边挂着的那副南境地图前。 “刺激就刺激吧,这里可是南境塞西尔家族是没落了,但没落之前却也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六百年,我当年留下的训令,教会不可逾越王权,虽然后代不争气把家败了,但起码他们在执行这条训令的时候做得还不错,这南境可不是他们圣光教会的天下也不是任何一个教会的天下” 琥珀眨眨眼,愣愣地看了高文几秒钟才嘀咕起来“原来除了跟国王拼酒喝高之后胡扯的鬼话之外你还留下过靠谱的祖训啊不过你当年怎么想到留下这么一条训令的那时候你就想到教会发展起来要威胁地方统治了” “我当年可没有这么未卜先知,”高文淡然地笑了一下,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之前在梦境提灯中所看到的、几大教派的领袖穿着宇航服出发去寻找神国的场面,以及之后圣灵学派德鲁伊、梦境教会、风暴教会堕落为三大黑暗教派的种种,最后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已经成为邪教头目的赛琳娜格尔分,他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见到过七百年前的三个黑暗教派在突然堕落之后造成过多大的动荡,就会理解我们那一代的国王和领主们为何会对不受控制的教会武装那么警惕了可惜啊,七百年之后的今天,王权没什么长进,各个教派的力量倒是一天比一天强甚至连邪教都一天比一天强了。” 琥珀在高文身旁默默地站了一会,也跟着叹了口气“哎” “你怎么也感叹起来” “我哪知道我看你感叹也跟着感叹啊。” “” 在这之后不久,随着塞西尔商会的商人们四处行走,军情局干员们的暗中活动,一个新的消息悄然流传开来。 它首先在南境传播,随后一路向北蔓延,在那些因赎罪金、异端审判、改信活动而流离失所的人之间口耳相传 塞西尔领是“新庇护地”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冬雪消融 对于高文而言,是否接受那些被圣光教会放逐的人其实根本就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对于正在进行快速发展,从头至尾都充斥着新秩序的塞西尔领,这个时代的任何人群在被投入其中之后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被打磨成这台工业机器的合格零件,不管你曾经是信徒,是贵族,是商人,是奴隶,进入塞西尔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面对缓冲营地,然后接受长时间的教化、改造,在工厂里做工,在营房里上课,在领地上成长为一个光荣且合格的塞西尔公民 这是个各种宣传教育手段都迟缓落后的时代,塞西尔工业体系和教育体系对这个时代的原住民所产生的冲击是无比强大的,而这些原住民在进入领地之前的身份对于这片土地而言其实无关紧要。 或者换句话说,这个时代的任何原住民对于魔导工业社会而言其实都是不合格的既然人人都需要改造教育之后才能排上用场,那大家的区别也就仅限于改造起来快慢难易的问题了。 当然,接纳那些被放逐的异神教徒或许确实能带来一些额外的麻烦,这一点高文也是想过的。 圣光教会可能会搞动作,可能会在他们影响力强大的地区散播一些谣言,不过不管怎样,这些麻烦都在高文的接受范围之内。南境不是圣光教会的天下,所以教会的诋毁和限制最多也就在圣灵平原有些波澜,而且面对高文塞西尔的天然威望,教会的诋毁谣言也不敢太过张扬。再退一步讲哪怕那些狂热的圣光信徒真的对塞西尔领产生抵触又能如何 高文今后的计划本来就注定要和圣灵平原地区的顽固势力产生冲突的 牧师莱特离开了,随着领地上的商队一起离开的,这位牧师先生将回到他传教起始或者说最初被放逐的地方,去亲眼见证那些圣光神官到底想干什么。 而更多的人则在涌入塞西尔领这片崭新的土地。 随着天气不断转暖,白水河的水位随着雪山融雪的注入而上涨,更加大型的商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河道上,同时陆路运输也渐渐重新活跃起来,大篷车沿着新修的南北大道连通塞西尔主城和康德地区和东西大道沿白水河修建,连通塞西尔主城和坦桑往来不休,他们将源源不断的生产原料运进这个地方,同时运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 通过或明或暗的方法,塞西尔领在炼金药剂、矿山设备、魔网技术中赚取了海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又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被转化成生产原料和工业人口填入这片土地。在最初的时候,领地每天收入的金币都会让身为“大管家”的赫蒂心颤不已,然后看到每天领地花掉的金币她更是心颤的近乎梗塞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她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这些数字,并且认可了高文说过的一句话 发展就是变化,流动的资金才是真正的财富,堆积在城堡里的金币只不过是闪闪发亮的金属堆罢了。 传统贵族们习惯于积攒财富,他们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金银之后总是将其堆积在城堡里,或者换成更加昂贵的东西堆积在宝库中,赫蒂曾经也认为这就是家族积累财富的正确手段,但现在她终于理解了,把金币花出去有时候才是增长财富更快的方法 码头广场,高高的港口瞭望塔上,前来视察的高文正俯视着一群破衣烂衫的人在广场西侧缓慢移动,而身披铠甲、背着战斗背包、腰挎熔切剑的塞西尔士兵则在一旁控制秩序。 在一个小时前,一艘格外巨大的木船靠岸了,有上百人从船舱里出来,根据情报,这些人是来自西部地区的流亡者自从去年秋天以来,坦桑镇作为中间商将矿山设备出售给西部那些拥有矿山的贵族领地之后,就有大批大批的矿山劳工和奴工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先进的采矿设备能够取代成百上千的体力劳动人口,而这个时代的平民几乎是没有“存款”一说的,所以矿山设备被卖到哪里,哪里的矿工就会大批量地集体破产,而这个时代的领主贵族是不会养着多余人口的对于他们的生产力而言,每一个不干活的人都是一张吃白饭的嘴,在自身领地没有健全工业体系的情况下,他们没有任何途径将这些富余人口转化为生产力,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多出来的人驱逐出去。 这些人就是塞西尔魔导工业进一步膨胀的“原材料”,但在此之前,高文必须对身旁的人做出提醒。 他微微偏头,对站在自己身旁的赫蒂吩咐道“近期增加缓冲营地的安保力度,将新移民全部打散安置在各个不同营区,另外,安排一批已经在工厂中工作了一段时间的老移民去营地里当生活导师,给新移民讲述在工厂做工、在领地生活的好处。最后,领地上要做好准备,提前安排好每一个移民的工作、居住、教育。” “是,”赫蒂点头回应,但紧接着便询问,“您是担心这么多人会闹事么” “人多并不是重要原因,重要原因是他们刚刚失去了工作,”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和以往接纳的流民不一样,近期来到领地的人大都是因机器而失去工作的。” “他们是带着仇视来的”赫蒂很聪明,迅速反应过来,“他们会仇视塞西尔领么” “不,按照这个时代大多数平民的见识和胆量,他们绝不会,也不敢仇视领主和领主的土地,但他们会仇视那些导致他们失去工作的机器。这种仇视很盲目,但却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发泄方向,”高文解释道,“这些人并不了解塞西尔领,他们来到这片土地寻找生路,但肯定没想过自己是要跟机器打交道,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引导才行。” “是,我明白了,”赫蒂微微低下头,“不过这种引导就够了么” “够了。这些人并不是暴民,他们来到这片土地,终究只是为了生存而已,只要生存得到保障,那么对机器的仇恨很容易就会消弭,”高文淡淡地说道,“但在别的地方那些只知道引进矿山设备,却没想过后续问题的地方,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赫蒂因高文的话顿时陷入了沉思,而高文则抬起头,看向了瞭望台的窗口。 一个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化作一个娇小的女孩琥珀就像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越过窗台,轻巧地落在高文面前,抬手递过来一个小纸卷“情报” 高文一边接过琥珀递过来的东西一边看着对方身后的窗台,最后还是没憋住“瞭望塔的窗户你都翻啊这么高的墙你就不嫌爬起来费劲” 琥珀满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我这种暗影大师而言,但凡你塔外面的砖缝里有点影子,我都能沿着缝爬上来” 高文却不再搭理这家伙,只是随手打开纸卷,那上面的内容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东境罗伦公爵召回领地上过半高阶骑士冬狼堡方向有信使进入安苏境内 这是一份来自东境的情报,是随着塞西尔的炼金药剂商团终于将渠道伸进东境之后,随商团一同进驻东境的军情局探子所打探到的最新消息。 高文搓了搓手,那张纸条随即在他手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看来两边的国王和皇帝都已经处理好各自国内的摊子了啊” 赫蒂刚才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忍不住问道“谈判终于要开始了” “没错,但这不会影响塞西尔领,”高文点点头,随后淡淡地笑道,“不管是我们的国王,还是提丰的皇帝,应该都不希望在这样一场谈判中有个老祖宗在旁边指导不是我在这两个国家的问题上没有发言权,而是我的发言权太大了,大到比他们都有资格说话。所以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我们发展我们的就好。” 安苏东境,罗伦家族镇守之地,长风要塞。 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着城墙东部广袤的平原。 积雪消融了十几日,至今仍有残存的点点白色点缀在大平原上,而些许新发的绿意则是除了白色之外的另一种点缀,行将消融的白雪和正在勃发的绿草共同出现在这片黄褐色的土地上,仿佛寒冬和暖春的交接一般。 这让塞拉斯罗伦公爵禁不住联想到即将在这片平原上发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两个国家结束长达百年的紧张对峙,重新签订和平协议,这也算是一种冬去春来的交接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罗伦公爵将视线投向远方,在那很远的地方,他依稀可以看到一片正在修筑起来的城寨。 那是为谈判准备的场所位于边境线的缓冲地段,两国边境堡垒都能直接照看、直接攻击、直接保护的“平衡点”,两国的超凡者和工匠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将不计成本地在那里修筑起一座“缔约堡”,以充当两国领导人的谈判场所,并在之后作为两国和平的象征长久留存。 显然,两国共同新修一座城堡,而不是在各自已有的任何堡垒要塞里进行谈判,这表面看来是象征和平,实际上却是缺乏信任的表现。 但是这都无所谓,谈判,已成定局了。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冬雪消融 对于高文而言,是否接受那些被圣光教会放逐的人其实根本就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对于正在进行快速发展,从头至尾都充斥着新秩序的塞西尔领,这个时代的任何人群在被投入其中之后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被打磨成这台工业机器的合格零件,不管你曾经是信徒,是贵族,是商人,是奴隶,进入塞西尔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面对缓冲营地,然后接受长时间的教化、改造,在工厂里做工,在营房里上课,在领地上成长为一个光荣且合格的塞西尔公民 这是个各种宣传教育手段都迟缓落后的时代,塞西尔工业体系和教育体系对这个时代的原住民所产生的冲击是无比强大的,而这些原住民在进入领地之前的身份对于这片土地而言其实无关紧要。 或者换句话说,这个时代的任何原住民对于魔导工业社会而言其实都是不合格的既然人人都需要改造教育之后才能排上用场,那大家的区别也就仅限于改造起来快慢难易的问题了。 当然,接纳那些被放逐的异神教徒或许确实能带来一些额外的麻烦,这一点高文也是想过的。 圣光教会可能会搞动作,可能会在他们影响力强大的地区散播一些谣言,不过不管怎样,这些麻烦都在高文的接受范围之内。南境不是圣光教会的天下,所以教会的诋毁和限制最多也就在圣灵平原有些波澜,而且面对高文塞西尔的天然威望,教会的诋毁谣言也不敢太过张扬。再退一步讲哪怕那些狂热的圣光信徒真的对塞西尔领产生抵触又能如何 高文今后的计划本来就注定要和圣灵平原地区的顽固势力产生冲突的 牧师莱特离开了,随着领地上的商队一起离开的,这位牧师先生将回到他传教起始或者说最初被放逐的地方,去亲眼见证那些圣光神官到底想干什么。 而更多的人则在涌入塞西尔领这片崭新的土地。 随着天气不断转暖,白水河的水位随着雪山融雪的注入而上涨,更加大型的商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河道上,同时陆路运输也渐渐重新活跃起来,大篷车沿着新修的南北大道连通塞西尔主城和康德地区和东西大道沿白水河修建,连通塞西尔主城和坦桑往来不休,他们将源源不断的生产原料运进这个地方,同时运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 通过或明或暗的方法,塞西尔领在炼金药剂、矿山设备、魔网技术中赚取了海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又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被转化成生产原料和工业人口填入这片土地。在最初的时候,领地每天收入的金币都会让身为“大管家”的赫蒂心颤不已,然后看到每天领地花掉的金币她更是心颤的近乎梗塞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她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这些数字,并且认可了高文说过的一句话 发展就是变化,流动的资金才是真正的财富,堆积在城堡里的金币只不过是闪闪发亮的金属堆罢了。 传统贵族们习惯于积攒财富,他们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金银之后总是将其堆积在城堡里,或者换成更加昂贵的东西堆积在宝库中,赫蒂曾经也认为这就是家族积累财富的正确手段,但现在她终于理解了,把金币花出去有时候才是增长财富更快的方法 码头广场,高高的港口瞭望塔上,前来视察的高文正俯视着一群破衣烂衫的人在广场西侧缓慢移动,而身披铠甲、背着战斗背包、腰挎熔切剑的塞西尔士兵则在一旁控制秩序。 在一个小时前,一艘格外巨大的木船靠岸了,有上百人从船舱里出来,根据情报,这些人是来自西部地区的流亡者自从去年秋天以来,坦桑镇作为中间商将矿山设备出售给西部那些拥有矿山的贵族领地之后,就有大批大批的矿山劳工和奴工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先进的采矿设备能够取代成百上千的体力劳动人口,而这个时代的平民几乎是没有“存款”一说的,所以矿山设备被卖到哪里,哪里的矿工就会大批量地集体破产,而这个时代的领主贵族是不会养着多余人口的对于他们的生产力而言,每一个不干活的人都是一张吃白饭的嘴,在自身领地没有健全工业体系的情况下,他们没有任何途径将这些富余人口转化为生产力,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多出来的人驱逐出去。 这些人就是塞西尔魔导工业进一步膨胀的“原材料”,但在此之前,高文必须对身旁的人做出提醒。 他微微偏头,对站在自己身旁的赫蒂吩咐道“近期增加缓冲营地的安保力度,将新移民全部打散安置在各个不同营区,另外,安排一批已经在工厂中工作了一段时间的老移民去营地里当生活导师,给新移民讲述在工厂做工、在领地生活的好处。最后,领地上要做好准备,提前安排好每一个移民的工作、居住、教育。” “是,”赫蒂点头回应,但紧接着便询问,“您是担心这么多人会闹事么” “人多并不是重要原因,重要原因是他们刚刚失去了工作,”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和以往接纳的流民不一样,近期来到领地的人大都是因机器而失去工作的。” “他们是带着仇视来的”赫蒂很聪明,迅速反应过来,“他们会仇视塞西尔领么” “不,按照这个时代大多数平民的见识和胆量,他们绝不会,也不敢仇视领主和领主的土地,但他们会仇视那些导致他们失去工作的机器。这种仇视很盲目,但却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发泄方向,”高文解释道,“这些人并不了解塞西尔领,他们来到这片土地寻找生路,但肯定没想过自己是要跟机器打交道,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引导才行。” “是,我明白了,”赫蒂微微低下头,“不过这种引导就够了么” “够了。这些人并不是暴民,他们来到这片土地,终究只是为了生存而已,只要生存得到保障,那么对机器的仇恨很容易就会消弭,”高文淡淡地说道,“但在别的地方那些只知道引进矿山设备,却没想过后续问题的地方,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赫蒂因高文的话顿时陷入了沉思,而高文则抬起头,看向了瞭望台的窗口。 一个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化作一个娇小的女孩琥珀就像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越过窗台,轻巧地落在高文面前,抬手递过来一个小纸卷“情报” 高文一边接过琥珀递过来的东西一边看着对方身后的窗台,最后还是没憋住“瞭望塔的窗户你都翻啊这么高的墙你就不嫌爬起来费劲” 琥珀满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我这种暗影大师而言,但凡你塔外面的砖缝里有点影子,我都能沿着缝爬上来” 高文却不再搭理这家伙,只是随手打开纸卷,那上面的内容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东境罗伦公爵召回领地上过半高阶骑士冬狼堡方向有信使进入安苏境内 这是一份来自东境的情报,是随着塞西尔的炼金药剂商团终于将渠道伸进东境之后,随商团一同进驻东境的军情局探子所打探到的最新消息。 高文搓了搓手,那张纸条随即在他手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看来两边的国王和皇帝都已经处理好各自国内的摊子了啊” 赫蒂刚才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忍不住问道“谈判终于要开始了” “没错,但这不会影响塞西尔领,”高文点点头,随后淡淡地笑道,“不管是我们的国王,还是提丰的皇帝,应该都不希望在这样一场谈判中有个老祖宗在旁边指导不是我在这两个国家的问题上没有发言权,而是我的发言权太大了,大到比他们都有资格说话。所以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我们发展我们的就好。” 安苏东境,罗伦家族镇守之地,长风要塞。 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着城墙东部广袤的平原。 积雪消融了十几日,至今仍有残存的点点白色点缀在大平原上,而些许新发的绿意则是除了白色之外的另一种点缀,行将消融的白雪和正在勃发的绿草共同出现在这片黄褐色的土地上,仿佛寒冬和暖春的交接一般。 这让塞拉斯罗伦公爵禁不住联想到即将在这片平原上发生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两个国家结束长达百年的紧张对峙,重新签订和平协议,这也算是一种冬去春来的交接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罗伦公爵将视线投向远方,在那很远的地方,他依稀可以看到一片正在修筑起来的城寨。 那是为谈判准备的场所位于边境线的缓冲地段,两国边境堡垒都能直接照看、直接攻击、直接保护的“平衡点”,两国的超凡者和工匠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将不计成本地在那里修筑起一座“缔约堡”,以充当两国领导人的谈判场所,并在之后作为两国和平的象征长久留存。 显然,两国共同新修一座城堡,而不是在各自已有的任何堡垒要塞里进行谈判,这表面看来是象征和平,实际上却是缺乏信任的表现。 但是这都无所谓,谈判,已成定局了。 ------------ 第三百五十七章 治安问题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复苏之月的第三周,塞西尔领迎来了一次小规模的降雨。 农业主管诺里斯站在刚刚完成平整的农田前,看着农夫们在田地中往来忙碌――他们身上背着和那些战斗兵的作战背包形状相似的金属箱子,金属箱上另有铁管、压杆连接出来,随着使用者压动那些压杆,铁管前端的喷头便可以均匀大量地喷洒出液体来。 那是机械制造所第三车间在今天春天新制造出的“喷洒器”,据说是瑞贝卡小姐发明出的新东西,其内部没有使用丝毫魔法装置,即便是再蠢笨的人稍加训练也能学会使用。使用这种喷洒器,一个农夫可以在一天内完成往日里好几个人的工作量,而它的作用很简单,就是快速高效均匀地将炼金药剂洒向农田。 从喷洒器中喷出的药雾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蓝绿色光辉,这些蕴含魔法力量的药雾在接触到土地之后便会迅速发挥作用,浸润土壤并分解土壤中的植物残骸,同时将土壤中蓄积的有害魔力释放出去――植物在生长过程中会不断将特定类型的魔力或元素富集在其根系,这种魔力或元素的富集将导致各种农作物的产量逐年下降并迅速野生化,这是农夫们人人都有的常识,而处理方式通常只有两个,要么休耕轮种,用长达两三年的休耕来换取土地魔力和肥力的重新平衡,要么就是用德鲁伊药水或丰饶神术来调整土地。 前者耗费时间浪费土地,后者价格高昂而且可遇不可求。 但在塞西尔领,一切都不是问题。 炼金工厂的投产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充沛到不可思议的炼金药剂供应,正常情况下永远短缺的农用生长促进剂和大地回春药剂在这里都是直接由政务厅定量发放到每一个农夫手中的,也是因此,春耕的农夫们才能用“喷洒器”这样效率高到吓人的装置来喷洒宝贵的炼金药剂,让每一寸土地都得到充足的养护。 看着那些药雾一点点浸润土地,让整片农田都浮动起淡淡的魔法光辉,诺里斯自己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长久干渴之后终于尝到甘霖的感觉,他知道土地在得到充足养护之后可以多长出多少粮食,而这些粮食就是人的命根子――这一切都应该感谢领主和领地上各个研究所的聪明人的努力。 那么那些聪明人今后还会拿出怎样出人意料却可以改变整片领地的东西呢? 位于领地中心区的政务厅内,高文见到了刚刚完成最新人口统计的赫蒂。 “我们迎来了领地上的第三万名定居者,”一见到高文,这位美丽的女士便兴冲冲地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在今早抵达白水河码头的货船上,有一批来自西部地区的农夫完成了登记,他们已经去缓冲营地报到了。” 在政务厅的时候,赫蒂通常会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套裙,并把头发高高盘起,看着这样的她,高文脑海中便会不由得冒出“职场精英”四个字来,而听到对方的报告,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看来冬天刚刚完成扩建的西城区很快就能热闹起来了。” “是的,这都多亏了去年我们积极对外散播的消息,还有商队活动的结果,”赫蒂一脸开心地说道,但紧接着,她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最近也开始出现一些问题……随着主城区的人口越来越多,尤其是来自各个地区的人群变多,打架斗殴的情况时有发生,虽然新成立的治安队在积极处理,秩序没有受到影响,但这是个不太好的趋势……” 在领地刚刚建立的时候,营地内的治安是依靠士兵们维持的,但在领地初步发展,原本的营寨变成城镇聚居点之后,高文便成立了和军队分离开的“治安队”,以专门负责维持领地内秩序、处理领地内部的治安问题,拜伦所收的那个名叫“克里姆”的骑士学徒便是治安队的第一任治安官。 目前为止,这个独立于军事体系、直接对政务厅负责的治安队伍做的还算不错,但很显然,领地上最近出现的问题其根源可不仅仅是“人变多了所以打架”那么简单。 听到赫蒂报告的内容,高文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事实上领地最近斗殴事件上升的情况他早就听到了――报告者是琥珀。 “我知道这个情况,”他对赫蒂点了点头,“琥珀三天前便跟我提过。” “琥珀……”赫蒂一脸意外,“她原来还在干正事么?” “……偶尔是干点正事的。”高文嘴角抖了一下,心中无奈苦笑:那个半精灵每天只要有闲暇时间就在领地上到处乱转,去各个部门蹭饭或者跑到大街小巷里作弄路人,高文称她这种行为就是摸鱼(这种说法曾一度引起提尔的不满),但事实上半精灵小姐还真是会干些正事的――她会把自己在领地上的所见所闻都报告给高文,虽然大部分情况她只是觉得这样在外面疯跑之后回来跟人BB见闻会很有趣,但高文也确实在这个过程中及时了解了城里的很多变化。 听到自家先祖的解释,赫蒂也跟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家伙……好吧,还是有点作用的。不过先祖,治安的问题还是要处理的,虽然打架斗殴只是小事,但这个趋势继续发展却很成问题啊。” 高文在前几日便思索过这方面的事情,此刻闻言他反问了赫蒂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领民每日是如何消磨闲暇时间的。” “消磨……闲暇时间?”赫蒂怔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在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之后,她才不确定地回答,“我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做的,我只能说我自己平常闲暇的时候就是看魔法书,或者研究星象……” “普通人可没这个条件,”高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由于机关师和机关技术的存在,机械时钟在这个世界早就有了),“这样吧,也到了休息的时候,你跟我回家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 赫蒂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高文回了家,而高文拿给她看的东西则让她更是困惑。 她还以为那会是什么新的魔法装置,或者一套新的、可以改善治安情况的管理方式,这两种东西都是老祖宗最擅长的,却没想到高文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过来之后,里面只放了几十个用木头雕刻的棋子。 “这是……”赫蒂一脸好奇地看着高文从木盒中取出了一张画有方格线条的羊皮纸并铺在桌面上,随后又从盒子里取出那带有黑红两色的棋子放在羊皮纸上,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象棋,”高文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让示意赫蒂在那里坐下,“我来教你怎么玩。” “玩?这是用来玩的东西么?” 赫蒂带着满满的好奇坐在了高文对面,她从那棋子中感受不到任何魔力波动,甚至其材质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木头而已,她实在看不出这东西和她之前报告的治安恶化有什么联系,但抱着对高文的绝大信任,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开始听高文对这种“游戏”的规则讲解。 象棋的规则并不复杂,哪怕没什么文化的普通人也能轻轻松松学会,更何况领悟力很强的赫蒂,这位女士很快便搞明白了这些简易的棋子各自有着什么意义――高文对棋子进行了本土化的“翻译”,将棋子称为“国王”、“皇帝”“近卫”“骑士”等等,以便于赫蒂理解。 而在搞明白规则之后,赫蒂便试着和高文下了一盘。 “这个……是往前走一步么?”她捏着被标注为“步兵”的棋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推了一步一边抬头询问高文。 “没错,”高文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该我了……” 短短十分钟不到,赫蒂的人生第一次象棋对弈便以丢盔弃甲告终了。 然而她却从这磕磕碰碰并最终惨败的初次对弈中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乐趣――这些棋子中竟然可以蕴含如此之多的变化,规则这么简单的东西……原来也可以如此有趣么?! “可以再来……一次么?”赫蒂满脸兴奋和期待之情,直勾勾地看着高文的眼睛,“我想我这次可以不用您提示了!” “当然可以,”高文难得看到赫蒂会露出这么轻松和开心的模样,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这次你来摆放棋子,我教你。” 十几分钟后,赫蒂看着被战车与巫师包围、已经陷入死地的“国王”,不甘心地捏着拳头:“先祖,我想……再来一次……” 直到太阳渐渐下山,天光变得昏暗,贝蒂走进客厅点亮了魔晶石灯,这位沉迷象棋不可自拔的女士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激灵一下子坐直身子:“啊!我忘记时……(咔吧)。” 赫蒂的肩颈位置发出响亮的咔吧一声,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直接就变成了痛呼:“疼疼疼……” “坐久了要活动一下,”高文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怎样,象棋好玩么?” “好……”赫蒂下意识地说道,但紧接着她终于想起了之前真正的话题是什么,“可是这跟领地上的居民冲突治安恶化有什么联系么?” “当然有,”高文双手抱胸,“你认为他们是为什么要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 赫蒂一边揉着自己的肩颈一边努力思索着:“因为……他们性格暴躁?” “性格暴躁的人是有,但不可能那么多人都性格暴躁,更不可能在过去的秋天和冬天里大家都性格温和,偏偏等到春天才暴躁起来,”高文摇了摇头,“真正的原因是我们的领民终于有了多余的精力。他们吃饱穿暖了,不需要再为了生计耗尽自己的全部精力,但饱暖之后又没有多少娱乐手段,那打架斗殴当然就不可避免。当然,这不是全部原因,却也是重要原因。” “没有娱乐手段?”赫蒂好像还真是第一次思考“平民的娱乐”这个问题,“可是以前……还有在别的领地上,怎么就没有这种打架斗殴集中发生的问题?” 高文看了赫蒂一眼:“那是因为他们从没有吃饱过。” 赫蒂怔了怔,似懂非懂地理解了高文这句话,随后她又看着眼前的象棋:“那您认为,凭借这种游戏,就能解决领地上的治安问题么?” 高文这次的回答更加干脆:“不能。”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五十八章 娱乐和高文的难题 这个时代的娱乐是极端单调且稀少的。 早在穿越之前,高文便在各种小说和影视剧里看到过关于古代娱乐稀少的描述,这可以说是句老生常谈的话,但穿越之后,他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句话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在这个世界,娱乐项目不但稀缺,而且极受社会阶层的限制,对于上层贵族而言,闲暇时最大的娱乐应该就是欣赏歌剧、音乐、狩猎、舞会这些,虽然在高文眼中仍然很是无聊,但也算是丰富多彩的生活,可下层民众显然不可能负担起这种奢靡的生活,所以越是社会下层,人们能接触到的娱乐项目就越是稀少。 去酒吧里喝酒打架,用几种简陋的方式进行赌博并且最终往往还是要演变为打架,听一听街头吟游诗人的r当然在这边人家那叫做传奇诗歌,这几乎就是平民百姓在劳作之余仅有的放松途径了,除此之外他们能做的事大概也就只剩下在家里造小孩可是即便这样,他们的休闲时间仍然少得可怜。 由于生产力的低下,更重要的是领主贵族的压榨,绝大部分平民是几乎没有所谓“闲暇时间”的,他们要把百分之八九十的精力都用在劳作上,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温饱生活,绝大多数人在填饱肚子之余是没有任何多余精力和体力的,而这恰恰也是大部分贵族领主所乐于见到的景象贱民埋头劳作,除此之外不要产生任何“非分之想”,无人闹事,无人懒惰,自然皆大欢喜。 可是在塞西尔领,情况发生了变化 人民填饱了肚子,甚至不光填饱了肚子,他们还有了多余的钱财和休息时间。 这种对高文前世而言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情况,在这个世界却是史无前例,令管理者措手不及的。 “领地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建设,各种基础设施已经齐备,生存不再是问题,工厂的生产压力也开始缓解,所以我们就进入了下一个阶段,”高文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棋子,一边对赫蒂说道,“在之前,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为了生存而全力以赴,没人有闲暇时间,所以秩序很好,但现在我们不需要这样了,人民开始得到合理的休息,食物供给也变得充裕,那么吃饱喝足又有闲暇的领民自然需要做些事情来消耗精力。按照一般规律,他们只能跑去酒吧喝酒,然后在街头巷尾跟人打架,要么闲钱更多的就跑去寻求一些皮肉生意,或者聚众赌博治安就在这个过程中越变越糟,但这却不怪他们。 “我们不能让人连轴不停地工作,这样所积累的压力只能让治安变得更糟,所以我们就要给人民一些娱乐。” 高文把象棋盒子收好,抬起头看着赫蒂的眼睛。 “象棋是个好东西,能消磨时间,锻炼智力,能分胜负,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很有趣,但指望依靠一副象棋就解决治安问题是不现实的,我们必须做的更多才行。 “应该把让人民感到满足与幸福当成一种责任,这种满足不仅限于让他们吃饱穿暖这么简单,还应该让他们享受到理所当然的精神生活。 “除了象棋之外,我还改良了国王套牌的规则。原有的国王套牌规则过于复杂,是较为有学识的人才能搞懂的娱乐,不适合推广给全民,所以我把它简化了,让平民百姓也可以掌握,我将其命名为领主套牌。另外我还想到了几种可以在室内进行的游戏,都不复杂,也都很有趣。另外原有的、用于赌博的几种骰子游戏,我们也可以去除或者限制其赌博元素,进行推广和宣传。 “我计划在领地内开设这样的棋牌室,可以和酒吧融合,但只低度酒和酸草水之类的饮料,其主要功能是给人们放松娱乐。另外这些棋牌的制作成本也很低,可以开放给商人工匠,让他们制作售卖,这能够为领地增加一些收入,也能让领民在家中的生活更丰富一些。 “除此之外,对于那些不喜欢在室内娱乐的人,我还构想了几种户外运动,既可以释放多余的精力,还能让我们的人民更加强壮敏捷不是马球和狩猎,那是只有贵族能负担的东西,具体情况我会等准备妥当之后跟你解释的。” 听着高文一条条说着想法,赫蒂心中对这些计划越来越认可,同时也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在之前管理领地时的疏漏之处,最后等到老祖宗终于告一段落,她才忍不住问道“先祖,难道说这些东西您很早以前就想到了么” “确实是很早以前就想过,只不过在领地建设初期大家吃饭都成问题,那时候自然没有考虑这些的必要,”高文微笑着点了点头,“不要小看了这些东西,在维持领地秩序,增强人民幸福感的时候,它们的作用可比工厂里的机器大多了。” 看着赫蒂连连点头的模样,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接着说道“廉价且易于满足的娱乐只是提升人民幸福感和维持秩序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治安队的建设仍然是很重要的,这一点你不要忽视。” “是的,我明白。” 高文把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赫蒂便离开了客厅,高文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思考起来。 领地上的人今后只会越来越多,而且随着魔导工业化不断发展,领地上的物资只能越来越充裕,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平民再不用为基础的生计发愁,丰富人民的娱乐就是个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娱乐是人在满足饱暖之后的基本需求之一,你不能他们想要的,那他们自然会自己去找办法来满足自己,喝酒打架聚众斗殴赌博都再正常不过。 不过高文要做的并不只有推广几种娱乐项目,让领民吃饱喝足之后有地方玩乐那么简单。 人在变多,城市在扩大,领地上能够读书识字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某个酝酿已久的东西也是时候推动了。 他起身回了书房。 一张很大的机械图纸正铺在他的书桌上。 这张图纸是从几天前便开始绘制的,由于大部分结构都不是太复杂,到现在他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只是其中最关键的部分还没有眉目。 这是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它有着用于输送纸张的传送结构和一个位于机器中心的大号“滚筒”,它的传送结构能够将纸张送到滚筒下方,并让纸张随着滚筒运转而同步前进,在滚筒上方则连接着用于转印颜料的墨轮和储藏油墨的容器这是一台结构简单、技术原始的印刷机。 一台能够连续印刷的,能够改变世界的机器。 高文知道,在人民的物质生活满足之余,如果不能及时满足他们的精神生活,那么社会便必然会走向混乱,这种精神和物质的不匹配越严重,混乱也就会随之加重。 所以在意识到领地上的人口不断增加,吃饱喝足的领民需要精神生活之后,他就很快想出了象棋、领主套牌、桌球之类的娱乐项目,以此来缓解人们高强度连续工作所产生的精神压力,提高大家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幸福度。 可是仅仅有娱乐是不够的。 经过强制推行通识教育,领地上具备基础读写能力的人正在越变越多,同时随着人口增加、城市扩大,再依靠原本的市中心布告栏和士兵宣讲的方式来进行思想宣传明显已经不够,所以高文就想到了提高领地文化建设、增加宣传力度和宣传手段的必要性。 既然大家识字了,那就给他们文字,这是高文最直接的想法。 领地上不是没有印刷技术,事实上这个世界不但有着成熟的造纸术,也有较为成熟的雕版印刷技术,目前炼金工厂中出产的那些炼金药剂在瓶子上贴的标签,还有通用学院里学生们所用的教材,都是用这种印刷技术搞出来的,对于早期阶段,甚至现阶段的领地文化宣传建设而言,这些技术已经足够了,但对于高文所想要实现的未来而言,这种技术还远远不足。 他需要更加便捷、更加易于编辑和实现,更加适合大规模工业量产的技术来取代这两种“作坊技术”。 所以他根据自己记忆中以及猜想中的模样,设计了这么一台连续滚筒印刷机,但现在他必须解决一个问题怎么制版。 怎样才能把编辑好的内容用最快捷、最便利的方式转化成滚筒上的凹凸文字,然后将其印刷出来 传统的雕刻制版速度显然太慢了,而且不符合他“操作便捷,易于编辑,成本低廉”的要求。 坦白来讲,高文虽然能构想出这个印刷机的大部分结构,但对于如何实现里面的关键技术他却毫无思路,即便他的记忆经过了强化,前世所见过的所有知识他都能回忆起来,但那些压根没见过的东西他可做不到凭空想象而且他觉得即便自己知道那些关键技术也没用,在这个物理规则诡异的世界能不能实现还在两说呢 他得从魔法的角度来思考解决之道,然而可惜的是目前他还没想出办法来。 在书桌前冥思苦想了一阵子之后,他抬起头,对着书房外面招呼了一声“贝蒂” 小女仆立刻推门进来,一个鞠躬到底“老爷” “你去把瑞贝卡叫来。” 片刻之后,塞西尔家的女子爵小姐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 高文从图纸中抬起头,看到瑞贝卡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而且这姑娘袖子上、手上、脸上还随处可见黑乎乎的污迹,那模样就跟刚从车间里出来似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又被自己的大火球熏了一脸” “没有”瑞贝卡赶紧摆着手解释,“我刚从魔导技术研究所回来,还没来得及洗脸呢我这是研究您之前提到的变速器来着” “行了,我又没怪你,你做的是正事,”高文笑着摇摇头,招手让对方靠近,“你过来,我给你个任务。” ------------ 第三百五十九章 研究项目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瑞贝卡刚脏兮兮回到家的时候还有点提心吊胆――因为事实上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手上脸上沾着的污迹,就这么顶着油污一路从魔导技术研究所走了回来,直到进家之后被仆人提醒才发现自己没洗脸,而这种行为放在以往那通常是要被敲脑壳的…… 但在看到高文书桌上的东西之后,她所有的提心吊胆和脑壳痛都烟消云散了。 “新的机器设计图!”这姑娘看见桌上的图纸之后顿时就兴奋地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抓,“我看看……” 高文一巴掌就把这姑娘脏兮兮的爪子拍了回去:“你看看你这手!” “哦哦!”瑞贝卡慌忙把手收回去在身上蹭了两下(就这个动作,在赫蒂面前起码敲头五连),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书桌前,看着那怪模怪样的机器,“这是干什么的啊……哎,意思是要把纸放在这个滚筒下面嘛?印东西?” 瑞贝卡平日里不愧经常跟各种各样的机器设备打交道,而且对高文的思维习惯也算有一定了解,在看到那印刷机的瞬间就大致猜想到了它的作用,也省去了高文很多解释的麻烦,后者点点头:“这是一台印刷机。” “印刷啊,这个我知道,”瑞贝卡点着头,“学校里用的教材,办公室里用的带格子和印花的纸,还有炼金工厂里用的标签都是印刷出来的……您是改进了印刷设备么?不过这个东西……跟领地上在用的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啊。” 瑞贝卡知道领地上现在所用的印刷技术是什么――其实那就是安苏早已有之的技术,用一块蜡板,在上面刻出文字和花纹,形成阴文,随后将一种混着苦根藤粉末的泥浆均匀地倒在蜡板上,之后加热,苦根藤粉泥浆在加热之后会变成坚硬的泥板,蜡则会融化,这样就得到了阳文的雕版,就可以用来印刷东西了。 但这种制版方式有很大限制,首先刻的时候不能出错,一旦错了,整个蜡板就会报废,其次苦根藤泥浆在覆盖蜡板之后需要静置数个小时来消除气泡、初步固化,随后才能加热硬化,最后硬化的阳文板还有质脆易碎的问题,使用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才行。 即便这样,这种印刷技术也算是相当先进的东西了――贵族们用这种方式来大量印制带有家族花纹的信笺和公函纸,这也是它最主要的应用方式。 而把这种印刷术改良之后用在印制书籍上却是塞西尔开的先例,原因很简单――只有这里才有大量的人识字,才有大量的人需要读书…… 事实上,塞西尔领这种用印刷术来大量印制廉价书籍,把文字印在便宜的纸上,书籍的封面也不加任何金属和宝石装饰,也不用皮质的封套或系带来固定书脊的做法,在这个世界的传统学者眼中是属于“侮辱神圣的知识”的。 很多学者在来到塞西尔领,看到那些造价低廉、“粗制滥造”的书籍之后都颇有微词,在他们的传统观念里,书籍必须用精致的羊皮纸,最差也要用白霜纸制作,用手工或者速记魔法抄录,由有名的学者签名,最后再用一大堆华丽、繁复、昂贵的装饰来进行妆点才行。 不过高文一概无视了这些迂腐的声音――反正他一个开国老祖说话比谁都有威望,在“发言权”三个字上,他不惧任何挑战。 瑞贝卡充满好奇地研究着高文的设计图,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就是对领地上现有印刷技术的“改良”,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台机器的工作原理和效率都远非传统的印刷技术可以比拟。 基本的“制版-转印”理念还在,但这台机器的工作方式实在是太超前了――“连续印刷”四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了这姑娘的脑海里。 有时候,技术人员缺的只是一个方向。 “现在需要解决的就是‘制版’,或者说如何把文字迅捷便利地转换到这个印刷滚筒上,”高文指着机器最核心的部分,说着自己目前遇上的问题,“我的要求有三个,第一,迅捷便利,文字转换成滚筒上的印痕这一过程必须比目前的制版技术迅捷才行;第二,易于编辑,不能像传统的雕版一样,刻错一点就毁掉整版,所以这就要求将文字转移到滚筒上的过程是可逆的,或者是在转移之前那些文字可以被修改、重设;第三,其实跟第二条也有一定联系,那就是要求滚筒能多次使用,它上面的印痕可以被抹去,这不光是为了降低成本,也是为了提高这套装置的效率。” “哇哦……”瑞贝卡拉长了声音,“听上去……很有挑战诶。” “是的,确实有点挑战,”高文一脸严肃地看着瑞贝卡,“所以才要交给你――或者说,交给你的魔导技术研究所来解决这个问题。” 瑞贝卡似懂非懂:“魔导技术研究所……” “魔导技术研究所正是为了解决这些应用技术难题而存在的,大型综合实验室的工作方式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些难题而设计,”高文微笑着点头道,“各种各样有着创造天赋的工匠、机关师、符文师、魔法师以‘魔导技师’的身份集中在一个实验室中,用各自的思想来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点子,相互讨论,相互帮助,共同实现,共同验证,把所有资源都物尽其用在一个项目上,这就是那些实验室的作用。” 他顿了顿,看到露出瑞贝卡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接着说道:“一个人的创造力终究是有限的,很多人在一起却会发挥出远超人数总和的创造力,我给你们提出一个方向,然后你就带着你的团队尽情去发挥吧――把每一个人的点子都拿出来讨论,不要怕错误,然后你就会发现,大型实验室有着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瑞贝卡的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甚至略有些闪闪发亮起来,她突然开心地抓住了高文的胳膊,使劲摇来晃去:“我懂啦我懂啦!原来是这样……这才是大型实验室的正确用法啊!” “先别晃先别晃……你说你一个法师手劲还这么大,”高文轻轻敲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轻松挣脱了对方之后说道,“在把项目拿到实验室之前,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你有解决思路么?” “emmmmm……”瑞贝卡用手指顶着下嘴唇努力思考起来,片刻后不太肯定地开口了,“其实有一点思路……我想到了法师的速记魔法。” 就如高文预料的那样,在遇到这种貌似没法用机械解决的问题之后,瑞贝卡第一步想到的果然还是魔法――这也是身为一名法师最正常的思路。虽然瑞贝卡的法术天赋有点微妙,但“用魔法解决问题”的异界人思路在她身上显然还是生效的。 “速记魔法么……”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种法术,算是比较低级的但又很有用正式法术之一,应该是奥术系的吧?” “是的,”瑞贝卡一边点头一边比比划划着,“在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附魔羊皮纸上,速记魔法可以直接把法师脑海中记忆清晰的画面转印成文字或图案,如果没有附魔羊皮纸的话,法师也可以用附魔过的羽毛笔来进行比较低效率的‘速记’,这个法术还有别名,叫做转印魔法……” 高文扬了扬眉毛:“你理论知识还可以啊?” 琥珀吐了吐舌头:“小时候背不下来要被打屁.股的……姑妈说作为一个法师学不会别的法术是天赋限制没办法,但要是连理论知识都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努力了,要好好惩罚才行。” 高文:“……” “速记魔法大概是个思路,但还是没办法解决把文字线条迅速转化成印痕的问题,而且速记魔法我记得是没有法阵的――这属于必须由法师释放的法术,”在感叹了一下瑞贝卡小时候活的真不容易之后,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所以目前的符文逻辑学还没法处理它,它也不符合我们‘让普通人可以使用’的原则。不过姑且保留着这个思路,你回去再研究研究吧。” 瑞贝卡带着半成品的印刷机图纸和满脑子的半成品点子离开了,高文则信步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下沉的夕阳陷入了沉思。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他一个人的知识储备和创造力终究是有限的,哪怕有着记忆强化和超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见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他能提出新式印刷机书的思路,但终究提不出切实的、根本的技术方案。 但他对此丝毫没有遗憾,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技术体系,这个世界的人也有着自己的智慧和创造力,他并不需要成为一个可以发明出一切技术、一切制度的全才,他所要做的,只是把那些有才能的人尽可能地聚集在自己的领地上,然后把他们合理地组织起来,再给他们一个“方向”。 他想不出能够连续工作、迅捷便利的印刷设备应该怎么制造,但他可以告诉领地上的技术人员,告诉那些人他需要这么一台设备――他还可以把这台设备的大概思路和技术要求笼统描述出来,这便已经能够极大地提升技术研发的速度了。 他不知道这种发展方式对不对,但他认为这是最适合自己,也最适合塞西尔领,最适合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式。 他收回视线,回到书桌前,随手抽出一张纸,刷刷刷地书写着一项新的计划。 新式印刷机的技术攻关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但在此之前,一些东西也不是不可以提前出现,顶多效率低一点。 在高文笔下,一行大字出现了: 关于报纸的概念,以及发行计划。 ------------ 第三百六十章 报纸是什么 第二天早饭之后,高文拿出了自己前一天晚上写好的计划书,让赫蒂看了一遍。 说是计划书,其实它所包含的内容远比计划书更加详实――高文不但要在计划书里写明筹办报纸的方案和所需的人力物力,还要用很大的篇幅来解释什么是报纸,以及报纸有着怎样的意义,最后还要有筹办报纸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方案等等一大堆的东西…… 把计划书写这么详细也是没有办法,这都是高文揭棺而起至今所积累的经验教训――他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提出一种全新概念时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往往并不是人们是否会接受,因为他有着开国先祖的身份,还有着可以打爆领地上任何一个人狗头的战斗力,所以他从来不用考虑身边人对自己话语的执行力度,真正的麻烦在于――很多时候人们并不一定能听懂他在描述的是什么东西。 提出一个全新的概念产物,他就要提出更多的新名词来对其进行描述,而这些新名词还可能要用更多的语言来解释,一些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事物,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看来却可能需要两层甚至三层的“翻译”才能搞明白是什么,在遇上好几次这样的问题之后,他便不得不在每次提出一样新事物之前都写一份详细的资料,并在资料上解释这样新事物的基本概念和作用。 这当然会在前期耗费不少的时间,但却省去了后续他和每一个人都把新事物解释一遍的功夫,而且有一份明确的资料供人传阅,也能避免这些东西在几经人手传递之后出现偏差,以至于最终实现的时候跟他预期的偏差万里。 “报纸?”赫蒂认认真真地看完了老祖宗递给自己的资料,她如今对这类资料也已经熟悉,并知道每当自家先祖拿出这么一沓东西,自己就要努力去理解一种前所未有但颇具奇效的事物了,只不过这一次先祖提出的事物跟往常更有不同――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新的魔导机械,也不是什么新的管理理念,而是一种……极端廉价的……书卷? “你可以理解为把城镇中心布告栏上的东西印刷出数千份,并且在里面增加一些诸如生活常识、领地内外新鲜事、物价变化、科普知识的内容,最终形成的一种廉价的、具备时效性的读物,”高文解释着,并顺便也解释了一下时效性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时效性就是指那上面的内容都是近期的,而且只有在近期内有效,时间长了就会失去用处。比如最近两天的谷物价格,这就是个有时效性的信息。” 赫蒂若有所思地理解起高文的话,而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在餐厅中溜达的琥珀这时候却突然凑了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高文“哇――你在逼死那帮药剂师、炼金师、矿工之后终于决定把领地内外的情报贩子也弄死啦?” 高文被这家伙突然冒出来的话弄的一懵“这关情报贩子什么事?” “这不废话么,你把这些情报都印在这个叫‘报纸’的东西上,显然你就是要垄断情报行当嘛――垄断这个词我还是跟你学的呢,”琥珀摇头晃脑地说着,“你还真不给别人留一点活路哎!” “如果报纸上的这些东西也能算是情报……”高文听明白了琥珀的话,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好吧,那我就是要把这种所谓的‘情报贩子’逼死了。” “报纸的作用是让人民能够更快地了解身边的新鲜事,同时有助于传播科普知识、通识教育,并宣传政务厅的新条令、新制度,增强领地统治者的话语力量……”赫蒂则没有在意琥珀的打岔,而是认认真真看着高文所写的内容,她能看懂这上面的每一个字,但她有些想象不到报纸为何会具备这么大的作用,“先祖,难道城镇里的布告栏没有这个作用么?” “有,但布告栏的局限太大了,”高文摇摇头,“我们的人口正在增加,城市规模也越来越大,只依靠布告栏来传播信息,效率显然已经太低。而且还有一点――领地上认字的人正在越变越多,能够阅读就意味着他们具备了更强的接受知识、学习技能的能力,布告栏能给他们的信息量远远不够。” 赫蒂突然想到了昨天她跟高文报告的事情,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也跟改善治安环境有关么?” “没错,”高文微微点头,“阅读可以使人明辨识理,懂得的东西越多,人民就越可以理智地思考问题,从而从愚昧中挣脱出去。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很多贵族都认为平民天生野蛮,所以才会打架斗殴酗酒滥赌,但事实上没有人是天生野蛮的,他们只是缺乏后天的矫正以及消耗精力的正确途径罢了。” 琥珀溜溜达达到赫蒂身后,探着脑袋也像模像样地看着高文写下来的那些资料,这时候突然抬头问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执着于让平民‘知道更多东西’啊……这么做真的这么有必要么?” 高文微笑起来“当然有必要――我不但要让领民活的饱暖,我还要让他们活的明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何能过上好日子的,在过去又是为何挨饿受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发自真心地支持塞西尔的新秩序,并对这片土地产生认同,产生凝聚。” 琥珀抬起眼皮,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带着好奇“你这想法倒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哎。” “我知道在此之前从未有哪个领主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因为他们觉得平民是个软弱无力而且愚钝无知的群体,只要刀剑和法杖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就从不担心平民的死活和想法,但我可从不这么想,”高文笑了一下,“你们都见过工厂里那些普通人操控的机器了,也见过新式的枪炮和炸弹,你们应该知道,当智慧用在正确的地方之后,普通人照样有撼动超凡者的能力――只不过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注意过他们的这份力量而已。” 这时候在旁边愣头愣脑听了半天的瑞贝卡才突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啊!祖先大人我明白了,原来您昨天让我看的那个印刷机是干这个用的啊――怪不得您一直要强调便捷和可编辑……” “确实是干这个用的,”高文点了点头,“也只有能够连续印刷、快速制版的新式印刷机,才能满足报纸大量发行、时效性强的要求。” 瑞贝卡挠着头发“那完啦,印刷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造出来……” “没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研究,”高文笑着摆了摆手,“既然没办法一步到位,那咱们就慢慢来。报纸这种东西,咱们先不强求每天一期――可以先用雕版印刷的办法,从每周一期开始嘛。对于现阶段的领地以及从未拥有过廉价读物的领民而言,即便是每十天发行一次的报纸,也有着十分巨大的意义。” 这个世界同样有着“周”的概念,但一周却不是七天,而是按照上古神话中大地在十日内从海洋中浮起的传说,将一周定为了十天,这样一个月六十天,便正好有六周。 在高文看来,“日报”这种东西固然很好,但初期无法实现也就没必要强求。传统的安苏雕版印刷技术从雕刻蜡板到制作阳文泥板,再到印刷纸张、晾干油墨至少需要两天左右,再加上初期创办报纸经验不足,效率难以保障等问题,一期报纸需要的时间还会更多,所以他就干脆根据这个世界的历法推出十天一期的“周报”,那也是完全可以的。 在这个时代,除了塞西尔领之外,绝大部分地区的发展都是迟缓单调的,领地之外几乎没有多少新闻可言,而且鉴于目前领民较为初级的识字水平,过于复杂、艰深的报纸内容也没有必要,再加上领地内部目前就这么大的地方,所发生的新闻和变化都很有限,发行周报很是合理。 如果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新闻,还可以发行“号外”嘛。 “报纸是一种需要长期发行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来做这件事,”高文看到赫蒂已经意识到了报纸的意义,便接着说道,“发行报纸的部门可以叫做‘报社’,理论上,如果将来报社发展起来了,甚至民间也有私营报社了,我们还要在政务厅中成立一个专门的管理部门来处理文化宣传方面的事务,但现阶段先成立一个直接由政务厅控制的报社就足够了。报社中应该有负责报纸内容的编辑,还要有采集新闻的‘记者’,还要……” 高文把林林总总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其实这些东西在他交给赫蒂的资料里也有提及,只不过他亲自解释之后,赫蒂理解起来也就更容易了一些。 “这可就需要一些有学问的人来做了,”赫蒂揉着眉心,开始思索这方面的人选,“刚学会读写的平民中肯定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桑提斯带回来的那批学者倒是可以考虑。” “那些王都学者么……”高文沉吟了片刻,“话说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一部分已经去学校里教书了,据说表现还不错,毕竟是桑提斯筛选过滤之后的,来到这边都很适应,还有一批在跟着詹妮和卡迈尔学习符文逻辑学,”瑞贝卡baba地说道,“还有一些在魔导技术研究所,他们对魔能引擎很感兴趣――我跟他们说那是我家先祖拿出来的‘失落古代技术’,他们一个个学的都废寝忘食的。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没分配。” 高文嘴角翘了起来“挺不错嘛,我还担心那些王都人在来到这儿之后会不适应。” “适应的好着呢,”瑞贝卡笑嘻嘻的,“这里到处都是新鲜事物,每一样都够他们研究的,而且不少东西还顶着‘失落古代技术’的名头,别说是那帮学者了,就是那些正式法师和法师学徒,现在也都老老实实的,生怕我不让他们进实验室。当然,我觉得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亲眼见着卡迈尔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在领地里跑来跑去,都被镇住了……” 高文眼看着话题就要跑偏,赶紧给拉了回来“咳咳,好吧,那就从那些王都学者里挑选几个人,来筹备塞西尔领的第一期报纸吧。赫蒂,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赫蒂收好那厚厚的一沓资料,深深低下头去“请您放心。” htts: 。阅址 ------------ 第三百六十一章 索尔德林的新任务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三天后,正在书房中批阅文件的高文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他抬起头,同时已经通过感知气息的方式知道了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进来吧,索尔德林。” 书房的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正是那位有着一头闪亮金色假发的高阶游侠先生。 “看样子你恢复得很好,”看到索尔德林的气色,高文忍不住微笑着点了点头,“最后一点残存的毒素也清除干净了?” “早就清除干净了,只不过那个老德鲁伊总是以‘邪教徒的毒素诡异莫测,需要多多观察测试’为理由给我拖着,”索尔德林无奈地耸了耸肩,“隔三差五就给我喝奇奇怪怪的药剂,还抽了七八次血――我总觉得他在骗人。” “他当然在忽悠你,”高文随口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了,跟皮特曼打交道的时候要谨慎点,你把你这辈子遇上的坑蒙拐骗技巧都联想到他身上都不为过。” 索尔德林:“……” 看到高阶游侠目瞪口呆的模样,高文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迅速转移话题以防止这位游侠先生在怀疑人生的状态中沉浸太长时间:“不说他了,说说你――对领地上的生活适应的怎么样?” 自从大半个月前负伤回来之后,索尔德林就一直在塞西尔领地静养,但他也并非一直歇着。当伤势缓和,行动无碍之后,他就在高文的授意下参与了领地上的军事任务,作为一名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高阶游侠,以资深顾问和山地战教官的身份负责对塞西尔战斗兵团进行训练和指导。 尽管外表略有些阴柔,但索尔德林强大的个人实力以及曾经跟随高文?塞西尔开疆拓土的传奇经历仍然让这位“异族游侠”在士兵中赢得了很高的声望,根据拜伦骑士的报告,这位“顾问先生”在军队中的表现相当不错。 但高文知道,高阶顾问和教官这样“闲散”的差事并不是索尔德林想要的,作为一个精灵族战士,索尔德林还很年轻力壮,他更期待的应该是具体的军职,以及能够直接接触战场的任务。 就如高文预料的那样,索尔德林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适应的……倒是还好,这片土地比我预想中发展的还快,但这里的人都很有活力,士兵也恪尽职守这种气氛我很喜欢。不过你也知道我,我是闲不下来的。” 一边说着,这位高阶游侠一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如你所见,我已经完全痊愈,上战场都不成问题了,所以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是不是给我点除了顾问和教官之外的事情做做?” “你要是想打仗,那现在领地上可没有战争给你,起码暂时没有,”高文看着索尔德林,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我猜你的意思也不是这个。你应该只是想找个能活动筋骨,不至于整天在兵营里待着的差事吧?” 索尔德林微笑了起来:“你还是了解我的。” “事实上我还真给你安排了个任务,”高文也不客气,直接说道,“你应该已经接触过目前领地上的士兵――塞西尔战斗兵团,包括普通步兵团以及新成立的炮兵部队,你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索尔德林观察塞西尔战斗兵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此时立刻就做出了自己的评价:“强大的正面作战兵种,热能射线枪和熔切剑可以对抗任何常规士兵以及低阶的超凡者,魔晶轨道炮可以摧毁任何城防要塞,或者正面对抗中阶的超凡者。如果条件合适,那些大炮的齐射对高阶强者甚至都是有致命威胁的。但这仅限于正面战场上。” “没错,正面战场,两军对垒的时候战斗兵团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高文点了点头,“我们已经用魔导武器装备起了一支强大的主力部队,但现在我还缺一些……特殊的兵种。” 索尔德林眉毛微微上扬,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职业以及高文刚才说的“给你安排了个任务”,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是说……游侠部队?”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高文点点头,“具备精英作战能力,能够适应非常规的战场环境,擅长渗透、侦查、生存,必要情况下能像匕首一样对敌人的薄弱部位发起致命一击,我需要这样一支队伍。” 高文一边说着,心中却联想到了他在前世所知的“特种部队”,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二者还是有一定相似的。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由于超凡力量的存在,“特种部队”和“普通部队”之间的鸿沟会更加巨大一些。 游侠部队是白银帝国特有的精锐作战兵种,但在人类诸国也都有各自的类似特种队伍存在,他们有的也叫“游侠部队”,比如南部高岭王国和西部奥古雷部族国的游侠们,有的则有自己的名号,比如提丰的“游荡者部队”和安苏的“皇家影卫”。这些队伍都是各个国家培养出来的精锐作战力量。 虽然各国都有自己的特种部队,但由于大陆广袤,作战环境不同,各国传统不一,所以这些“精锐战士”的战斗风格也各不相同,比如南方的高岭王国游侠就和白银精灵一样擅长山地作战,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游侠则擅长隐匿行动,提丰的游荡者们擅长魔法和暗杀,安苏的皇家影卫则擅长潜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抡着双手大剑放旋风斩…… 都是强者(确信)。 “我还以为你成立的军情局就是你为自己培养的‘皇家影卫’呢,”听到高文的要求,索尔德林好奇地说道,“我见到你用培养皇家影卫的方法来培养他们――至少是一部分方法。” “军情局是专门的情报部门,干员们更擅长渗透而非作战,”高文解释道,“我需要你训练的,是一支战斗部队。” 在高文看来,这个世界的很多军事理念都处于较为落后的状态,这大概也是因为简单粗暴的超凡力量过于有效,所以人们便忽略了那些战争中的细节技术问题――各国都没有一种先进的、成体系的“情报战”概念,即便各个特种部队,也都是定位在“特别能打的士兵”这个角度的,皇家影卫是刺客,是战士,却并不是专业间谍和情报战特工,所以高文才成立了“军事安全情报局”来弥补这方面的空缺,而真正的特战部队,他现在还没有培养起来。 在高文的简单解释之后,索尔德林明白了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要求,他略一思索目前的塞西尔战斗兵和炮兵团,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让我培养的,恐怕也不是普通的‘游侠部队’吧?” “没错,基于目前的塞西尔魔导武装,以及一些新的战术思想,我要你培养的不只是一支比普通军队能打的队伍,而是一支能够应付更加复杂的战场情况的部队,”高文一脸严肃地说道,“为此,我可以给这支队伍配备最先进的武装,分配最丰富的资源,甚至为他们准备特制的武器装备,而他们也会成为各种新式武器的首批测试者――你还可以根据你自己的经验,去和尼古拉斯蛋商量、研究你们所需的装备,如果现有技术能够实现的,你都可以尝试。” “一支还兼具实验性质的部队么……”索尔德林理解了高文的意图,慢慢点了点头,“确实,你所创造出的那些魔导武装都是全新的东西,每一种装备的普及,都可以视作是实验性质的,有这样一支特殊队伍来尝试各种各样的新武器,也很有必要。” “你可以从塞西尔战斗兵团中挑选最优秀的一百名学员进行初期训练,训练手册我就不帮你制定了,白银帝国对游侠的标准训练流程我看就很好,按照那种标准,一百人里能有三分之一坚持到最后就是成功。此外,我会让各个部门配合你,包括‘忤逆要塞’里的武器制造所和机械制造所那边都会给你开设一个对接窗口,”高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支队伍的名字,就叫‘钢铁游骑兵’吧。” “钢铁游骑兵……”索尔德林咀嚼着这个奇特但又威风凛凛的名字,“他们的定位是‘骑兵’么?” “哦,这倒不是――我主要是觉得这么叫很帅气。” 索尔德林:“……” 等高阶游侠离开之后,高文轻轻呼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交给索尔德林的是一个相当棘手的任务。 他只是给了对方一个宽泛的目标和一堆优待条件,却没有任何详细的、可参考的部队训练和组建方案提出来,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一支部队应该去怎么训练,怎么组建。 索尔德林只能依靠自己的理解和经验去建立这样一支队伍。 一支基于白银帝国游侠训练流程,又同时携带塞西尔魔导武装,还具备实验性质的部队……高文不禁开始期待起这支队伍最终的形态来,索尔德林究竟会为他打造出怎样的一支“钢铁游骑兵”呢? 不知怎的,高文隐隐有一点担心,他总觉得这支队伍最后的画风可能会比较奇怪……但奇怪就奇怪吧,这个世界连抡着双手大剑放旋风斩的潜行者都有,还能有什么更挑战人三观的东西出现么? 在他思索之间,书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敲响了,高文抬头回应了一声,便看到赫蒂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位女士手中还拿着一份仍然散发出油墨芬芳的大幅纸张。 “先祖,”赫蒂脸上带着笑容,“第一期塞西尔周报的样刊出来了。”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二章 认知问题 看到赫蒂手中的东西,高文就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他脸上带着惊讶“这么快” “一名专门研究文法的王都学者听说了领主要发行报纸的事情,主动响应号召,尼古拉斯蛋先生也听说了这件事,直接帮忙用金属制了版,好让第一期样刊能尽快出来,”赫蒂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把手中的样刊递到高文面前,“当然,也就样刊可以这样,今后大量发行的话还是得用传统的制版工艺,或者等您的新式印刷机制造出来。” 高文一边点头一边接过了那期报纸,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终于开始在这个世界再现出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了不管是象棋还是桌球,亦或者眼前的报纸,虽然确实是为了领地的发展而造,但也难说其中就毫无私心,看着这些自己所熟悉的、来自前世的事物一点点在这个世界出现,他的成就感甚至不下于让第一台魔能引擎运转起来的那一天。 在这个物理规则诡异的世界上,他还能再现出多少能让自己回忆起故乡的东西呢 由当地配方所调制的、带有微微草腥气的油墨气息飘入鼻孔,他轻轻搓动了一下手中的纸张手感略显粗糙,厚度也很薄,这是被称作“灰浆纸”的廉价纸,是安苏成熟的造纸技术的产物,它比贵族书写正式公函时所用的白霜纸便宜很多,用麻草、蛇纹藤或巨人木脱落的树皮制造,通常学者和法师们都把这种廉价纸给学徒使用。 在领地上的工业化一天天发展起来之后,高文用效率更高的工业斩切机、粉碎机、搅拌机等设备替代了传统的手工流程,让这种本就廉价的纸张成本急剧下降,质量也有所提高,令其变成了领地上的常用纸,而且由于它对雕版印刷的油墨固化作用强,它也成为了第一期塞西尔周报的最佳载体。 在报纸的抬头部位,大号的花体字母印刷着“塞西尔周报”几个大字,旁边则用较小一号的字体写上了年月日以及发行方的名称这是高文特意要求的。 随后是报纸的正文,开篇用大篇幅称赞了南方的群山和白水河的波涛,然后就是对云和风的诗歌赞颂,接下来是对葡萄酒的解析以及对纹章学的概述高文一口气看到最后,在报纸的结尾看到了一则生活小常识如何用葡萄酒来给牛排调味。 他默默将这份报纸放下,表情严肃的让赫蒂吓了一跳,后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祖有哪里不对么” “你看过了么”高文抬起眼皮,看着赫蒂的眼睛问道。 “看过了,”赫蒂微微点头,“里面的内容很考究,没有任何知识和文法上的错误。” 高文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里是真想说一句“狗屁不通”,但考虑到在大孙女面前的形象问题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句话,转而微微摇头“毫无用处,完全不符合我的要求。” “啊”赫蒂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评价,顿时一脸惊讶,“为什” “报纸是给平民看的,至少我推出的塞西尔周报是给平民看的,”高文不等赫蒂说完就开口道,“它的价值在于平民是否需要,是否能看懂,是否愿意看歌颂群山和波涛,感叹云和风,还教人们怎么用红酒给牛排调味你认为这份报纸印出来之后,塞西尔主城加上康德地区的六七万人口中有多少能看懂它” 赫蒂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好像明白了。” “这种研究高雅文化的东西并不是没有价值,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的人民都能有足够的闲暇和知识去感悟山川流水,有足够的食物去研究红酒和牛排的时候,这些东西自然会有价值,但现阶段,在一份全领地发行的报纸中,我们不需要这方面的东西,”高文把手中的样刊扔在桌上,“我在计划书里列出了报纸所需的主要板块,包括生活常识、领地内外新闻等等,但现在看来光列出这些板块还没用,我还要把每个版块的内容要求都说明白这样吧,你去把编辑报纸的人找来,我跟他当面谈谈。” 赫蒂立刻领命“好的。” 没过多久,赫蒂便带来了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学士灰袍的人。 高文抬起眼打量着这位自告奋勇编辑报纸的王都学者,在这位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老先生身上,他看到了一些紧张和敬畏,但更多的是学者所特有的、在自身擅长领域中的那种自信。这位老先生穿着这个时代学士们最喜欢的那种灰色并带有复杂系带的长袍,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披在脑后,他略有些佝偻,这大概是长期伏案的缘故,但他的身材仍然很高大比赫蒂还高了半个头。 “向您致敬,领主大人,”老先生在高文面前弯下腰去,“您的英雄过往响彻整个王国。” “无需客套,戈德温奥兰多先生,”高文从那份报纸的编辑签名上知道了眼前这位王都学者的名字,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做什么吗” “赫蒂女士说我编写的报纸没有达到您的要求,”戈德温略有紧张,但还是尽量镇定地回答道,“不是文法错误,而是内容不符合。” “我需要的是一份可以给平民看的读物,”高文指着桌上的样刊说道,“这里,我需要的是描述小麦和各种蔬菜价格变动的直白信息,而不是用咏叹调来描述白水河在历史上的变迁,这里,我要的是新城区的扩建新闻,而不是讨论南境贵族有多少种纹章变种,还有这里人们不会对如何把一整瓶红酒拿来给牛排调味感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怎么烙饼,怎么收麦子,以及怎么把麦酒里的残渣过滤干净。当然,并非是你所写的这些东西没有价值这些东西在很多领域都是有用的,但这份报纸里,暂时还不需要它们。” 听着高文一条条描述真正的大众报纸需要什么东西,戈德温脸上的表情慢慢复杂起来,到最后他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领主大人,如果按您的要求,这些文字岂还有丝毫优雅可言这些印着文字的纸也完全失去了知识的高贵性您是要我用这些纸张和文字,用羽毛笔和墨水,来写一写农民是怎么把甜木根从地里拔出来的么” “如果现在是秋天,那你就应该写这个,”高文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而且我提醒你一句,戈德温先生,甜木根是不能直接从地里拔出来的必须用铲子挖,否则它会全断在地里。” 那位来自王都的学者脸上闪过一丝微红,他纠结了片刻,然后摊开手“恕我直言,领主大人,如果您要的是这样的东西,那您应该找一个农夫来写,或者一个杂活仆役” “那可就真的要有文法错误了,”高文淡淡地说道,“戈德温先生,看来你不适合这项工作,你可以离开了。” 名为戈德温的王都学者脸皮微微抖动了一下,并略微挪动了一下脚步,随后他在这个姿势上纠结了好几秒钟,终于还是在高文面前弯下腰去,语气复杂而沉重“抱歉令您失望了,这非我的本意。” 在戈德温奥兰多离开书房之后,琥珀的身影渐渐在高文身后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高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位学者的资料。” “王都文法研究会和历史书记会的成员,在文学、历史以及纹章学领域很有建树,他是这一批王都学者中较有名望的,为了来南境,他放弃了在两个学术协会中的前途以及一份收入颇高的顾问工作,原因是他对塞西尔开拓领有着巨大的好奇,以及他对你本人的好奇我刚才说过,他是研究历史的。” 高文若有所思“研究我的历史么”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琥珀撇撇嘴,“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算是历史再现,至少他自己恐怕是这么认为的。他在这儿算是如鱼得水得偿所愿了,除了在报纸上栽了个跟头之外。” 高文心中一动,然后就冒出个念头这位历史学家要真按着现在塞西尔领的发展形式以及“高文塞西尔”揭棺而起之后的言行来研究,当做参考资料给历史书查漏补缺的话,那他的历史研究可就真的毁了 然后他摇摇头,把不着边际的联想甩出脑海,轻声感叹了一句“这样的人是有用的,他能来南境也不容易。” “他的情况在这一批从王都来的学者中并不少见,”琥珀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们虽然已经进入各个部门,并在大部分情况下适应的很好,但从另一方面,他们又和这片土地上的新秩序格格不入。学者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和工匠、机关师这样的手艺人不同,他们有知识,有自己成熟且稳定的逻辑,而且他们往往很骄傲大部分学者同时也掌握了一部分超凡领域的知识,或者自己就是较为低级的超凡者,这也是他们骄傲的资本。” “但这些掌握知识的人,必须成为塞西尔的助力。”高文淡淡地说道。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二章 认知问题 看到赫蒂手中的东西,高文就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他脸上带着惊讶“这么快” “一名专门研究文法的王都学者听说了领主要发行报纸的事情,主动响应号召,尼古拉斯蛋先生也听说了这件事,直接帮忙用金属制了版,好让第一期样刊能尽快出来,”赫蒂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把手中的样刊递到高文面前,“当然,也就样刊可以这样,今后大量发行的话还是得用传统的制版工艺,或者等您的新式印刷机制造出来。” 高文一边点头一边接过了那期报纸,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终于开始在这个世界再现出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了不管是象棋还是桌球,亦或者眼前的报纸,虽然确实是为了领地的发展而造,但也难说其中就毫无私心,看着这些自己所熟悉的、来自前世的事物一点点在这个世界出现,他的成就感甚至不下于让第一台魔能引擎运转起来的那一天。 在这个物理规则诡异的世界上,他还能再现出多少能让自己回忆起故乡的东西呢 由当地配方所调制的、带有微微草腥气的油墨气息飘入鼻孔,他轻轻搓动了一下手中的纸张手感略显粗糙,厚度也很薄,这是被称作“灰浆纸”的廉价纸,是安苏成熟的造纸技术的产物,它比贵族书写正式公函时所用的白霜纸便宜很多,用麻草、蛇纹藤或巨人木脱落的树皮制造,通常学者和法师们都把这种廉价纸给学徒使用。 在领地上的工业化一天天发展起来之后,高文用效率更高的工业斩切机、粉碎机、搅拌机等设备替代了传统的手工流程,让这种本就廉价的纸张成本急剧下降,质量也有所提高,令其变成了领地上的常用纸,而且由于它对雕版印刷的油墨固化作用强,它也成为了第一期塞西尔周报的最佳载体。 在报纸的抬头部位,大号的花体字母印刷着“塞西尔周报”几个大字,旁边则用较小一号的字体写上了年月日以及发行方的名称这是高文特意要求的。 随后是报纸的正文,开篇用大篇幅称赞了南方的群山和白水河的波涛,然后就是对云和风的诗歌赞颂,接下来是对葡萄酒的解析以及对纹章学的概述高文一口气看到最后,在报纸的结尾看到了一则生活小常识如何用葡萄酒来给牛排调味。 他默默将这份报纸放下,表情严肃的让赫蒂吓了一跳,后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祖有哪里不对么” “你看过了么”高文抬起眼皮,看着赫蒂的眼睛问道。 “看过了,”赫蒂微微点头,“里面的内容很考究,没有任何知识和文法上的错误。” 高文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里是真想说一句“狗屁不通”,但考虑到在大孙女面前的形象问题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句话,转而微微摇头“毫无用处,完全不符合我的要求。” “啊”赫蒂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评价,顿时一脸惊讶,“为什” “报纸是给平民看的,至少我推出的塞西尔周报是给平民看的,”高文不等赫蒂说完就开口道,“它的价值在于平民是否需要,是否能看懂,是否愿意看歌颂群山和波涛,感叹云和风,还教人们怎么用红酒给牛排调味你认为这份报纸印出来之后,塞西尔主城加上康德地区的六七万人口中有多少能看懂它” 赫蒂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好像明白了。” “这种研究高雅文化的东西并不是没有价值,在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的人民都能有足够的闲暇和知识去感悟山川流水,有足够的食物去研究红酒和牛排的时候,这些东西自然会有价值,但现阶段,在一份全领地发行的报纸中,我们不需要这方面的东西,”高文把手中的样刊扔在桌上,“我在计划书里列出了报纸所需的主要板块,包括生活常识、领地内外新闻等等,但现在看来光列出这些板块还没用,我还要把每个版块的内容要求都说明白这样吧,你去把编辑报纸的人找来,我跟他当面谈谈。” 赫蒂立刻领命“好的。” 没过多久,赫蒂便带来了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学士灰袍的人。 高文抬起眼打量着这位自告奋勇编辑报纸的王都学者,在这位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老先生身上,他看到了一些紧张和敬畏,但更多的是学者所特有的、在自身擅长领域中的那种自信。这位老先生穿着这个时代学士们最喜欢的那种灰色并带有复杂系带的长袍,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披在脑后,他略有些佝偻,这大概是长期伏案的缘故,但他的身材仍然很高大比赫蒂还高了半个头。 “向您致敬,领主大人,”老先生在高文面前弯下腰去,“您的英雄过往响彻整个王国。” “无需客套,戈德温奥兰多先生,”高文从那份报纸的编辑签名上知道了眼前这位王都学者的名字,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做什么吗” “赫蒂女士说我编写的报纸没有达到您的要求,”戈德温略有紧张,但还是尽量镇定地回答道,“不是文法错误,而是内容不符合。” “我需要的是一份可以给平民看的读物,”高文指着桌上的样刊说道,“这里,我需要的是描述小麦和各种蔬菜价格变动的直白信息,而不是用咏叹调来描述白水河在历史上的变迁,这里,我要的是新城区的扩建新闻,而不是讨论南境贵族有多少种纹章变种,还有这里人们不会对如何把一整瓶红酒拿来给牛排调味感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怎么烙饼,怎么收麦子,以及怎么把麦酒里的残渣过滤干净。当然,并非是你所写的这些东西没有价值这些东西在很多领域都是有用的,但这份报纸里,暂时还不需要它们。” 听着高文一条条描述真正的大众报纸需要什么东西,戈德温脸上的表情慢慢复杂起来,到最后他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语气“领主大人,如果按您的要求,这些文字岂还有丝毫优雅可言这些印着文字的纸也完全失去了知识的高贵性您是要我用这些纸张和文字,用羽毛笔和墨水,来写一写农民是怎么把甜木根从地里拔出来的么” “如果现在是秋天,那你就应该写这个,”高文向后靠在椅子靠背上,“而且我提醒你一句,戈德温先生,甜木根是不能直接从地里拔出来的必须用铲子挖,否则它会全断在地里。” 那位来自王都的学者脸上闪过一丝微红,他纠结了片刻,然后摊开手“恕我直言,领主大人,如果您要的是这样的东西,那您应该找一个农夫来写,或者一个杂活仆役” “那可就真的要有文法错误了,”高文淡淡地说道,“戈德温先生,看来你不适合这项工作,你可以离开了。” 名为戈德温的王都学者脸皮微微抖动了一下,并略微挪动了一下脚步,随后他在这个姿势上纠结了好几秒钟,终于还是在高文面前弯下腰去,语气复杂而沉重“抱歉令您失望了,这非我的本意。” 在戈德温奥兰多离开书房之后,琥珀的身影渐渐在高文身后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高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位学者的资料。” “王都文法研究会和历史书记会的成员,在文学、历史以及纹章学领域很有建树,他是这一批王都学者中较有名望的,为了来南境,他放弃了在两个学术协会中的前途以及一份收入颇高的顾问工作,原因是他对塞西尔开拓领有着巨大的好奇,以及他对你本人的好奇我刚才说过,他是研究历史的。” 高文若有所思“研究我的历史么”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琥珀撇撇嘴,“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都算是历史再现,至少他自己恐怕是这么认为的。他在这儿算是如鱼得水得偿所愿了,除了在报纸上栽了个跟头之外。” 高文心中一动,然后就冒出个念头这位历史学家要真按着现在塞西尔领的发展形式以及“高文塞西尔”揭棺而起之后的言行来研究,当做参考资料给历史书查漏补缺的话,那他的历史研究可就真的毁了 然后他摇摇头,把不着边际的联想甩出脑海,轻声感叹了一句“这样的人是有用的,他能来南境也不容易。” “他的情况在这一批从王都来的学者中并不少见,”琥珀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们虽然已经进入各个部门,并在大部分情况下适应的很好,但从另一方面,他们又和这片土地上的新秩序格格不入。学者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和工匠、机关师这样的手艺人不同,他们有知识,有自己成熟且稳定的逻辑,而且他们往往很骄傲大部分学者同时也掌握了一部分超凡领域的知识,或者自己就是较为低级的超凡者,这也是他们骄傲的资本。” “但这些掌握知识的人,必须成为塞西尔的助力。”高文淡淡地说道。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在塞西尔领的所见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戈德温?奥兰多走在法师区东侧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身旁走过。 这位来自王都的老学者停下了脚步,环视着这片对他而言仍然相当陌生的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那些充满活力和生机的民众。 他轻声叹了口气。 这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土地,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早在王都的时候,他便频频听到从南方传来的消息,那个传奇的开拓公爵领导着八百人在黑暗山脉站稳了脚跟,这件事本身便已经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所以从那时候他就知道,只要这片土地能安然存在一天,那这里就必然是不可思议的。 所以从那时起,他便时常想着要来这里看看,亲眼见证一下这片开拓领是如何在黑暗山脉扎下根的,这是他作为一个学者的本能,不仅仅是因为他热衷于研究高文?塞西尔的史诗传说,更因为他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 经常有人说,历史是一门研究“已知”的学问,但戈德温从不这么想,他习惯于从历史中发现未知,发现那些从未被人发现过的东西,他认为,只有能把未知变成已知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学者。 所以现在他到了这里,亲自踏足在这片土地上,而他也如愿以偿地发现――这片土地确实不可思议。 这里繁荣的不像是一片刚刚建立一年的开拓领,这里的“机器”彻夜轰鸣,这里的建筑高大整齐,街道整洁有序,这里禁止随地便溺,鼓励用劳动创造财富,这里的人民――骄傲而体面的塞西尔人呦,甚至比他在王都富人区见到的很多市民还要充满活力,勤劳的不可思议。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人在去年还都是一群难民。 但就是这份不可思议,让这位喜欢探求未知的王都学者产生了望而却步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片土地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样的,但他知道,这里执行着一套与他所知的社会秩序截然不同的“规矩”,平民和贵族的界限在这里变得模糊,普通人和超凡者的界限也不再那么分明,这里的泥腿子可以去学校里读书识字,毫无魔力天赋的工匠也在用着魔法完成活计,塞西尔领是如此繁华兴盛,但在偶尔的时候,戈德温却感觉这里仿佛是一场难以理解的错乱梦境――这种感觉在此刻尤为明显。 他叹了口气,继续迈动脚步,向着分配给自己的公寓楼走去。 他知道自己没能完成领主的任务,而且他知道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他确实不懂得农事和手艺方面的常识,但编写市场价格变动、领地内外新闻这样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是毫无问题的,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学会用平民那种粗俗简陋的语言来描述那些事情,甚至要学会像他们一样思考才行,可这对于一位来自王都的、拥有良好修养和传承,甚至拥有一部分旁系贵族血脉的学者而言,并不那么容易做到。 “奥兰多先生,奥兰多先生,请停一下。”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戈德温?奥兰多终于注意到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去,正看到一位有着乱糟糟卷发、身材又瘦又高、穿着陈旧魔法袍的年轻人朝自己走来。 他怔了怔,整顿好自己的表情,重新打起精神来――作为一个有着姓氏的人,他必须在同样拥有姓氏的人面前保持好自己的形象才行:“桑提斯?赛德先生,午安。” 他很礼貌,虽然桑提斯是个彻头彻尾的平民,而他自身拥有一点贵族血统,但桑提斯还有二级奥术师的身份,超凡者等级和贵族身份在很多情况下是等价的,所以即便桑提斯比他年轻很多,他也要有充足的礼貌才行。 “午安,奥兰多先生,”桑提斯对这位老先生点了点头,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是刚从领主那里回来么?我听说领主命令你编写一种新的读物,情况怎么样了?” 戈德温沮丧地叹了口气:“唉,不瞒你说,我让领主失望了。” “怎么会?”桑提斯大吃一惊,“你可是有名的文法专家!难道领主交给你的东西太过艰深么?” “恰恰相反……”戈德温叹了口气,然后一口气把自己今天经历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实在太需要把这些事情倾诉给什么人了,而性格温和没什么超凡者架子还出身平民的桑提斯显然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等听完戈德温的话之后,桑提斯沉默了片刻,他已经搞明白了一切,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对戈德温提出一个邀请:“奥兰多先生,如果你有空闲的话,要不要来我的课堂上旁听一堂课?” “旁听?”戈德温愣了一下,他知道桑提斯在这里是做什么的――这位二级奥术师并没有像其他的超凡者一样追随瑞贝卡女子爵,成为魔能技术部下属的一名研究人员,反而是在那座通用学院里担任教师,去给一群平民孩子上符文课,他还知道有几名比较年轻的学士也去了那所学校,给另外一些平民讲课。 平心而论,戈德温对此是有些不屑的,但那几个年轻的学士似乎都是桑提斯的朋友,所以他也表示理解,只是他没想到,桑提斯竟然还会邀请自己去听课。 “就当是转换心情,”桑提斯温和地笑着,“孩子们都很友善的。” 戈德温心里很乱,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走进通用学院,走进了教室里面。 他被桑提斯带着,在教室后面找到了一把椅子坐下,而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则正在教室里跑来跑去,在桌椅之间捉迷藏,在窗台上大喊大叫――这些孩子都穿着整齐干净的新衣裳,但戈德温知道,他们全都是平民子弟。 他们真的很缺乏教养。 这些孩子终于注意到了教室里的陌生人,于是一双双好奇的视线投了过来,戈德温在这些视线中感觉浑身别扭,他觉得这些平民小孩下一秒可能就要扑过来揪他的胡子或者扯他的衣服了――但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这些孩子只是带着一些好奇和谨慎远远地打量着自己,即便有几个靠近的,也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而已。 戈德温转动着脖子,想要和这些孩子打个招呼,但他首先却看到了教室后面那面墙上的某样东西――就在他背后,那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墙面,整面墙都被涂满了图案。 那是用某种彩色“颜料”涂抹上去的,但肯定不是在教堂里绘制圣像用的那种昂贵颜料,它的色彩不是很正,透露着廉价的味道,可是这些颜料所涂抹出的画面却让戈德温忍不住睁大眼睛。 那是一片丰收的麦田,麦田周围耸立着高高的塔楼和宏伟的城墙,画面一角的背景中,还可以看到黑暗山脉的一线剪影。 那是领地外面某处的景色。 戈德温没见过这种画作,但这幅画的精细还是让他颇为惊讶,他低声自言自语着:“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在他旁边的一个男孩子突然嚷嚷起来:“这是我画的!” 戈德温惊讶地循声看去,他看到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孩子正一脸自豪地指着自己,然后这个孩子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看起来颇为安静的女孩:“还有豌豆姐,我们俩一起画的!” 那个安静的女孩浅浅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旁边倒是有别的孩子嚷嚷起来:“他们两个是这周的值日生!” “值日生”?什么意思? 戈德温满心问号,但在他开口询问之前,一阵敲钟声突然从教室外面传了进来。 仿佛施了魔法一般,随着敲钟声响起,前一秒还在教室各处乱糟糟的孩子们立刻便跑向各自的座位,短短几秒钟后,所有人就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教室中也随之安静下来。 戈德温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变化快的让他都没反应过来,然后他看到桑提斯走上了讲台。 那位二级奥术师把手中的教学用具放在讲台上的大桌子上,并环视了教室一圈,随后说道:“现在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喊‘到’,或者举手。” 说到“举手”两个字的时候,有几个孩子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很安静的女孩子身上。 桑提斯开始点名了。 一个个孩子的名字被点到,一个个孩子做出回应,教室中除了点名声和答到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戈德温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突然间,他知道自己在惊讶什么了。 秩序。 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就在这些出身平民、缺少教养、懵懵懂懂的孩子身上,在这间教室里面。 这种秩序,他甚至在王都都从未见到过。 这种秩序,和所谓“阶级划分”、“等级高低”所决定的社会规则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加纯粹,也更加绝对的秩序。 宛如齿合的钢铁一般。 桑提斯点完了名,孩子们除一名病假之外全都在这里,这位二级奥术师点了点头,随后翻开自己手中的课本。 “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接上节课,这节课我们来了解法术模型是如何转化为魔法阵的,以及在这个转化过程中,符文结的形成。 “首先,我们需要粗略了解一下法阵魔法的历史……” 教室后方传来一阵椅子晃动的声响。 戈德温?奥兰多在搞明白这些平民小孩所接触的课程之后,差点滑到地上去。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四章 第一份报纸 这些平民子弟在学院里学的是这种东西 戈德温目瞪口呆地听着桑提斯在讲台上将魔法历史中最重要的一段娓娓道来,中间根据历史发展穿插展示着一个个经典的法阵模型,那些符文和魔力线条在黑板上排列成了一个个玄奥的图案,而那些平民孩子那些农夫,渔民,铁匠,洗衣女仆的孩子们,他们竟然都在认认真真地听讲,在认认真真地做着笔记 戈德温奥兰多对天发誓在王都哪怕是一个大商人家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听懂这些东西。 因为这些完全是超凡领域的知识 孩子们的课程超出了戈德温的想象,而更超出他想象的,是这些孩子对魔法符文的掌握程度。 在简单的几次提问中,他便意识到这些孩子并不是刚接触符文的新手,也不是死记硬背了一些书本知识的“呆瓜”他们不但知道每一个符文的形状和书写方式,甚至知道该怎么在一个魔法阵中修改它们的位置 这颠覆性的一课结束了至少对戈德温奥兰多而言,这是颠覆性的一课。 在课程结束之后,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呼朋引伴地跑到操场上玩耍,也有一些孩子留下,在教室里接着看书或者聊天吵闹,桑提斯走到教室外面高声提醒孩子们不要在走廊上打闹,随后来到戈德温身旁。 “奥兰多先生,”这位二级奥术师笑容温和地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想到这里在教的竟然是这些东西”戈德温眼神迷茫,“这些孩子难道都是具备魔法天赋的他们都是你挑选的魔法学徒么” 桑提斯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首先,并不是每一个班级都在教符文和魔法理论,只有儿童班和一部分特教成人班在开设这方面的课程,其次,这些孩子并不是我的魔法学徒他们只是领地上最普通的平民子弟而已,他们中只有一个人具备微弱的魔法天赋,其他人终其一生都会是普通人。” 戈德温眨眨眼“那” 桑提斯很少见地打断了别人说话“你在好奇,好奇他们为何能听懂这些课程,为何能接触这些超凡知识,是么” 戈德温无言地微微点头。 桑提斯却反问了他一句“他们为什么不能听懂,为什么不能接触呢” 戈德温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要说出一套关于平民无法学习复杂的知识、不具备领悟超凡奥秘所必须的智慧等等理由,但这些下意识要冒出来的话在冲出口之前便被他咽了回去,他知道,一旦自己把这些话说出口,那他恐怕就会是今天这里最蠢的那个人了。 “他们听得懂,学得会,至少在儿童班里,我接触了不少聪明的孩子,比如在画画上格外有天赋的格桑和豌豆,”桑提斯嘴角含着笑,一边说一边向教室门走去,并比了个手势让戈德温在后面跟上,“而且在领主推行了一系列儿童营养餐之后,这些孩子将会成长的比他们的父母更加健壮,也更加聪明,除了出身之外,他们和我们,和超凡者,和贵族,和任何所谓的上流人没有丝毫区别。” 戈德温跟在桑提斯身后,他来到了学院的大广场或者用这里的说法,叫做“操场”上,有许多孩子在这里活动,而此刻正临近傍晚,一些下工比较早的成年人也到了这里,在上课之前,这些仍然穿着粗布工装、腿上还沾着泥巴的人正聚在操场旁的魔晶石路灯下,借着灯光翻动手中的字母卡片。 有一名从旁边路过的、穿着工厂制服的工人在戈德温身旁短暂停下,他摘下自己的毡帽,微微弯腰对桑提斯和戈德温行了一礼,随后走开了。 “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行礼么”桑提斯问道。 “他应该知道我是领主招揽的学者吧” “不,只是因为你有知识,他在对你的学识行礼,而不是你。”桑提斯淡淡地说道,并抬手指向操场另一侧的一面白色高墙,在那面高墙上,戈德温看到了一行醒目的大字 “知识和人都不高贵,但知识令人高贵。” “在这里,任何人都有追求知识的资格,甚至这也是塞西尔公民的义务所在,”桑提斯的声音把戈德温从那一句话所带来的震撼中唤醒,“而在接受了这个规则之后,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在条件相等的状态下,哪怕是一个农奴的孩子,他在学习东西的时候也不比骑士的孩子差。” 桑提斯这里其实并没有说完全的实话事实上农奴子弟和贵族子弟的差别还是有的。 因为先天营养不良,婴幼儿时期成长条件恶劣,一般情况下农奴或赤贫人家的孩子,他们在智力发育和身体发育上真的会差,而且按照领主的说法,这种差距至少需要一两代人才能慢慢弥补过来。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本可以避免的差距,才让桑提斯更深刻地意识到了高文正在这片土地上所推行的秩序是多么重要这简直是一项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事业。 他不希望戈德温奥兰多,一位放弃自己所有前途千里迢迢从王都赶赴南境的学者,一位真正的求学之人,和这项伟大的事业失之交臂。 戈德温短暂地沉默下来,片刻之后,他提出一个问题“那我曾经研究了大半辈子的东西,难道就没有价值了么” “当然不会,知识永远是有价值的,只是用处不同,”桑提斯摇摇头,“换句话说,知识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它在当前情况下是否恰合时宜。我相信领主让你编写那份报纸绝不是为了埋没你的才能,而且你自己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把自己的文法能力用在编写通俗新闻上真的会影响你这样一位大学者的荣誉么并不,你只是不能接受需要把自己放到和平民一样的位置上去思考,不能接受要去了解那些所谓下等人的思想这一事实罢了,但其实呢” 桑提斯微笑起来“我们本就是在一个位置上的,我们都只是求知者而已。” 见到戈德温若有所思的神色,桑提斯继续说道“而且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想过,奥兰多先生那些经过学校教育的平民可以看得懂你写的文字,甚至有一些可以看得懂符文之语,虽然他们在这些领域的研究肯定不如你深入,但至少他们是懂得一些的,可是你你对晾晒稻谷和鞣制皮革的知识,懂哪怕一丝一毫么” 说完这句话,桑提斯便闭上了嘴,把时间留给眼前的老先生,这大概是他在除了课堂之外的地方表达自身看法最多也最直接的一次了,自从上次王都之行归来之后,这位二级奥术师真的是有了很大的变化。 而戈德温则轻轻呼了口气,又是沉默片刻,他笑着摇了摇头“这方面的东西我确实是不懂,但那些时事新闻和领主想要宣传推广的政令我还是可以写的出来的,而且我能比任何人都写的简洁明白。 “而那些我不懂的部分,我还有我的学徒,我们可以去找懂的人问。他们懂得这些知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写出来,但这就是我所擅长的了。” “奥兰多先生,”桑提斯微微对戈德温奥兰多低下头,“你最好行动快些,领主通常会给人第二次机会但领地上的学者可不止你一个。” “感谢你的帮助和开解,”戈德温奥兰多用非常郑重的语气对桑提斯说道,“而且你今后可以称呼我戈德温称呼姓氏太疏远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老先生便和桑提斯道了别,随后转过身,快步向着学院的大门走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之后,一团朦胧的黑影才在桑提斯身边浮现出来,并渐渐形成琥珀的身形。 半精灵小姐颇为意外地看了桑提斯一眼“桑提斯,你口才可以嘛。” “不是什么口才,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而已,”桑提斯对这位整日在领地上到处乱转,但实际身份是领主近卫的暗影大师行了个礼,并好奇地问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何领主会对这件事这么在意戈德温虽然是个优秀的学者,但他并不特殊。” “就当是一次尝试吧,”琥珀随口说道,“不必在意。” “尝试么”桑提斯嘀咕了一句,随后撇撇嘴,“反正领主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琥珀没有回应,她的身体在空气中渐渐变淡,很快便消失在桑提斯眼前。 在这之后又过了四天,塞西尔领的领民们在位于市中心的政务厅广场前见到了一种全新的事物。 它们散发着油墨特有的气息,一摞一摞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处水泥制的小平台上这平台是塞西尔领独有的事物,在大多数情况下,它都被政务厅官员们用于对领民展示出现在领地上的新鲜玩意儿两名士兵站在台旁,守着那些整整齐齐的印刷物,同时负责为聚集起来的人解释那台上的是什么东西。 报纸。 一种可以属于每一个人的读物。 聚集起来的人群在相互讨论着,早些赶到的人在为刚刚赶到的人讲解领主发明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些人在猜测那报纸的内容,更多人则在猜测它们的价格以及具体的作用。 在最初,或许只有一少部分人会出于好奇去尝试一下。 但很快,手有闲钱的塞西尔人就会意识到,他们将从此拥有属于自己的“书卷”了。 在距离平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身穿灰色学士长袍的戈德温奥兰多和自己的两个学徒临时的编辑和“记者”远远地观望着平台周围的情况。 桑提斯则站在戈德温身旁,他看着远处的景象,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从今天起,又一项特权被打破了。” 戈德温若有所思“拥有知识,自由阅读的特权么” “亲手参与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平民的书 塞西尔城西部,林木繁多,植物茂盛,这里大片的广袤丛林为新生的塞西尔领着源源不断的建筑材料和工业原料――甚至是食物来源,而在这片森林的北部,挨着白水河的地方,霜林村正随着朝阳升起而渐渐热闹起来。 这是一座新生的村落,但却秩序井然生机勃勃,一座座整齐排列的木屋正笼罩在炊烟中,水泥和 《黎明之剑》第三百六十五章 平民的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六章 在圣灵平原的所见 磐石要塞,牧师莱特对这座要塞的记忆很深刻并不是因为这座要塞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故事,而是因为他的童年便是在这座要塞北方不远处的镇子里度过的。 那时他还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修道院院长收养的小杂役,在要塞北方那座小修道院中的几年时光是他人生中最平静和惬意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觉醒圣光天赋,还没有成为被普通人敬畏的“超凡者”,但那时候,修道院的老院长还活着。 磐石要塞本身是一座巨大的城池,但它并不能自给自足,要塞中的许多用度都要依靠周围的城镇村落,而莱特当时栖身的修道院便负责为要塞中的骑士们圣水、圣油和护符。每个月的月末,莱特都会跟着老院长一起,坐着吱嘎作响的老马车从镇子一路赶到要塞,把新的圣物送到要塞长官手里。 这座庞大的军事设施中满是凶悍的骑士和好斗的士兵,但他们对从修道院里来的人还都很客气,在送货的日子里,莱特便会在那些士兵的眼皮子底下,在要塞下层区的墙垛之间转来转去,黑漆漆而且镶嵌着发亮铜条的城墙,以及安置在城墙上的投石机是当年最让莱特着迷的东西。 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几年,老院长便被调派到圣灵平原的中部地区,莱特也跟着去了中部,再然后又过了几年,老院长离开人世,新的院长接管了修道院,莱特成了牧师,又被编入中部教区的神官团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再一次见到磐石要塞,便是在两年以前,他作为传教牧师被中部教区的主教一脚踢出教堂,然后沿着多尔贡河的河岸一路南下,昔日离开这里的小杂役变成了传教士,穿着牧师长袍回到了这个地方。 那一次,莱特并没有在磐石要塞停留太久虽然这座城池中有很多值得他回忆的地方,但要塞中所熟悉的面孔几乎已经都看不见了,就连当年那个强壮凶悍,令人畏惧的要塞长官也在几年前因为旧伤问题离开了岗位,所以他只是匆匆停留,补充了干粮和水之后便离开这里,踏入了南境那片荒凉野蛮的土地。 他没想到,在短短两年的传教时光之后,他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在入城必经的关卡前,他看到了两支长长的平民队伍,一支走向城里,正排着队接受检查,另一支则从城里出来。这些队伍的主要成员是赶着大车的商旅,另外一些则是穿着铠甲带着刀剑的佣兵和冒险者,只有少数普通百姓混杂在队伍里,而那大多数都是在附近城镇居住的平民在这个年代,平民想要弄到贵族签发的通行证可不容易,除了塞西尔领庞大且源源不断的移民队伍之外,很少有普通人会进行“长途旅行”。 莱特老老实实地在队伍里排着队,等了很久才终于轮到自己,他在那张登记姓名、检查通行文书的桌子前停下,一边从怀里掏证明文件一边对桌子后面懒洋洋的士兵说道“愿圣光庇护你。” 感觉到一个堪称庞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正在桌子后面犯困的士兵激灵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随后他就听到了那声嗓音低沉的“愿圣光庇护你”,抬起头,他看到一个比自己长官还强壮的男人正站在面前,对方穿着一身陈旧的牧师长袍,而且从长袍里掏出了两份证明文件一份带有圣光教会的印记,显然是证明神官身份的,另一份则应该是贵族签发的通行文书。 这个懒洋洋的士兵顿时清醒过来,一边麻利地接过文书一边颇有些殷勤地打着招呼“圣光庇护你牧师先生。其实你可以不用排队的。” 虽然眼前的牧师身穿的长袍略显陈旧这点有些奇怪,但牧师就是牧师,是超凡者,是上等人,而且这还是目前正强势的圣光教会的牧师,他当然不敢怠慢。 “大家都在排队,”莱特温和地笑了笑,并随口说着,“人很多啊我记忆中这里平常没这么多人的。” “咳,那是去年,今年可不一样了,”士兵摇着头说道,“一大批商人在圣灵平原和南境之间倒腾起了药水生意,而且还有很多破产的农民不知道听了哪的鬼话,要跑去南境讨活路很多商人带着大公爵签发的通行文书,专门负责把这些人往南运,你看见那些挂着三束稻草的大篷车了么那些就是,他们是往白水河码头去的” 莱特眨眨眼,心中有些感慨即便在这里,领主所做的事情也产生着这么大的影响么 正说话间,士兵已经检查完了莱特的神官证明,并看到了下面通行文书上的印记,这名士兵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停住,他表情有点古怪“又是塞西尔公爵的证明文件” 莱特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有问题么” “哦,当然没问题,这可是公爵的印记,不可能有问题,”士兵慌忙说道,并紧接着有点尴尬地解释,“只不过最近每天看到的通行文书里有一半都带着塞西尔的徽记” “开拓领总是需要人丁和物资的,”莱特不紧不慢地说道,“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新的开拓领出现,大家恐怕都忘记这些了。” “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士兵嘟囔了一句,把检查过的证明文件交还到莱特手里,“你可以进城了,牧师先生。” 莱特接过文书,贴身放好,转身走向了那座在记忆中很熟悉的、包覆着黑钢和铜条的沉重大门。 穿过深沉的城门,穿过要塞坚固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城墙,便是磐石要塞的内城区域。 作为一座巨大的堡垒,磐石要塞并不只是个军事建筑,它是南境和圣灵平原之间最重要的通关屏障,也是往来商旅歇脚、集散的场所,为了实现这些功能,也为了保证要塞中近万士兵和骑士、法师的生活,要塞的内部其实就是一座设施齐备、繁华热闹的城市。 这座城市仍然没什么变化。 莱特走在磐石要塞的街头,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画面在这些熟悉的街景面前逐渐重新清晰起来,他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糕饼店在每个月来这里送“货”的日子里,他有八个铜币的零花钱,正好可以在店里买一份便宜蛋糕或甜饼,他还看到了那座油腻腻的“屠宰广场”,看到了广场边缘竖着的高高的木架子,他记着那木架子是用来鞭打小偷和逃兵的但由于南境久无战事,在要塞里当兵完全是个安逸的好差事,所以它的主要作用还是鞭打小偷。 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有小偷被绑着双手吊在木架子上,被鞭打的皮开肉绽,而磐石要塞城内的居民和很多士兵最大的消遣就是来到“屠宰广场”欣赏这种鞭打的场面,而且莱特还记得,在每年火月的第二个休息日,磐石要塞城里还会有庆祝城市落成的庆祝活动,其最主要的一环就是把火月抓到的第一个小偷绑在上面鞭打一个小时。 如果当月没有抓到小偷,则用抽签抽中的奴隶代替。 奴隶主们都很乐意把自己的奴隶送到这里鞭打,这对于他们似乎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塞长官会对此有金钱补偿甚至如果奴隶在鞭打过程中不小心被打死了,那么补偿的金钱足够奴隶主再买两个健康的新奴隶,所以城里有奴隶的人甚至会把火月的庆祝节当做一次抽奖活动,还会为此收买负责鞭打的士兵 莱特脑海中冒出这些回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曾经觉得这野蛮,觉得这残忍,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这充满罪恶。 在塞西尔领看到那么多农奴、奴隶、奴工在勤劳工作之后换来自由,有了自己的房屋和财产,甚至上了学认了字,成为和大家一样的“塞西尔公民”,亲眼看到了那些被视作“蠢笨劣种”的人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充满尊严地活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接受中部地区这些所谓“文明社会的高雅娱乐”了。 而且还有这座一成不变的城市这座几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没有变化的城市。 视线中甚至连一座新筑的房屋都没有。 莱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屠宰广场,并再也没有了在这座城市中停留、休息的兴致。 他只是补充了一些干粮、清水和便于保存的啤酒,便很快地离开了磐石要塞,穿过要塞北部的大门,他便正式踏上了圣灵平原的土地。 他在城外的荒野上走了很久,直走了一整个白天,才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看到一座小小的村落。 看了一眼天色,莱特决定在村子里休息他的路费不多,但村里人通常不会拒绝一位牧师的投宿,他还可以帮人劈柴来换一顿晚饭,这比在城市里过夜要省钱得多。 他走进村子,在那坑坑洼洼的烂泥路上走着,身旁是一座座低矮破旧的茅屋和木屋,他打听清楚了村子管理人的位置,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但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声从身后传来,让莱特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到身后烂泥路上的行人正在散开,而两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则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和头发,把他从附近的房子里拖了出来,一个身穿破旧裙子的女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哭喊着跪倒在那两名士兵脚下在那两名士兵身后,则跟着走出来一个身穿神官长袍,头戴白色金边软帽的圣光牧师。 显然,身为超凡者的圣光牧师是控制局势的人。 莱特立刻迈步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来到那个身穿长袍的圣光牧师面前,皱着眉问道,“这个男人犯了什么罪” 那个跪倒在地上的女人看到又有一个牧师出现,立刻更加大声地哭喊起来“大人我们真的没有信邪神啊那只是个旧账本” 女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因为一道律令沉默的神术落在了她身上,她只能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用力抓着自己的喉咙,而释放神术的那名圣光牧师则收回手,略有点好奇地看了眼前的莱特一眼确认这是教会同胞之后,他才开口了“兄弟,这不关你的事我怀疑这家人跟邪术祭祀有染。” 被两名士兵拖行在地上的男人低声咕哝着“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莱特皱着眉看着这一幕,并以最大的耐心看向眼前的牧师“有什么证据” “在他家里搜出一本书,”那牧师扬了扬手里的一本陈旧册子,“这就是接触亵渎知识的证据” 倒在地上的男人哭了起来“那只是个旧账本我只是想教我的婆娘认几个字啊”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的士兵便用铁靴子踹在他身上,让他把剩下的话都随着血沫子咽了下去,那士兵踩着他的头,语气严厉无比“不准蛊惑人心平民认什么字平民家里怎么可能有书” “平民家里有藏书就是个危险的信号,这藏书很可能是魔鬼放在他们家里的,哪怕书上记载的是看起来正常的文字,亵渎的知识也会隐匿在字里行间,不识字的平民看着这些书,看的不是上面的字,而是魔鬼的话,”那名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圣光之主的符号,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梅高尔主教做出的警示。”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暗淡的圣光 梅高尔主教,这个与七百年前的梦境教会教皇恰好同名的人是中部教区的教会负责人,莱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命他前往南境传教的那封教廷谕令上,便签着梅高尔的名字。 只不过在谕令上签字的梅高尔主教可能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的存在,那位主教每天要签的东西可不少。 莱特面前的圣光牧师义正辞严地说出了他的判断理由,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的表情虔诚无比,而被宣布为邪恶异端的那个男人则低声呜咽起来――士兵沉重的一脚可能踢断了他的肋骨,他的声音中带着巨大的痛苦,那个穿着破旧裙子的女人则努力想要求求士兵放开自己的丈夫,可是律令沉默的神术仍然束缚着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莱特短暂沉默下来。 所以,那些从圣灵平原逃难到南境的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所以,商人们传来的、关于圣光教会正在圣灵平原区域大肆迫害异神信徒,聚敛财富的消息也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教会同胞”,出声问道“他们会接受审判么?” “他们已经接受完审判了,”牧师有些随意地说道,“我刚才说的话就是审判。” “那他们会面临什么?”莱特又问道。 “还用问么?”这次开口的是其中一名士兵,“男的拉去广场上抽几十鞭子,女的在水牢里关几天,然后看他们愿不愿意认罪,认完罪之后就送到镇上的教堂里去,再然后就是神官们要做的事儿了。” “圣光会给他们一次机会,”那名带着白色金边软帽的牧师接着说道,他大概以为莱特是个在边远修道院里苦修的苦修士,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他们可以皈依圣光,然后把一半家产交出来当赎罪金,以后就是清白的人了,当然他们也可以不交――那就只能去火堆里验证他们的灵魂还有没有救了。” 最后这句话似乎很幽默,现场的两名士兵忍不住笑起来。 莱特默默地看了眼前的牧师一眼,又看了旁边的两个士兵一眼,他能看出来,这两个士兵并不是教会的圣殿骑士,而应该是当地领主的私兵――这些士兵会跟着牧师来抓人,那想必当地领主也从赎罪金里得了不少好处吧。 “你们这样抓了不少人吧,”他看着那头戴白色金边软帽的牧师,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一个这样的穷苦平民,能让你们赚到几个金币?” 牧师忍不住皱了皱眉,神色间突然流露出一丝警惕“兄弟,你不该关心这个――这里是瑞尔文教堂的地方。” “哦,”莱特点了点头,看了看旁边两个士兵的位置,“圣光托我跟你们带句话。” 两名士兵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头戴软帽的牧师则下意识地感觉到一丝危险,不由得把手放在胸前的圣徽上“你想做什么?” 莱特淡淡地说道“圣光告诉我们,面对邪恶要挺身而出――” 随着这话音落下,他猛然扭动身体,扬起了胳膊,硕大的拳头在空气中带起呼呼的风声,仿佛一枚石弹般砸向离他最近的那名士兵的脑袋! 那士兵似乎是吓愣了,长年身处没有战乱的圣灵平原,平素里只能挥舞刀剑吓唬吓唬平民的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甚至压根没反应过来,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砂锅大的拳头便轰在了士兵的头盔上――钢铁打造的头盔就像一口倒扣的钟般在这个士兵脑袋周围炸响,随后他整个人都打着横飞了出去。 在飞出去之前,这个士兵就彻底晕了过去,他的头盔瘪下去一大块,仿佛被战锤敲过一般。 一拳之后,莱特没有收回力气,而是趁着惯性直接转了半圈,一个扫堂腿扫向另一名士兵,后者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慌忙间一个后跳,并紧接着从腰间拔出单手剑向着莱特刺去! 莱特对那柄锋利的钢剑毫无惧色,他的双手突然充盈起了圣洁的白色光芒,随后直接伸手一抓,用血肉之手抓住了钢铁打造的剑刃,圣光在他的手掌间涌动着,化为坚固的屏障,士兵惊恐地发现自己使出全力刺出的一剑竟然被这个身穿长袍的牧师给死死抓住了――那剑就仿佛被卡在城墙的缝隙里一样,任凭他用出全身力气也抽不出来! 莱特曾经发誓,不用圣光进行伤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可以用圣光来抵御敌人。 就在这时,一阵魔力的波动突然从身后传来,莱特头也不回,只是用力抓紧了手中的剑刃,那柄钢铁兵器上随即遍布裂纹,紧接着他用力一拉一拽,把持剑的士兵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甩过去砸掉了士兵手里的盾牌,并顺势抓住对方的脖子――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他随手把这个士兵扔向了那个牧师的方向。 那头戴白色金边软帽的牧师瞪着眼睛,在震惊中以飞快的速度凝聚出了一次神圣冲击,但那团炙热的光芒却只是打中了被扔过来的士兵,后者被强大的圣光力量轰在胸口,顿时一声惨叫,在半空就昏死过去,而放出神术的牧师则只能狼狈不堪地向旁边躲开。 在他站稳之前,莱特就冲了上来。 “圣光告诉我们,欺凌弱小的行为应被唾弃!”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硕大的拳头轰在牧师的胸口,但一层散发着淡金色微光的护盾凭空出现,帮牧师挡住了这沉重的一击,他的身子向后倒飞出去,崩解的神圣护盾就仿佛血液般一路飞散。 莱特没有给这个牧师爬起来的机会,他再次冲上去,直接仗着体形上的巨大优势把对方摁在泥土之中,然后高高扬起拳头。 “圣光告诉我们,诽谤和诬陷的行为更甚于强盗!” 拳头重重地砸下去,那个惊恐的牧师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重新凝结出了一层护盾,而在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层护盾被一拳砸出无数细密的裂纹,无数光点从护盾上飞溅出去。 牧师想要破口大骂,又想念咒释放任何可能的反制法术,然而一股庞大的压迫感震慑着他的思维,让他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莱特太熟悉牧师的战斗流程了,他根本不会给这个牧师任何反抗的机会。 沉重的拳头再一次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那层圣光护盾上―― “圣光告诉我们,贪婪敛财的行为最接近野兽!”“砰――” “圣光告诉我们,以圣名行恶事,尤甚于以恶名行恶事!”“砰――” “圣光告诉我们,不义的行径若不惩罚,便与行恶无异!”“砰!” 沉重的拳头砸碎了那层摇摇欲坠的圣光护盾,神圣的光芒再也保护不了那个躺在泥土中的牧师,莱特一拳砸在那张惊恐的脸上,后者顿时鲜血四溢。 莱特抓住牧师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圣光告诉你这么多,你记住了么?” 那牧师满脸是血,惊恐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疯子,嗫喏的话语从他嗓子眼里挤出来“记……记住了……” “不,你没记住,”莱特摇了摇头,重新把这个牧师摁回到泥土中,右拳高高扬起,又猛然落下,“你只是被我打怕了而已。” 伴随着一声闷响,这个身穿白色长袍、头戴白色金边软帽的牧师口鼻之间鲜血四溢,终于彻底昏死过去。 “圣光告诉我们,应节制。” 莱特轻声叹息着,慢慢站起身来。 他身边以及拳头上用于保护自身的那层圣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他走向那对平民夫妇,弯下腰去想要检查他们的情况,但首先听到的,却是女人低低的惊呼――作用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沉默神术终于失效了。 “不用怕,你们安全了。”莱特低声说道,并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男人的伤势――这个年轻的农夫脸上都是淤青和鲜血,显然在被拖出来之前他就遭受了一番殴打,但他最重的伤势显然是被士兵用铁靴子踢的那一脚,他痛苦地呼吸着,用手捂着胸口他的肋骨果然是断了。 莱特知道怎么接骨,他处理着男人的伤,让对方不要乱动,随后低声祈求圣光的回应。 只有一点暗淡的光辉在他面前浮现出来,并且几乎转瞬即逝。 莱特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制备好的圣水和治愈护符,借助这些魔法物品的力量,他总算是治愈了男人身上的伤势。 “谢……谢谢……”年轻的农夫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地道着谢,虽然他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至少知道眼前这个仿佛是个牧师的人是在出手救自己。 “你们最好离开这个村子,”莱特接受了道谢,并提醒着对方,“你们已经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他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教堂和领主那里,那些在远处看到打斗经过的村民是一定会跑去告密的,虽然动手的人是他,但领主和教堂里的神官可不会管这么多――而且即便没有爆发这次冲突,莱特也知道眼前这对夫妻是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了。 他们已经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已经被圣光教会当成了异端,他们能面对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是被火堆烧死,要么是在教堂里忏悔、改信,然后交出一半的家产作为“赎罪金”,可是对于他们这样的贫苦人而言,交出一半家产之后还有活路么? 他们的土地会被收走,成为教会或者领主的田产,他们的房屋也不例外,最好的结果,他们会在这之后沦为农奴,继续耕种那些已经不属于他们的田地――更差的结果,则是在冬季来临的时候饥寒交迫地死去。 这一切,在莱特到来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呢……”穿着粗布裙子的女人痛苦地绞着自己的衣服,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座村子的她此刻根本想不到任何活路,“我们到哪活下来呢……” “我学过木匠手艺,”年轻农夫说道,“但领主肯定还会把我们抓回来的……” “去塞西尔吧,在南边,”莱特突然说道,“那里有你们的活路。” “塞西尔?”夫妻俩人对望了一眼,信息闭塞又无知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开拓领的存在。 莱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慢慢吐出,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郑重地说道“我带你们去。” (推荐一本书,《四重分裂》,游戏类,主角特点是精神分裂(字面意思),脑洞方向挺奇妙的一本书。作者微叶梧桐其实是我群里的一个读者,不知道大家有认识的没……虽然我也是刚知道他在写书,但还是决定奶一口,万一火了呢。)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局势变化 安苏王国的统治者,第二王朝成立以来在位时间最久的国王,弗朗西斯二世站在白银堡高高的露台上,俯视着这座已经被摩恩王室统治了七百年的古老城市,巨日蕴含魔力的光辉照耀在这位老国王的身上,在他那件华丽的金红色外套上洒下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辉,这光辉和整个白银堡表面泛起的微光连成一片,让这位有着睿智与隐忍之名的老国王仿佛和整个城堡,甚至和整个城市,整个王国融合在了一起。 在长久的伫立和凝望之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后方传了过来,老国王的听觉仍然敏锐,他转过身,看着那个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那是个身穿黑色镶金边长外套、有着淡金色短卷发、容貌普通气质也不出众的中年男人,他站在弗朗西斯二世面前,眼神恭顺而温和,并隐隐有着一丝敬畏之色。 “威尔士,你见过艾登了?”弗朗西斯二世神态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尽管对方是自己的长子,但他的语气淡漠平静的就仿佛是在跟自己手下最普通不过的追随者讲话。 威尔士?摩恩,这就是中年人的名字,他是弗朗西斯二世的第一个儿子,在埃德蒙王子出现之前,他也曾经是王国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然而在整个安苏顶层舞台上,这位前继承人的活跃程度甚至还比不过早就进入教会、离开安苏统治层的维罗妮卡?摩恩,这位资质平庸,性格软弱的王子就像摩恩王室的影子一般,常年隐藏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而弗朗西斯二世提到的“艾登”,则是国王的御前首相,艾登?阿尔弗莱德。 “是的,父王,”已经中年的威尔士王子微微低下头,语调平缓地说道,“御前首相和我交待了在白银堡生活的一些注意事项。” “很好,”弗朗西斯二世淡淡地说道,“在我和埃德蒙离开之后,白银堡仍然需要一个摩恩子嗣来坐镇,维罗妮卡已经皈依圣光之主,所以这个位置只能留给你。你明白么?” 威尔士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我明白。” “别担心,你只需要待在白银堡就可以,没什么需要你做的,”弗朗西斯二世看着自己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北境和西境公爵会处理好一切。” 威尔士?摩恩深深低下头“……是。” 连接露台和城堡的门被人推开了,已经换好轻便骑士装的埃德蒙?摩恩走上了露台,这位年轻的王国继承人来到弗朗西斯二世面前,微微弯腰“父王,已经准备好了。” 老国王最后看了威尔士一眼,随后转过头,走向露台的门“我们出发吧。” 弗朗西斯二世和埃德蒙离开露台,他们走下阶梯,穿过城堡内长长的走廊,在经过前厅的时候,两个身穿华服的人迎着他们走上前来。 一个是身穿深蓝色公爵大氅,气质儒雅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一个则是身穿白色长裙,披着银狐披肩,气质清冷的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 这两位在王国中名义上仅次于国王的实权贵族来到弗朗斯西二世面前,微微行了一礼,柏德文?法兰克林首先开口了“祝愿您此行顺利。” “我会为和平努力,”弗朗西斯二世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后视线落在那位仿佛冰雪般清冷疏离的女大公身上,他静静地看了对方两秒钟,才意味深长地继续开口,“愿安苏长久安宁。” 维多利亚?维尔德微微点了点头“安苏会长久安宁的。” 随后他们擦肩而过。 当悬挂着摩恩王室徽记、由大量骑兵和战斗法师护送的王室车队离开白银堡的时候,威尔士仍然站在那座被冷风吹彻的露台上,他静静地低头看着正从城堡前的广场上驶过的华丽车队,脸上微微有一丝落寞。 一阵异样的寒风从身后吹来,这位前继承人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并无意外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 真冷啊,这个和北方的群山一样寒冷的女子,威尔士吸着空气中突然浮动起来的寒冷气息,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二十年前,还是王国唯一继承人的自己第一次见到少女时期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时的场面,当时他同样站在这座高高的露台上,而穿着白色公主裙的维多利亚突然跑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是王子对吧――我是未来的维尔德女公爵!我会看着你的!” 一朵魔力凝结的雪花飘在威尔士?摩恩的脸上,这位中年王子立即惊醒过来,他对眼前的北境女公爵点头致意“维多利亚公爵,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了。”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无须担心王国的事务,柏德文公爵和我会为你打理好一切,你只要在白银堡中安心居住就好――放心,我会看着你的。” 最后一句话和记忆中猛然重叠起来,威尔士?摩恩的脸皮轻轻抖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如往常一般低下头来,语气毫无变化地说道“好的。” 维多利亚?维尔德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王子,随后什么也没说,一股突如其来的雪花笼罩了她的身影,伴随着飞旋的寒冷风雪,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城堡的露台上。 在这个复苏之月的中旬,一个消息就如同在这个季节突然转向的暖风般迅速吹遍了整个安苏――至少,在那些消息灵通,有着各自情报渠道的贵族之间,这个消息正如风一般迅速传播着。 安苏国王,弗朗西斯二世与王子埃德蒙率领使节团离开了白银堡。 当然,“如风一般传播”也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一般消息的传播速度而言,在不用狮鹫信使、不用魔法传讯的情况下,边远地区得到消息的速度仍然取决于信使赶路的速度,目前的塞西尔领显然还没有能力从极南境到圣苏尼尔建立一道拥有狮鹫信使和魔法传讯塔的情报线――这中间需要跨越无数大大小小的南境分隔贵族、跨越磐石要塞、跨越传统贵族势力雄厚的圣灵平原,成本高只是一方面,那错综复杂的势力格局才更让人头疼――所以当高文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 这还是沿途的塞西尔商团节点和军情局外派干员快马加鞭的结果,而且他收到情报的速度已经比南境大多数贵族快了――甚至比坦桑镇的安德鲁子爵还要快。 拿到情报之后,他立即召集了负责内政的赫蒂,负责情报的琥珀,以及负责军事的拜伦、菲利普、索尔德林,把这些人都叫到了领主府的大会客厅里。 “王室的使节团是乘车队出发的,为了和提丰那边达成同步,他们不会太快,这个时候应该刚刚离开圣灵平原,还没有进入东境,”高文扬着手里的密函――这密函是由位于圣灵平原的军情局干员送出,借助商路通道一路送来,并最终由琥珀转交到他手上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正式的接触和谈判将在复苏之月的月末,或者火月月初展开,根据情报,安苏和提丰在边境共同建造了一座‘缔约堡’来进行这次谈判。” 拜伦看着高文手里的情报,有点意外地念叨了一句“咱们的情报线已经铺到圣苏尼尔了?” “去年还没有,但今年开春以后我们的药剂商人进入了圣灵平原――这应该感谢帕德里克先生的努力以及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的从旁协助,”高文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道,“与弗朗西斯二世同行的埃德蒙?摩恩,目前留在白银堡中坐镇的则是威尔士?摩恩。” “那个王长子?”赫蒂立刻愣了一下,感觉有些奇怪,“据说他资质平庸,不擅政治,而且已经远离王国事务多年,目前只是个并无多少实权的亲王……为什么国王要让他留守王都,而不是埃德蒙王子?” “弗朗西斯二世恐怕并不放心让自己那位过于有天分的继承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尤其是在他离开王都的时候,”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我见过那位埃德蒙王子,他是个很有见解,但也过于有见解的年轻人。至于留在白银堡的威尔士……他能不能管理好这个国家并不重要,因为北境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和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已经提前抵达了白银堡,而且还有国王御前首相艾登作为王室派的支柱,白银堡仍然稳定。” “……那威尔士还真是个可怜的王子,”索尔德林耸了耸肩,这位亲眼见证安苏七百年历史的高阶游侠似乎对现在的“私生子王室”并不怎么感冒,更没多少尊敬可言,“他在城堡中只是个象征而已。” “对于弗兰西斯二世而言并无所谓,整个第二王朝都是在北境公爵的扶持下建立起来的,维尔德家的人在不在白银堡,摩恩这个姓氏都只是个象征――在这种情况下,更容易控制的威尔士能让他省不少麻烦,”高文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和我们关系不大。” 琥珀有点奇怪“那你把我们叫来干嘛?” 高文没有搭理身旁的半精灵小姐,而是看向拜伦“战斗兵团的春季扩军和新武器列装进度如何?”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现场每个人就都愣了。 他们从高文的态度中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信息。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六十九章 塞西尔的准备 尽管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现场气氛略有严肃,拜伦还是面无表情地淡然回答了问题“经过冬季和春季的两轮扩充,目前塞西尔战斗兵团的战斗人员数量已经达到五千,其中一千人接受了炮兵训练。不过虽然我们有五千士兵,其中三千多人还是彻头彻尾的新兵只进行了基础的操典训练,懂得使用热能射线枪和手雷、地雷,实战经验为零。”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大致在他预料范围内,而且他对此已经比较满意了。 如今的塞西尔领已经再度扩大,尤其是在康德地区正式并入塞西尔之后,领地范围内的人口已经突破七万其中三万人在塞西尔主城,剩下的人则分布在周围的村镇以及广阔的康德地区,考虑到魔导工业社会的发展模式,他还在不断将更多人口向着主城集中,并持续进行着流民的招募工作。 在这个人口基础上,开拓领早期那种近乎八民一兵、堪称夸张的军民比例终于得到了缓解,而且由于建设兵制度的存在以及领地生产力的支持,目前塞西尔战斗兵团的规模对于领地而言还是比较合理、平衡的。 而这个兵团中一大半的士兵都是新兵,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除了实战考验以及时间积累之外,军队里的新兵不可能凭空转成老兵,虽然战斗兵团一向有着高强度密集训练、定期前往领地周边剿匪、剿灭魔兽来增加“见血经验”、老兵作为种子带领新兵班的传统,训练效率要比这个时代的传统私兵高出许多许多,但效率再高,也不可能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把那些新兵蛋子给操练到位。 但高文知道,即便新兵比例很高,战斗兵团的士兵和这个时代的传统私兵比起来仍然有个巨大的优势,这个优势足以抵消很多新兵比例过高带来的问题魔导武装的特殊性。 这个时代的传统士兵主要还是依赖冷兵器作战,魔法力量往往只是军队中少数战斗法师用来增益战场、反制对手时的点缀,而使用冷兵器作战的士兵训练起来是格外漫长且艰难的,复杂的格斗、攻防技巧需要经年累月的锤炼,那种近距离面对面斩杀所需的勇气更不是一朝一夕能磨练出来,可是魔导士兵呢 他们从接触热能射线枪到能够在几十米外大致打中人的躯干,只需要一个月的练习就行,这中间还能接受纪律化、制度化的洗脑式灌输以及士兵操守的学习,而至于冷兵器格斗 熔切剑的性能足以弥补很多短板了。 更何况对于塞西尔战斗兵而言,冷兵器近身格斗本身也不是主要项目熔切剑只是副武器而已。 拜伦作为战斗兵团的主要指挥官和前期建立者之一,对手底下士兵的情况当然也了解,所以在报告了新兵比例之后紧接着便说道“一个接受过两个月训练的魔导步兵就能在几十米外杀死数个受过长年训练,甚至经历过数次战斗的传统士兵了,所以即便是我们的新兵,也有强大的战斗力在有足够射击空间的前提下。” “相比而言,炮兵的训练更复杂、缓慢一些,”他随后又说道,“班组配合,快速查阅射表数据,记忆各种战场指令,还有使用、养护轨道加速器,这些都比热能射线枪困难得多。” “这很正常,高级兵种的成型速度一向如此,”高文点点头,“只要他们能尽快掌握那些小型火炮就好。” “这方面可以放心,”拜伦很自信地说道,“小型化的说服者轨道加速炮两人即可操控,射表简洁而且瞄具也更简单,目前已经训练的很到位了。” 在拜伦汇报完之后,菲利普接着开口了“我正在整合、重编来自康德地区的旧兵团。在康德骑士宣誓效忠之后,瓦尔德佩里奇骑士带领骑士团以及其下属的扈从、民兵并入了塞西尔领,这部分人大概有三千。他们都是旧式的贵族私兵,战斗力和纪律性很差劲,完全没法跟我们的战斗兵相比,但好在这部分人里有十二名正规的骑士,在这些康德骑士的配合下,对旧兵团的整合重编工作很顺利。” “加紧训练,尤其是思想转变工作必须到位,”深知这个时代的贵族私兵是什么状况的高文格外强调了对那些旧兵团的思想改造工作,但好在之前的康德领还算是制度比较开明、秩序比较良好的领地,当地的旧兵团没有腐化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他对此还是有些乐观的,“这支兵团在训练完之后作为第二兵团,会仍由瓦尔德佩里奇骑士指挥。我对瓦尔德佩里奇有过接触和了解,他只要思想转变好了,就是个可靠而忠诚的人。” “钢铁游骑兵的一期学员和初步的训练计划已经到位了,但刚刚开始训练,目前还没有什么可以汇报的东西,”第三个开口的是索尔德林,“我自己倒是私下里根据自己的战斗经验以及魔导武器的特性思考了一些装备设计方案,准备近期去找蛋先生商量一下。” 等到这些汇报都结束之后,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而早就想说话的赫蒂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先祖,我们要准备战争了么” “是的,准备,但目前也只是准备,”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坦白说,我并不想现在就让正在发展的领地卷入战火,但我们要做好局势变化的准备。” “局势变化”赫蒂略一思索,明白了高文的意思,“您是说,提丰和安苏的这场和平谈判反而会出大乱子反而会导致开战” “我只是有些不安的预感,”高文从侧面肯定了赫蒂的说法,“我愿意相信两国的领导者都意识到了来自废土中的共同威胁,也能明白这时候两国开战的不理智,但我很怀疑一切是否会这么顺利地发展永眠者,万物终亡会,两国各自的主战贵族,还有传言里那个提丰皇帝的疯病,有太多因素在威胁这场谈判了,一旦谈判过程中出了问题,战争爆发之后再做准备就来不及了。” “我明白了,”赫蒂缓缓点头,“政务厅也会开始行动的其实从各个商路打通之后,囤积物资的工作就没停过,但现在我会按照备战标准加大物资囤积力度。” 塞西尔领是个看起来和平繁荣的地方,但事实上由于高文的危机意识,这片土地从一开始就为迎接战争做好了准备不管那敌人是畸变体还是人类。在过去的一年里,高文打通了三个方向的商路,如今来自西方莱斯利领的各种矿石、来自北方康德地区的药材原料和小麦、来自东方葛兰领的粮食、皮毛、纺织原料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被送到仓库里。 外人只知道塞西尔领在炼金药剂、魔导机械等领域赚取了惊人的财富,但他们恐怕想象不到这些财富中有一大半其实都以同样惊人的速度被花掉了,变成了高文仓库里的备战物资 “除了储备物资之外,还要考虑一旦开战的话,领地治安维持、舆论、后勤、物资分配等等问题,”高文说道,并且不只是看着赫蒂,也看着在场的每个人,“塞西尔有着远超外界的繁荣和秩序,我们要证明的是,哪怕遇上战争,这份繁荣和秩序也是远超任何地方的。” 在完成各方面的备战安排之后,高文宣布了这次会议结束,但现场的气氛仍然有些紧张严肃。 看到这情况,他笑了起来“当然,咱们在这里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或许这场谈判会很顺利地结束,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别紧张过度日子该过还是要过的。” 琥珀听到这话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怎么你一说这话我更慌了” 高文立刻瞪了这家伙一眼“这话怎么说的” 琥珀嘟嘟囔囔“你上次还说要是畸变体不来进攻就好了,结果冬天没完就来了三千多怪物攻城” 高文一巴掌拍在这个半精灵脑壳上“瑞贝卡不在你就负责头铁是吧” “哎妈疼” 感谢半精灵小姐的奉献和牺牲精神,高文这一巴掌下去之后,现场的气氛顿时就不那么紧张严肃了 等把琥珀拍老实之后,高文想起件事,于是看向拜伦“说起来,冬季已经结束,对忤逆要塞剩余部分的探索似乎可以重新开始了。” 在卡迈尔加入塞西尔领之后,山中遗迹的很多秘密被破解,其名称也改为了刚铎帝国时期的正式名“忤逆要塞”,目前忤逆要塞中有三分之一的区域已经重新被派上用场,在进行现代魔网改造之后通上了能源,变成了兵工厂、精尖设备制造厂、战备物资仓库的所在地,但它仍有很大一部分区域隐藏在未知的黑暗深处。 卡迈尔虽然是忤逆要塞昔日的高级技术人员之一,但那座古老的要塞规模实在太过庞大,内部埋藏的秘密也太多了,只有当年的刚铎皇室才掌握着要塞的全部秘密,所以卡迈尔只是帮着高文绘制出了忤逆要塞底层、忤逆堡垒区域的结构图,而至于要塞的南部和东部情况,目前还是一片谜团。 入冬之后,高文暂停了对忤逆要塞未知地区的探索工作,并命人暂时封锁了通往要塞南部和东部区域的走廊,但现在冬季已经结束,天气正在渐渐转暖,他认为是时候把这个项目重启了。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章 领地上的新运动 忤逆要塞中是否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即便是当年在忤逆要塞中工作过,甚至和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共同被封印千年的卡迈尔,也不知道这个庞大计划和庞大建筑的全貌。 当年的忤逆要塞存在着非常严密的权限控制和门禁系统,要塞中各个区域都有各自的负责人,并由一个具备最高权限的要塞评议团进行控制,这些区域和部门虽然共同执行忤逆计划的不同部分,但相互之间其实处于半隔绝的状态,除非得到最高评议团的许可并且进行一系列极端复杂的检查和“净化”程序,否则各区域的人员严禁流动,而根据卡迈尔的记忆,要得到这种许可非常困难,基本上只有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要塞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从未进入过他们负责范围之外的区域 如此严格的内部控制,高文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为了防止受到神明力量的侵染。 如今千年已过,根据卡迈尔的猜测,除了忤逆堡垒和堡垒相关设施中残存的神明样本之外,整个要塞应该已经被完全撤空,所有和神明相关的东西都不会剩下,但在一些区域,不太重要的研究资料和“安全样本”应该还被封存着,高文很好奇如果继续派人深入探索下去,他还能在那座巨大的古代设施中发现什么东西。 拜伦点点头,准备接下继续探索忤逆要塞的任务,但旁边的索尔德林突然打断了他“等一下探索忤逆要塞的任务可不可以交给我和钢铁游骑兵” 高文看向索尔德林,后者解释道“战斗兵团规模越来越大,而且最近还有一轮新的扩充和集训计划,拜伦骑士作为战斗兵团的统帅之一已经不适合亲自去执行这种探索任务了,倒不如交给刚建立的钢铁游骑兵这种在未知环境下小队执行的任务也正好符合钢铁游骑兵的定位,我可以用来训练自己手下的新丁。” “嗯确实,”高文略一思索,便认同了索尔德林的说法,“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拜伦,你把之前的探索进度和详细资料交接一下。另外,索尔德林你在出发前最好多做做准备,这个任务并不紧急,一周内出发都可以,忤逆要塞的南部和东部区域废弃比较严重,情况复杂不明,不要贸然行动。” 面对高文的忠告,索尔德林严肃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是个经验丰富实力强大的高阶游侠,但面对一座有着一千年历史的古老遗迹,再强大的高阶游侠都不会掉以轻心。 在结束领主府的会议之后,索尔德林没有返回军事区的驻地,而是来到了位于领地东部的机械制造所。 如今的机械制造所经过了数次扩建和改造,早已经不再是个单纯的制造厂,而是一个集研发、测试、制造于一体的大型设施,机械制造所内有两座大型实验室和数个功能不同的车间,高文通过知识推导再加上永眠者网络的“模拟试验场”多次测试之后所绘制出来的蓝图就是在这些实验室和车间中被一步步转化为事迹的工业产品,并推向整个领地的。 索尔德林直接来到了机械制造所的“工匠大厅”这是整个机械制造所的心脏区域,这间圆形的大厅就在昔日机械制造所刚建立时那座木质工棚的位置上,但它现今的模样早就今非昔比。占地颇广的大厅中错落有序地分布着各种机械加工台和研究桌,但最醒目的还是大厅中央那片圆形的、略高出地面的台地。这台地直径十米左右,中心有一处较小的凹坑,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设施设备,只能看到很多种类不同的金属铸锭被堆放在台地各处,而来自正上方天井的阳光此刻正照射着台地的中央那里空荡荡的。 索尔德林没有在“机工圆台”上看到尼古拉斯蛋的身影,只在附近看到很多忙忙碌碌的“机械学士”塞西尔部分民众对那些专门研究机器的魔导技师的称呼,他好奇地来到一位身穿白色工装的机械学士旁边“蛋先生不在么” 这个留着大胡子,手脚粗壮的机械学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蛋先生哦,你说所长啊所长刚刚出去了。” 索尔德林皱皱眉“他去哪了” “齿轮广场那边,”机械学士说了个很富有工业区特色的地名,“你现在过去他肯定还在呢。” 索尔德林想不到平常除了跟金属打交道之外几乎从不离开机械制造所的尼古拉斯蛋总会去人流密集的广场上干什么,但还是道了声谢“齿轮广场么好的,谢谢了。” 随后他便离开了机械制造所,径直向着齿轮广场赶去。 齿轮广场并不远,它位于机械制造所和钢铁铸造所对面,广场和几个厂房之间隔着一道用来吸收隔离噪音的特殊灌木高墙。越过广场之后,便是工厂区的工人及其家属们所居住的几个主要居民区,每天,住在居民区的工人都会穿过整个齿轮广场和灌木高墙去工厂里上班,而在平日里,广场也是工厂区居民们消磨时间的重要场所。 用来隔绝工厂和居民区的灌木高墙是皮特曼及其学徒们在高文授意下种植、催化出来的。 索尔德林来到齿轮广场上,第一时间便发现这里可能正在举行着什么活动。 广场旁边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现在有很多人都围在那里,时不时还会从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和喊叫声,似乎空地上正进行某种比赛一般,索尔德林凭借身手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人群,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空地上热火朝天的拼抢场面两队人在长方形的空地上跑动着,头上绑着两种颜色的布条以分成两队,而某种用动物皮革制成的球体就是他们拼抢的东西,他们奋力把那东西踢来踢去,想要将其踢到空地边缘的两个粗糙木质门框里去。 现场十分混乱,拼抢的两队人几乎毫无秩序和配合可言,而且那个站在空地边上当“裁判”的人似乎自己还不太明白规则,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周围的观众一起喊叫,但这些人仍然玩的兴高采烈,热火朝天,在周围旁观的人也兴奋异常,欢呼声从来不断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是在为进球欢呼,而仅仅是为了场上某人突然做出的鬼脸或者一个精彩绝伦的摔倒欢呼着。 即使已经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七百年,索尔德林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尤其是在平民中见到这样的场面他们或许会聚在一起,或许会因为某些原因欢呼喊叫,但绝不会投身于这样一场热烈的运动中,原因很简单饭都吃不饱的平民甚至贱民,怎么可能把宝贵的体力浪费在这种运动上 更何况,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体力显得格外宝贵。 索尔德林有点愣神地看着空地上的运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相关的信息来这个似乎是叫足球吧,老朋友在前不久发明出来的东西,而且推广之后很快就受到了领地上人民的欢迎 平心而论,索尔德林倒是更喜欢老朋友发明出来的几种棋牌游戏,但他仍然能从眼前这看似野蛮粗暴的体育运动中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吸引力,这种运动大概大陆西边那些精力旺盛的矮人会很感兴趣吧。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道明亮的金属反光打断了这位高阶游侠的思绪,他抬眼一眼,终于找到了自己来此真正的目标尼古拉斯蛋正悬浮在人群里面,那个巨大而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滑稽笑容离再远都清晰可见。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塞西尔领的公民们似乎已经完全适应这位造型奇特的“工匠大师”了,事实上他们最近连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卡迈尔都已经适应,唯一还不太适应的就是那位走路姿势很拽的海妖小姐毕竟提尔出门的次数太有限了。 索尔德林赶快穿过人群靠了过去,在尼古拉斯蛋身边大声打着招呼毕竟周围欢呼声太吵闹了“蛋先生,蛋先生” 喊了好几声,尼古拉斯蛋才仿佛大梦初醒般晃动了一下,随后这个金属巨球迟缓地转过来,从球体内传出嗡嗡的声音“妈耶太刺激了” “蛋先生,什么太刺激了”索尔德林大声询问着,“对了,咱们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么我找你有事” “好,好,离开这儿”尼古拉斯蛋发出嗡嗡的声音,但身体漂浮的明显不是很稳,“你你在旁边扶我一下,我有点虚” 索尔德林看了看尼古拉斯蛋圆滚滚光溜溜的身体,一脸蒙圈这t扶哪 但好在尼古拉斯蛋自己也没有追究细节,等索尔德林一脸古怪表情地把手放在他身上之后,他就飘飘忽忽地跟着高阶游侠离开了人群。 等到人群外面之后,铁球星人的状态才好了一点,然后又是一声感叹“妈耶太刺激了” 索尔德林扭头看着对方“所以到底是什么太刺激了” “二十二个人抢着踹一个球有时候裁判都上去踹,太刺激了”尼古拉斯蛋的语气中带着后怕的感觉,“足球原来这么残暴的么” 饶是以索尔德林七百年游历所积累的见识和思维广度,他也反应了半天才猜到蛋先生是什么意思,这位高阶游侠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古怪“你看这个应该跟我们看当街杀人感觉差不多吧” “比那严重你们当街杀人也不是二十多个人一人砍一刀啊” 索尔德林的眼角抖动着“我理解你的感受了那你还专程来看足球,是找刺激么” “哪有”尼古拉斯蛋的语气近乎抓狂,“我就是听说领地上流行起一种球类运动,我还以为是给我准备的呢,刚想来这边报个名幸亏没报啊他们现在一点都不缺人,但几乎每个队都缺球” 索尔德林眼角抖动愈发严重,他上下打量了尼古拉斯蛋一番,心说对方完全不用这么紧张的,就他这个体型和真实重量,跑到场上恐怕得古代传说中的巨人才能踢得动吧 但考虑到这位铁球星人刚刚受到的巨大刺激,索尔德林心里的话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而是赶紧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拜托的。” “啊啊,有事拜托”尼古拉斯蛋反应过来,“什么事”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组建钢铁游骑兵的事了,而且领主还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根据游侠的战斗经验来设计或改进出新式的魔导武装,”索尔德林说起正事,表情严肃认真起来,“我找你就是有几个订单想让你帮忙设计设计。” “哦你也能设计出魔导武装来”谈到自己的专业,尼古拉斯蛋立刻精神起来,之前的精神创伤似乎瞬间就愈合了,“有概念图或者目标需求表了么” 索尔德林微微一笑“概念图我给不出来,但一些目标还是有的。” ------------ 第三百七十一章 索尔德林的订单 索尔德林并不是一个魔导技术方面的专家,他也不是很理解高文搞出来的那些机器和量产法阵是如何运转起来的,但他至少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和见多识广的冒险者――他能从那些前所未有、不可思议的魔导武装上看到它们的巨大优势和广阔前景,并且能大概想象到这些武器可以用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这就够了。 当然,索尔德林自己也知道,他凭借以往经验做出的判断肯定仍然不够,那些新式武器作用太过巨大,概念太过超前,“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释放毁天灭地的魔法力量”这种想法在塞西尔领是个疯狂但确实存在的倾向,所以高阶游侠先生自己也不确定那些武装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可是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领主命令我训练的钢铁游骑兵是一种全新的兵种,而且他还给了我设计新式武器,验证新式战术的任务,你知道的,这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任务,”索尔德林微笑着说道――因为眼前的尼古拉斯蛋先生也总是带着微笑(滑稽),这让每一个和其对话的人都会忍不住笑起来,“所以我有一些比较……超前的想法。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详细谈谈那些设计方案。” “当然,我们可以去机械制造所,”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道,起身漂浮起来,“嗯……工匠大厅人太多了,我们去我的办公室好了。” 尼古拉斯蛋的办公室就位于工匠大厅旁边,这里既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平时居住的地方。这是一个除了瑞贝卡和高文之外很少有人进来拜访的房间――外人大概很难想象一个直径一点三米的圆球是如何生活和休息的,索尔德林对此同样好奇,而在进入这间圆柱形的房间之后,他看到了很多看起来颇为怪异的……事物。 他看到有很多高高低低的金属圆柱排列在房间里,还有一些光洁如镜的金属板镶嵌在墙壁上,房间中没有人类所需的床铺、桌椅,但却有一个恰好可以让尼古拉斯蛋停留、休息的圆形平台位于房间正中,在那圆形平台旁边,索尔德林还看到了一个分三层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属工艺品,可是那些工艺品的模样看起来着实……奇怪,它们有的像是结构复杂的风帆,有的像是相互嵌套的圆环,还有的干脆就是扭曲纠结在一起的金属团块,索尔德林相信,哪怕是再优秀的艺术鉴赏家,在这里也看不出这些东西的意义来。 “这都是你做的?”他好奇地看着飘在前方的金属大球,“这些……装饰品?” “闲暇时用边角料做的,”尼古拉斯蛋嗡嗡地说道,“我的记忆残缺不全,但偶尔还是会浮现出一些朦胧的印象,高文建议我将那些浮现出来的朦胧印象制成模型保存下来,或许有助于我想起什么。当然,到现在这个方法还没产生什么作用,不过制作这些小玩意儿还是很有趣的。我猜这些东西一定是我当年频繁接触的事物,所以才在环状偏振体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哦,环状偏振体是我的记忆器官。先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索尔德林的注意力顿时从那满屋子的“工艺品”中转移出来,他轻咳两声说道“首先是关于目前塞西尔战斗兵所使用的护具――据我所知,他们的魔导铠甲有一层绘制着各种符文的‘内衬’是吧?” “没错。原始版本的魔导铠甲直接把符文刻在金属护甲上,但这样容易导致符文在铠甲受冲击震动的时候故障,而且不利于升级替换,所以后来我们在铠甲里加上了战术内衬,用坚韧的皮革制成,”尼古拉斯蛋一边说着,一边随意从附近的金属铸锭堆里取出了一块铁锭,那块金属漂浮到他和索尔德林之间,并仿佛液态般在半空中飞快地变化形状,几个呼吸之内便变成了目前塞西尔战斗兵的制式铠甲的模样,而且铠甲的各个零件还分散开来展现在索尔德林面前,“这部分――这就是战术内衬的位置。” “战术内衬很像是穿在钢甲里的棉甲或皮甲,但它主要的作用是承载符文,所以覆盖范围和防护力都低于皮甲――这也是为了降低成本,”尼古拉斯蛋继续说道,“目前我们在战术内衬上整合的符文主要是减重术,用来减轻铠甲整体对士兵的负担;弱效元素防护,用来增强士兵对低阶魔法的抵抗能力;微风护盾,可以抵抗一定程度的外来攻击,而且可以用来抵抗有毒环境。除此之外我们还设置了抵抗高温和低温的防护符文,虽然都是弱效的,但足以让士兵在很多极限环境中生存更久了。” 索尔德林看着这一套几乎可以让普通人化身为低阶超凡者的铠甲,啧啧称奇之余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依靠战斗背包能量的?” “没错,战斗背包里面有一个大功率的魔力电容器,它除了给武器水晶充能之外,富余的能量都供应给这套铠甲,”尼古拉斯蛋上下浮动了一下身子,“这套铠甲里最大的耗能单元就是减重术,但那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没有它,士兵的体力消耗就要成倍增加了。” 索尔德林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如果我们放弃这层钢铁铠甲,或者只保留轻便的甲片,同时减少作战水晶的携带量,是不是就可以把战斗背包也一并减轻了?” “……理论上倒是没错,”尼古拉斯蛋想了想,“但这样防护性会大大降低……” “可以通过在内衬上增加石肤符文来替代――虽然它的效果要比目前塞西尔领锻造出来的钢铁铠甲弱一些,但也能为士兵抵挡普通轻质刀剑的防护,而且石肤符文作为一种基础符文组,它的耗能比减重术这种正式法术少的多,”索尔德林说着自己的想法,“按照我的构想,钢铁游骑兵并不是一个要和敌人正面对抗的兵种,哪怕不得不进行攻坚,我们也会一击之后立刻离开――所以不如把铠甲和战斗背包的重量节省下来,用在别的地方。” “明白,我会考虑方案的,”尼古拉斯蛋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块金属铸锭开始“捏”索尔德林所需求物品的模型,“除此之外呢?” “还有就是武器方面,除了配备带有热能射线枪和力场盾的魔导终端以外,我希望钢铁游骑兵还能有一些更强力的进攻武器……”索尔德林一边说着,脑海中一边不由得浮现出了去年冬季在提丰边境线上的那次凶险遭遇,想到了那个神秘的万物终亡邪教徒,以及自己和对方的战斗经过。 “在实战中,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传统的法术技艺是有极限的,个人的天赋,战场的环境,施术者的身体状态,有太多的因素可以影响一个法术的效果,但是魔导武装不同……只要你还有扣动扳机的力气,那它就一定会发挥出令人信赖的力量……而且防不胜防,”索尔德林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这是结晶手雷告诉我的……” 尼古拉斯蛋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那些只要拉个环按个钮就会炸的东西,它们都太棒了!”索尔德林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它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忠诚地达成你的目标,我希望钢铁游骑兵的每一个士兵都能用上这些忠诚的武器……我就明说了吧,魔晶轨道炮,最小可以做多小?” 尼古拉斯蛋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啥?!” “我见过最初版本的‘正义i’型魔晶轨道炮,也见过轻量化的‘说服者i’型加速炮,”索尔德林说道,“‘说服者’的体积几乎只有‘正义’的五分之一那么大,可以用马车拉着走,但据说照样能轰塌城墙――根据瑞贝卡小姐的说法,加速轨道其实还能进一步缩小,如果用储能水晶供能的话,沉重的超载装置和聚能底座也可以省略,她曾经跟我讲过一个将加速轨道炮极端减轻的方案,我认为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尼古拉斯蛋愣愣地听着索尔德林说完,半天才冒出话来“……你刚才说要把装甲重量减轻,我以为你就要让钢铁游骑兵走轻量路线了……结果现在你说你要让他们扛着小型的魔晶轨道炮?!你知不知道哪怕那东西再减重,它也是个大家伙?” “我得强调两点,首先,钢铁游骑兵并不是每次任务都要把所有武器带在身上的,我希望给他们设计一个包含多种武器的‘武库’,这个武库由整个游骑兵队伍共同使用,根据任务需求,每个士兵会携带不同的装备,小型化的魔晶轨道炮只是他们的备用武器之一;其次,轻型装甲和重型武器并不矛盾,在白银帝国,精灵巡林卫队中有一种重型掷矛手,使用的武器便是沉重的一次性投矛,他们是轻装甲的士兵,为了携带投矛和投掷时动作方便,他们上半身甚至只有皮质护胸――但他们是森林中最危险的猎杀者。我希望钢铁游骑兵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好好好,反正这方面你懂行,我回头找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人一起研究研究,”尼古拉斯蛋被说服了,一边记录索尔德林的要求一边说道,“那么除了轻型单兵轨道炮,你还需要什么?” “带有侦测歪曲效果的战术目镜――这个我知道已经做出来了,只不过还没列装,我希望能先试用一下。” “行。” “一种便于携带、挥舞灵活的小型刃具,这个我有设计图,是精灵短刀的――但我希望你能给改造成熔切剑那样的。熔切剑应该可以小型化吧?” “有点难度,但可以挑战一下。或许会以降低连续使用时间为代价。” “可以接受。另外我还希望增加士兵的手雷携带量,最好是在他们的护具上增加额外的手雷插槽――但是不能影响行动性。” “……我就知道……话说你们精灵都这个战斗风格么?” “这倒不是,”索尔德林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们哪有我这种见识?” 蛋总“……”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二章 在研究所的新生活 法师科恩走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内宽敞明亮的走廊上,身穿白色魔导技师短袍的研究员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停下来相互打个招呼,随后便相约同行前往自己工作的实验室。 科恩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白袍。 从研究所大门到前厅要走七十二步,从前厅到第一实用技术研究室要走一百零二步,中间会经过三道门和一道走廊,科恩在这条他已经开始熟悉的路线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步落下都精准无比。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件白色的短袍其实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在袍子的胸前别着一张金属冲压出来的卡片,卡片上印着他自己的名字和一串编号,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具备魔法效果的法袍它就只是一件布袍而已,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在这座研究所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穿着类似的衣服,而且这身衣服在这片土地上有着很不一般的意义。 这件衣服代表着的身份是“魔导技师”,一种从未听过的、在这片土地上独有的称谓。 从来到这片土地至今,科恩已经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工作了四周多,也就是四十多天,对这位来自王都的三级奥术师而言,塞西尔领的生活跟他最初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他在这里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那位强大的古代奥术师,也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开拓英雄,他还见到了魔网、魔能引擎等据说是某种失落技术的神奇造物,但抛开这些之外,他所处的环境跟他想象的却大不一样。 这并不是一片艰难荒芜的开拓地,塞西尔人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根,而且繁荣的不可思议,但同时这也不是一片遵循古典礼制的土地尽管建立它的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古代英雄,可塞西尔的规矩在科恩这个王都法师看来却几乎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平民拥有的绝大自由,贵族制度的退居二线,政务厅的高效管制塞西尔领就在安苏南境,可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仿佛是在某个遥远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异国他乡,科恩本以为自己是作为一个法师被请到这里的,要钻在某些古老的遗物和散发着霉味儿的典籍里埋头研究,却没想到自己到这里就成了个“魔导技师学徒”,要从零开始学习一套闻所未闻的知识,而且是跟着一群法师学徒、工匠、学者一起去学习。 在这个领域,大家的起跑线都一样,超凡者也没了特权。 说实话,一开始这还真不好适应,但现在科恩已经渐渐习惯了,他并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家族子嗣,也不是什么天赋卓越的天才法师,他只是某个幸运的商人子弟而已,在王都法师圈子里他也没享受过什么超凡者的特权,在这里自然适应起来简单得多。而且他更明智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哪怕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再离经叛道,他也没资格提出质疑因为这片土地的秩序乃是高文塞西尔制定的,制定这些秩序的人,在七百年前也制定了安苏的秩序。 如今安苏的一切所谓“文明社会的规矩”,都只不过是那位古代英雄在七个世纪前随口所说的话语在漫长时光之后的演变结果而已,所以在塞西尔领讨论什么“礼仪正统”根本毫无意义,开国大公说的话,就是正统。 科恩心中早早地明确了这个信念,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信念是不是在他亲眼看到那位卡迈尔大师对高文塞西尔鞠躬致敬之后产生的 心中转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念头,科恩来到了第一实用技术研究室的门前,但在他推开门之前,一个留着亚麻色单马尾的年轻女孩从走廊上跑了过来,手中还挥舞着一份卷起来的纸卷“科恩新一期的塞西尔周报我给你买来了别忘了回头请我吃饭” 科恩抬手从女孩手中接过周报,随口答应了下来,然后便看着女孩欢快地跑向了走廊尽头的另外一个研究室。 那姑娘叫梅迪亚,是从康德领来的一个法师学徒,她比科恩来的早,便成了魔导技术研究所里的“前辈”,科恩在研究所中的生活受了她的不少照顾。梅迪亚是个热情的姑娘,而且似乎受领主的思想影响很深,乐于助人并且没多少等级观念,研究所里的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热情洋溢的姑娘。 科恩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看着手里的报纸一边走入自己工作的实验室。 报纸,这也是这片土地上独有的东西,它出现的时间倒不早,到目前为止也就出了三期,但科恩对其很感兴趣,阅读报纸并不像阅读魔法书一样耗费精力,而它上面的内容却很有趣味而且实用,科恩将其当作一种调节精力的放松读物他知道研究所里的很多人也是这么做的。 而且科恩知道,他和研究所里的同僚们最近在进行的项目也和这个叫“报纸”的东西有着不小的联系。 “科恩早上好,”进入实验室之后,附近立刻便传来了同僚的招呼声,一个平日里比较熟悉的魔导技师跟科恩打着招呼,这位魔导技师看到科恩手中的报纸,忍不住好奇起来,“这次上面写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旁边另有一个魔导技师笑着说道“我希望能看到上一期北方山林怪谈的续集我真没想到王国北部地区竟然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传说故事。” “多关注关注有用的新闻吧,”科恩看了这个魔导技师一眼,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这上面说我们的国王陛下已经前往边境去和提丰皇帝进行谈判了而且戈德温先生推断他们下周就会见面。” “啧,这一天还是来了,”最先开口的魔导技师咂咂嘴,“看来我们的国王陛下也很着急嘛。” “没人喜欢打仗,尤其是国王陛下他得搭进去不少钱呢,”第二名魔导技师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他十年前整修白银堡可花空了自己的积蓄” 科恩没有参与接下来的谈话,他只是笑着摇摇头,把报纸折好放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在偏远的南部边疆的开拓领上,两个出身不过是工匠和法师学徒的人如此自然地谈论着国王和邻国皇帝谈判的话题而且这场谈判可不是几年前的旧闻,而是这几天正在发生的事情,这着实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塞西尔人似乎已经习惯接受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东西了,但他这个来自王都的魔法师要完全适应这一切恐怕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才行。 在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实验室,正在各处交谈、整理收纳个人物品的魔导技师们立刻安静下来。 那是个有着深棕色头发的女孩,比现场所有人都要年轻,甚至看上去才刚刚成年,她脸上带着明快的笑容,一路走来虎虎生风,但实验室里的任何人都不敢轻视这个年轻的姑娘,包括科恩也是一样。 因为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姑娘,是整个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主人,也是继承了塞西尔姓氏的,统治这片土地的古老家族的继承人。 “大家好”女孩高高兴兴地走到实验室中央,挥手跟现场的人打招呼,全然看不出任何贵族的气势来,但科恩还是跟其他人一样恭敬地低下头去,用整齐的声音致以敬意“早安,瑞贝卡女子爵。” “好了好了,大家别客套了,”瑞贝卡摆着手,“我们今天继续课题,各组继续测试自己负责的那部分数据和材料。布鲁斯,特里,你们过来,我有个新想法需要验证一下。” 实验室的工作流程立刻发挥作用,各个“小组”的人在最短时间内便进入了工作状态,科恩也跟着投入到自己的任务中去他至今还没有成为正式的魔导技师,而是在以学徒的身份接受培训,只不过本身有着三级奥术师资质的他在符文逻辑学领域的学习进展飞快,所以提前获得了进入实验室工作的资格、 他自己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魔导技术研究所的“魔法研究”是跟别处不一样的,这里没有幽暗逼仄的魔法塔和阴沉孤僻的魔法师,也没有战战兢兢的魔法学徒和诡异晦涩全凭运气的法术实验,在这里,大量技术人员共同讨论,相互配合,每个人的灵感和思路都将得到探讨和验证,一个大的课题在实验室中被拆分为一个个小的部分,然后数个小组协同工作进行“攻关”,这种前所未有的研究魔法的方式在最初便让科恩大开眼界,而且他没用多久就完全沉浸其中这种思想和思想碰撞,灵感和灵感交融,所有人在一起尽情分享知识,为着一个目标努力的工作方式可比待在王都法师协会要舒服多了。 科恩的任务并不复杂他负责测试用哪种魔法可以在哪种材料上留下印痕,并确保这个过程可逆。 事实上实验室里的大多数工作小组都在做这个简单却枯燥的工作。 科恩知道这个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一种既可以迅速制版,又能够重复利用的“印刷工具”,这个任务目标就挂在实验室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而且已经挂在那里许多天了。 所以才说他现在和同僚们进行的项目与“报纸”有着不小的联系实验室里的人都很聪明,每个人都能想到一旦他们的研究成功了,这种新的印刷工具可以被用在什么领域。 想到自己正在进行的研究可以被转化成一种意义重大的新事物,科恩就会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力这种动力跟死记硬背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掌握了一种新的法术完全不同。 他有种自己也在参与构筑历史的感觉。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三章 回到塞西尔 从茫茫多的基础法术和基础材料中测试出符合要求的组合是一件枯燥的事情虽然魔导技术研究所整体的研究环境令人愉快,但这并不意味着研究工作本身也是轻松愉快的。 科恩进行这些基础测试已经有几十天了,在这几十天里,他用十几种不同的魔法效果测试过近百种不同的魔法材料包括将各种魔法材料混合之后形成的新材料,而在这些测试中,他确实也发现了一些物质在受到特定类别法术刺激的时候会发生变化,比如软化、硬化、涨缩等等,但完全符合项目要求,而且过程可逆的组合还未出现过。 但他还是在默默地做着这些测试,并把每一次测试得到的结果都详细记录下来。 他适应这种枯燥的工作,事实上,他甚至有点喜欢这种枯燥的工作,就如他同时还喜欢精确,喜欢计划,喜欢用一步不差的步数从研究所的大门走进实验室在王都的时候,曾经有他暗暗心仪的女孩评价他这些怪癖是“古怪,死板,又带着点神经质”的,但科恩终究是改不掉自己的习惯。 在魔法实验台上的几个检测符文缓缓暗淡下去之后,科恩清空了那些样本并将其分别放好,随后重置了实验环境。他从手边的样本盒里取出一片薄薄的紫铜白银合金,将这片合金夹在实验台中央的一个固定支架上,随后把支架向下压,令其接触到实验台上刻画的符文回路,接着他把实验台旁边的一组金属装置升了起来 这个金属装置很像是用好几根绘满符文的铁棒组成的手臂,在“手臂”前端,固定着一块优质的魔力聚焦水晶。这套装置被称作“魔力激发器”,是魔导技术实验室中最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通过调节符文铁棒和实验台连接处几个符文扳机的顺序,它可以和位于桌面背部的一个大型符文“调色盘”进行连接,那个被戏称为“调色盘”的圆盘状符文装置上预制了十几种最基础的魔法阵,可以很方便地释放出实验者所需的法术效果。 魔导实验室里那些不具备法术天赋的普通技师们就是依靠这种东西来进行复杂的魔法实验的。 而像科恩这样本身就具备施法能力的魔法师,在接触到“魔力激发器”之后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东西的价值,并在短短几天里喜欢上了这个好用的装置。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个伟大的发明魔力激发器依靠埋设在实验室地板下的魔网供能,所以几乎不存在法力枯竭的问题,而且它能够释放出几乎所有种类的基础法术效果,普通的施法者却会受限于天赋,存在某种法术放不出来的情况,最后也是最让科恩满意的一点,则是魔力激发器是一种机械,它的所有结构、材质、参数都是固定的,在故障之前,这个装置可以保证释放出来的每一次法术冲击都丝毫不差,这对于从事魔法研究的人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而如此天才的造物,便是由那位此刻正站在实验室中央,跟几名高级技师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年轻女子爵所发明出来的事实上整个实验室里一半以上的新式装置都是她发明出来的。 据说她的施法等级也不过只有三级而已。 大家都是低阶法师,怎么她就那么优秀呢难不成是因为姓“塞西尔” 科恩收敛起脑海中飘散的思绪,启动了魔力激发器。 聚焦水晶迅速明亮起来,片刻之后,一道电弧从水晶尖端击打在那片合金表面,并随着水晶移动而在合金表面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随后科恩立刻开始测试合金样本在这之后的各种变化,并将结果记录下来 “x年x月x日,第xx次测试,样本编号xx,奥术闪电作用在紫铜银合金表面,留下变色凹痕,样本受到魔力影响的区域产生了微弱奥术亲和特性,过程不可逆。该特性或可用于制造新的高性能法阵基板” 迄今为止的测试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测试是没有意义的,在近乎碰运气的一次次测试中,研究人员们发现了许多新的魔法材料特性,其中一大半是混合材料的新特性,所有这些特性都会被详细记录下来,在将来的某一天,或许里面的一条特性就会派上巨大的用场项目进行到今天,甚至已经有一些研究员把发现新的材料特性当成了工作目标,而这也着实是一件让人很有动力的事情。 作为出身正统的王都法师,科恩知道在以往的年代里也不是没有法师从日常实验中发现新的材料特性,或者制造出新的混合魔法材料,然而所有的旧式研究都是独立、封闭、零碎的,那些传统法师们在自己阴暗逼仄的法师塔里找到了它们,然后将其视若珍宝,可能一生都不会对外分享自己的发现,而只要这些法师死去,他们的发现也会跟着被埋藏在坟墓里像魔导技术研究所里这样,一大群人有计划有次序地做大规模测试,然后将所有发现汇总在一起,同时还有人负责统筹实验规律的事情,在传统法师看来是不可想象的。 也正是因此,这里的实验效率简直高的惊人。 完成这一批次的数据记录之后,科恩没有休息,他把样本和相关记录封存好,交给自己身旁的同僚,立刻便准备进行下一个样本的测试。 但就在他夹好样本,将魔力激发器的水晶对准固定支架,准备按动符文扳机的时候,一阵逐渐低沉的嗡鸣声却突然从实验桌下方传来,紧接着包括他的实验桌在内,周围好几个小组桌面上闪烁的符文都暗淡下来。 “怎么回事,我这儿设备停了”“新换的晶体啊,没过载吧”“是不是停魔了”“谁又用实验台上的加热垫煮面条了”“检查栓那边谁在检查栓旁边呢,看一眼是不是保险烧了。” 科恩愣了一下,才从周围纷纷响起的抱怨声中意识到问题不在实验台上,应该是实验室里的魔网节点出了状况目前领地里的魔力供应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由各街区的魔能方尖碑无线魔力场,一种则是传统的直接和魔网接触来提取能量,第一实用技术研究室这边因为正好有一个实验室内建的魔网实验性质的高性能魔网,所以有一半实验台都是用传统方式和魔网连接的。 反应过来之后,科恩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绕到自己的实验桌后面在他的实验桌后,有一节手臂粗的六棱金属桩从地板下面延伸出来,那就是所谓的“检查栓”。 检查栓的六个银白色立面中,有一个明显已经发黑,科恩小心地把手靠上去,立刻感觉到了一阵热量。 他看了一眼发黑的立面所代表的节点位置,挥着手叫到“6区第三环或者第四环的节点烧了,其他节点看起来没事儿。” “先把那个节点屏蔽掉,等收工之后修一下吧,”实验室中央的瑞贝卡下了指令,“另外我刚才听谁说的有人在实验室里用加热垫煮面条真的有人这么干过” 实验室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科恩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倒是没用实验台上的加热垫煮过东西,但他烤过面包 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再次扫过了那根由于奥术能量涌动而发黑、发热的检查栓。 在涌动的奥术能量退去之后,检查栓上发生变化的秘银涂层正在渐渐恢复原状 秘银的特性之一,在吸收奥术能量的过程中会蓄积魔力,这个过程中不会发生外观变化;在外部奥术能量消失之后会快速释放魔力,这个过程中秘银将升温并变色 来自王都的年轻魔法师先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塞西尔主城北部,白水河码头上,一艘悬挂着塞西尔商会标记的货船在码头人员的指挥下缓缓地靠了案。 货船的跳板搭上栈桥,船长走下来和码头上的工作人员开始交接,而跟着船长一同离开货船的,还有一个体型壮硕的身影和十几个衣衫破旧的外地平民。 “组了一团移民么”码头的管理人员看到了那些走下跳板的人,扭头对船长说道,“别忘了去做登记,要不这些移民不能离开栈桥区。” “这些移民不是我负责的,”船长摆了摆手,指着那个格外壮硕的身影,“他们是牧师莱特先生带来的。” “莱特先生”码头管理人这才看出那个走下跳板的竟然就是领地上的牧师只是那位牧师先生此刻却没有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陈旧牧师袍,而是套了一件跟贫民差不多的粗麻布破衣服,以至于他一下子都没认出来,现在认出来了,他立刻跑上前去,“莱特先生您不是回圣灵平原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的,自然要回我该回的地方,”莱特艾维肯温和地笑着,指了指身后那些被他带来的移民,“这些人是我在路上帮助过的受难者,皆是被圣光教会迫害之人,领主说会接纳他们。” “教会迫害哦哦,好的,我这就安排登记,”码头管理人没想到领地上唯一的牧师会这么快就回来,更没想到这位圣光牧师竟然还带队领回了十几个被圣光教会迫害的人,这信息量颇大的事实让他卡壳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而且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莱特衣服上似乎隐隐有些血迹,“莱特先生,您身上这是” 莱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没能洗干净的痕迹,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人讲道理的时候沾上的。” 码头管理人松了口气“哦,那还好,我还以为您又去跟熊讲道理了大家实在吃够熊肉了。” 推书了推书了,书名舌尖上的霍格沃茨,听名字就知道是多脑洞大开的一本书了一句话,只要心够大,遍地是食材啊,看起来轻松愉快脑洞大开的一本书。这个也是友军,应该也是奶不死的。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失去圣光的牧师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在码头上进行交接花去了莱特很长时间――一直到亲眼看着那些来自圣灵平原的逃难者完成了所有登记,接受了医师的疫病检查,被接引士兵送去缓冲营地休息,他才安下心来。 这些人是怀着对他的信赖才选择了背井离乡,选择了前往南境这样一片未知的土地,他们虽然在当地受到圣光教会的攻击和领主的抓捕,已经没有生路,但他们并不是只有南境这一条路可走,但既然这些人选择了跟着他,那他就必须将责任扛到最后。 人尽其责,才能谈论道德――这是圣光告诉他的。 圣光…… 莱特站在码头广场的边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粗壮有力的双手,在手掌上,还可以看到两处仍在愈合的伤口,那是在穿过卡洛尔领时与当地几名教会士兵产生冲突留下的,两道小小的伤口换来的是一位被定为邪教徒的无辜少女的性命,这是很值当的代价,但这两道小小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这只能说明圣光真的已经离开了他。 莱特轻声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城市里那些繁华热闹,生机勃勃的街区。 “塞西尔啊……我回来了。” 他穿过码头区繁忙而且飘荡着鱼腥味的街道,穿过松子街和卵石公园,最后来到了领主所在的府邸。 在领主府的书房中,正在批阅报告的高文看到了穿着一身普通布衣的莱特?艾维肯,他对这位牧师先生提前归来也有些惊讶,但在莱特进门之前,他就已经从琥珀口中听说了码头广场上发生的事,他对这位健壮的牧师点点头:“欢迎回来――我听说你还带回来十几个逃难的人?一路还顺利么?” “感谢您的关心,”莱特微微低下头,“那些人是我在返回的路上遇到的――算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带那么多人回来,在最初,他只是想把在磐石要塞北方村落里遇到的那对年轻夫妻带回塞西尔领,却没想到在返回路上遇到了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到最后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俨然成了个小小的队伍――幸好他在穿过卡洛尔领之后遇到了正准备返回塞西尔的商队,否则这一路肯定还会艰难得多。 “你的牧师长袍呢?”高文好奇地看着莱特,“还有你平常挂在腰间的那本祈祷书呢?” “卖掉了,”莱特坦然地说道,“十几个人要吃饭,我的路费不够――那都是贫苦的百姓,而且大部分人的家产已经被当地领主或者教会收走,跟我上路的时候都是身无分文,我就卖掉了自己的长袍和祈祷书。” 高文吃了一惊:“卖掉了?那对你而言不应该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莱特微微笑了笑:“那件长袍只是一件旧袍子,虽然衣料很好,但也只不过是身衣服而已。祈祷书也是我当初自己抄写的,上面所有的内容我都能背下来,回头我可以再默写一本。圣光的教诲不在于载体,而在于内心。” 看着这位表现很淡然的圣光牧师,高文心中不禁略有触动,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关于长袍和祈祷书的事,而是问起了对方这次前往圣灵平原的见闻:“你提前返回,想必是已经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吧?” “说实话,我宁愿没有看到……”莱特叹了口气,“教会堕落了……应该说是早就堕落了,只不过我一直刻意忽视了这个事实,用‘大家同信圣光’的说法来麻醉自己而已。如今的圣灵平原已经不再是圣光庇护世人的乐土,利欲熏心的神官和贪婪的贵族领主勾结在了一起,压榨着平民的最后一滴血汗,把所有不服从他们的人从世代居住的土地上驱逐出去。我唯一不敢相信的,就是我离开那里才不过两年,他们竟然可以堕落的如此迅速而彻底……” “根据圣灵平原传来的情报,自从去年圣光大教堂举行一次主教以上级别的枢机会议之后,他们的行事风格就越发极端起来,这一方面是圣光教派在这么多年里一直作为各教派的实力顶峰而有所膨胀、腐化,另一方面肯定是受到了教会上层的授意,”高文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完之后看着莱特的眼睛,“不过我相信,一个教会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堕落,就如你,在我眼中便是一个真正的圣光践行者――莱特先生,欢迎回到这片仍然洁净的土地,教堂的钥匙就在布道广场管理人那里,我已经吩咐过了,你随时可以回去重新管理教堂。” “……领主,我要说的正是这个,”莱特突然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我恐怕无法再担任圣光牧师的职务了――教堂的管理工作也同样如此。” 这倒是真的出乎高文意料,他停下了正在批阅报告的动作,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领地上唯一的牧师:“怎么回事?你不会受刺激太大直接退教了吧?” 莱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双手,片刻之后,在他双手之间微微迸发出了一点圣洁的白光,但这团光辉连一秒钟都没坚持到便四散分解开来。 高文只感觉到了非常微弱的一丝魔力波动,那波动弱的别说是正式神术或者魔法了,就连戏法都称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皱起眉问道――他知道莱特原本的实力,这位牧师先生虽然画风奇怪了一些,但神术技能和牧师职业等级还是实打实的,而且由于信仰坚定圣光亲和度高,其神术力量在同级别牧师中甚至属于上游,这怎么一趟出门回来,直接连个圣光火花都打不出来了? “我坐了违背圣光的事,”莱特苦笑着说道,“我殴打了同样信仰圣光的教会同胞,而且在他失去反抗能力之后继续殴打,在那之后,我的圣光力量便迅速衰退了。” 高文表情严肃起来,他盯着莱特的眼睛:“具体经过呢?” 莱特没有隐瞒,当下便把自己在磐石要塞北方那座小村子里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在出手教训那两名士兵和那名牧师时的愤怒和暴力行为,也没有掩饰自己对对方的鄙夷和厌恶,但在将经过说完之后,他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并不后悔我的行为,但我确实违背了圣光的教诲,我本应有更好的处置方案――但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高文皱着眉:“在这之后呢?” 莱特摊开手:“在这之后我就开始返程了,并且在路上又搭救了十几个人……也出手教训了十几个人。” 高文心说这位牧师先生被愤怒冲昏头的次数看来还不少……也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从书桌后站起身,在莱特面前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陷入思索之中,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你认为是由于你的行为背离圣光,才导致失去了圣光的力量?” 莱特点点头:“只有这个解释。” 高文用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略一沉吟之后看着莱特问道:“那你认为你和那个被你教训的牧师比起来,你们谁对圣光的背离更严重?” “这……”莱特之前大概是深受打击,以至于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候被高文一问,他才思索起来,“我不知……” “你知道,没有人比你对圣光的感悟更深,没有人比你更践行圣光的道义,”高文打断了莱特的话,“显而易见,如果说你殴打了一个牧师就算是违背圣光的话,那么那些为了钱财就勾结当地贵族、诬告构陷无罪平民、用神术伤害无辜者的神官简直就是圣光之敌,世界暗面了。” 莱特一时间有点语塞:“这……” 高文没有给对方继续思考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现在的情况是你失去了圣光的力量,可那些比你更加违背圣光教诲的神官却还能使用神术,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莱特陷入了思索之中,高文则看着这个已经失去圣光力量的牧师同样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对这个世界的神明和相关的宗教信仰充满好奇,但却因为忌惮神明的诡异属性而不敢深入研究,但现在一个特殊的研究样本出现了――或许这么说对莱特有点不公平,但这位牧师先生确实成为了一个特殊的研究样本。 就在高文面前,出现了一个因信仰动摇而失去神术的活生生的例子。 莱特失去圣光眷顾的过程……是否揭示了神术的一些秘密?或者说……揭示了人和神明之间联系的一些秘密? 所谓神术,难道就仅仅是个“自我暗示”、“自我肯定”、“自我认同”的过程?还是说……这个过程强化了人类和神明之间的联系,才导致了神术的产生? 在思索间,高文又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让莱特重新建立起自我肯定,让他发自肺腑地相信他的行为才是符合圣光真意的,那么他的神术会回来么?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虽然莱特一直在说自己的行为违背了圣光的教诲,可是看他现在的表现,显然他内心深处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明确地知道真正违背圣光教诲的是那个被他殴打的牧师……所以他在潜意识中并没有动摇对圣光的信念…… 他的动摇,是另外层面的。 高文思索的速度飞快,这么多念头一一闪过也不过用了几秒钟而已,他看着仍然在沉思的莱特,略一沉吟之后打破了沉默:“莱特先生,你仍然是领地上的牧师。” 莱特惊讶地抬起头:“可是领主……” “我知道你失去了神术,”高文抬起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但神术真的是你作为牧师的一切么? “你对圣光的信念,你对那些美德操守的坚持,你对引人向善这一工作的热忱,仍然是没有改变的,而只要这些东西不改变,你就是领地上牧师的最佳人选。 “莱特先生,你只是暂时陷入了迷茫而已,但要记住,失去神术并不意味着你就不能继续帮助他人了――你带回来的那十几个人,基本上全都是在你失去神术之后救回来的,不是么?” 莱特怔了片刻,终于微微点头:“诚如您所言。” “回教堂吧,好好想想,”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这些天不少人都在向布道广场的管理人打听你,他们在等着你回来。” ------------ 章节目录 第三百七十五章 在阴影中聚集 教堂,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教堂。 莱特在出发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便回到这个地方,更没有想过,当回来的时候自己会失去圣光的眷顾,成为一个普通人。 失去超凡力量,失去超凡者的身份,这对于莱特而言并不算什么,力量只是一种工具,他在得到这件工具之前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他对超凡者的身份并没有那么强的眷恋,但失去对圣光的亲和,却让他分外黯然。 他在简朴的教堂前静静伫立了很久,他看着教堂上方的小塔楼和尖顶在巨日的轮廓中形成一柄利剑,如传说中在上古时代指引人类划破黑暗的第一道圣光般刺破天空,最后他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打开教堂的门。 领主的话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回响,莱特知道,那些话语是有道理并且值得思考的,然而他更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其实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践行圣光之道的决心和行动,他根本没有在这方面动摇过。 真正让他动摇的,是那些近乎完全背弃圣光的人,为何也能够使用那些神圣的力量。 圣光之主祂真的看不到这一切么 莱特心中再次浮现出了这个近乎忤逆的念头,而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他便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一阵动荡,某种若有若无的刺痛感在他脑海中浮现,而一个极其遥远、模糊、混沌的呢喃低语则回响在他耳边,那低语声中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真理和慈爱,但莱特不但听不清那低语的内容,反而能明确地感觉到那低语声正在远离自己。 短暂的刺痛和恍惚很快便结束了,莱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圣光力量再次衰弱了一些。 “不可置疑主么”这个高大的牧师低声咕哝着,缓步走进教堂的祈祷厅,他在第一排座椅中坐下,抬头看了一眼位于前方不远处的圣像圣光之主面容模糊的圣像伫立在布道台上,从天窗洒下的阳光笼罩在这尊雕塑上,让其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随后他低下头,默默祈祷起来。 祈祷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莱特睁开了眼睛,他感应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于是站起身来扭头看去。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迟疑着走了过来,这是平日里经常来教堂的信徒之一,这位农妇看到莱特结束祈祷,于是立刻停下蹑手蹑脚的动作,大喇喇地走上前,用爽朗的大嗓门打着招呼“我看见门开着牧师先生,你啥时候回来的啊” “我刚回来一会,”莱特温和地看着这位经常来教堂祈祷的妇人,“需要帮助么” “嗨,没事儿,我就是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大家伙挺想你的,”农妇笑了起来,“你回来啦,那每周的礼拜会是不是照常举行啊我回去得跟大家伙说一声。” 举行礼拜会需要带领大家感悟圣光,莱特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带着歉意“我抱歉,我最近的状态可能不是很好,大概没办法主持礼拜会” 农妇一点都没介意,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哦,没事没事,那我跟大家说一声,礼拜会取消就行了。” 随后这个妇人好奇地看了莱特一眼,语气中带着点关心“牧师先生,你是在外头感染风寒了吧我可听说了,磐石要塞北边的雪还没消呢,你在外头冻着啦” 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妇,大概是无法理解信仰动摇、背离圣光的概念的,她只是用自己的理解猜测着莱特现在的状态,而莱特却在听到那些关心的话之后一时间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这位领地上唯一的牧师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我觉得自己还可以主持礼拜你去和大家说一声吧,这周的礼拜会照常进行就好。” “真的”农妇上下打量了莱特一眼,“牧师先生,你可别勉强,虽然你挺壮的,但再壮也扛不住病啊。” “谢谢你的关心,”莱特微笑起来,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只是一些小问题,无须担心。” 圣光的信仰,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而言并没有那么复杂、那么高尚的内涵,他们在教堂中祈祷所求的也从不是什么感悟超凡的力量,他们所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安心,一份繁忙生活中的宁静罢了。 不管神官们眼中的信仰力量意味着什么,在这些普通人眼中,信仰力量最大的作用无非就是个心灵寄托。 或许作为牧师的莱特已经失去了感受圣光,使用神术的能力,但至少,他还有让这些人享受半日安宁的力量。 霍斯曼伯爵领,装饰着华贵的金银饰品,铺着厚厚的天鹅绒地毯,被魔晶石灯照耀的灯火通明的城堡会客厅中,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那把高背椅上,听着身旁最信赖的情报顾问向自己传达的信息,脸上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那表情中混杂着一丝鄙夷和更多的困惑。 这位伯爵先生放下了手上把玩的一块红宝石饰物,笑容古怪地说道“收回领地内所有贵族特权,甚至包括塞西尔家族自身管理领地的特权,然后组建了个政务厅,让一帮出身低贱的人管理领地” “是的,这是成功进入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的探子们观察到的情报。一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塞西尔领内部是如何运作的,但在那些优秀的探子的努力下,我们终于掌握了一些真相,”在霍斯曼伯爵旁边,消瘦阴沉,有着一头黑发和鹰钩鼻的格林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据说就连最近并入塞西尔家族的康德地区也建立了二级政务厅,政务厅的权力很大,就连领地上的税收、开垦都是由政务厅的书记员和部门官员们控制的。” 霍斯曼伯爵皱了皱眉“这是个幌子么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官员都是塞西尔家的人吧” “似乎并不是,”格林摇摇头,“探子们说,政务厅里有很多实权官员,包括农业主管、矿业主管、商业主管之类的位置都是由塞西尔家族之外的人担任的。虽然这些人也对塞西尔家族效忠,但他们手头的权力是实打实的,甚至连领地上的骑士,都要接受这些部门主管的控制” “似乎那位复活过来的古代英雄在思维上有些问题啊,”霍斯曼伯爵似笑非笑,“而且他不光收回了自己封臣的特权,甚至让康德地区原本的那些高贵的骑士先生和小姐们也对他的野蛮新政宣誓效忠了” “是的,强制宣誓,强制效忠,收回了几乎所有的贵族特权,甚至连收税和管理封地的权力都归了所谓的二级政务厅,”格林露出一丝严肃的表情,“根据我们的探子回报,所有康德骑士都被迫接受了这些不公正的待遇,他们似乎尝试反抗据说就在塞西尔领东侧,那些英勇高贵的骑士们为了捍卫光荣的传统选择拔剑对抗,当时的战斗声甚至传到城内,但后来他们都被暴力所镇压了” “简直是令人不敢想象的行径,”霍斯曼伯爵有些夸张地惊叹道,“这就是那位复活的古代英雄的真面目么他简直是在破坏这个光荣的国度赖以生存的基础在白水河下游的那片土地上,传统和秩序已经要荡然无存了” “他在破坏他当年亲手建造的东西,这是确凿无疑的,”格林一脸严肃地说道,“贵族的荣耀正在被他践踏,他用暴力和蛊惑人心的手段让那些流淌着高贵血液的人不得不屈服在他的统治下,然而绝大多数人却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尤其是在南境东部和北部的一些地区,当地人还在将高文塞西尔当成光辉万丈的开拓英雄看待。” “他的开拓传奇人人都听过,但那毕竟是七百年前的故事了,不知道被扭曲夸大了多少倍,现在他真正复活过来,才是我们看清真相的时候,”霍斯曼伯爵将手中的红宝石饰物放在桌上,严肃而恳切地说道,“格林先生,我的顾问,我们要有所行动才行不能让这种破坏传统和法度的行为继续发展下去了。” 格林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老牌贵族,对方的言辞恳切到令人动容,但身为情报头子,擅长看透人心的他却很清楚真相是什么无非是矿山里的新式机械最近频频故障,领地上的炼金师和药剂师们纷纷出走,矿石市场被坦桑镇的莱斯利子爵牢牢控制,这些肉眼看的见的损失让这位伯爵先生越发坐不住了而已。 这位伯爵先生已经从窃取来的魔网技术里赚取了大量的财富,但贵族对财富的索求永远是没有止境的,只要他们视线中还有一枚金币可以看见却又不属于自己,那他们就永远不会放弃伸手现在,霍斯曼伯爵已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金币,而且还看到了那位古代公爵有可以攻击的破绽,他的头脑恐怕很难冷静下来了。 不过作为霍斯曼家族所信任的情报顾问,格林不会拆穿自己主人的真实想法,他只会提出恰到好处的提醒“伯爵大人,请容许我提醒您那毕竟是开国的英雄,而且他还是个公爵,哪怕目前只是个空具头衔的公爵。” “是的,公爵,开国英雄,但当他开始破坏这个王国的根基秩序的时候,他的头衔和光环就会黯然失色了,”卡洛夫霍斯曼笑了起来,“这个国家终究是属于所有光辉血脉的,南境有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实地贵族,格林先生,你猜这些实地贵族在知道高文塞西尔对传统法制的破坏以及威胁之后,会怎么做呢” ------------ 第三百七十六章 边境的谈判 面对霍斯曼优雅而充满自信的笑容,格林意识到眼前这位以眼光长远、嗅觉敏锐著称的大贵族其实并没有真的昏了头,从去年冬季开始的、在霍斯曼伯爵领上频繁进行的贵族聚会并不只是“生意往来”那么简单,在一次次有关炼金药剂、魔导技术的交易中,一个以霍斯曼家族为首的,对塞西尔势力保持着警惕戒备的团体已经形成了。 这个团体有着同样的利益追求,也有着同样的戒备目标,讽刺的是,让这个团体聚集起来的庞大利益是由塞西尔领创造出来的――他们所警惕戒备的,也正是塞西尔领。 新生的塞西尔领是一片流淌着黄金和白银的土地――这是在去年冬季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大家渐渐形成的共识。一开始,南境的贵族们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到处行走的炼金药剂商人和渐渐铺展开的魔网、矿山机械体系究竟意味着多大的价值,但随着霍斯曼伯爵把大家聚集起来,在互通情报之后,贵族领主们才意识到这一桩桩生意的规模已经庞大到什么程度,只要稍有头脑的人略微计算一下,他们便会被那惊人的财富给吓的目瞪口呆,继而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所攫取到的那一点点金币和整个塞西尔家族所攫取的财富比起来是多么不值一提。 如此庞大的金银正堆积在塞西尔家族的宝库里,后者聚集财富不是通过战争,却比战争攫取的更多。 然而贸然和塞西尔这个姓氏对抗是不明智的,不管这个家族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是什么样子,现在他们重获荣誉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所以哪怕国王本人,也必须恭恭敬敬妥妥当当地面对今日的塞西尔家族,但如果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可以让南境大多数贵族团结起来,而且在王室面前也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似乎问题也不是那么复杂。 “据说那位塞西尔公爵已经聚集起了数千人的军队,这至少说明一件事――哪怕他的行为有些疯狂,他的理智也还是存在的,他知道自己必须掌握足够的武力才能保护他的财富,”霍斯曼伯爵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支队伍大部分都是新兵,但数量仍然可观,而且据说塞西尔领已经抵御了来自刚铎废土的怪物两次进攻,虽然我认为这应该都是那位传奇大公的个人实力,但也说明塞西尔的军队是见过血的――所以我们要团结起一批人马来,才能保证稳妥。” “您也提到了塞西尔大公的个人实力……一个古代传奇,恐怕会很难对付吧?” “是的,当然很难对付,”说到这里,霍斯曼伯爵终于微笑起来,“所以我们要额外想办法牵制住那位公爵本人――至少让他在短时间无暇他顾。” 格林看着自己的主人,即便作为领地上的情报头子,他也并不是总能看透这位伯爵全部心思的,但他知道,霍斯曼伯爵恐怕已经在暗中安排了很多别的东西:“您有办法了?” “高文?塞西尔公爵可不只是在破坏安苏的贵族体统,他得罪的人还多着呢,”霍斯曼伯爵面带笑意地说道,“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塞西尔领庇护异神信徒的事?” “……当然,”格林点点头,“我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塞西尔领公开宣布会接纳那些遭到圣光教会放逐、被判为邪教异端的流亡者。” 霍斯曼伯爵微微点头:“圣光教会对南境这片土地可是垂涎许久了……” “……您要让那些传教士也加入进来?”格林立刻皱起眉,“恕我直言,那些神官一旦进来,再想让他们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可不会把大笔的财富拱手相让,”霍斯曼伯爵摇着头,“但圣光教会的力量还是可以借用一下的――既然他们想要为了他们的主而战,那就让他们为主而战好了。” …… 安苏东境,屹立在边境缓冲区的“缔约堡”前,塞拉斯?罗伦公爵骑在追随自己多年的战马上,迎着来自提丰方向的春季寒风深吸了一口气,那微凉的气息迅速灌满肺部,让他的精神微微振奋起来。 高大的缔约堡伫立在一片岩石质的台地上,在过去的几乎一整个冬季里,无数的奴工、石匠、木匠和超凡者们以不计成本的方式用最短的时间建造起了这座堡垒,近百奴隶在这个过程中被累死或死于其它事故,甚至有一名来自提丰的建筑师被穹顶上的落石砸死,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是值得的――这座坚固庞大的堡垒拔地而起,尽管工时短到不可思议,这座城堡仍然当的起它即将发挥的历史意义。 缔约堡杂糅着安苏和提丰的两种风格,既有安苏宫廷的优雅和精美,又以黑色的塔楼体现出提丰帝国的深沉肃穆,在堡垒前,一大片开阔的小平原是供两国卫队和大臣们休息、观礼的地方,而通向堡垒的路只有一条,安苏和提丰各自占据着这条道路的一侧,目前塞拉斯?罗伦便位于靠近安苏的这一侧。 他控制住身子下面略有些躁动不安的战马――这匹马跟着他一起和提丰人打了多年的交道,甚至也学会了辨认提丰军人的气息,站在路对面的那些提丰士兵所穿的铠甲、悬挂的旗帜、佩戴的徽记都让战马略微有些紧张――随后他抬起头,看向宽阔道路对面,和自己位置相对的那个身影。 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骑在一匹褐色战马上,那位女骑士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色长发,容貌看上去相当年轻,她没有戴头盔,也没有束起长发,而是让头发在风中随意飞舞,一双锐利的眼眸则从那飞舞的发丝下面露出来,此刻同样正落在塞拉斯?罗伦身上。 具备武人气质的塞拉斯?罗伦对那位女骑士微微一笑,礼貌而不失距离感地致以问候,他当然知道那位女骑士是什么来头――提丰帝国温德尔家族的继承人,史上最年轻的狼将军,也是冬狼堡目前身份最高的指挥官,自从这位女性指挥官接掌了冬狼堡之后,罗伦家族的骑士,甚至塞拉斯?罗伦本人都和她打了不止一次交道,双方可以说是“老熟人”了。 打过招呼之后,罗伦公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骑着马待在自己身后的贝尔克?罗伦――罗伦家族的继承人,同样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天赋,在各方面都被视为长风要塞的骄傲,然而和对面那位“狼将军”比起来,贝尔克实在是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了。 但是没有关系,后天的经历和努力可以弥补很多东西,贝尔克身上有着罗伦家族的优秀血脉,也有着追求荣誉的强烈信念,只要保持这份动力,这个年轻人迟早可以独当一面,执掌长风要塞的。 巨日渐渐运行到了天空的最高点,随着来自太阳的魔力逐渐充盈,缔约堡穹顶上方开始闪烁起灿烂的光辉,镶嵌在穹顶里的魔导材料吸收着阳光中的魔力,随后驱动着那扇沉重的、包裹着紫钢的大门缓缓打开。 礼仪官从城堡里走了出来,开始在城堡吊桥前演奏乐曲。 正午之后一刻钟,巨日表面朦胧的纹路开始变得清晰,两列并行的车队出现在通往城堡的宽阔大道上,一列车队悬挂着安苏的剑盾徽记,另一列则悬挂着提丰的盾与皇冠旗帜。 道路两旁的士兵们开始紧张起来,一种铠甲叶片相互摩擦的低沉噪声在四周响起,塞拉斯?罗伦同样紧绷起肌肉,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向城堡大门驶去的两列车队――他不知道国王在哪一辆马车里,也不知道提丰的皇帝在哪一辆马车里,但他知道每一辆马车中都至少有两名高阶骑士和一名高阶法师,而整个车队还有两名传奇强者在进行护卫,如此严密的防护力度之下,理论上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会紧张起来,毕竟,这是决定两个国家命运的时刻。 ――国王由王室的直属强者护卫,他这个东境公爵,所负责的是整个缔约堡的安全。 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塞拉斯?罗伦,贝尔克?罗伦,以及对面的安德莎?温德尔注视中,两国统治者及其大臣团队所乘坐的车队驶入了缔约堡的大门。 十五分钟后,缔约堡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了,而在城堡上方,主建筑穹顶上的天窗随之打开,两束明亮的魔法光辉穿过天窗,直射向天空。 看到那两束光辉,罗伦公爵微微松了口气。 那是进入城堡进行贴身护卫的传奇强者所释放的信号――安苏国王和提丰皇帝身边各有一名传奇级别的施法者,他们在进入城堡之后便会将自身生命力和自己所效忠的君主连接在一起,随后向穹顶上的天窗打出信号,只要那信号光束还在,就意味着安苏和提丰的两位统治者的心脏仍然在跳动。 接下来,按照之前商议好的会谈流程,两个国家的君主将首先进行持续半天的面对面密谈,随后才会进行公开的、正式的谈判,包括塞拉斯?罗伦这个东境公爵也会出席之后的谈判程序,并最终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两国将会缔结正式的和平盟约。 塞拉斯?罗伦心中默默思索着接下来的会谈流程,并微微扬起了头,注视着城堡上方那两道直射入天际的、引动着所有人心绪的信号光束。 一只小小的鸟雀在晴空中飞过,它似乎对那两道不寻常的光束产生了好奇,在光束之间盘旋了几圈,随后发出悦耳的鸣叫,一边盘旋一边向着更高的地方飞去,并一直消失在罗伦公爵的视线尽头。 在缔约堡上空鸣叫的鸟雀么……这或许就是和平的象征吧。 虽为武人,却偶尔有着诗人思想的塞拉斯?罗伦公爵心中微微感叹着。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索尔德林的探索 塞西尔领,忤逆要塞深层,南部区域。 便携式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了昏沉黑暗的遗迹通道,伴随着灯光的推进,战靴踏在石板地上时清脆的响声打破了这片走廊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寂静。 一个身穿轻型护甲的士兵从走廊拐角中走了出来,这名士兵身上的护甲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战斗职业的护甲都不太一样,它看上去是一件贴身的软皮甲,但却在胸口、腰腹等关键位置覆盖着坚固的钢板,而在士兵的背部,还可以看到一个小型的、仿佛缩小版战斗背包的“行囊”,士兵的左手手腕上,也可以看到仿佛轻型军用魔导终端的装置。 这身装备就像是目前塞西尔标准步兵套装的轻量版本。 在这名士兵头上戴着一个样式怪异的头盔,全覆盖式的头盔用金属制成,不但包裹住了整个头部,甚至连眼睛都被覆盖起来,在原本应该留出观察缝的面甲上,只能看到两条暗红色的水晶格,就像某种护目镜,或者取景器一样,此时此刻,这个用水晶制成的“护目镜”正在散发出微弱的红色魔法光芒。 照亮走廊的魔晶石灯光是从士兵左手装备的军用魔导终端前部发出来的――通用性很高的魔导终端能够安装各种各样的扩展模块,随着符文研究院对低阶魔法阵的简化工作不断深入,在最初的热能射线枪版本之后,力场盾、奥术飞弹发射器、电能长枪之类的模块也很快便被研发出来,而结构更加简单、耗能更加低廉的照明装置当然也随之成为魔导终端的标配。光芒恒定明亮,不像火把一样容易熄灭和引发失火的魔晶石灯是在黑暗区域进行探索的必备功能。 士兵用手中的灯光扫了一下前方走廊的情况,随后在头盔的太阳穴位置按动了一下,那个发出红光的水晶“护目镜”随之黯淡下来,并渐渐成为透明的普通晶体,从他的面甲下传来低沉的声音:“没有异常魔法反应。” 更多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十几个同样装备的士兵走了出来,魔晶石灯的光芒让这一段走廊里亮如白昼,随后一身猎装的索尔德林走到了士兵们中间,这位高阶游侠审视着士兵们的着装和行动,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保持这个状态,谨慎向前探索。多姆,护目镜用起来有什么感觉?” “挺……奇妙的,”多姆正是刚才负责侦查的那名士兵,他晃晃头,用手碰了碰自己眼睛前方的水晶片,“原来法师们观察魔力的时候是这个视野啊……” 索尔德林看了这个士兵一眼:“没让你感叹这个。” “是!”多姆赶紧一个立正,“视野很清晰,能够看到比较明显的魔力流动,但视野里有很多跳来跳去的光点,看久了会很不舒服……而且这个头盔有点闷。” “这是测试品,每个人的头盔都有不同的细微差异,你提出的这些问题我会记录下来,回去让技术人员们修改的,”索尔德林点了点头,“我们继续前进。” “是!” 士兵们齐声作出回应,随后整顿好前进探索队列,继续谨慎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索尔德林则仍旧走在队伍最后方,警惕着那些灯光无法照亮的黑暗角落。 以他作为高阶游侠的实力,在这个位置也足以照看到整个队伍了――哪怕是发生紧急情况。 看着眼前这些装备了各种魔导武装,从造型到战斗方式再到行动模式都跟这个时代的任何常规兵种截然不同的“钢铁游骑兵”,高阶游侠心中感慨万分。 这些士兵的武器装备都是全新设计的,而且在进行实际着装之前,这些东西已经在实验室里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和验证――由于尼古拉斯?蛋总这样一位金属工匠大师的存在,此类精尖装备从生产到测试都快得不可思议,再加上钢铁游骑兵的部分装备其实都是领地上已有的成熟技术的改装,所以这些验证型装备很快便到了士兵们手上。 按照高文的说法,领地上的工业生产不能过于依赖尼古拉斯?蛋总的能力,而应该实现工业链条的自持,实现“脱离外挂”(虽然没人知道那个“外挂”是什么意思),但在试制一些样品,或者为“钢铁游骑兵”这样特殊的单位配置装备时,尼古拉斯?蛋总仍然是个不可缺少的助力。 也正是由于尼古拉斯?蛋总的努力,索尔德林才能这么早就看到自己手下的钢铁游骑兵们全副武装的模样(虽然几种关键的装备还在研发中,目前并无成品),并看到这些被称作“魔导武装”的东西有着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现在,他算是彻底理解为什么高文要执着于要制造出大量、廉价,而且能被普通人使用的魔导装置了,这条路……竟然真的是可以走通的。 正在思索间,一名士兵的报告声传入了索尔德林的耳朵:“长官,前方有隔离闸门,规模很大,残存有魔力反应,可能……可能是I类大门!” 索尔德林立刻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通道。 在宽阔古老却仍然坚固的古代走廊尽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扇失去动力的黑色大门阻挡着前方的道路。 索尔德林想起了之前跟拜伦交接时掌握的情报――在这座古老的“忤逆要塞”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隔离走廊和隔离闸门,这些大门按照其功能和尺寸被分为三类,III类闸门是要塞各个区域内的普通门,通常就是各个房间的出入口,大都已经失去动力,但因为强度很弱,结构简单,可以被技术破解(或破坏);II类闸门则是用来分隔要塞各个区域的隔离门,这些门更大,更坚固,但备用能源基本上都还在运转,利用卡迈尔提供的解锁方式,大多能够打开;I类闸门则是规模最大、位于主通道上的闸门,这种闸门…… 目前只发现了几个,位于遗迹入口大厅,它们是忤逆要塞的出入口。 索尔德林的眼神严肃起来,他挥手示意士兵们向自己靠拢,随后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来到了那扇大门前。 等足够靠近之后,他更加肯定了那名士兵做出的判断―― 这扇门很大,位于一条疑似主通道的大型走廊尽头,闸门旁可以看到古老的身份认证装置,而且整扇门似乎是用紫钢铸造而成的…… 这不是普通的用于分隔区域的大门,而是一扇主隔离门。 他们抵达了忤逆要塞的南部尽头? 这么快就到头了? 索尔德林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个要塞的规模巨大,在那无尽的黑暗走廊深处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的未知区域,所以在出发探索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在这里面长期行动的准备,但今天只不过是他进入要塞的第六天,距离一周的极限探索时间还有四天――他竟然就抵达了要塞的南部尽头? “保持警戒――灯光,照亮所有黑暗的地方,单数编号队员,打开侦测目镜,双数编号队员,辅助观察。” 索尔德林飞快下达了一系列的指令,士兵们则迅速做出了响应,这条宽阔走廊的各个角落随之被魔晶石灯发出的明亮光辉照的灯火通明,而索尔德林则独自来到那扇沉重古老的紫钢大门前,仰头看着大门上铭刻的文字。 古刚铎文字,索尔德林是认得的,在大门上有一行标识: “前方,暗影实验场。” 大门对面是另一片实验场? 索尔德林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紫钢大门,随后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所谓“暗影实验场”的不寻常之处。 将“暗影实验场”和忤逆要塞主体隔绝开的,是一扇“I类大门”,是一扇理论上可以充当要塞主门户的、极端坚固、具备非凡魔法抗性的大门!.. 凭借着七百年在大陆各处游历所积累下来的经验,索尔德林立刻对眼前这扇门做出了判断:虽然规模上很像是要塞的出入口,但这扇门恐怕并不是忤逆要塞的南部边界,而应该只是一层格外强化的防护屏障而已,在这扇门对面,是忤逆要塞的另外一个重要区域! “长官,要尝试开启这扇门么?”一名士兵询问道,这名士兵的目镜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大门中仍然有魔力流动,门禁好像没坏。” 索尔德林略一思索,果断地摇了摇头:“在地图上留下标记,在这里留下魔网单元和照明灯光,然后返回。等回去准备完全之后再来。” “是!” 士兵服从了命令,索尔德林则转过头,最后看了那扇紫钢大门一眼。 他其实比士兵更想知道那扇门对面是什么,但他没有忘记这只是一次演练性质的探索任务――他带着钢铁游骑兵的训练兵们探索遗迹一方面是为了练兵,一方面是为了测试那些新设计的装备,这已经是相当大胆的行动了,因为哪怕有着尼古拉斯?蛋总的技术力,有着他这个高阶游侠的照看,使用测试装备的士兵仍然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在遗迹中遇到危险又突发装备故障的情况从一开始就在大家的考虑之中,所以在出发之前,索尔德林就接到了高文的命令――最多探索一周,最多探索一个区域,不可进入高危地带,遇上战斗优先撤退。 现在面对情况不明的“暗影实验场”,他决定遵照高文的命令暂时撤退,回去之后先把这里的情况向上报告,随后准备一番再来。 这用不了多久――虽然队伍前进到这里用了整整六天,但那是因为路上还在不断绘制地图、探索岔路、设置导向灯光,如果全速往返的话,一天时间也就够了。 …… 在这同一时间,塞西尔领主府的书房内,高文结束了文件的批阅工作,他靠坐在自己宽大的座椅中,确定这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之后,便微微放空心灵,在脑海中勾勒起和监控卫星的联络信道。 来自同步轨道的监控画面慢慢浮现出来,并在高文的意识世界里形成稳定的画面,在那俯视的视野内,他清晰地看到了洛伦大陆北方地区的群山和平原。 他开始渐渐拉近视角,并不断微调着卫星视图观察的区域。 他的视野扫过了安苏的南境,随后向着东北方向慢慢移动,渐渐越过葛兰领,越过安苏东境…… 画面停止了移动,并渐渐拉近,放大,在一片地势较为平缓的小平原上,他看到一座略有些模糊的堡垒伫立在石质的台地上。 缔约堡。 高文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开始颇有耐心地调节着监控卫星那因为老化而略有些失焦的画面。 ------------ 第三百七十八章 老祖宗在天上看着呢 缔约堡上空的两道光束仍然明亮地照耀着天空――随着巨日落下地平线,夜幕渐渐降临,这两道光束在黑沉沉的夜空中显得尤为醒目,就仿佛两柄刺破黑暗的利剑般,在缔约堡周围数公里范围内都清晰可见。 这两道光束或许确实代表着两柄利剑――安苏和提丰的利剑,而现在,这两柄利剑正在进行向往和平的谈判。 国王和皇帝的面对面密谈已经结束,大体的基调已经在这两位统治者的交锋中被定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密谈中都说了些什么,但既然入夜之后的正式谈判如期举行,那就说明一切还是大体按照计划进行的。 在正式谈判开始之后,塞拉斯?罗伦公爵作为王国东境的最高守护,作为边境线上的第一执行人,与其长子贝尔克?罗伦一同进入了缔约堡长厅,并坐在国王的侧后方,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坐在长桌对面的安德莎?温德尔,更可以看到那位传说中雄才大略的提丰统治者――罗塞塔大帝。 罗塞塔?奥古斯都穿着一身带有金色镶边的黑色外套,这几乎可以用朴素来形容的服饰却丝毫没有影响这位提丰皇帝摄人的气势,他坐在弗朗西斯二世的正对面,略显阴郁而消瘦的面庞上带着有限的笑容,他带给塞拉斯?罗伦公爵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头与阴影伴生的捕食者,这位捕食者虽然来到了灯光下,却仍然带着散不去的阴暗,他在光明处微笑着,但似乎时刻在黑暗中隐藏着另一副面孔。 而与之相对的,弗朗西斯二世却只是始终带着淡然平静的微笑,这位老国王的眼睛中似乎没有丝毫压迫力,但却从未离开罗塞塔大帝身上,他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了罗伦公爵的耳朵:“自从人类诸国的先民们披荆斩棘穿越废土,在大陆边陲建立了新的国度,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我们享受了七百年的安宁,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废土在这七百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消退,正如很多学者所警告的那样,尽管我们现在很安宁,但我们的安宁和灭顶之灾中间也只不过隔了一堵墙而已。” “这堵墙是精灵造的,但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永久可靠,”罗塞塔?奥古斯都开口了,他微微点头,认可了弗朗西斯二世的话,“现在有明确的证据出现,证明废土中的怪物已经有能力穿过屏障――这是一个共同的威胁。” “所以我们来到这里,就如七百年前的先民们一样,团结起来寻求共同对抗这威胁的方法,”弗朗西斯二世郑重地说道,并抬手指向天空,“先祖们就在众神的国度看着我们,在先祖的注视和见证下,是时候放下那些无谓的贪婪和争端,共同谋求和平的道路了。” 夜空中,两道明亮的光束所照亮的范围内,一只迅捷而小巧的鸟雀穿过光柱,一边发出清脆的鸣叫一边飞向更高处的地方。 它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在短短的几个呼吸内,它便已经升入云层,飞到了人类肉眼无法企及的地方――不管是飞行的速度,还是停留的高度,这只小小的鸟雀都已经超过了寻常“小鸟”的概念,然而在这个高度,还是在夜幕之中,地表那些仰望天空的哨兵们根本不可能看到这违背常识的景象。 这只鸟在空中翻了个身,突然卷起的魔力气流迅速包裹了它的整个身躯,并将周围的云层撕扯的七零八落,在充盈着淡青色微光的魔力气流中,一具庞大的躯体迅速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渐渐凝结成为实体――坚硬的青蓝色鳞片,修长优雅的脖颈,以及遮蔽天空一般的巨大双翼,随着这些东西浮现出来,曾经的“鸟雀”已经化身为巨龙。 巨龙在空中灵活地调整着飞行姿势,它的双翼上浮动着魔力的光辉,以魔法而非空气动力的方式让自己沉重的身躯在高空中折了个锐利的角度,在那双硕大的金色竖瞳中,仍然倒映着来自地表上缔约堡的两道光束。 这头巨龙最后看了缔约堡一眼,随后猛然振翅,继续迅猛地提升着自己的高度,一直飞到了任何凡俗生物都无法企及的高空,它才在大气层的边缘滑行起来。 在这个高度,几乎可以看出大地隐隐约约的弧线了。 在滑行了片刻之后,一抹淡金色的光辉浮现在巨龙眼前,并迅速展开成为水晶般的弧面屏幕,屏幕上跳跃着复杂的曲线和不断刷新的符文,等到那些跳跃的曲线渐渐平稳之后,巨龙开口了,那是一个威严低沉的女声:“已抵达信号传输高度,开始汇报观察结果。 “安苏与提丰两个人类国度已开始进行和平谈判,谈判地点为两国边境缔约堡,目前已进入实质阶段…… “大陆范围内未发现魔力异常涌动现象,自上次畸变体入侵两个国家之后,暂未在北方地区发现更多畸变体。 “大气层顶魔力环境仍然稳定……暂时稳定。” 弧面屏幕上的线条和符文抖动起来,片刻之后从中传来回应的声音,尽管周围气流呼啸,那声音却仍然清晰可辨:“不要忘记守则,不要介入凡人国度的事务――除非他们表现出足够的变数,或已经接触到起航者的遗产,否则巨龙不可涉世。” “放心吧,‘逆潮之乱’的教训嘛,我历史课满分过的,”拥有蓝色鳞片的巨龙用轻快的语气回应着屏幕对面的那个声音,“我能被派出来当观察员,评议团那边肯定是信得过我的。” “……他们把你派出去的第三天其实就后悔了,你竟然跑去烧人类的土地,”屏幕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抓狂,“而且我就不明白了――评议团的人真的不知道你眼神有问题么?你当初到底怎么获得观察员资格的?!” “观察员又不一定非要用肉眼去看,”蓝色巨龙不太满意地哼了一声,“我对这一季人类世界的熟悉程度在国内无龙能及,就凭这一点,评议团就得让我出来――” 一边说着,这头蓝色巨龙突然很别扭地转了转脖子,“她”保持着滑翔,却努力把脑袋抬起来,看了高空夜幕中那密密麻麻的明亮群星一眼。 屏幕对面的声音又开始念念叨叨地抱怨起来,但蓝色巨龙打断了对面的同伴:“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啊……” “有人在看着?”屏幕对面的声音充满惊讶,“你现在在什么位置?!谁能看到你?!” “在信号传输高度啊,大气层顶,”蓝色巨龙再次别扭地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断改变着自己滑行的方向,似乎努力想要绕开某个如影随形的视线,“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视线好像是从上方传下来的。” “上方?你……别瞎说啊,起航者已经离开几百万年了!你确认上方有人在看着你?” 听着同伴发来的语音,蓝色巨龙再一次努力抬头看向天空,然而在那澄净的、镶嵌着满天星斗的夜空中并看不到起航者的身影,既没有传说中那仿佛群星坠落般的引擎闪光,也没有星门开启时的迷人光晕,更看不到星空航道划破夜空的灿烂闪光,群星只是静静地悬挂在夜色中,仍如亘古以来的那样。 “应该是我的错觉吧,”蓝色巨龙咕哝着说道,“起航者怎么可能回来。” “……你吓的我鳞片都变色了!”屏幕对面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但更带着一丝抱怨,“好了,通讯要结束了,你继续执行你的任务。下次联络时间照旧。” 通讯结束了,蓝色巨龙眼前的浮空投影随之消失,但那种仿佛被什么人从高空注视的感觉……仍然萦绕在这头巨龙的身上。 “……谁这么缺德,法师之眼开在平流层的么?!”片刻之后,巨龙终于恼怒起来,随后她猛然扇动了自己巨大的双翼,在一阵狂暴的魔力之风驱动下,她那堪称庞大的躯体在空中开始猛烈转向,“我一个回旋机动晕不死你……哎……哎……哎妈抽……抽筋……抽筋……” 塞西尔领,高文在一阵愕然中结束了和卫星的连线。 他在观察缔约堡――从中午第一次进行监视之后,他下午休息了一阵子,晚饭之后便又继续做这件事了。 虽然重新获得卫星的视角调整权限之后他发现这个监控画面的清晰度下降了很多,已经不再像当年“卫星精”状态的时候那么高清,但一个实时的监控视角仍然能让他第一时间观察到边境和谈的大致情况,所以在估算着谈判开始之后,他只要有时间就会盯着缔约堡的动静。 直到刚才,一头巨龙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是一头巨龙,而且从鳞片颜色以及大概轮廓判断,他觉得那头巨龙跟自己刚刚揭棺而起时在旧塞西尔领地看到的那头巨龙很相似――只是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就是同一个,毕竟没人知道巨龙的外表特征是不是都一样的。 在那头巨龙突然闯入视野之后,高文的全部注意力就都被吸引过去了,这是他在“复活”之后第二次观察到巨龙出没,巨大的好奇心甚至让他一时间忘记了缔约堡正在进行的和谈――他立刻就开始追踪那头巨龙的动向,把缔约堡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旁。 但这也没什么影响,毕竟缔约堡还有屋顶挡着,当前的卫星视角并没有透视功能,所以哪怕他继续盯着和谈现场也就是在那研究人家的屋顶而已。 他跟踪巨龙跟踪了十几分钟,在追踪的后半段,高文惊讶地发现一件事:那巨龙竟然感觉到了他的视线! 巨龙频繁抬头,改变飞行轨迹,这明显就是意识到有人在窥视自己。 但让高文庆幸的是,巨龙似乎拿天上的卫星并没什么办法,那个庞然大物始终都没能脱离他的视线…… 直到最后,那头巨龙才用一种令高文目瞪口呆的方式摆脱了监控――那是一个惊险刺激的超高速连续机动,并伴随着直冲向大地的螺旋倾斜式俯冲。 在这样完全出乎意料而且技术含量极高的机动面前,高文调整视角和焦距的速度终于慢了半拍,把那头巨龙给跟丢了……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和平? 在巨龙彻底冲出监控视野之后,高文不死心地重新连上了卫星,并调整着卫星镜头又在那一带搜索了十几分钟,最后才不得不无奈地放弃并接受了自己已经跟丢的事实。 随后他又确认了一眼缔约堡的情况,确定那地方没炸之后才彻底退出连线状态。 夜幕已深,塞西尔领的内城区笼罩在一片静谧但并不黑暗的夜色之中,明亮的魔晶石路灯驱散了夜色的黑暗,遥远的路灯光芒以及些微的星光透过书房宽阔的窗户洒入室内,高文没有开灯,而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让自己的意识清晰集中,并陷入思索的状态。 巨龙终于再次出现了,就如高文之前所预料的那样――龙族对这片大陆的关注并没有结束。 虽然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种族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关注着这片大陆,但不管从历史记载的角度还是高文亲见的情况来看,他们显然都关注着大陆上的局势,这次这头巨龙出现的位置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在被高文看到的时候,那头龙正从缔约堡的上方飞过,高文认为这不可能是巧合。 而上一次巨龙出现,则是在畸变体阔别人类诸国七百年之后首次入侵人类世界的现场。 思索中,高文做了个假设――难道说只要人类国度,或者更广义一点地讲,只要凡人国度中发生了什么“历史性的特征点”,那些巨龙就会出现?但他们出现是干什么呢?就只是旁观而已么…… 如果不是自己刚才还在用卫星视角偷看缔约堡,高文还真想吐槽一下巨龙的这种恶趣味――但现在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那他也只能感叹一下大家都很无聊了…… 不过不管那头巨龙的目的是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龙”这种生物无愧于传说级的强大存在,他们竟然连来自同步轨道的卫星观测都能凭直觉感应到,虽然看起来那头龙对这种卫星观测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到处躲来躲去,但这已经足够让高文感觉惊讶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高文和卫星之间的联系无人知晓,即便是传说中的巨龙,也不可能顺着卫星信号飞过来找他追究偷窥的问题吧……大概…… 而且话说回来,大家都是挂在天上看人开会的,都是一座山上的狐狸,谁举报谁嘛! 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之后高文顿觉念头通达,而且觉得下次也能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继续追踪那头巨龙了――假如对方正好又一头撞进监控区的话。不过话说回来,那头巨龙的警惕心和机动性是个很大的麻烦,到现在高文都想不明白那么大的一个生物是怎么在空中做出那么夸张的螺旋俯冲动作的……快的他连焦距都调不过来。 一阵从窗口传来的微微风声打断了高文的思考,他抬起头,在传奇骑士的感知中,他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正蹑手蹑脚地从窗台跳下来。 趁着这个黑影刚要站稳落地的一瞬间,高文立刻大声问道:“大半夜跳窗户来干啥呢?!” 然后果不其然他就听到咕咚一声,琥珀差不多是五体投地地从空气中现出身形,半精灵小姐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时间就张牙舞爪地冲向高文:“你吓死我了!!三更半夜不开灯你一个人偷摸坐在书房里,这猛一开口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么!” 高文轻轻松松地按住琥珀的脑袋,让这个矮冬瓜在自己一米开外连蹦带跳,后者的爪子挥舞到极限也够不着他的肩膀:“你一个潜行者竟然还怕有人摸黑跟你说话?” “我平常干活的时候都没人在旁边说话的好么!” e……高文总觉得琥珀这句话有很多层解释啊…… “发生什么事了?”心中腹诽一下之后,高文松开了手,并随手点亮书房里的魔晶石灯――他之前关灯是因为晚饭后就一直在聚精会神地监视缔约堡的情况,也就没顾上开灯,这时候自然也没必要保持黑暗了,“你很少在这个时候跑来汇报情况。” “索尔德林回来了,”琥珀一边揉着自己被高文弄乱的头发一边说道,“而且带回来个比较重大的情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尽快知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高文愣了一下,“什么情报?” “他们在忤逆要塞的南部尽头发现了一扇I类隔离门,门对面应该是一个还未发现的大型实验场,根据遗迹里的标识,那个实验场的名字是‘暗影实验场’,”琥珀说道,“索尔德林怀疑那是个类似忤逆堡垒的大型区域,因为准备还不充分,他已经带队返回,准备修整之后重新探索。” “一个新的大型区域?”高文微微皱起眉,没想到天气转暖之后的第一次遗迹探索就有了这么大的发现,“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就给你报告了,”琥珀说道,“明天要通知一下卡迈尔么?” “……没必要,他并不了解忤逆堡垒之外的情况,”高文摇摇头,随后看了琥珀一眼,“话说回来……暗影实验场啊,你好像在暗影方面挺在行的?” “哎?” 安苏东境,缔约堡,漫长的第一次正式谈判终于结束了。 两个国家的统治者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们在谈判桌上绞尽脑汁唇枪舌剑,用数个小时的时间阐述了他们各自的要求和理念,并在这个过程中达成了初步的共识――或者说耗尽体力之后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而在这个过程中,塞拉斯?罗伦公爵感觉身心俱疲。 这种在谈判桌上和人斡旋的感觉简直比在战场上与人拼杀还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是这片谈判战场上的主将――睿智的老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才是冲锋陷阵的那个人,很难想象,那样一个老迈的国王竟然可以在谈判桌上表现的那么强韧有力,不折不挠,以至于罗塞塔大帝和他带来的整个顾问团都无法在言语的交锋上占到安苏的丝毫便宜。 现在,谈判终于结束了,不管是谈判桌旁的人,还是守候在大厅外、城堡外的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谈判之后是晚宴,一次艰难的谈判应以一次盛大的宴会作为结束――而在宴会上的社交活动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被视作是谈判的延续。深知这一点的塞拉斯?罗伦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宴会厅内,与周围的安苏人随意攀谈着,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宴会厅的中心。 弗朗西斯二世就在那个位置,提丰的那位皇帝陛下也在那里,除此之外,就只有少数随行人员站在他们身旁,那些随行人员毫无疑问都是护卫。 而除了正在交谈的国王和皇帝之外,剩下的与会者可以说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安苏人和提丰人各自占据着宴会厅的一边,结成自己的团体进行着交谈,同时对另一边的人报以十足的警惕。 当初设计这个晚宴环节的礼仪官们不可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但这种尴尬的局面显然是没办法避免的――虽然在塞拉斯?罗伦看来,干脆取消掉这个粉饰脸面的宴会才是最简单的解决之道,可那些做什么都必须遵循规矩礼仪的人恐怕不会这么想。 思索间,一个年轻人朝着这位东境公爵走了过来。 “埃德蒙王子,”罗伦公爵向着这位金发的年轻人举杯致意,“你在谈判桌上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除了国王之外,这位年轻有为的王子可以说是今天谈判现场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他那犀利的言辞和利剑一般的见地甚至得到了罗塞塔皇帝的称赞。 “罗伦叔叔,我们在这里还是不要太过拘礼了,”年轻的王子微笑起来,同样对眼前的公爵举起酒杯,“而且如果没有罗伦家族守卫东境,今天的这场谈判恐怕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应该共同庆祝今天的进展。” 塞拉斯?罗伦那张总是带着威严气质,令人感觉很难接近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是的,应当庆祝――为即将到来的和平。” 尽管谈判还未结束,双方还会在这个地方争执一阵子,但今天的谈判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每个人都能意识到,两个国家的统治者正在极力促成和平,而这也正是所有人聚集在这里的目的。 “和平……和平确实宝贵,”埃德蒙轻轻笑了一下,“可惜的是简简单单的和平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解决安苏沉沦的现状。” “耐心,我的王子殿下,我们应该有耐心,”塞拉斯?罗伦用沉稳和缓的语气说道,“只要解决了和提丰之间的和平问题,我们会有机会让这个古老的王国焕发生机的。” 在提丰人所占据的“半个大厅”里,年轻的狼将军安德莎?温德尔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站在大厅中央的安苏国王一眼。 一个穿着浅色外套,气质温和,带着法师气息的中年人站在这位年轻的狼将军身旁,这个中年人注意到了安德莎的视线,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安德莎,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的,帕林叔叔……冬堡伯爵,”安德莎?温德尔听到这位从小便很照顾自己的长辈的话,只好深吸口气,收敛起自己的眼神,“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 “我们应该感到高兴,”冬堡伯爵微笑着,视线却落在提丰皇帝罗塞塔?奥古斯都身上,“我们的皇帝陛下终究选择了和平的路。” 安德莎?温德尔不禁低声咕哝起来:“和平么……” ------------ 第三百八十章 蠢蠢欲动 黑暗山脉,“忤逆要塞”中层区,内部防御站大门前。 古老的要塞在这个区域被整修一新,原本斑驳脱落的墙面得到了重新粉刷,白色的墙壁涂料和浅灰色的地面让大厅显得焕然一新,雪白的墙壁上,每隔十米左右便镶嵌着一盏明亮的魔晶石灯,灯光将整个空间映照的亮如白昼,而在每一盏灯后的墙壁上,都可以看到一道由小型六边轮廓构成的、散发出微微蓝光的“发光带”顺着墙壁延伸出去,并在临近屋顶的位置勾勒、交汇成优雅简洁的几何图案,并最终和天花板连接起来。 在重新铺设的天花板上,整整齐齐的蜂巢状六边形结构一直蔓延到大厅的尽头,蔓延到远方那深沉黑暗的走廊深处…… 那些蜂巢结构就是在忤逆要塞原本的能源核心失效之后用来取代的新能源――第二代魔网装置。 这些魔网还没有完成最终的封装,按照领主的说法,那些密密麻麻的六边形看上去就让人犯“密集恐惧症”,必须用天花板吊顶遮盖起来才行,但在索尔德林看来,恰恰是这没有封装的、散发出微微蓝光的魔网,反而让这整间房间呈现出一种另类而夺人心魄的美感,这种由整齐的几何线条和先进的魔导装置所构成的场面,实在像极了精灵文明的瑰宝,那被誉为“不可思议的上古技术奇迹”的群星圣殿…… 谁能想到呢,这座在星火年代建造起来的古代刚铎设施,竟然在一千年后的今天以这种方式“复活”了,就在这座大厅之外,相邻的几个大型室内空间里,便是轰隆作响的车间厂房,还有堆放后备物资的仓库设施――在卡迈尔重新修复了这一区域的门禁隔离系统,领主又派来了足够的守卫士兵之后,要塞中层区的安全得到了保证,如今在这一地区工作生活的人已经达到了上千之多,虽然还远远比不上当年忤逆要塞全盛时期的盛况,但当时也让卡迈尔着实感慨了一阵子。 心中略略有些感慨,索尔德林收回了打量四周的视线,并看向自己挑选出来的十几个精干士兵――这些士兵穿戴着钢铁游骑兵的特殊轻甲,戴着用机器精确冲压制成的、全覆盖式的头盔,头盔前方的侦测目镜散发出微微的红光,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等候命令,尽管只是一群没有任何魔力天赋的“凡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却从他们身上散发了出来。 ――目前为止,这种气势都只能说是虚张声势,但只要经历几次见血的实战,这种气势就会变成实打实的东西。 一名担任副队长的部下看了一眼不远处墙上的机械钟,从头盔下传来略有些发闷的声音:“长官,出发时间到了。” “再等五分钟,”索尔德林摆摆手,“领主派来的人应该就快到了。” 一边说着,这位高阶游侠一边微微露出颇觉奇怪的神色――那位暗影大师小姐虽然平常看着是很不着调的一个人,但在时间观念上一向是不含糊的,这一点从她已经被领主当成饭点闹钟就能看出来,怎么会迟到呢? 他这边正好奇着,突然就听到从大厅另一头的入口传来了琥珀咋咋呼呼的声音:“哎我来了我来了!你们没等太长时间吧――我这边遇上点意外情况!” 索尔德林顿时松了口气,立刻转过头去:“没关系,时间刚刚过了几分……嗯?” 高阶游侠修长的金色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他惊讶地看着正连蹦带跳朝这边跑来的琥珀……背后那个一拱一拱的身影。 他忍不住好奇地询问已经跑到自己面前的琥珀:“这位……海妖小姐是?” 琥珀顿时翻了个白眼:“突然加塞的队员――前天晚上老粽……高文还只说了让我来帮你,结果今天出发的时候就突然把这个海毛虫怪塞给我了,说要带着她一起。” 一边说着,半精灵小姐一边颇为不满地看了身旁的海妖一眼:“本来我一个人赶路飞快的,结果带着她就只能慢慢走过来了,你是不知道这家伙一路拱过来有多慢……” 提尔立刻接茬:“我有个快点走的方案啊――你偏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 “废话!你把自己团成球,让我在后面使劲踹――你是轻松了,我不得累死?!而且咱们要走山路啊!你就不怕我一脚把你踹山沟里?” 索尔德林看向提尔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把自己团成球让人踹着走……这个海妖果然跟传言的一样,已经懒的就差当场去世了…… 提尔则对索尔德林的注视毫不在意,她身后长长的尾巴摆来摆去,一脸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些打扮怪异的士兵,然后开心地对大家摆着手:“我听说啦!你们在要塞南边发现一个新区域是吧?!所以我才主动报名的――寻思着万一能跟着你们发现一些小点心什么的……” 索尔德林一脸懵逼:“小点心?” “啊哈哈,不用管她,海里泡大的生物,多少有点进水,”琥珀打着哈哈迅速把索尔德林的注意力带偏,“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提尔马上对琥珀怒目而视:“你别以为我听不懂!‘进水’这个词你是跟那个领主学的吧――你是不是骂我?” 琥珀用自己的脸皮硬接一切指责,完全无视了提尔的质疑,倒是索尔德林一脸不放心地凑到她旁边低声问道:“真的没问题么?我听说这位海妖小姐懒散成性,万一她半路睡着了怎么办――我们可不是去郊游,而是要探索危险的古代遗迹……” 却没想到提尔的听力比索尔德林想象的还好,这位海妖小姐在琥珀开口之前就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和尾巴):“不用担心,我多少也是个潮汐大师,还不至于拖了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后腿。再说了……我要真懒得走了就把自己团成球睡觉,你们派个人在后面推着我就行了……” 索尔德林:“……” 他现在是真觉得这趟探索之旅前景不妙了…… 领主府中,赫蒂抱着一摞文件来到了高文的书房,高文看到她之后微微点头:“琥珀和提尔她们这时候应该已经跟着索尔德林的探索队出发了吧。”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赫蒂略一沉吟之后说道,并紧接着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点疑惑,“先祖,把她们两个派去帮忙真的没问题么?”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位偶尔会显得过于严谨认真的大孙女一眼:“你觉得不妥?” “琥珀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只要没人看着,她放在哪里都不妥,”赫蒂无奈地叹了口气,“而那位海妖提尔小姐……我简直不能从性格方面来对她进行分析,我上次看到她保持清醒状态还是在三天前的白水河里――她跑去河里游泳,还被东区的渔民用网子给抓住,把人家渔网都弄坏了。” “……她还有这丰功伟绩呢?”高文惊愕地呆了一下,紧跟着就赶紧摇摇头,“咳咳,这都是细节问题,你只注意到了她们不太可靠的地方,但不要忘了,她们那无人能及的能力。” 高文严肃起来,看着赫蒂的眼睛:“琥珀虽然不靠谱,但她是当之无愧的暗影大师,起码在暗影这个专精领域里,她就如一个元素生物在自己的元素界中一般强大,索尔德林所发现的那个‘暗影实验场’对普通人可能相当凶险,所以才需要琥珀的力量;提尔则是对抗神明力量的专家,别人不知道,你可是知道的――那帮海妖一个个都是生吃神明长大,对神抗性高的吓人。忤逆要塞是研究神明力量的地方,暗影实验场说不准就跟暗影女神有关,提尔过去就是一重保险,假如那里真的存在神明遗留之物,只有提尔才能安全地将其处置。” “……确实如您所说,”赫蒂想了想,也只能承认高文说的有道理,“希望她们别惹出什么乱子吧。” “比起这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汇报么?”高文看着赫蒂的神色,在其刚才进入书房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赫蒂脸上的一抹凝重,“哪个工厂出状况了?” “情况恐怕比那严重,先祖,”赫蒂表情凝重地说道,“刚才有一份军情局送来的报告――我们安插在霍斯曼伯爵领和卡洛尔子爵领的间谍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南境贵族的举动异常,各个实地贵族在频繁举行集会,集会的主导者是霍斯曼伯爵,各处领地上的骑士们都在流传着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高文?塞西尔公爵贪婪疯狂,为了掠夺财富而剥夺了领地上所有骑士的权力和封地,并大肆破坏安苏的传统秩序,而且这种破坏正在向外蔓延,康德领就是个牺牲品,许多‘光辉而荣耀的姓氏正在塞西尔的土地上蒙尘’――这是那些领地上骑士和小贵族之间流传的原话,而且口径出奇的一致,显然是有人在刻意散播。” 高文带着些微玩味的笑意默默听完,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有意思……终于有人说我破坏安苏传统了――我还以为他们至少能忍到弗朗西斯二世回国呢。” “您不生气么?”赫蒂惊讶地看着高文,“明明您才是安苏传统的缔造者,那些人简直是忘了谁才是他们的祖宗!” “他们可没忘,更不傻,他们只是看到了更大的利益而已,”高文摇摇头,“除了这些,还有更多情况么?” “一批圣光传教士从北方卡洛尔领进入了南境,并和南境的圣光教会高层频繁接触,那些传教士正在骑士阶级之间大肆宣扬塞西尔接纳异神信徒一事――当然,他们没有用‘异神信徒’这个中立的说法,而是直接说我们在接纳异端邪神信徒。” 高文抬起眼皮,问了自己唯一关心的问题:“当地贵族领主默许这些传教士的行动?” “恐怕不只是默许,”赫蒂摇摇头,“如果没有当地贵族领主的暗中帮助,传教士很难把身为贵族的骑士都召集起来进行这种‘宣传’,骑士阶层可不是在教堂门口敲敲钟就能召集起来的平民。” 高文微微点头:“那看来南境的贵族们还拉上了圣光教会啊――为了趁机捞一笔,他们还真什么都敢做的。不过这样也好……” 赫蒂惊讶地看着高文:“这样也好?这样有什么好的?” 高文微微一笑:“我们只需要打一次就行了,而不是把他们各打一次。” ------------ 第三百八十一章 改变历史的一天 对于南境贵族以及教会方面的蠢蠢欲动,高文丝毫不感觉意外――事实上从某种方面来讲,贵族和教会的行动还是他亲手一步步促成的。 几乎粉碎原有市场的炼金药剂生意,颠覆性的魔网技术,矿山机械设备,这些东西为南境的大小贵族带来了他们从未想过的财富,但同时只要那些贵族稍有脑筋,也会反应过来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正逐渐受到塞西尔的经济侵蚀和控制,而另一方面,通过坦桑镇的安德鲁子爵作为“代理人”,南境如今的矿石生意几乎有半数都已经落在塞西尔-莱斯利联合体的手上,因此而被压制的贵族领主们恰好就是南境拥有最大武力的那一批――毕竟,掌握着矿石就等于掌握着锻造兵器的资源,就等于能够建立和保有强大的军队。 所以,南境的贵族们,尤其是原本最富裕、最强大的那一批贵族们,迟早都会把塞西尔当成敌人。 “塞西尔的土地上流淌着黄金白银,而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又恰好存在可以被攻击的‘弱点’”,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另一方面,从去年冬季开始领地上大批接纳来自圣灵平原的异神信徒,则是在不断刺激圣光教会的神经。那些传教士在南境难以掀起什么波澜,但如果南境贵族此时正好想要对付塞西尔,那么圣光教会也就有了进入这片地区的机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高文很清楚,这些变化是不可避免,必然会发生的――只要他想在这个世界建立自己的新秩序,那迟早会跟原有的传统势力爆发冲突,在这种涉及基础规则的变革上,没有任何妥协余地,一切最终必然要以武力说话,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高文就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自己默默做好用武力说话的准备,然后看那些传统贵族和教会什么时候忍不住动手。 赫蒂也是个聪明人,看到高文的态度她就知道老祖宗一直在计划的正是如今这个局面,只不过有一点她想不明白:“先祖,您为何非要等他们主动动手?要知道,从法理权上,您永远有主动出击的理由而不用担心任何道义上的问题――毕竟目前南境所有贵族占据的都是您当年的封地……” “很简单,因为地广人稀,”高文随口答道,看到赫蒂脸上仍然有不解的神色,他才无奈地摇着头多说了一句,“让他们把人集中起来,咱们这边一轮饱和炮击和射线枪攒射过去就完事儿了,省的满南境挨个打去。” 赫蒂:“……” 当然,高文这话说起来多少是有点玩笑成分在里面的,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战术上还是必须重视他们――哪怕那只是一群陈腐守旧,不知道塞西尔枪炮威力的旧贵族,他们手头的武力也还是有些威胁的――所以高文从旁边的空白信笺中抽出一张纸,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随后交给赫蒂:“这封信是送给葛兰女子爵的。” 赫蒂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那上面只有很简短的内容:“清账的时日到了,近期盘点库存。” 赫蒂离开之后,高文站起身,来到那副描绘着南部全境的地图前,陷入了思索之中。 说实话,虽然一早就做好了和这个世界的传统势力武力对抗的准备,但如果不是局势变化所驱,高文本来是不打算这么早就让正处于发展期的领地进入战争状态的。 按照他一开始的想法,他是要默默发展领地,不断向南开拓新土地并建立工业区,直到手头掌握了绝对碾压性的力量,再跳出去把那帮传统贵族全揍一遍。 然而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提丰和安苏的谈判已经开始,不管和平协议是否能顺利签订,目前相对平稳的南境局势都会有所变化――若是爆发战争自不必说,若是签约和平,那么暂时解决外部大患,腾出手来的安苏王室这时候也差不多该注意到正在南境飞快崛起并且频繁挑战传统秩序的塞西尔领了。 弗朗西斯二世可不是傻子,他能容忍塞西尔家族重新走上舞台,容忍这个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古老家族在南境大肆活跃,无非是因为内忧外患无法解决,不想再在本就充满争议的“私生子王室”上增加一个不敬先祖的恶名,也不想再给那些不太支持王室的贵族新的话柄罢了。 除了提丰和安苏王室可能产生的变数之外,还有最近圣光教会越来越诡异疯狂的举动,南境各种大小势力错综复杂的威胁…… 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高文意识到他必须在近期解决这些外部麻烦,至少,要彻底控制住南境局势,让这片相对封闭的土地成为自己的稳定后方。 他当时在弗朗西斯二世和所有王都贵族面前承诺过,不“主动”对南境现有的土地分配提出法理宣称,虽然以他身为“先祖”的名头,这时候硬要宣称也行,但高文还是希望能让自己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最好是让那些南境贵族自己往外跳。 他们当然有往外跳的动机和理由――不只是因为贵族本身的贪婪,也不是因为高文?塞西尔在自己领地上推行的制度真的激起了他们的“义愤”,而是因为塞西尔家族在南境重新崛起的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让这片土地上百分之九十的统治者汗毛倒竖了。 在塞西尔弱小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感觉不到威胁,但随着塞西尔每强大一分,来自南境各个贵族势力的敌意就会跟着强大一分,毕竟,他们都是依靠分食塞西尔祖产才发达起来的,从某种意义上,塞西尔家对南部全境都有法理宣称权。 既然他们的敌意迟早会爆发,高文就不介意略微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早点团结起来。 所以,军情局下属的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办公室制定了计划,擅长脑补收集情报、传谣谎报军情的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被动)执行了这个计划。 然后那帮本就对塞西尔家族抱持警惕和敌意的南境贵族果然就忍不住,想要跳出来了…… 那些遵循古礼的贵族不一定有和先祖全面战争的勇气,所以他们大概只是想跳一下,用一场烈度很低的摩擦来向塞西尔家族示威,然后按照“贵族游戏”的方式,从塞西尔家族诈取一些利益,但是…… 只要他们跳出来了,这场“摩擦”的规模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高文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随后集中起自己的精神,脑海中,来自监控卫星的俯视视角浮现出来…… 缔约堡,那奠定历史的长厅中,一份文件正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被来自两个国家的礼仪官进行宣读。 两名礼仪官的声音近乎完全同步地在大厅中回荡着,在魔法力量的加持下,这声音不但洪亮清晰,甚至仿佛带上了某种令人生畏的庄严厚重质感―― “……我们共同认为,恢复和平关系是共同应对威胁的第一步,而停止现阶段的边境对峙是确保和平的第一步……协议签订之日起,停止军事对峙和一切相互的军事渗透行动……在重启外交的基础上,恢复边境通商和人员流动,逐步解除戒严禁令……共同监视宏伟之墙…… “……以上诸条,皆在众神及先祖之灵的见证下,并由两国伟大而睿智的统治者认可…… “……安苏/提丰736年,于共同边境之缔约堡…… “和平万岁。” 庄严的最后一声落下,长厅中骤然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不管这大厅中的人是否还抱有敌意,是否在昨天还互相戒备,是否在今后还会互有隔阂,至少在这一刻,经历了漫长谈判的每一个人都在诚心实意地鼓着掌,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协定而欢欣鼓舞着。 得到所有人见证的和平协议上留下了两国统治者的印记,随后由一名魔法师现场将协议刻印在两块精金板上,交由两个国家共同保存,而协议的原稿,则将留在这座“缔约堡”中,被密封在一个秘银制造的保险箱内,沉入堡垒下方的一处防护严密的密室深处。 但这些后续的、仪式性的东西已经不是塞拉斯?罗伦公爵所关注的了,他只是感慨万千地看着国王和罗塞塔大帝握手,交谈,随后相互赠送了身上的装饰佩剑,在一片祥和而热切的气氛中,这场历史性的谈判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气氛略微轻松的宴会,盛大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尽管谈判已经结束,塞拉斯?罗伦公爵也没有丝毫松懈,他很清楚有多少人在盯着这场和平谈判,其中不乏有那些不希望和平的人存在――所以哪怕在协议订立之后,只要国王还在缔约堡,还在这边境线上,他就不能放松警惕。 想必提丰那边也是一样――因为在整个晚宴过程中,罗伦公爵都注意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身边的护卫始终紧随左右,甚至人手还多了一些。 但最终,一切还是平安结束了。 在所有护卫人员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两位统治者在缔约堡中的最后一夜安然度过,安苏736年复苏之月52日,安苏国王弗朗西斯二世和提丰皇帝罗塞塔?奥古斯都离开了缔约堡。 长风要塞用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了自己的国王陛下――对于这座尚武的边陲要塞都市而言,从缔约堡中返回的弗朗斯西二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将军,是冲锋陷阵,得胜归来的将军。 但已经在谈判中身心疲惫的老国王并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太久,简单见过要塞中一些有头面的人物之后,弗朗西斯二世回到了他休息的房间。 王子埃德蒙没有与他在一起,和他一起进入房间的,是负责贴身保护他的、来自圣苏尼尔城的传奇法师。 在长达数日的谈判过程中,这位传奇法师始终和弗朗西斯二世保持着生命链接的状态,可以直白地说,对于此刻的弗朗西斯二世而言,这位已经为安苏王室服务了几十年的传奇法师甚至是比他的所有子女都更值得信任的人。 舒展着吱嘎作响的僵硬关节,老国王坐在了宽阔柔软的塌上,他那双有点浑浊的眼睛看向侍立在身旁的老魔法师――一位消瘦,黑发,气质沉稳,身穿紫色繁星法袍的老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杜克大师。” 身穿繁星法袍的老者微微点头,嗓音低沉沙哑:“这是我的职责。” “结束生命链接吧,”弗朗西斯二世说道,“这种体力充盈的错觉虽然很好,但持续时间太长,已经快要影响我的睡眠了。” “如您所愿。”老法师挥了挥手,一层淡薄的魔法光华随之在他和弗朗西斯二世身上闪过,生命链接的效果当即消失,在身躯重新变沉重的感觉中,老国王不禁轻轻呼了口气。 他曾经也是个强大的施法者,天赋并不比身旁的传奇法师差,然而作为一个国王,他在魔法的道路上注定走不到那最后一步――他的身体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衰颓了。 “陛下,我去外面为您设置警戒符文。”结束生命链接之后,老法师在弗朗西斯二世身旁微微弯腰说道。 “好的,辛苦了。” 老法师离开了房间,但弗朗西斯二世刚要闭上眼睛眯一小会,却又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杜克大师,还有什么……”老国王睁开眼,好奇地看向门口,但他的话没说完――站在门口的并非那位身穿繁星法袍的传奇大师,而是一个穿着侍从服饰的陌生男人。 在他离开圣苏尼尔城期间,理论上不应该有任何陌生面孔单独出现在他面前。 弗朗西斯二世的右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抚摸着自己左手上戴着的一枚指环,他看着那侍者的眼睛:“你是谁?” “国王陛下,”侍者走上前来,微微鞠躬,礼貌有加,“感谢您为和平作出的努力,万物终亡会向您问好。” 话音落下,侍者的头颅突然四分五裂,那崩裂的血肉形成了一张血盆大口,直扑向弗朗西斯二世! ------------ 第三百八十二章 暗影深处 忤逆要塞,南部区域。 之前设置在走廊尽头的魔晶石灯仍然在正常工作,那明亮恒定的光芒驱散了走廊中的黑暗,也让索尔德林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设置在暗影实验场前的魔晶石灯不仅是为了照明,更是作为一种“检测装置”――这盏魔晶石灯依靠一组特殊的魔网单元供能,魔网单元带有检测异常魔力涌动的符文,只要周围的魔力浓度突然改变,魔网单元就会立刻烧毁,灯光也将随之熄灭,后续赶来的探索队员便能够提前得到预警,现在灯光仍然明亮,这至少说明了在索尔德林等人离开的这两天里,这个区域并未出现异常的魔力涌动。 在古老神秘的遗迹里探索,最怕的就是遇上仍然在运行的古代魔法机关,或者是在废墟里游荡的法力生物,索尔德林的谨慎小心,完全是无数冒险者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情况正常,无异常魔力,”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用侦测目镜确认了灯光之外区域安全,对索尔德林汇报道。 索尔德林点点头:“设置紧急防御点,准备开门。” 一部分战士立刻将他们一路运来的几个大箱子推到那扇隔离门附近――这些大箱子带有减轻重量的符文,内部还有专门给减重符文供能的魔力电容器,是机械制造所用来运输沉重物料的专用“转运箱”――在打开箱子之后,里面的待组装配件和一些奇特装备立刻呈现在众人眼前。 索尔德林在箱子前弯下腰,手指在其中一件大型装备上轻轻拂过。 那是一个带有握把的奇怪装置,它的主体由两个相对安装的“U”型金属轨制成,金属轨后部是一个密封起来的钢铁“盒子”,在金属轨和“盒子”连接的地方,则可以看到微微发出光亮的魔法符文,装置的握把则位于金属轨的中段,在其前端和后端,还分别可以看到用于辅助稳定的握手和肩托。 索尔德林知道,与塞西尔目前遵循“量产,廉价,简易”路线的制式装备不同,他眼前的是一种近乎不计成本制造出来的武器,这件武器由领地上最优秀的工匠大师和古代魔导师共同亲手打造,用上了目前符文铸造厂能够提供的最优质基板,在导轨后部的“能源匣”中,甚至用上了目前还在测试阶段的、仅有少量生产的第二代魔力电容器,就连导轨上的加速阵列,也是特殊设计的产物,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一个要求:制造出可以被单人携带的轨道加速炮。 但索尔德林同时也知道另一件事――每一件廉价量产的制式装备,都是从这样昂贵的试验型号开始的。 在使用过程中,钢铁游骑兵收集到的数据越多,提出的改良方案越明确、越有效,那么这件昂贵的武器变成廉价工业产品的日子就能越早到来。 正常情况下,哪怕有了成熟的构思,一种产品从图纸变成实物也需要很长时间,但感谢尼古拉斯?蛋先生的不辞辛苦,索尔德林才能在第二次探索的时候提前拿到几件样品。 “三人一组,每组一具,”索尔德林开始分配士兵们的装备,“按照之前的预案,一名发射者配备两名护卫,盾卫专门负责撑起护盾,射手负责轻武器掩护,不管里面遇上什么情况,都必须沉着冷静――别忘了,你们是这片土地上,也将是这个世界上最精锐的‘钢铁游骑兵’!” “是!” 士兵们将武器箱中的装备一一取出,除了四具单兵发射器之外,另有用大型魔力电容器支撑的紧急护盾和连续射击性能更好的热能射线枪供他们使用,这些根据已有技术改装而来的“特战装备”都是索尔德林在十几天前下的订单,今天是验证它们的时候――假如真的爆发战斗的话。 临时加塞进来寻找小饼干的海妖提尔小姐有点愣神地看着这些全副武装起来的钢铁游骑兵,她虽然不常出门,但高文?塞西尔的军工专家们发明出来的东西有什么样的画风她还是知道的,憋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确认要在一个古代遗迹里用这种玩意儿开路?你们精灵原来是这么莽的种族么?” “这座古代遗迹是刚铎帝国的造物,虽然古老,但它坚固的不可思议,而且我们也不是用这些东西开路,只是防备万一罢了,”索尔德林微微一笑,紧接着露出自豪的模样,“至于战斗风格――我相信我是精灵中的第一个觉醒者,在我的同胞们还执着于研究弓箭和魔法时,我已经找到了比那更有效的解决之道。” 一边说着,这位高阶游侠一边忍不住想起了去年那个冬天,他和那个邪教徒女人的惊天一战…… 七八个手雷砸在敌人头上的感觉真好啊……当时他要是再多带几个,说不定就赢了。 “你们陆上人的脑子都怪怪的,”提尔感觉跟索尔德林的交流出现了一些问题,于是无奈地摇着头一拱一拱地离开了,“怪不得族里姐妹们都说离开水太久脑子会坏掉……” 琥珀则没有在意索尔德林和提尔的交谈,她只是颇为好奇地来到那扇封闭的闸门前,仰头看着闸门上的花纹――她并不懂古代刚铎帝国花里花哨的字母,她只是在门上其他区域的符文中寻找着暗影力量的气息。 “这后面就是那个所谓的暗影实验场么……”半精灵小姐嘀咕着,“感觉不到一点暗影气息嘛……”.. “或许都被大门挡住了,紫钢对魔力的干扰是很强的,”索尔德林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块铭刻有复杂符文的银质圆盘,“稍微退开一点,我要试着解锁了。” 他向银质圆盘注入些许魔力,随后按照卡迈尔交待的解锁规律,开始尝试解除这扇古代大门的锁定状态。 ――虽然卡迈尔并不知道这个区域,也不清楚忤逆要塞各个区域的门禁密码,但他知道通用解锁规律,如今千年已过,要塞所有门禁的能源系统都经历了重置,原本的密码肯定失效了,所以理论上只要带着通用解锁装置,就能够打开要塞的任何一道大门。 随着银质圆盘上发出微微的辉光,那扇沉重古老的紫钢大门内部突然传来了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构运行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琥珀就知道索尔德林成功了:当初高文开启山中遗迹北部大门的时候,她也听到过相同的动静。 每个人都全神戒备起来,而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扇古老的大门终于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魔力光辉,并在斥力机关的作用下缓缓向两旁打开―― 千年前的报警装置、防卫设备皆已沉默,要塞的守卫也早已倒下,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引发丝毫的反击,出现的,只有随着大门开启而扬起的烟尘,以及一股腐朽难闻的气味。 每个钢铁游骑兵战士的身旁都立刻浮现出了一层近乎透明的微光屏障,微风护盾将那些可能有害的气息阻隔在外,而琥珀则撇了撇嘴,身影渐渐在空气中变淡、消失,并化作扭曲的阴影“溜”进了大门内部。 片刻之后,半精灵小姐钻了出来:“进来吧,里面安全――而且多半是经历了山体滑坡地质变化之类的,里面有一半都被淹了。” 沉重的隔离闸门背后,是一间被昏暗笼罩的广阔大厅……不,在索尔德林看来,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大厅,倒不如干脆就是个原始洞穴,里面只有少量的人造物痕迹而已。 门背后的空间非常广阔,目测至少相当于两个码头广场那般巨大,在这么广阔的空间中,只有少数地方可以看到人造的石板、石柱以及曾经安放设备的平台之类事物,除此之外便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已经倒塌的棚屋点缀在那些人造设施之间,看上去或许是供研究者休息、工作的小屋,而除此之外的空间便都是裸.露在外的岩石了,在那黑暗高远的穹顶上,则可以看到一根根倒垂的石笋悬挂在岩洞顶上,不时有水从洞顶滴落下来,而在洞穴下半部分,则可以看到不知从何渗透进来的地下水已经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溪流,并将那些古老的人造物浸泡在渗水之中。 一种发光的苔藓类植物在潮湿的岩壁和石笋之间生长着,所以这座洞穴虽然昏暗,但还不至于完全无法视物,只不过这阴森的光照并不能驱散洞穴带给人的压抑之感,反而更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到不安。 有一个人除外。 琥珀化身为阴影,灵巧地在洞穴里的几块巨石之间跳跃着,这里昏暗阴沉的环境反而让她相当受用,在炫技般地用暗影跳跃检查了附近的几个落脚点和平台之后,她回到索尔德林面前:“东西也被清空了,不过奇怪得很啊……这里更像是没完工的样子,洞穴都没封顶的……还是说当年建造忤逆要塞的人故意把这里建成这样的?” “不无这个可能,”索尔德林分析道,“或许他们是利用这座洞穴原有的某种魔力环境展开研究,那就不能轻易改变洞穴的结构或者在这里增加太多人造物了……” 提尔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分析,感觉分外无聊――她对陆上人在一千年前进行的暗影研究没什么兴趣,这并不是海妖擅长的领域,但她倒是对这里的渗水挺感兴趣的,这个水分充足的地方似乎很适合睡觉…… 长风要塞,当那个陌生的侍者说出“万物终亡”四个字的瞬间,弗朗西斯二世便已经反应过来,他猛然扬起了自己的左手,一面坚固的魔法护盾几乎是在瞬间便凝聚成型,并将那个头颅爆裂、血肉扭曲变异的怪物抵挡在外。 看到那血肉怪物令人作呕的模样,弗朗西斯二世的脸色微变,但他手上的施法动作丝毫未停,他用空闲的右手飞快勾勒出一连串的魔法符文,复杂深奥的咒语则被压缩成简短的几个音节,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爆鸣声,在魔法护盾和怪物之间骤然爆发出一团刺眼的奥术能量,强大的爆炸力量将那怪物直接掀飞出去! 在那怪物飞出去之后,弗朗西斯二世脸色急剧变化了一下――他没有呼叫卫兵。 刺客是在杜克大师出门之后几秒钟内进来的,刚才的战斗也爆发出了足够大的声响,即便不用他呼救,卫兵或者杜克大师也应该立即冲进来才对。 然而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的人想让国王去死。 那个被炸飞出去的怪物在地上疯狂蠕动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爬了起来,近乎零距离的奥术爆炸完全没有对它造成致命伤,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弗朗西斯二世便做出了此刻最明智的决定―― 他抬手对怪物发射出一枚干扰行动用的火球,紧接着直接冲向最近的窗户,纵身一跳! ------------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暗影玺戒 水晶窗怦然破碎,弗朗西斯二世撞破了窗户,落在一层松软的地毯上。 地毯? 老国王瞬间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而起――这一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衰老的老人,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出了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做出的动作――待站稳之后,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入目之处是那间熟悉的休息室,熟悉的金红交织地毯和卧榻,一个已经完全再生的怪物正用猎食者的姿态站在不远处,那怪物扭曲变形的人类身躯上还挂着侍从官的制服布条,而那扇本应该被撞碎的窗户,此刻完好无损。 致幻剂?精神暗示?什么时候? 弗朗西斯二世心中警钟大作,但丝毫没有绝望的情绪,他知道,既然自己现在还能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那就说明他的思维还是自己的,只要自己还能思考,那局势就没有失去控制! 老国王飞快地在身前勾勒出几个符文,将防护法术一个接一个地加持在自己身上,同时转动着左手上那枚带有黑色旋转云雾符号的怪异戒指,而与此同时,那个完成再生的血肉怪物已经发出一声咆哮,随后猛然冲了上来。 它扑在弗朗西斯二世身上,将老迈的国王扑倒在地,随后用那令人恐惧的、扭曲溃烂的血肉巨口疯狂撕咬着身子下面的猎物,大团大团的暗影烟尘从猎物身上弥漫出来,将怪物的身影团团笼罩。 一片暗影迷雾突然在房间另一个角落浮现出来,暗影迷雾中凝结出了弗朗西斯二世的身影,这位老国王抬起左手,手上佩戴的怪异戒指表面浮动着一层朦胧的微光,他口中传出了仿佛混杂着数个声线的怪异声音:“生于暗影之境,匍匐于阴影之中的居民们,缔约者的后裔需要你们的帮助!” 忤逆要塞,暗影实验场中,琥珀和索尔德林来到了位于洞穴中央的一片空地上,好奇地研究着这片区域。 这片空地的地势高出周围,因此没有被水淹没,在保持干燥的空地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这里曾经安置过大量设备,因为仍有很多拆除之后残留的凹槽以及没有被拆除的魔力导管分布在空地的外缘区域,但这些并不是最让琥珀和索尔德林感觉好奇的东西。 最让他们好奇的,是空地中央一个直径达到十米左右的圆形凹坑。 那圆形凹坑就好像层层缩减的向下台阶,一直沉到平台下方大约一米深的地方,在其内部的每一级“台阶”上,都可以看到大量复杂的魔法纹路和已经黯淡下去的魔力水晶,而在凹坑的最底部,却只能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古代金属装置――这个最核心的组件显然没能扛过一千年的岁月侵蚀,在这座洞穴糟糕的保存环境中,它已经彻底面目全非。 “看上去像是某种用来张开空间门的设施,”索尔德林根据自己对古代刚铎技术的了解说道,“但这种躺在地上,甚至镶嵌在地下的空间门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 “我就更没见过了,”琥珀低头看着下面,“不过我觉得底下的那堆金属里应该有金的……” 索尔德林默默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扭头看着周围:“说起来,提尔小姐呢?” “她刚才说这地方待着舒服,找地儿睡觉去了,”琥珀摆摆手,“现在大概在某个水潭里泡着呢吧。不用管,反正泡够就自己漂上来了。” 紧接着她微微皱眉,低头看着下面那支离破碎的金属装置:“游侠,你在这儿待着,我要去暗影界看看。” 索尔德林立刻严肃起来:“你发现什么了?” “现在还不确定,得等我回来再说。” 琥珀撂下这么一句话,整个人的身影已经在空气中变成了一团朦胧的黑色烟雾,并随风飘散。 索尔德林有点愣神地看着琥珀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进入了暗影界,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这个半精灵平常很怂的么?” 已经进入暗影界的琥珀是听不到索尔德林在说什么的,她只是任凭自己的感知在那种穿越两界的状态中飞快下坠,在一个很短暂的瞬间之后,她已经脚踏实地地站在了暗影界的大地上。 一头变成长发的黑色发丝在空中无风自舞,下半身笼罩在朦胧的暗影云雾之中,化身为暗影妖精形态的琥珀张开眼睛,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景象。 洞窟变成了黑白分明的模样,无形的光照让洞窟中的一切都清晰可见,而在她眼前,那原本应该是个圆形凹坑的地方,赫然涌动着一团不断旋转的黑色云团。 就如她在“现世”层面感知到的,这里果然打开了一扇门――只不过这扇门是位于暗影界的。 琥珀好奇地观察着那不断旋转的黑色云团,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奇怪……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怎么又没了……明明刚才感觉就在这里……” 她的自言自语刚说到一半,突然从那团云雾中便传出了一个苍老震颤的声音:“……匍匐于阴影之中的居民们……后裔需要你们的帮助……” 琥珀睁大眼睛,那种让她不顾安全,甚至抵抗了自身“怂”性的熟悉感再次从云雾中传出来,但在她向前迈步之前,暗影界中突然浮现出的许多其他气息让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她迅速后退几步,而随着她的后退,一个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浮现了出来,那些身影有着高而修长的体型,披着绘满奇特符号的短袍或长袍,隐约有着人类的外貌和轮廓,但他们的身体却仿佛是由烟雾凝结而成,那些烟雾在他们绘满符号的衣服下翻滚涌动,永无定型,唯有诡异可以形容。 这是暗影界的原住民――无处不在,但又无从观察的原住民,他们可以在暗影界的任何地方出现,但几乎从未有哪个暗影大师能亲眼目睹他们,即便是琥珀本人,和这些暗影住民打交道的次数也相当有限。 这些暗影住民从他们隐匿的某些相位空间中现身出来,争先恐后地冲向了那扇门,冲向那团不断旋转的黑色烟尘,他们中有不少人从琥珀身旁经过,偶尔会有人停留下来,飞快地看后者一眼,似乎琥珀这样同时具备暗影生物和实体生物特征的模样让他们感到好奇,但没有一个暗影住民真正停下跟琥珀交谈。 “咳咳!”最后琥珀忍不住了,上前拉住一个人主动询问,“你们这是去哪?!” 与暗影住民打交道相当危险,这些强大诡异的生物掌握着人类无法理解的知识和力量,他们能轻易把进入暗影界的不速之客――哪怕是凡人中的高阶甚至传奇强者――撕成碎片,但琥珀知道,这些暗影居民是不会攻击自己的。 但这份“交情”也仅限于不会攻击自己而已,根据以往的交流经验,暗影住民似乎不太能理解现世居民,他们的回应方式也古怪破碎,交流起来费劲得很。 就如她预料的那样,暗影住民只回应了自己几个凌乱破碎的单词:“……响应……带回……不到时候……” 被拉住的暗影住民骤然虚化,轻而易举地脱离了琥珀的手。 琥珀愣愣地看着那些暗影住民涌入黑雾深处,近乎下意识的,她慢慢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样珍藏的事物。 那是一枚样式古怪的戒指,灰白色缺乏装饰的金属环让它其貌不扬,而在戒面上,则可以看到一团黑色的旋转图样,仿佛和眼前的黑色烟雾旋涡一模一样。 “爸……妈……对面是你们么……” 出现在“大门”周围的暗影住民都已经进入黑雾深处,那团黑雾却还是没有丝毫静止下来的迹象,琥珀在黑雾前驻足犹豫了许久,终于用一团暗影迷雾笼罩住自己,随后向前迈出一步。 弗朗西斯二世颤抖着放下戴着戒指的左手,在血脉不符合的情况下强行驱动这枚暗影玺戒让他的神经都在一阵阵抽痛,然而这代价是值得的。 在房间中央,那怪物扑倒他暗影化身的位置,空间被撕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隙,十几个怪异恐怖的暗影生物从那裂隙中涌了出来,这些暗影生物在裂隙周围显然强大无比,他们甚至都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便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那个强大恐怖,几乎无法被杀死的血肉怪物。 在那些暗影生物扑向自己之前,弗朗西斯二世果断地反转了召唤咒语,将那些可怕的、来自黑暗世界的生物送回了他们来的地方。 房间中的空间裂隙还未消失,但弗朗西斯二世已经略微松了口气,他来到那怪物死去的地方,希望从那些支离破碎的血肉中寻找一些线索,好确定到底是谁想要了自己的命。 但就在他要俯下身去检查之前,一阵猛烈的撞击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老国王立刻转过身,绷紧全身神经注视着房门的方向。 一下下的撞击声从门外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某种魔法禁制被破解时的尖锐鸣响,弗朗西斯二世感觉到笼罩这座房间的结界突然消失了,随后房门猛然打开,身穿繁星法袍、满头大汗的杜克大师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你没事吧?!”这位大魔法师冲进来便高喊着,随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弗朗西斯二世脚下的怪物,以及那仍然横亘在半空的黑暗裂隙,“……魔法女神啊!我被魔法陷阱困住十几分钟!我还以为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杜克大师,”弗朗西斯二世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效忠王室几十年的传奇法师,再次不动声色地抚摸着自己左手上的戒指,“你被陷阱困住了?” “是的,”老魔法师脸上带着羞愧之色,“我大意了,出门瞬间便被困在某种镜像空间里,如果不是埃德蒙王子察觉异常,从外部打破封印,不知道我还要在那些镜像中徘徊多久……” “埃德蒙?” “我在这里。”埃德蒙王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下一秒,已经全副武装的年轻王子便出现在弗朗西斯二世面前,老国王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额头有一层细汗,手上还有伤口,那恐怕是在强行冲击封印的时候导致的。 “父王,幸好您安然无恙……我几乎要下令让人炸开这堵墙了。” 弗朗西斯二世终于略微松了口气:“幸好我带着暗影玺戒。” “您是应该戴着它,”年轻的王子微笑起来,和魔法师杜克一同走向国王,“如果您不戴着它,克莱门特先生如何测试他新制造出来的宠物呢?” 弗朗西斯二世一愣:“克莱门特先生?” “传奇法师杜克”上前一步,一道腐蚀射线无声无息地从他指尖跳跃出来,击穿了弗朗西斯二世的胸膛。 “是我真正的名字,国王陛下。” ------------ 第三百八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战斗 弗朗西斯二世倒下了,尽管由于超凡者本身强大的生命力,他的身体仍然在微微抽搐,但这位老国王已经切实地走到生命的终点,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一位圣徒在场,也救不回他的命了。 “说实话,若非必须,这真是最差的选择,”杜克――或者说克莱门特低头俯视着正在进行最后几次喘息的弗朗西斯二世,微微摇着头叹了口气,“我并不想亲自动手的。” “是你高估了血肉构装体的能力,”埃德蒙低声说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一位国王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的父亲总会把暗影玺戒带在身上,在他在位的几十年里,已经有至少四个高阶刺客死在这枚戒指的力量下。” “暗影玺戒么……我倒是知道这东西,”克莱门特静静地看着弗朗西斯二世咽下最后一口气,随后弯下腰去,“现在国王陛下已经用不到这东西了,就让我……” 埃德蒙伸手拦住了他,这位年轻王子的脸上带着一丝寒意:“克莱门特大师,这毕竟是我的父亲。” 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看着埃德蒙:“难得你还记得这一点。” “这一切只是为了拯救这个……”埃德蒙皱着眉说道,但在他说完之前,克莱门特便突然挥手打断了他,这位伪装成“传奇法师”的万物终亡高阶主教紧紧盯着那道开在半空的黑暗裂隙:“看来我们有一位名单外的客人啊……” 随着克莱门特的话音落下,一道强大的魔力冲击立刻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在魔力冲击之下,空间裂隙和弗朗西斯二世之间的空气瞬间开始扭曲抖动,一个全身笼罩在暗影迷雾中的娇小身影随即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个身影全身朦胧,甚至下半身都呈现出接近虚化的烟雾状态,但上半身却又显得凝实真切,这介于现实生物和暗影住民之间的形态让埃德蒙和克莱门特都楞了一下,而就是两人愣神的这一瞬间,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一个健步冲向弗朗西斯二世,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和灵巧手法取下了国王手指上的暗影玺戒,随后扭头冲向那道暗影裂隙。 “哼!”克莱门特发出一声冷哼,他已经从那个身影身上感知到了明确的、属于现实生物的气息,意识到这个不速之客将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他毫不犹豫便跟着冲向那道正在剧烈震颤、行将崩解的裂隙。 埃德蒙却没看出那个身影的本质,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暗影住民的诡异危险,于是立刻出声示警:“等一下!克莱门特大师!” 然而等到他喊出声的时候,克莱门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道暗影裂隙之中了――本就不稳定的空间裂隙在这些额外的冲击之后终于超过了临界值,伴随着一阵怪异的尖啸声,整个裂隙瞬间消失不见。 华丽的休息室中,只剩下满地扭曲碎裂的“血肉构装体”残骸,弗朗西斯二世的尸体,以及默然站立的王储。 琥珀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暗影界和现世界的夹缝中迅速下坠,但比意识下坠速度更快的,是她那一颗正在不断往下沉的心―― “要死要死要死……我吃饱撑的去看什么情况!我吃饱撑的去找什么线索!这次真的是看见大事儿了!!” 琥珀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一路不断骂着自己这胆大妄为的行为,但她在最后时刻从弗朗西斯二世手上剥下来的戒指却仍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无论如何,这东西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飞速下坠的错觉只持续了片刻,下一瞬间,暗影界熟悉的黑白两色风景便呈现在琥珀眼前,她刚一落地,立刻就确认了自己正在之前那道“黑雾漩涡”旁边,这里仍然是忤逆要塞暗影实验场的“对应区域”。 而在下一秒,她便感觉到一个恐怖的威压正向自己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那个一看就相当不好惹的老头子果然追到暗影界里来了! 暗影界中有相当危险的原住民,即便传奇强者在这里也随时都有陨落的危险,然而琥珀可以保证,在那些暗影住民被激怒并攻击那个穿着繁星法袍的老法师之前,自己肯定会先被打死――她别的不敢说,对自己的战斗力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很相信自己会是被打死的那一个…… “索尔德林千万要跟老粽子说的一样能打啊!” 心中抱着这最后一个念头,琥珀毅然决然地解除了自己的暗影形态,随后任由自身坠向现实。 暗影实验室中,索尔德林在琥珀“出发”之后就立刻命令士兵在周围做好了警戒――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游侠必须具备的素养和团队默契,因为在这种古代遗迹里探索,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说不定会招来什么样的危险挑战,因此队友跟你说的“我去前面探探路”基本上就可以等同于“等会可能来一波敌人”…… 这不是坑队友,而是团队探索遗迹的一种正常程序。 就在索尔德林守在平台边缘戒备之时,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突然就从那个圆形凹坑里冒了出来。 高阶精灵游侠立刻扬起手:“警戒――” 琥珀的身影在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中迅速成型,半精灵小姐刚一落地,便立刻跟脚上踩了弹簧一样连蹦带跳地往外冲,边跑边喊:“我引怪啦!!!”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惊慌失措而且让人听不懂的喊叫,什么“我看见大新闻了”,什么“粗大事儿啦”,什么“我这个情报至少值老粽子掏两百个金币”之类。 索尔德林压根没去听琥珀后边都在乱叫什么,他已经看到那圆形凹坑里正在浮现出另外一个身影,于是再次高声下令:“全员准备爆炸射击!” 凹坑中的身影完全浮现出来,那是个身穿繁星法袍的陌生人。 “发射!” 索尔德林的手用力挥下,紧接着自己也以惊人的速度从身上解下几枚特制的重型手雷,用力向坑中投掷进去。 那个身穿繁星法袍的身影显然已经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他还没来得及撑起护盾,周围的钢铁游骑兵战斗小组已经纷纷扣动了发射器的扳机――伴随着连续数声尖锐的爆鸣,四发裹挟着淡青色魔力光晕的重爆型榴弹已经几乎不分先后地飞向目标。 随后,就是连索尔德林都未曾料想过的强大爆炸,连续四次爆炸几乎响成一声,那强猛的爆炸气浪甚至把索尔德林都掀飞了出去! 爆炸射击,游侠常用技能,释放方式之一是将强大的奥术能量压缩在箭矢中,以箭矢为载体在目标区域引发大爆炸――方式之二是朝敌人脑袋上糊一发重型榴弹。 第二种释放方式目前仅限于塞西尔领。 威!力!巨!大! 巨大的爆炸中,克莱门特感觉自己就好像被狂风裹挟着一般失去了平衡,甚至连五感也变得一团混乱,一种全然不同于任何正常魔法,由最原始、最狂暴的能量形成的冲击正在撕扯自己的防护,他受到的袭击太突然了――以他这辈子的施法经验加一块,他都没想过有哪种高阶法术可以这么迅速地释放而且还没有丝毫的魔法波动,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他的护盾没能张开,取而代之的是身上佩戴的两件护身法器自动激活帮他抵挡了至少一半的伤害。 但作为一个高阶的超凡者,他还是艰难地幸存了下来。 他不是真正的“传奇法师杜克”,但他仍然是个高阶强者,而且是所有超凡职业中最擅长保命的堕落德鲁伊,依靠护身法器的抵挡以及献祭自身一部分血肉为代价,他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陷阱,克莱门特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立刻便选择先摆脱目前这种局势不受控制的场面,至少,他要搞明白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索尔德林惊愕地看到一个浑身飙血的人从爆炸的火光中冲了出来,而他更惊愕的是,这个浑身飙血、身穿法师长袍的人,从那破损的法袍下面露出的却是一层仿佛树皮般的灰褐色“皮肤”。 棘皮术,德鲁伊的能力?! 索尔德林心念一动,手上的动作却更快,面对快速转移的敌人手雷已经不太好用,他便取出了自己擅用的短弓,右手一扬便将三只弓矢搭在弦上,随着三道散发出奥术微光的利箭飞向目标,一连串扣动符文扳机、光束刺破空气的声响也从四面八方传来,连续不断的灼热射线和小型奥术飞弹如雨般飞向敌人! 数发攻击落在克莱门特身上,这个高阶德鲁伊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在一处水潭边停下之后立刻抬手指向索尔德林的方向:“枯萎!” 身体生机流逝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索尔德林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飞快地被一层不详的灰白色覆盖,他不得不停下射击动作并开始用体内魔力对抗这个法术,但其他的钢铁游骑兵队员可没有闲着――在这短暂的间隔之中,榴弹射手们已经飞快地完成了重新装填,并将发射器对准了水潭边那个正在浑身飙血的敌人。 克莱门特这一刻浑身寒毛直竖。 但在下一刻,一种更大的危机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索尔德林以及钢铁游骑兵队员们也在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克莱门特身后那片水塘剧烈涌动起来,伴随着一种仿佛某种软体动物在水中搅动的怪异声响和一连串翻滚的泡沫,数条粗大的触须突然从水中探出,猛然卷住了一脸惊恐的堕落德鲁伊。 随后,更多的触须从水中探了出来,一条又一条地卷在克莱门特身上,同时从水中传来的,还有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我就睡个觉!你们至于在旁边用榴弹炮炸么?!”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多事的一夜 一条条暗褐色的触须在水潭上方扭曲蠕动着,任何耸人听闻的梦魇中都很难再现出这样诡异恐怖的景象,本就身受重伤的克莱门特在这些触须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几乎是瞬间,他的手脚和躯干就被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触须给缠了个结结实实,感受着那滑腻冰凉的软体肢体一点点把自己勒紧,这位时常和各种恐怖黑暗魔法打交道的万物终亡教徒竟然都感觉到了一种寒彻心扉的恐怖! 而随着这些触须一同从水中漂浮上来的,还有一个女性的上半身――提尔的身体从触须之间“挤”了出来,这位海妖此刻的模样全然不同往日,她的脸颊和上半身大片皮肤上都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鳞片,又有带着妖艳花纹的膜状物和周围的触须连接在一起,她此刻的样貌就仿佛大陆东部那些最迷信的水手们在烂醉之后所描述的那样:一个妖艳美丽的少女,却是海怪的模样,那反差巨大的姿态,足以把人拖入最甜美却致命的梦乡。 提尔从水中上来,一双已经变成淡金色竖瞳的眼睛中倒映着眼前的景象,她看了看全副武装目瞪口呆的钢铁游骑兵队员,又看了看被自己卷住的陌生老头,眨眨眼:“我睡觉的功夫怎么还多出一个人来?” 索尔德林和钢铁游骑兵们一样被吓了一跳,提尔现在的姿态简直平日里那懒洋洋的海毛虫怪判若两人,但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就要回答海妖小姐的问题――可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他的视线却扫过了那些正在水面上不断蠕动的触须。 其中一些触须上,布满了扭曲诡异、超出人类理解的怪异花纹。 索尔德林的意识在这一瞬间便恍惚起来,那些花纹中仿佛带着强大的魔力,又蕴含着绝不应被凡人知晓的隐秘真理,他感觉自己的全部理智都在这一瞬间动摇了,大量难以名状无法听清的低沉呢喃在脑海中轰然作响,嗡嗡隆隆搅动着他的思绪,并有无数离奇的、荒诞的幻象浮现在他眼前。 索尔德林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他前些日子曾经和高文一起去收容中心看过那神明血肉样本,并在安全距离上体验了一下直面神明的感觉,此刻他的感觉和当时是如此接近……他在直视与神有关的奥秘! 高阶游侠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维,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无功的,他已经看到那些花纹,在脑海中和某些神明知识建立了联系,这些知识是无法被抹除的,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一点点被影响,被浸润着,在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光之后,他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然后震惊地发现―― 他没变成白痴,也没失去自由意志,更没被什么神明低语给逼疯,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心中充满了积极向上的乐观情绪: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愉快过! 别说负面情绪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正处于精神状态的最巅峰,不但开心的一比,甚至还想狂喜乱舞一下。 话说狂喜乱舞是什么意思? 索尔德林终于意识到眼下这种情绪也是不对劲的,赶紧摇摇头把那些不知为何不断往外冒的开心情绪都甩出去,不过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好的不行――不管怎么说,这至少没什么害处,他就一边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去看那些花纹,一边跟提尔说道:“提尔小姐,控制住那个人!他是敌人!” “啊?啊……哦哦,知道了!”提尔似乎还没睡太醒,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赶紧又从水里抽出几根触须缠在已经快被勒晕过去的克莱门特身上,“那我把他缠瓷实点……” “也别太使劲,别勒死了……” 虽然过程好像跟一开始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最终结果好歹不错,在确认那个老头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之后,琥珀终于从暗影潜行的状态走了出来,她刚才也不小心看到了提尔那几条特殊的触须,这时候显得精神格外振奋(事实上周围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也差不多一样,那积极乐观的精神治愈效果甚至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刚刚看到提尔海魔形态时的些许恐惧),她快步来到水潭前,首先仰头看了提尔一眼:“你这样子……好厉害啊……你们海妖还能变成这样?” “参考大鱿鱼的模样变的,”提尔得意地扭了扭自己的另外几条触须,“怎么样,吓人不?” “……确实吓死人了――如果你别这么扭来扭去的话。你现在扭来扭去的样子特滑稽。” “嘁……”提尔撇了撇嘴,随后好奇地低头看着被自己绑瓷实的克莱门特,用一条触须拍了拍对方的脸,“话说这个人到底是从哪来的?我就睡了一会,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连那种被称作榴弹炮的东西都用上了?” 看着眼前的敌人,琥珀脑海中闪过了她所看到的那些惊人场面――被刺杀的国王,明显参与其中的王子,还有国王手上的暗影玺戒,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出大事了――如果没错的话,这个人是我从东部边境那边带过来的,他刚才当着我的面杀了国王!” “哦,我还以为探索遗迹的时候睡觉有多大罪过呢,要被你们用榴弹炮炸,”提尔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那你说的这事儿好像挺严重的?要不要赶紧去通知你们的领主?” “当然要!”琥珀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转头看向索尔德林,“游侠,你帮忙在这里看着,我这就回去报信!” 长风要塞,华丽的休息室内,埃德蒙王子取出机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那位“克莱门特大师”看样子是回不来了。 他很早就听说过,贸然闯入暗影界的人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古往今来有很多暗影大师找到过进入暗影界的大门,但其中一大半的人最终都死于非命,在那个与现实世界扭曲对应的世界中,疯狂而又扭曲的生物会撕碎一切闯入者,而且那些生物在暗影环境中的力量强大到匪夷所思…… “万物终亡么……被邪教洗脑的人果然脑子都不是很好。”埃德蒙合上了表盖,最后低头看向自己那已经彻底失去生命的父王,他脸上终于隐隐浮现出一丝伤感来。 “父王,这真是个令人遗憾的结局……但为了摩恩家族的重新辉煌,也为了这个王国的复兴,只能请您先走一步了,”埃德蒙在弗朗西斯二世的尸体前弯下腰,轻声说道,“您曾经说过,当国王最要懂得的,就是妥协的艺术,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每一位安苏之王都是依靠妥协,才能坐稳王位…… “但是时代变了,父王,妥协结束了。” 年轻的王子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屋子,他来到走廊上,看到塞拉斯?罗伦公爵正静静地等着自己。 “今夜真是多事啊。”东境公爵面无表情地低声说道。 “安苏之王遇刺了,”埃德蒙?摩恩说道,“来自王都的刺客杀死了我们的国王。” “维尔德家族对摩恩后裔逐渐脱离他们控制的情况不满已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摩恩后裔中最有能力的人离开王都,白银堡中只留下一个好控制的棋子,他们当然会忍不住动手,好让国王和储君都无法回到城堡,”塞拉斯?罗伦看着埃德蒙的眼睛,表情相当坦然,“这是顺理成章的。” “没错,情况就是如此,”埃德蒙微微点头,“塞拉斯?罗伦大公爵,我最信赖的人,去点选兵马吧――腐朽的安苏需要一场血与火的洗礼才能重获新生。” “当然,我未来的国王,”罗伦公爵微微鞠躬,并向后退了一步,“但在点选兵马之前,这里首先需要一场大火,来为我们的国王送行。” 埃德蒙微微点了点头,但在罗伦公爵转身离开之际,他又叫住了对方:“公爵,你是效忠于我的,对吧?” “当然,罗伦家族永远忠诚于摩恩王室,”东境公爵停下脚步,看着埃德蒙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绝不是北方那群贪婪的山狼。” 西方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亮起了一点红光,那是安苏人所建造的长风要塞所处的方向。 此刻天气晴朗,夜色正深,即便在冬狼堡,那点红光也清晰可辨。 冬狼堡最高的塔楼上,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明净的水晶窗前,静静地注视着从长风要塞升腾起来的那一点红光――那红光正飞快变大,在短短的时间里,甚至连那个方向的天空也微微显出一些红色来。 即使中间隔着一片小平原,即使整座塔楼都笼罩在魔法屏障里面,罗塞塔?奥古斯都也仿佛仍能从空气里嗅到一些烧焦的味道来。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罗塞塔?奥古斯都转过身,看到那个温德尔家的姑娘脸色匆匆地走进了房间――他认得这个姑娘,是个很优秀的高阶骑士,年纪轻轻便接管了冬狼堡,在边境线上立下过不少功劳。 温德尔家血统优良,继承人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陛下,”安德莎?温德尔进屋之后迅速行了一礼,随后飞快地说道,“鹰眼哨兵观察到安苏人的长风要塞有火光升起,似乎出事了。” 提丰皇帝点了点头,语气毫无波澜:“知道了。” “陛下,我们是否需要……” “不需要,那是安苏人自己的事情,”罗塞塔打断了安德莎的话,这个气质阴郁的男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我们已经和安苏人签署了和平协定,不是么?” 看到皇帝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安德莎不由得感到心中一颤。 短暂的两秒钟沉默之后,年轻的狼将军轻轻吸了口气,躬身后退:“我明白了,陛下。” ------------ 第三百八十六章 高文的备战行动 当长风要塞的火烧起来的时候,高文正准备结束和卫星之间的联系。 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可以确认边境谈判已经结束,从两拨人都没打起来判断,这场谈判哪怕没有成功也至少没有演变成国家战争,所以在国王返回长风要塞之后,高文便准备暂时结束对那个区域的关注了。 然后,火光就升腾起来。 那是从要塞内部燃起的大火,从卫星画面上看不到任何外部攻击的迹象,大火在要塞的西区蔓延,但却始终没有蔓延到西区之外的地方――它看上去声势汹汹,却似乎是人为控制的结果。 出事了。 高文立刻做出了判断,然后努力调节着卫星镜头的焦距,但不管再怎么调节,由于卫星镜头本身的老化以及烟尘火焰的阻挡,他也看不清那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今夜,要发生某些天翻地覆的事情。 他毫不犹豫地叫来了还没有睡觉的赫蒂,并召集了正准备休息的拜伦和菲利普骑士。 看到高文一脸严肃阴沉的模样,赫蒂都被吓了一跳,她硬生生止住想要打哈欠的举动,一脸好奇地看着高文:“先祖,您这么晚召集我们,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高文略微愣了一下,要跟别人解释消息的来源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短暂的迟疑之后他还是果断开口了:“长风要塞有情况,我怀疑弗朗西斯二世正在陷入危险――致命危险。” “什么?!”拜伦大吃一惊,甚至下巴都差点发出嘎巴一声,这个中年骑士眼睛瞪得老大,“领主,您消息可靠……不是,您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这里跟长风要塞可是有着千里之遥,那边的情况不可能这么快传到塞西尔――拜伦可是明明白白听到了,高文说的是弗朗西斯二世“正在”陷入危险,这语气就好像他刚刚亲眼看见了什么似的! “特殊消息渠道,”高文表情丝毫未变地看了拜伦一眼,决定用最不讲理的“我是你们祖宗所以我啥都知道”逻辑来无视这点细节问题,“总之,我们要做好国王遇难的准备――甚至埃德蒙王子也一并遇难的准备。” 这惊人的变故让高文面前的三人目瞪口呆,菲利普骑士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胸口念诵了战神的名号:“战神凯尔啊……今夜要发生什么……” “如果国王死在东部边境……安苏一定会面临战争,”赫蒂则头脑飞快地开始了推演,“现在关键是这一切跟提丰人的关系……” 赫蒂话没说完,书房的窗户就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开了,一阵寒冷的夜风随之卷入屋内,琥珀的身影从窗台上轻盈地跳到高文面前――她剧烈地喘着气,显然是以最快的速度一路冲回来的。 事实上,为了从忤逆要塞的最南端一路冲回领主府,她这辈子第一次把自己的暗影力量榨取到濒临极限,通过不断在暗影界和现世界中穿梭,她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内跑完了几乎一天半的路程! 琥珀显然没想到高文的书房中会有赫蒂等人,原本正张开嘴准备喊出来的情报顿时就咽了回去,但在注意到高文严肃并带着询问的神色之后,她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国王死了!埃德蒙王子弑父!” 刚才是拜伦震惊于高文的消息来源,这时候终于轮到高文震惊别人的消息来源了,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半精灵:“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这个万物之耻背后也挂着个同步轨道卫星? 琥珀使劲喘了几口气,好歹把气喘匀,但开口的时候却突然纠结于这事该怎么说了――她所见的事情太过离奇,从暗影界的某种空间裂隙穿梭到王国边境,然后再从王国边境把弑君者之一带回到南境,后来索尔德林和提尔他们还稀里糊涂地把人给打了个半死……这中间任何一件事单独摘出来都戏剧化的跟玩笑似的,但这偏偏都确实发生了! 最后她终于整理好了语言:“我们在暗影实验场里发现了一道古代空间裂隙――裂隙位于暗影界一侧,我过去查看情况,钻过裂隙就到了长风要塞里,然后亲眼看见国王被一个老头弄死了,那个埃德蒙王子就在旁边看着,显然是同谋――再然后我就被发现了,不得不赶紧撤离,却没想到那个老头跟了过来,但索尔德林在暗影实验场里做好了应对,于是那个老头被索尔德林的钢铁游骑兵糊了四个爆炸射击,现在还被提尔捆成个球……” “这什么跟什么……”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baba的琥珀,并紧跟着反应过来,“等会,你说你还带过来个人?而且抓了活口?!” “对!所以我是来叫你赶紧过去看看情况的!”琥珀一拍脑袋,“你最好快点――那个老头被提尔捆住了,但提尔的姿态有点吓人,我怕那个那个海毛虫怪把老头给吃了!” 高文很想大声BB一句今天晚上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为了维持自己的老祖宗形象他只好把所有吐槽都摁死在支气管里,并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这就过去。” 随后他扭头看向赫蒂等人:“赫蒂,你立刻去整理战时状态名录,我会尽量在明天正午之前回来,你在那之前召集领地上的商、农、工主管,准备紧急会议。拜伦,菲利普,战斗兵团一团进入最高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升级为战争状态。另外,菲利普你明天就去一趟康德,传令给瓦尔德?佩里奇骑士,让第二兵团加强防范,尤其是注意北方地区的贵族领地是否有什么异动,如果有,第一时间汇报。” 康德领北部就是卡洛尔领,通往圣灵平原的主要门户,也可以视作是王国腹地和南境的缓冲区域,根据长风要塞内部火起的情况以及琥珀带来的情报,高文认为这恐怕是一次骇人听闻的宫廷斗争,其险恶程度甚至可能会超过当年的雾月内乱――王国的所有贵族恐怕都将陷入一团混战之中。虽然他认为长期处于王国边缘的南境可能并不会很快被卷入这次动乱中,但他还是要想办法防备着来自圣灵平原的威胁。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要让成军未稳的第二兵团有事可做,以防止那些刚刚效忠的骑士和刚刚开始接受塞西尔军制训练的前康德士兵在局势变化的时候发生问题。 看到高文就要起身离开,赫蒂忍不住问了一句:“需要给瑞贝卡找点事做么?她毕竟是塞西尔……” 瑞贝卡是塞西尔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尽管她既不擅长内政,也不懂得军事,但赫蒂传统贵族的思想仍然让她觉得应该让瑞贝卡也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才对。 高文深深地看了赫蒂一眼:“让瑞贝卡好好休息,明天照常去魔导技术研究所,继续研制车辆底盘或者印刷机器――她所做的那些事情,和准备一场战争同样重要。”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赫蒂,时代变了,人的职责应由能力来定,而不是血统。” 放下这句话之后,高文便和琥珀一同离开了领主府。 …… 暗影实验场内,索尔德林和士兵们正在水潭周围进行警戒,而海妖提尔则仍然维持着恐怖且提神的“海魔”形态,用大量触须控制着克莱门特的行动。 但事实上,哪怕她不用触须捆着那个倒霉的家伙,后者也几乎没有反抗或逃跑的力气了。 四发爆炸射击的威力不是闹着玩的――在棘皮术和生命转换的强行续命效果结束之后,空前的虚弱几乎直接要了克莱门特的命,如果不是提尔及时发现自己的“猎物”正在慢慢死去,这时候克莱门特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跟你讲啊,你可千万别死,”提尔用一条触须不断拍打着克莱门特的脸,让这个已经陷入恍惚的敌人一次次清醒过来,海妖小姐的语气中满是担忧,“你要是死在我手里了,我就永远不用指望高文收藏的那些‘小饼干’了……” 显然,这位海妖小姐到现在还没放弃打高文手头那具“自然之神”尸体的主意…… 索尔德林带着怪异的表情看着提尔一次次用恰到好处的治疗术吊着那名俘虏的命,并用触须和对方进行堪称诡异的互动,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不觉得你现在这个形态本身就能把人吓死么?” 提尔低头看了看自己覆盖鳞片的上身躯干以及狰狞诡异的下半身触须,一脸蒙圈:“不觉得啊――我们那边姐妹们都会这个……” 索尔德林无奈地嘀嘀咕咕:“……你们海妖到底都什么审美……” “谁能变化的样子多谁就漂亮喽,”提尔理所当然地答道,“反正大家都会变形,平常的外貌就是随便长长的……” 高文就是在现场气氛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赶到的。 进入暗影实验场的第一时间,他就看到了占据着整个水潭、体型庞大造型诡异的提尔,以及提尔那一大堆扭来扭去的、比八爪鱼还八爪鱼的触须。 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要不要过一个san hek…… “你最好别盯着她的触须看,”跟在高文身后的琥珀出声提醒道,“那些触须里带花纹的几条邪门得很,只要盯着看,立刻就会被影响心智,然后你就会变成一个特别积极乐观开朗而且精力充沛的人,至少持续两个小时……” 高文:“???”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 第三百八十七章 真正的战争阴云 虽然高文自认是个穿越而来的卫星精,有着充足的见识和承受力,但每次遇上跟提尔有关的事情他还是会忍不住产生“妈个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物种”的感觉,就好像现在,看着以一大坨海魔形态趴在水潭上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海妖小姐,他就特别纠结自己到底是该先过个san hek还是先回个血。.. 因为提尔一直在放治疗术——为了吊住那个俘虏的命。 至于琥珀所说的提尔某几根触须带有精神鼓舞效果的情况,高文倒是没感觉到——他觉得这大概跟自己能免疫神明精神干扰的原理差不多,这个世界很多干扰人类神智的力量对他都没什么效果。 “现在……让我们跟客人打个招呼,”高文眼角抖动着看了提尔半天,才终于把注意力从这坨海魔女身上转移开,并看向那个被触须捆绑的结结实实,看上去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口气的俘虏,“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目的是什么?” 克莱门特艰难地抬起头,在看到高文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而那个将自己束缚住的可怕生物更是打消了他所有的求生念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老老实实地配合:“无可……奉告……” 琥珀就等着老头这句话呢,立刻就从旁边凑了上来:“他叫克莱门特——不过伪装成了一个叫杜克的王家法师。” “杜克……”高文并不清楚弗朗西斯二世这次出使边境的具体人员,但稍微联想一下,他便猜到这个伪装者恐怕一直都潜伏在已经死去的国王身边,他的表情微妙起来,“所以,你的任务就是杀死国王?你和你背后的势力要破坏这次和谈?” 克莱门特闭上了眼睛,做出不准备回答的姿态,而另一边的索尔德林则来到高文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你伪装成一个法师,但其实是个德鲁伊,”高文看着克莱门特,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万物终亡会的疯子,没错吧。” 克莱门特终于回答了一次:“随你怎么说,你们不可能理解我们伟大的事业。” “其实是这么回事,”高文点点头,“我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理解你们的事业,我只是想让你们全部消失而已。克莱……门特是吧?你们这一次行动的手笔确实超出我预料了,我承认我低估了你们——我一直以为你们只不过是在阴暗角落里煽风点火的老鼠,却没想到你们竟然敢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兴风作浪……让我大胆假设一下,既然你们可以去边境刺杀国王,那想必在王国内部,你们也要有所行动?” 克莱门特对此只是冷笑连连,全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这让高文有些为难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这幅老头的模样还不一定是真的,毕竟万物终亡会的教徒擅长改换躯体形态)恐怕是万物终亡会的高阶成员,这种高阶邪教徒不但有着强大的实力,在心志上也非同一般,寻常的审讯手段对这些人根本毫无作用,哪怕是涉及心灵的法术,也不一定能突破他们的头脑防线。 如果这是个永眠者就好了——高文还能想办法黑进对方的脑子里,但这是个堕落德鲁伊,情况让人感觉无从下手。 但就在高文纠结的时候,水潭里的提尔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或许……我能让他配合一点。” 高文眉毛微微上扬:“哦?” “不过这个手段是一次性的,”提尔摊开手,一部分空闲的触须也跟着摊开,“至少根据我们在那些自称‘风暴之子’的人身上做的测试,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然后人就死了。” “……你这怪物!”克莱门特听到提尔的话,终于有了些触动,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喊大叫,“你想做什么?” “你们应该没资格说别人是怪物,”高文看了克莱门特一眼,随后略略思考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提尔,交给你了。” 虽然高文在尝试从永眠者内部建立一个可控势力,但他知道对于绝大部分极端疯狂、极端狂热的邪教徒而言,挽救和争取都是毫无意义的尝试,尤其是对于克莱门特这种万物终亡会信徒,唯一适合的处理方式,就是让提尔尝试一下她的“一次性手段”。 得到高文的授意,提尔下半身的海魔之躯立刻分裂出了几条新的细小触须,并向着克莱门特蔓延过去,而这个邪教徒也终于意识到了巨大危险的来临,开始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只不过他所有的挣扎都敌不过那些已经将其紧紧束缚,而且还浮动着诡异符文光辉的触须,仅仅几个呼吸之后,那些新的、细小的触须就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子附近…… 但就在这时,站在高文身旁的琥珀突然叫了起来:“等一下!” 提尔不解地停下了动作,高文则扭头看着琥珀:“怎么了?” 琥珀似乎相当纠结犹豫,但最后还是上前一步,仰头看着提尔:“我也有问题想问他……你能让这人多坚持一会么?” “可以,”提尔点点头,“在你们的问询结束之前,他都会活着。” 高文好奇地看了琥珀一眼,接着看向提尔:“很好,那就开始吧。” 克莱门特用尽全身力气扭动挣扎着,似乎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在高声喝骂,声音洪亮的让人惊讶:“你们终有一天要付出代价!你们甚至不配成为神的餐点!你们只配在神饱餐之后成为祂唾弃的残渣!我是不会屈服的!我是不会屈服的!!” 在这咒骂声中,数根散发着浑浊的淡紫色魔法光晕、滑腻冰凉的触须开始沿着克莱门特的脖子向上蔓延,并一点点钻向后者的耳朵、贴住后者的头皮,难以想象的恐惧和精神压力攥住了克莱门特的心,他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无穷无尽的幻象,虚幻的海浪声在他耳畔回响起来,那层层叠叠的海浪中隐藏着无数难以分辨的低沉呢喃,在那些令人发狂的声音中,他回想起了所有关于深海的可怕传说——无尽风暴的尽头,混沌黑暗的深海,风暴之主的宫殿,海魔和海怪狂欢的宴会场…… 这个万物终亡教徒的眼睛瞪得老大,在这保持自我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突然退缩了,他感觉自己看到了比死亡更加悲惨恐怖的景象,那景象让他忍不住想要屈服——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触须已经探入他的耳孔、头皮甚至是眼睛,这个万物终亡教徒的大脑失去了自由思考的能力。 提尔低头看了终于安静下来的克莱门特一眼,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你们的神爱吃什么,不过你们的神应该都挺好吃的。” 就连高文都感觉眼前发生的事情让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看着克莱门特此刻诡异的状态以及提尔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触须,忍不住嘀咕起来:“你就不能让这场面稍微……温和一些么?” 提尔想了想:“我可以把触须变成粉红色的。” “还是算了……”高文赶紧摆手,然后看向克莱门特,“现在我可以问他了?” “随时可以,”提尔微微点头,“但用词尽量准确一些,这样得到答案的效率也会更高。” 高文嗯了一声,来到克莱门特面前:“弗朗西斯二世确实已经死了么?” 克莱门特脸上的皮肤抖动着,从他喉咙里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我亲手……杀了他……” 高文继续问道:“埃德蒙王子是你的同谋?他受万物终亡会的控制?” “埃德蒙……摩恩……需要安苏的王位,他是万物终亡会的……合作者……” “合作者,而非谁控制谁么……”高文皱起眉,从克莱门特这里得到埃德蒙王子弑父的确切消息令人惊讶,但惊讶之余他更多的是不解,“埃德蒙想干什么?只是为了篡位?” 这是他最想不明白的部分——弗朗西斯二世年事已高,埃德蒙王子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那位天赋优秀的王子根本不用走这么极端的一步,他为什么非要在弗朗西斯二世进行边境谈判之后做出这种惊天之举,甚至还为此去和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合作?! 大概是这一次的问题略为复杂,克莱门特在迟疑了几秒钟之后才慢慢答道:“……埃德蒙……不仅仅想当第二王朝的国王……他想要……第一王朝的辉煌,想要……安苏全盛,他想要的是……真正的王权。” 克莱门特又低声咕哝了几句,随后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天真而愚蠢的棋子……” 这想必就是这个万物终亡会教徒对埃德蒙王子真正的评价了。 听到克莱门特的回答,不光高文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就连旁边的索尔德林,也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东西。 “真正的王权……”这位高阶游侠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高文的眼睛,“所以他才要在脱离王都之后做这些事?!” 高文只是叹了口气,并紧接着想到了一件事。 他马上询问道:“塞拉斯?罗伦是不是知情者?!” “塞拉斯?罗伦……效忠于……埃德蒙?摩恩……” 果然如此! 塞拉斯?罗伦效忠的对象不是国王!而是埃德蒙!但是为什么? 或许……那位东境公爵效忠的其实是“摩恩”,是真正的安苏王权,而不是北境家族支持下的傀儡王室? 高文根据这个时代的一个大贵族所可能具备的逻辑推理着塞拉斯?罗伦的立场,在沉思许久之后,他突然问了个新的问题:“边境的和平协定签订了么?” “签订了……” 听到这个关键性的答案,高文微微吸了口气,在沉吟几秒钟后问出了最后一个决定性的问题:“提丰皇帝身边……是不是也有你们的人?” 克莱门特的脸皮剧烈抖动了一下,并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我明白了……”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所有的谜团似乎都迎刃而解,高文一直以来都能感觉到悬在安苏头顶的战争阴云,但现在他终于看清了这片阴云的真相,“埃德蒙,还有你们,你们想要的根本不是提丰和安苏的战争……你们想要的,是第二次安苏内战!!”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琥珀的身世之谜 一场内战,真正的内战。 不同于地区内的贵族爆发武力冲突,不同于领主为重新分割土地而进行的有限战争,甚至不同于高文正在准备的、重新控制南境的军事行动,安苏要迎来的,将是一次真正的内战。 重新分裂的王室和边境公爵将是这场战争的推动者,主导者,参与者。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万物终亡会,一个隐藏在黑幕中的、谜团重重的邪教组织。 他们的力量竟然已经膨胀到了这种程度! 高文几乎要目瞪口呆了,他带着一丝惊愕看着眼前的克莱门特――尽管这个高阶教徒已经在提尔的触须控制下变成傀儡,他却仍然要对这个刚刚点燃内战导火索的人另眼相看“你们掀起这场内战到底为了什么?” 克莱门特脸上露出一丝挣扎神色,似乎仅存的意志正在抗拒回答这个关键问题,但片刻之后他还是低沉混沌地开口了“我们想要的只是一场战争……任何形式的战争……” “你们想要战争?”高文眉头紧紧皱起,“你们要战争做什么!?” 克莱门特发出一阵含混的咕哝,提尔轻轻哼了一声,那些触须表面立刻浮动起微微的光晕,将克莱门特的所有反抗意志瓦解殆尽“战争……带来充足的……原料……” 高文紧追不舍“原料?干什么的原料?” 克莱门特痛苦地低吼起来,提尔则有点奇怪地“咦”了一声。 “有一个非常强的心灵禁制……竟然比我的深海之声效果更强,”海妖小姐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这个禁制在刚才抹除了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东西……我甚至来不及观察它是怎么生效的。”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高文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邪教徒竟然在高阶成员的脑海里还留下了这么一重“安全锁”,随后他换了好几种方法来侧面询问克莱门特,希望能得到一些残存的线索,但结果在意料之中――毫无收获。 他现在只能确定以下几个事实 埃德蒙王子参与弑父,并且与万物终亡会有着某种相互戒备、关系微妙的“合作”;埃德蒙王子的目的是结束第二王朝的“傀儡王室”现状,彻底控制整个国家,在这个基础上,他恐怕还有着很多的后续计划;万物终亡教会需要战争来为他们提供某种“原料”,不管是安苏内战还是安苏和提丰爆发战争都符合他们的要求;提丰方面隐藏着万物终亡会的力量,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极有可能也是万物终亡会的合作者…… 这些就是他能从克莱门特处得到的全部情报。 在结束询问之后,高文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琥珀,提醒道“你不是也有问题么?赶紧问吧。” 琥珀看了一眼高文,又看了克莱门特一眼,随后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了某样东西。 她把那东西递到克莱门特眼前“我之前听到了――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戒指的来历?” 克莱门特浑浊的视线用了很长时间才聚焦在琥珀手上,他低沉地咕哝着“暗影玺戒……古老的戒指……”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戒指在安苏国王手上?”琥珀紧盯着克莱门特的眼睛,在她脸上,高文竟然第一次看到了如此严肃、认真、期待中又带着一丝不安的复杂表情。 这枚戒指是哪来的?它对琥珀似乎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高文不禁对此好奇起来。 而克莱门特则很快做出了回应“暗影玺戒……在很久以前就是弗朗西斯?摩恩的所有物……我不知道它在落入弗朗西斯二世手中之前的归属……只知道它是来自古刚铎帝国的……遗产……” “你说这是古刚铎帝国的遗产?”琥珀瞪着眼睛,“那除此之外呢?难道没人知道这个戒指别的来历了么?” 琥珀所提出的问题显然过于复杂了,克莱门特一直低声咕哝了很久才说出连续有意义的话语来“它……与暗影界有关……可以沟通暗影中的生物……” “……说了和没说一样!”琥珀难掩脸上的沮丧,甚至连总是很精神的耳朵都有点耷拉下来。 高文从未见过这个大大咧咧的半精灵会有如此低落的状态,他忍不住好奇起来“这个戒指对你很重要?” “嗯,”琥珀点了点头,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了另外一枚戒指,那戒指的模样和“暗影玺戒”竟然一模一样,只不过它显然损坏了,戒指内部的精密魔纹已经失效,在高文的感知中,它只是一个毫无魔力波动的金属环而已,“这是另外一个……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养父就跟我说过,这枚戒指是他捡到我时所找到的唯一可能跟身份有关的事物。它原本没有坏,是在我觉醒暗影天赋的那一年,它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的身世……”高文终于明白为什么琥珀会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了,“按你刚才的说法,那个‘暗影玺戒’是你从弗朗西斯二世手上得到的?” “没错,”琥珀点了点头,“正是因为他用暗影玺戒召唤了一道空间门,我才能从这里跑到边境一趟……我原本以为终于找到了父母的线索,却没想到只是拿回来一个戒指而已。”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提尔突然开口了“我插个嘴啊――这个克莱门特说暗影玺戒一直是在那个老国王手上的,琥珀你怕不是国王的私生女哦?” 别说提尔这么想了,事实上高文在知道琥珀和暗影玺戒的关系之后都冒出了这个信息量巨大的念头,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不远处旁听的索尔德林就摇着头说道“不可能的――你们看一下琥珀的耳朵。” 高文一脸不解地看着琥珀“耳朵?” “边缘这里,向上翘,”琥珀指了指自己那尖尖长长的精灵耳,“这是父系遗传的特征――这说明我的父亲是一个精灵。如果是母系遗传的话,半精灵的耳朵边缘会是比较平并且更加向后延伸的。” “原来还有这个区别么……”高文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小知识――哪怕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也只是在人类领域比较博学,在这方面也不是都清楚的,“所以琥珀你的父亲肯定是个精灵……那按照精灵寿命的话,他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我也这么想,虽然我不知道我妈是什么种族,但我相信我爸肯定还活着,”琥珀抬起头,一脸坚定地说道,“既然暗影玺戒是古刚铎帝国的宝物,那我爸肯定得是个很厉害的精灵吧?而且他还给我留了另外一个戒指……这肯定是为了将来能有机会相认才留下的!” 高文看着一脸复杂神色的琥珀,微微笑了起来“当然,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就找到一个戒指……还是从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手上得到的……国王的秘宝,我该找谁去打听它的来历啊?” 高文沉默了几秒钟,随后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把王都打下来,肯定就能找到人打听了。” “哦……”琥珀咕哝了一声,但半秒钟后就反应过来,顿时一声惊呼,“啥?!” “战争开始了,”高文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它都已经开始了。” 暗影实验场的石窟中安静下来,只有克莱门特低沉含混的咕哝声和提尔触须偶尔搅动水潭的声响打破这份安静,良久之后,索尔德林才看着高文的眼睛说道“这场战争背后有比战争本身更大的阴云,那些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在期待这场内战――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高文微微点了点头,“但这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第二王朝的隐患早在北境公爵扶持一个私生子上位的那天就已经埋下,这么多年的王国和平局面是依靠摩恩王室不断妥协、几个公爵互相制衡才维系至今的,换句话说,只要王室成员不打算妥协,而大公之间不打算保持平衡了,那么这种和平局面就会立刻失去根基……这股积压百年的力量无比强大,不管你我都没办法阻止它。” 索尔德林叹了口气,也只能承认高文说的正是事实所在。 高文则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在心中默默思索着克莱门特所说的那些事情。 万物终亡会期待着这场战争,因为这场战争将为他们的某个“事业”提供宝贵的“原料”。 高文没能询问出那个“事业”到底是什么,但通过旁敲侧击的提问以及一段时间以来对万物终亡会的调查,再加上他对众神陨落真相、德鲁伊信仰变迁等方面超出旁人的了解,他却可以大致推断出那些邪教徒想干什么,以及他们所要求的“原料”可能是什么。 在这之后,高文又向克莱门特询问了很多东西,并在这个过程中确认了他在整个万物终亡会中有着高阶主教级的身份,除此之外,他还收集到了和万物终亡会有关的大量情报。 审讯持续了几乎整整一夜。 最后,提尔结束了对克莱门特的“控制”。 随着一根根触须脱离这个邪教徒的身体,他全身的血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崩坏、分解,他就如一尊正在融化的蜡像般倒了下去,最后,现场只留下了一团沾满粘稠物质的衣服,以及几片脆弱多孔的骨头。 这个杀死了弗朗西斯二世,点燃了安苏内战第一把火的人,死的凄惨无比。 “确实挺恶心的,”提尔低头看了水潭边上一眼,忍不住吐吐舌头,“跟深海烂泥怪一样……” “你先把你这一身的触须收回去吧,”高文皱着眉看着这个海妖,“说实话,你这造型对普通人的冲击一点都不比深海烂泥怪小。” (趁着生日这天想公布一个消息,大概很多人也知道了吧……我老婆怀孕啦!已经三个月啦!明年就要有小眼珠子啦! 不过老婆孕后反应很严重,现在身体很差,我这边要照顾家里,精力可能会跟不上,更新要受些影响。我这边在调整自己的作息和码字习惯,应该能保证不会断更,但中间有双更变单更了也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现在是我一个人在照顾家里,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最后,祝我生日快乐=。=希望老婆身体早点好起来。) 。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国王流的血 高文并不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也不会抱着天真单纯的想法来看待即将到来的战争――所以即便意识到万物终亡会的行动,他也丝毫没有用一腔热血来号召和平的想法。 在搞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高文就意识到了,这场内战虽然说是万物终亡会所期待的,但却绝不是万物终亡会这么个邪教团体就能一手推动的――它是历史趋势的必然产物,就如安苏和提丰必将爆发的战争一样必然。 弗朗西斯二世倒下了,杀死他的是万物终亡会的高阶主教,策划者是他的儿子,但那位老国王并不只是死在这两个人手上而已,他的死,是好几个势力共同博弈和推进的结果。 埃德蒙需要他死,不只是因为需要一个掀起内战的理由,更因为那位王子要铲除王室中最大的“妥协者”,并用国王的死来最大限度地激发国内贵族的义愤,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起兵的权威; 东境公爵需要他死,因为公爵效忠的从来都不是国王,而是埃德蒙王子,或者说是一个能够重新回到第一王朝时代的“摩恩王室”; 提丰皇帝也需要他死,因为提丰需要安苏爆发内战,高文几乎可以确定,提丰会在这之后静静地旁观安苏的国内战争,直到这个古老王国彻底分崩离析为止; 北境的维尔德家族,那位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她是否也需要国王去死呢?弗朗西斯二世是第二王朝建立以来最难控制的一个国王,虽然这位国王看似隐忍妥协,但他那隐忍之下是极端的坚韧和狡猾,他用了近四十年来一点点挣脱维尔德家族的控制,维尔德家族是否也早就想换一个更听话的国王呢?比如威尔士?摩恩…… 许多把尖刀都插在弗朗西斯二世身上,而万物终亡会,只是把这位国王朝那些尖刀稍稍推了一把。 所以安苏的第二次内战就和安苏-提丰战争一样,是历史的必然,但不同的是,后者已经被推迟,前者却在弗朗西斯二世倒下的那一瞬间成了定局。 国王流的血要用整个王国的血来偿,任何人的呼吁、号召、奔走以及揭示真相都是苍白无力的,哪怕是高文这个“老祖先”说话,这时候也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听,事实上哪怕有些人听了,也会故意装作听不见。 暗影实验场中,留在此地的人员仍然在进行一些收尾工作。 提尔收起了自己的海魔形态,并召唤了一个大水球开始一点点清理克莱门特死掉之后留下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残骸,索尔德林则带着自己的钢铁游骑兵队员们开始在暗影实验场的各处设置照明灯光――这些战士经历了提尔海魔形态带来的精神冲击,差不多每个人都过了三次以上的san hek,这时候全都san值全满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就连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一倍不止…… 高文则和琥珀一起来到了暗影实验场的中央,看着平台上那处圆形凹坑,高文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在暗影界的对应位置,这里有一个不稳定的裂隙,当有人在现世界启动暗影玺戒的时候,那个不稳定裂隙就会在现世界打开一道空间通道,并将暗影住民召唤过去?” “我是这么判断的,”琥珀点点头,“但那个空间裂隙明显很不稳定,暗影住民通过的话还好说,现世界的人通过时就会引起通道快速崩塌。” “……暗影玺戒是古刚铎帝国的遗物,这个暗影实验场也是古刚铎帝国的造物,它们之间一定有联系……”高文环视了这座巨大的洞窟一圈,满脸思索神色,“即便在刚铎时期,人类对暗影界的研究也不是很深入,顶多到了可以在暗影界张开一小块‘异空间仓库’,把某些重要物品存放进去的程度,但对于暗影界的本质以及成型原因,学者们始终没有明确结论。” “这里应该就是当年他们研究暗影界本质的地方吧,”琥珀晃了晃脑袋说道,“这个坑是当年建造出来的固定传送门,暗影玺戒是当年的研究人员用来‘开门’的工具?” “或许吧……但我更好奇的是,这些研究为什么要在‘忤逆要塞’中进行,”高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座要塞的存在目的是寻找人类在魔潮中的出路,难道说……当年的刚铎学者们,认为这出路之一就是暗影界?” 琥珀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呼呼地摇着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虽然我能进去暗影界,但我也不知道暗影界会不会受魔潮的影响啊。” “你能和暗影住民交流么?”高文好奇地看着琥珀的眼睛问道。 琥珀摊开手:“你要是觉得两个人对着说梦话也能叫做‘交流’的话,那我就算能和他们交流。” “我明白了……”高文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不过话说回来,暗影住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他们是有自己社会的么?他们是暗影系的‘元素生物’?” 很多暗影方面的研究者都知道暗影住民的存在,就连高文?塞西尔这个并非魔法师的人,也因博闻广识而了解一些关于暗影住民的秘闻,可就如高文所知的那样,大家了解的只是“秘闻”而已,暗影住民这种特殊的、有着人类形态但却和人类明显不同的生物对所有学者而言都是个迷,由于其强大的进攻性以及暗影界本身的诡异性,从未有人成功和暗影住民建立过交流,而且由于暗影住民在现世界不能长时间稳定存在,也从未有人成功“捕获”过他们。 听到高文的问题,琥珀把手放在下巴下面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怀疑他们起码有文明――他们都穿着衣服呢!” 高文听到这回答忍不住瞥了琥珀一眼:“你这倒是有理有据,但说了跟没说一样――你不是号称暗影大师么?我还以为你对暗影界的了解起码要比我多呢。” 琥珀叉着腰振振有词:“所以才说是‘号称’啊!” 高文:“……” 这个精灵之耻在承认这种事情的时候果然是不要脸的么? 看着琥珀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高文只能撇撇嘴,随后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半精灵一眼:“话又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跟这个暗影实验场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谈到有关身世的话题,琥珀收起了脸上嬉皮笑脸的模样,她静静地看了那圆形凹坑一眼:“我不知道……虽然在看到那道空间裂隙,看到弗朗西斯二世用暗影玺戒开启空间裂隙的时候,我就想过这方面的事……但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说到底,我那连面都没见过的父母也只不过给我留下了一枚戒指而已,谁知道那戒指是什么意思,真的跟我身世有关?还是只不过是为了让捡到我的人能看在戒指的份上给我口饭吃?甚至……或许我的父母也只不过是两个小贼而已,那戒指就是他们偷来的,捡来的,随手放在我身上的,毕竟那戒指在没有启动的时候看起来也不怎么值钱……” “你的养父,还有皮特曼,他们对你的身世一点都不知道么?” “他们上哪知道去,”琥珀笑了起来,貌似很轻松的样子,“我的养父就是个小偷,自称南境最强的潜行者,但一辈子除了小偷小摸什么都没干成过,皮特曼叔叔……不用说了,你都知道,虽然有些本事,但满脑子的坑蒙拐骗……” “皮特曼啊……”想到领地上那个整天混日子,但实际上不但破解了神力逆变阵的秘密,还主导建立起整个炼金工业项目,同时貌似有着很多神秘学知识的德鲁伊,高文摇了摇头,“他可不简单。” “领主,照明点设置完了――只能先设置这么多,我们携带的魔网单元不够。” 索尔德林的汇报打断了高文和琥珀的交谈:虽然在私下里这位高阶游侠和高文会以老友相称,但在说起正事的时候,索尔德林还是坚持要称呼高文为“领主”的。 高文环视了这座巨大的洞窟一眼,看到从洞窟入口到中心台地这一段路上都设置了照明,并且在一些较为干燥的区域也有临时设置的魔晶石灯,他微微点了点头:“先撤离吧,之后再另行组织探索队伍对整个洞窟进行检查。全体返回。” 第二天,塞西尔领的战前动员会议如期召开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各个部门主管,高文没有任何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诸位,安苏将面临一场战争――国王弗朗西斯二世在昨夜遇害了。” 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个惊人的情报这么早就说出来,但在会议召开之前,他下定了决心。 这是一次只有政务厅各部主管才能参加的会议,与会者每一个人都决定着塞西尔社会一部分主要机能的运转,于情于理他们都有知晓这份情报的资格,其次,高文之所以让赫蒂提前召开这次会议,就是因为他在头一天晚上看到了长风要塞的那场大火,听到了琥珀带来的情报,他是在知道国王遇刺的前提下召集这些人的,最后,高文也觉得是时候让所有人都明确未来的走向了。 尽管政务厅里几乎所有高层都知道塞西尔这台庞大的社会机器不会偏安在黑暗山脉脚下,但这层窗户纸,还是要捅破的。 果不其然,高文的这句话直接在会议厅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就连昨天晚上便知晓情况的拜伦和菲利普两位骑士,也露出了凝重的模样。 因为直到此刻,他们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高文抬起一只手,现场立刻安静下来,他接着说道,“动手的不是提丰人――是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以及和邪教徒勾结在一起的埃德蒙王子。并且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东境公爵也置身其中!” ------------ 第三百九十章 集结 这个时代的贵族很少会跟除了贵族之外的人谈论关于战争的事情,因为战争是贵族的游戏,是国王和领主的棋局,战争是他们进行利益分配的工具和舞台,因此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去跟平民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土地要卷入战火――但高文却不这么认为。 他必须让手底下的人知道为什么要爆发战争,以及这场战争对领地的意义,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整个塞西尔领所有人的利益都绑在一起。 “诸位,和平已经结束了,根据我的判断,用不了多久,埃德蒙王子和安苏战斗力最强大的东境军团就会宣布王都已经被叛党占据,而王都的两位公爵和他们所裹挟的威尔士?摩恩也肯定会以同样的名义号召贵族起兵,安苏的第二次内战或许在火月就会爆发,而我们――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所有人之前知道了这个消息。” 高文没有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但他的绝对权威以及一直以来的神奇表现也让他不需要进行解释,会议厅里的每个人都开始顺着领主的思路思考起塞西尔的未来,拜伦骑士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战火迟早会烧到南境。” “没错,王国四境有三个都会卷入内战,南境不能永远独善其身,”高文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战火烧进来之前,把南境牢牢地控制住――从而掌握主动。” 弗朗西斯二世的死对高文而言是个很大的变数,但这个变数也是在他之前对这次和平谈判的几种糟糕预测之内的,虽然细节不同,但他确实也推演过安苏爆发内战的可能性,现在国王真的死了,这个王国的局势即将飘摇不定,可是对高文而言,这里面确实也隐藏着机会。 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顺,也更加心无旁骛地完成对整个南境的收复和统治。 一团混乱的王都贵族和陷入分裂的摩恩王室将无暇顾及南境局势,三境大公也不可能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插手南境的洗牌行动,而那些跟圣灵平原多有瓜葛的南境贵族们,也会受到混乱的冲击,变得更加容易对付。只要能抓住这次先手的机会,在安苏内战的早期完成基本盘的整合,那么一切都会比之前计划的更加容易。 而且高文还可以趁着这次内战的机会,让自己的很多后续活动更加名正言顺…… 带着这样的念头,高文首先对各个部门的主管进行了战前动员,并完成了战备任务的分配,而在会议结束之后,拜伦、菲利普、索尔德林、赫蒂和琥珀留了下来接下来的就是真正的军事闭门会议了。 “战斗兵团动员已经到位,”拜伦首先汇报了自己的情况,“目前兵工厂还在加班加点囤积武器弹药。” 赫蒂接着说道“领地内的备战宣传是从几天前就开始的,另外,我已经让戈德温?奥兰多去准备关于南境各大贵族密谋进攻塞西尔、掠夺领地财富的号外新闻,最快明天就可以全领地发布。” 高文又看向琥珀,不等他开口,后者已经开始主动汇报刚刚得到的消息“葛兰女子爵发来了最新的密信,卡洛尔子爵领、培波伯爵领附近连续多日都有武装民兵和骑士出没,看样子那个霍斯曼伯爵已经开始集结军队了。他们还对葛兰领发出了邀请――按照你之前交待的,葛兰女子爵答应了。” “他们只知道我在去年冬天拜访过一次葛兰领,却不知道仅仅一次拜访,葛兰领就已经是塞西尔势力的一员了,”高文摇了摇头,“一直以来我都让罗佩妮?葛兰积极和霍斯曼联系,看来效果还不错。” “你觉得他们会从什么方向进攻?”索尔德林看着高文问道。 高文站起身,来到挂在会议室墙上的南境地图前。 “塞西尔领背靠黑暗山脉,这是一道天险,最起码那些南境贵族不会去挑战这道天险,所以他们可选的进攻路线只能有三个东侧,西侧,和北侧。 “霍斯曼伯爵和他所联系的那些南境贵族大都位于西部和北部地区,如果他们从东侧进攻,就意味着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要在旷野里长途跋涉,而且塞西尔东侧多山,仅有的几处平原都地势狭窄,所以这不是一条好的进攻路线; “西侧的话,茂密的西部森林就是一道巨大的阻隔,他们如果不想让军队在森林里兜半个月的圈子,就得走森林和白水河之间的东西大道,或者从白水河顺流下来,前者要面对塞西尔的封锁线,后者要经过莱斯利领,从坦桑镇高耸的城墙下面经过……但他们或许会冒这个险,因为安德鲁?莱斯利子爵虽然一直和塞西尔走的很近,但对于南境贵族而言也不是不能争取的; “北部……这应该是最好的进攻路线。他们可以先攻击康德地区,因为康德是塞西尔的‘新地’,按照一般规律,他们会认为康德地区守备力度低下,当地的骑士和乡绅对塞西尔的忠诚度也会很低,所以他们会优先进攻这里,如果拿下康德,他们还能将其当做据点,继续南下攻击塞西尔城。” 高文说完了自己的推测,索尔德林摸着下巴说道“所以,他们可能会从西部和北部同时进攻?” “那就看那个霍斯曼伯爵到底能组织起多少人,以及他的权威是否足够支持这样的分兵行动了,”高文说道,随后从地图上收回了视线,“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再推那位霍斯曼伯爵最后一把……” “推最后一把?”赫蒂好奇地问道。 “通知帕德里克,对南境全境的炼金药水供应缩减五成,”高文先是对赫蒂说道,随后又转向琥珀,“让二十五生产建设办公室拟定方案,让25大队传出去一个消息……就说那些失去土地的塞西尔骑士和受到轻视的王都法师爆发骚乱,破坏了炼金工厂,塞西尔内部一片混乱,作为领地支柱的炼金药剂产业已经快要停摆了。之前试制重爆榴弹的时候不是有一批不良品还没销毁么?正好去北岸水库炸坑用,让25大队的人去码头打地基,当着他们的面炸,回头告诉他们是领地上的法师在闹事。” 琥珀听的两眼放光“这个方案我喜欢!!” 别说琥珀了,就连索尔德林这时候都有点佩服高文的思路,也就菲利普忍不住跟拜伦嘀咕起来“你说……领主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符合骑士精神啊?” 拜伦张了张嘴,习惯性地就想再编一套瞎话来糊弄这个耿直的年轻人,但这次高文制定出来的计划实在太脏,饶是以老油条的嘴皮子也感觉洗不动了,他就只好啧啧两声“领主这是为了大局考虑,不得不牺牲骑士精神。” 菲利普想了想,点点头“哎。” 拜伦惊讶地看着他“嗯?你转性了?这次怎么不跟以前一样纠结骑士精神了?” 菲利普又想了想,摆摆手“我最近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我压根说不过你――所以比起纠结骑士精神,我更想知道你上次就答应给我的说服者轨道炮什么时候给我?” 拜伦“……” 安苏736年春,复苏之月的最后几天里,无数或明或暗的潮水在这个古老的国家中涌动着。 但由于消息传播的迟缓,再加上南部地区本身的闭塞,在这些潮水刚刚涌起来的时候,南境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还不知道他们要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面对什么。 东部地区,葛兰领,罗佩妮?葛兰送走了来自西部地区的使者,看着那辆悬挂霍斯曼家族徽记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山道上,她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竟然纠集起了七万乌合之众么……”这位女子爵自言自语着,“真是疯狂啊……” 追随多年的中年管家来到女子爵身后,轻声说道“女主人,骑士和士兵们已经集结起来了。” “很好,”罗佩妮?葛兰点了点头,“让骑士们先行出发,去卡洛尔领……我会好好‘帮助’那位好邻居的。” 管家躬身离开,罗佩妮?葛兰则转过身去,站在城堡的露台上眺望着南部地区连绵起伏的群山。 “七万人啊……高文公爵,希望您确实能做到您所承诺的,这将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豪赌了。” 塞西尔领,白水河,伴随着巨型斥力机关和铰链装置发出的钢铁咆哮声,连接着河流两岸的巨大机械桥缓缓降下并合拢,早已等候许久的各式车辆和行人队伍随之踏上了桥面,一辆前往康德地区的信使马车跑在最前面,马车飞驰中,放在车厢里的一摞报纸因震动而松散开来,几张散发着油墨气味的纸张随之飘散到桥面上。 报纸上印着醒目的标题文字 《号外-战争威胁着我们的繁荣与和平》 在这之下,则是一行副标题 《戈德温先生评论局势――霍斯曼伯爵和他的走狗们不想让塞西尔人民过上好日子》 一双穿着粗布鞋的脚走在机械桥上,这双脚的主人在这份“号外”前停下了脚步,随后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捡起了这张纸。 莱特?艾维肯仔仔细细地看着号外上的内容,这篇文章与戈德温?奥兰多以往那种即便努力朴实也要充盈着优雅语感的文风截然不同,它朴素,直白,但却仿佛利剑般充满进攻性,感情强烈而火爆,毫无疑问,即便这篇文章是戈德温亲手所写,它的内容也不是那位来自王都的“主编兼社长”一个人想出来的。 “战场么……” 这位失去圣光的牧师轻声咕哝着,慢慢握紧了双拳。 。 ------------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战争降临之日 塞西尔领,领主府的书房内,高文认真看着琥珀刚送过来的一份情报。 “看样子25大队的消息顺利送到他们的主子手里了啊,”高文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半精灵,“目前已经有来自南境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封地的骑士带着他们的扈从和民兵聚集在霍斯曼伯爵麾下,他们的行动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了,那些响应号召的骑士都是在大白天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各个贵族领地之间传递消息的信使也随处可见。” “其实贵族们搞这些事情的时候本身也是不会掩饰的,”琥珀随手从高文桌上拿起一个苹果,捧在嘴边一边飞快地啃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本来嘛,除了塞西尔有个军情局之外,谁会跟你一样能想出这么个情报系统来,而且退一步讲,局势已经这样了,他们再藏着掖着也没必要。” 高文嗤笑了一下,摇着头:“现在我就等着一封正式信函了,按照那帮传统贵族的规矩,开战之前是肯定要送一封宣言来的。” 琥珀停下啃苹果的动作,脸上带着困惑的神色:“话说回来……虽然安苏和提丰已经签了和平协定,但这次安苏一旦内战打起来了,那帮提丰人真的不会立即撕毁协定来落井下石么?” 高文颇有点意外地看着琥珀:“你竟然还能想到这些,有进步啊。” “我平常也在努力思考的好么!我只不过没你那些脏死人的战术而已!”琥珀瞪着眼,脸颊都鼓起来,“而且这个我一开始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而已!” 高文看着琥珀这认真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提丰当然不会打进来,至少现在不会打进来。” 琥珀一脸不解:“为什么?” “提丰跟安苏打了几百年的交道,他们很了解安苏人的特性,”高文耐心解释道,中间还夹杂着自己的推测,“还记得我专门跟那个克莱门特确认过一件事么?提丰皇帝身边也有万物终亡会的人……所以从一开始,这次‘和平协议’就只是一台戏而已,但到目前为止,这台戏还是会继续演下去。罗塞塔?奥古斯都会看着安苏陷入内战,看着安苏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越陷越深,越打越弱,直到王国近乎分崩离析,他才会入场坐收利益,但是在这之前,他是绝不会对安苏动手的,因为他知道……一旦提丰现在动手了,安苏的内战立刻就会结束。” 琥珀眨眨眼,似乎明白了高文的意思。 “提丰人的入侵会让安苏国内迅速抱团,三境大公现在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仇恨,他们很可能会一致对外,”高文放下手中的资料,脑海中则浮现出他对安苏三个边境公爵的印象和分析,“北境维多利亚?维尔德选择扶植傀儡国王来稳定国家,东境塞拉斯?罗伦则选择效忠摩恩血脉来重建第一王朝的辉煌,西境法兰克林?柏德文很少涉及王室党争,但安苏半数的经济都依靠他的边境贸易……这次内战中不管三个公爵各自扮演什么角色,所采取的手段是聪明还是愚蠢,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逻辑来维护这个国家,我想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肯定也是调查、了解过这一点的。” 说到这里,高文突然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埃德蒙王子和那个提丰皇帝之间是否也有某种‘默契’,是否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如果是的话,那弗朗西斯二世的死就太令人叹息了。” “只是死于一场戏,和戏外的一场赌局么……”琥珀嘟囔着,看着手中的苹果,突然觉得没了味道,“或许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这场内战,只有那个老国王一个人真心相信着和平吧……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贵族这种愚蠢的逻辑。” 一阵敲门声此刻传来,打断了高文和琥珀的交谈。 书房的门打开了,高大健壮的牧师莱特出现在门口。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领地上唯一的牧师:“莱特先生,有事么?” “领主,”莱特微微鞠躬致意,随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上战场。” 高文楞了一下,这个他是真没想到:“上战场?” “我看到了报纸上的消息,快打仗了吧?”莱特掏出他捡到的那份“号外”,“我想参战。” 高文本来还想跟对方解释一下领地上现在的职业军人制度以及指挥系统和传统混乱的私兵制度有什么不同,但在看到莱特脸上认真的表情之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说说原因。” “我知道有一批来自教会的神官和教会骑士团加入了南境贵族的军队,”莱特坦然说道,“我想要个能够正面面对他们的机会。” 高文静静地看了莱特很久,终于轻轻吐出口气:“你应该知道,塞西尔战斗兵团和一般的贵族私兵是不一样的,并不是有膀子力气去报个名就能达到上战场的标准,而且目前军队中也没有正式的随军牧师的编制。” “我知道,我也见过那些射线枪,那是我没用过的东西,临时学应该也来不及了,”莱特点点头,“但我可以去后勤,去帮忙建造工事,或者去搬运伤员,我懂得包扎急救和草药知识,这些在战场上应该都能派上用场。” “……医护团需要人手,”高文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去找拜伦骑士报名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另外,射线枪和手雷还是要学一下的,我会让拜伦给你准备一套合适的装备,哪怕达不到熟练,至少战场上能用来自保。” 莱特脸上露出笑意,深深弯下腰去:“感谢您的理解。” 随后他站起身,走向门口,但在他即将推门出去之前,高文突然在后面叫住了他:“莱特先生。” 莱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领主?” “在战场上面对你的教会同胞,和在乡下的街道里爆发一场斗殴是不一样的,”高文看着莱特的眼睛,语气平静,“这一点你真的想好了么?” “我想好了,领主,”莱特很认真地说道,“在战场上面对他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不止要想好这个,”高文严肃地说道,“我希望你在面对他们之前能想想另一个问题……你信仰的是圣光,还是圣光之神。” 这句话似乎对莱特产生了极大的触动,这个高大的牧师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好几秒之后,他才深深吸了口气,躬身行礼:“我会好好想想的,领主。” “你真让那个大个子去啊?”等莱特离开之后,琥珀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可得知道,他现在已经没圣光了,除了大块头之外基本上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没有接收过战斗兵团训练的普通人……一个连射线枪都没摸过的人,上战场不会出问题么?” “所以我让他去医护团,而且我相信,以莱特的身手哪怕没有圣光护身他也有自保的能力,”高文摇了摇头,“让他去吧,他是个信徒,总要给他个机会,让他去检验那些他坚信的东西。” 安苏73年春,复苏之月的最后一天,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悬挂着霍斯曼伯爵徽记,手执黑红双色小旗帜的信使沿着白水河南岸跑进了塞西尔的关卡。 信使在关卡被拦截下来,而他所带来的信函则在一小时后被送到高文面前。 领主府内,高文从琥珀手中接过了这封他早已等待着的信函,这是一份格外正式,甚至可以说隆重的信件,它被封在描有金线的漆筒内,用最柔软坚韧的轻羊皮纸和加有香料的墨水书写,在那华丽的花式字体和拗口的贵族语法之间,书写着高文期待已久的内容。 琥珀好奇地从高文身后凑过半个脑袋,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她看到的是一封措辞格外客气,但内容一点都不友好的外交书―― 霍斯曼伯爵及南境四十三个拥有光辉称号和正统血脉的领主向高文?塞西尔公爵致以问候,并严正抗议近期炼金药剂供应中断;严正抗议矿石及矿山机械、金属制品价格暴涨;严正抗议塞西尔家族对贵族特权的剥夺以及对周边领地的侵害;要求塞西尔家族立即停止对贵族秩序的破坏,重新恢复领地内的贵族特权,重新规范领地内贱民的行为,以防止这一恶劣风气继续蔓延并影响其他领地的风气…… 他们还罗列了塞西尔不断在南境各处招引流民、宣扬离经叛道之法、接纳有邪教嫌疑的异端信徒、大规模释放奴隶、抓捕“诚恳合法的商人”、阴谋颠覆康德领、暗害前康德子爵并制造邪教谣言等一大堆的罪证,真真假假竟然凑了有十几条之多,让琥珀都叹为观止。 而在最后,这封信函终于透露了“为维护秩序,我们不得不动用武力进行交涉”的意愿。 琥珀看着高文认认真真把这封信看完,然后看到高文一脸淡然地拿起了手边的蘸水笔。 她好奇地问道:“你要写回信啦?” 高文摇摇头,随手在那封信函的末尾写了一个单词: 已阅。 “去交给那个信使吧,”高文把羊皮纸重新卷起来塞进漆筒里,递给目瞪口呆的琥珀,“趁时间还早,让他赶紧回去复命――就不留他吃午饭了。” “你就写一个词?!”琥珀仿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再三确认着,“这是战书哎!正常贵族这时候不是先来来回回打十几封嘴仗的么?” “这就够了,”高文笑着说道,“至于别的回复……霍斯曼伯爵会看到的。” 琥珀一脸困惑地带着“回信”离开了,而在机械制造厂下属的军工车间内,在尼古拉斯?蛋总的亲自控制下,一枚重型轨道加速炮弹正稳稳当当地落入炮弹箱内。 在炮弹光洁的表面,一行新打上去的钢印文字清晰可辨―― 对方辩友你好,这是我方论据。 在这复苏之月的最后一天,国王遇刺以及东境公爵起兵“复仇”的消息还在路上,可是让安苏迎来变革的第一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军” 莱斯利领,坦桑镇,高高瘦瘦的安德鲁子爵走上了城墙,在城墙的眺望点上看向码头区的方向。 新建的码头塔楼在白水河畔耸立着,塔楼漂亮的尖顶在阳光下反射着梦幻般的光彩,而在塔楼下方,白水河上千帆驶过,大大小小的船只就像繁忙的蚂蚁一样来往不休,整个河道一片忙碌的景象。 这般忙碌、热闹的景象都是从去年开始的。 一阵凉风吹来,因过度服食魔药而变得敏感的咽喉一下子不适起来,安德鲁?莱斯利子爵忍不住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站在一旁的管家立刻上前,将暖和的长毛外套披在自己的主人身上。 新招募还不到一年的管家有点担心“子爵大人,您应该回去休息了。” “吹吹冷风有助于冷静思考,”安德鲁随口说道,视线则从码头收回,并在新建的仓库、磨坊以及西城区上扫过,他突然感叹了一句,“真快啊。” 管家没有听清“什么?” 新招来的管家做事可靠,脑筋也还算灵活,但终究时日尚短,和自己之间缺乏默契――安德鲁子爵在这方面微微感叹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把一些不快的记忆甩出脑海“没什么。信使还在城堡等着么?” “是的,”管家点点头,“霍斯曼伯爵等着您的回复。” 安德鲁子爵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说,这次战争谁会赢?” “……高文?塞西尔公爵的情况不妙,”管家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他知道自己的主人和高文公爵走的很近,但忠诚要求他在这时候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哪怕他本人是个传奇,他手上也只有几千人,可是霍斯曼伯爵已经组织起了数万人的大军……” 安德鲁子爵不置可否“数万人的‘大军’啊……” 以这个时代的动员能力,再加上南境本身的荒凉颓废局面,能号召起数万军队确实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数字,毕竟这里最大的贵族也就到伯爵为止,能够维持的私兵数量终究是有极限的。 思索了几秒钟后,安德鲁子爵看了自己的管家一眼“看来按你的意思,我应该尽快响应霍斯曼伯爵的号召,好尽快站在胜利者的一面啊。” 管家深深低下头去“我的建议无足轻重,我只是个管家,尚无足够的能力来理解您的事业。” 安德鲁感觉有点无趣,在管家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嘴,随后望向城墙上那些投石机台座――那些投石机是朝向白水河方向的,在一个世纪前,莱斯利家的先祖们曾依靠这段朝向河流的城墙来抵御从水路攻来的强盗和逃亡士兵,那是安苏内乱刚结束不久的时候,南境远没有今天这么安全。如今百年已过,城墙上这些投石机因腐朽、脆弱而换了好几次,但它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派上用场了。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城墙上的风似乎总是格外刺激人的肺部,这位子爵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轻声咳嗽了两下“我们回去吧,霍斯曼伯爵的信使已经等很久了。” 管家立刻跟上“是。” “另外再给我找几份塞西尔领发行的那种‘报纸’,还有关于他们推行的《贵族改制法案》和《土地分配法》的资料,都给我找一些来……我得了解一下了。” 一支大军正在北方地区集结。 除分兵给培波伯爵的两万人之外,作为主力的五万人在长达十多日的调动、聚集之后,已经大多到位,连绵的营帐、旗帜在卡洛尔地区西南方向的平原上铺展着,热热闹闹的仿佛一片空前巨大的集市一般。 这里聚集着来自南境各地数十个实地贵族的军队,自男爵至伯爵,所有光荣且正统的血脉都汇聚到了一起。每一个贵族带来的士兵少则不足百人,多则达到上千,并各自依照规模大小自行安营扎寨。他们首先按照其所效忠的贵族爵位高低来分配大的区域,然后按照来到聚集点的先后顺序再在这个区域内进行二次分配,最终形成了一片犬牙交错、无比混乱、五花八门的驻扎地。 几十种不同的旗帜飘扬在这片巨大的营盘上空,各个营地之间则是仿佛迷宫般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道路,身穿各色号衣、各式铠甲,手持各种旗帜,带着各种口音的传令兵在这迷宫一样的营区里跑来跑去,大声吼叫着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搞明白(或者搞不明白)的号令,因命令错误而爆发的混乱时有发生――只不过很快就会被骑士们冲出来武力制止。 营地里的士兵所穿戴的装备也和他们的营地一样混乱,甚至简直就是一场热闹的展览,从最简陋的半身皮甲到最精良的全身钢铠竟然都汇聚在这同一个地方,他们用来标识自己身份的方法也是全然不同,有的依靠在身上罩一层带有徽记的罩袍,有的在头上绑着不同颜色的布条,有的则依靠盾牌上的标志,还有的干脆就没有任何标记,全凭同村的士兵来互相记住面孔,这让人忍不住会担心这支“军队”在解散返程的那一天会不会有人跟错了队伍,导致跑到别的领地上去――而事实上这种担心完全是有可能的,甚至是确实发生过的。 在一些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便绘声绘色地描绘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叫做汤姆的士兵,可能是个高山人,也可能是个康思科人,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战争,却在凯旋归来的时候认错了长官的脸,跟着别人的军队一口气走到了离家不知多远的地方,他在异域他乡娶妻生子,生活八年,然后又在一场新的战争中再次跟错了队,稀里糊涂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这个故事在南境流传颇广,甚至被很多骑士视作是“浪漫战场生活”的象征。 身穿金红色伯爵大氅的卡洛夫?霍斯曼骑在自己最钟爱的枣红色战马上,在几位子爵、男爵的陪同下穿过这片巨大的营地,在他最近的位置,是穿着一身黑色笔挺外套的卡洛尔子爵。 卡洛夫?霍斯曼伯爵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眼前这片规模惊人的营盘,以及营地中多达五万的大军都是在他的无上威望号召下建立、聚集起来的,这番盛景便证明了霍斯曼家族在他手上仍然辉煌,而这正是他作为霍斯曼家族一员所能得到的最好的褒奖。 “看看吧,如此规模的力量,真不知道我们那位古代英雄要拿什么来抵挡,”霍斯曼伯爵用鞭子指着前方,语调忍不住上扬,“说实话,我现在几乎有点后悔了――或许我不需要召集这么多人的,这里的每一面旗帜,可都要公平地分配一份战利品呐。” “这恰恰证明了您的慷慨,我的大人,”一位男爵微笑着说道,语气恭敬而钦佩,“您不仅为了维护安苏的法律和传统挺身而出,并且慷慨地照拂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周围的其他人纷纷附和,而在贵族们交谈间,一些吵杂声突然从附近传来。 霍斯曼伯爵抬头看去,看到一群穿着锁甲或半身甲的士兵闹闹哄哄地在营帐旁扭打在一起,似乎是在为争抢优先打水的资格而爆发争执,但他们扭打了没多久,便有一个盔甲明亮的骑士走出来,三两下把斗殴的人全都打翻在地。 “看,恪尽职守的骑士在维持秩序,这正是贵族的本分和意义所在,”霍斯曼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感叹着,“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种维持秩序的力量,这里会混乱到什么地步……所以我也就更不敢想象,我们那位古代英雄把骑士们的特权剥夺,把贵族维持秩序的作用摧毁之后,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 “他想干什么恐怕只有众神才知道,但他这么做的后果他自己肯定已经体验了,”卡洛尔子爵说着,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受到侮辱的骑士和法师们捣毁了他的‘炼金工厂’,还炸毁了他的仓库,他破坏了秩序,现在秩序就从他的土地上消失了,只能说是自食其果。” 卡洛尔子爵脸上带着实打实的惋惜和遗憾――他当然会感觉遗憾,因为从去年冬天以来,向圣灵平原贩卖药水以及从入城的塞西尔商人那里征收高额税款就是他重要的收入来源,现在塞西尔领的炼金工厂被毁,药水供应量骤减,这怎能不让人惋惜和遗憾。 更让卡洛尔子爵恼火的是,当他不得不去寻找领地上原有的炼金师,想要用传统的炼金药剂来暂时缓解缺货情况时,他竟然一个炼金师都找不到了…… 如果不是这份打击,秉持中立的卡洛尔子爵也不会这么快就彻底加入霍斯曼伯爵的阵营,并将自己领地边缘的大片平原拿出来给大军驻扎。 “不知道培波伯爵那里情况怎样,”队伍中的一位子爵突然说道,“那个安德鲁?莱斯利可是跟塞西尔走的很近,这次也没有响应您的号召,说不定他会无视您写给他的信。” “我亲笔写信让他待在城堡里,不要拦培波伯爵的路,这已经是最大的礼遇和容忍了,”卡洛夫?霍斯曼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他故意无视也无所谓,培波伯爵带了两万人,要把小小的坦桑镇打下来也用不了两天,哪怕那个莱斯利家的病秧子去塞西尔搬救兵,也来不及扑灭他城堡里的火……所以只要他的脑子还没彻底被魔药毁掉,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听到这条理分明的分析,周围的追随者们纷纷赞同起来。 霍斯曼伯爵则抬起头,看向远处正向着自己飞奔来的信使。 他微笑起来“我们似乎收到来自‘古代英雄’的回信了。” 在看到信使交给自己的是一个相当眼熟的漆筒时,霍斯曼伯爵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而在看到漆筒中的信正是自己亲手写的那份羊皮纸卷时,他神情困惑之余还多了一些被愚弄的怒意。 这份怒意在他把羊皮纸完全展开,看到信件末尾那个单词的时候到了顶峰,却转化成一番大笑。 旁边有人对此很是不解“我的大人,信上是反驳的话么?” 霍斯曼伯爵停止大笑,轻轻哼了一声,手中的羊皮纸卷凭空起火并很快烧成灰烬“不,是‘开战’。” (妈耶,消耗存稿心好痛。) 。 ------------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设伏 五万人的大军拔营出征了,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带着一种欢天喜地的气氛,还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喧嚣。 霍斯曼伯爵和他盔明甲亮的骑士团是队伍中最鲜亮的色彩,穿着崭新板甲的骑士骑在高头大马上,同样身穿铠甲的扈从则在他们身旁扛着色泽艳丽的旗帜,一路行进一路高声唱着“迷路的士兵汤姆”这首在南境家喻户晓的民谣,随行的乐手则奏起了风笛和手鼓,这些音调明亮的乐器是为了让附近的队伍能确定主帅在什么地方――通常来讲,乐手们每十里就要这样吹奏一次,以防止整个队伍彻底乱掉。 但即便有这些东西,整个队伍还是显得格外混乱,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拥挤在一起,而且分属几十个不同的贵族领导,他们互相之间几乎不可能有配合可言,整个队伍在贯通南北的王国大道上拉成了断断续续很长的一条,当先头部队离开卡洛尔领的时候,最后出发的人甚至还没离开驻扎的地方。 但霍斯曼伯爵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够跟着大部队走在同一个方向上就已经是那些乡下小贵族能做到最好的成绩了,不能指望他们从田间地头招募来的、只知道喝醉酒跟人打架的泥腿子兵们可以像自己的骑士团一样纪律井然斗志昂扬,而且现在队伍混乱一些也没关系,反正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很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部队的主要任务都是赶路,而且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赶到卡洛尔领的偏远贵族的部队仍然在赶来的路上,那些迟到的人将在这几天里不断补充进来,因此这时候整顿秩序也是没有必要的。 混乱就混乱一些吧――他有五万人呢,怕是整个塞西尔都可以踏平了。 而且……那些乱糟糟的、穿着破烂皮甲或锁子甲的乡下私兵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力量,他们只不过是冲到战场上用尸体填坑的柴草而已,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力量,还是军队中的超凡者。 霍斯曼伯爵一边想着,一边把视线放到身旁行进的队列中――他看到了自己那些值得骄傲的骑士,以及被骑士们护卫在中间的、身穿长袍的法师们,最后还有在骑士团后方行进的那些身穿圣洁白袍的牧师和他们所带领的教会骑士团,这些人穿着坚固的铠甲或者华丽的衣袍,神态高贵而矜持,在周围杂乱庸俗的士兵之间显得格外气质不凡。 这些人才是他真正信赖的力量。 …… 康德领北部,迎风山岗上的炮兵阵地已经展开,菲利普骑士策马在各个发射组之间巡视完毕,回到阵地中央。 他的视线扫过整个阵地,视线中不仅有纪律严明行动迅速的塞西尔战斗兵以及他们的火炮阵地,也有在阵地后方帮忙的、看起来颇有些混乱慌张的康德兵团(第二战斗兵团)。 在这里待命的第一兵团士兵有三千人,剩下的都是康德地区刚刚组建起来的“第二兵团”,但后者并非战斗的主力,他们的任务是帮忙设置阵地,担任后勤,以及……在旁观战。 尽管第二兵团已经开始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但毕竟时日尚短,旧式贵族私兵的种种习惯和思想仍然深深扎根在这些人脑海中,这一点不是突击训练就能解决的,但菲利普相信,让这些人在战场上亲自经历一下第一兵团的战斗方式,就会极大地松动他们那顽固的思想――这一点在那些康德骑士身上已经很好地验证过了。 康德骑士的首领,人过中年的瓦尔德?佩里奇披挂着新发下来的盔甲,手执被称作“熔切剑”的新式武器站在山岗的一处高台上,看着士兵们在这个被称作“炮兵阵地”的地方忙忙碌碌。这座平缓的山岗已经被彻底地武装起来,大片土地被平整,然后挖出各种各样的壕沟和“炮坑”,被称作“魔晶轨道炮”的大型武器以交叉错落的方式被安置在炮坑之中,炮坑之间则是运送炮弹、人员的交通战壕,那些盔甲明亮的塞西尔士兵在战壕之间飞快地跑动着,依靠简洁的命令,这些人的行动呈现出一种令人惊愕的秩序和……美感,而这种感觉,是瓦尔德从军几十年都没见过的。 他记忆中的战场,远比这里简单,粗暴,而且混乱。 至于这种特殊的“炮兵阵地”……那就更是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他确实看见过魔晶轨道炮,他甚至还知道这种炮的名字叫“正义”,但他只是在整齐的平地上看到过这种武器试射的模样,他曾以为那就是轨道炮的战斗方式,但现在看到这奇特的阵地以及炮兵们娴熟的准备工作,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日所见的,只不过是最粗浅的东西而已。.. 一名留着褐色披肩发的女性骑士走上高台,来到瓦尔德?佩里奇身旁:“瓦尔德先生,我听说……我们不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老骑士没有回头:“根据命令,除非敌人能冲到山岗上,否则康德骑士团和整个第二兵团都不参加战斗。” 女性骑士忍不住皱起眉来,英气的脸上带着不满:“这岂不是对我们的轻视?” “这是对第二兵团的训练,年轻的玛格丽塔,”瓦尔德听到这声抱怨,终于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骑士,这位女骑士是康德领女骑士中天赋最好、最接近中阶的,但毕竟过于年轻,还不够稳重,“别忘了,第二兵团还没完成基本的操练,他们连新式的作战指令都没背下来,你让他们上战场给人添乱么?” “他们没背下来,我们可以,”女骑士忿忿不平地说着,“现在兄弟姐妹们都在领着士兵跟在塞西尔人后面挖土运石头,搬运炮弹和魔网基板,开战的时候却没有我们的事……这很明显还是不信任大家。我们明明都已经宣誓效忠了,而且也一直严格遵守领主的命令……” “那就继续遵守下去,骑士,”瓦尔德打断了玛格丽塔的话,“作为一个骑士,如果连服从主人的命令都做不到了,那在战场上再能征善战也毫无荣耀可言。” 女骑士无言以对,只能微微低下头去,但瓦尔德知道,玛格丽塔的怨念也是其他康德骑士共同的想法,所以他继续说道:“玛格丽塔,你觉得你这身新铠甲和新佩剑怎么样?” “铠甲和剑?”女骑士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着身上那印有塞西尔钢印、缝隙间微微有魔力光辉流动、造型奇特却富有美感的合金铠甲,以及腰间的熔切剑,下意识地点点头,“是很好的东西啊……原本脱下家传铠甲,换上这种‘制式装备’的时候我还有点遗憾,但现在我觉得它们还真是好东西,尤其是这把剑――比我原来的精钢剑好多了。” “看到那些士兵了么?他们人人都有这么一套,”瓦尔德用下巴指了指在阵地上忙碌的那些塞西尔士兵,“我打听过了,普通士兵的铠甲刀剑和军官的相差无几,后者只是多一些烫金的花纹,在魔力材料上略微好了一点而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女骑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意味着只要穿上这身铠甲,拿上这把熔切剑,五六个普通士兵就能放倒一个你这样的超凡骑士――这还算上了你剑术和战斗经验的优势,如果他们用热能射线枪和手雷,你连两个人恐怕都对付不了。超凡骑士在别的地方或许以一当百都没问题,但在这里,你最多相当于一个比较能打的士兵。” 玛格丽塔:“……” “所以领主不让我们参战并不是不信任我们,而是不需要我们,”瓦尔德把视线投向远方,轻轻呼出一口气,“但他让我们观战,让我们跟着学习,这说明他希望我们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能打的骑士,而是一群能主动学习,能跟上他步伐的骑士,你明白么?” “……我明白了。” “那就好,”瓦尔德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让我们静静地看着吧,看塞西尔人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一名传令兵来到山岗上,跑到菲利普面前,将一份最新的情报送到后者手上。 菲利普展开情报,看到上面用女性的笔体写着几行字: “霍斯曼伯爵领五万人南下,经王国大道-碎石岭,预日抵达。” 菲利普点了点头,随手将纸条化为随风飘散的粉尘。 “派出侦察兵,在碎石岭一带预警,以烟雾做信号。” …… 同一时间,塞西尔白水河南岸森林边缘,拜伦站在经过伪装的炮击阵地上,看着士兵们用编织的树叶、藤蔓当做伪装毯,覆盖在一座座轨道炮的加速导轨上。 这位佣兵出身的中年骑士全无贵族的仪态,他叼着根木棍斜靠在一株半死不活的黑榉树旁,心中思索着该怎么样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开炮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但开炮前等待猎物的时候却是格外难熬的。 仿佛是冥冥中有谁听到了他的心声,他看到一名传令兵拨开灌木丛走到了阵地上,并径直朝自己走来。 他远远地对传令兵招着手:“呦,巴尼科,有什么好消息?” “大人,明确情报,”传令兵来到拜伦面前,行礼之后汇报道,“培波伯爵率领两万人经白水河袭来,两天后经过伏击点。” “嗬,两万人,”拜伦吹了个口哨,“不错嘛,咱们这边两千对两万,比菲利普那边轻松多了,他那边好像是三千对五万来着。” 传令兵下意识地开口了:“菲利普大人那边还有康德骑士团……” “那些人又不参战,”拜伦不在意地摆摆手,“行了,有这个消息我就踏实多了,现在肯定那帮孙子会来就行,我找个地方睡觉去……过两天好好干ta娘的一炮!” ------------ 第三百九十四章 轰隆 塞西尔领军事区,高文坐在军情局的办公大楼内,这个汇聚着塞西尔领所有情报流通的地方如今临时作为了此次军事行动的指挥中心,来自前线的各种消息通过快马信使、信鸽的方式被源源不断地送来,让高文随时能够掌握第一手的前方局势。 琥珀站在高文身旁,汇报着刚刚送到她手上的情报:“康德防线和白水河防线已经做好准备,就跟你之前预料的一样,那个霍斯曼果然大胆地分兵了――北方五万人沿着王国大道-碎石岭一线南下,西方则顺着白水河,经由坦桑镇向领地袭来。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菲利普那边应该会先跟敌人交手。” 高文一点都不担心地点点头:“大部分重型火炮都布置在坦桑镇北部,那里还有上百座‘说服者’轻型轨道炮,再加上雷场和射击碉堡,菲利普那边问题不大。” “五万人啊――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琥珀颇为惊诧地看着高文,“虽然我知道你心大,但这个数字也太夸张了点吧……这五万人真要一拥而上的话恐怕即便有火炮阵地也是挡不住的……” “问题就在于他们不可能一拥而上,”高文脑海中一边调整着卫星俯视图的视角一边摇了摇头,“迎风山岗和碎石岭交界处道路恶劣,根本不具备冲锋或者调整军阵的条件,而且霍斯曼召集起来的那五万人……哼……” 高文忍不住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相当不屑:“我几乎不想将那称作是军队……这个时代的贵族私兵几乎毫无军事素养可言,完全靠超凡骑士压阵,再凭人数一拥而上,比起军人更像是毫无纪律的强盗,而且按照贵族战争的一般规律,他们没有统一的指挥系统,各个小部队完全是各自为战,他们会乱哄哄地从碎石岭涌出来,然后被火炮当头轰炸……只要巨炮炸响,你觉得那五万人还可能抱团往上冲么?” “……好吧,反正我也没见过真正的战场,这方面你是专家,”琥珀撇撇嘴,然后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不上前线,这我还是有点惊讶的……不是说传闻中的高文?塞西尔经常会亲自冲锋陷阵,横扫战场的么?怎么你反而坐在后方了……” 高文随手把手中正在地图上做记号的炭笔扔在一旁:“我上辈子就是冲锋陷阵的时候死的你忘了?” 琥珀:“……” “别当真,我随口一说,”高文笑了笑,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窗旁,“真正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在塞西尔兵团的新战斗方式中,个体实力强大、冲锋陷阵的将领会越来越不重要,我不需要冲锋在前,我只要保证前线上有优秀的指挥官就可以,第二,我留在这里……我为了防备可能来造访的‘客人’。”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透过军情局办公大楼的水晶窗看向远方,他的视线仿佛越过了北方地区的广袤荒原和林地,抵达了前线的迎风山岗和碎石岭上…… 碎石岭情况恶劣的坡道上,罗佩妮?葛兰抬起头,望着前方已经越来越散乱吵杂的队伍,脸上带着冷漠淡然的表情。 她所带来的骑士们护卫在她的身旁,领地上的三位法师和几个牧师也在附近,再往外,就是骑士们带来的扈从、民兵以及征发来的青壮,作为一个刚从十年前那场灾难中缓过来的子爵领,葛兰领能派出来的人并不多,但此刻也有千人拱卫在这位女子爵的身旁,这些人在整个“大军”里占据了不大不小的一段,风笛吹奏起来的时候倒也颇为热闹,显得气势高昂。 因为前不久刚进行过一次休息,整个“大军”此刻显得精力充沛,四面八方乱糟糟的士兵都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模样,这是即将能够进行掠夺、赚取“荣耀”的心情在激荡着他们,罗佩妮?葛兰就好像一个局外人般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到又经过一个道口之后,她拨动马头靠近了一名有着络腮胡的骑士:“我们到哪了?” “女主人,再过几里路就出碎石岭了,”骑士笑着说道,“出了碎石岭,再往前就是迎风山岗。” 罗佩妮看着这个有络腮胡的骑士,突然问了一句:“我还记得十年前……你就是城堡的守卫了。” 骑士脸上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间,但很快便成了恭敬的模样:“很荣幸能为您效劳。” “当然,这是你的荣幸,”罗佩妮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的视线在周围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落入她的眼帘――十年前城堡的护卫,葛兰领的法师顾问,守桥人,哨兵,弓兵队长……这一张张面孔在她的视野中转换,慢慢的,他们的脸上好像都笼罩了一层火光,熊熊燃烧的火光,能把城堡大门都烧焦的火光,她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那明媚的模样已经十年不曾出现在她脸上,此刻骤然绽放,几乎让周围的人目眩神迷起来,“今天,是充满荣耀的一天。” “充满荣耀的一天!”骑士、扈从、民兵们不明所以,但既然领主这么说了,他们也立刻挥舞着手臂高声欢呼起来,“充满荣耀的一天!” 罗佩妮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视线的尽头,些许烟雾从莽林中升腾起来,似乎是这个时节常见的林火。 这位女子爵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扶着自己的额头:“我有些头晕。”.. 骑士立刻上前献殷勤:“女主人,需要停下么?我们可以和后面的帕尼拉子爵调换位置。” “不,你们继续向前走吧,我留一些护卫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罗佩妮摇了摇头,然后看着眼前的骑士,露出笑容,“可别落下队伍――快快往前走吧。” 骑士接受了命令――或者说,他自己也不希望在这场注定会大获全胜、掳掠无数的战争中落在后面,于是立刻便拨转马头,把女主人留在后面,自己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进发。 而罗佩妮?葛兰则带着自己挑选出来的不到一百个护卫脱离了队伍,来到路边清静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他们迈向前方。 远方的莽林中,第二道烟雾升腾起来了。 霍斯曼伯爵和他带领的队伍走出了碎石岭的道口,狭窄难走的山道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同样路况糟糕的、遍布着碎石和坑洼的地方,但最起码,这是一片开阔地。 早就走够了山道的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而在他周围,骑士们已经开始催促着士兵向前,在开阔地上稍微整理一下队形,并顺便清点一下掉队的人数――其他贵族们的队伍在走到开阔地之后也在干着差不多的事情,这个荒凉的地方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霍斯曼伯爵骑着马信步向前,他并不想屈尊去做那些需要大喊大叫、失去风度的事情,作为一个伯爵,他有着优秀的军事顾问,很多事情自然有军事顾问和骑士们效劳。 一声低沉缥缈的、似乎来自极远极远处的闷响传入了伯爵的耳朵,虽然周围颇有些吵闹,但这声闷响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这个春天的第三场雨要来了么?这个时节打的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霍斯曼伯爵的思维发散着,然后听到高空中传来了另一种奇怪的声响,那是一声尖锐的、仿佛哨子般的异响,而且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就好像天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一样。 随后,打雷了――在地上。 超乎想象的恐怖巨响突然在平原上炸裂,没有人看清是什么东西落在他们身旁,伴随着这雷鸣般的轰然巨响,无数岩石、泥土飞到了天上,其中还混杂着刚刚被撕裂的人体和战马残骸,霍斯曼伯爵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巨锤击打的飞了起来,他华丽的伯爵大氅上迸发出各种颜色的魔法光芒,精心珍藏的护身法器在这一瞬间几乎全都炸了个粉碎,紧接着他就感觉到那可怕的冲击直接作用在了自己身上,他的内脏震颤着,骨头也震颤着,并在震颤中四分五裂,在越来越高的视线中,他看到更多的“雷鸣”正在开阔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炸响。 连续不断的爆炸降临了,就好像有成百上千个愤怒的大魔法师正在天空挥洒毁灭性的魔法一般,整个开阔地几乎是瞬间便被火焰、烟尘、残骸和濒死之人的哭喊覆盖起来,骑士们在恐惧和惊愕中高声怒吼着,失控的兵卒和战马在地狱般的战场上横冲直撞,魔法师们徒劳地撑起了各种各样的防护法术,但他们稀少羸弱的魔法盾在整个战场上就好像黑暗中的几点火星般渺小且转瞬即逝――几十公斤重的魔晶炮弹炸裂时能轻而易举地撕碎他们仓促之间撑起的防御,而且由于法力殉爆和乱流的影响,很多撑起护盾的法师甚至死的更快:强大的魔力冲击破坏了他们的施法环境,人类脆弱的神经系统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控制住那些狂暴的能量,一个个法师在他们的护盾后面七窍流血而死,他们的护盾还未熄灭,他们的大脑却已经被自己的法力烧成灰烬了。 在爆炸中,霍斯曼伯爵终于落地了,或者说他包含头颅的那部分终于落地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在什么地方,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消亡,在视野彻底变黑之前,他看到一块烧焦扭曲的金属残片突然掉在眼前,那金属残片上依稀可见一行文字: ……这是我方论据。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溃败的北方 从天而降的灾难仍然毫无休止的迹象。 看不到敌人在什么地方,也看不透这攻击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是联军中最富有智慧的魔法师――如果他们此刻还有思考能力的话――也想不出哪种法术可以打的如此之远,威力如此之大,而且在命中之前还感受不到丝毫的法力波动,这简直违背了魔法的常识! 事实上,直到连续不断的炮弹落在头上,整片开阔地都化为一片焦土的时候,也只有很少人意识到他们是遭到了“攻击”,更多的人仍然没意识到其实战斗已经开始了,甚至没意识到正在杀死他们的就是塞西尔的力量。 他们在一片茫然中被轰炸,被粉碎,被气化,在人生的最后几个短暂瞬间里,他们脑海中甚至联想不到这场宛若天罚的灾难和他们正在进行的“塞西尔远征”有什么联系。 直到几乎所有靠前的兵卒全灭,骑士们也死了个七七八八之后,仅剩的法师、骑士和神官们才反应过来,或者说猜到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地狱是因为什么,有人狂乱地大声吼叫起来“塞西尔人!塞西尔人进攻了!!” 但这吼叫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中微弱的就像蚊子叫,很快,吼叫声的主人就和他的声音一同消失在了一个新的爆炸坑内,而更多的人则是被炮弹炸裂时的冲击波震荡致死。 那些因行动缓慢而没能跟上大部队的人是幸运的,他们因纪律散漫而落在后面,便在碎石岭的山道上亲眼目睹了平原上那噩梦般的景象,看到昔日强大无比的骑士和法师们在“天火爆炸”中翻滚,抱着残肢断臂在地上爬行,数千人的先头部队在几个呼吸间便灰飞烟灭,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心胆俱裂,但他们很快便遭遇了同样致命的威胁。 战马受惊了。 骑士们的战马都受过训练,能够在面对法师制造的魔法爆炸时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但这种训练显然是有极限的,密集的火炮轰炸和偶尔的几个火球术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战场上的爆炸超过了战马能承受的极限,于是更加致命的混乱便在联军中爆发开来。 受惊失控的战马开始载着他们的主人在军阵中横冲直撞,被吓傻了的贵族私兵也即刻失去了贵族骑士的压制,一个个惊恐狂乱地喊叫着开始后撤逃亡,仅有的几个尚有胆量的贵族和他们的骑士们在一片混乱中大声喊叫起来,试图用自己的威严重新组织起秩序,但很快他们便也被自己胯下的战马掀翻在地,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被疯狂奔跑的马蹄和铁靴蹋成了肉泥,剩下的人则被溃逃的士兵裹挟着在山道上一路狂奔―― 但他们后边还不断有不知真相的部队涌上来。 联军的战线拉的太长了,当先头部队在火炮轰炸中灰飞烟灭的时候,中段和后段的士兵们甚至还在碎石岭的山道上,他们听到远方传来响亮的爆炸,还以为是春季常有的雷鸣声正在山里回响,迷信的南境士兵大多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春季的雷声意味着不好的兆头,尤其是春雷响起的时候不能待在山里,否则就会被变成山顶上的石头――于是后续部队纷纷加快了脚步,并和前方努力想要后撤的部队撞在了一起。 一方拼命想要逃亡,一方还在向前进发,所有贵族私兵都在使用不同的旗帜、号令,甚至操着不同地方的方言,巨大的混乱在碎石岭的山岗上爆发开来,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兵们被人群裹挟着到处乱跑,有的人被推回到了那个末日般的平原上,而有些人则在一片混乱中滚下了山崖,震天的爆炸和惨叫哭喊声终于开始向着碎石岭蔓延,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前面打败仗了!”,让混乱彻底爆发到了致命的程度。 卡洛尔子爵是被前方部队硬生生顶回来的,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提起跟那些雷鸣声有关,还有已经疯掉的士兵一边跑一边喊着塞西尔有一万个大魔法师,瞬间摧毁了霍斯曼伯爵和他带领的整个兵团,这些疯狂的消息和眼下联军溃逃的事实冲击着子爵可怜的心脏,他一边努力在马上保持住平衡一边在骑士们的护卫下向北方转移,大脑混乱的根本无法思考。 浩浩荡荡的联军已经彻底崩解了,分崩离析的就像摔碎的盘子一样,骑士和贵族领主们几次尝试重整秩序,但最后除了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回跑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在碎石岭的中段,幸存下来的二十多个贵族及其亲随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着,卡洛尔在一片惶惶中举目四望,看到能跟上自己的人竟然只剩下一半不到――剩下的人不是摔下了山坡,就是被蜂拥的人群给挤散了。 但慢慢的,卡洛尔子爵发现溃逃的人又重新聚拢到了一起,在队伍里他发现一面有点眼熟的旗帜,那旗帜上带着葛兰家族的徽记。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策马从人群中奔跑出来,她身边是一群看起来镇定自若,令人安心的强壮护卫,她来到卡洛尔子爵面前,高声说道“快跟上――我聚拢了一批人!咱们往东北方向跑!” 女子爵这高扬的声调和简单直白的说话方式丝毫不像是个贵族,缺乏足够的修饰词和点缀性的尾音,但此刻卡洛尔子爵却觉得无比亲切而且可靠,他立即策马跟上,一边对身后仍然忠诚的骑士们大声吼道“跟上,跟上葛兰家的旗帜!不要管那些民兵和农奴兵了!” 在碎石岭外,距离战场颇远的一处高地上,一座被巧妙伪装起来的塔楼隐藏在几株巨人木的树冠中,塔楼顶端的观察哨上,一名身穿塞西尔制式铠甲的士兵放下了手中的长筒望远镜。 士兵转过头,对身后的同僚说道“打信号,三红两黄。” 片刻之后,几颗小小的特制轻型榴弹被发射上天,并在天上爆出几朵彩色的烟尘。 迎风山岗,一名传令兵跑到菲利普面前“大人,观察哨打信号了――半数火炮命中,敌人已经开始溃逃。” “结果压根就没用上雷场和近防阵地么……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菲利普忍不住摇了摇头,“算了,重型炮打完这个基数之后停火,对二大队发信号,让他们咬住敌人,别把人放跑了。” 等传令兵离开之后,菲利普才微微叹了口气“信号弹虽然是个好东西,但也只能传递这么简单的内容啊……也不知道卡迈尔大师之前说的那个通讯装置什么时候能测试完……” 感叹一句之后,这位年轻的骑士抬起头,看向了那些康德骑士和他们所带领的第二兵团所待的地方。 瓦尔德和他的部下们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连续轰鸣的巨大加速炮,井然有序的指令和执行,从极远处不断传来的低沉爆炸声响,战争,和他们所认知的形式完全不一样。 这不像是骑士和战士们面对面捉对厮杀的“战斗”,反而有点像是某种正在运转的机械……就像那些能工巧匠制造出的机械钟一样。 塞西尔兵团精确地按动开关,火炮精确地发射,敌人精确地死亡――运转,然后得出结果。 直到这一刻,玛格丽塔和她的骑士伙伴们才意识到领主为什么不需要第二兵团和康德骑士团上战场……对于连射线枪都还没用熟练的他们而言,上了这种战场也只有添乱的份而已。 但就在康德骑士们陷入震惊和自我怀疑的时候,菲利普来到了他们中间。 “骑士们,你们不是想参加战斗么――现在给你们的任务下来了。” 瓦尔德?佩里奇困惑地看着菲利普“我们?不是已经打完了么?” “谁说过敌人撤退这场战争就结束了?”菲利普笑了起来,“在出征前,领主就跟我说了一句话――敌人有权开火,但什么时候停火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了。霍斯曼伯爵之前把战书送到了塞西尔,现在塞西尔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回应他的挑战……骑士们,整顿好你们的人马吧,和第一兵团一起,去追击来犯之敌。” 虽然总感觉这些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终于得到表现机会的康德骑士们可不会计较这些细节――几千人追击几万人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碰上的。 他们立刻便兴奋地跑去点选自己的人马,准备领军出征了。 而当浩浩荡荡的五万人联军在碎石岭地区瞬间溃败,开始上演一出盛大逃亡的闹剧时,另外一支在霍斯曼伯爵号召下聚集起来的大军还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北方兄弟所遭遇的可怕命运。 矮胖的法郎宁?培波伯爵站在船头上,借着河上的凉风驱散昨夜宿醉带来的恍惚和晕眩,他看着不远处河面上大大小小的战船,想到有两万人正在自己的指挥下奔赴前线,便忍不住有了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 培波伯爵在南境并不是一个有很高威望的人,但他的家族却在这片土地上传承已久,事实上早在塞西尔时代,培波伯爵的先祖便已经是这里的实地贵族了,在一百年前的那次大动乱里,培波家族依靠及时站队保全了自己的爵位和封地,尽管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塞西尔的一些牵连,声望和影响力大不如前,但至少――培波这个姓氏仍然是伯爵的姓氏。 法郎宁?培波一直以来的愿景,就是能重振家族的辉煌,让培波这个姓氏重新获得南境的话语权,获得符合其伯爵爵位的影响力。 现在,他觉得机会来了。 在霍斯曼伯爵推行“魔网”的时候进行大力支持,出钱出力出人帮助卡洛夫?霍斯曼把魔网修到南境各地,在霍斯曼伯爵号召起兵的时候第一个响应,并把家族世代积攒下来的所有内河船只都拿出来充当“战船”,事实证明他这些投资都是值得的。 他终于有了这两万人,有了以伯爵身份率领一支联军去攫取名望的机会。 只要他能打通白水河到塞西尔领的这条路,在霍斯曼伯爵的大军南下之前确保白水河岸的安全,他就能让培波这个姓氏重新声震南境。 (人生就是肝啊!) 。 ------------ 第三百九十六章 第二支联军的溃败 白水河蜿蜒流淌,从莱斯利家族的领地南部一直注入到黑暗山脉的北麓,培波伯爵站在“战船”的船头上,看着坦桑镇新筑的城墙在视线中慢慢后退,心中充满了雄心壮志。 “战船”只是个唬人的说法,事实上不过是内河里航行的大型商船,但培波家族一向掌握着南境最优秀的造船技术,他们造出来的任何一种船都是在同类型船只中最坚固的,在这个远离大海而且没有真正战船的地方,法郎宁?培波改造出来的商船就是最优秀的战船。 而且话说回来,自从风暴教会堕落为风暴之子,人类被大海中的魔力潮汐彻底封锁在大陆上之后,大航海时代便已然结束了,曾经刚有萌芽的各种航海技术和水面战斗理念几乎没怎么发展便胎死腹中,人类在有限的内陆河上折腾了几百年,战船方面的技术落后也是个必然。 就这些用商船、货船改造来的“战船”,便已经是培波伯爵引以为傲的资本了。 一个与法郎宁?培波熟识的贵族走上船头,站在培波伯爵身旁,看着那些正后退的坦桑城墙,他忍不住感慨起来“看看这些崭新的城墙,安德鲁?莱斯利子爵在一年内就造起了它们……天知道他从那一船又一船的矿石里赚了多少钱。” “背靠一个遍地金银的塞西尔,莱斯利家的病秧子只要从他的主子那里得到三两个散落的金币便可以富裕起来了,”法郎宁?培波带着傲慢的表情看着坦桑镇的城墙,他看到那城墙上虽然都是新砌的墙砖,却在墙垛之间看不到滚木堆和热油锅的影子,只能看到一排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老旧投石机安置在新筑的城墙上,忍不住摇起头来,“然而暴富之人终究浅薄,他最终还是乖乖地让开了路,既无荣耀可言,又无利益可分,顶多能从这次‘配合’中换取个中立的安宁。” “听说他一开始还想站在塞西尔家族那边,把您派去的使者晾了好多天,”旁边的贵族叹息了一声,“直到霍斯曼伯爵亲笔写信,亲派信使,他才同意放开河道,让大军过境……太不明智了。早知如此,他一开始就配合该多好。” “如果他一开始就配合,我反而要担心他会不会在大军经过河道的时候从上面扔石头了,”培波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位安德鲁子爵可是从去年开始就跟塞西尔家走在一起了,他在局势变化的时候有所犹豫才是正常的。” 一边说着,浩浩荡荡的几十艘大小船只已经驶过坦桑镇前的河段,而莱斯利家族稀稀落落的士兵便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准备去进攻塞西尔领的联军从他们眼前经过。 风向变化之后,船队的速度开始加快,风帆和排浆的双重力量让这些坚固庞大的木船仿佛利箭一般冲向塞西尔领,各个贵族带来的法师们激活了设置在船身两侧的符文,进一步减小了水面波浪对船只的影响,就这样航行了半日左右,船队前方两侧开始出现连绵不断的密林,白水河也变得狭窄湍急起来。 培波伯爵再次来到船头上,他有点好奇地看着河面上的情况,发现视野范围内除了自己的船队之外,一艘别的船只也看不见。 这似乎很正常,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人应该都听说了战争的事,这时候不会有别的船在河流上航行。 不过他很好奇现在队伍到了什么地方,便招呼着在附近放哨的一名骑士“距离塞西尔还有多远?” “大人,我们就快到霜林村伐木场了!”骑士立刻行礼回答道,“霜林村是塞西尔领最西端的村落。” “很好,我们就先把那地方打下来,然后分一半人上岸,沿着河岸进攻,”培波伯爵点点头,随后他看着河道两岸郁郁葱葱的森林,忍不住笑着抬起手说道,“你看这里河道狭窄,两旁还有密林,若是那些塞西尔人稍有些勇气,在这些密林中设置几个战斗法师以潮汐法术伏击,或者以重弩和投石机袭击,说不定还有机会让我们损失一两艘船……” 白水河南岸的隐蔽炮击阵地中,爬到树上的拜伦骑士看着正从河道上驶过的船队,等到队伍过半之后终于大笑起来,接着随手从旁边摘了个果子扔向树下的传令兵“打信号!干ta娘的一炮!” 两秒钟后,几十声密集的空气爆鸣声骤然打破了密林中的寂静,几十发轻型的“说服者i型”魔晶炮弹和数发沉重的“正义i型”重磅炮弹裹挟着淡青色的魔力光辉,冲出了加速轨道的炮口,冲出了伪装用的藤蔓和树叶,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又一道死亡的弧线,重重地落在培波伯爵率领的船队中央! 轰轰轰! 一道又一道的水柱突然在船队之间升腾起来,与水柱一同出现的,还有巨大的爆炸以及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两艘战船在第一轮齐射中被不幸命中,木质的船壳在这莫名出现的大爆炸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第一艘船在中段被炸毁,当场断裂成两截,而另一艘船则更加凄惨――一枚沉重的重磅炮弹在它的底部炸响,竟然将整艘船炸离了水面,让它在空中四分五裂! 前一秒还是静静的河面,静静地航行,下一秒便是从天而降的天火爆炸,惨烈死亡,战船上的骑士和民兵们几乎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人员的惨叫声和牲畜濒死的悲鸣瞬间响彻每一艘船,但在南岸的炮击阵地中,拜伦骑士却刚刚从地上爬起来。 “把老子都震下来了!”这位佣兵出身的骑士先生在领主面前都很少收敛,在自己带的兵面前更不会讲什么骑士风度,他一边把身上的泥土拍掉一边用大嗓门高声喊道,“都看准了再打!几十炮下去就打中两个你们也好意思?!‘说服者’炮组,先打近的――你们别跟着重炮添乱!” 每一座轨道炮上的伪装都被撤了下来,连续不断的爆鸣声开始在整个阵地上回荡,而在白水河的中央,不久前还威武雄壮的联军“舰队”此刻已经陷入极大的恐慌和灾难性的混乱中。尽管由于炮兵训练不足、新式武器战术不够成熟、射击河面运动目标过于困难等原因,大部分炮弹还是在不断落入水里,但水中的巨大水柱和时不时便在爆炸中四分五裂的战船仍然让那些还活着的人心胆俱寒,然而更让船上的骑士和法师们感觉绝望的,是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来反击,甚至没有办法获得安全! 这些乘坐战船的人,他们只是待在船上而已,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没有任何在水上和人作战的概念,这些所谓的“战船”也几乎没有在水上接敌的能力,设置在甲板上的几台重型弩和小型投石机此刻派不上一点用场――操作它们的人甚至看不见敌人在什么地方! 说到底,船只对于这支联军而言也只不过是运载工具而已,他们真正想象中的战斗应该是船只靠岸之后让骑士和士兵们上岸厮杀――就和以往的每次“战争一样”。而且平心而论,贵族战争时也应当如此,塞西尔人甚至应该主动让开一段河岸,好让联军的士兵们能够下船并整理好阵型,随后再进行堂堂正正的骑士对决和军阵交锋……这才是贵族之间进行战争的规矩! 可是现在……这到底算什么?! 塞西尔人到底在干什么?这是塞西尔人干的么? 法郎宁?培波茫然地站在摇摇欲坠的船头上,看着自己家族多年积攒下来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化为四散的碎屑沉入水中,死去兵卒的血液则在那些仍然漂浮的残骸之间染出一片刺眼的鲜红,身穿沉重板甲的骑士和身穿厚重长袍的法师们在鲜血、残骸、尸体之间挣扎着,一个接一个地被白水河湍急的流水吞没,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洛克斯瓦尔子爵,一个以优雅、沉稳、智慧闻名的正统贵族抱着一块破碎的木板在他眼前沉没,而子爵家族鲜艳的旗帜到现在还飘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培波伯爵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现实的剧变超出了他的理解,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一幕成了一场光怪陆离的荒诞戏剧,而他就站在这难以理解的戏剧舞台上,他用力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把这一切感知都屏蔽掉,并回忆着自己城堡中舒适的天鹅绒大床,几秒种后,他张开眼睛放开耳朵――柯兰多夫男爵死不瞑目的尸体在他眼前沉了下去,和洛克斯瓦尔子爵沉在同一个地方。 “完了,全完了……” 不管这场灾难是从哪来的,此刻都全完了。 就在这时,法郎宁?培波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远处发生的事情―― 他看到落水的士兵奋力游向河岸,而河岸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大量穿着奇怪盔甲、手执奇怪装备的战士,这些战士用手臂上装备的奇怪东西指着那些游上岸的联军士兵,并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捆绑起来。 是塞西尔人――他们用无法理解的方式摧毁了整个联军舰队。 “大人――大人!” 亲随骑士的高声叫喊把法郎宁?培波惊醒过来,这个骑士被爆炸的余波所伤,此刻满脸是血,他拉着培波伯爵的手,急切地摇晃着“大人!快走!乘上小船快走!” 培波伯爵终于反应过来,不管怎样的惊愕、恐惧、紧张此刻都让位给了求生的,他立刻便跟着骑士向停放逃生船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询问“科帕尼子爵在哪?!” “科帕尼子爵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内脏都碎了!”骑士大声喊道,“还有很多人和科帕尼子爵站在一起的人都死了,他们恐怕是被诅咒杀死的!” 培波伯爵感觉自己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本就肥胖的身躯此刻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三两步就窜到了停放救生船的地方,他和骑士一起跳了上去,并招呼着附近的士兵“快划船!快划船!” 救生船脱离了大船,划船的桨手拼命挥舞着船桨,让小船在连续不断的爆炸水柱中发疯一般逃窜,很快便逃离了爆炸最密集的船队中段区域,培波伯爵看到在船队末尾的大船们正在拼尽全力地转向――它们笨拙而迟缓,哪怕有魔法符文的辅助和桨手的努力,恐怕也很难逃离即将覆盖到头上的爆炸了。 只有几艘大船和十几艘小船从那可怕的地狱里逃了出来,培波伯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感觉自己在小船上摇摇晃晃了很久,那噩梦般的爆炸声和某种东西划破空气的尖锐啸叫声才终于消失在脑海里,看到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坦桑城墙,这个惊魂未定的伯爵才敢稍稍松一口气。 确认后方再无追兵之后,法郎宁?培波脸上惶恐的神色安定了些许,他看着眼前高耸的坦桑城墙,半是松一口气半是自我安慰地说道“幸好这里已经不是塞西尔人的土地了,否则要是这城墙上再有敌人伏击,我的命就完了……”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从坦桑镇的城墙上响起,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造型奇特的、带有某种金属导轨的装置出现在了墙垛之间。 伴随着这些金属导轨之间骤然亮起魔法的光芒,那噩梦般的爆鸣和啸叫铺天盖地而来…… 。 ------------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友好的客人 来自白水河南岸的巨炮轰鸣声在码头广场都能隐隐听见。 塞西尔的领民们知道,那是战斗兵团特有的魔导兵器所发出的巨响,每一声巨响背后都意味着一次毁天灭地的爆炸,即便是大魔法师发出的炎爆术也无法和那些巨炮的威力相比,曾经亲眼见过瑞贝卡水晶的爆炸威力,而且在报纸上读到过关于这次战争的分析文章的塞西尔领民们相信,在那些强大的巨炮面前,霍斯曼伯爵及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根本毫无胜算――就如当初两度袭击领地却两次被打败的畸变体一样没有胜算。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经受过信息爆炸的洗礼,也没有质疑领主的习惯,曾经信息来源匮乏和沉重的劳动生活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仍然残存着,在终于有了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有了和思考的能力之后,他们几乎是立刻便无条件地相信着报纸和领主所说的一切,他们并不在意,甚至也没想过霍斯曼伯爵组织起来的两支共计七万人的大军究竟意味着什么,既然领主说了能赢,那就肯定能赢。 随着教育工作的推进和文化发展,这种情况有朝一日肯定会改变,但起码在现阶段,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追随是确保塞西尔人团结一致和斗志昂扬的必要条件。 小半座城的人都到了码头广场附近,听着从上游传来的炮火轰鸣,但塞西尔卓然有效的纪律仍然约束着那些有工作任务的领民,大部分人还是待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并等待明天的“号外”把前线最新的情况公布出来。 一双淡金色的虚幻眼眸漂浮在南城墙上空,它的颜色极淡,几乎完全和天空的背景融合在一起,在持续了几秒种后,这双由圣光力量凝结成的眼睛渐渐消散。 在南城墙外紧挨着黑暗山脉的一小片密林中,一名身穿白色镶金边神官袍、头戴复杂纹饰三重冠的老人缓缓张开了眼睛,一抹淡金色的光辉在他眼眸中一闪而逝。 “真是令人惊讶啊,在被战争笼罩,来犯之敌甚至比全城人口还多的情况下,这座城市竟仍然如此平静……”身穿神官长袍的老人忍不住发出赞叹,“真是不知道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用了什么样蛊惑人心的方法,让城里的秩序这般井然……” 老人身旁的一个中年牧师忍不住摇了摇头:“恐怕城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战争的消息,如果他们知道有怎样一支军队正在朝着他们的城市袭来,他们肯定早就逃亡殆尽了。” “用欺骗和蒙蔽的手法么……这倒是符合那位公爵庇护异端的行径,”老人表情温和淡然地说道,“想必那些违背了主的意愿,信仰异端神明的罪人现在就躲在城里吧……诸位,随我同来,是时候让那些异端认清现实,意识到即便逃亡到南境,躲藏在塞西尔人的城市里也无法逃脱主的惩罚了。”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迈开步伐向森林外走去,而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从他们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 那是整整十二名身上涌动着强大圣光力量的教廷骑士,他们身穿用精金和光铸铁打造成的神圣附魔铠甲,铠甲外还披着绣满圣光箴言的淡金色披风,他们手中的附魔长剑上涌动着原始纯粹的圣光力量,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披挂了最高品质精钢打造的铠甲――这里每一个骑士都有着高阶的实力,他们经验丰富,配合娴熟,再加上他们这一身豪华的装备,即便面对一名传奇,他们也能坚持足够久的时间! 这些就是圣光教会最引以为傲的力量,是这个信仰圣光、以牧师为主的“治愈型”教会可以在安苏成为最强教会的底气,强大的教廷骑士们既有圣光之力,又是技艺精湛身体强壮的战士,他们用特殊的方法来宣扬圣光的力量――通常是依靠把不信圣光的人砍死。 身穿金边神官袍的老人,圣光教会南部教区的莱蒙特主教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这些人马――圣光教会在南部地区势力弱小,但也不是毫无积蓄的,这十二名突破至高阶的骑士中有一半是中部教区派来的援军,另外一半便是南部教区自己的力量,这些虔诚而狂热的战士为了信仰可以死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今天,就是这些高贵的战士向主证明信仰的时候了。 即便是王国的开国大公,也不可破坏主的伟业! 老人领着自己的侍从和十二名骑士走出了密林,磅礴的圣光从他们身上爆发出来,尽管只有区区十四个人,他们身上却散发出仿佛千军万马般的强大力量,以及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这些教会战斗人员全然没有丝毫隐藏行迹的想法,他们甚至就是故意大摇大摆的! 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座城市面前――他们知道城市中有传奇镇守,依靠小队行动的形式摸到城外密林里已经是高阶超凡者的极限了,要想在传奇眼皮子底下摸进城里进行破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不如大摇大摆地露面。而且他们的任务也并不是打下这座城市――他们只需要拖住高文?塞西尔这个传奇就行! 莱蒙特主教知道,北方地区的战斗已经开始,现在霍斯曼伯爵和他的五万大军可能已经攻下康德地区,并正在沿着旷野大道向南进发,而西侧沿着白水河顺流而下的培波伯爵应该也会在不久后抵达塞西尔领,七万大军合流之后攻下这座建立不到一年的城市并不困难――尽管塞西尔人建立了高大的城墙,又有白水河这道天然屏障,但七万人围也能把这座城市围死了。 一切都稳操胜算,只有高文?塞西尔这个传奇强者本人,是个巨大的威胁。 莱蒙特知道霍斯曼伯爵召集起来的“联军”都是什么水平的货色,承平日久的南境根本拉不出多少像模像样的军队来,他们依靠人数去碾压普通对手还凑合,可一旦遇上挫折恐怕立刻就会崩盘,而一个传奇强者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那样一支烂军里来去自如,一旦高文?塞西尔出现,在联军里大肆掠杀一番,或者不顾贵族游戏规则直接出手击杀联军里的贵族,那么几万的大军很可能会陷入混乱。 普通的贵族可能不会做出在战场上偷袭、杀死其他贵族的事情,但高文?塞西尔就不一样了,他自打揭棺而起以来几乎就没怎么遵守过贵族的规矩,虽然这句话说来好笑,但如今南境的贵族们可都知道这个事实:老祖宗他违背祖制啊! 所以为了避免战场上出现这唯一的意外,莱蒙特主教和他的教会骑士们就必须在联军鏖战的时候出现在塞西尔主城,把高文?塞西尔牢牢地拖在这里! 只要等到塞西尔人的所有抵抗力量都被联军瓦解,只留下高文?塞西尔一个传奇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莱蒙特主教心中默默思索着塞西尔这个古老又顽固的家族彻底垮台之后,圣光教会应该如何在南部教区展开活动,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耸立在不远处的塞西尔城墙――守城的士兵们当然注意到了不速之客的来临,现在有人影在那城墙上跑来跑去,莱蒙特主教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跑动的人,表情温和而又怜悯。 他扬起手,一道强大的圣光随即冲上天空――这样明显的挑衅,那位躲在城里的领主肯定是可以看到的。 随后他张开嘴,准备用“天界之声”这个神术来喊话,让城里的人知道圣光审判为何会降临在他们头上:那是因为他们庇护了异端,触怒了圣光之神才招致的祸端。。 但就在他即将念诵祷词的时候,一个同样散发着光芒、让人难以理解的人型生物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城墙上。 那个生物高大而可怕,浑身上下充盈着魔力的光辉,他的身体就像一团不定形的奥术能量,依靠一身刻满符文的护甲片来维持着人类的大致轮廓,他以漂浮的形式出现在高高的城墙上,还未开口,便有一道强大的奥术闪电骤然划破天空。 “看来领主所说的‘不友好的客人’就是你们了,”那个匪夷所思的能量生物开口了,声音隆隆作响,就好像打雷一样,“停下脚步,你们侵入了塞西尔的土地!” “圣光照拂之处,皆是主的土地!”莱蒙特主教握紧了手中长杖,充满戒备地看着城墙上的能量生物,他原以为第一个露面的肯定是那个传说中的领主,却没想到是一个仿佛元素生物或者魔法造物的生物出现在城墙上,“我是圣光教会的南部主教莱蒙特,以圣光的名义,我来与你们的领主交涉!” “交涉?”卡迈尔的声音隆隆作响,“带着十二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来交涉?而且你们已经刀剑出鞘了!” “因为塞西尔过去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我们不得不选择以最高的戒备来面对你们,”莱蒙特主教高声说道,“你们庇护了被圣光教会放逐的邪教信徒,为了圣光的纯洁,我受命来完成对那些邪教徒的审判。” 卡迈尔摇着头――其实他很想送去一个嘲弄的表情,但是他没有表情,他就只能摇头:“那看来你要无功而返了,主教阁下,你口中那些异教徒经过了塞西尔律法的公正考验,他们是无罪的,现在他们已经是这片土地上的合法公民,而你的行为,正在挑战塞西尔的法律。” 莱蒙特主教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他需要一个理由,好让骑士们“践行圣光之力”的行动显得稍微那么合适一些,而现在塞西尔人彻底包庇异端的行为以及那个能量生物的言辞已经给了他理由:领主的法律什么时候可以审判地区主教了? 这位主教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我们将不得不诉诸武力。” 骑士们纷纷抬起了手中长剑,澎湃的圣光开始在他们之间涌动。 但在他们发起进攻之前,卡迈尔已经开口了:“正好,我可以用你们来测试一下我的新项目。虹光机组,准备超载电容器!” (推书时间到!《次元远征》,异世界开荒种田搞基建的故事,作者上一本书是《文化入侵异世界》,质量可以保证。我跟你们讲,这个作者扛过了上本书的奶,如今已经历练成金身,稳的一比!)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卡迈尔的试验场 虹光机组?超载电容器? 两个从未听过的单词传入耳中,这种仿佛用现有名词拼凑生造出来的新词让莱蒙特主教一时间愣在当场,但即便搞不明白那个能量生物是什么意思,他也从空气中越来越强大的魔力浪涌感受到了危险,在危机感驱使下,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呼唤起圣光的力量在自己面前制造出一层坚不可摧的光明壁垒,随后另一只手的主教权杖用力挥下“骑士们!铲除邪恶!” “铲除邪恶!”十二名教廷骑士发出整齐而狂热的呐喊,同时高举起了手中光焰万丈的长剑,澎湃的圣光力量从他们身后延伸出来,和那绣满神圣箴言的披风一同飞扬着,随后这些英勇虔诚的圣光骑士便向着面前的城墙发起了冲锋——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气势也随着队伍加速而不断攀升,原本还略显散乱的圣光能量在骑士们冲锋的过程中渐渐产生了共鸣,因每一个人虔诚的信仰,这圣光竟渐渐凝结成巨大长矛的形状,并以骑士们冲锋的方向指向前方,在这巨大的长矛前端,空气因灼热而扭曲,紊乱的魔力不断激荡出层层叠叠虚幻的火光,哪怕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卡迈尔也能感觉到那光之长矛中蕴含的可怕威力——如果没有足够的反制手段,它足以击穿城墙! 这就是高阶超凡者在战场上能发挥的力量,但这一切并没有超出卡迈尔的计算。 在卡迈尔身后,南城墙宽阔的步道上,一整排造型奇特的设备正在全力运转着。 那是一个个六棱柱状的复杂金属装置,高不过半米,被安置在同样六边形的金属底座上,其底座遍布复杂的魔纹,六棱柱本身则是用一层层的符文基板和钢制支架连接起来制成,它们显然还只是某种半成品,那外露的符文基板和框架结构都是不完善的表现,但这不完善的半成品却带有某种奇特的美感——随着在塞西尔领接触魔导工业时间越长,卡迈尔是越来越喜欢这种整齐中带着粗犷线条的“机械感”了。 这些在城墙上整齐排列的六棱柱装置并不是别的,正是瑞贝卡所制造出的“增幅器”的放大版本——它们的原型就是那条可以将魔网能量汇聚起来的增幅腰带,而它们的兄弟产品如今就用在各种型号的魔晶轨道炮上。 冲锋的骑士们已经越过中场,他们所汇聚起来的圣光巨矛正在灼烧南城墙前方的大地,四溢的圣光就好像流淌的液体般具备了实质,在干枯开裂的大地上到处流淌,十二名骑士就好像在光明形成的巨浪中冲锋一般,他们的精神被狂热的情绪所振奋,思维也渐渐进入了同步状态,他们开始高声吟唱圣光典籍中歌颂圣光之神的篇章,而在那充满圣洁意味的歌颂声中,卡迈尔扬起了他那充盈着奥术光辉的手臂。 在六棱柱装置旁边待命的技术人员们立刻上前,激活了所有的测试装置,这些六棱柱表面的魔纹即刻变得明亮起来,而在城墙后方,跟着一起明亮起来的,还有一座座魔能方尖碑,一个个巨型魔力电容器,一片片铺设有魔网的地面和城墙! 整个南部城区的魔网瞬间进入了全功率运转状态,在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广场,一个接一个的魔能方尖碑都开始发出嗡嗡的低沉声音,甚至连埋设在地下的魔网,都因空气中的魔力共鸣现象而显现出来,从空中俯视下去,整个南城区就好像被笼罩在一片正在发光的魔力网格中,而所有魔力流,都在朝着南城墙汇聚! 魔力共鸣抵达了巅峰,城墙上整齐排列的十几个增幅器同时迸发出了刺眼的电光,一道道奥术闪电击穿空气,在半空中形成了弧线形的能量连接,而位于能量焦点的,正是已经漂浮到高空的卡迈尔。 这位古代魔导师的能量之躯得到了空前的强化,澎湃的奥术能量甚至让他的身躯扩大了近乎一倍,用于束缚其身体形态的符文护甲片也随之收缩到他体内,感受着浑身涌动的纯粹魔力,卡迈尔张开了双手“能量……空前强大……” 在城墙上,捧着个资料夹正奋笔疾书的瑞贝卡抬起头,冲着已经飘到高空的卡迈尔(充能型)大声嚷嚷起来“别嘚瑟啦!敌人已经冲过来啦!” 卡迈尔低下头,看到那十二名骑士已经冲到城墙脚下,陷入狂热状态的他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城墙上的变化,此刻仍然在高声吟唱着圣光典籍中的篇章——卡迈尔摇了摇头,随手指向那圣光巨矛的前端。 一个最基础的奥术飞弹迅速成型,呼啸着坠向大地。 奥术飞弹,攻击性魔法中最基础的一种,通常有两种型号,第一种直径在数寸左右,多见于塞西尔领之外的任何地方,第二种直径十七米。 刚刚出现在塞西尔的南城墙上。 自上次畸变体攻城之后,见多识广的塞西尔人第二次见到了比城门还大的“基础法术”,就如所有的塞西尔特色造物一样,它—— 威!力!巨!大!! 比城门大的奥术飞弹坠落在圣光浪涌的前端,狂暴的原始魔力波动瞬间便撕碎了这个需要十二名骑士才能联手施展的高阶神术,用事实证明了只要出力足够大,基础法术也能毁天灭地的理论——在一阵地动山摇的大爆炸中,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升腾起来,一同升腾起来的还有十二名圣光暗淡、盔甲破碎的教廷骑士。 站在后方没有参与攻击的莱蒙特主教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处在长时间的愣神状态,他看着那个在城墙上肆虐的强大魔法生物,感受着对方体内不断攀升的能量,终于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塞西尔领……都是些什么怪物……” 在大爆炸中被掀飞上天的十二名骑士终于落了地——实际上完整落地的只有九个人,作为冲锋锋矢的三人在大爆炸中被卷入圣光和奥术能量的双重殉爆,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气化,落地的只是他们熔融的盔甲和一部分残骸而已。 高阶超凡者的强悍体质让剩下的骑士活了下来,但他们那空灵至圣的精神同步状态已经被强制解除,从圣光冲锋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之后,这些骑士终于注意到了环境的变化,回忆起了刚才面对的恐怖攻击,他们惊骇地抬起头,看着卡迈尔的方向——而后者已经再度抬起手臂,一股魔力的涡流正在那虚幻的能量手臂前端汇聚起来。 一道道能量光弧从塞西尔的城墙上迸发出来,连接在这个可怕的能量生物身上,他此刻所散发出来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比传奇还要强大! “圣盾!!” 一名骑士嘶声裂肺地高声喊叫着,用强大的圣光在身边形成层层叠叠的虚幻护盾,而在骑士后方的莱蒙特主教也立刻反应过来,将各种各样的神圣防护法术加持在自己和骑士们身上。 下一秒,一道几乎有半米粗的奥术射线便扫过了战场,它在大地上留下一道熔融的可怕壕沟,并轰击在骑士和主教联合释放的圣盾屏障上,让那层圣光壁垒寸寸碎裂,摇摇欲坠! 卡迈尔原本便是个传奇初阶的古代魔导师,只是因长时间封印以及魔力环境变迁的原因才跌落到了高阶巅峰,但他仍然强大异常。此刻在半座城的魔网支持以及增幅器作用下,他的破坏力已经达到某种匪夷所思的级别,甚至超过了用传统“职业等级”可以解释的范畴,而这种完全脱离“职业等级”和“技能树”的力量,正是卡迈尔最近一段时间潜心研究的项目。 城墙上的增幅器持续释放着明亮的电弧,在城墙脚下,用来给增幅器提供额外能量的魔力电容器阵列已经开始出现枯竭,魔导技术研究院的魔导技师们在一个个巨大的电容器之间奔跑着,不断将耗尽的水晶取出,再将全新的、充满的储能水晶装进插槽里,詹妮?佩罗则带领着符文研究所的技术人员守在每一个关键设备旁边,不断观察着设备的变化,记录着设备表面那些符文的明灭情况以及各种其他数据。 接到一批新的报告表之后,詹妮?佩罗立刻叫来身旁的某个助手,飞快地吩咐了几句,这名助手便飞奔上城墙,找到了在上面指挥实验项目的瑞贝卡“女子爵大人!詹妮所长说需要更多的电容器读数!魔力消耗曲线还不够完善!” 瑞贝卡抬起头,看向正用奥术射线切割战场的卡迈尔“卡迈尔大师!还要更多数据!” 卡迈尔回以闷雷般的轰鸣“那要看这些人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莱蒙特主教终于理解了,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他不知道塞西尔人是怎么做到的,不知道为何这个去年才建立起来的开拓领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知道那个死而复生的古代英雄到底掌握着什么样的禁忌知识,以至于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实现这些奇迹,但现在他对这些都不在意了,他只想立刻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个从一开始就错误的计划。 他看向身旁,自己带来的侍从,那名中年神官已经在之前的某次攻击中倒地身亡,现在战场上除了他这个主教之外,就只有九名虔诚狂热的教廷骑士还在战斗。 这位高阶神官举起手中的主教权杖,用一道从天而降的圣光稍微打断了卡迈尔的攻击,随后他高声喊道“骑士们!为主尽忠的时候到了!这些用亵渎之法获取力量的人,将来终有一天会为他们亵渎的力量付出代价!” 澎湃的圣光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每一个重伤的骑士都感觉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体内,听着老主教高声的鼓舞,每一位教廷骑士都因这“战场布道”而重新振奋起来,他们呐喊着,狂叫着,眼睛中所有的理智迅速被熊熊燃烧的圣光火焰取代,当圣光烧尽他们每一个人的血肉骨骼之后,这些骑士化作了明亮的火炬,悍不畏死地向着城墙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为主尽忠!” 骑士们喊出了他们脑海中仅存的“唯一指令”,而下达“唯一指令”的莱蒙特主教,则在骑士们冲锋的瞬间便开启了牧师的“迅捷狂热”技能,整个人化成一道残影冲向黑暗山脉的方向。 。 ------------ 第三百九十九章 莱蒙特的末路 崎岖难行的黑暗山脉中,莱蒙特主教用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着。 他撕掉了长袍的下摆,扔掉了在山林中行动格外碍事的主教冠冕,代表着教廷权威的华丽手杖也被他当成了拐杖,用来在崎岖的山道上开辟道路,掌握平衡,他感觉自己一生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巨大的挫败感和耻辱感让他怒火中烧,然而他却丝毫不敢去释放这怒火——因为那不断攀升、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混乱魔力所带来的压迫感仍然紧紧地攥着他的心脏。 一直跑到山林深处,跑到一个再也看不到战场的地方,他才敢稍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做过的路。 即便看不到,他也知道那些教廷骑士应该已经死了——即便没有被那个强大到匪夷所思的能量生物杀死,也肯定死在了熊熊燃烧的圣光之中。依靠献祭战友来逃出生天的莱蒙特主教此刻心中毫无愧疚,因为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公义:教廷骑士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主献出生命,一个地区主教则是确保教会力量存续和发展的基础,用前者来保证后者的安全,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剧烈地喘息了一阵之后,莱蒙特主教终于稍稍缓过气来,他抬起头,看着四周阴暗的、被山间枯木怪树环绕的山路,脸上的表情突然困惑起来。 他为什么要逃?他为什么会如此恐惧?他为什么会表现的如此不堪? 莱蒙特困惑着,并在巨大的困惑中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精神状态的不对劲。 他确实是个爱惜生命的人,而且在圣光教会所有的地区主教中属于能力较低、个人实力较差的,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地区主教,即便遇上了极端险恶的战局导致不得不撤退,他也绝不至于狼狈到这种程度,不至于因恐惧而一路狂奔,像个丧家之犬一样! 莱蒙特主教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权杖,一层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透出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可能受到了外来因素的影响,有什么东西,某种无法被圣光屏障抵御的东西,进入了他的大脑,放大了他的某些性格弱点,让他在战场上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并导致他几乎毫无作为地迎接了今天的失败。 否则的话,以他的实力哪怕仍然无法对抗城墙上那个可怕的能量生物,也至少可以掩护一部分教廷骑士撤退回来,至少可以不用败的这么狼狈,这么惨烈! “出来!”莱蒙特主教突然高声喊道,一道又一道的圣光笼罩在他身上,增强着他对各种魔法效果的抵御能力,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产生丝毫的安全感,他只能通过大声喊叫来增加一些底气——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这种大喊大叫的反常行为也正是自己受到意识干扰的证明,“从我的头脑里出来!我知道你的存在!出来!” 连续这样大喊大叫了好几次,山道中都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响,这位老主教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但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女性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白底紫边长袍、手中提着一盏提灯的女性,她的长袍说明了她的身份:一位女神官,而且极有可能是高阶神官,然而那长袍的样式却不同于目前大陆上任何一个正统宗教,莱蒙特用自己的宗教知识判断了半天,才隐隐约约地看出那长袍可能是七百年前永眠者教会的样式。 这位手执提灯的女神官脸上带着温和恬静的微笑,那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母性”的笑容似乎有着某种令人解除心防的力量,即便莱蒙特已经抱着最大的警惕,他在看到对方微笑的一瞬间还是险些放松下来——但幸好,在最后关头他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用疼痛确保了自由思考的能力。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真的站在那里,他能从那栩栩如生的身影边缘看到一些仿佛梦境般动荡虚幻的轮廓,他知道自己看见的只是一个幻象——一个位于他脑海里的、投射在他视觉中的幻象,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或看到这个提灯的女人。 在旁人看来,他很可能只是满脸戒备警惕地看着山道上的空地而已。 “你是什么人?!”莱蒙特主教紧握权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镇定一些,尽管他知道自己现在丝毫没有主动权——一个能够直接将如此清晰的幻象植入他头脑的对手,这已经是他无从抵御的力量了,几乎就和塞西尔城墙上那个狂暴的能量生物一样无从抵御,他甚至没期待眼前的“女人”回应自己—— 但那个女人还是开口了,嗓音就和她的面容一样温柔恬淡:“莱蒙特主教,很高兴看到你能活下来。” “你是什么人?”莱蒙特主教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想干什么?” “永眠者高阶主教,赛琳娜?格尔分,希望我没有吓到你。”女人微笑着说道。 “永眠者?!”莱蒙特主教顿时大惊,“你……你们这些邪教徒想做什么!?”.. “能够‘捕获’一个高阶神官的机会并不多,”赛琳娜?格尔分似乎很有耐心地回答着莱蒙特的问题,但她的答复显然不是后者希望听到的,“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在圣光教会的主教级成员中埋下种子,但你的表现却让我们失望,你竟愚蠢地挑战域外游荡者和祂建立的力量,我们才不得不提前动手,在你彻底失去价值之前把你‘抢救’出来……” “埋下种子……”莱蒙特主教惊怒交加,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早就在我的头脑里动了手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曾经有很多计划,但现在你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我们只能物尽其用,”赛琳娜?格尔分轻声叹息,缓缓走向一脸惊恐的莱蒙特主教,“主教先生,借用一下你的大脑,我们需要看看你们的神……在这七百年间的变化。” …… 城市南部不断传来的爆炸声终于结束了,这也是这一日所有战斗的尾声。 高文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开拓者之剑,这把长剑静静地依靠在桌旁,在今天一天的战斗里,它都没有上场。 敌人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差劲,以至于整场战斗都不需要他出面去救场。 赫蒂推门走进了房间:“先祖,南城墙的来犯之敌已经被歼灭了,进攻者除一人逃脱外全军覆没——除了南城区的两条街区暂时能源中断之外,我方没有损伤。” “很好,看样子卡迈尔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实验数据了,”高文其实已经知道战场上的情况,但在听到赫蒂的汇报之后还是点着头说道,“这样一来,这场战争的走向就基本上不会再有变化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就这样赢了……”赫蒂脸上仍然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已经收到从北部和西部前线传来的情报,这场本应浩大而艰难的战争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奠定了胜局,这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哪怕之前高文就表现出对战争胜利的十足信心,她也一直以为那是先祖在安定人心而已,而且此刻她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先祖,其实我有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那些教廷骑士会从南城墙发动攻击的?” 当然是用卫星的魔力环境成像图看见的——但这话可不能直接说出来。 高文摸了摸下巴,带着一脸“局势尽在你祖宗掌握之中”的表情说道:“排除掉北部和西部两个方向,如果有人想突袭我们,他们能选的只有东部的矿山路线和南部的黑暗山脉——矿山并不是个好选择,因为一旦他们从那里进攻,而且没能第一时间拿下整个矿山镇,那么塞西尔主城就会被惊动,他们就失去了突袭的优势,所以他们一定会选择黑暗山脉。” 高文顿了顿,接着说道:“黑暗山脉和南城墙距离很近,而且地势复杂便于隐匿,即便有哨兵巡逻,高阶超凡者也能依靠地势潜伏到离城墙很近的地方,并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霍斯曼伯爵的军队主力进攻方向是塞西尔领的北方,在这种情况下,从另一边夹击突袭才是正常方案。” 赫蒂被高文的分析说服了,不再有别的疑问,只是带着一丝忧虑说道:“先祖,我很担心那个逃跑的敌人,如果情报没错的话,那极有可能就是圣光教会南部教区的地区主教——虽然圣光教会在南境影响力较弱,但仍然很有势力,他们的地区主教如今领着教廷骑士以讨伐邪恶的名义直接进攻塞西尔领,这便已经不再是协助贵族战争那么简单,而等同于正面宣战了,如今那名主教已经逃脱……不知道他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高文挑了挑眉毛,颇感有趣地看着赫蒂:“如果是以前的你,这时候首先担心的肯定是我们跟圣光教会的南部教区正面开战会有什么不利影响,但现在你的注意力好像已经不会纠结在这种事情上了。” 被高文这么一提醒,赫蒂也意识到了自己思维方式的变化,这位为塞西尔家族整天提心吊胆的女士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变化,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甚至已经和整个南境所有贵族开战了……我还担心南部教区干什么?”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在开战之前我就派索尔德林领着一支精锐小队在黑暗山脉里待命了,他们这时候应该……” 高文话音未落,索尔德林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来:“那个主教死了——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 ------------ 第四百章 尚未结束的战争 塞西尔领军事区,军情局指挥部内,莱蒙特的尸体很快便被送到了高文面前。 这位南部教区的地区主教死状诡异,他身上除了一些在奔逃时留下的擦伤和污垢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外伤,导致其死亡的是从他头颅中产生的某种“高热”,这位地区主教的眼眶已经被烧成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干枯焦化的眼部皮肤以某种令人作呕的状态紧贴在他颅骨的眼窝位置,而他的大脑……似乎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我们在黑暗山脉的一条山路中找到了他,”索尔德林汇报着他所知的情况,“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有残余的魔法波动,死因如您所见,大脑烧成了灰烬……但我从未见过有哪种诅咒或者魔法效果是这个样子的。” 高文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这个圣光主教的情况,当他伸手进莱蒙特的眼窝时旁边的琥珀顿时忍不住发出作呕的声音“呕……你这也太恶心了……” 高文没有搭理琥珀,而是沾了一些灰烬,在指尖轻轻搓动两下,一点细微的金色光芒在那些灰烬中一闪而逝。 “是圣光残留的回响,从大脑中发出……这个主教是被自己的圣光烧死的,”高文皱着眉,“但是为什么?” 琥珀一脸认真地开始在那胡乱分析“是不是因为他在战场上逃跑,违背了圣光教会的不知道哪一条教义,然后跑进山里之后受不了内心里的谴责结果死于良心爆炸?” 高文抬头瞥了琥珀一眼“这话你自己信么?” 赫蒂则直接无视了琥珀的胡乱分析,站在高文身旁面色凝重地问道“先祖,您能看出什么来么?” “看不出来,除了圣光反噬造成的死因外,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但也不是一点思路都没有,”高文拍了拍手,站起身子,“圣光反噬烧毁的是大脑,这证明最初的失控是从大脑开始的,这让我想到了一群人……” 赫蒂看着高文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永眠者?” “看样子那些邪教徒并没有消停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领域,他们始终在活动着,”高文用并不意外的语气说道,既然安苏内战背后已经有万物终亡会的影子,现在南境的战场上出现了永眠者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虽然他很好奇永眠者为什么要“帮”塞西尔人杀死一个入侵者,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把这具尸体和其他尸体一起送去焚化炉,彻底烧干净。” 两名士兵进来抬走了莱蒙特的尸体,一旁的琥珀则看着被抬走的圣光主教感叹起来“一个地区主教啊……就这么死了……话说这下你跟圣光教会可是彻底对立了哎。” “他们的地区主教领着十二个骑士来塞西尔领和我‘交涉’,要求我把城里的平民交出去,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等于宣战了,”高文不在意地说道,“而且即便他们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也迟早要和他们对立的――你应该知道塞西尔执行的法律,目前越来越走极端膨胀路线的圣光教派不可能接受‘政务厅法律高于教会’这种规矩的。” 赫蒂则回忆着之前卡迈尔送来的战报,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说起来……那个主教和他带领的骑士团这一次恐怕压根就没打算和我们死战吧。那个主教用的说法是来和领主交涉,要求我们把受到庇护的‘异端’交出来,我怀疑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其实只是把先祖您引出去,然后暂时拖住您,等时机到了之后他们应该会找理由撤退――只要之后按照教会和贵族摩擦的规矩,用金银和一些土地来做赔偿,这就可以遮过去了。而且我猜,按照霍斯曼伯爵和圣光教会一开始的打算,塞西尔将是这场战争的绝对失败方,圣光教会那边恐怕反而还等着我们的赔偿呢。” 之前赫蒂忙于处理各方传来的情报,心思并没有集中在这上面,这时候一切都暂时安定下来,她才突然想明白了那个“南部教区主教”领着十二个教廷骑士来塞西尔领“交涉”的真正目的,而高文做出的答复更是让她的表情微妙起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当然只是来拖住我的,难不成他们还打算攻下这座城么?” 赫蒂不知该做何表情“结果他们直接全死在这儿了……连主教都没活下来。” “还记得我一开始说过的话么?”高文看了赫蒂一眼,悠悠说道,“他们可以掀起这场战争,但战争开始之后是多大规模,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赫蒂思索着高文的这句话,而高文则给她下达了新的命令“通知戈德温,增发号外,内容是圣光教会与霍斯曼伯爵勾结……不,是部分神官与霍斯曼伯爵勾结,密谋袭击塞西尔城,但因其自不量力,过于弱小,在和我方一名技术员交手后即全军覆没。” 赫蒂眨了眨眼“……真这么写啊?” 高文点点头“就这么写,然后全境刊发――不光领地内刊发,还要让军队带着走,发往整个南境,让南境所有识字的人都有机会看到。另外记得,一定要强调是‘部分堕落腐化的神官和霍斯曼伯爵勾结在了一起’。” 高文原本是想宣布整个圣光教会都和霍斯曼伯爵勾结并与塞西尔为敌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整个圣光教会都视为敌人――起码现在不行。 圣光教会的神官阶级或许正在腐化堕落,但这个教派的信徒却是由大量民众构成的,包括塞西尔领内,都有约四分之一的领民是圣光信徒。虽然这些普通信徒对圣光教派的信仰和拥护可能没那么强烈极端,但如果他突然宣布圣光教会是敌人的话,仍然难免会引发混乱,所以他最好在舆论宣传的一开始就把堕落的神官和普通的信徒区分开。 而且还有一点,这个世界的宗教不仅是一种精神寄托,它们的“神术力量”以及神明本身都是实打实的,甚至这两者还是生产力和自然界的组成部分,除非圣光教会像那三个黑暗教派一样彻底扭曲堕落,在正常社会秩序中失去立足根基,否则他不可能将“圣光的信仰”当做消灭目标,他能消灭的,只能是那些神官。 而且还得是堕落腐化的神官――毕竟,整个圣光教会也不可能只有一个莱特??艾维肯吧? 刚才琥珀说他跟圣光教会彻底对立了,这句话或许不假,但高文对这句话另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安排。 赫蒂领命离开了,房间中暂时只留下琥珀和高文两个人,琥珀在那一个人琢磨了半天,突然从高文安排给赫蒂的任务中想起了一个细节“啊!你刚才说要让军队把东西发往整个南境……难道战争还没结束么?”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我什么时候说战争结束了?” “可是我们在所有战场上都打赢了啊,”琥珀挠着头发,“北边的霍斯曼伯爵死了,他的军队也散了,西边的培波伯爵也死了,听说逃出去的人更少,现在甚至连圣光教会的主教都死了……我听说北边和西边的前线上抓了不少的俘虏,其中有很多都是南境贵族,正常情况这战争不就等于打完了么?然后你就该跟那些贵族俘虏的家族谈判,要钱要粮要地皮……” 琥珀看着高文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个惊悚的表情“妈呀――你不会压根不打算停手吧?” “我早就说过,这是一场重新统合南境的战争,而且我要的不是以前那种贵族们分封割据,依靠脆弱的效忠和封臣关系来维持的统合局面,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什么‘赎金’,更不打算进行谈判,”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霍斯曼伯爵的联军确实是溃散了,但记住,他们只是散了,不是消失了,不是投降了,而是从战场上跑掉了。他们既没有成为塞西尔的人口,也没有成为南境土地的养分。还有那些被俘虏的贵族……他们背后的家族,他们的城堡,他们的庄园,他们仍然各自独立的领地,这一切都还在,只要那些溃逃的军队回到这些地方,那么这些地方就仍然是一个个分封割据的贵族领土,而不是塞西尔的土地。” 说到这里,高文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南境,有且只有一个塞西尔领。” “你该不会打算……”琥珀不敢相信地看着高文的眼睛,“把南境所有的贵族家族都杀……” “我当然不会杀光他们,起码不会直接杀光他们,因为那样社会秩序会崩盘,而且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贵族及其附庸的‘上层阶级’都是目前最主要的知识分子来源,我必须利用这个群体,必须用到他们的力量,”高文说道,“但我仍然要‘摧毁’他们,摧毁他们的体系和根基……在这之后,所有人都将是光荣且安分守己的塞西尔公民。”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很希望每一个南境贵族及其附庸都能接受这个安排,但如果他们不能接受的话……我希望至少焚化炉要够用。” 琥珀脸上渐渐浮现出迷糊的表情,到最后则是激灵一下子。 高文看到这情况,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的能听懂么?” “我不听啦!”琥珀伸手捂住了耳朵,“你说的东西不是难的要死就是要把人吓死!” 高文微笑着,伸手按了按琥珀的头发――这个矮冬瓜的身高是如此恰到好处,以至于他把手放上去刚刚好。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窗外已经渐渐下沉的夕阳。 菲利普骑士应该已经带着他的命令出发了,对南境的清扫,开始了。 。阅址 ------------ 第四百零一章 追击和逃亡 战争没有结束。 尽管以这个时代大部分的贵族战争而言,当塞西尔人在北方和西方前线大获全胜、南境贵族联军全线溃逃的一刻,这场战争就应该落下帷幕,接下来就应该是塞西尔人用抓到的俘虏来和南境各个家族谈判、用赎金和土地来进行利益分割的环节了,但这些都是那些发动战争的贵族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战争可以因他们荒谬可笑的讨伐理由开始,但绝不会因一次战斗、一次投降就结束。 联军的主要溃逃部队是位于北方的霍斯曼主力。五万人的贵族联军在那场战斗中其实只死伤了不到一万人――他们那冗长混乱的队伍、崎岖难行的山道、四散凌乱的行军路线是导致他们在面对火炮轰炸时瞬间溃散的原因,但也从另一方面让他们中大多数人活了下来。第一轮炮火打击只是摧毁了联军的先头部队(包括霍斯曼伯爵率领的整个兵团),在之后的半天里,联军因溃逃踩踏、督战骑士砍杀、撤退时跌落悬崖而死的人甚至和被炮火炸死的人一样多。 随后,幸存下来的四万人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狼狈奔逃。 除了留下必要留守部队保证康德地区安全之外,菲利普骑士和瓦尔德?佩里奇骑士率领的第一、第二兵团共计三千余人始终远远地咬着这些溃逃的敌人。 三千人追杀四万人,这听上去近乎一个笑话,但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卡洛尔领西部的丘陵地中,怀揣着领主命令的菲利普骑士匆匆啃了几口干粮,随后便来到队伍中段,检查炮击阵地的布设情况。 一辆辆特殊设计的马拉战车停在军阵中央的空地上,士兵们在马车周围飞快地跑来跑去,固定着每一辆车子的底盘,并检查着那些小型轨道加速炮的情况。 那些战车的车轮用钢铁加固,在轮轴的套筒上还焊接着坚固的钢铁框架,小型化的“说服者”轨道炮便固定在那些钢铁框架上。 这是领主专为移动作战设计的“炮击战车”,小型化的“说服者”轨道炮可以轻松安装在马拉的战车上,当进入作战状态的时候,战车的挽具就会被卸下,同时车体四周将用粗大的钢制固定桩固定在地面上,轨道炮射击产生的后坐力通过坚固的钢铁框架和特殊设计的“回退机构”来缓冲并传至大地,依靠这些精妙的设计,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才终于能脱离固定的炮台,变成随军移动的可怕兵器。 而为了保证这些炮击战车的运转,一辆炮击战车还会配备两辆辅助战车――其中一辆车满载炮弹,另一辆车则安装了大型的魔力电容器和魔网装置,前者提供弹药,后者则提供能源,三辆这样的战车便会组成一个“移动炮击单元”,而在追击部队中,一共有二十个这样的炮击单元。 这些火炮就是让那些仍然在逃窜的贵族联军日夜陷入噩梦的根源。 这些先进而强大的武器在年轻的骑士眼中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强大装备,但菲利普知道,这些东西在领主口中也只不过是“过渡品”而已,那位传奇英雄似乎还有着比移动炮击单元更加强大、更加匪夷所思的构想,但对于眼前的任务而言,那些仅存在于构想中的东西并不重要,眼前这些魔晶轨道炮才是塞西尔战斗兵团实打实的力量。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对火炮阵地的构建,随后便开始等待指挥官的命令,菲利普骑士抬起头,看到老骑士瓦尔德?佩里奇正朝自己走来。 “哨兵看到了烟尘,敌人在预定位置。” 这位来自康德领的老骑士一丝不苟地汇报道,随后带着颇为敬畏的表情看了那些准备就绪的炮击单元一眼,而菲利普则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 数分钟后,年轻的骑士轻声说道“他们应该开始吃饭了。” 接着他转过头,对附近的传令兵大声下令“开始炮击,三个齐射!” 炮手们得到命令,纷纷扳动炮击的拉杆,伴随着一连串此起彼伏的空气爆鸣和尖锐啸叫声,二十发裹挟着淡青色魔力光辉的魔晶轨道弹已经带着毁灭性的气势冲出炮口,并在晴空中划出一道道淡淡的弧线。 远方开始传来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爆炸都发生在离那些烟尘其实很远的地方,但每个人都知道,那些贵族逃兵已经被炮弹吓破了胆,即便炮弹落在他们千米之外,他们听到声音之后也会立即逃窜。 三个齐射之后,炮击阵地停下了射击,传令兵则在阵地中奔跑传递着新的命令“战车整装!”“轻步兵一大队,二大队出发!”“掷弹兵随战车出发!” 训练有素的塞西尔第一兵团立即开始执行命令,来自康德地区的第二兵团则在这种气氛下被感染,也纷纷行动起来,瓦尔德?佩里奇则带着一脸钦佩的表情看着菲利普骑士“没想到你如此年轻作战手法却能这么老练,你们塞西尔人都是这样擅长作战的么?” 菲利普骑士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笑容,老骑士的夸赞在他听来有些别扭“这……其实我只是在按照领主的命令和提示做,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些手段会如此有用。” 一边如此说着,菲利普心中忍不住回忆起了高文交代给他的那些指令―― 战斗结束之后,对逃窜的贵族联军进行追击,连续不断的追击,用远程的轻型炮火和连续的骚扰追杀让敌人疲惫至极限;沿途尾随贵族联军,攻击他们所停留的每一处驻屯地点,尽可能在他们获得补给之前把他们从屯点驱逐出去,以敌人的粮食补给作为己方的粮草来源;在可能的情况下,打开沿途每一个贵族的粮仓,除供应部队的口粮之外,将所有粮食以塞西尔的名义分发给就近居民;由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塞西尔第一兵团担任主攻,康德地区的第二兵团随行,抓捕不断掉队的敌方俘虏,并将其送往后方,在这个过程中施行最严厉的军管…… 这将是一场比拼耐力和心理承受极限的竞赛,最先扛不住的,必然是那些在炮声中惶惶不可终日的贵族联军。 自那场决定性的胜利之后,这场注定会很漫长的追击已经进行了三天,尽管只有区区三天,菲利普却在每一天的追击中都愈发感受到领主那些指令的有效和……可怕。 领主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战争的走向,甚至预料到了敌人在溃败之后的走向和绝大部分反应,塞西尔的军队就仿佛在追捕撕咬一群羸弱的羊群,战争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一种和荣誉无关的东西,但却有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和残酷味道浮现出来。 作为一个奉行骑士精神的正统骑士,菲利普却仍然选择执行这些命令,这不只是因为他的忠诚,也因为他的理智――理智告诉他,这看似残酷的行动其实才是让南境尽早重获和平的方法,只有那些愚蠢的贵族彻底被打垮了,他才不用在数年后再进行一次碎石岭炮击。 军队开拔,似乎无休无止的追与逃再次在南境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上演,装备着热能射线枪、体力充沛斗志昂扬的塞西尔战斗兵开始继续追击那些如惊弓之鸟般的贵族残兵。 在三天前那毁天灭地的火炮轰炸之后,贵族联军早已经被类似的炮弹呼啸声和爆炸声吓破了胆,在奔逃过程中,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思考应对之法,即便有少数人还保持着理智思考的能力,也会被几万个只想着逃命的溃兵裹挟着一路逃亡,在这种情况下,塞西尔士兵们几乎没有遇上敌人任何像样的反抗。 在追击初级,贵族残兵中少数几支仍然保持战斗力的队伍也曾进行过反击,但这些回头反抗的部队很快便成了热能射线枪攒射下的牺牲品,他们中的少数幸存者则成为了追击部队接收的第一批战俘,而随着追击的继续,这些反抗正在变得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无力。 就和恐慌一样,饥饿也正在渐渐吞噬着这支贵族联军中所有人的体力和心志。 为了逃命,贵族联军不得不丢弃了大量的辎重给养,包括绝大部分粮食也都被他们丢弃在逃亡的路上,没有人想过塞西尔人会进行这种可怕的、不留活路的追杀,在这无尽的逃亡中,他们很快就几乎耗尽了身上携带的干粮,而塞西尔人几乎永无停息的炮火和袭扰让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停留下来正常进食。 逃亡的贵族联军曾尝试退回卡洛尔领的高墙中寻求庇护,但塞西尔人在他们面前用“火炮”摧毁了他们的城墙,随后联军就好像羊群一样被硬生生驱赶着往西部地区逃亡,他们曾尝试从沿途的驻屯点和各自的领地农庄中获得补给,但塞西尔人的“炮弹”总会如影随形地降临在他们头上,那些贵族兵们在跑进自己的农庄和粮仓之后甚至来不及啃一口面包,便会在惊惶中被炮火驱赶到下一个地方――而他们的粮食,则会成为塞西尔人的军粮。 逃亡的贵族们渐渐开始明白了,明白过来那些塞西尔人根本没有结束战争的意图,他们没有打算停下来谈判,没有打算见好就收,那位从不遵守贵族规则的古代传奇这一次也没有打算遵守贵族规则――这场战争不是贵族游戏,它的目的是不死不休。 然而醒悟过来的贵族们丝毫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继续逃亡,不断逃亡,在累死之前都不敢停下步伐。 在日复一日的逃亡中,他们的体力和心志开始跌入谷底。 (妈耶!!) 。 ------------ 第四百零二章 行尸走肉 领主传来的“清扫”命令在塞西尔士兵之间传播着,这场追击战已经进入一种近乎机械化运作的阶段――至少对塞西尔战斗兵团而言是如此。 每天,前方斥候以及安插在贵族联军中的密探都会将最新的情报送到战斗兵团指挥官的手上,而即便没有这些情报,已经完全失去秩序的贵族联军在逃窜时也几乎无法隐藏自身的行踪,塞西尔兵团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锁定着那规模庞大的敌军,只要对方停下,炮火轰炸便会立即展开,没有正常的进食,没有正常的睡眠,甚至几乎没有停下脚步的时间――事实上这对于追击的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意志力的考验,但很显然,贵族联军受到的考验会更加艰难。 塞西尔的士兵们有着轮班休息的机会,胜利之后乘胜追击的澎湃斗志也在激励着他们继续向前,沿途不断捣毁贵族各个领地的驻屯点为他们带来了足够的补给,而在塞西尔本土安全之后,从领地方向还派来了几次接替的援军,这进一步减轻了追击部队的压力。 反观贵族联军……他们正在迅速被逼近极限。 事实上他们早就达到极限了,以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任何凝聚力和纪律性的贵族私兵而言,当重型魔晶炮弹摧毁了整个前锋部队、具备超凡之力的贵族老爷和骑士、法师们也和普通步兵一样死在战场上的时候,这支联军中的绝大部分普通人就已经没了丝毫的战斗意愿。 他们之所以到今天还在持续逃窜,其中一个原因是联军中的骑士和贵族们还在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塞西尔人的“天火爆炸”虽然可怕,但近在咫尺的超凡强者对普通士兵的威慑力更加强大,长久以来这些“上层人”所积累的威压已经被深深印在那些农奴兵、私募兵、青壮征夫的脑海里,至今还在勉强维持着队伍的局面。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在开战之前霍斯曼伯爵所做的那些宣传,以及至今仍然在联军残兵之间流传的谣言――不少人坚信塞西尔人是依靠施行邪术、亵渎神明才崛起的,落入塞西尔人手中的下场会比死亡还惨,塞西尔的土地上遍布着谎言、罪恶、亵渎和疯狂的混乱,这种无端的谣言本应被理智者一笑置之,但却在那些迷信又无知的私兵脑子里深深地扎下了根,而随着塞西尔人无情的追击以及可怕的武力,这些偏见的力量甚至让本应毫无凝聚力可言的贵族私兵们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但不管他们坚持多久,他们的体力和意志终于是要到极限了。 寒冷的夜风吹过平原,夜风中带着春铃草的清甜,来自克里特兰的骑士巴尔特尔坐在一个冰冷的土坑里,和他的两名骑士同伴、九个扈从一同默默地数着时间,而在他们身边,是稀稀落落的几十个人,几十个来自巴尔特尔地区的私募兵、弓箭手、苦力和农奴兵。 这些就是从巴尔特尔出发并幸存下来的所有人,他们的领主已经死了,他们的一百多个兄弟姐妹在逃亡的路上失散,就连他们自己,也在入夜之前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夜幕里,没有人敢点亮灯火寻找同伴,甚至没有人敢开口呼叫可能就走在旁边的其他贵族兵团,失散之后好不容易重新聚拢起来的几十个人只能聚集在这黑暗寒冷的夜幕中,静静等待明天。 等待那个不一定会降临的明天。 没有人说话,即便朝阳的一线辉光已经出现在天边,也没有人抬起头来向着地平线看上一眼。巴尔特尔低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饥饿和困倦同时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不想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这里的每个人都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即便超凡者也会在这种情况下濒临极限,更别提那些普通人。巴尔特尔现在只想躺下,只想睡觉,只想回到自己温暖的庄园,喝一口的姜汁酒,然后一觉睡个三五天,但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他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庄园,因为就在昨天,他的队伍已经从那座庄园经过,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被从天而降的炮弹赶了出去。 巴尔特尔把手探入怀中,沉默着摸出了自己最后的食物一小块仿佛木头般粗劣的黑面包,而伴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人也从身上摸出了最后的食物――小块的面饼,奶酪干,面包片,或者什么都没有。 这些东西不是他们的军粮,而是他们在逃亡路上从沿途的田庄或村落中抢来的,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甚至连抢一口食物的机会都不会有――那些塞西尔人一直在努力驱赶着他们在荒芜的旷野中奔逃,就像狼群驱赶羊群一般。 没有烤架,没有煮锅,升腾的炊烟会招来塞西尔人的“天火”,这是逃亡日子里大家总结出的为数不多有用的经验。这一小撮逃亡队伍把最后的食物送到了嘴边,在朝阳的第一线阳光照到脸上之前,他们开始默默地进食,巴尔特尔用力咬着在往日里他绝对不会吃一口的劣质黑面包,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疲倦。 他想睡觉,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现在只想睡觉,他想吃饱,然后躺下,不要有任何东西,不要有任何东西来阻止他。 一种尖锐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从高空飞过。 这尖锐的呼啸声是魔鬼的语言,是死亡、灾祸、诅咒诸神的声音,在这呼啸声响起的一瞬间,巴尔特尔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下意识地收紧,但在肌肉即将下意识地将他从地上撑起之前,他的动作却因另一个更加强烈、更加没有理智的原因停了下来。 他不想起来,他只想休息,只想静静地待在这里,去?他?妈?的生命和尊严!他不?想?起?来! 巴尔特尔的双眼充血,近乎咬牙切齿地看着脚下的地面,而在他周围,两个骑士同伴,九个扈从,几十个私兵,所有人在短暂的颤抖和紧张之后,竟全都待在原地。 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只有几双麻木的眼睛抬起,用毫无生气的视线扫了周围一眼。 尖锐的呼啸声划破了天空,令人胆寒的爆炸从远处传来,身子底下的地面都在这爆炸中微微颤抖着,那是足以让高阶骑士和法师都尸横遍地的恐怖力量,巴尔特尔听着那似乎不是很远的爆炸,默默拿起了手中的食物,把它送到嘴边。 他身旁的同伴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继续进餐。 第二轮啸叫声从空中传来,片刻之后,第二轮爆炸响彻天地。 爆炸的震动和身体本身的虚弱让巴尔特尔手中干硬的面包掉在地上,他近乎麻木地看着那沾满泥土的面包,面无表情地伸手把它捡了起来,继续塞进牙齿之间,仿佛咀嚼木头一般恶狠狠地咬着。 第三轮啸叫声传来了,这次的爆炸似乎更近了一点。 哪怕“天火爆炸”落在头顶上,他也不想起来!他们也不想起来! 他们撕咬着仅剩的面包和面饼,人类的分享精神甚至从一些人的脑海中涌了出来,尚有食物的人把食物分成了两份,送到了身旁早就饥肠辘辘的同伴嘴边,在天火爆炸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来自克里特兰的骑士和他们带领的兵卒们沉默地吃着这些最后的食物,直到爆炸平息,直到魔力爆炸之后特有的刺激性气息飘到他们身边。 然后他们就静静地在土坑和石头之间坐着,躺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当塞西尔的一支“回收小队”发现这支队伍的时候,小队的队长大吃了一惊。 几名贵族骑士带着几十个私兵坐在距离最后一次炮击仅有数百米的地方,一半的人都已经昏睡过去,而保持清醒的人则带着麻木的表情看着塞西尔战斗兵出现在他们眼前,那仿佛死人般的眼神让回收小队的队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多年之后,回收小队的队长这样描述他看见的场景 “……在越过那个极限之后,他们(贵族联军)的意志完全被摧毁了,他们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平原上挪动,等到体力耗尽之后就停下,随便坐在什么地方,我们的炮弹落在他们身旁,他们也完全不为所动,他们会吃完最后的食物,然后就那样等着。投降?不,他们不是要投降,他们根本不思考这个,他们就只是在那里待着而已,只不过当我们到了之后,他们就很配合地把武器都扔了出来,他们唯一要求的,就是睡一觉……似乎只要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地休息一下,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在碎石岭战斗结束之后的第八天,逃亡的贵族联军开始大批量地投降――或者说停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塞西尔人对他们进行“收编”。 菲利普骑士和瓦尔德?佩里奇看到了他们从军以来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景象彻底失去斗志的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成批成批地在平原上游荡,抓捕俘虏不再需要任何战斗,只需要随便在那些人脚下开几枪,或者向远处扔一枚结晶手雷就可以。 他们自然会停下来,甚至如果给他们绳子的话,他们会自己把自己的手捆上。 在碎石岭战斗结束之后的第十天,塞西尔战斗兵团进入了南境的西部地区,通过一连串的迂回,他们在卡洛尔-康斯科一带绕过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并向着霍斯曼领继续“追击”,而在这天的下午,拜伦骑士率领着来自塞西尔本土的一千支援部队和大量物资给养完成了和菲利普兵团的汇合。 。 ------------ 第四百零三章 收编 与只能在旷野和丘陵地间仓皇逃窜的贵族联军不同,塞西尔战斗兵团一直都能得到来自本土以及莱斯利地区、康德地区的支援,尽管由于道路、交通方面的限制,这些支援并不及时,但在这个局面下,这些支援已经足够让战士们稍有喘息和轮换了。 在第十天的下午,拜伦骑士带领着来自塞西尔本土的一千部队和大量物资给养抵达西部,和菲利普骑士率领的第一、第二混合兵团顺利汇合,而他们汇合的时候,瓦尔德?佩里奇正带领着第二兵团的将士们将成群结队的贵族联军战俘捆起来送往后方。 拜伦找到了带队的菲利普:“我带来了更多的‘说服者’轻型炮弹和替换用的加速导轨组件――话说你这边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啊。” 由于多日的行军作战,菲利普骑士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精神仍然昂扬:“这些东西来的正是时候――粮食可以依靠携带的干粮和从敌人那里缴获,但炮弹这东西确实消耗挺严重的。” 拜伦抬起头,看着那些表情麻木、步伐僵硬、行尸走肉一般被绑住双手的俘虏,从这些俘虏的精神状态中,他知道这场追逐战已经快要到尾声了。 “要尽可能让这些人活下来,这是领主交待的,”他对菲利普说道,“贵族联军里绝大部分都是各地征募起来的农民和猎户,还有各种农奴兵、奴隶兵,这些人都是劳动力。” “我知道,”菲利普点着头,“不过说实话……敌人越跑越散,尤其是在进入开阔地区之后,有好几个贵族带队朝着不同方向逃窜,我们用炮火消灭和拦截了一部分,但还是有几支部队冲进了更西边的森林里,我认为至少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敌人逃脱了。” “这种情况在领主预料之内,”拜伦点了点头,“我们有强大的火炮和射线枪,但毕竟人数有限,要把敌人全部消灭或收编都是不现实的。但是不用担心,我出发之前领主说过一句话――贵族有他们放不下的城堡和地产,他们不可能永远流窜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解决掉那些跑掉的家伙的。” “但愿如此吧,”菲利普深深地出了口气,抬起头望着那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俘虏队伍,“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整个王国南部就变成一个整体了……” 在追击的第十二天,贵族联军的核心――超凡者组成的骑士和法师队伍,以及督战的贵族们终于彻底崩盘。 本就缺乏组织和纪律性的贵族私兵原本不可能坚持到今天,他们之所以能一直逃亡下去,大半原因都是联军中的超凡者还在用强韧的意志力以及威慑力维持着局面,但当这些超凡者的意志也抵达极限之后,整个联军队伍的崩盘几乎就是在一瞬间。 贵族联军开始成片成片地投降,并且是由骑士、法师甚至贵族领主亲自带队的投降。 其实按照一般规律,贵族们的投降应该更加轻易才对――按照通常贵族战争的“规矩”,在战场上投降被俘的贵族将得到符合其身份的待遇,作为交换赎金的筹码,他们的生命安全将得到保障,甚至会被礼遇有加地送到战胜者的城堡里,成为座上宾客,但塞西尔人可怕的作战方式以及高文?塞西尔不遵守贵族规则的风格让那些人吓破了胆,他们根本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那些塞西尔士兵的手上。 但当体力和意志都被消磨到极限之后,即便再多的顾虑和恐惧也无法让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向前走了。 那些失去斗志的贵族兵――包括骑士团和征召兵――就像吓傻了的山羊一样待在平原上,他们大多吃完了最后一口食物,甚至连曾经骑着的战马和路上抓到的老鼠都已经被他们用来果腹充饥,他们多日无法躺下睡觉、无法安稳吃喝,满脑子已经只剩下炮弹爆炸的隆隆声响,这些人有的几十个一堆,有的几百人一群,零零散散地到处都是,而塞西尔士兵所要做的,就是在广阔的平原上到处跑着收拢这些人,再把绳索交到他们手上,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捆起来。 瓦尔德?佩里奇和他带领的第二战斗兵团主要负责收拢这些俘虏,并将其押送到后方,俘虏的数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负责押送的人还比不过他们押送的俘虏的数量,然而他们一点都不用担心俘虏在半路上逃亡――那些人已经在多日逃亡中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而且即便他们反抗,手无寸铁的征召兵俘虏也对付不了塞西尔战斗兵手中的射线枪和熔切剑。 而随着俘虏越来越多,战线越来越长,一个尴尬而意外的情况出现了:塞西尔人手不足。 第二战斗兵团的押运队开始出现短缺,甚至瓦尔德让骑士团从康德地区调来了后备的一千人来前线接收战俘也还远远不够,非但不够押送所需的人手,甚至就连在平原地区就地看管那成千上万的贵族征召兵战俘也显得捉襟见肘。 当菲利普和瓦尔德两位正统派骑士为这预料之外的尴尬局面而发愁不已的时候,拜伦骑士自告奋勇地带了一队人马前往南部调集援手。 菲利普骑士平素里对拜伦那吊儿郎当缺乏骑士操守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佣兵出身的老同僚在解决一些意外局面的时候总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的新奇点子――虽然有时候他的点子也令人眼前一黑,但总体而言还是很能解决问题的。 抱着期待等了一些日子之后,菲利普和瓦尔德两位骑士等来了从后方返回的拜伦――他还是带着自己当初带走的那队人马,除此之外连一个人都没多。 在已经愈发混乱的霍斯曼地区的平原上,菲利普惊愕地看着似乎无功而返的拜伦:“领主没有给你拨人么?训练兵也可以啊……” “我就没回塞西尔,否则哪能回来这么快,”拜伦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就去了一趟莱斯利领,见了见安德鲁子爵……” “然后呢?”菲利普疑惑地问道,并不住地看向拜伦身后,可是除了当时拜伦带走又带回来的一队人和许多辆马车之外,他看不到任何支援的人手,“安德鲁子爵派来的人难道还在后面?” “我借了五千把斧头,”拜伦指着自己带来的那些马车,“之后安德鲁子爵还会派人运一批粮食过来用作暂时过渡,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莱斯利领那边人手也不多,他们还帮忙看着从白水河里捞出来的几千人呢。” 菲利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斧头?你带五千把斧头过来干什么?” “发给那些俘虏,让他们去砍掉霍斯曼领东侧的树林,就地建造战俘营,另外等一下你从战俘中找找,应该有霍斯曼伯爵身边幸存下来的人,带着他们去接收附近的农庄和粮仓――如果没有,那就多带几门炮过去。” 菲利普听着一愣一愣的,简直想不到拜伦这满脑子的神奇操作都是怎么冒出来的:“你的意思是……让这些俘虏自己去盖个战俘营把自己关起来?” “你都可以发给他们绳子让他们把自己绑起来了,为什么不能让他们自己盖个营地把自己关起来?”拜伦摆了摆手,“这些人已经被彻底消磨了斗志,起码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过来,要趁着他们还在这个状态,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些人彻底控制,之后再分批输送到塞西尔――最后这句是领主交待的。” 菲利普无言以对,只好承认拜伦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在这场漫长追击的最后一天,霍斯曼平原上最后的贵族联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戏剧化方式结束了他们漫长而痛苦的逃亡。 在数千塞西尔士兵的监督下,联军战俘们挥舞着借给他们的斧头,昼夜不休三班轮替地砍光了霍斯曼领地边缘的一片树林,然后自己盖了一座战俘营,把自己关了起来。 而在这最后一批联军战俘被塞西尔人接收的时候,卡洛尔子爵和他最后的亲随、伙伴正跋涉在霍斯曼地区北部泥泞的湿地中。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子爵已经风光不再,他华丽的外套变得肮脏不堪,马裤和长靴被荆棘撕扯的破破烂烂,有着繁复花纹的披风上还有几个被热能射线枪贯穿的枪眼,多日不洗的头发就像油腻的水草一般贴在他的额头上,而在他身边,是比他还要狼狈的康思科子爵和马里?奥兰子爵。 他们侥幸从饿狼般的塞西尔人手中逃脱,但却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往何方,严重的疲惫正摧残着这三位贵族的思考能力,他们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和这泥泞的湿地一样糟糕稀烂,全然看不见希望。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突然从后方传来,让正在艰难跋涉的卡洛尔子爵和他的同伴们紧张惊恐地停了下来。 但等他们回过头之后,却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塞西尔人。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停在他们面前,这位女子爵身后还跟着一支颇有规模的队伍。 “葛兰女子爵,您也逃出来了?!”卡洛尔子爵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贵妇人,他发现对方的情况比自己要好的多,虽然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她不但有马可骑,身边的护卫看起来也装备完整,真不知道这位女子爵是如何在混乱中做到这一点的,“这些人……” “我收拢了在平原上走散的人,”罗佩妮微笑着,“卡洛尔子爵,看来您又和队伍走散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卡洛尔子爵依稀记得,在碎石岭的山道上大军陷入混乱的时候这位女子爵也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并且收拢了那些溃散无序的队伍,而此刻这样的情况竟然完全再现了,他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我狼狈的模样总是被您看到……” “跟上来吧――我还有几匹多余的马,”罗佩妮?葛兰对眼前这些落魄的贵族伸出援手,“我们要团结起来才行。” 几位落难的贵族以及他们带领的最后亲随们加入了罗佩妮的队伍,马里?奥兰子爵忍不住对这支队伍的未来感觉好奇:“我们这是要去哪?” “往北,”罗佩妮?葛兰回头看了马里?奥兰子爵一眼,“我们要去磐石要塞。” “磐石要塞?”卡洛尔子爵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忍不住迟疑起来,“那我们要穿过我的领地……那些塞西尔人……” “塞西尔人已经从那里离开了,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好不容易逃脱追击之后还会返回去,”罗佩妮?葛兰说道,“他们数量有限,不可能短时间占领每一个贵族的领地。” “他们离开了……”卡洛尔听到罗佩妮的话,突然忍不住心中一动,“那我……” “不要想着回到你的城堡里,子爵先生,”罗佩妮?葛兰知道卡洛尔在想什么,她立刻转过头严肃地警告道,“别忘了,那些塞西尔人在你面前炸塌了你的第一道城墙――那他们同样可以炸塌你的城堡。”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过头,视线中似乎有着无穷的坚毅:“南境已经没有一块地方是安全的,先生们,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寻求圣灵平原的帮助,寻求庞贝伯爵的帮助,就是前往磐石要塞――那是一座无比坚固的要塞,它的城墙中浇筑着魔导金属,能够抵御大魔法师的攻击,和卡洛尔领的城墙完全不一样,塞西尔人是攻不破它的。” 或许是同样对磐石要塞充满信心,也或许是严重的疲惫影响着卡洛尔子爵的判断,他轻而易举地被罗佩妮?葛兰说服了,他点点头:“好,我们前往磐石要塞……” “当然,但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尽可能收拢失散的同伴,”罗佩妮?葛兰微笑着,那微笑显得格外有感染力,“一同从塞西尔人的追击中逃出来的还有几支队伍,我们要把所有失散的人都集中起来,而只有我们的队伍足够大,聚集的贵族足够多,磐石要塞才会意识到情况的严峻,才会更加认真地接待我们……” (这几天应该暂时没法双更了=。=) ------------ 第四百零四章 清扫和整顿 塞西尔领,军情局,来自军团前线的情报很快便送到了高文手上。 看到拜伦报告的原地建造临时战俘营以及就近从霍斯曼领接收农庄粮仓来维持战俘消耗的情况,高文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拜伦是个人才啊……竟然能想出让那些战俘盖个营地把自己关起来的点子,五千把斧头解决了问题。” 站在旁边的琥珀 《黎明之剑》第四百零四章 清扫和整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四百零五章 高文的庞大计划 赫蒂的问题在高文意料之中,而且他知道其实赫蒂对答案也心知肚明――这个问题是她代替现场的其他人问出来的。 “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塞西尔领的强大,”高文环视着会议室中的每一个人,从农业主管诺里斯,到负责钢铁冶炼的汉默尔,再到政务厅的高级书记员和其他部门主管们,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塞西尔成长至今的亲历者和推动者,“那么我们每一个人也应该知道,塞西尔的强大是建立在‘魔导工业化’以及先进社会制度的基础上,是建立在一种有别于传统贵族领地的秩序之上的。 “霍斯曼和他组织起来的七万乌合之众已经土崩瓦解,南境所有的土地贵族除了依附于塞西尔的,便只剩下三种,一种已经死在碎石岭和白水河的炮火中,一种正被关在霍斯曼地区和白水河岸的战俘营,最后一种正在流亡的路上,其毁灭只是早晚问题。那么在这些贵族和他们的全部军队都消失之后,整个南境将留下四十多个无人防守、无人统治的空城,塞西尔将接收这些土地,并重建土地上的秩序――以塞西尔的方式。” 高文要建立新秩序,现在他已经走在统合整个南境的关键道路上,他必须把塞西尔的成功推广到整个南境,让南境成为一个强大、稳固、整体的塞西尔公国,而不是让那四十多个分封领地继续按照以往的方式运转下去,否则即便那些土地上的人对他效忠,他也只不过是给整个南境换了一套贵族班子而已,一切都没有改变。 无论如何,南境传统贵族体系的根基――土地和人口――必须从根源上改变,这次战争就是改变一切的机缘。 高文曾经考虑过两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把整个南境所有人口向塞西尔地区迁移,并最终在白水河-黑暗山脉一线形成规模庞大的人口密集区,并在这个基础上建起强大的工业帝国,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发挥人口在工业社会中的力量,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塞西尔的魔导工业发展到下一个阶段,但在粗略估计了整个南境的人口,又调查了南境各种资源分布、城市地理位置之后,他放弃了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案。 因为整个南境人口多达数百万(粗略估计,实际应该更多),这个数量超过了他的预料。这是由于超凡力量的存在,让这个世界的食物产出相对富足,而且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较高,也导致了即便平民生活艰难,其人口数量仍然很高的局面,哪怕在安苏最荒凉贫穷落后的南境,民众的数量也足以让高文简单粗暴的第一方案流产。 虽然塞西尔有着相对先进的社会制度,有着飞速发展的魔导工业,但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百万级人口的迁移、安置、转型也是不可能的,哪怕这个计划的周期延长到三五年,在这规模庞大的人口迁移过程中所产生的巨大资源和社会压力也会拖垮塞西尔。 更别提这个方案还等于在短时间内放弃了南境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土地――当人口全部集中在白水河-黑暗山脉一带之后,南境其他地区的资源和开垦出来的农田怎么办?没有了那些资源产出和粮食产地,光凭塞西尔现在的开发度是完全撑不起一个百万级人口的工业结构体自给自足的。 所以高文只能选择第二套方案,那就是仅仅迁移南部地区的人口,让他们在塞西尔的北岸开拓区以及东西两侧建立新的工业带,同时对南境其他区域的人口进行就近集中,通过建立二级政务厅的形式,在其他地区打造数座次一级的新型城市――由于之前在康德地区有过组建二级政务厅的经验,这个方案具备相当高的可行性。 而且这样一来,高文还能确保对南境大部分地区的控制,那些分布在南境各地的资源也会得到充分开发,并源源不断地注入到魔导工业这台巨兽体内。 当然,这样要面临的压力仍然很大,但高文有十足的理由必须去这么做。 “人口迁移,建立类似塞西尔的魔导工业体系,由具备经验的塞西尔行政官员去主持建设――打造新秩序、促进魔导工业化发展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外一个目的,则是摧毁旧贵族体系赖以生存的根基。” 赫蒂跟在高文身边耳濡目染,立刻就明白了自家老祖宗的意思“是土地和人口?” “没错,”高文点了点头,“光把这一批土地贵族取缔或者杀死是不够的,只要他们的土地和人口制度还在,迟早会有新的土地贵族出现,所以我们必须打破这个体系,确保旧贵族们永远都不会回来。” 旧贵族通过分封土地的方式确保贵族体系的权威稳固,而与分封土地一同存在的土地制度则把平民牢牢地绑在那些土地上,平民不能随意离开领主的土地,甚至不能做耕作之外的任何事情,在安苏立国未稳的时候,这种分封确保了整个国家的基本秩序,但在魔导工业时代来临之后,这种把人绑在土地上的局面就成了枷锁。 以目前塞西尔领依靠大规模工业量产炼金药剂和集中高效耕作建立起来的农业模式,有相当多的农业人口是可以转化,也有必要转化为工业人口的。 高文的人口迁移一方面是打造魔导工业的必要手段,因为充足的、具备基本劳动自由的人口是确保生产力的前提条件,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彻底摧毁南境那些旧贵族的生存土壤。 当然,节约管理成本也是一方面原因,毕竟塞西尔行政力量有限,南境面积广大,而高文要在南境其他地区建立的是和塞西尔一样的先进管理制度,要在整个南境实现这种程度的管理,就必须改变现在这种地广人稀而且聚居点结构混乱的现状。 合理集中人口,重新分配土地,设置更科学规范的市镇乡村结构都是有效的方案。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听懂高文的完整理论,但在这里的人至少亲眼见证了塞西尔崛起的过程,也见证了领地上的新秩序是如何生效以及运转的,他们理解了人口迁移的必要性,便转而将关注点放在了这个宏伟计划所要面对的那些具体困难上。 诺里斯首先提出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农民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土地怎么办?” 在这个时代,土地是贵族用来束缚领民的枷锁和工具,但悲哀的是大部分平民并不理解和认同这一点,相反,他们反而会认同这种束缚――农民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土地,这几乎是任何农耕社会的必然局面,被解放者不愿意接受你的解放,这是高文必须面对的问题。 哪怕退一步讲,这个世界的人并没有多少“故土难离”的具体思想,但贸然强制让那么多人搬家也必然会面临巨大的阻力,哪怕按照高文的第二方案,他只是让那些人搬到离他们最近的城市周边,那些一辈子几乎不会离开村子的平民也会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传统贵族大概不会在乎民众的抵触情绪,但塞西尔的规矩可是不能这么干的――高文也必须考虑到人口迁移中的社会稳定问题。 “首先,人口迁移将是一个长期计划,我初步打算在三至五年内完成它,而且这个时间还可以延长,”高文解释道,“因此我们可以分批进行人口迁移。可以用到塞西尔建立时的经验――首先迁移农奴和奴隶,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农奴和奴隶都是领主和骑士的财产,现在他们已经成为无主之人,这是最容易迁移的; “其次,确保土地供应,可以通过土地置换、开垦新地、收回旧贵族田庄地产并重新分配的方式,确保迁移人口有足够的耕地接纳,也确保不会在这个过程中影响到整个南境大体上的农业生产; “最后,注重奖励和宣传引导,这一点政务厅的各位以及你们手下的书记员应该都有了一定经验,我们不是要逼着平民背井离乡,而是要给他们准备更加美好的新家园,用能够成为城市市民、能获得领主赐予的土地、新领主要重新分配地产之类的宣传来吸引他们,让他们认为人口迁移是一个机会而非强制命令,这也能让一切顺利进行。” 等到高文说完,诺里斯连连点头,作为一个本身就出身农民的人,他认为高文所提出的这些方案已经足够对付绝大多数迁移人口了。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些方案,人口迁移计划要强制执行也是可以的――这个时代的平民对于领主的命令和各种逆境有着令人惊讶的忍耐力,很多时候,领主可能仅凭着一时心情好坏就可以下令禁止全领地的民众进山或命令所有人不准去河里捕鱼,高文如果要强制推行人口迁移,平民们多半也只是会认为这又是新领主的一时兴起,然后咬着牙接受安排,毕竟,在这场战争之后,塞西尔家族已经从事实上成为了南境的绝对权威。 只不过……高文不愿意这么干。 在塞西尔公国建立阶段,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产生的每一个污点,在若干年后都要用十倍甚至百倍的成本去弥补,甚至无从弥补,这中间的得失他是很明白的。 根据已有经验,有了炼金工厂生产的德鲁伊药剂,有了农业学习会来让农民们交流各自的高产技巧,再配合先进制度,各地的粮食产量会有巨大提升,在粮食产量充足的情况下,集中起来的大量自由人口就可以进入工厂,魔导工业化的重要一环就有了。 赫蒂随之提出另一个问题“先祖,建立二级市政厅还需要大量人手,虽然政务厅一直在全力培养各类行政人员,可以勉强在二级政务厅中凑够各类主管所需的人,但在较为基础的书记员、办事员岗位我们恐怕会有很大的缺口,而且我们还要解决个号召力问题……虽然塞西尔战胜了南境四十多个贵族的联军,我们有充足的力量去接收那些贵族的土地,但派去的行政人员在当地却没有足够的号召力,若是派一些军人过去控制秩序还行,但要建立二级政务厅那样的单位……当地人不一定会配合。” 随后赫蒂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补充了一点“而且还要考虑到部分地区仍然有旧领主的残余死忠伺机破坏的问题――虽然数量可能不多,但这种破坏对社会秩序的影响巨大。” “残余反抗分子肯定会有,这方面会有军队进行护卫和清剿,”高文点点头,“号召力问题也确实存在,所以我已经让拜伦和菲利普先把战俘营那边的贵族和骑士俘虏先押送回来了,我会和那些人好好‘谈谈’,在他们‘配合’之后,我们也可以更方便地从各地招募知识分子并加以培养,人手缺口也就可以缓解了。” 高文正在摧毁南境的旧贵族体系,但就如之前他便意识到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和上层人才都集中在贵族及其附庸之间,要想建立新秩序,尤其是在短时间内建立新秩序,他还是要想办法从这些人身上借力才行。 所以他要摧毁旧贵族的体系,却不得不保留――至少是保留愿意配合、愿意接受改造的一部分贵族及其附庸们,让他们所掌握的资源派上用场。 。 ------------ 第四百零六章 巨变 尽管高文刚刚提出自己的人口迁移计划以及南境重塑计划时震撼到了现场的所有人,但随着讨论愈发深入,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以及必要性渐渐变得明晰,那种初次听闻所产生的不可思议之感退去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开始集中到那些实施细节上来。 “……诸位,我们要明确一点,人口迁移是一个长期的计划,城市、道路、政务厅的建设同样如此,它需要三到五年才能彻底完成,所以我们必须让这一切平稳进行,”在解答了政务厅各个官员的大部分疑问之后,高文表情严肃地环视着现场的所有人说道,“第一步,我们要选择一些试点――最初执行人口迁移的将是霍斯曼领,我们的军团现在正驻扎在那附近,战争胜负的消息已经传遍那片土地,而且卡洛夫?霍斯曼伯爵已经确认死亡,接下来‘接收部队’将进入霍斯曼地区,用交涉――或者炮弹打开霍斯曼城堡的大门,随后宣布领主更替和新法令的消息。 “鉴于霍斯曼地区的地理位置和发展现状,我计划将那里半数的农奴和奴隶迁入塞西尔地区,并将霍斯曼本地的所有零散人口向城市迁移,以霍斯曼旧城为基础建立新城市。” 高文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旁边的赫蒂隐约能猜到自家先祖这番安排背后的思虑。 选择已经确认死亡的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领地来作为计划试点,一方面是这样的领地反抗力度最小,执行计划更为容易,另一方面这其实是在给那些还活着的贵族们一个最后的机会――至今仍有二十多个南境贵族和他们的骑士随从们被关押在战俘营里,自己的先祖显然希望榨掉这些贵族最后的价值――他们残存的号召力,依附于他们的知识分子团体,以及他们在普通民众中的象征意义。 这些价值让那些贵族可以在战俘营里活下去,但他们的选择将决定他们是否能活着从战俘营出去,而霍斯曼领这个“试点”,就是他们做出选择的倒计时。 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先祖暂时还不会动他们的土地,这是为了维持南境数百万民众的稳定,毕竟土地贵族制度在这里施行了七百年,突然间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领主都被一夜杀尽恐怕会让所有人都陷入恐惧――哪怕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但在倒计时结束之后,自己这位看似平和实则铁腕的先祖恐怕就不得不让南境除塞西尔势力圈之外的所有土地都变成“无主之地”了。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看到现场没有人再开口提问之后,高文轻轻敲了敲桌子问道。 “……关于人口迁移过程中新城市的建设,”开口的是赫蒂,她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尴尬,“我们恐怕暂时没有多余的魔网基板可用了,基础魔导材料的供应量也是个问题――今年春季的预算都给了北岸开拓区和西部新城区,还有相当大量的魔导材料用在了忤逆要塞的建设上……” 赫蒂越说越没底气,并偷偷看了高文的脸色一眼:这方面的预算是她制定的,但也交给过高文审核,很显然,在预算做出来的时候压根没人想过要在塞西尔之外的地区建立魔导工业城市的问题。 但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高文的表情却毫不在意:“这方面不用担心。” 赫蒂愣了一下:“先祖您另有安排?”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我所选定的几个区域,有现成的魔网――用不着我们建设,派几个魔导技师过去检查一下接口状况,然后直接上设备就行。” 赫蒂大概是今天开会脑筋运转过度了,以至于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这时候高文一提醒她就猛然醒悟:“啊――您把魔网……” “感谢友邻推广,南境遍地魔网,”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颇为感慨地摇摇头,“他们只知道用魔网照明、给法师塔供能、给矿山机器供能,哪里知道通用能源的价值……啊,说到矿山设备,我们连矿山设备都可以暂时用当地的,虽然都是塞西尔领卖过去的老型号了,但建设初期使用绰绰有余。” 高文说到这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那帮旧贵族建设魔网的时候都只想着自己的庄园和城堡,他们铺设魔网的范围都不太大,将来咱们用的时候肯定要扩建一番,但好在现在我们有魔能方尖碑技术,可以远程输送魔力,魔网范围的限制不是那么严重――你回去之后找机械制造所下个订单,优先生产一批魔能方尖碑出来。” 听到高文的安排,赫蒂心中完全松了口气,而在想到南境各地那些正在运转的魔网之后,她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高文看到赫蒂的笑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会议室中的每一个政务厅官员都看到了领主的微笑,他们想到了过去半年里南境大大小小的贵族砸锅卖铁建设魔网、购买矿山设备的事情,也纷纷露出微笑。 会心,而且默契。 会议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在千里之外的王都,在圣苏尼尔辉煌古老的白银堡内,空气中只有低沉和压抑。 一袭白色的长裙仿佛风雪般卷过白银堡长长的走廊,北地女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和数名随从飞快地从走廊中穿过,这位总是气质清冷、缺乏表情的女公爵今日甚至显得比往常还要冰冷,但在她那匆匆的脚步间不断飞扬起来的细碎雪花却显示着这位女公爵心情的不平静,这种行色匆匆的情况可不常出现在她身上。 她走进了城堡顶层的“金蔷薇厅”,在这间小小的、仅供王国最顶层的权力者们议事的小厅中,她看到了气质儒雅有书卷气息、穿着一身暗色外套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 这位中年绅士般的西境公爵正站在窗边,低头俯视着城堡内部的中庭空地,听到维多利亚进门的动静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但很快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在他视线的尽头,白银堡内部的中庭空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被火烧过、被践踏破坏过的痕迹,那痕迹很新,就像是前几天才留下的一样。 那当然是前几天才留下的――那是杀死城堡中叛乱者时留下的痕迹。 数日前,白银堡中突然发生骚乱,有死士纵火焚毁了弗朗西斯二世的书房和埃德蒙王子的寝室,这场混乱很快便被城堡里的超凡强者联手压制,但死士最后的反扑却在中庭留下了那些刺眼的痕迹。 而在城堡之外,在圣苏尼尔城的各处,过去几天里也发生了大大小小十几次的破坏行动,破坏者似乎只为了搅乱王都的秩序,从纵火到毒杀无所不用其极,虽然每一次破坏行动的嫌疑人都很快被抓到并处死,但这种破坏本身却让柏德文公爵心烦意乱,并隐隐意识到了巨大的阴云正在这个王国上空聚集。 现在,维多利亚来了,如此匆忙地来了――这位女公爵恐怕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那个在两天前传入白银堡的传言,恐怕是真的。 “已经确认了,消息是真的,”果然,北境的女公爵语速很快地说道,“弗朗西斯二世死在长风要塞,塞拉斯?罗伦和埃德蒙宣称国王是死在王都派来的刺客手中,他们鼓动了东境几乎所有的贵族,并已经起兵进攻圣灵平原――在圣灵平原和东境的交界地区,已经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试探战斗。”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原本消息应该更早传来的,但我设置在东境地区的眼线都被拔除了,魔法传讯也受到了干扰……塞拉斯?罗伦和埃德蒙看来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 柏德文?法兰克林闭上眼睛,身体忍不住轻微摇晃了一下。 直到两分钟后,这位西境公爵才终于睁开眼,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如我们预料的那样,王都的小小骚乱都只不过是前奏。一场耸人听闻的阴谋,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消息很快会传开,埃德蒙?摩恩恐怕不只是准备了那些不起眼的破坏行动……我怀疑王都贵族中还有他的人,会在消息传到王都之后开始活动,煽动、诱导贵族们的情绪,让他们相信东境传来的那些恶意中伤之语,”维多利亚?维尔德继续说道,她在此刻冷静的不可思议,“我们要在这之前采取行动。” “我们没办法在那些人开始行动之前揪出他们,而在消息开始流传之后,我们再对那些人动手就反而会让情况更糟,”柏德文?法兰克林皱起眉来,“唯一的办法,是在这之前由我们先发出消息……” 北境女公爵和西境公爵一时间沉默下来,在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维多利亚?维尔德罕见地叹了口气。 “公布吧,”她说道,“公布出去……埃德蒙?摩恩王子弑父弑君,塞拉斯?罗伦起兵反叛……以维护王国秩序,为国王复仇的名义,我们要和东境开战了。” 柏德文?法兰克林沉默着点了点头,几秒种后,他发出一声长叹:“我们的国王说他会把和平带回来――他没回来,和平也没回来。” 这是安苏736年,火月第二周的最后一天。 在这一天,安苏的第二次内战正式爆发了。 ------------ 第四百零七章 黑暗 信息的传递,殊为不易。 当长风要塞的一场大火烧起来时,远在王都的两位公爵还在专注于维持王都的秩序,当东境公爵和埃德蒙王子的军队集结起来,进攻圣灵平原边界土地时,圣苏尼尔城的主事者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直到从平原边界冒死突围的狮鹫信使飞进王都,这场关系到王国未来的巨变才真正呈现在白银堡中的主事者面前――然而直到这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南境同时也在发生着一场巨变,这场巨变更加影响着王国的未来。 但遥远的南境和王都之间并非没有丝毫联系――在白银堡外,圣苏尼尔城内,蛰伏着来自塞西尔的眼线。 皇冠街四号,已经成为王都法师圈和学者圈集会所的塞西尔家族官邸内,一位头戴毛料软帽的学者礼貌地站起身,对眼前的法师学徒行了一礼,随后在侍从的引导下离开了房间,“女巫”吉普莉看着这位完成登记的王都法师起身离开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活动着略有点僵硬的肩膀。 坐在如此宽阔明亮的房间里,穿着裁剪得体的昂贵衣裙,以公爵代理人的身份和王都的学者见面,如此体面的工作是“女巫”吉普莉从未想象过的,但直到真的坐在这个位置之后,她才知道这样看上去光鲜体面的工作背后也殊为不易,要和王都那些见多识广的聪明人打交道本身就是个考验,她还要在这个过程中以军情局干员的身份收集情报,传送出去,这期间的艰辛一点都不比她当年在街头依靠花言巧语从过路的冒险者兜里骗钱容易。 房门推开,穿着一身骑士常服的“快腿”皮尔斯走了进来,看到房间里只有吉普莉一人之后,这个年轻男人点点头“最后一个登记的离开了?” “是的,今天最后一个,”吉普莉一边捶着肩膀一边说道,“比昨天还多了几个人……” “王都的局势正在变得紧张,从城堡里出来的士兵和骑士正在挨家挨户地检查可疑分子,前些日子甚至在富人区都发生了一起火灾,人心浮动,”皮尔斯在桌子旁找地方坐下,说着最近城里的变化,“也是托这方面的福,我们的招募变得更容易了――塞西尔公爵的雇佣证明可以让他们合法地在这个时期离开城市。” “明天或后天就可以凑够一百人,我们就能再送过去一批了,”吉普莉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登记簿,随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另外,本土传来命令,让我们在送去最后一批人之后停止所有公开的招募活动,仅在暗处保持和王都法师圈的联系,收集情报等候命令。” 皮尔斯心中一时间有些好奇远在南方的领主是怎么知道王都局势变化的――因为这部分情报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但在军情局接受的训练让他没有质疑命令,而是直接点点头“我明白了,明天我会去各个协会取消委托。” “也是时候停止公开活动了……”吉普莉轻声叹了口气,“城里的局势正在恶化,有叛逆者隐藏在王都里,白银堡里的人恐怕很快就会下令封锁整个圣苏尼尔,我们是依靠公爵的庇护才能始终自由活动,但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继续挑战白银堡敏感脆弱的神经比较好……” “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皮尔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出身贫民窟的他,第一次开始感叹这种原本和他的生活应该没有丝毫交集的事情,“这个国家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眼前的混乱都只是暂时的,公爵终将为这个国家带来繁荣和秩序,”吉普莉抬起眼皮,看着皮尔斯说道,“这种繁荣和秩序是超脱于这个时代的产物,但我们在有生之年或许就能看到。” “这好像是桑提斯先生感叹过的话,”皮尔斯笑了起来,“虽然听起来过于乐观了,但我觉得有道理。” …… 如果说在塞西尔领看到的是繁荣和秩序,那么在贵族军队肆虐过的地方,所能看到的便只有衰败和混乱。 卡洛尔领西南,康思科地区,一座小小的村落几乎被夷为平地,在村庄的废墟边缘,一支小规模的武装队伍正从旁经过。 这支队伍纪律井然,队伍上方飘扬着黑红两色的旗帜,旗帜上印有塞西尔家族的徽记。队伍中有一半人是身穿明亮盔甲、背着战斗背包的塞西尔战斗兵,另一半人则是身穿轻质护甲、套着罩衫、看起来不太像是士兵的非战斗人员,后者的罩衫上印有红色的三角形标志,这个标志在安苏传统中一向是医师、药剂师一类职业的标记。 莱特?艾维肯走在队伍中,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身穿全身重甲,身份却是医师的人――他的医师标记印在胸甲上,那个醒目的红色三角形标志让他在队伍里显得格外显眼。 当然,比红色标志更显眼的,还是他那比强壮士兵都高出一头的体型。 此刻,这位强壮而高大的牧师兼战地医师看着眼前的废墟,在沉默了数秒钟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视线中所有的建筑物都已经倒塌毁坏,村中储存粮食的仓库被劫掠一空之后纵火焚烧,水井也被填埋起来,牛羊牲畜被饥饿的贵族兵宰杀充饥,来不及带走的就和粮仓、房屋一样被付之一炬,而在某些地方,莱特还能看到一些令人不快的暗红血迹。 这个村庄被摧毁了,被战争摧毁,但摧毁它的却不是作为“敌人”的塞西尔人,而是这个村庄名义上的庇护者,名义上的主人――康思科地区的骑士们,以及和康思科子爵结盟的贵族联军。 从碎石岭前线溃逃的贵族联军摧毁了这个地方――就像他们沿途摧毁的其他地方一样。 贵族是掠夺的代名词,战争之中尤其如此,但莱特仍然会为自己的所见所闻感到震惊,他没有想到贵族联军在溃败时进行的掠夺和破坏会比他们进军时造成的破坏更加触目惊心,甚至触目惊心到了让他忍不住怀疑那些溃逃的贵族兵到底是人,还是一群扒皮剥骨的白蚁。 站在莱特身边的是一个塞西尔老兵,这位在队伍中担任小队指挥官的老兵见惯了战场,也了解传统贵族军队的那一套,他摇着头,对莱特解释道“他们在进军的时候还会有些秩序――起码那时候,他们还在以土地和领民的保护者自居,他们途径村庄城镇的时候会征敛很多粮食和财物,但至少不会进行破坏,可是一旦溃逃,他们就成了豺狼……跟塞西尔的军队不一样,那些贵族兵是压根不把‘掠夺’当成什么犯罪行径的,也不会因为拿了老百姓的几个面包就被吊起来鞭打,他们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敢干,甚至为了防止粮食和房屋落在追兵手里,他们到一个地方就会烧毁一个地方……” “难道他们连自己的土地都不放过么?”莱特忍不住打断了老兵的话,“那些溃逃的贵族……他们真的会下令摧毁自己领地上的村庄?” “为什么不会?”老兵叹了口气,“反正他们败了,按照贵族战争的规矩,胜利者总是要掠夺一番的――他们觉得即便自己不把村子里的粮食都抢走、把房子都烧毁,追兵也会这么干,与其让敌人得手,不如自己亲自动手,而且这样一来他们还能抢回一部分粮食……他们可不觉得这样赔本。” “……” 莱特沉默了,战争中的黑暗和罪恶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来自相对富裕稳定的圣灵平原,即便在传教过程中也见识过一些野蛮贵族的卑鄙行径,但像这次这种规模的、真正的战争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贵族们在溃败逃亡的过程中所做的事,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但他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尽管很多人在知道他遵循古典圣光美德的行为之后都说他天真,但他知道自己并非如此。他因战争中的残酷黑暗而震惊,但他并不会因此就天真地认为不该有这场战争,更不会认为是塞西尔的胜利导致了眼前这些悲剧。 他知道人类的贪婪,知道贵族的贪婪,在看过报纸上的评论分析之后,他就知道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不管战争胜负如何,那些贪婪残暴的贵族和他们的军队都会做差不多的事情――掠夺和破坏总会发生,不同之处仅在于会在哪里发生。 而且他也知道,塞西尔军队已经在尽可能避免这些破坏的蔓延――大部队追击的时候一直在尽量把敌人往荒原之类的地方驱赶,如果实在接近了城镇,也会尽量在他们造成破坏之前追上去进行猛攻,将其驱离,毕竟,保护那些城镇村庄也是在保护塞西尔未来的财产。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战场上总是充满变数,充满不可控的。 所以莱特只能沉默地看着,随后低下头,默默地为那些遭逢灾难的人进行祈祷。 圣光之主不会回应他的祈祷,但他也不期待有什么东西回应自己的祈祷。 指挥官看了这位牧师出身的战地医师一眼,没有打扰后者的祷告,而是开始对士兵们分派任务“你们两个,去附近找找还有没有人家,打听一下有没有逃难幸存的人,想办法找出来。你,还有你们三个,找找附近有没有丢弃尸体的地方,把尸体集中起来烧掉。其他人跟我来,找找看还有什么东西是可用的。” 。 ------------ 第四百零八章 村民 莱特慢慢行走在那些倒塌毁坏的废墟之间,来自南方的风吹过原野,吹过被践踏毁坏的麦田,吹进这片满目疮痍的地方,风中已经没有了血腥和焚烧的气味,而是带着一种湿润和清甜――这预示着一场夏雨可能很快就会到来。 降雨之后,草木将会重新萌发,毁坏的田地中也会长出新的嫩芽,大自然总是会比人类更快地恢复生机,而这座被贵族溃兵纵火焚烧的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重建。 这支小小的队伍并不是为打扫战场而来的,莱特和他的新战友们只是奉命从康德地区前往霍斯曼战俘营,去替换那边的医务人员,路过这片废墟是个偶然,队伍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莱特知道这点,但他还是希望为这座村子举行一次小小的净化仪式――也算是尽一尽他作为牧师的责任。 在征得小队指挥官的同意之后,他来到了村子废墟中央,这里有一座倒塌的长屋,可能是村里人集会的地方,屋子已经被烧毁了,烧焦的木板和房梁就像一团错乱的枯枝般掩埋在破碎的泥土和碎石之间,用于支撑屋顶的细梁则好像瘦骨嶙峋的怪异肢体般指着湛蓝的天空。 而在屋子旁边,就是被填埋的水井。 莱特从废墟里找出一块还算规整的瓦片,并把它放在水井旁边,他在瓦片里倒上些清水,又在瓦片旁边放了几朵小小的野花,随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截已经只剩下拇指长的白色蜡烛,把它放在瓦片后面,以象征圣光。 等布置好这一切之后,他在蜡烛上方轻轻搓了搓手指。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连一星半点的圣光都没有出现。 莱特默默地收回手,从怀里摸出引火器――一个小巧的魔法装置,用两片刻画有火元素符文的铜片和一小颗储魔水晶制成――他把引火器靠近蜡烛,按动开关,符文铜片前端随即冒出红光,引燃了烛芯。 “愿圣光庇护你们前进的路……不再受困于寒冷和黑暗……愿你们的灵魂安宁……从此再无饥饿和苦难……” 莱特轻声念完祷词,随后俯下身熄灭蜡烛,但在把蜡烛收起来之前,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水井旁的杂草之间静静地躺着一样熟悉的事物。 那是一枚铁质的徽章,只有榛子大小,它上面有着圆环和光束的符号,边缘则可以看到用于穿皮带或丝线的铁环――这是一枚圣光徽章,是挂在教廷骑士的胸甲上的。 莱特捡起了那枚徽章,静静地看着它上面代表圣光教会的徽记。 他突然想起了,贵族联军中有来自圣灵平原的牧师、神官,甚至教廷骑士支援。 他转过身,看着那座被焚烧过的长屋,在长屋的废墟之中,他终于隐隐约约感应到了那一丝残存的魔力波动,那是圣光留下的气息。 那枚遗落的圣光徽记被莱特捏在手中,一点点扭曲、卷折起来。 而在这时,一阵非常细微的声响突然传入这位牧师耳中,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很短暂、很轻微的声音,就像一根小树枝落在地上一般,一只轻盈的兔子从草地上跑过的声音都说不定比那更加明显,但莱特还是注意到了这异样的声响,他立刻循声寻找起来――在那座倒塌毁坏的长屋旁边,他来来回回找了很多遍。 最终,他终于发现了一个被泥土碎石和烧焦的木头覆盖起来的盖板,以及固定在盖板上的一个铁环。 莱特随手把几块较大的石头和木头扔到一边,然后一只手抓住了盖板上的铁环,用力一拉,便把盖板掀开来――在盖板下面的黑暗之中,他看到了十几双饱含惊恐的眼睛。 “这里有幸存者!” 士兵们很快便聚拢过来,而在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之后,地窖里那些惊恐的平民也终于别无选择地走了出来,莱特在旁边数了数,男女老少一共有十七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因多日不见阳光而憔悴异常,他们可能从贵族兵离开之后就一直躲在地窖里,此刻虚弱的就连站着都很费劲,只能互相倚靠着聚成了一小堆,用恐惧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陌生士兵们。 一名战斗兵从打开的地窖口跳下去,片刻之后这名士兵顺着梯子爬了上来:“下面还有三个――已经死了,需要人帮忙去抬上来。” 小队指挥官吩咐别的士兵下去帮忙,他则来到那些幸存者面前:“你们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就剩下你们了?” 幸存者们带着惊惶的表情面面相觑,有人连连摇头,有人迟疑着点头,有人则只是呆愣愣地站着,仿佛压根没听懂指挥官的话。 “先去取一些食物和水来,”指挥官叹了口气,扭头吩咐身边的人,“别拿肉干,他们可能会把自己噎死。” 食物很快就被拿了过来,然而那十几个人却只是满怀戒备和疑惑地看着,他们吞咽着口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直到士兵们把食物塞进他们手里,他们才确定这些东西真是给自己吃的。 第一个人把食物塞进嘴里之后,其他人也立刻狼吞虎咽起来――莱特可以感受到,随着食物咽进肚里,这些人对眼前的士兵们也终于少了那么一丝丝戒备。 尽管他们仍然很紧张。 “你们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在那些人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莱特才走到他们中间,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你们一直躲在地窖里?村子里还有别的地窖么?” 几个村民有点畏惧地看着莱特魁梧的身材,但终于还是有一个人开口了:“我们是……没别人了……” 然后这个开口的人指了指身后的地窖,又指了指周围的人:“就我们这些。” “我们是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军队,”小队指挥官在旁边说道,“不用害怕,你们已经安全了。” 然而村民们就好像没听懂一样对小队指挥官的话全然没有反应,并畏惧地看着那些士兵腰间佩戴的熔切剑。 “塞西尔的军队跟别的军队不一样,我们不抢粮食,”小队指挥官当然知道这些村民在畏惧什么,“是谁烧毁了村子?康思科子爵的骑士?卡洛尔子爵的人?还是别的贵族?” 村民们在听到这些名号的时候不禁发起抖来,却没有一个人胆敢正面回答小队指挥官的问题,仿佛生怕在这里开口之后转日便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一般,但几秒种后,还是有个清脆的声音冒冒失失地开口了:“是套着白袍的骑士……” 开口的是个小孩子,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个女孩,但她刚说到一半,旁边的大人便飞快地捂住了这孩子的嘴,让她剩下的话只能变成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莱特在这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并挥手让旁边的大人让开,他看着这孩子的眼睛――那是一双格外明亮的大眼睛,尽管小女孩长得一点都不漂亮,粗糙干燥的皮肤上甚至还有大片的雀斑,仿佛杂草一样干枯杂乱的头发也遮住了她的四分之一张脸,但那双从乱糟糟的头发后面露出来的大眼睛却让人印象格外深刻。 莱特看着那双眼睛,一字一顿地问:“白袍的骑士――他们是不是教会的骑士?” 小女孩先是愣愣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迟疑着点点头:“我不知道……但他们身边还有牧师……” 幸存者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低声抽泣起来:“我们交了粮食的……都交了粮食的……” 莱特知道这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交了粮食――在贵族联军起兵出征的时候,想必每一片领地上的平民都为此捐出了粮食财物充当军粮,贵族们会以“我们出兵是为了保护你们”为由来征收这些东西,而很多平民也会轻易地相信这些说法(因为即便不信也毫无意义,话语权都在领主手里),恐怕直到从前线溃败的贵族兵来劫掠村子,纵火焚烧房屋的时候,他们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甚至到了现在,看到塞西尔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很少有人会想到眼前这些“异乡人”就是之前跟领主老爷打仗的人,或者哪怕想到了,他们也对此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们只会哀叹自己的不幸,并畏惧贵族老爷、骑士老爷以及士兵们手中的刀剑和法杖,而在这之上的、更加复杂的利益关系,是他们想不明白的。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之前“交了粮食”。 看似愚昧,但愚昧的背后是无知,无知的背后是麻木。 前去村子周边查探情况的士兵回来了,他们在村外不远处的一处土坑里发现了几十尸体。 如此多的尸体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焚化并不容易,队伍携带的油料不够,附近也找不到足够的助燃物,小队指挥官只能下令把那些尸体留在土坑,就地掩埋――连同从地窖里找到的三具尸体一起。 等到这些事情做完之后,莱特找到了指挥官:“我想把那十几个人带到塞西尔――至少送到前线营地那边,那里有人可以把他们护送到南边去。” 莱特放不下那十几个幸存者――他们的家园已经被摧毁了,也没有食物和药品,而且现在正是夏初,回复精神的荒原狼和其他猛兽正在荒野中游荡,没有村庄围栏和房屋、灯火的保护,十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在荒野中恐怕活不过三天,这里毕竟不是塞西尔,荒野中的危险是很大的。 “我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报道,这是军队的纪律,”指挥官当然理解莱特的心思,但他必须强调这其中隐含的问题,“那些平民太虚弱了,短时间内没有赶路的力气,带上他们,我们肯定会延误。” 莱特无从反驳,但小队指挥官在顿了两三秒之后便接着说道:“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留下几个士兵,我带着医护团先去营地那边报到,你们带着这些人在后面跟上――这是符合纪律的。” “好,我没问题,”莱特很痛快地答应下来,随后一脸严肃地说道,“另外我有个建议,队长――像这样受到贵族溃兵劫掠,幸存者躲藏起来或者逃散的村镇恐怕不止一个,我们应该把情况报告上去,然后尽量找到这些地方,多救一些人。” “放心吧,”小队指挥官点了点头,“我会报告上去的。” ------------ 第四百零九章 夜幕 夜幕降临了。 毁坏的村庄废墟中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篝火的燃料是在废墟间收集的木炭和从附近找到的柴草,温暖的火焰驱散了这个时节夜幕下的寒气,明亮的火光则是让幸存者免遭豺狼侵袭的保障。 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周围,十七个幸存下来的村民聚集在一起,他们在温暖的篝火旁伸展开腿脚,烘烤着僵硬的关节,驱散着多日在地窖中积累下来的寒气,而数名全副武装的塞西尔士兵则守在篝火周围,借着火焰烘烤着各自携带的面饼和肉干。 莱特完成了夜间的简短祷告,拿着一块面饼来到那些村民之间,村民们稍稍骚动了一下,但在白天的接触之后,他们已经发现这个看似吓人的大个子其实是这群陌生士兵里最温和好说话的一个,他们很快便安静下来,并给莱特留出了一个烤火的地方。 “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暖暖身子,填饱肚子,明天就出发,”莱特对村民们说着,也不管他们能听懂多少或者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咱们往西南边走,那里有塞西尔的前线营地,有人可以把你们护送到安全的南方。” 幸存者们盯着火焰,盯着自己的手脚,或者时不时用树枝拨弄一下眼前的火苗,一开始没人接莱特的话,但几秒种后一个妇人开口了:“你们说你们是塞西尔人……是跟领主老爷打仗的塞西尔人?” “是你们的领主首先挑起了战争,”莱特说道,随后他摇摇头,“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们的领主已经败了,塞西尔公爵会成为整个南境的保护者,你们将来都是塞西尔人。” “没差,都差不多……”旁边一个看上去头发花白的男人摇着头说道,“我们……唉……” 贫乏的言词让这个男人除了叹气之外也说不出什么东西,莱特见惯了笨口拙舌的平民,对此不甚在意,他只是向四周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睡在妇人和男人中间的小女孩――有着明亮大眼睛的那个:“你们是她的父母?” “不是,我是她叔叔,”男人摇摇头,“她父母去年就死了,粮荒的时候死的。我是打算把艾米丽养几年,稍大一点之后就把她送到镇上的教堂里,谁想得到呐……唉。” 艾米丽――小姑娘的名字叫艾米丽。 莱特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他看了小姑娘一眼,而后者这时候大概也是听到了大人的交谈,亦或者本来就睡的不踏实,在莱特看向她的时候,她就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篝火跳跃的火光中闪闪发亮,她迷糊了一会,然后才想起眼前的大个子是谁,她胆子很大地跟莱特对视着,片刻之后便咧开嘴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小姑娘的叔叔紧张地看着这个有些冒失的女孩,生怕她惹恼了塞西尔的士兵闯下大祸:“艾米丽,你笑什么!” 小姑娘仍然笑着:“大个子叔叔身边有一圈光。” 一圈光? 莱特愣了一下,赶紧看着自己身上,然后就看到那身塞西尔制式铠甲表面浮动着篝火的反光:小姑娘大概是把铠甲的反光当成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了吧。 旁边的妇人则在听到小姑娘的话之后立刻紧张起来,慌忙解释:“老爷,您别介意,这孩子从小脑子就不太好……” “没关系,没关系,”莱特浑不在意地笑着,然后把自己的面饼掰下一块来递到艾米丽手上,“给你,吃吧。” 妇人慌忙说道:“她吃过了……” “小孩子容易饿,她该多吃点,”莱特摆摆手,“我们的领主说过,孩子是领地的未来,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句奇怪的话让周围的人一阵茫然,他们从未听任何一个领主或者骑士老爷说过这么古怪的话语,但还是有人在看着莱特的举动时产生了一些好奇,一个年轻人在旁边说道:“……塞西尔是个怎样的地方?” “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莱特想了想,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跟人描述自己对塞西尔的印象,在南境传教两年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形容词汇有些贫乏,“……人们不用为生存发愁,没有贵族欺压平民,领地上的一切事务都依照严格的法律运行,而执行法律的人是经过考核的官员……” 人们茫然地听着,莱特的很多词汇和很多描述对他们而言似乎都不是太好理解,只是他们也不敢就这样扭过头去,看到这样的情况,莱特不由得停了下来,短暂思索之后,他抬起手,指着自己身旁的人们:“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耕地和房屋,任何人都无权非法夺走;你们,可以去工厂里工作,领主会付给你们报酬;你,可以去医院治好自己的毒疮,绝没有人把你从房屋里赶出去;你……” 莱特看着睁大了眼睛的小女孩,忍不住微笑起来:“艾米丽,你可以去学校,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在学校里,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我的丰饶三神呐,你说的跟神父们说的一样了,”一个老妇人忍不住惊呼起来,“那是我们死了之后才能去的地方吧?” 莱特顿时有点愕然,紧接着又有点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开始更加耐心地解释着塞西尔领上拥有的一切。 跳跃的篝火火光在咫尺之外闪耀着,这位失去圣光的牧师身上,渐渐镀上了一层温暖明亮的光辉。 然而在那跳跃的火光之间,在莱特的视线边缘突然闪过了一点不协调的阴影。 在村庄的废墟外缘,烧毁的围栏和棚屋之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守在篝火旁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交谈,他们谨慎地把手放在始终不离身的熔切剑剑柄上,而微微的符文光亮则在他们的臂铠接缝间浮现出来。 一名士兵用军中特有的手语对莱特打了个暗号,莱特随即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村民们说道:“大家安静――慢慢往地窖那边走。” 几名塞西尔士兵从篝火旁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向莱特的方向靠拢,而不知所措的村民们则一个接一个地起身――但他们的动作还是太大,太明显了。 夜空中有几声轻微的“嘣嘣”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飞行物迅速划破空气的鸣响,一名经验丰富的士兵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喊道:“弩箭!敌袭!!” 力场盾在第一时间被激活,每一名塞西尔士兵的臂铠外缘都张开了一面散发出微微光亮的半透明护盾,夜空中有几点不起眼的银光落在那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而下一秒,火球术的光芒便在废墟之间闪耀起来,一颗炽热的火球重重地砸在一名塞西尔士兵的力场盾上。 火球的爆炸照亮四周,莱特周围的村民们在惊恐中慌忙奔逃,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随之响起,情况瞬间变得一片混乱,而在突然间混乱起来的现场,响起了塞西尔士兵高声的喊叫:“平民进地窖!其他人寻找掩体迎敌!” 袭击者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从隐蔽处现出身来,他们不断用弩箭射击撑起护盾的塞西尔士兵以及那些手无寸铁的惊慌平民,只因黑暗中瞄准不易,有很多弩箭都失去了准头,随后他们便拔出各种各样的兵器,一边喊叫着一边从四面八方冲出来。 借着之前火球爆炸的闪光,莱特瞬间看清了那些袭击者的模样――那是一群看上去仿佛难民般狼狈,实则穿着护甲拿着武器的亡命之徒,其中一些人身上甚至还套着骑士的罩衫和施法者的短袍,这些人满脸泥污,衣衫破烂,充血的眼睛里一片赤红,他们一边冲出来一边发出疯子般的喊叫,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曾经光辉而且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们是贵族联军的残兵败将,是在碎石岭溃败、在追击战中脱离部队、在旷野中成为亡命徒的人。 莱特甚至在那些狂呼乱叫的亡命徒里看到了两个身披教会罩衫、手执长剑的教廷骑士,以及一个穿着破烂牧师袍的圣光牧师!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魔导终端的力场盾,随后拔出前不久才发到自己手上的熔切剑,迎上了那些落草为寇的强盗。 同时在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最近一段时间听来的情报―― 在贵族联军溃败之后,联军中混杂的教廷骑士和圣光牧师也和联军一同溃逃,其中不少人都在之后残酷的追击中成了塞西尔人的俘虏,而剩下的一些人则在逃亡过程中和大部队分开、幸运地脱离了追击,他们有些人沿着旷野中的小路一路逃往西北方向,躲在圣光教会南部教区的大教堂里瑟瑟发抖――因为刚刚打下南境的塞西尔军队暂时还没有时间去找那座教堂的麻烦,而那些没能穿过旷野、和其他贵族兵一起滞留在战区的,就成了落草的强盗。 塞西尔军队仍然在整个南境活动,到处追捕那些脱逃的贵族残兵,而且“塞西尔公爵将重新接管南境”的消息也已经传遍整个南疆,所以这些在旷野中游荡的贵族残兵根本不敢回到他们的领地上――他们中的农奴兵或平民征召兵还好,毕竟原本就是平民,只要把武器一扔,换一身破衣烂衫,就可以轻松地回到家乡或者藏在乡下,但那些超凡者,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超凡者们……他们到现在还在旷野里活动,而且……饥肠辘辘。 ------------ 第四百一十章 圣光 混乱的战斗在已经化为废墟的村庄中展开。 进攻者在不久前还自居为土地和人民的守护者,自居为圣光的践行者和传播者,自居为维护传统和秩序的战士,但现在,他们只是一群饥肠辘辘,濒临疯狂的强盗。 饥饿,它会使人虚弱,带来死亡,但在它彻底发挥威力之前,它也可以让人走向另一个方向:疯狂而残暴。 莱特不知道进攻的人有多少,他只感觉周围的每一座废墟,村庄外的每一道围栏,甚至更远处的草丛和土坡背后都是敌人,狂乱甚至狂喜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喊叫声中甚至已经听不出多少人性的味道。 他挥舞着手中的熔切剑,剑刃因魔力涌动而发出炽热的光芒,他并不是一个熟练的剑客,甚至他挥舞长剑的姿势比起一个拿着草叉的平民都强不了多少,但他高大健壮,孔武有力,每一次长剑挥舞都足够将那些饥饿疯狂的敌人驱赶到足够远的地方,在长剑挥舞之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进攻者丑恶的模样―― 他们穿着肮脏破烂的铠甲和衣袍,脸上沾染着泥土,甚至有些人脸上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他们的眼睛充血,赤红一片,眼神里完完全全就是野兽一般的光芒,他们大喊大叫地冲向篝火,冲向平民,甚至冲向那些前不久还让他们全军覆没、惊恐万分的塞西尔士兵,他们眼里早就没有了理智和畏惧,他们眼里只有食物,只有火光。 数不清的袭击者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在场的塞西尔士兵一边掩护着平民后撤一边借助掩体展开反击,灼热射线的刺眼光束不断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又一道致命的火光,然而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名士兵奋力掷出结晶手雷,手雷在篝火的另一侧产生猛烈爆炸,在爆炸的巨响和强烈的闪光中,数个袭击者被卷上天空,敌人的攻势也因此稍微停滞下来,似乎这种毁灭性的爆炸在他们心中留下了足够恐怖的印象,让他们哪怕在疯狂之中都会本能地有所畏惧――然而他们的畏惧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便有人高声喊叫起来:“他们人少!不要怕,他们人少!!”“杀!杀!”“他们有吃的!他们有的是吃的!” 饥饿和高度紧绷的神经让这些人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们几乎是悍不畏死地开始冲击塞西尔士兵组成的临时防线,而这完全混乱、全凭本能的“战术”竟然卓有成效:塞西尔士兵实在太少了,而且这里并没有那种能让成千上万人灰飞烟灭的“天火爆炸”,在他们这疯狂的冲击下,莱特和战友们组成的防线只能节节后退。 一个全副武装的塞西尔士兵相当于一名低阶的超凡者,但夜幕中的袭击者中有着不止一个的超凡者,莱特看到明亮的火球和充能的刀剑在黑暗中飞舞闪耀,他用力挥舞着手中长剑,将一枚凌空飞来的火球劈砍到一旁,随后顺势砍断了一柄从自己身侧刺来的长剑――但也因这一击,他用力过猛,手中的熔切剑脱手而出。 他在惯性中踉跄了一下,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凉风从脖颈后袭来,他赶紧伏下身子,随后反手抓向背后的袭击者――他抓了个空,却也成功把袭击者逼退出去两步。 莱特飞快地转身,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那是一个穿着精钢铠甲的骑士,铠甲外披着一件已经破破烂烂的白色罩袍,早就撕裂的半个斗篷挂在罩袍外面,而骑士手中,则是一柄散发出微微白色光辉的长剑。 圣光教会的教廷骑士。 在看到那长剑上闪耀的微微白色光辉时,莱特的思绪忍不住暂停了那么一瞬间。 “在战场上面对你的教会同胞,和在乡下的街道里爆发一场斗殴是不一样的……你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了么?” 手执长剑的骑士似乎没想到眼前那个大个子在失去武器之后也会这么难缠,但在极其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便反应过来,随即扬起长剑欺身上前,剑刃上的圣洁光辉在黑暗中涌动着,散发出足够烧灼血肉的热量:“去死吧!” 圣光近身的灼热让莱特惊醒,他收缩肌肉猛烈侧身,险之又险地躲过刺向自己胸口的一击,接着伸长手臂抓住了袭击者的手腕,用力一扭想要夺下敌人的武器。 圣洁的光辉从骑士手腕附近亮起,瞬间形成了坚若钢铁的屏障并将莱特的手弹开,随后那名教廷骑士身边鼓动起一片炫目的光辉,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撤,接着他一挥长剑,一道圣光形成的冲击波便从长剑前端释放出来。 明亮的光弧撞击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力场盾上,溃散的圣光化作灼热的光粒,在莱特暴露在外的皮肤上留下点点灼烧痕迹,莱特则借着力场盾的最后一次掩护,在教廷骑士短暂错愕之际猛冲上前,仿佛猛虎般将那名骑士扑倒在地。 教廷骑士奋力挣扎,发出愤怒的吼叫,圣光不断在他身上汇集,让他的力量节节攀升,莱特却死死地压着这个敌人的胸膛,一只手按住了对方的脖子,一只手抓住了敌人持剑的手腕,任凭对方身上灼热的圣光烧蚀他的手掌,他也死不松开:“为什么?!” “我杀了你!!”教廷骑士大吼一声,灼热的圣光从他的长剑上喷薄而出,四散的光焰甚至灼伤了莱特的肩膀,然而莱特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教廷骑士的手腕,甚至把对方手腕上的圣光屏障抓的寸寸碎裂:“为什么?!” 教廷骑士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怒容的敌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血肉在圣光中被灼伤,看着对方铠甲中的符文光辉在过载中一个接一个地熄灭,然而他自己所感受到的压力却在不断增强,在惊恐中,他大声喊叫起来:“你在说什么!?” “你们欺凌弱小,掠夺无辜,你们攻击平民,贪婪无度!你们几乎犯下了神圣典籍上的每一条罪状!!”莱特彻底捏碎了教廷骑士手腕处的圣光屏障,甚至捏碎了对方的手腕,在教廷骑士惨烈的喊叫中,他一拳轰在对方脸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罪大恶极的人还在使用圣光!?” 他的第二拳重重挥下,在敌人鲜血四溅中,魔导终端里的最后一点符文光辉也彻底熄灭――他全身都长时间暴露在高强度的圣光侵蚀中,魔导武装的防护终于不堪重负,过载毁坏了。 而就在莱特终于将面前的教廷骑士击昏过去的时候,另外一个穿着白色罩袍、手执圣光长剑的敌人却从他身后扑来。 莱特感受到了脑后传来的风声,感受到了圣光再一次灼烧皮肤的刺痛,然而他已经没时间转头,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猛然朝旁边扑去,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袭击自己的人――那是第二个教廷骑士。 第二个教廷骑士没有给莱特重新站起身子的机会,趁着莱特完全失去平衡,无从躲闪的时机,他已经再次挥剑斩下,但就在这时,一颗石块突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飞了出来。 这颗毫无威力的石块砸在教廷骑士的肩膀上,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却让教廷骑士的剑慢了半拍,那把剑在莱特脸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后者则趁着这个机会翻身爬了起来。 莱特看到了扔出石块的人――在不远处,地窖入口旁边,艾米丽正呆呆地站在那里,还保持着扔出石块的姿势。 教廷骑士愤怒地吼叫了一声,随手长剑一甩,一道圣光之刃便无声无息地划过黑暗,击穿了小姑娘的胸口。 艾米丽在莱特眼前倒下了。 愤怒,仇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莱特不知道这一刻涌上自己脑海,占据自己思想的到底是什么情绪,他只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遵循圣光之道并努力克制的东西,他节制,他自控,他宽容,他无时无刻不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一刻,他的脑海终于被那些情绪充满了。 那些积累已久的愤怒和困惑,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开关。 他似乎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教廷骑士,在这一刻,他眼中只有那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他猛冲向地窖入口的方向,冲到艾米丽面前。 小姑娘还有最后一口气,她艰难地呼吸着,被圣光之刃烧焦的皮肉在她的呼吸中不断开裂,鲜血从焦黑的伤口中涌了出来,每一秒钟都将她更加拉向死亡,莱特跪在她面前,但在看到那伤口之后,他就知道一切已经迟了。 但小姑娘只是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大个子。 她似乎笑了起来,莱特只听到一句很微弱的话传入自己耳中:“大个子叔叔,你身边真的有一圈光……” 教廷骑士来到莱特身后,他嘲讽地看着这个似乎因一个小女孩的死亡就失去理智的敌人,然后高高扬起长剑,毫不留情地挥下。 长剑在光和光的碰撞中灰飞烟灭。 他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塞西尔人”慢慢站起身子,一层仿佛液体般流淌的光辉笼罩着那个“塞西尔人”的全身,覆盖了他的铠甲,覆盖了他的皮肤,覆盖着他的一切。 就如光铸的一般。 莱特张开眼睛,圣光在他的双眼中涌动,在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涌动,他抬起了自己光铸般的手臂,抓住教廷骑士的脖子,一点点把他举到半空,慢慢用力。 教廷骑士奋力挣扎着,灼热的圣光让他全身的血肉都开始冒出烟雾,在死亡的恐惧中,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莱特的眼睛:“主……诅咒你……” “我-诅-咒-它!!” 纯净的光辉从教廷骑士的铠甲缝隙中迸发出来,在这前所未有的澄澈光辉中,教廷骑士的血肉和骨骼瞬间气化。 一副破破烂烂的铠甲和罩袍散落一地。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历史前进之日 夜幕中的袭击者终于退去了,在最强大的两名教廷骑士以及另外几个带队的法师、骑士、牧师都倒下之后,仅剩的几个人趁着夜色惊慌失措地逃进了深邃的黑暗里,他们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一名塞西尔战斗兵受了颇为严重的伤,在和一名骑士近身格斗时他的力场盾被击碎,随后胸口下方被开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在数瓶炼金药剂灌下去之后,这名战斗兵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除此之外,塞西尔方面没有别的死伤。 结束战斗的士兵们开始检查战场,整理装备,确认敌人的情况,但没有一个人靠近水井旁边的那片空地。 莱特静静地站在这片空地上,一层澄澈而明亮的圣光仍然笼罩在他周围,就像光铸的铠甲和披风一般覆盖在他身上,圣光照耀着周围,也照耀着天际,在圣光笼罩的空地上,艾米丽已经闭上眼睛。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你信仰的是圣光,还是圣光之神?” 莱特脑海中浮现出了出发前领主问自己的一句话,这句话已经在他脑海中萦绕了许多天,这句话所产生的矛盾感让他日复一日地彻夜难眠,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在圣光和圣光之神中做出抉择,但现在他明白了。 在愤怒和对圣光之神的巨大失望中,他明白了,那是脑海中的一道强光,是挣脱某种心灵钢印的轰然一声巨响,在那瞬间的彻悟中,他抛弃了他信仰几十年的主,拥抱了真正的圣光。 但有人为此付出了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一股微微的凉意落在脸上,丝丝缕缕的雨线从天际落下,落在这片浸满不幸和悲哀的土地上,迟到了整整一夜的夏雨终于在黎明前赶到了,在这微凉的雨中,莱特半跪在艾米丽身旁,把手放在小姑娘的额头。 “……愿圣光庇护你前进的路……不再受困于寒冷和黑暗……愿你的灵魂安宁……从此再无饥饿和苦难……” 安苏736年,火月22日,夏初。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白骑士诞生在南境的荒野中。 尽管在此时此刻,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崭新的职业应当如何命名。 塞西尔领,领主府中,高文见到了刚刚从前线返回的拜伦和菲利普两位骑士。 他们一路从霍斯曼战俘营快马加鞭地返回领地,而和他们一起抵达的,还有从贵族联军里带出来的上千名特殊的俘虏。 “遵照您的命令,我们把那些贵族还有他们的骑士、法师随从,以及混在联军里的圣光牧师、教廷骑士、超凡者佣兵提前带了回来,”拜伦报告着情况,“不过因为要赶路,我们只带了一部分――还有一千多人在霍斯曼战俘营,两百人在坦桑战俘营没带过来。” “这就可以了,主要是把那些贵族和他们的附庸都带过来,其他人不用着急,”高文随口说道,“在将整个南境整合完毕之前,我们可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领主,您打算怎么处置那些贵族和他们的追随者?”菲利普骑士好奇地问道,“那些人……在吃饱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要和您见面,要向您解释这场战争里的……误会。” “……嚷嚷着跟我见面是为了谈这个么?还好,他们的脑子还没彻底僵住,但也没好到哪去,”高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们可以省省力气,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这场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拜伦听见之后立刻凑到菲利普旁边小声嘀咕“你看,我就跟你说了吧,你把那些人继续关着就行了,他们嚷嚷就让他们嚷嚷着,大不了把他们跟水厂的大机器泵关在一起,看谁嚷嚷的动静大……” 菲利普压根没搭理拜伦,而是继续对高文说道“我们尽可能抓捕了贵族联军里的教廷骑士和圣光牧师,但仍有不少人在进入平原地区之后逃脱了追击,他们有一部分人被困在塞西尔控制区,目前正在慢慢被抓回来,但还有相当数量的教廷骑士和牧师逃亡到了西北边的圣卢安大教堂……那里并不在我们的控制区。” 旁边的拜伦忍不住嘀咕一句“打下来就成控制区了。” “咳咳。”高文顿时干咳两声――尽管他想说拜伦此言正和他意,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避免了过于放飞自我,因为他很清楚,圣卢安大教堂以及教堂所处的卢安城不止在圣光教派内部,甚至在整个南境都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那是圣光教会在南部教区的总部,也是一个理论上的“中立之地”。 卢安城理论上属于王室直接控制,当地没有领主,只有王室派驻的总事务官,但总事务官基本上就是个幌子,真正控制卢安城的,是城中的圣卢安大教堂,是大教堂里的南部主教和神官团们。 当然,现在南部教区的主教已经没了,圣卢安大教堂的高阶骑士和神官们也在这场战争中死了个七七八八,整个圣卢安大教堂的实力对如今的塞西尔而言根本不是个问题,但高文要考虑的也根本不是圣卢安大教堂的防御力。 他要考虑的,是能不能直接进攻那里,以及用什么名义进攻那里。 这直接关系到南境接下来的秩序,也关系到他对南境大量圣光信徒的影响力。 而且还有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把圣卢安大教堂打下来之后呢?是仅仅占领卢安城,还是把卢安城里的所有圣光教会神官都抓起来,甚至把教堂都摧毁掉?如果是前者,那恐怕并不能完全把圣光教会对南境的影响力驱逐出去,如果是后者,那恐怕南境的社会秩序就要面临很大的波动,自己新领地上那些较为虔诚的圣光信徒也会对新领主的“正义性”产生质疑。 毕竟,占领城市和教堂还可以说是战争的正常程序,因为南境主教莱蒙特带着十二个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和一名高阶神官“进攻”了塞西尔城,这可以被视作一种宣战行为,但如果占领城市之后进一步摧毁南境的圣光信仰体系,南境几十万圣光信徒对高文・塞西尔的统治可就要产生疑虑了。 高文可没办法直接把圣光信仰从那几十万人的脑海里抹除掉,而且以他目前在南境的影响力以及这个世界宗教信仰的实际情况,他也不可能推广太过激烈的教会改革方案。 当然,也可以考虑用折中一点的办法,在打下圣卢安大教堂之后强制要求所有神官接受塞西尔法律,并让他们和圣灵平原的圣光教会总部断绝联系,在这之后再一点点替换、净化、改造整个神官群体,但这样做的效果不敢保证,而且说不定会有隐患…… 既然自己已经开始接管南境,那他就必须开始以南境统治者的身份去思考这些实际问题了。 菲利普和拜伦看出高文正在思考问题,便没有出声打扰,他们静静地在旁边等待着,然后就听到高文用手指轻轻敲起了桌子,并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必须有一个圣光教会么……” 菲利普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高文摇了摇头,“我们会解决圣卢安大教堂的问题的,但目前我们可以先让那些神官和教廷骑士在大教堂里继续抖一阵子。另外还有那些关在各个俘虏营里的贵族们……也暂时晾着,让他们好好认一认眼前的形势,这有助于将来让他们配合塞西尔的法律。而在解决圣卢安大教堂的问题,以及重塑南境秩序之前,我们应该先做好另外一件事……” 拜伦和菲利普异口同声“另外一件事?” “必须让南境成为‘我们的南境’,”高文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副巨大地图前,他的视线落在南境最北端的门户――磐石要塞上,“可不能把自己家的大门钥匙交到外人手里啊。” 菲利普和拜伦顺着高文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座有着特殊意义的门户堡垒。 菲利普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拜伦则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咻――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目标。” “确实是个了不得的目标,”高文点点头,“磐石要塞和南境那些防御贫弱的石头堡垒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它的整个城墙都是附魔的,几乎相当于时时刻刻有一层额外的魔法盾笼罩在要塞上,而且磐石要塞中驻扎的全是精兵――庞贝伯爵是要塞理论上的拥有者,但要塞的驻军都是王室直接训练和控制的,一座磐石要塞,它的力量比霍斯曼伯爵纠集起来的那七万乌合之众加起来还要强大。” 拜伦呵呵一笑“毕竟是为了把整个南境封锁起来嘛。” “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开很多炮才能把这座要塞打下来,”高文同样笑了起来,“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把它打下来……然后把这扇门控制在自己手里。” 在这之后,圣灵平原上怎么打就跟他没多大关系了,他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收拾南境,比如收拾那些躲在圣卢安大教堂的圣光神官们,或者收拾那些还被关在牢房里的贵族俘虏们。 “您准备什么时候发起进攻?”拜伦收起平常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脸认真地问道,“我们现在正处于士气最旺盛的阶段……” “不着急,”高文摆了摆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地图,“我在等消息……” “等消息?” “等一个进攻磐石要塞的理由,等进攻的时机,等新的情报,”高文说道,“而这些……或许很快就会有了。” 。 ------------ 第四百一十二章 霍斯曼市的第一天 随着南境本土范围内的战斗结束,战后的各项工作也渐渐展开。 霍斯曼战俘营仍然是战后最大的战俘营,数万名联军战俘在这座营地中等待接下来的命运,但让这么多人长久地住在营地里吃白饭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因此在押送队伍的人手问题得到缓解之后,高文开始下令将战俘营中的人分批送往康德和塞西尔地区――贵族联军浩浩荡荡数万人马,但实际上其中一大半都是从田间地头征召起来的农夫和猎户,这些人打仗完全派不上用场,但耕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而且他们对自己的旧主子全无丝毫忠诚可言,只要送到建设区,稍加训练就是劳动力。 与此同时,一支由两百名士兵、十几个政务官和数名“向导”组成的队伍也开进了霍斯曼领。 队伍的向导是当日在碎石岭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几个霍斯曼旧部(而且他们可能也是霍斯曼带出去的人马中仅有的幸存者了),在他们的带领下,由士兵和政务官组成的“南境战后重建工作组”一路来到了霍斯曼伯爵的城堡下,留守城堡的士兵和伯爵的家臣们早已得到贵族联军惨败、塞西尔人接管南境的消息――也没办法不知道,毕竟一个巨大的战俘营就盖在领地的边上――这些人在城堡里战战兢兢地等了十几天,在塞西尔人出现之后,他们几乎没有抵抗便打开了城堡大门,而且把霍斯曼伯爵的一双儿女绑到马车上送到了塞西尔政务官面前。 按照高文下达的命令,贵族子嗣、家眷以及受封的旧骑士皆作为俘虏,被送往塞西尔本土,而工作组则直接接管了伯爵的城堡,开始重新整理城堡秩序,发布政令,并着手建立二级政务厅。 年轻的政务官戴达罗斯坐在曾属于霍斯曼伯爵的书房中,一同坐在书房里的还有他的几名同僚――他们把书房里原本那些华而不实的沉重木雕和锡制花架都搬进了仓库,随后在书房里放了一张大桌子和一些椅子,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办公室,同时还用类似的手法改造了临近的几个房间,在这些改造过后的房间里,来自塞西尔的政务官员们正一点一点地规划着这片土地的新秩序。 看着同僚们伏案工作的景象,环视着这间书房中仍然残存的那些华丽壁画和书架,戴达罗斯难免有些感慨。 他是一个霍斯曼人――至少曾经是。 他是霍斯曼领一位商人的儿子,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历史学家的学徒,他曾是同龄人羡慕的目标,也是家族跻身上流社会、和贵族产生联系的指望,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老师研究南境贵族谱系时冒犯了霍斯曼伯爵,而他又因年少冲动跑到城堡里为自己的导师辩解,或许他的命运将与今日全然不同。 但他应该感谢那糟糕的经历――尽管当它们发生的时候,他曾认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那些经历让他离开了霍斯曼领,流落在坦桑镇成为一名落魄的抄写员,也让他在困顿之中因为两枚金币的报酬登上了前往塞西尔的商船,在当时还一穷二白的塞西尔领成为最早一批的办事员学徒。 从办事员到书记员,再从书记员到部门二级助理,再从助理到政务厅官员……草创时期的领地发展迅速,随之一同迅速发展的还有领地的管理团队,人手的匮乏以及本身的实力让年轻的戴达罗斯在一年内完成了这些令人羡慕的升迁,而在最终的最终,他回到了霍斯曼领,从一个被放逐的学者学徒,变成了负责接收领地、筹建二级政务厅的官员。 过去的一年仿佛生活在梦里,现在则是梦最深沉的时候。 但风光归来并不意味着能够放纵自我,戴达罗斯对此心知肚明,塞西尔的法律体系和政务厅的管理规章异常严格,这种全新的权力机关不是为了掠夺领地财富,而是真正为了维持领地秩序、保障公民权益才建立起来的,而且那位雄才大略的领主似乎在建立政务厅之初就考虑到了人在获得权力和地位之后的腐化问题,他在每一级管理部门中都设置了严密的交叉监管和评估制度,虽然戴达罗斯知道,再严密的制度也无法根绝权力者的腐化,但至少他自己是乐于遵守那些制度的――正是那些制度确保了塞西尔的强大,确保了塞西尔的胜利,并最终确保了他和他带领的政务官小组能坐在这里,掌控曾属于一个伯爵的土地。 在搜查了整座城堡,并找到霍斯曼伯爵昔日的顾问、管家之后,士兵们很快便找到了记录领地各项事务的卷宗――说是卷宗,其实那些东西简陋的可怜,基本上只是把各方地契和各个地区的大致情况笼统地塞在了几个大本子里而已,和塞西尔政务厅里那些分类清晰详尽、查阅便利的档案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也聊胜于无。 根据那些简陋的卷宗,再加上进入领地之后沿途调查收集来的情报,关于接管领地内所有贵族庄园、田地的方案很快便制定出来,而等到人口和土地统计工作完成之后,便会着手进行土地分配和人口迁移,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确保基本的秩序……工作小组的任务繁多,但一切都在出发前制定了预案,而且还有康德领的经验在先,戴达罗斯并不感觉有过大压力。 完成一份新文件的拟定之后,戴达罗斯抬起头来,活动着自己略有点僵硬的脖子,而办公室的门也正好被人推开,两名士兵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发男人走了进来。 ――这些士兵不光是工作组的护卫以及接收领地之后的“剿匪部队”,同时他们也是二级政务厅正常运转之前的行政执行人员,得益于塞西尔地区不断推行的教育工作,战斗兵团的每一个士兵都有基本的读写能力,虽然还达不到政务厅书记员和办事员的标准,但在这个时代,普通的塞西尔士兵就已经比很多地方的贵族事务官要强了――后者一大半可都是文盲。 “这个男人是做什么的?”戴达罗斯好奇地看着士兵带进来的男人,他确认自己之前没见过对方。 “我们在一个地窖里找到了他,他似乎打算从地道离开城堡,但被我们抓到了,”一名士兵报告道,“他说自己叫格林,是领地上的毛皮商人,因为交不起税款被领主抓了起来,听说领主战败才准备趁乱逃跑。” “格林……”戴达罗斯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黑发鹰钩鼻男人,而对方也适时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畏惧和谦卑的微笑,弯着腰用最不容易引人产生敌意的语气说道:“先生,我只是个本分商人……我原本是要去塞西尔做生意的,但您也知道,霍斯曼伯爵他仇视塞西尔人,想要去东南边做生意的商人就会被他以各种名义盘剥扣押,所以我才……” “格林?沃尔夫,霍斯曼伯爵的情报顾问,低阶潜行者,三十二岁,男性,消瘦,黑发鹰钩鼻,早年曾是霍斯曼地区小有名气的佣兵,曾因与人争抢一个探索任务几乎被人打死,但在家养伤期间发现墙壁中封存的一柄骑士剑,以此为契机进入霍斯曼伯爵的城堡……”戴达罗斯随手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卡片,一边念一边抬起眼皮看向格林,“……在霍斯曼伯爵战败那天的晚上,你的晚餐是土豆炖羔羊肉,并喝了两杯卡尔纳葡萄酒,对吧?” 格林所有的笑容都僵硬在脸上,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充满不可置信。 作为一个情报头子,他实在太清楚对方随手抽出的那张卡片意味着什么了。 “格林先生,塞西尔无处不在,请牢记这一点,”戴达罗斯把写有格林?沃尔夫详细情报的卡片赛回到资料夹里,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说道,“你一开始不该撒谎的,这不利于你缩短劳动期限。” 格林?沃尔夫感觉自己的冷汗开始渗出来了,他下意识地重复了对方话语中的某个字眼:“……劳动?” “是的,劳动,依照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命令,所有战败贵族的子嗣亲眷、家臣骑士以及作为附庸的超凡者皆应接受劳动改造,格林先生,你们会在伟大的劳动中意识到作为塞西尔公民的光荣之处的。” 两名士兵上前半步,把格林?沃尔夫夹在中间。 “你应该感觉庆幸,格林先生,高文?塞西尔公爵仁慈公正,而且塞西尔律法严明,法律在惩罚你的同时也是在保护你,你只需要劳动即可,而不必像那些负隅顽抗的人一样被填在炮弹坑里,”戴达罗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提前印好的文件,在上面填好关键信息并签上名字,随后交给其中一名士兵,“先送去战俘营,之后送往北岸开拓区,那边正缺人。这是他的身份证明和交接文件。” “等……等一下!”格林?沃尔夫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塞西尔人的特殊行事方法跟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在被抓住时所构想的那些方案还一个都没派上用场,这让他非常不甘,而且他不知道对方所说的“劳动改造”是什么意思,在这种未曾听过的事物面前,他本能地有些不安,“我愿意效忠塞西尔公爵――我还有很多财产,都藏在我乡下的庄园里,我可以都拿出来,先生,我可以为自己赎身,我知道赎金的规矩……先生,我有个想法……不不不,我有个建议……” “你当然会效忠塞西尔公爵的,这一点我十分肯定,但那是在你完成劳动改造之后,”戴达罗斯打断了格林?沃尔夫的话,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从士兵手中又拿过了之前的文件,“但针对你大胆的想法,塞西尔有一套完整的法律――试图贿赂政务厅官员,逃避劳动改造,建议延长劳动期限两个月。” 格林?沃尔夫瞬间愕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份文件在被添加了一些新条目之后被交还到士兵手上。 “格林先生,祝你改造顺利,早日成为一个光荣的塞西尔公民。再见。” 等士兵带着那位前“情报顾问”离开之后,戴达罗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跟身旁的同僚说道:“他们怎么可能想到,他们建设魔网的技术人员和领地上活动的商人里都有军情局干员?” “就这还是情报头子,”一名政务官也跟着摇头,“咱们那边随便抓只鹅都比这种人强。” “为什么是鹅?” “不知道,这话是领主说的――他说军情局的局长就比鹅强点有限。” “?” ------------ 第四百一十三章 超出历史的眼光 作为重塑南境秩序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霍斯曼领(霍斯曼市)的行政建设和改造项目是高文关注的重中之重,即便在领地各处事务异常繁忙的情况下,他也会优先处理这方面的情报。 而赫蒂精挑细选、经过严格考验的学徒们没有让高文失望。 在领主府的书房中,一大早就来汇报工作的赫蒂带来了信使刚刚送到领地上的情报“先祖,这是从霍斯曼领送来的报告――那个叫戴达罗斯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着手统计霍斯曼地区的土地和人口了。同时工作小组已经控制住霍斯曼地区残存的骑士和家臣,并且开始接收原本属于霍斯曼伯爵的庄园田产,目前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我记得你对他寄予厚望,”高文接过赫蒂递过来的报告,一边看着一边点头说道,“嗯……有条不紊,看来他没有犯冒进的错误。” “他是个霍斯曼人,对故乡的情况了解――这也是当初选他的原因之一,”赫蒂脸上带着一丝隐隐的自豪,因为政务厅中几乎所有年青一代的政务官都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徒,戴达罗斯的成功也就意味着她的成功,但在自豪之余,她也隐隐有点担忧,“只是那里的情况很复杂,霍斯曼家族是个古老而强盛的家族,他们对领地的影响深远,即便了解情况的本地人也很难入手,而且说实话……虽然他现在很顺利,但我还真不敢肯定他能顺利多久。” 高文挑了挑眉毛“你似乎还有点不放心?” “一个统治数百年的家族对自己的领地影响是深远的,他们的统治已经成为当地人生活的一部分,哪怕领主没了,领民中也处处残留着旧领主留下的‘惯性’……我们当初改造康德领都困难重重,而现在戴达罗斯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伯爵领……” 高文对此倒是很淡然,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传统的贵族统治几乎毫无秩序可言,在我看来,他们对领地的‘管理’就等于没有管理,要在这种无秩序的情况下建立最初的秩序确实是一件艰难的事,但从另一方面讲――正是因为原本就毫无秩序,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改进,对整个领地的推动也将是巨大的,而这些巨大的推动很容易就会鼓舞起民众中较为明智之人的信心,从而让他们开始支持新的政令。 “霍斯曼地区的新政务官们目前就正处在这个阶段,如果他们能有力地控制住新政令推行之初的局势,让领地上有威望的人主动支持,那么之后的建设将进入一种良性循环……” 看到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高文进一步说道“你可以提醒一下,让那边的政务官团队想办法说服、鼓动甚至收买一批领地上影响力较大的‘中层者’,比如大商人、有名望的学者以及其他德高望重的人,让他们在新政令中受益,作为榜样去进一步推行政令,另外还可以在普通民众里多多树立典型,让积极响应塞西尔法律、服从管理的人成为风光而富裕的人。人民是很实际的,你在广场上张贴再多的告示也不如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可以期待的收益。” “我明白了……”赫蒂一脸欣喜地点着头,“先祖,感谢您的提醒。” 高文点了点头,但并不觉得自己这些提点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上辈子看过一些书,再加上当卫星精的时候看了无数现场版的文明演变纪录片,所以能随口说出一些经验性的东西而已,可这些东西并不怎么深奥,以赫蒂的聪明才智,以及她在改造康德领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回去之后琢磨个一两天也能提出差不多的东西。 甚至哪怕她不琢磨,那些派往霍斯曼地区的政务官们在面临这方面的实际问题之后只要潜心研究一下,也多半是能够想到这方面的办法的――既然能被选中,他们必然有着相符的能力,这个世界的人从不缺乏智慧,他们只是少了一些经验而已。 “其实比起困难和麻烦,传统贵族那糟糕的‘统治’能力也给我们留了不少方便,”在把报告差不多看完的时候,高文突然摇了摇头说道,随后又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惜是把双刃剑……” “方便?”赫蒂一下子没跟上老祖宗的节奏――事实上她经常跟不上老祖宗的节奏,她都习惯了,“您说哪方面?” “凝聚力和自我认同。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新接收的领土上的民众在接受塞西尔秩序改造的时候,所抵触的从来都只有新的政令,而不是新的统治者。” 赫蒂微微皱起眉,她似乎还是没抓住高文话语中的要点。 高文对此也不意外,而是耐心地解释起来“传统贵族们在治理领地的时候几乎不会考虑领民的情感,也不考虑领地上的文化、经济、法律等等领域的发展,事实上他们唯一考虑的就是税收,对于领地而言,领主只不过是个最大的地主而已,所以作为‘佃农’的领民们对这种统治从来都不会有归属感和认同感,而且由于领主政令往往充满错漏矛盾,领民的生活也缺乏稳定,所以在传统贵族的土地上,人民几乎是不会有凝聚力可言的。 “在这种‘统治’结构中成长起来的人民,缺乏对民族和国家的……嗯,现在跟你解释这个概念可能太抽象了,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他们并不在意是谁当他们的领主,也不在意这个领主是从哪来,他们甚至不在意这个国家是否存在,不在意国王是个安苏人还是提丰人。 “而在这种‘不在意’的情况下,我们接收南境就避免了一个最大的麻烦――哪怕我们打败了四十多个贵族,那些贵族原本所统治的民众对我这个新领主也几乎没有任何抵触……他们好像很坦然地就接受了南境易主的事实。” 赫蒂听懂了高文到此所有的话,但她显得有点困惑“这不是正常的么?而且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接管南境……” 高文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如果有朝一日有别的敌人来入侵南境,我们的子民也是这般无所谓可就不好了。” 赫蒂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片刻之后,她试探着说道“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民众更加忠诚于领主……” “不,那不够,”高文继续摇着头,“君王不是永恒的,再雄才大略的也不成,同理,让民众忠诚于一个家族、一个血脉也没有意义,我们应该塑造一种更加长久,更加坚韧,更加能让民众自发去认同、去捍卫的东西……” 赫蒂有点愣神地看着高文,她似乎从自己的先祖脸上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热情,而她很少会从对方身上看到这种情绪,她隐隐意识到自己这位揭棺而起的老祖宗可能又产生了某个深谋远虑雄才大略的想法,而且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这个想法的一丝脉络――她忍不住开口了“您有什么新的计划么?” 高文没有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在赫蒂开口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慢慢说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一代两代人就能达成的……但或许我们该为子孙后代留下点什么……” 赫蒂一听到“子孙后代”就眨眨眼“您要给瑞贝卡留什么?” “咳咳……我不是说那个……你把我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都弄没了,”高文尴尬地咳嗽起来,接着摆摆手,“我的意思是,我们应当让‘塞西尔人’这个词超脱一地领民的意义,让它成为一个更伟大的概念……” 说到这里,高文突然话锋一转地问道“说起来,我最近开始听到一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成为一个光荣的塞西尔公民’,你听说过么?” “是的,我有所耳闻,”赫蒂点点头,“这是戈德温?奥兰多学士在两期以前的某篇评论文章中说的话,当时号外公布了贵族联军大溃败,塞西尔军团大获全胜的消息,戈德温先生建议那些贵族联军尽快把自己绑起来,好能够早日接受塞西尔教化改造,‘成为一个光荣的塞西尔公民’――后来这句话就流行起来了,领地上的人似乎对这句话很自豪,而且负责接收俘虏、分配劳动改造任务的人在把那些贵族联军战俘送到劳动营地的时候也会跟他们说这么一句话……都变成不成文的规矩了。” “那位学者是个人才啊……当初费劲留下来真是做对了,”高文不禁感慨了一句,随之又有些欣慰,“这是个好的开始……有机会我要跟戈德温好好谈谈,我们应当把报纸的宣传引导功能好好利用起来。” 随后,高文又跟赫蒂了解了一下白水河沿岸各个开拓点的近期情况,等都了解完之后,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很好,虽然不容易,但一切好歹是在按照我们的预期方向发展……” 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多看了赫蒂两眼“说起来,你又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啊……目前政务厅方面的工作暂时可以清闲一点,你挑个日子给自己放个假吧……话说你这次黑眼圈不是画的了吧?” 赫蒂顿时脸一红“……先祖您还没忘呐?” “印象太深刻了,我就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种操作……这种事儿我一直觉得只有琥珀能干得出来。” 赫蒂顿时更加尴尬起来,但还不等她说话,书房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了。 一阵劈啪作响的动静从窗外传来。 高文惊讶地回头一看,却发现窗外出现的竟不是琥珀,而是卡迈尔――这位奥术大师漂浮在窗户外面,整个人都冒着湛蓝湛蓝的光,看着貌似比平常还膨胀了一点点。 高文目瞪口呆“我也没想到卡迈尔会有这种操作……这种事儿我也一直觉得只有琥珀能干得出来……” 然后他就听到卡迈尔兴奋地在窗外说道“领主,我有个重大成果!” 。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划时代的进展 说实话,虽然看到卡迈尔出现在窗台外面让人很惊讶,但在看到对方那一身湛蓝湛蓝的奥术光芒之后高文就猜到了这位古代大魔导师所取得的成果恐怕非同小可,否则他也不至于失态成这样卡迈尔一贯是个很稳重的人,但惟有在涉及到其研究项目的时候会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曾亲耳听到符文研究院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们讨论卡迈尔在工作中的状态,有时候遇上鼓舞人心的成果,这位古代魔导师甚至会跟个霓虹灯一样疯狂变色…… 当然研究所里的技术人员不知道霓虹灯是什么,他们第一次看见卡迈尔在实验室里打灯光特效的时候还以为这位大师是要自爆…… “你弄出什么了?”高文也没跟卡迈尔客套,直接就在窗台前跟对方交流起来,“你终于把魔力场的变化规律总结出来了?” “啊……那倒没有,”卡迈尔身上湛蓝明亮的奥术光芒略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重新明亮起来,“但那仍然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成果――请跟我来一趟,设备暂时还在研究所里。” 高文看出卡迈尔想卖个关子,但他欣然配合,并且还扭头叫上了赫蒂“你也来吧,我们看看卡迈尔弄出了什么。” 三人随即离开了领主府,来到了位于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一间实验室中。 卡迈尔最初是符文研究院的成员,但这位学识渊博而且参与过忤逆计划的古代魔导师不只是在理论知识上能力强大,在各种实用技术领域也有着了不得的天赋,在接触并快速熟悉了魔导工业的种种技术之后,他就在专精实用技术领域的魔导技术研究所里也建立了一个由他主导的、专攻各类实用技术的实验室,并把一部分项目转移到了这里。 在这间整洁明亮的实验室里,高文看到了大量正处于半成品状态或者拆解状态的东西――包括魔能方尖碑、轨道加速装置、新一代魔力电容器等等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各个试验区域内,但这些显然都不是卡迈尔所说的那个激动人心的成果,那个成果被放置在实验室最中央的一个平台上,它的样子……是前所未见的。 高文看到了一个三角形的底座――这种形状是古刚铎帝国很多魔导装置常采用的设计,卡迈尔也习惯把这种风格用在自己的诸多创造上――三角底座用常见的紫铜基质制成,其中可能还掺入了微量的水晶尘或晶蓝钢,这让它呈现出一种美丽而神秘的蓝紫色泽,在基座中部,装置的主体向上隆起,并镶嵌了一块晶莹剔透的人造水晶,那水晶的质地很纯,但颜色却是近乎透明的,这说明它并不是什么过于昂贵的魔力材料,而应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魔力释放媒介――装置真正的奥秘,多半还隐藏在那三角形的基座里面。 整个装置的体积并不大,最长边也只有半米左右,古刚铎帝国的设计让它呈现出完美的对称效果,再加上中心隆起的金属托和那块水晶,它摆在实验台上的时候甚至更像是一件装饰用的艺术品。 “现在可以揭秘了吧,”高文饶有兴致地看着实验台上的东西,心中隐隐猜测着它可能的作用,“这是什么?” “请稍等,我这就激活它――如果另一个装置也在正常运作的话,您应该很快就能看到……” 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漂浮到那装置前,用一束小小的能量火花激活了装置的底座。 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的嗡嗡声,那个漂亮的装置运行起来,它底座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点亮,而中心镶嵌的水晶则充盈起微微的白色光芒,片刻之后,水晶上方的空气开始扭曲抖动,而抖动之中,有模模糊糊的影像浮现在高文面前。 高文的呼吸不禁加快了――就连旁边的赫蒂,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那画面终于稳定下来,高文看到自己那永远活力四射的小孙女正在画面范围内把脑袋晃来晃去,似乎正在对面的某个装置周围操作或者观察什么,她摆弄了几秒钟,这才仿佛突然看见高文,顿时兴奋地冲着这边使劲摆手,从装置底座里传来了清晰而欢快的声音“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您看看我们弄出了什么!!”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高文兴奋不已地大声说着――平日里为了维持自己的先祖威严,他很少会有情绪变化如此明显如此激动的时刻,但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太清楚卡迈尔和瑞贝卡做出来的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了,“你们终于成功了!瑞贝卡,你现在在什么位置?通讯距离有多远?” “我在北岸开拓区!”瑞贝卡欢快地说着,然后闪开了身子,高文随即在那投影中看到了窗外大片的开阔景色,那是北岸开拓区刚刚平整出来的地基,“这边仍然很清晰!您能看清我么?能看清我么?我能看清您哎!啊!我还看见赫蒂姑妈啦!姑妈你今天黑眼圈画的真像!” “冷静,这孩子一向这样,”高文随手就按住赫蒂的肩膀,“你这黑眼圈果然又是画的?” “当然不是!”赫蒂有点抓狂,她永远无法理解瑞贝卡怎么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把话题歪到某个奇思妙想的方向,哪怕那个傻狍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也理解不了,“我真是……不过你们竟然真的把这东西弄出来了!” 虽然满脑子都是把瑞贝卡揍一顿的想法,但眼前这个意义重大的装置还是最终吸引了赫蒂的目光,她在那装置周围绕了好几圈,试图判断这个装置的魔法原理以及制造难度,但其实答案她早已知晓如果这个装置是依靠传统的传讯法术模型制造出来的,那卡迈尔也就没必要把它当成是个伟大成果来向高文报告了! 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远程传讯并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东西,它只不过是法术等级较高,成本也格外高昂而已,也正是由于这两个限制,它的应用才始终局限在很窄的领域――比如各个国家君主所掌握的一两个紧急传讯渠道,或者某些中高阶职业者在较小范围内通讯所需,目前大陆上唯一可以称得上具备实用价值,而且也在大规模应用的远程通讯渠道只有精灵们建造的宏伟之墙――可那道墙是七百年前几乎半个大陆的智慧种族们举国之力建造起来的,它的成本高昂到哪怕七百年后的今天,各个国家仍然没能攒够元气再重建一个,而且宏伟之墙的通讯范围也只有墙附近一圈而已…… 卡迈尔肯定知道这些事实,所以他如此兴奋地把这个成果拿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如高文要求的那样,成功突破了传统传讯法术或者传讯装置的各项限制。 而在赫蒂心中思绪此起彼伏的时候,高文心中也有着巨大的感慨,他第一惊讶的就是――卡迈尔竟然直接弄了个可视对讲级别的东西出来…… 他一开始的预期目标也就只是音频通话而已,甚至再不济的大家能拍个电报都行……结果这玩意儿一步到位的程度直接就把他给惊着了。 然而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就醒过味来,意识到这才是正常的――在这个世界,声音复现的音波类法术以及近乎全息投影的幻术类法术其实并不复杂,简化之前它们的魔法阵也只不过是低阶高级和中阶初级的程度而已,在詹妮对大部分基础符文组完成重构简化之后,这两种法术的法阵甚至已经全部变成低阶中级的东西…… 真正困难的,始终都只不过是“让信号稳定地远程传输”这么一条而已。 由于魔力的特殊属性,它只能通过魔法阵上的符号来传导,而无法通过“导线”传输,所以有线通信在这个世界的实现难度极高,而无线通信则一直面临着传讯法术的法阵模型无法简化、技术黑箱过多的难题,可以说,在这个物理规则奇特的世界,要实现“让信号稳定地远程传输”这一目标,其难度远远高于怎么把信号转化成声音和图像。 这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总能给高文带来惊喜,又时时让他无所适从的世界――领地上的工人们都用上激光焊枪和反重力提升机了,他也造不出一个能用的蒸汽气缸来。 “很好……很好……”在心头那点惊讶平复下去之后,高文忍不住带着格外开心的笑容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词,“交通和通信……解决一半了,解决一半了……” “什么?”卡迈尔在旁边好奇地问了一句――他是个纯粹的研究者,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完全沉醉在他的项目里,并不知道政务方面的事情。 “不,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接着看向那装置,“是用基础符文组弄出来的?” “百分之九十的基础符文组,但在实现魔力震荡频率控制的功能时用上了一些较为复杂的符文结构,”卡迈尔解释着,“这部分符文结构需要刻印在银质的基板上,但好在数量很少,而且我们最近发现将银和晶蓝钢制成合金也有不错的魔力稳定性,用这种合金制作基板的话,成本就控制在预期范围内了。” “普通人使用起来方便么?”高文又接着问道。 “就和领地上的其他魔导机器一样方便――控制符文扳机即可。” 高文继续说道“很好,我还有问题……” 卡迈尔微微漂浮到半空,语气中充满自信,浑身散发着矜持而骄傲的慢速闪光“当然,我已经做好准备解答了。” 。 ------------ 第四百一十五章 通讯器背后的技术问题 一种廉价、便捷、稳定可靠的远程通讯方式,它在社会发展过程中能产生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在高文摧毁了南境的旧贵族势力,开始整合并建设新南境的现阶段,它的意义甚至和那些能够摧毁旧贵族的枪炮一样重大。 制约社会发展的因素有很多,而对于领土迅速扩大,人口迅猛增多的塞西尔领而言,现阶段维持南境统治力最大的两个挑战就是交通和通讯,领土范围内的物资、人员运输能力,建设能力,信息流通能力,整个统治结构的反应速度,反应有效度……这些几乎全都取决于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发展。 优秀的交通可以让领土范围内的物资和人员实现快速流动,生产建设将得到保障,商业将得到发展,各个地区之间的联系也因此变得紧密,不至松散,在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它也是确保军队能快速赶赴战区的前提条件,而优秀的通讯,则让政务厅能够了解全境情况,确保各地区的情报及时且畅通,并让政务厅能够对各种紧急情况做出最快速的反应――而要实现这两点,必须仰赖技术和生产力的发展。 安苏的贵族分封制度在高文看来是落后的体现,然而却是交通和通讯技术有限的必然结果,统治者无法及时掌控领地范围之外的情况,也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把军队派到这个极限区域之外,同时一座城市的物资难以运往其他城市,也注定了贵族分封割据、以城为邦的局面,事实上直到安苏557年,贵族和学者们都还奉行着如下至理名言 一个领主能够有效统治的区域是他的骑士在三昼夜内能抵达的最远端,而他能够实现绝对统治的区域是他的法师顾问用鹰眼术能看到的最远距离。 这句古老的话在安苏流行几百年,直到557年的夏天才出现变化一名叫做“德尔塔”的圣灵平原贵族法师发明出了能够增幅鹰眼术的晶体装置,并将其安装在自己的法师塔顶端,从而扩大了领主的“绝对统治区域”。 随后十年,又是在这名富有远见的贵族法师建议下,安苏王室在567年开工修建了以圣苏尼尔城为中心点,东西南北十字贯穿整个圣灵平原,并不同程度延伸至四境范围内的“王国大道”(也称十字动脉),从而大大加强了王室对国家的控制力,而各地的上层贵族们在之后纷纷效仿,在各自的领土范围内修筑了一系列的道路,再加上同时期新种“白羽”狮鹫的成功培育、《信使通行法案》的出现,安苏国内的交通和通讯情况大大发展,贵族们对领地、王室对全国的统治能力才向前迈了一大步。 但在这些发展中,延绵数百年的贵族分封制度体现出了它强大的惯性,除王国大道之外,安苏几乎所有的道路建设都仍然被一个个分封领地切割的七零八落,不管是道路标准还是车马规格,在不同的贵族领之间都几乎没有任何连续性可言,狮鹫信使也被视作贵族荣耀的象征(再加上成本也确实降不下来),始终未能发展到普及阶段,分封贵族们延续着他们的骄傲、矜持、自尊以及自我封闭,一方面享受着领地内统治力加强所带来的收益,一方面却本能地拒绝这些东西继续发展并影响到他们对自身封地的绝对权威。 本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破局之日迟早会出现,旧贵族们不可能永远阻止社会向前发展,但可惜的是,王国大道还没来得及修到边境,安苏就迎来了雾月内乱。 所以今日的安苏仍然不得不依靠国王册封封臣,封臣册封附庸的方式来维持秩序,甚至由于雾月内乱对安苏国力的巨大损耗,各地残存下来的贵族几乎无力再维护保养道路,“白羽”狮鹫也在战争中数量锐减,安苏的交通和通讯情况甚至几乎退化到了557年之前的状态。 更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经历了雾月内战的贵族和第二王朝王室对各地联军通过王国大道冲击圣灵平原的恐怖景象记忆犹新,在战争后期,各地贵族力量衰退,领地内纵横畅通直抵城堡的道路更是成了让领主们寝食难安的隐患,而且战后的贵族们由于人口衰退,局势混乱,不得不各自退守自保,这种消极退化的态度甚至一直延续到今天。 直到安苏735年,才有一个揭棺而起的老祖宗跳了出来,带着开国先祖的权威,带着来自两人一星上百万年的经验,带着对传统贵族体制的不屑一顾,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开始建设他的塞西尔新局面。 看着眼前那仍然处于验证阶段的通讯装置,高文心中浮现出的不只是通讯装置,他心中还浮现出了连通南境各地,甚至安苏各地的、秩序井然的道路。 交通和通讯,前者他有水泥和正在飞快发展的各类魔导机械,后者,他也终于看到了卡迈尔和瑞贝卡努力至今所制造出的成果,这两个困扰所有统治者的难题,似乎都有了解决方案。 “目前这个通讯装置所采用的是一种混合符文编组――它大部分符文组都来自永眠者的技术,但在魔力震荡的发生和控制部分用的还是传统传讯法术的路子,”卡迈尔漂浮在那个通讯装置旁边,向高文解释着这个装置的一些技术细节,“遗憾的是,我们还是没能搞明白永眠者网络是怎么在自然界的‘原始魔力场’中传输信号的,所以这个装置目前只能在标准魔力场的覆盖范围内运行。” 高文对这些技术细节相当感兴趣“标准魔力场……魔能方尖碑的范围内?” “是的,魔能方尖碑所产生的标准魔力场对它而言就像是您所描述的那个‘湖面’,通讯器所产生的涟漪在魔力场中传播,从一座魔能方尖碑抵达另一座方尖碑,因此我们可以把这种通讯方式称作‘魔网通讯’,”卡迈尔解释道,“我已经找到了一个用魔能方尖碑当做‘中继’来连续传输信号的方案,并在小范围内取得了成功,但在传输距离增大之后的具体效果如何还有待验证……” “这些通讯装置是怎么配对或者识别的?”高文又问道,“如果我有一百个这样的装置分布在各个地方,我怎么利用其中一个装置准确联系到另一个特定的装置?” 这也是高文很好奇的问题――卡迈尔所制造的这种通讯器和传统传讯法术或者精灵的宏伟之墙都大不相同,它是传讯术和永眠者技术的结合产物,而且其传讯媒介是目前还算高精尖技术的魔能方尖碑所产生的“标准魔力场”,从工作原理来看,它更像是一种不加选择的“广播”装置,通过在魔力场中广播自己的信号,来让所有同类装置都能进行接听,如果没有一个与其匹配的配对或者识别手段的话,所有信号都将无加密地公开传播,并且让整个魔力场变成无比混乱的一锅粥,这样是很难实现高文要求的“通讯网”功能的。 “我们参考了古刚铎时期的技术,”卡迈尔似乎早已料到高文会有这方面的疑问,他立刻给出了回答,而且语气中颇为自豪,“您也是帝国人,应该知道当年的帝国信息总网――早在星火年代,它就已经在运行了。” 高文点点头,说着自己刚从记忆里提取出来的知识“哦,这个我倒是知道,我当骑士学徒的时候经常在自己的导师家里听从帝都广播出来的歌剧,我记着那个装置不但可以接收广播,也能够和远在帝都的人通话。那时候只有贵族或者大商人家里才会有一个‘深蓝终端’,但比起这个时代,那已经是了不得的普及率了。” 卡迈尔还没开口,就听到瑞贝卡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她一直没有挂断,还在高文和卡迈尔聊天的时候不断做着鬼脸)“哇!原来当年这种通讯装置这么普及的么?” “对比现在传讯术和传讯装置的数量……当年刚铎人的通讯技术确实宛若奇迹了,”卡迈尔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接着说道,“我在这个装置里增加了一个‘共鸣’结构,只有符合共鸣条件的信号才能在装置之间传输。为了实现这种共鸣,我用了风系的四个基础符文和无属性的四个基础符文,并将这八种符文打乱之后随机排列在一个拥有三乘三空槽位的基板上,它们不形成任何符文结,也没有任何法术效果,但根据法力共鸣原理,当另外一个用同样规律排列的符文组参与到魔力震荡的时候,这个‘共鸣基板’就会产生相同的反应……” 说到这里,卡迈尔顿了顿,似乎是给高文和赫蒂一些计算和思索的时间,随后继续说道“八种符文在三乘三的基板上有着大量的排列组合方式,而用一个装置呼叫另一个装置的时候,只需要用到一个类似‘实验台调色盘’的符文扳机组,就可以轻松地组合出呼叫目标的符文结构。我刚才是直接用自己的魔力控制了这个过程,如果普通人用的话,符文扳机组在这里,装置侧面这边……” “拨号,这个过程我们可以将其称作拨号,”高文感觉卡迈尔用大量古刚铎名词和现代魔法名词来解释这个简单的过程实在过于复杂,干脆地出声说道,“另外,八种符文我们可以给它们从零到七以数字编上号,这样每个通讯装置就有一串特定的数字来标识它,而使用通讯装置的人也能更轻松地进行‘拨号’了。毕竟,记忆数字总比记忆符文容易一些,而且数字也比符文更适合登记在表格里。” 不管是卡迈尔还是赫蒂,或者是通讯器对面的瑞贝卡,每个人似乎都对高文这种“只要冒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就立刻表现的像是用了多年一样经验丰富”的表现习以为常,大家都很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说实话,高文还挺不习惯的…… 。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前往未知之境的人 说句实话,卡迈尔和瑞贝卡所创造出来的通讯装置以及这套装置目前的完成度大大超出了高文的预料――不只是技术层面的,也包括设计理念。 技术层面高文已经能够理解,毕竟这个世界有着它独有的技术路线,一些在他而言看上去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魔法领域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戏法,而且有着永眠者现成的研究成果作为基础,通讯装置的“先进功能”其实并不难想象,真正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卡迈尔那些成熟的设计理念。 这个装置不但有在网络中相互识别的设计,还能够进行较为简便的“拨号”,它同时具备接收广播和与远方通讯的功能,而为了保证它的远程通讯能力,卡迈尔甚至还设计出了利用魔能方尖碑当做“中继站”的方案,这个中继站必然已经包含了信息转发、增益、信道管理等等一系列的复杂功能――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在高文没有进行一点提示的情况下做出来的。 他忍不住称赞卡迈尔的设计,称赞他能够实现这些不可思议的功能,却没想到在听到他的称赞之后,卡迈尔表现的很不以为然:“这些不是远程通讯最基本的要求么?” 高文怔了一下,在看到卡迈尔那理所应当的态度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他又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平,同时也忘记了当年刚铎帝国的技术水平。 这个世界的底层社会或许原始落后,平均发展程度或许不高,但它的顶层技术水平以及历史上曾有过的技术高度……从来都没有落后过。 便捷廉价稳定可靠的通用型通讯器在这个世界或许是个全新的东西,但通讯器本身却不是,通讯技术也不是。 早在刚铎时期,人类就已经建立遍及整个帝国的信息总网,时至今日,精灵的群星圣殿也仍然为整个白银帝国提供着便捷的广播服务,甚至看似落后黑暗的当代安苏,在极少范围内也不是没有先进的全息视频通话技术――不就是宫廷法师的传讯术么? 对于接触过这些技术顶点的人而言,某些高精尖的事物并不存在“有没有”的问题,而只是“广不广”的问题。 卡迈尔当然会有成熟的设计理念――因为同样先进的东西他当年也用过。 高文静静地打量了这位魔法大师一眼,心中突然有所明悟:或许在外人眼里,塞西尔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崛起,但在卡迈尔眼中,这片土地上迄今为止所出现的大部分技术成果都只能算是“复兴”吧。 人类文明的复兴。 当然,所谓“成熟的设计理念”也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作为一种新事物,通讯器在高文看来改良空间仍然巨大――信息如何加密,如何防止通讯网被人窃听或被敌对者利用,如何保证网络可控,当入网的通讯终端数量变得相当巨大之后这个网络是不是还能稳定,通讯终端过多之后“号码”不够用如何解决,基于魔法的传讯技术应该如何计算“带宽”,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在限制它的“带宽”……所有这些细节问题都是需要将来慢慢解决的。 高文知道,卡迈尔和瑞贝卡肯定还没想过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网络规模足够大、针对网络的破坏技术足够发达之后才会暴露出来的,而即便是当年的刚铎帝国,帝国信息总网规模最大的时候也无法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国家级网络相提媲美,就像现在心灵网络刚刚建成的永眠者想不到有人会利用脑机后门入侵他们的“服务器”,卡迈尔也不可能想象到一个包含数以亿计信息节点的网络会复杂到什么程度,以及它需要怎样的精密设计。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慢慢来。 “我们应该尽快让这些东西发挥作用,”高文转过头,对赫蒂说道,“首先在塞西尔和康德地区尽快设置通讯站,至少保证各级政务厅、哨所、军营等重点部门的通讯,随后再设置民用的通讯站点。这两个地区都有充足的魔能方尖碑,信息传递应该不成问题,只要通讯装置到位就能立刻建立联系…… “之后首先要解决的是和霍斯曼地区的通讯,那里正在建设二级政务厅,通讯站可以确保我们及时了解那边的情况。霍斯曼本土有足够的魔能方尖碑,但霍斯曼伯爵死太早了,他还没来得及把魔网铺大一点……可以考虑从霍斯曼地区到莱斯利地区之间设置中继点,这样还能顺便和莱斯利地区建立联系。 “通讯是重中之重,要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它,关于这个机构的作用、基础功能以及和其他部门的对接我有一些建议……” 赫蒂这时候已经召唤出了塑能之手,并一把抓过了附近实验台上的一摞白纸和蘸水笔,开始刷刷刷飞快地记录高文噼里啪啦交待下来的一大堆东西,熟练的简直让人心疼…… 而仍然在通讯器里挂着还没断线的瑞贝卡则小声跟卡迈尔嘀咕起来:“你看,我家老祖宗又开始了――他就好像早就想出了这么一大堆配套东西似的,只等着咱们的实物一出来他就能给你瞬间弄一套管理方案和应用方案……” 卡迈尔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通讯器旁边,虽然没人能看出他的脸色,但他此刻似乎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另一方面,虽然瑞贝卡努力压低了声音,但事实上她小声bb的动静一点不落地全都进了高文的耳朵里,只不过高文并不想找这姑娘的麻烦:瑞贝卡再次在研究领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高文现在想奖励她还来不及呢。 等到和赫蒂交待了一些大概的问题之后,高文转回头来,看着通讯器旁边的卡迈尔:“如果这套装置已经能够稳定工作了,那就先安排试生产一批吧,还是要在实际使用的时候才能总结出它有什么问题。别忘了把生产成本、制造周期和难度等方面新发现的问题也整理一份报告给我。” “是。” 结束了对通讯器的验收之后,赫蒂首先离开了研究所,她要回去研究研究高文提到的“信息与通讯部”应该如何建立,瑞贝卡也终于恋恋不舍地挂断了通讯――她主要是没玩够,但通讯器这头已经没人搭理她了…… 高文和卡迈尔走在宽敞的研究所走廊里。 “这将改变整个时代,你应该能理解那个通讯装置的意义,”高文没有转头,只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我觉得我应该给你树一座纪念碑。” “对一个研究者而言,能够探索未知领域就已经是最好的奖励了,”卡迈尔摇了摇头,“我们成功造出了通讯器,但实际上我们对它背后全部的真相仍然所知甚少……我只是知道了魔力的震荡可以在魔力场中传播信息,却还是破解不开魔力最本质的秘密,我想,只有在破解这些真相的过程中,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奖励吧。” “前往未知之境的研究者么……”高文不禁有所感慨,“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是的,前往未知之境,但并不只有研究者在前往未知之境,”卡迈尔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向高文的方向,身上浮动的奥术光辉变得平和而明亮,“您也在前往未知之境。” “我?” “是的,”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向前飘去,“很多人只认为您是个深谋远虑或者雄才大略的统治者,但我能看出更多东西……作为一个习惯在未知之境前进的人,我能从您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您也在挑战某种未知的领域,你在试图创造出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事物,哪怕如今发展到这个程度的塞西尔领,也只不过是这样事物的冰山一角而已……您让我想起了当年忤逆要塞中的同僚们。” 高文没想到卡迈尔会突然跟自己感慨这些,不知该做何回答,便只好说道:“……这可真是极高的评价了。” 卡迈尔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这评价恰如其分,我的领主。” 高文也跟着笑了笑,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抬起头,突然透过旁边走廊上镶嵌的一块白水晶玻璃看到了墙壁另一侧的某样东西。 那边应该是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一间大型工程实验室,在实验室里,高文看到大量整齐排列的增幅器和魔网能量接收装置被安装在一个金属基座上,又有很多带着一点点弧线的金属轨、环状物以及水晶放置在基座附近,那显然是个还没完成组装的东西,但仅从目前已经完成的部分,高文便忍不住会把它和某种“武器”联系在一起。 “那是什么东西?”高文眉头微皱,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您还记得在最初设计‘火炮’这种武器的时候,我们有两个同时进行的方案么?”卡迈尔带着自豪的语气说道,“实体巨炮,以及基于奥术脉冲器原理的聚能类武器。” “那就是第二套方案的产物?” “那是一个验证型的虹光装置,当然,现在还没法用,我还在想办法解决它最关键的散热问题,”卡迈尔说道,“不过它的主要结构已经通过验收了,或许在不久后的战场上,您就能看到它的威力。” 高文若有所思:“……你那天在南城墙的‘试验场’上收集的数据用在它上面了?” “是的,”卡迈尔带着奇特的能量颤音说道,“那些入侵者的牺牲自有其意义――希望我的研究能成为您在未知之境前进的助力。” 高文的视线透过镶嵌在墙壁上的白水晶,落在实验室中央那台尚未完成组装的“虹光装置”上。 今天真是个令人愉快的日子。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再次浸入 提丰帝国境内,隐秘的地下宫殿深处。 圆形大厅中亮起了魔晶石明亮的灯光,古老且镶嵌着无数玄奥符文的石质圆桌旁,身披黑色或白色长袍的大主教们已经按照次序落座,这座令人感到压抑难安的大厅内寂静无声,唯有周围大厅墙壁上蜿蜒的人造神经索偶尔抽动一下,才会响起一点点细微的声响。 在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寂静之后,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星星点点的深紫色光辉从圆桌上空浮现出来,慢慢勾勒形成了不可名状的形状,从那弥漫着星光的云雾团块内,传来永眠者教皇的低沉嗓音“诸位,我们开始吧。” “是的,冕下,”一名身穿白袍的主教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道,“我们已经完成对莱蒙特主教的脑波分析,并在脑仆阵列中重现了它,根据之前几次试运行的经验,这个伪造的脑波可以骗过圣光之神的过滤规律,用不了多久,我们或许就可以用它来进行第二次观测。” “很好的进展,”星光云团中传出夸奖的话,但这话却几乎没什么感情波动,“谨记安全准则,即便是大主教,也不可在十日内连续两次窥探神国,一旦发现任何人窥探神国之后有独自呓语、呆滞、昏睡或对某神祈祷的举动,要第一时间将其大脑封闭并清洗记忆。” 白袍主教低下头去“谨遵您的命令。” 随后白袍主教身旁的一名黑袍主教站了起来“冕下,‘域外游荡者’已经摧毁了安苏南境的旧贵族势力,祂展现出……超出我们预料的武力和统御力。” 星光云团似乎静滞了一下,随后重新浮动起来“祂现在在做什么?” “祂颁布了大量政令,并开始按照祂统治塞西尔地区的方法,尝试将整个南境纳入统治,”黑袍主教说道,“祂表现出类似‘伟大君主’的多种特质,虽然那些政令和行动方式让人难以理解,但祂似乎真的是想要建立一种稳定且长期的统治,并打造一个凡人国度……” 星光云团没有说话,现场的另外一名主教却忍不住发出疑问“难道祂真的打算成为一个君主?” “域外游荡者的一切言行皆无法以常理揣测,但至少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域外游荡者在一个世界降临之后往往只会扮演一种角色,”黑袍主教说道,“从祂降临至今的种种行动来看,我们或许可以认为祂在这次降临中要做的,就是当一个君主。” “也有可能是在建立一个足够强大的凡人国度之后再将其毁灭,”一个略有点尖利的女声从圆桌对面传来,发言的是一个黑袍的女主教,“祂毕竟是类似邪神的存在,而且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他在建造起一个国度之后再把它彻底摧毁的景象。” “邪神亦有其目的,全然无目的的,只有深界之混沌,”星光云团中传出声音,打断了主教们的讨论和争辩,“至少现在我们和域外游荡者尚未产生正面冲突,这是一件好事。” 最先开口的那位白袍主教好奇地抬起头“冕下,您的意思是……” “只要能延续我们这个世界,我们不介意做任何事情,”星光云团淡淡地说道,“当然,现在我们还要继续观察祂——直到确定域外游荡者起码对这个世界没有明确的敌意,我们才可展开下一步行动。” 所有的主教纷纷低下头去“是的,冕下,谨遵您的命令。” “那么进行下一个话题,第零号项目……” …… 短暂的眩晕如潮水般退去,高文眼前出现了梦境之城华丽宏伟的宫墙殿堂,以及在那宽阔步道之间惬意行走的永眠者“市民”。 他觉得自己上一次进入这个梦境世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尽管实际上他在几天前还曾为了检查丹尼尔的学习进度而进来过一次。 现实世界中事务繁多,刚刚打下来的南境还需要慢慢去建设,高文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来关注建设领地之外的事务,哪怕抽时间进来“上个网”,他也是来去匆匆的。 但好在今天稍微清闲了一点,他才有时间进入这梦境世界待一会。 梦境之城里的景色跟往日差不太多,这里仿佛永远都是这么华丽宏伟,永远都是这么安逸祥和,全然让人想不到这座城市背后正有着惊人的庞大数据在流淌,也让人想不到这座城市的建设者竟然是一群臭名昭著的邪教信徒,不过对于现在的高文而言,这些事情暂时也不重要——在将南境局势稳固之前,他暂时也没多少时间关注这些邪教徒在干些什么了。 顶多抽时间来梦境之城看一眼,确认一下这帮永眠者没有针对南境搞什么大新闻就行。 高文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区,找到了连接网络深层数据的水晶节点,然后开始在永眠者网络中随意检索,刚刚浏览了一小部分信息,他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他看到永眠者网络中的信息流动变得比以前秩序井然了许多,而且有一个粗陋的、概念上近似“搜索引擎”的东西在运行着,而在检索一些最近的心灵网络建设信息时,他在许多资料末尾都看到了“噩梦主教丹尼尔”的名字。 那位“学生”似乎做的不错嘛。 心中带着颇觉有趣的念头,高文开始在这个比之前用起来更方便的心灵网络中检索自己所需的东西,第一件事,他就是关注第零号项目的情报——而且理所当然的,他还是什么也搜索不到。 哪怕用特殊的“后台权限”去调取数据库深层的资料,他也看不到第零号项目的情报。 看样子这个项目在永眠者教团中的意义还真了不得,哪怕已经晋升为噩梦主教的丹尼尔,也暂时没有办法搞到这方面的东西。 高文对此倒是没什么遗憾,他关注第零号项目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和个人的一点点好奇而已,在发现这方面没有进展之后,他就直接跳过了这部分,开始在心灵网络中搜索跟自己有关的信息。 在将“安苏南境”、“高文?塞西尔”、“域外游荡者”等单词作为搜索替换结果之后,高文“眼前”几乎是立刻便浮现出了大量的情报—— “安苏南境陷入战火,恐怖的域外游荡者和南境贵族群体爆发正面冲突。” “碎石岭一日屠杀万人,四十余名贵族组成的联军瞬间溃败。” “域外游荡者的大军在白水河上摧毁培波伯爵的舰队……” “强大的域外游荡者持续追杀贵族溃兵。” “南境将迎来新的君主……” “这都什么跟什么……”高文看的目瞪口呆,“……这帮邪教徒就不能认认真真干点阴谋颠覆世界之类的正经工作么?有网就憋不住八卦了?” 虽然知道这些信息中有很多都只不过是某些永眠者随便发上去的,高文在看到某些令人眼熟的句式时还是忍不住眼角跳了好几下,他上辈子当键盘侠的时候也是个近乎晚期全身扩散级别的玩梗爱好者——他可从没想过自己会以当事人的身份成为梗的一部分! 但好歹也是当卫星挂天上百万年的见多识广者,高文只是目瞪口呆了一下便很快缓过神来,随后无奈地笑着继续浏览网络上的其他东西。 他首先关注了永眠者整体在南境的活动情况,随后发现这些邪教徒在南境的活动似乎正在转入低谷……他们的上层明确要求教徒在南境低调行事……这是因为担心和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冲突? 对此,高文颇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这是好事,他便继续看了下去。 随后,他看到永眠者似乎也在关注安苏爆发内战的情况,但暂时并未发现他们有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迹象。 再然后,他竟然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些和风暴之子有关的消息 “风暴之子对深海越发偏执,他们似乎打算彻底抛弃人类世界?” “似乎有大量风暴之子消失在海洋上,他们可能卷入了和海妖的新战争……” “他们的行事正在渐渐偏离轨迹,或许风暴之子终究还是被风暴蛊惑了……” 这方面的信息零零碎碎,没有任何一个看起来可靠的、决定性的公告,看起来似乎是某些跟风暴之子有联系的永眠者教徒以个人名义发布出来的东西,看着这些情报,高文忍不住有点好奇—— 那些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头莽进远海区的风暴之子……怎么又跟那帮深海咸鱼精打起来了? 提尔不是说最近一段时间海妖们都会在海床上趴着消食,暂时没空跟“陆上人”打架么?难道那帮深海咸鱼精提前消化完了? 带着各种各样的困惑,高文浏览完了这方面的信息,他还想再搜索更多跟风暴之子或者海妖有关的东西,但似乎这方面的信息总共就只有这么多。 在永眠者的数据库中浏览了许久之后,高文才感觉到精神有点疲倦,于是结束了和节点水晶的联系。 他眼前的幻象纷纷退去,节点水晶广场的景象重新在视野中稳定下来。 一名永眠者教徒从旁边走了过来,似乎是想要和水晶连线,高文也便顺势向后退了几步,把位置让给这个永眠者。 随后,他离开了节点广场,沿着广场边的小路向着花园区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尝试着打开了吩咐丹尼尔设置的“追踪”线路,并开始在周围搜索某个熟悉的脑波。 十分钟后,在花园区内的一条林荫道上,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小女孩帕蒂正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的秋千架上。 。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复仇之路 尽管永眠者是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邪教团体,但他们所建立的心灵网络实在是令高文都感到惊艳,他很难想象,在这个世界总体的发展水平仍处于中世纪的情况下,一群邪教徒是如何想到建立这样一种心灵网络,并在心灵网络中建起一个虚拟世界的――甚至不光是心灵网络,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在高文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它在底层保持着近乎中世纪的落后黑暗,顶层却先进的仿佛地球上的近未来世界,两种截然相反,矛盾重重的局面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中,尽管明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是魔法技术独特的发展规律以及数百年前魔潮的余波,高文还是忍不住时常会有所惊叹。 就如现在,他在心灵网络中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帕蒂,远隔上百公里的两人在心灵网络中可以面对面地交谈,但事实上在外面的现实世界,绝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隔壁城市里发生的新事情。 只要一想到这点,高文就难以忍受――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或许已经习惯了,习惯于享受便利魔法技术的同时欣赏底层平民和贫民的挣扎,但他越是接触这些,就越是接受不了这些。 好在,魔网通讯技术的关键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在高文心中冒出这些感慨的时候,坐在花坛旁边休息的帕蒂也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塞尔西叔叔”――小姑娘今天是一个人坐着,也没有到处跑来跑去,这情况倒是真不常见――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冲着高文使劲挥舞胳膊:“叔叔!叔叔!我在这儿呢!” 高文已经确认过周围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于是在听到帕蒂招呼的时候便微笑着迎了上去,他好奇地看了小姑娘身边一眼:“今天一个人?” “塞丽娜姐姐这几天好像生病了,一直没来,”小姑娘噘着嘴,似乎略有些不高兴,“叔叔您也是,好几天都没出现了……” “叔叔平常很忙。”高文微笑着,按了按小姑娘的头发,心中却划过一丝疑惑:赛琳娜?格尔分“生病”了?是真的生病了?还是永眠者又有什么大项目?或者是出了别的状况? 这些问题在小帕蒂身上当然问不出答案,高文也只是心中略有些疑惑,随后他就将其暂时放到了一边,并和帕蒂闲聊起来。 然后,他毫无意外地听到了关于葛兰领目前的消息―― “妈妈出门了,带着好多骑士出去的,”帕蒂不太高兴地说着,“城堡里的人说是外面在打仗,但他们都觉得我是小孩子,不愿意跟我多说……只有女仆姐姐跟我说,妈妈一定会回来……” “当然,你要相信女仆的话,你妈妈肯定会回家的。”高文微笑着,摩挲着小姑娘的头发说道。 他当然知道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的去向。 那位女子爵应该已经收拢了在北部地区溃散的贵族残部,并正在带着他们前往位于圣灵平原边界的磐石要塞,她身边带着自己十年间培养出来的忠诚护卫,以及几十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塞西尔士兵,她正走在自己的复仇之路上,而且一往无前,不惧任何痛苦磨难。 十年隐忍积累起来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释放干净的,碎石岭上的炮击对高文而言是收复南境的开端,对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而言则是复仇的起点,说实话,高文都从未想过那位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女士竟然会做到这一步――当她传来密报,表示将继续把那些贵族送上死路的时候,就连他都吓了一跳。 但他知道,自己最好放手让罗佩妮去做,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做得更尽心尽力了。 他只要做到自己所承诺的那些――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摧毁最后的贵族反抗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保护好葛兰领,保护好她的女儿就行。 他看着正坐在自己身旁晃着脚丫的小帕蒂,随口问道:“母亲不在家,你害怕么?” “不怕啊,”帕蒂仰着脖子,一脸自豪,“我胆子可大啦!而且晚上还有女仆姐姐陪着……还有最近城堡里新来的女仆和侍卫们,他们还会给我讲故事呢。” “新来的女仆和侍卫啊。”高文随口敷衍了一句,心中略略安定下来。 那些所谓的“女仆和侍卫”都是在战争开始之前,通过罗佩妮女子爵的渠道进入葛兰城堡的,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钢铁游骑兵战士和军情局干员,任务就是在罗佩妮?葛兰离开领地期间保护她的城堡和女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控葛兰领的情况。 高文对罗佩妮女子爵很信任,他相信哪怕是为了复仇,那位女子爵也不会背弃他和她订立的盟约,但他对这个时代贵族领地其他人的忠诚度可不敢信任――尤其是在葛兰领这个有过叛乱先例的地方,而罗佩妮?葛兰本人显然也认同这一点。 谁也不敢保证在女子爵离开领地并“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葛兰领内部能保持多长时间的稳定,就高文目前得到的情报,在卡洛尔、培波、康思科等地区,贵族联军惨败的消息传扬开之后的一周内就已经出现了秩序混乱的情况,他可不能让葛兰领也出现这种情况。 看着眼前的帕蒂小姑娘,高文略略陷入思索。 这时候罗佩妮?葛兰应该已经抵达或者快要抵达磐石要塞,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表,他也是时候派出人手去“接收”葛兰领了――毕竟,如果塞西尔军队在大获全胜之后却对葛兰领故意无视,是很容易引人怀疑的。 …… 在荒蛮无边的旷野中跋涉,吃着最粗劣的食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不但要和旷野中的泥泞与碎石纠缠,还要时刻准备好和那些游荡的野狼与棕熊搏斗……过去的十几天对卡洛尔和他的同伴们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更别提这场噩梦中还有塞西尔人的影子,还有那些带着尖锐呼啸声的、随时可能在身边掀起毁灭性爆炸的可怕魔法的影子――虽然它们在这场噩梦的后半段已经不怎么出现了,但每当想起在碎石岭和逃亡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卡洛尔子爵仍然忍不住会感觉浑身发凉。 但好在,任何噩梦都会有醒来的时候,漫漫长夜也终将迎来日出。 在经历了十几天的逃亡生涯之后,仅存的贵族军――可能也是南境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光荣血脉们(至少队伍里的人是这么认为的)终于抵达了逃亡之旅的终点。 在北方边境,圣灵平原边界线上耸立的宏伟要塞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磐石要塞的巍峨城墙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卡洛尔子爵几乎要热泪盈眶,风吹在他那因为多日艰难跋涉和疏于保养而干裂灰暗的脸上,仿佛刀片切割一般生疼,但此刻这位子爵先生已经完全可以容忍、忽视这点疼痛,他立刻挥舞起胳膊,对身旁的康思科子爵大声说道:“看呐!磐石要塞!我们终于到了!我们安全了!” “感谢众神庇护……”康思科子爵也兴奋地说道,并不忘看一眼在不远处带队的那位令人敬佩的、有着卓绝心志的女士,“也感谢罗佩妮女子爵……她真是救了我们所有人!” 马里?奥兰子爵也忍不住看了罗佩妮?葛兰的方向一眼,在看到那个骑在马上的纤瘦身影之后,这位领地和葛兰领仅隔着一条小河的子爵先生脸上浮现出片刻的复杂神色。 这真是一位心志坚定的女士……确实是心志坚定。 但他这片刻的复杂神色转瞬即逝,安全抵达磐石要塞所带来的安心感此刻战胜了一切。 磐石要塞的指挥官,直接效忠于王室的马里兰爵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带着警惕的神色关注着要塞周围的一切变化。 最近一段时间从要塞北方和南方传来的消息都让这位高阶骑士领主内心万分忧虑,他听说了王室发生的巨变――虽然只是听说了一部分不太确切的消息,但似乎一场巨变即将笼罩在这个王国上空,但更令人担忧的事情却是在南方:在磐石要塞以南,那个沉寂了一百年的塞西尔家族,他们终于还是不再沉寂了。 南来北往的商旅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而且消息是一条接着一条,先是说南境四十多个贵族突然联合起来征讨塞西尔公爵,然后没过多久便直接传来了七万人的贵族联军被塞西尔的大魔法师团打到全军覆没的消息――也不知道这天方夜谭般的“大魔法师团”是从哪来的。 马里兰爵士在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压根不敢相信它们是真的,开玩笑,七万人的联军!塞西尔全境现在才多少人? 那可是七万人,由贵族领主、骑士们带领的七万人!哪怕是七万头猪,给塞西尔人去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抓的完吧?! 然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让人深深不安,甚至让马里兰爵士忍不住去相信那些从南方来的商人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从那之后,和南方所有贵族家族的通信就全部中断了。 偏远地区的贵族或许几个月也不会跟磐石要塞有联系,但就连南边一道丘陵之外的卡洛尔家族也断了联系,这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马里兰爵士在城墙上略有些烦躁地走动着,心中盘算是否应该派出一支骑士小队去南边查看情况――或者派一支使者队伍,以拜访卡洛尔领的名义去南边看看,但就在他这些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一名亲兵突然从旁边跑了上来。 “将军!要塞下面……要塞下面来了一大群人!” 马里兰爵士在任何场合下都习惯让士兵称自己为将军,这是他执掌这座要塞之后养成的习惯,看着眼前神态略有些慌乱的亲兵,这位将军脸上略有些不快:“慌什么――一大群什么人?” “看上去像是乞丐――但他们自称是南方的贵族!” 马里兰爵士的表情凝滞下来。 他似乎不用往南方派什么骑士和使者了。 (黎明、异常的书友圈在进行征文活动,征集同人微,有奖励的!详情大家可以看书友圈的置顶帖子~~~) ------------ 第四百一十九章 你看此城,固若金汤 自从北方不断传来那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南方的形势也仿佛突然被阴云笼罩般变得一片混沌,磐石要塞的气氛便一天比一天紧张起来,这座承担着南境大门职责的要塞是伫立在圣灵平原南端最雄伟的堡垒,人人都以它为傲,但现在这座要塞却突然成了被夹在两团风暴中间的一座孤岛――南方地区的所有贵族突然全部失去联系,那个沉寂了一百年的塞西尔家族似乎正要谋划一番大事,然而要塞派往北方寻求支援的信使却只能带来令人沮丧的消息―― 由于王都局势恶化,内战阴云笼罩,两位摄政公爵和监国王子已经开始号召各地贵族出兵准备应对东境的叛军,王都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来支援磐石要塞,尤其是在磐石要塞还没有遭受实质性攻击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王都那些大人物们似乎远未意识到南境局势究竟在以怎样的速度恶化,在他们眼中,有一位王子和一位武力派公爵领导的东境叛军显然比南方的“混乱”要严重的多。 在这紧张且微妙的局势下,磐石要塞只能紧闭城门,开始施行最严格的闭关禁令,除了手持庞贝伯爵亲手签发的通行证的商人以及要塞周边地区的超凡者之外,禁止一切人通关过境――而事实上哪怕没有这些禁令,磐石要塞近期的商旅人数也已经锐减到了最低点。 嗅觉敏锐的商人们早早地就产生了危机感,在这敏感的时刻,没有人敢冒着被贵族领主当做探子抓起来的风险随意穿越要塞,最近几天每天从要塞大门经过的商人最少的时候甚至不足两位数,不要说和去年秋冬季的高峰相比,甚至和往年比起来,这也是个极少的数字。 而在今天,磐石要塞终于又迎来了一大批“客人”――在南方地区战败、被驱逐出来的贵族们。 在看到这近千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又携带武装的队伍时,整个要塞几乎进入临战状态,士兵们实在看不出这是一支贵族队伍,倒以为这是南境所有的落魄佣兵和强盗土匪都聚到了一起,要来劫掠这座城市了。在一番紧张的对峙以及复杂繁琐的身份验证之后,要塞长官马里兰爵士才终于确定眼前这支看起来仿佛盗匪乞丐结合体的队伍竟然真的是南境的贵族们――落难的贵族们。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要塞紧闭的、包覆着紫钢铆钉和精金衬板的大门被打开了,高大健壮、一头黑色卷发的马里兰爵士领着骑士团出城迎接这些落难的先生和女士,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队伍中那位身披破烂外套、头发油腻打缕、脸庞蜡黄干裂的年轻男士,费了好大劲才认出这是卡洛尔领的子爵先生――卡洛尔领和磐石要塞距离最近,卡洛尔子爵和马里兰见过不止一面,但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可真是第一次。 “先祖在上啊!我的子爵先生!你们这是经历了什么?!”马里兰爵士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些落难的人,并在队伍里又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看来那些可怕的传言都是真的?!” “灾难,一场灾难,一场可怕的、无情的、残酷而且毫无古典礼仪可言的战争摧毁了一切,”卡洛尔子爵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而且尊敬的爵士,千万不要感叹什么先祖在上了……我现在听到这几个字就会做噩梦。” 在旁边的康思科子爵捂着额头,语气中满是痛苦:“我们就是被先祖打的……” “……众神保佑你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马里兰爵士一辈子见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眼前的局面他还真是没见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这个诡异的话题,只好赶快带着这些落难的绅士和女士们进城,“我给你们准备了热水,在泥泞的旷野中跋涉一定糟透了。” “我们需要先吃点东西,奶酪,肉排,葡萄酒,我的天,洗澡的事情完全可以放一放!”马里?奥兰子爵急促地说道,“有吃的么?” “当然,我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城里准备食物了,磐石要塞食物充足,”马里兰爵士立刻点头,但作为一个镇守要塞的高阶骑士,他还是忍不住警惕地看了那近千人的队伍一眼,“不过恕我谨慎――这么多人一次性放进要塞很危险,我必须对他们进行必要的检查,以防止敌人的探子混在里面,这种情况是很容易出现的。” 康思科子爵回头看了那些跟着自己一路穿过整个战区的士兵和骑士们一眼,高声对马里兰爵士说道:“尊敬的爵士,这些人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忠诚可敬――当然,我理解要塞的规矩,所以我只希望您能尽快检查完,好让这些勇敢的战士们尽快进城吃饭休息。” 听到这正直而慷慨的话语,士兵们无不动容,康思科子爵则不动声色地驱马来到了马里兰爵士身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随便怎么检查,先带我们去吃点东西。” 队伍中的贵族和骑士、神官们在马里兰爵士和要塞骑士团的陪同下向着城内走去,其他人则开始接受要塞士兵的检查,罗佩妮女子爵只是表情淡漠地看了那些执行检查的士兵一眼,便跟上了其他贵族们的步伐。 她知道这检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在没有完善人员登记和身份识别制度的情况下,所谓的检查也不过就是询问同一个队伍里的其他人,看看大家是否能相互证明身份而已,或许面对少数探子混入军队的情况时这种盘查方式还管点用,但谁又能想到有一位贵族所带领的整个亲随队伍从上到下全都是探子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磐石要塞巍峨的城门在自己面前越来越近,随后步入其中。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安全了,”马里兰爵士骑在马上,当跨过要塞大门的时候,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正露出放松神色的贵族们,“这座堡垒,坚不可摧。” 卡洛尔子爵抬起头,看着那散发出微微魔法光晕的黑色城墙,这道著名的城墙确实让他的心安定许多,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尊敬的爵士,容我说一句――高文?塞西尔的危险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他用某种未知的方法打造了一支恐怖的军团,我们几乎没能和那个军团正面对抗就溃败了,现在他恐怕正在南方收拢人手,积蓄力量,他说不定会盯上这里……” 马里兰爵士忍不住回过头:“可我听说,主动开战的并不是他?” “……确实如此,主动开战的是我们,”卡洛尔子爵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现在我要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我们是被诱导了!塞西尔公爵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战争准备,被动应战只是个幌子,他从一开始就是充满进攻性的――爵士,千万不要被他暂时没有进攻磐石要塞的假象给蒙蔽,他一定会来的!” “我会慎重考虑你的警告,子爵先生,”马里兰爵士深深地看了卡洛尔子爵一眼,“而且我会把你们的遭遇尽快报告给……王都。但恕我直言,你们能得到的帮助恐怕有限,即便磐石要塞,也只能给你们一个容身之处而已。” “爵士,塞西尔家族回来了!他们要讨回这一百年里失去的一切!您忘了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 “子爵先生,我当然记得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但请记住,背叛了塞西尔家族或者瓜分塞西尔土地的人是你们,不是我们,不是圣灵平原上的任何一个姓氏,”马里兰微微扬手,打断了卡洛尔的话,随后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并非我意识不到南方的危机,从你们身上我就能看出塞西尔家族的威胁,但我能做的相当有限。” 看到马里兰爵士脸上复杂的神色,卡洛尔和周围的几个贵族终于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康思科子爵不禁迟疑着问道:“爵士,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么?”马里兰爵士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国王死了。” …… 塞西尔领,商业区,“天平广场”,一座新的大型设施正在被树立起来。 合金制造的塔状骨架仿佛一座异样的丰碑般树立在广场中央,装饰用――以及在夜晚提供照明用的外层覆板在经过减重术处理之后被轻巧且精准地覆盖在塔的表面,魔导技师们利用提升装置和安全索攀至塔上的各个关键位置,用灼热的能量光束将塔的覆板和骨架牢固地焊接在一起,而在这座塔的顶端,则是一座悬浮在半空的、散发出莹莹光辉的大型方尖碑。 这座设施已经接近完工,目前只是在做最后的修饰工作,塔顶上的魔能方尖碑是设施的核心装置,同时也在为现场的各种魔导装置提供着能量,在方尖碑下方,连接地下魔网的合金柱正在被高塔的覆板一点点遮盖起来,那些闪耀的魔法符文正将澎湃的能量从魔网中抽取,并注入到顶部的方尖碑底座,最终再由方尖碑向外释放,形成足以覆盖整个城区的魔力场。 高文站在工地附近,看着这座塔身上各处的符文以及魔晶石灯随着魔导技师的测试一个接一个地点亮又熄灭,心中略有些感慨。 在这座塔完工之后,商业区最西端的街区以及新建立的西城区也就完全处于新式魔网的覆盖下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塞西尔城将完全处于“魔网通讯”的信号覆盖范围内,今后再等上一阵子,等到南北大道上的数座魔能方尖碑中继塔完工,就可以在塞西尔城的任何一个角落和康德领进行通话了。 当然,前提是通讯设备的产量要跟得上。 高文看了一眼不远处,在那里,数名士兵正守卫在一辆大车旁,那辆车上便放置着数个大型的、带有三角形底座和水晶结构的装置,那些是尼古拉斯?蛋总在生产线尚未运行的时候亲手制作的“公共魔网通讯终端”,现在它们正在等待安装。 瑞贝卡站在高文身旁,这姑娘脸上满是自豪,因为把魔能方尖碑放在塔上的主意就是她提出来的――这源于她对领地内每一座魔能方尖碑实际运转情况的持续跟踪监控:“把魔能方尖碑安置在特殊的‘塔’上,可以有效提高信号传输的稳定性和传输范围。当然这也会让它变得显眼,而且容易变成远程法术攻击的活靶子,所以我在塔身里设置了法力护盾符文组――反正魔能方尖碑的冗余能量很多,带起一套护盾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一套护盾么?”高文偏头看了这姑娘一眼,“我怎么还听说你当初打算在塔下面埋三百斤魔晶炸弹?” “额……那不是您说要在荒郊野外也设置中继塔,保证什么信号全覆盖么,”瑞贝卡顿时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脑壳,“野外多危险啊,万一敌人来破坏怎么办……” “这是能量广播塔和信号中继塔,又不是前线碉堡,”高文敲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本身够结实就行了,你还指望一座信号塔在战争时期歼敌八千是怎么的。” 瑞贝卡嘿嘿傻笑起来企图萌混过关,而高文却在教训过这孩子之后忍不住摸着下巴陷入思索。 瑞贝卡在魔能方尖碑中继塔下面埋炸弹的主意确实是个馊主意,危险性大而且得不偿失,但她的考虑倒是有一部分道理的――这个世界,还真不太平。 这个世界的荒郊野外处处危机四伏,人类还远未在旷野中遍插文明之光,而且现在还是战乱年代,那些设置在主要城市外的中继塔的自保能力还真是要考虑考虑的…… 自爆不行,弄个奥爆似乎也可以…… 看到老祖宗突然就陷入思索状态,瑞贝卡忍不住大着胆子踮起脚在高文面前挥了挥手:“祖先大人啊,我怎么觉得您开始认可我的话了?” “我只是在思考各种野外设施的防御问题……”高文扒拉开瑞贝卡的手,正想再说点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琥珀正朝着这边飞快跑来。 等琥珀到面前之后,他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莱特回来了!”琥珀喘了两口气,“他好像经历了什么……重新获得圣光了!” ------------ 第四百二十章 问与答 重新获得圣光? 琥珀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而且高文再询问下去,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说是莱特刚刚回到领地――现在已经回了教堂。 “施工这边你看着点,”高文匆匆跟瑞贝卡交待了一句,便一把拉住正准备溜号的琥珀,“你跟我去看看莱特。” “哎哎你别拉我……我暗夜神选你知道不……我暗夜神选……我进圣光教堂浑身别扭的……” 琥珀这点微弱的抗议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高文把这个矮冬瓜往胳膊下面一夹,迈起大步就直奔教堂――没过多久,二人便来到了那座由莱特亲自建起的小教堂前。 此刻教堂并未开放,但大门也没上锁,虚掩着的教堂大门上,一朵白色的告死菊正静静地插在门板的缝隙中。 高文看了一眼那朵告死菊,随后上前轻轻推开大门。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布道台前,他背对大门,穿着一身伤痕累累的塞西尔魔导战甲,从侧面窗户洒进来的阳光落在这个身影肩上,荡漾开一圈朦朦胧胧的辉光。 在那层隐约虚幻的辉光中,高文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但再凝神细看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却只有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时所带起的朦胧光点。 高文走向莱特,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教堂大厅中回响起来,布道台前那个身影随之晃动了一下,莱特转过头,看到高文之后躬身行礼“领主,我正要去向您报道……” “没关系,我来看你也一样,”高文摆了下手,并随之注意到莱特脸上多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道伤口从左侧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上,恐怕再深一丝就会夺走莱特的一只眼睛,而此时此刻这道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了深深的伤疤,“……看样子你经历了许多东西。” “我……重获了圣光,”莱特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一团如有实质的澄澈光辉几乎立刻便从空气中浮现流淌而出,聚集在他手掌上方,这团光芒仿佛引动了空气中的圣洁能量,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我从未感受到……我和圣光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密,原来它一直都在我身边,在我们每一个人身边,就像自然界中的魔力一样……” 高文静静地看着圣光在莱特手上流淌并慢慢消散,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这背后全部的原因,但或许我找到了圣光真正的道路,”莱特的声音一开始略有迟疑,但随之变得坚定有力,“领主,您还记得您曾问过我的那句话么?” 高文心中隐有所感“关于你的信仰?” “是的,您曾问我,我信仰的是圣光,还是圣光之神,”莱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布道台后方――高文记着那里曾经安置着圣光之神的圣像,然而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我想我现在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 消失的圣像,重获的圣光,还有莱特身上悄然改变的气质,高文心中已经想到了这位牧师重获圣光的大概情况,但他不知道这种惊人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一个虔诚的信徒是如何在突然之间就突破了自己的信仰,突破了那种近乎心灵钢印般的影响?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莱特在听到这些问题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才静静开口道“领主,您知道在那些贵族和圣光神官溃败之后,他们的溃兵都做了什么吗?” “我大概可以猜到。”高文沉声说道。 “我们经过了一个村子,在康思科地区边上……那里已经全毁了,”莱特平静地说道,语气似乎很淡然,但在他开口的时候,高文却能够感受到他身旁隐隐约约浮动起来的圣光力量,“村子里有十几个幸存者,我们在那里过了一夜……” 从莱特口中,高文和琥珀知道了发生在康思科领的那一夜,知道了那些因饥饿而疯狂的贵族溃兵和教廷骑士,知道了那个叫做艾米丽的小姑娘,知道了莱特重获圣光的全过程。 琥珀听完莱特的故事,总是没心没肺傻乐呵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一丝惋惜遗憾的表情来,她皱着眉,抬头看了看脸色阴沉的高文,又看了看莱特,最后还是忍不住嘀咕起来“那群天杀的贵族……还有那帮神棍……” 说完她就立刻拍了拍高文的胳膊“高文我没说你啊――你跟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我知道,你不用刻意强调,”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看着莱特,“虽然重获了圣光,但你应该还有疑惑吧……否则你就不会站在这里思考这么久而不去报道了。”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不知道该不该我思考的东西,”莱特果然皱起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他看着高文的眼睛,用一种格外坚决的语气问道,“领主,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那些贵族,还有那些神官、骑士们,他们自诩为人民的保护者,最终却做的比强盗还要强盗,他们当然该死,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杀死成百上千的贵族和教士,但……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贵族和教士?他们在几百年前,甚至在几十年前,都还没有堕落到这种程度……我们今天消灭了他们,但几十几百年之后,我们之后的人会不会也走上同样堕落的路?” 琥珀不可思议地看着莱特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是他问出来的,在她印象中,莱特只是个安心传教、在领地里到处给人帮忙的热心牧师而已,却没想到他在回来之后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这个问题几乎就是在质疑高文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了。 而且这个问题…… 琥珀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她想到了高文曾经说过的那些规划,关于对旧贵族的处置方案,关于未来的领地法律,她也忍不住问道“对啊,你当初也说过,人性中总有贪婪,哪怕是现在看起来秩序井然清正廉明的政务厅,随着领地发展、日渐富裕,也总会有被权力腐化的人出现,如果那样的话……” 高文看着琥珀和莱特,对于后者的问题,他并没有太大意外。 改造、建立一种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怕是在不断推行新教育、新思想的情况下,哪怕是在他身边最核心的圈子里,能够完全理解他想法的人都很少很少,而莱特在亲眼看过战场,看过旧贵族和旧教会的腐化堕落模样之后会冒出这样的疑问当然十分正常。 这与个人的思维或悟性无关,这单纯只是时代的局限。 他对眼前重获圣光的牧师问道“莱特,你觉得‘贵族’是一个怎样的群体?” “贵族……”莱特皱起眉,“他们……是土地和人民的拥有者和统治者,而且至少在名义上,他们还是这一切的保护者……他们的权力很大,这个王国基本上就是依靠他们运转起来的。” “那你觉得‘贵族’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次回答的是旁边的琥珀“坏的呗――莱特都亲眼见过了。” “我也是贵族,”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琥珀,“还有十一年前解放奴隶的葛兰子爵,现在的葛兰女子爵,已经接受塞西尔律法,准备宣誓效忠的安德鲁?莱斯利子爵,他们都是贵族。” “额……”琥珀愣了一下,挠着头发,“那就有好有坏呗。” “是的,贵族中也有好的,但为什么贵族的整个群体还是会腐化堕落成这样?” 琥珀和莱特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不知道高文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幸好,高文也没有让他们困惑太久,他有些话早就想跟身边的人说,此刻正好时机合适,他便微微吸了口气,把他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贵族――或者更严格地讲,是安苏现行体制下的土地贵族,他们是土地和人口的绝对所有者,也是权力的制定者和执行者,从诞生之日起,这个群体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占有几乎全部的资源,而且有绝对的权威去使用这些资源,所有平民都只不过是他们资源的租借者,甚至是他们资源的一部分,贵族不事生产,也不需要去生产什么,他们只需要寄生在土地和人民身上,从后者身上汲取养料即可…… “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真正怜惜和在意平民的性命和权益,而且由于资源来自土地,他们对人民在意的程度,甚至还不如他们对自己土地的在意程度,即便他们偶尔表现出对人民在意的模样,那也只不过相当于一个人珍惜他口袋里的钱币而已,他们会保护自己的钱币,但价格合适的情况下,他们随时可以把那些钱币‘花’出去。 “他们自诩为人民的保护者,这一点也是事实,在荒蛮的拓荒年代,人类只有有限的资源去供养有限的保护者,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把大量资源集中在几个强有力的个体身上,让这些个体来保护整体的安全,而这些强有力的个体就是最初的土地贵族,至少在那个年代,他们的存在确保了文明的生存和发展――但在这个时期结束之后呢? “无人能够控制土地贵族,因为他们既是资源的拥有者又是分配者和使用者,既是法律的制定者又是执行者和维护者,所以他们必然会成为一个失控、腐化、堕落的群体,甚至抛开道德而言,他们的“腐化”都不能算是腐化――这只是一个群体在养分充足的环境下不断膨胀生长的自然变化而已,就如一株植物在肥沃的土壤中会不断成长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土地贵族永远――记住,是永远都不会主动放弃他们的资源和特权,就如一株植物不会主动把根须从土壤里拔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偶尔出现了一两个‘好’的土地贵族,他们也不会改变土地贵族整体的属性,因为这个群体的本质没有改变,他们的生存方式也不会改变,只要他们还占有土地,还享有特权,掌握资源,他们这个群体就必然会走上寄生于土地和人民身上、依靠吸食后者的养分来生存的路,而他们所谓‘人民保护者’的角色也会随着所有土地贵族都完成资源分配,形成一个相对稳固的统治结构之后荡然无存,想一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贵族战争’,在‘贵族战争’中,他们是为了保护人民才拿起刀剑的么? “而这个概念扩展开来,目前的圣光教会和土地贵族也是同样的道理,只不过土地贵族占有的资源是土地,教会占有的是信仰和神术,土地贵族的特权是法律,教会的特权是经典解释权罢了。” 高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莱特和琥珀,继续说道“因此我们回到最初――贵族为什么会腐化堕落成这样,答案是――他们必然会腐化堕落成这样,这与土地贵族中出现了几个开明领主无关,也与他们曾经多么光辉伟大无关,这纯粹是他们的固有属性决定的,所以――莱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可以消灭成百上千的贵族和骑士,但只要‘土地贵族’这种群体仍然存在,那么哪怕我们杀光了这一批的土地贵族,新的土地贵族也迟早会出现,甚至从我们的子孙后代中出现。 “所以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仅仅是为了消灭那些贵族的躯体,而是为了消灭他们的根基,我们不是为了消灭南境的四十多个分封领主并掠夺他们的土地财富而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消灭这些领主所属的‘土地贵族’这个整体,将土地和自由还给人民而进行这场战争,是为了不要再出现下一个被自己的领主烧毁的村落,不要再出现下一个艾米丽而进行这场战争。 “莱特,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去看看我最新颁布的土地分配法案,以及在学校里、在报纸上、在各个公告栏中不断宣传推广的,对土地权益和人民权益的解释,或许你就会理解,为什么霍斯曼伯爵号召起兵对塞西尔宣战的时候给我安置了十八条罪状,里面竟然有十一条都是跟我制定的那些法律以及在领地上宣传的东西有关的,因为那些才是真正要他们命的东西――甚至会要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命,在这一点上,他们看的相当清楚。 “但只要这些东西推广下去,确立下来,形成稳固的社会秩序,那我们就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消灭了‘土地贵族’这个整体,不是消灭了他们的肉身,而是消灭了他们的根基,从今往后,哪怕仍然有‘贵族’两个字,哪怕他们残存了些什么东西,他们的根子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 ------------ 第四百二十一章 被释放的猛兽 在琥珀眼中,高文很少会用这样的长篇大论来阐述一个概念――这个揭棺而起的男人总是有满脑子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似乎过于超出了人世间众生的理解,所以他更多的是去默默做一件事,带着所有人一起去做一件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让大家一点一点搞明白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是怎么回事,在这个过程中他会解释,会引导,但很少会进行说教,他所有的“说教”――如果那些算是说教的话――基本上都只集中在学院的教材里。 在社会常识课、历史课的教材里,高文亲手编写了许多这方面的东西,因为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成年人的世界观转变起来非常缓慢,唯有孩童才能从小塑造。 对成年人潜移默化和劳动改造,对儿童进行学龄教育和世界观塑造,这似乎就是高文一直以来采取的办法,可惜的是琥珀既不对学校感兴趣,又总是摸鱼偷懒逃避会议…… 但她并不傻,相反,她格外聪明,她很快便从高文这一席话中听出了很多深意,而在仔细思考之后,她更是意识到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你要摧毁的土地贵族里,包括……” “是,包括我自己,包括塞西尔家族,”高文平静地看着琥珀的眼睛,“你没关注过政务厅的运行方式么?” 琥珀眨眨眼,忍不住挠挠头发“我哪想这么多……这又不是我的专业……” 而在旁边,莱特经过了沉默的思考,终于抬起头来呼出一口气“领主,我想我明白了……请原谅我刚才的问题。” “不用在意,你在这方面多思考一些是好的,”高文说道,他看着似乎打通了某种心结的莱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对方,“你也可以把这个思路扩展下去,去思考一下圣光教会的变化,去思考圣光的信仰问题。” 莱特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而在肃穆之中,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和困惑之色。 “抛弃那个虚伪的神,拥抱真正的圣光,你重新获得了圣光的力量,但你会止步于此么?”高文继续说道,“你是要满足于重获力量,还是要继续前进,继续深入,去探求这背后的秘密,去搞明白圣光的真相?你是要满足于自己一个人的顿悟,还是要把这份顿悟传播给更多人,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圣光美德的真正意义?” 莱特陷入短暂的思索和沉默中,但很快便抬起头来“我不会止步于此――我已经知道圣光的真义,它是属于每一个人的,在圣光面前,垄断圣光的教会才是真正的亵渎者。” “你能这么想就好,”高文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关于你身上发生的变化,我会找皮特曼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你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放弃圣光之神的信仰,然后又通过自己的力量控制住圣光的人,唯一与你情况类似的大概只有三千年前将自然神术转化为德鲁伊法术的德鲁伊们,皮特曼在这方面比较专业,他或许能对你未来的路提出一些参考建议。” “这样最好,”莱特立刻点头,“我正好也有很多困惑。” “在这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高文说道,“好好整理整理思路。” 高文带着琥珀离开了,不大的教堂中只剩下莱特一人。 他站在木质的布道台前,长久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曾用来安置圣像的那个地方,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射在那里,少许灰尘在阳光中漂浮着,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打破圣光的垄断,把人应有的还给人么……” 莱特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低下头,慢慢闭上眼睛,无声地祈祷起来。 这里已经没有了圣像,他也不再需要圣像,他在对自己内心中的圣光祈祷,他的祷言,就是他数十年来坚信的美德和信念。 教堂中一片静谧,唯有光辉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一层朦胧而澄澈的光晕笼罩在这位身披铠甲的牧师身上,就如阳光凝聚成水在空气中流淌一般,而在这澄澈的光辉中,一点点细微的光粒飘荡着,聚集着,慢慢聚拢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个小小的身影在光芒中轻飘飘地落在莱特肩上,就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般轻盈,她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人看到自己,便安安静静地趴在莱特肩膀上,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梦乡。 …… 在前往领主府的路上,琥珀一直在高文身边不安分地晃悠,就像个安静不下来的仓鼠般绕来绕去,时不时还带着古怪的表情打量高文几眼,高文一开始是不想搭理她的,但这家伙神烦而又想要搞事情的举动终于还是让他忍不住了,他停下脚步,随手把这个矮冬瓜按在原地“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啊,我就是好奇你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琥珀理直气壮地双手抱胸振振有词――在被人按着脑袋的情况下做这个动作着实是没有一点气势可言,“现在就咱俩人了,你说实话呗――你在教堂里说的,那都是真的?” “你平常真不看报纸的么?”高文颇有些哭笑不得,“你看看报纸上讲的东西就该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看啊,看完奇谈怪闻就扔给贝蒂了,”琥珀继续理直气壮,随后甩了甩头,把高文的手从自己头顶甩开,并露出一丝想不通的表情,“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扔掉自己的特权,甚至扔掉子孙后代的特权,就为了把自己所属的这个群体给埋葬掉……好吧,听起来是挺伟大的,但你为什么要去做呢?” 高文从琥珀那总是不靠谱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罕有的认真,他不禁笑笑,抬起手指着这座正在飞速建设的城市“你说,这座城市和旧式土地贵族的城堡,哪个你更喜欢?” “当然是这儿啊,”琥珀回答的毫不犹豫,“城堡那东西我知道,也就看起来气派,里面住着还不如这里的工人宿舍呢――连个自来水和暖气都没有。城堡外面就更别说了,又脏又臭,在屋里还会冻死人。” “这就是第一个原因,我希望自己能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只有更加强盛,更加先进,更加开明的社会才能建造起这样的一座城市,以及建造起比这还要先进的城市,在这方面,旧的贵族秩序已经走到极限,他们打造不出我所要求的那个强盛先进开明的世界,所以我就自己造一个。” 琥珀眨眨眼“那还有第二个原因么?”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安全,提丰人已经走在我们前面,我们南边还有废土威胁,现在我们还要面对安苏的内战,面对这些挑战,让自己强大起来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高文第一次把自己铸造新秩序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说出来,他没想到第一个倾听的人会是琥珀,但看着这姑娘难得的认真模样,他还是继续说着,“我们必须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变得强大,变得至少能够在这个世界上自保,人类有史以来所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就只能开出一条新路来,在不变革就会死的时候,还有什么理由固守旧秩序?而且从事实上……这条新路似乎是走对了。” “就算你说的对吧……”琥珀撇了撇嘴,“不过之前我的那个问题你其实还没回答呢――哪怕没有了旧的土地贵族,你就能确保你打造出来的政务厅不会有腐化堕落的一天么?如果他们也形成了个新的……群体,那该……”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致力于让魔法这样的超凡力量能够被普通人掌控,”高文不等琥珀说完便打断了她,“你猜我为什么一直在强调整个魔导工业从研发到制造再到使用的每一个环节,最终都要做到可以不依赖超凡者?” 琥珀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没了后话。 高文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做出任何解释。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打造的“新秩序”是注定会存在隐患的,也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变革是注定不彻底的。 不仅仅因为传统和惯性会阻挠变革,更因为人民的觉悟水平和现实的生产力发展规律在限制变革,他不可能在社会基础完全达不到标准的情况下强行打造出一个完美的社会秩序来――哪怕打造出来了,那也只能是个昙花一现的乌托邦,而这种终究要对生产力妥协的乌托邦是抵抗不了魔潮的。 他只能在现有生产力的基础上尽可能地让这个社会向前推进,以极限的方式,能推进多远就推进多远,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得不允许那些隐患和缺陷的存在――事实上,这个新秩序中最大的缺陷之一甚至就来源于他自己为了保证新秩序不至于失控,也为了保证社会发展处于最高效率,保证未来对抗魔潮时塞西尔能够坚不可摧,他必须保证权力的最大集中,他要把最大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上,或者说集中在自己所控制的政务厅手上,而这,就是个隐患。 这个隐患在他有生之年不会爆发,在他死后(假如他这诡异的生命状态真有寿命极限的话)一两代人之内或许也不会爆发,但之后迟早会爆发。 所以高文从一开始就给他的“新秩序”安排了一条并行发展的“矫正之路”,那就是可以完全掌控在凡人手上的“魔导力量”。 他记得自己前世听过一句话社会是螺旋发展的,这句话是否绝对正确他并不清楚,但这句话至少有一定道理,可是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社会连螺旋发展都做不到――超凡力量一旦成型,几乎会对社会结构形成永久性的固化,下层人民连万分之一的反抗能力都没有,以至于哪怕社会上层畸形腐化到了极限,它也仍然会沉沦且黑暗地持续下去,而“魔导技术”,就是高文为了打破这种局面所驯养出来的一头猛兽。 他或许没办法一步到位地建立起最先进的社会秩序,因为那是一个空中楼阁,但他可以让后世的普通人有能力掀翻桌子。 从一开始,“塞西尔新秩序”就不是他最伟大的成果,“超凡之力归于凡人”才是。 前者让他能打造出塞西尔帝国,后者让普通人能推翻塞西尔帝国。 然而这其中的东西太过复杂和耸人听闻,看上去就连最没心没肺的琥珀都会被吓到,他也就不能继续解释下去了。 所以,他只是拍了拍有点愣神的半精灵小姐“走吧,先去找皮特曼聊聊。” …… 圣苏尼尔城,白银堡。 昔日弗朗西斯二世伏案工作的书房,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 维罗妮卡?摩恩走进这个曾经被烈焰焚烧的地方,那些被烧毁的东西都已经清理出去,但在四周光秃秃的石头墙壁和地面上,仍然能看到大片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 空气中飘荡的圣光驱散了尘埃和残余的灰烬,身穿一袭白色女神官长袍的维罗妮卡来到曾摆放书桌的位置,她低下头,仿佛仍然能看到那位老国王在书桌后抬起头来,对自己露出微笑。 “真是遗憾啊……”这位圣女公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维罗妮卡转过头,看到威尔士?摩恩,那位大她将近二十岁的兄长正站在门口,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今天你不在教堂?” “今天是返回城堡的日子,”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平常父王总是在这里见我。” 威尔士?摩恩的表情中浮现出一丝悲伤,他看了站在书房中央的妹妹一眼,微微摇头“所有东西都烧毁或者搬出去了。” “我知道,”维罗妮卡轻声说道,缓步走向书房门口,在经过威尔士身边的时候,她问了一句,“你已经和埃德蒙开战了,是么?” “是王室和东境叛军开战了。” “你现在就代表王室,我的兄长。” “……是,我对埃德蒙开战了,”威尔士?摩恩看着自己这位聪慧过人的妹妹,他总是搞不清对方在想什么,在她还小的时候是这样,如今更是这样,“这与圣光教会有关么?” “教会只践行主的旨意,不会插手王权,”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以亲人的身份提醒你一下,最近南方在传来一些不好的消息。” “……磐石要塞发来过一些情报,但柏德文公爵认为东境叛军的威胁更大。” “……或许确实如此吧,”维罗妮卡看着威尔士的眼睛,突然轻轻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那位开国先祖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安全,他放出了一头猛兽,你们最好别等到那头猛兽长大。” 维罗妮卡走开了,空气中那股令人安心的温暖光辉也渐渐消散,在重新变得空荡荡的书房中,威尔士?摩恩仍然注视着维罗妮卡离开的方向。 良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我说话又有什么用呢?” 。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打破了一道锁 塞西尔领,圣光教堂内,高文带着琥珀以及刚刚从炼金实验室里出来的皮特曼找到了莱特。 此时的莱特已经换下了他那套严重损坏的铠甲,重新换上了粗布缝制的牧师长袍,比起刚刚返回领地时那副疲惫阴郁的模样,现在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好了很多,当高文带着人进入教堂的时候,他正在擦拭布道台前放置经典用的架子,看上去平静淡然。 但高文知道,真正的平静淡然已经离这个牧师远去了,此时此刻的他,只是在等待重新接过圣光的事业。 毫无疑问,接受检查配合研究,帮助大家搞明白凡人绕过神明获得圣光之力的奥秘也是圣光事业的一部分。 “看样子你这几天休息的不错,”看着眼前重新恢复精神的莱特,高文点点头说道,“现在感觉如何?你的身体有别的变化么?” “没有,一切都好,圣光一如既往,”莱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尽管脸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的笑容也仍然带着令人安心信赖的感觉,不过紧接着他又皱了皱眉,“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我总觉得教堂里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样。” “教堂里跟以前不太一样?”高文好奇问道,“哪里不一样?” “总觉得有人进入了教堂,”莱特坦然相告,“但总看不见人影。” 这话一出来,高文和皮特曼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站在旁边神游天外的琥珀。 半精灵小姐顿时就从走神状态激灵一下子醒过来,紧接着就嚷嚷起来:“哎你们看我干嘛?!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溜进别人……随随便便溜进圣光教堂的人么?我暗影神选哎!我有原则的……” 不等琥珀嚷嚷完高文就摇了摇头:“我也觉得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这教堂里最值钱的就是几块水晶玻璃,哪能引起你的注意。” 琥珀深以为然地点着头,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神色,而旁边的皮特曼带着饶有兴致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莱特:“或许是突破精神上的限制之后产生的些许感知错位吧……有意思,有点意思……” 接着不等莱特开口,这个小老头就主动问道:“听说你已经彻底放弃了对圣光之神的信仰?” 时至今日,莱特已经能够很自然地面对并且谈论这方面的话题,他坦然地点点头:“我选择了我认为正确的路――一个空虚的偶像并不能伸张圣光的正义,比起圣光之神,我现在更相信自己所坚信的道德。” 皮特曼点点头:“让我看看你的圣光。” 莱特没有迟疑,闻言便张开双手,一层朦朦胧胧的澄澈光辉随之浮现在他身旁。 高文看着那浮动在空气中的光辉,总觉得光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仔细看去的时候,又都只是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微粒而已。 皮特曼则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细细观察着莱特这信手拈来召唤圣光的方式,更加详细地询问道:“你在召唤圣光的时候不需要再进行祈祷了?那么有作为取代的施法过程么?” “像这样仅仅呼唤圣光回应是不需要施法的,类似于天赋施法,但要用出比较强大的圣光力量,还是需要施法仪式的辅助――只不过原本释放神术时必须进行的对神祈祷步骤被省略掉了,而且施法时引导圣光也需要用到自己的精神力。最初我不太适应,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这说明你有很好的魔法天赋――德鲁伊相信一件事,那就是神职者所谓的‘灵性天赋’其实也是魔法天赋的一种,”皮特曼搓着自己的胡子,“另外,虽然你现在能够召唤出相当高强度和纯度的圣光,但你能够释放的圣光技能其实应该很少吧?” “是的,”莱特没有好奇皮特曼为何会知道这种细节,只是很配合地回答着小老头的所有问题,“在大部分神术的施展过程中,对神明祈祷都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将其省略之后残存的施法祷文或者法术模型几乎没办法支撑一个神术运转起来,所以现在我只能施展很有限的几种神术――虽然它们的力量似乎都变强了,但种类确实变少了。” “这是因为你不是一个法师,你还不会用法师的办法来推演法术模型,所以你空有强大的圣光,却没办法很好地利用……但这不是问题,我们在神术和魔法的转换领域已经研究了不少成果出来,卡迈尔更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应该能帮助你完善那些施法技能……而至于现在,还是让我们研究研究你是怎么能够自己掌控圣光的……” 高文在旁边忍不住问道:“莱特控制圣光的过程和当年的德鲁伊有共通之处么?” “说实话,不太一样……”皮特曼皱起眉来,“你们应该知道,当年德鲁伊信仰终结是因为‘白星陨落’事件,那可以说是自然之神陨落的铁证,所有德鲁伊都亲眼见证了自然之神的陨落,不管愿不愿意,德鲁伊们都在当时失去了信仰,或者说失去了信仰的目标,而且之后自然神术也是直接失效,德鲁伊是在没有什么来自神明的压力和限制的情况下掌握自然魔法的――莱特却不一样。” 说到这,皮特曼看了莱特一眼:“哪怕你不打算信圣光之神了,你当时应该也没看见它在你面前死掉吧?” 高文不禁感慨这个小老头凌厉独特的语言艺术――他这眼前要不是莱特,但凡随便换个圣光信徒这时候应该都血溅五步了,真不知道这老头是怎么在这么皮的情况下还能活到这么大的,当年他学德鲁伊法术的初衷怕不是为了防止在嘴贱之后被人当场打死? 而且饶是莱特已经挣脱圣光之神的信仰束缚,他在听到皮特曼这简单直白的话之后也着实别扭了一下,随后才哭笑不得地摇着头:“我当然没看见……我当时脑海中只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这就是区别,当德鲁伊获得自由施法能力时,自然之神已经死了,自然神术已经失效了,而且这些都是确定事实,可现在圣光之神死了么?圣光神术失效了么?显然都没有。” 高文其实还真想说圣光之神真死了,别说圣光之神了,战神也死了,丰饶三神也死了,甚至连死神都死了――也不知道最后这个是怎么操作的…… 但可惜他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这些事实说出来别人信不信都是一回事,更何况他也不敢完全确定现在圣光之神的神位是不是空着――毕竟,圣光信徒们祈祷是有回应的。 而且他从皮特曼的一番话中听出了这个小老头的意思: 德鲁伊们获得自由施法的能力,是因为自然之神真的没了,没有了神明的束缚,德鲁伊们才能自由施法。 而莱特……他是在圣光之神活着的情况下,强行获得圣光力量的。 “德鲁伊里也有不少专门研究白星陨落那段历史的人,我们一直认为,凡人能够将神术的力量转化成魔法并自由使用的前提是对应的神明陨落,其束缚力消失,”皮特曼看着莱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但在看到你之后,我冒出一个想法――或许真正的突破并不在神,而在凡人自身。” “会不会还有另一个可能,”高文这时候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以防止皮特曼的推论走入误区,“假如圣光之神其实跟自然之神一样也早就陨落了,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每个圣光信徒都在自我束缚……” “……啊,这可是个大胆的想法,”皮特曼有些惊讶地看着高文,但片刻之后还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个大胆想法的可能性,“……反正我们这里也没有信仰圣光之神的人了,那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这个猜测,可是还有个问题――莱特在突破信仰束缚的时候也仍然是相信圣光之神的存在的吧?” “是的,”莱特表情严肃地答道,“即便现在,我也觉得圣光之神是存在的,即便我不再信仰它了。” “不管怎样,我们的推论都在走向一个方向――所谓神术的限制,似乎仅存在于我们自己的内心?”皮特曼抬起眼皮,表情中有些困惑,“难道说,只要某个信徒相信他能够不受神明的限制,他就真的不受限制,可以自己使用对应神术的力量了?” “这不可能吧,”琥珀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要真这么简单的话,这么多年世界上总该有几个放飞自我的神官,不早就有人成功把神术转化成魔法了?我还记得当初有一个圣光神官尝试用魔法阵来控制圣光呢,他最后不也失败了么……” “或许是‘自我肯定’的程度不够?或许是心灵还没有彻底脱离信仰的影响?”皮特曼说着自己的猜测,最后看向莱特,“你还记得你在突破信仰限制,获得圣光时的感受和想法么?嗯……我知道这段记忆对你而言可能不是很好,但这对我们的研究真的很重要。” “没关系,我理解,”莱特露出温和的微笑,随后微微皱起眉,回忆着那改变一切的瞬间,良久之后,他打破了沉默,“我记得当时我只有一个很强烈的想法……如果神不可信,我就信自己。” “如果神不可信,你就信自己?”高文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就只是因为这个想法?” “就只是这个想法,而且这是当时我唯一的想法,”莱特说道,“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个想法轰然炸响,然后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我完全抛弃了对神的所有依赖和希望,在某个瞬间……很短暂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打破了一种什么东西,它就好像是一道锁,再然后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已经重新获得圣光了。” 皮特曼再次拈着自己的胡须:“打破了一道锁么……” (推荐一本书,《正五面体》,穿越重生(?),还算是幼苗,这本书我主要是想观察一下会不会奶死……) ------------ 第四百二十三章 白骑士和新教 “坦白来讲,虽然我是一个德鲁伊,而且在德鲁伊的信仰变迁历史上也算有些研究,但我并不十分确定你所描述的那道‘锁’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思索片刻之后,皮特曼对莱特说道,“德鲁伊在将自然神术转化为德鲁伊法术的过程中似乎并没遇上什么‘锁’的影响……但据我所知的历史中,有一个细节或许可以给你们做个参考。” “哦?”高文露出感兴趣的模样,“什么细节?” “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过,在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之后,虽然绝大部分德鲁伊的自然神术都转化成了德鲁伊魔法,但还有一部分德鲁伊始终未能成功完成这个转化,”皮特曼讲述着这段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历史,脸上带着感慨的神色,“即便他们接受了自然之神陨落的事实,接受了自然神术已经失效的事实,接受了自然之力归于凡人的现状,他们也始终不能突破某种限制,他们中大多数人终生无法施法,而更悲惨的少部分人则在强行尝试施法的过程中遭到了反噬……这部分‘失败者’无法施法的原因始终是个迷。 “有很多学者研究过那些无法转化的旧德鲁伊神官,并发现后者从身体情况到精神状态再到魔法感知能力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们就是不能施法……” 高文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那道‘锁’在潜意识中对他们产生影响?” “或许就如莱特所描述的,在凡人的潜意识中真的存在一道‘无形锁’,这道锁限制住了每一个凡人接触神术的能力,它和神的存在有关,但即便神明陨落,这道锁也仍然会发挥一定作用,只不过当神明陨落之后,这道锁的力量就会极大削弱,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可以挣脱它,”皮特曼轻轻点着头,随后若有深意地看了莱特一眼,“而莱特……你恐怕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凭借自身意志,在神明尚存的情况下挣脱这个‘锁’的。” 高文陷入了思索中。 一道锁,一道可能存在于人类潜意识层的锁,它影响着世界上的每一个凡人,让他们在自身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无法摆脱神明的影响,以至于只能依靠服从教典、崇拜神明的方式才能接触神术……这道锁是在每个人降生之后就自然产生的,还是由于后天的某种影响被建立起来的? 考虑到迄今为止从未出现过天生就不受这道锁影响的凡人,高文认为这层潜意识枷锁极有可能是天生的。 这是个存在各种超凡力量的世界,而且越是在靠近魔法真理的领域,人类“意识”和现实世界之间的界限就越是模糊,高文不会轻视一道存在于潜意识层的“锁”――哪怕它无形无质到几乎从未有人察觉到它的存在,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深入到了魔法奥秘的最深处,这种看似无形无质的东西将会比有型有质的事物更加难以对付。 当然,比起将来,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莱特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否可以复制? 一个突破了神明的束缚,用自身意志和信念掌控圣光的先行者――莱特的圣光之力不仅仅是一种个人能力,在高文看来它更是一个新时代的破局点。这段日子以来,他都在思考腐朽黑暗而且有着先天缺陷的传统圣光教派(以及其他可能会走上堕落之路的教派)应该怎么处置,他不能直接取缔这些教派,却也不能让它们成为领地上的桎梏,而莱特的出现似乎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但要解决教会的问题,只有莱特这么一个先行者是不行的,新的圣光之道如果无法推广复制,那么在传统教会面前就毫无竞争优势。 他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旁边的琥珀倒是第一个皱起眉来:“这个应该挺难吧……老头子刚才都说了,莱特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凭借自身意志突破‘限制’的,这说明要突破这个限制肯定很难,从哪找那么多又有天赋又有能力而且还心志过人的人才嘛……” “或许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皮特曼打断了琥珀的话,“首先,既然莱特成功了,那就说明这道锁的力量不是绝对的,普通人也有复制这个过程的可能――哪怕可能性很低;其次,破局最难的只有第一次,如果亲眼看到莱特用自身力量施展圣光之力,那么我相信很多圣光信徒都会产生动摇,他们突破这种潜意识锁的难度就会大大降低。而且我相信一件事:万事万物的存在都应该是有规律可循的,既然莱特能成功,那就说明这件事背后有它自己的逻辑和规律,我们只要研究下去,总能发现点什么。” 高文对皮特曼的话深以为然,而更让他欣慰的是,皮特曼竟然已经建立了如此深刻且正确的研究者思路――他那邋里邋遢和不靠谱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一种在这个时代难能可贵的科学思想,高文不知道皮特曼的这些思想是本来就有还是在领地上主导研究工作的过程中慢慢培养出来的,但有一点他很肯定,只要领地上的教育、科研能继续发展,像皮特曼这样的研究者能继续带领学徒们前进,拥有类似研究者思路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莱特并不是个研究者,但这不影响他理解皮特曼的话,以及理解高文的想法,他知道自己重获圣光的过程对于其他仍然坚信圣光之神的信徒而言意味着什么,更知道腐朽黑暗的圣光教派急需一场改革,所以他很乐意为此去做点什么:“我这几天一直在通过冥想来感知圣光的流动方式,而且我向卡迈尔大师请教了很多魔法方面的知识,我觉得圣光的运转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但它和普通法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似乎很受施法者的……信念影响,我说不清这里面微妙的联系,但我能感觉到,每当圣光涌动的时候,它都在和我心中所坚信的圣光道义相互影响和共鸣。” “这很正常,德鲁伊法术也是同样,德鲁伊在施法时的效果很受施法者自身信念的影响,‘自然之灵’教派是最讲究这个的,他们认为只有心灵与自然之理足够契合,施展出的德鲁伊法术才能足够有效,”皮特曼点点头,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么看来,似乎从神术转化为法术的力量都会有这种特质?受‘心灵偏向’的影响很深?” 高文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细节,他顿时有点意外:“照这么说,那帮万物终亡会的堕落德鲁伊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黑暗法术里难不成还蕴含着他们对自然万物的感情不成?” 皮特曼张开嘴刚想说话,旁边琥珀就插了一嘴:“嗨,你思路放开点嘛,爱得深沉和恨得深沉不都是深沉么――说不定就没有什么堕落德鲁伊,他们只是对这个世界爱到扭曲了……” 压根没人搭理琥珀的胡言乱语,皮特曼也只是摇摇头:“堕落德鲁伊同样对自然之理有着自己的理解,自然万物生死明灭,作为一种基础规律,它并没有人类的道德因素,这一点和具备强烈道德倾向的圣光是不一样的。” 说句实话,高文并不是很能适应这种“人的心灵因素能够干涉宏观世界”的假设,这个假设的匪夷所思程度甚至超过了他所知道的量子力学,但既然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基于心灵的力量,那所有与之相关的假设就都是客观存在的研究目标,本着认知世界、改造世界的科学理念,他也必须去面对这些假设。 “或许我们可以开一个专门的项目,来解析莱特身上的圣光奥秘,这件事让他自己研究是不够的,”在思索中,高文慢慢说道,“另外……莱特,我希望你在研究圣光之余也思考一下新的教义。” “新的教义”四个字一说出来,皮特曼和琥珀的表情就顿时不一样了,但莱特却仿佛早有所料般一脸平静,他只是郑重其事地对高文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些日子教堂没有开放,我也是在思考这方面的事情。我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向信徒们解释圣光之道的真义……” 一边说着,这位孔武有力的牧师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丝有点不安的神色:“说实话,我还没底,我只是一个低阶的传教牧师,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么大的事。” “你可不仅仅是个传教牧师,你已经改变了历史,你应该对自己有些信心,”高文笑着说道,“而且我会帮你的,虽然我不是一个圣光信徒,但我至少知道该怎么引导民众――既然我们要把圣光还给世人,要把正道归于人心,那么民众的引导将必不可少。” 莱特一听顿时诚心诚意地低下头:“感激不尽――我是真的不擅长这个……” “既然我们要推广新的教义,那也要和原本的圣光教会有些区别才是,”高文接着说道,“新教会的名字我暂时还没想好,但你的牧师身份应该改一下了――传教牧师,这是圣光教会给你的身份,这个身份没有必要继续留着。” 莱特仿佛没有意识到“新宗教”的框架由非信徒的领主来确定有什么不妥,他只是跟着高文的话思索起来:“我也这么认为……但我一时间想不到更合适的称呼。” 高文上下打量了莱特一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前几日在教堂中看到对方时的那一幕。 身穿破败铠甲,站在布道台前,沐浴在光芒中的“骑士”。 “白骑士,”高文说出了自己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词,“你应当为白骑士,正道的守护者,你是要披荆斩棘的人,要在已经沉沦黑暗的圣光信仰中开辟出一条路来,所以愿你圣光加身,如覆铠甲,一往无前。” “白骑士……” 莱特低声重复着这个全新的单词,心中迷雾渐开。 圣光加身,如覆铠甲,一往无前。 是啊,只有披坚执锐的骑士才能踏上这条路,这一袭布衣实在不适合他。 莱特轻轻呼了口气,心中豁然开朗,而那始终在他周围隐隐浮现的圣光也随之变得更加明亮、凝练起来,就仿佛连圣光都因“白骑士”的诞生而欢欣鼓舞一样。 在那渐渐凝聚的圣光中,高文再次看到了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实在不想打破眼前这历史一刻的气氛,但旁边的琥珀可不管这些,半精灵小姐直接就伸出手去:“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这圣光里怎么总有个重影……”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莱特身后的圣光中浮现出来,飘飘忽忽地躲开了琥珀的爪子,跟后者大眼瞪小眼。 ------------ 第四百二十四章 灵体 那是一个由圣光凝结成的……身影。 她像个幽灵,但高文可以肯定那不是亡灵生物,没有什么亡灵生物可以在如此纯粹的圣光环境中生存,更别提其本身还是由圣光凝聚而成,但她也显然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个体她漂浮在莱特身后一点点的地方,距离地面还有一些高度,其全身都由澄澈的光形成,并呈现出一种朦朦胧胧的半透明状态,随着周围圣光的浮动,她的整个身影也显得时亮时暗,就好像时时都处于明灭重组的状态一般。 这个奇妙的“灵体”看上去是个十岁左右的瘦弱女孩,面容略有些模糊,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现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在跟琥珀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足足愣了有好几秒钟之后,灵体小姑娘才发出一阵仿佛混杂着风铃声般悦耳的空灵惊呼“呀――” 琥珀惊呼的动静就大多了“哇!!” 然后半精灵小姐就窜到了高文旁边,一脸惊恐地看着被自己“抓”出来的“幽灵”“妈呀!老粽子你看那是什么啊!!” 事实证明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把心里话说出来――琥珀脑壳上的包大多来自于此。 这里说个题外话瑞贝卡脑壳上的包也基本上是口无遮拦导致的,但瑞贝卡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那个傻狍子在不紧张的时候嘴也皮…… 高文这边随手敲在琥珀的脑袋上,而莱特则已经转过头去,目瞪口呆地看着漂浮在自己身后一点点的灵体小姑娘,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良久才试着呼唤道“艾米丽?” 灵体小女孩漂浮了起来,就像一片树叶般轻飘飘地从莱特左边飘到右边,她似乎是对莱特的呼唤做出了回应,脸上浮现出一丝高兴的模样,但却没有开口说话。 “你确认这是艾米丽?”高文这时候也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同样感觉难以置信,以至于还偷偷掐了自己一下,但那个灵体真真切切地就漂浮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是你说过的那个艾米丽?” “就是她……就是她……”莱特低声自语着,忍不住向着艾米丽伸出手去,然而他的手却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艾米丽虚幻的身体,后者则发出一串细微的笑声,仿佛做游戏般又从莱特右边飘到了左边,莱特看着这一切,嗓音忍不住抖动起来,“艾米丽……难道是我困住了你的灵魂?” “不……她看上去不是亡灵……”皮特曼也经历了一番惊讶,但此刻已经开始冷静分析起来,“亡灵不会如此平和……更不会这么亲近圣光……她看上去更像是个纯粹的能量体。” 琥珀听到皮特曼的话顿时松了口气,一边揉着脑壳一边嘀咕“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这手让死神给盯上了呢,上次摸口棺材就摸出个七百年的老粽子,这次摸个圣光还拽出个幽灵来……” 高文随手就又是一个爆栗砸在这个半精灵的脑袋上,把后者砸的吱哇乱叫同时心里也有点感叹――别说琥珀犯嘀咕,其实刚才他心里也冒出了类似的念头,寻思着琥珀这手怕不是有偷坟掘墓复活先人的天赋,真要有的话那可不能说是被死神盯上,那简直是在生命女神的洗澡水里开过光的,他怕不是要想方设法把琥珀弄到安苏各地的先祖陵寝里,让她把当年那帮特别能打而且跟高文?塞西尔关系贼铁的老家伙们的棺材板给挨个摸一遍…… 心头转着这样不靠谱的念头,高文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开国老祖的威严的,他看着莱特身边的灵体小姑娘微微点头,然后对莱特露出个淡淡的微笑“看来这个小姑娘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你啊。” “可是为什么……”莱特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本已死去的艾米丽会以这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些日子我觉得教堂里有人是因为她在活动?” “坦白说,这就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皮特曼拈着自己的胡须,突然说道,“但我们领地上的另外一个专家或许能帮上忙。” 莱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另外一个专家?” 高文此刻已然想到了皮特曼在指谁,但在他开口之前,脑筋同样灵活的琥珀已经叫起来“啊!对!卡迈尔――领地上还有一个会发光的呢!” 然后不等高文吩咐,这个在短时间内两度被敲脑壳的精灵之耻身影已经渐渐消散的空气中,只留一句话在半空中回荡“我去叫他过来!” 高文只能看着琥珀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消失,然后转过头来,略有点无措地看着“艾米丽”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艾米丽晃晃悠悠地飘到他面前,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良久之后,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高文也对她回以微笑,心中却不免有些好奇。 他曾听莱特说过,艾米丽只是一个普通的贫民,贫苦人家的孩子,但这个贫苦人家的孩子却有着完全不符合其身份的大胆和开朗性格,她满心好奇,还敢和来到村里的骑士(士兵)们主动说话,而现在,化为灵体的她还敢和一看就是大人物的高文这样互动。 不管怎么看,这个女孩都有些不可思议。 艾米丽慢慢飘开一点距离,她又笑了起来,发出某种空灵的声音,随后一点点升高,在莱特身边圣光所及的范围内飘来飘去――但她并非只能在圣光覆盖的范围里飘动,有那么偶尔的几次,高文看到她飘到圣光之外,就像个单独的灵体一样在空气中灵活地穿梭,但很快她就会重新回到莱特身边,似乎……二者之间维持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高文和皮特曼并没有在教堂里等待太久,不管暗影穿梭还是闪电跃迁的速度都是远超过脚力的,短短几分钟后,一束劈啪作响的电光便突然出现在教堂中央的空地上,伴随着电光一起出现的,还有卡迈尔充盈着奥术光辉的躯体。 “我听了琥珀带来的消息,”卡迈尔飘向高文,“到底是怎么……” 然后他就看到了漂浮在莱特附近的艾米丽,一时语塞之后难掩惊讶之意“……先贤们呐……一个跟我类似的能量体?” 一团模模糊糊的阴影在空气中蠕动扭曲起来,琥珀的身影从阴影中钻出,得意洋洋地看着卡迈尔“怎么样,跟我说的一样吧?虽然她没你亮。” 艾米丽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卡迈尔,她似乎有些惊讶,但却毫无惧意――似乎转化为灵体之后她本就很大的胆子变得比之前更大了一些,也可能是从卡迈尔身上感受到了什么与自己相似的气质,总之她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大着胆子向卡迈尔飘去,还发出简短的疑问“咦?” “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么?”高文看着卡迈尔,“她真是跟你类似的能量体?” “我能看到她的能量节点……与我的分布方式不同,但原理恐怕是一样的,”卡迈尔伸出自己充盈着奥术能量的手臂,慢慢靠近艾米丽,“她还不是很稳定,似乎正在蜕变的过程中,但已经初步具备独立存在的能力……” 艾米丽好奇地看着卡迈尔,也有样学样地伸出手去,一个充盈着奥术光辉,一个由圣光凝聚,两个发光的肢体慢慢靠近,在那虚幻的手指即将接触之前,一团璀璨却短暂的能量火花突然从他们手指指尖爆发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了一朵细小的焰火。 艾米丽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的心智似乎也不稳定,但毫无疑问是有正常思考能力的――确实不是亡灵。” “你刚才说她的状态不稳定,而且正在蜕变的过程中?”莱特注意到了卡迈尔刚才的字眼,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由人转化成的灵体生物需要一个蜕变过程才能彻底稳固下来,因为我们毕竟不是天生就具备能量之躯的元素生物,”卡迈尔说道,“当然,我这仅仅是根据自身情况做的推论,因为研究样本有限,我不能肯定所有的转化过程都是这样。” 莱特又紧接着问道“那你知道艾米丽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么?” “这我就要先跟你了解一下情况了,”卡迈尔转向莱特,“我听说你在脱离圣光之神的信仰之后反而重获圣光,这个叫艾米丽的小女孩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醉心于研究的卡迈尔并不知道莱特的经历,只是从琥珀那里了解了一些大概情况,所以高文和莱特又把当时在康思科领的一夜给卡迈尔说了一遍。 等到把前因后果都听完之后,卡迈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并幽幽说了一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经历……” 随后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的转化,是因为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的影响,自然之神的力量灌注在我体内,从而改变了我的形态,艾米丽则是在圣光灌注中产生的转化……我的转化是连着身体一起变化的,我的躯体被重铸成了你们看到的这些‘护甲片’,而艾米丽看起来就只有灵魂完成了转化,她的躯体并没有保留下来……” “应该是因为巨鹿阿莫恩的力量层次更高,所以能进行更彻底的转化吧,”琥珀试着猜测道,“不过莱特在觉醒圣光的时候居然能把艾米丽转化成这样的灵体……也够厉害了。” “这应该不只是莱特的力量,”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召唤出了一个奥术能量球,引的艾米丽在能量球周围飘来飘去,“艾米丽本身……或许也要有足够高的圣光亲和度才可以。” 。 ------------ 第四百二十五章 物质世界的模糊边界 没有谁比卡迈尔更适合作为艾米丽的检查者――作为一个被困在忤逆堡垒中长达千年的能量灵体生物,卡迈尔在受困的最后几百年里无事可做,他摸遍了忤逆堡垒中的每一块砖,每一道梁,每一个沟壑,也研究透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奥秘和细节,这位古代奥术大师曾说过一句话: “作为一个研究者,我在研究和被研究方面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艾米丽的情况和他并不完全一样,但至少“能量生物”这一本质还是共通的,根据对自身的研究成果,卡迈尔知道在面对另外一个能量生物的时候应该如何入手。 经过一番尝试性的交涉,卡迈尔首先确认了艾米丽现在的神志状态:“她的思考能力健全,但感知方式和反馈方式都有些混乱,这应该是生命形态突然转换导致的错位,所以现在她表现的有些……不像常人。” 高文点点头,看着正绕着琥珀飘来飘去的艾米丽――小姑娘似乎正在对眼前的每一个陌生人产生好奇,她在以“研究新事物”的心态和现场的每一个人接触,但在这个过程中,她和旁人却没多少有效的交流,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并仅仅接受着现实物质世界的有限干涉,这让她的行动模式多少有些怪异。 按照卡迈尔的说法,当一个人类突然转变成能量体生物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在短时间内将是“重叠”且“虚幻”的,就好像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幕来观察一团火焰般不可捉摸,而转化者自身的心智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变化,以匹配这种躯体上的变异,这种错位并不是永久的,而艾米丽现在显然就在这个变化的中间阶段――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小姑娘看起来适应的还不错。 “她还保留着自己的记忆么?”旁边的莱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是说……她还是艾米丽么?” “基本上都会保留下来,就像我一样,但她对待这些记忆的方式就不好说了,这取决于她后期的心智重塑,”卡迈尔说道,“但不管怎么说,她仍然是她,能够保有自我――这也是我们这样的能量生物和亡灵之间最大的区别。” 一边说着,卡迈尔一边略有些感慨:“这孩子一定有着非常特殊的圣光亲和天赋……这种天赋在她生前应该就足以体现出来了。” “她曾经说在我身边看到一圈光……”莱特眼睛中有一线光芒闪过,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夜被遗忘的细节,“我当时以为她是错把篝火的火光当成了别的东西……” “她看到的可能是你身边涌动的圣光――那些圣光从来就没有离开你,只是你无法感知,以至于它们只能四散游离,”高文猜测道,“而且我记得你还说过,收养艾米丽的人说这孩子‘脑筋不太正常’?” 莱特点点头:“是的,他们说艾米丽从小就有古怪想法,还时常产生幻觉,有时候还会把大人吓到。” 皮特曼感慨不已:“一个富有天赋的贫民女孩,这种事情虽然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和那些从小就能接受良好教育,还能健康发育的富裕子弟比起来,这种事情往往都只存在于贫苦人的想象中……只能说这一切简直是太巧了。” “不,我不认为这是巧合,”莱特突然摇了摇头,他看向艾米丽,眼睛中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光芒,“我认为这是圣光的指引……是为了指引我这个愚钝的人,圣光才安排我和艾米丽相遇的。” 艾米丽听到了莱特的声音,她嘻嘻地笑起来,轻飘飘地落在莱特身后,用手抓住后者的肩膀,像一片轻纱般慢慢伏在那里,然后也不知道歪着脑袋想了些什么,她又突然对卡迈尔挥舞起胳膊来,整个人发出了暖洋洋的明亮光芒。 卡迈尔愣了一下,随后也发出轻声浅笑,扬起手臂,整个人发出愉快的浅蓝色光辉作为回应。 琥珀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忍不住戳着高文的胳膊:“哎哎,你能看懂他俩在干啥么?” 高文哪能理解两个发光生物的交流模式,也只能胡乱分析:“……或许转化为能量体之后他们能共鸣交流?” 这时候卡迈尔飘了过来:“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就跟着闪两下。” 高文≈ap;琥珀:“……” 卡迈尔看着高文和琥珀那一脸懵逼的模样,顿时自己也有些无措起来:“不是,琥珀你就算了,领主您年轻的时候难道没逗过孩子?” 高文:“……” 这让他如何作答――他是有逗孩子的记忆不假,但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转过这么大的弯来嘛! “我想知道我该怎么照顾她,”莱特则在一旁为另一件事感到忧虑,“我从没有过这方面经验。” 皮特曼一听这个顿时凑上去,满脸带笑:“那你找我就算是找对人了,我当年也是跟人一起带过孩子的……” 高文不等这个小老头说完就高声打断:“莱特,你想清楚啊――皮特曼当年带出来的可是琥珀……” 琥珀前一秒还在跟着皮特曼嬉皮笑脸,这一秒就瞪起眼来:“我怎么了?我有哪不好么?!” “你们别添乱了,艾米丽还只是个孩子,”高文颇具气势地看了皮特曼和琥珀一眼,把这一老一少的领地之耻给瞪回去,随后看向卡迈尔,“还是你说吧――艾米丽现在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人类孩童,她的成长发育需要什么?” 卡迈尔点点头,对莱特说道:“让这孩子暂时在你身边生活就好,据我观察,她已经可以自我维持,只是还需要你提供的少量圣光作为补充,而且除了能量之外,她也不需要饮水进食。另外,她需要适当和别的人接触,这有助于她尽快重塑完整心智,也能减少她的不安感。最后,你要随时观察她的状态,当她的能量体不稳定、突然极度焦躁不安时,你要用自身的圣光力量来安抚她,或者检查周围是不是有过于强烈的能量源在干扰。如果遇上无法解决的情况,就来找我。” 莱特把这一条条的注意事项认真记下,等到全都记住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轻轻地呼了口气,并侧过脸看着仍然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艾米丽:“你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高文也露出微笑,他慢慢走上前,对小姑娘伸出一只手:“孩子,欢迎来到塞西尔。” …… 在离开教堂之后,高文没有返回领主府,而是带着琥珀一同来到了白水河旁。 时日已经渐至盛夏,但作为北方国度的安苏一向气候凉爽,尤其是在这白水河旁,即便夏日的正午时分也常有凉风吹来,高文站在河岸边一处高高的水泥台地上,一边吹着凉风,一边眺望着机械桥的方向。 巨大的机械桥连通白水河两岸,在机械桥的对面,北岸开拓区的农田正泛起层层麦浪,依稀可以看到在更远处的河岸边还有管道从河里一直延伸到岸上,高文知道,那是北岸开拓区的抽水泵所处的地方。 随着各种各样的魔导机械被制造出来,先进的机械泵早已取代了领地最早期的水车装置,但时至今日,仍然有一座水车在南岸的西部区域运转着,那是为了纪念开拓领最早期的艰难日子而留下的。 “你不回家跑来看麦子啊?”琥珀虽然老老实实尽着护卫的本分,跟着高文一起到了河边,但她的嘴巴可一点都闲不下来,在旁边站了没一会,她就忍不住嘀咕起来。 “这有助于我思考。”高文随口说道。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艾米丽的身影。 艾米丽现在是否算是“死而复生”,高文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是圣光的指引还是纯粹的巧合使然,他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在看到艾米丽的灵体形态之后忍不住产生了一些困惑,所以想要找个地方静静地思考而已。 灵魂,实体,灵体(或者说能量体)……这中间的界限到底在哪? 如果从卫星时代开始算起,高文来到这个世界可能已经长达百万年之久,如果从揭棺而起开始算起,他也在这世界上活动了一年有余,然而他仍然不能完全抛开前一世的思维束缚,这个世界的诡异――或者说“不合理”之处仍然时时困扰着他。 曾经身为人类的卡迈尔在接受巨鹿阿莫恩的能量灌注之后成了个法力生物,全身百分之九十都由所谓的“奥术能量”构成,曾经身为人类的艾米丽在被莱特的圣光影响之后灵魂独立生存下来,成了个灵体生物,全身都由圣光形成,而构成他们身体的,都是“能量”。 能量可以是有型有质的么?能量是可以被看得见摸得着的么?能量和物质的界限是可以这么模糊的么? 前一世的概念告诉高文,能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存在,但人类只能通过能量所产生的各种现象来确认它的存在,它可以和物质相互转化,但那是一个极端困难的过程,可是在这个世界,一切却截然不同。 在魔法的领域里,物质世界的边界竟然是如此模糊……那些匪夷所思的变化,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高文的视线落在远方的麦浪上――那些麦浪,那些流水,那些土壤,那些切切实实存在的东西,也可以突然转化形态,而不必遵循e=2么? 这个世界的基础……到底是如何构成的? 在思索中,高文突然想到了魔潮,想到了那些在魔潮中转化形态的物质,以及在魔潮过后天地俱变的魔法环境。 魔潮……是否就是能量和物质的界限最模糊的时刻?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世界的本土生物来解释他脑海中产生的困惑和思考,哪怕是卡迈尔那样的顶级学者,恐怕也理解不了他脑海中的另外一套世界观是怎么回事,然而他确确实实在两个世界观的艰难摩擦中找到了那么一点点的线索――那么一点点可能涉及到这个世界本质的线索,他本能地觉得,发生在卡迈尔和艾米丽身上的变化不能简简单单地用“这一切都是魔法的原因”这么一句话来盖过去,在这些变化背后……说不定就隐藏着这个世界最本质的秘密。 琥珀在旁边站着,看着高文那陷入沉思的模样,她敏锐地感觉到高文正在某个近乎牛角尖的问题上陷入焦躁,她不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但还是开口说道:“艾米丽活了哎,总而言之这都是好事吧?” 高文从那些目前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难题中惊醒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看着琥珀:“真难得你能说一句明白话。是啊,不管怎样这总是件好事。”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太阳下山了 巨大的日轮渐渐下沉到了远方的山脉附近,参差嶙峋的山脉锋线在远方延伸着,仿佛一道不规则的脊骨般在大地上隆起,夕阳的光辉在这条脊骨上镀了一道朦朦胧胧的亮边,而随着那轮巨大的太阳慢慢下沉,这道亮边的颜色正变得愈发深沉梦幻起来。 这真是美妙的景色――唯有在磐石要塞最高的塔楼上,方能完整地看到这般壮美的风景。 然而此刻的马里兰爵士并没有多少心情来欣赏眼前的美景。 在要塞的塔楼上,马里兰爵士正将视线从西侧的群山上收回,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一头拥有健壮双翼、长着威武白色翎羽、身披蓝黑色系带的巨兽正从远方飞来。 但愿有好消息――这位镇守要塞的将军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 过了一会,当太阳又下沉三分之一的时候,一名亲兵终于匆匆忙忙地跑上了塔楼,将一份封好的文书递到马里兰爵士面前“将军!来自王都的回信!” 马里兰爵士立刻接过文书,飞快地将其拆开,一行一行地看着那上面遣词用句精妙华丽的文字,而他的眉头则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皱了起来。 递送文书的亲兵追随马里兰爵士多年,了解爵士的每个表情,此刻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上面说什么?” “王都的老爷们终于愿意派一个骑士大队过来了……”马里兰爵士难掩烦躁地说道,“只有一个骑士大队。” “一个骑士大队?”亲兵惊讶不已,“一百名骑士和他们的扈从?就这些?” “是八十个骑士和他们的扈从,”马里兰爵士把文书扔在一旁,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你以为圣苏尼尔城派出来的骑士大队会是满编的么?” “那能有什么用?!”亲兵难以置信地惊呼起来,“碎石岭上第一轮天火爆炸死掉的骑士就不止这个数……” “我当然知道,但我们说什么也没用,”马里兰爵士打断了亲兵的话,他看着这个深得自己信赖的亲信,摇着头叹息道,“事实上原本是压根没有援军的,这支骑士大队都是威尔士王子以私人名义提供的支持,仅仅是为了维持颜面而已。” 亲兵下意识地问道“为什……” 然而马里兰爵士并没有回应他,这位直接效命于王室多年,风光体面,如今却整日愁眉紧锁的高阶骑士只是用力挥了一下手,随后便转过身去,离开了这座高高的塔楼。 走下塔楼螺旋向下的阶梯,走过狭窄逼仄的“剑廊”,爵士来到了要塞的南城墙上,他沿着城墙向前走去,在城墙中段,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卡洛尔子爵正站在城墙边缘,出神地望着远方。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在整个南境都有潇洒倜傥之名的年轻贵族早已没了那种英姿飒爽的模样,尽管他已经重新穿上干净整洁的绸缎外套,脸色也恢复了健康,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压力纠缠着他,让他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像一尊被风吹雨打的雕像。 卡洛尔子爵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他在这临近盛夏的时节披着一件薄外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南方,直到马里兰爵士站在他身后,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马里兰爵士不得不出声打破沉默“我的朋友,你又在看着南方了。” 卡洛尔子爵抖了一下,看到是马里兰爵士,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手指着南边那片起伏的丘陵“从那走,林子里有一条路,骑马三天就能到我可爱的盛夏庄园……再走三天,就是我的城堡……” 马里兰爵士严肃地看着卡洛尔子爵的眼睛“我的朋友,这是个危险的念头,南方现在相当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塞西尔家族的人正在接收整个南境的土地,一座庄园一座庄园地接收,把我们留下的骑士和家臣都从城堡里赶出去……恐怕已经有不少骑士和家臣都效忠了他们的新主子,”卡洛尔子爵叹息着,视线慢慢从远方收回,“南方对我而言既是家乡又是噩梦,我这些天一直在做梦,梦到回到城堡,然后被烧死在城堡里……” 马里兰爵士摇了摇头“或许你应该学着像康思科子爵和马里?奥兰子爵一样,给自己减轻点压力。” “用酒精和魔药给自己减压?或者去城里找几个高级娼妓?我可不愿意死在酒缸里或者女人的肚皮上,”卡洛尔子爵痛苦地摇着头,随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光芒,抓住了马里兰爵士的手,“对了!爵士,我刚才看到狮鹫信使飞进巢塔,是不是王都来消息了?” 马里兰爵士看着眼前这位跟自己多少有些交情的南方贵族,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实情,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王都没有多余的援军……只有威尔士?摩恩王子以个人名义派来的一个骑士大队。” 卡洛尔子爵瞪大了眼睛,足足愣了半分钟后才有些失态地惊呼起来“就这些?!王都的贵族们难道都死绝了么?!” “就这些,”马里兰爵士静静地说道,他看着子爵的眼睛,用眼神让对方冷静下来,“我的朋友,注意你的风度――你现在就像个快要输光一切的赌徒。” “我已经输光一切了!”卡洛尔子爵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南境已经完全落到塞西尔家族手中,王都那些人真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难道忘了这座磐石要塞建立之初的目的?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塞西尔家族冲到圣灵平原,去找他们算旧账?!” “磐石要塞的使命是守卫圣灵平原,防御塞西尔家族,子爵先生,我以家族的名义起誓,即便没有援军,我和我的骑士团也会完成这个任务,”马里兰爵士严肃地说道,“冷静点,别忘了磐石要塞本身的坚固和数千名精锐骑士、战士的力量,我们还有充足的物资储备和来自多尔贡河的水源,从一开始,这座要塞就是按照承受巨大进攻压力的标准而设计的。” 卡洛尔子爵脸上的神色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颇为忧虑“……你没有面对过天火爆炸,你不知道那些东西有多可怕,它们一旦推进到城墙下的平原上,在投石机的射程之外就能把城里的人全都杀光……我计算过那些武器可能的射程,还观察了那些魔法装置的飞行轨迹,依靠磐石要塞的投石机和城墙是防不住的。” “磐石要塞有特殊的防御手段,”马里兰爵士安慰着卡洛尔,“放心吧,即便那些‘天火爆炸’像你们说的那样会从天上掉下来,我们也有办法应对。” “但愿如此……”卡洛尔子爵叹息着,这段日子恐怕是他一生中叹气次数最多的时光,而在稍微冷静下来,最初的激动心情也平复之后,他注意到了刚才马里兰爵士没有说清楚的一处细节,“爵士,王都真的连一支真正的援军都派不出来么?哪怕因为局势动荡,王都的军队不能调动,圣灵平原的贵族兵还有西境的兵团呢?” 卡洛尔子爵能理解王室在面对东境叛军和南境混乱双重危机时更加重视东部的举动,因为不管是从政治意义上还是从实际威胁上,由埃德蒙王子和塞拉斯?罗伦公爵统帅、已经举境皆叛的东部叛军都比南方危机更加严峻得多,南方的局势再怎么恶化,消息传到王室耳朵里恐怕也只不过是南方的贵族们在进行领地分隔的“贵族战争”而已,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中还出现了塞西尔家族的崛起,恐怕目前正深陷危机的王室甚至都不会理会这种“小问题”,然而即便如此,随着南方四十多个贵族被塞西尔家族一朝扫平的消息传到王都,王室那边也多少该有点表示吧? 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扫灭整个南境所有贵族联军的、崛起的塞西尔,一旦他们冲破了磐石要塞的封锁,进入圣灵平原,踏上国王大道,这种后果谁敢承担? 面对卡洛尔子爵的疑问,马里兰爵士只能一声长叹“圣灵平原东部重镇索林堡已经失守了――埃德蒙王子的军队已经踏进王国腹地。” 卡洛尔子爵瞪大了眼睛。 马里兰爵士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有些出神地望向城墙西侧绵延的群山。 太阳下山了。 …… 每当太阳下山,塞西尔城内的魔晶石路灯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城市照明设施就会在感光符文的控制下自行启动,明亮的魔法光辉从白水河岸一直到黑暗山脉脚下,从矿山大道一直到霜林村,仿佛在大地上闪耀的群星般照亮整个城市,而每当这些明亮的路灯亮起来的时候,高文总会习惯性地来到领主府二楼的窗前,眺望着外面。 那些整齐而明亮的魔晶石灯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前一世的城市路灯,又让他回忆起刚刚来到这片开拓地时,在营帐和栅栏之间点亮的那一蓬蓬火把和火盆。 灯光照亮的地方,就是文明所及之处,即便换了一个世界,即便灯光的载体从电灯变成了水晶,至少这一点仍然是共通的。 但即便灯光明亮,暗影中也总有些东西在活动。 比如正从墙角的阴影里鬼鬼祟祟钻出来的琥珀。 “去哪?” 高文老早就感应到琥珀的气息出现在房间里,在这个精灵之耻摸到书桌上的银质印章之前,他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琥珀略有点狼狈地从暗影潜行状态跳出来,颇为不满地白了高文一眼――今天份的偷摸计划又没成功,这显然会破坏她的好心情。 虽然她也从来没成功过。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能对这么无聊的事情如此乐此不疲的,”高文无奈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有什么情况?” “密报,磐石要塞。” 。 ------------ 第四百二十七章 再次运转的战争机器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接过琥珀递过来的情报,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脸上便忍不住露出微笑来:“逃跑的残存贵族已经全部抵达磐石要塞,就和我们预料的一样――他们只能在磐石要塞暂时避难,圣灵平原没有接纳他们。而且目前要塞处于孤立无援状态,得不到来自王室和圣灵平原的支援。” 琥珀感觉很不可思议:“王都那边的人真的这么简单就放弃磐石要塞了?那可是磐石要塞啊!” “他们不是放弃,而是不得不暂时搁置,”高文随手将情报化为灰烬,心情愉快地解释道,“塞拉斯?罗伦公爵率领的东境军团是安苏最强大的军队,他们已经在短时间内攻破圣灵平原的东大门,并在平原东部重镇扎下根来,只要再打下几个关键的堡垒,他们就能顺着国王大道长驱直入地进攻圣苏尼尔。东部叛军的目的很明确,他们就是冲着颠覆第二王朝来的,对于王都的人而言,这才是最大的威胁。” 随后高文停顿了一下,在短暂思考后,他接着说道:“但他们绝不是要把磐石要塞拱手相让,王都那边的人在想什么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们会用磐石要塞的坚固城墙和士兵来抵挡、拖延,磐石要塞横亘在南境和圣灵平原之间的群山缺口中,独特的地势让它几乎无法被围困,塞西尔军队只能在南方进攻,而磐石要塞可以从北方的圣灵平原得到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在设计之初,这座要塞就是以承受长时间高强度进攻为目的建造的,所以在王都看来,这将是一场长期战争。只要磐石要塞能坚持够久,王室方面就能从东境的危局中缓过一口气,到时候西境的军队甚至北方的山地军团都可以南下进行支援……” 琥珀眨眨眼:“所以我们要在王都反应过来之前把要塞打下来呗……” “去把拜伦、菲利普、索尔德林、赫蒂叫来,对了,另外还有瑞贝卡也一并叫来。”高文点点头,“给贵族残兵们的中场休息时间结束了。” 片刻之后,塞西尔的军事统帅以及内政总管、技术总管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里。 在高文开口之前,他们就猜到了被召集至此的原因,而且瑞贝卡进屋之后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她平常可很少有机会被老祖宗叫来参加军事方面的会议,这姑娘想不明白自己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参会有什么用,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心情变得格外愉快起来。 拜伦满脸期待地看着高文:“领主,咱们终于要对磐石要塞动手了么?” “你怎么看着这么高兴的?”旁边的菲利普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喜欢打仗啊。” “别提了,我答应豌豆等把磐石要塞打下来之后要给她带礼物的,牛皮吹出去快半个月了。” “咳咳,”高文轻咳两声打断了这俩语言艺术工作者的交流,随后微微点头,“如拜伦所说,这场战争的中场休息已经结束。菲利普,北方的准备工作怎样了?” 年轻骑士上前半步:“领主,我们过去半个月一直在将各类轻重型火炮的组件和工业零件运往卡洛尔地区,并利用卡洛尔地区现有的魔网建设兵工厂,制造武器弹药,目前北方地区已经有十六座‘正义’轨道炮和一百二十七座‘说服者’轻型轨道炮待命,弹药充足。另有第一战斗兵团的两千名士兵和第二战斗兵团的两千名士兵在北方待命。” “这就够了。”高文微微点头,为了接收南境各地贵族的土地,维持几个控制区的基本秩序,他必须在南境本土留下一定军队来维持局面,而且他也不是要用传统的人海围城战术来进攻磐石要塞,北方地区目前集结的兵力在他看来是足够的。 接着他看向索尔德林:“钢铁游骑兵现在可以参加实战么?” “新兵总要见血,”高阶游侠答道,“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很好,有适合你们的任务,”高文点点头,“你们的任务是配合我们在磐石要塞里的内应……” 等交待完钢铁游骑兵的任务之后,他又转向赫蒂:“关于粮食储备和近期的宣传工作……” 高文逐一确认着领地内的情况,分配着各人的任务,但却始终没提到拜伦的事情,过了一会,这个佣兵出身的中年骑士终于忍不住了:“领主,我呢?我的任务是什么?” 高文看了看拜伦,略一沉吟:“确实有你一项任务,而且还很重要,不过我得先确认另一件事……瑞贝卡,卡迈尔那边的虹光装置进度怎么样了?” “虹光装置”并不是一个最终的名字,而只是正在进行的项目名称,虽然这个项目是卡迈尔的,不过瑞贝卡是整个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她对项目的进展了如指掌。 听到高文的问题,正稍微有点走神的瑞贝卡顿时激灵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然后露出有点苦恼的神色:“还是散热问题……那么大的聚能结构,蓄积的热量根本来不及导出去,我们正在尝试用冰雪系的魔法阵来强行压制聚能结构的温度,但目前还没找到能够在强干扰情况下稳定运行的冰雪符文基材――之前的冷却环都很快就烧毁了。” “也就是说,除了散热问题之外,虹光装置已经能运行了?” 瑞贝卡点点头:“是啊,两个样机都能运行――就是运行不了几秒钟。” 高文略微点头,随后转过身去,看着悬挂在书房墙上的那副巨大地图。 磐石要塞确实跟南境大部分地方的“石头堡垒”截然不同,那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要塞,是利用强大的魔法技术武装起来的要塞,它有着一层强大的魔法屏障,而且这层魔法屏障还能够汲取自然界的魔力来不断修复自身,只要不能打断它的运行,那么巨炮轰击要塞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根据卡迈尔的说法,依靠纯粹魔力来毁伤目标的虹光装置是比魔晶大炮更适合对付魔法盾的武器,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在进攻磐石要塞的时候用上这件新式武器。 在他脑海中,浮现出了来自高空卫星的监控画面。 磐石要塞以及要塞周边地区的地形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他看到多尔贡河从圣灵平原一路南下奔流不息,在磐石要塞前的山口一分为二,一条流入群山之间,一条则注入南疆,成为南境的生命动脉:白水河。 高文转过身来,看着瑞贝卡:“或许我们可以开阔一下思路,散热问题也不是那么难解决的……” 瑞贝卡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因为她的地理老师疏于武艺,所以她的地理成绩并不是很好,自然也想不到高文所想的东西:“您有主意啦?” “我们可以利用河水给装置降温,我看过卡迈尔的原型机,还跟他聊过一些,这个方案应该是可行的。” 瑞贝卡怔了怔,眼睛慢慢明亮起来:“哦啊!这个主意不错!我回去再跟卡迈尔大师商量商量!” 高文笑了笑,随后将手撑在身前的桌子上,视线缓缓从现场每个人身上扫过:“另外还有一件事――这次我要亲自去前线。” 这句话一说出来,现场的人就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些。 虽说在这个时代,贵族领主亲上战场才是个正常现象,但碎石岭炮击和白水河阻击的战场上却没有高文的身影,只有在之前畸变体袭击城市的时候,高文才亲自上过两次战场――换句话说,除了防御本土的时候,高文都没有离开领地的习惯,他对此的态度和自我定位一直都很明确:统治者应坐镇后方,到前线冲锋陷阵的事情尽量少做。 所以大家也还习惯性地以为老祖宗这次也会在后方待着,根本没想到高文有亲征的打算。 “一个成熟运作的政务厅可以在领主短暂离境的时期维持好秩序,而且我相信赫蒂在我离开的时候也能照看好后方,本土留守的军队也能防御好黑暗山脉的威胁,”高文解释着自己的想法,“进攻磐石要塞将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战斗,重要性甚至远远超过对付霍斯曼伯爵的那七万杂牌军,这决定着我们能否获得一个安稳且不受打扰的基本盘,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这场作战出现任何意外,所以我要亲自去坐镇。” 高文说到这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还有个更重要的意义――磐石要塞建立的初衷,你们每个人应该都知道。” 赫蒂看着自己的先祖,语气复杂:“为了把塞西尔家族锁在南境……” “所以,当磐石要塞城破的时候,我必须在战场上。” 象征意义和门面工程,高文本人可以不在意这些,然而这个时代的基本规则和大众舆论却都在意这些。 既然如此,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上,高文便不介意也“象征意义”一把。 这场战前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琥珀已经是哈欠连天,她看着仍然显得很有精神的高文,忍不住撇了撇嘴:“真不知道你脑子是用什么做的,总是那么多点子……” “就当你是夸我好了,”高文随口说道,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接下来我要去跟提尔谈谈,你跟着来么?” 琥珀愣了一下:“你这大半夜的去找人家合适么?肯定正睡觉呢……” 高文扭头看了琥珀一眼:“你觉得对提尔而言有白天黑夜的区别么?我什么时候找她不是她睡觉的点!” 就跟高文说的一样,提尔这条离了海的海妖在岸上基本就只有睡觉一件事可干,当高文和琥珀到她房间的时候,这位人鱼小姐正翻着肚皮漂在自己的大水池子里,看上去跟死了似的――说实话,这条咸水鱼实在有着太多的画风问题,不但走路姿势六亲不认,睡觉姿势也是嚣张跋扈,领主府里负责给提尔换水的女仆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位“人鱼小姐”翻肚皮并不是死了,而是在仰泳的事实…… 把提尔叫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琥珀上前折腾了半天这条鱼还是酣睡依然,到最后高文都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一个跳劈把这个咸鱼精给弄起来的时候,提尔才终于悠悠醒转。 人鱼小姐一睁眼就看到高文和琥珀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吓了一跳,翻身就是一尾巴甩了高文一脸水:“你们怎么都不敲门的啊!” “废话!我们就是在外面把门炸了你能醒过来都算你厉害!”高文颇为不爽地擦掉脸上的水,并扭头看了第一时间藏在自己身后躲水的琥珀一眼,“你知道我俩为了把你叫起来就差往池子里倒开水了么?” “开水算什么,海底火山附近我又不是没去过,”提尔撇了高文一眼,“说吧,你们大晚上找我有什么事――话说现在是晚上吧?” 提尔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四周,看到窗户外面确实一片黑才肯定了现在是夜晚:“还真是晚上……那我这是刚睡着啊……” “你是昨天晚上睡下的!”高文瞪着眼睛说道,并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来找这个咸水鱼是不是个错误,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我来找你是跟你说件事――我们就要进攻磐石要塞了。” 虽然提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好歹她还知道塞西尔领正在和外面打仗的事,所以此刻也没什么茫然,只是露出一丝困惑:“所以呢?” “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提尔怔了一下,随后鱼尾在水中轻轻摆动着,一边卷起水花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忘了我们当初说好的么――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深海的知识,可以在那些所谓的‘畸变体’袭击城市的时候帮忙,但我不会介入你们人类之间的战斗,这种事对我而言可是太无聊了。” “我当然记得,而且我也没打算让你参加人类之间的战斗,我只是让你帮忙捎带点东西送到北边,然后你就在旁边看着就好。” “就这么简单?”提尔狐疑地看着高文,“我可是知道的,你这家伙狡猾得很,你挖好坑了吧?” 高文没有回答提尔的问题,而是提醒道:“你不对陆地上的魔法技术感兴趣么?你们海妖不是在自己的技术体系里遇到了瓶颈么?或许你在磐石要塞可以看到让你感兴趣的东西,那将是人类传统魔法技术和塞西尔魔导技术的对撞现场,我相信即便是对海妖这样的先进文明而言,这种程度的技术对撞也是值得一看的。” 提尔的眼神略有变化,似乎是有些动心,但片刻之后她还是略微摇头:“说实话,我还是更想睡觉……” “我仔细想了想,巨鹿阿莫恩那么大,让你啃个几口也不是不可以……” “成交!” 高文&琥珀:“……”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接管”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高文早该想到,跟提尔这个咸水鱼废话再多也不如让她吃一口“小点心”有效,看到提尔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他就觉得刚才那一堆口水全都浪费了。 但是也没差,过程并不重要,只要这条咸水鱼愿意帮忙就好。 验证型的虹光装置是一种体积相当巨大的武器,而且比起其本身的巨大体积,虹光装置所需的配套能源模组更加令人头大,按照卡迈尔提供的技术报告,虹光装置需要长时间稳定供应能源才能够有效运转,而目前各类魔晶轨道炮所用的魔力电容器都达不到这个要求,这就决定了一台虹光装置要么建造在固定的魔网上成为固定炮台,要么就得“拖着”一大片魔网上战场,而以目前塞西尔的运输技术,要从陆地上运输虹光装置到前线并保证它能开机是很困难的。 并不是说办不到――零零碎碎分批把零件送过去然后在战场上施工也是能搞定的,但那所需的时间就太长了,不符合高文“短时间内拿下磐石要塞”的要求,而且有那种慢悠悠组装虹光装置的功夫,菲利普用魔晶巨炮慢慢轰应该也能把要塞城墙给轰开,这样一来新式武器也就完全失去了出场的意义。 最佳选择是用船,利用白水河这条天然航道直接把虹光装置送到磐石要塞脚下。 在任何情况下,大型货船的运输能力都是远胜于陆地交通工具的,而且船只本身的体积够大,也便于在内部安装各种魔法机构,再加上通过河道运输,高文构想中利用白水河的河水来给虹光装置降温的方案也更便于实施,所以不管怎么看,水路运输都是最佳方案。 事实上即便没有“虹光装置”,高文也早就在安排建造属于自己的水面战斗力量――在白水河上歼灭培波伯爵的军队之后,他便缴获了一批南方贵族的“战船”,然后安排了一批工匠和魔导技师去尝试对那些船进行现代化的改造翻新――他并不是没想过造一批新的出来,只是造船实在是个技术活,他本人上辈子当键盘侠积累的那点书面知识还不够造出实际可用的现代化船只,而这个世界现有的造船技术则经历了严重的技术断代和倒退,能招揽到的造船工匠最多也只能造出和“培波舰队”的船只同样等级的内河舰船,所以他不得不选择在己方缴获的战船基础上进行现代化改造,一方面节约时间节约成本,一方面则是进行技术积累。 但那些船只的改造还没完成――甚至最近还遇上了动力方面的技术难题。 磐石要塞已经开战在即,他没有时间等自己的战舰慢慢改造完,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来找领地上现成的“水运专家”来帮忙,提尔自称为“潮汐大师”,她在这方面应该是值得信赖的。 当然,本着谨慎稳妥的行事风格,高文也没把全部指望都放在提尔身上――万一这条咸水鱼打定了主意要在水池子里睡到地老天荒,他也有备用方案:大不了再多给菲利普拨几门巨炮,还怕打不开磐石要塞的门? 磐石要塞的魔法护盾再强,也扛不住重型火炮连续不断的轰炸吧。 在承诺帮忙,并且再三确认了自己真的有小点心可吃之后,提尔的兴奋劲随之慢慢退去,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里再次浮现出困意:“话说你们还有事不?要是没事的话我继续睡觉了……等我睡醒了再去码头……” 高文看了这个已经开始慢慢在水里下沉的海妖一眼,突然还就真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还真有件事――风暴之子又在跟海妖打仗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啊?又打起来了?”提尔冒着泡又从水里浮上来,一脸萌圈,“这个时节不是群星归位刚过去没多久么?我的姐妹们应该都在海床上消食才对……我们不去挖大鱿鱼,也不去风暴之子的岛礁附近转悠,那帮脑子坏掉的人类还发什么疯?” 高文看着提尔那发自肺腑的困惑表情,眉头微微皱起来:“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当然不知道,”提尔晃晃脑袋,“我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待着呢,哪知道深海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高文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敷衍着说了一句,随后他注意到提尔那一脸淡然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不担心老家的情况么?” “没什么可担心的,那些风暴之子卷不起什么大风浪,海洋是海妖的,”提尔随口说道,接着打了个哈欠,“而且从这里游回去要好远的,我还是多攒攒体力好了……等什么时候我有劲了……再考虑回去看看……” 看着这个咸鱼精的模样,高文就觉得这家伙这辈子都不一定回得去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琥珀一起转身离开了提尔的水池,但在两人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水声又突然从水池中传来,海妖小姐扒在水池边沿,看着高文:“啊,我刚才想到一个可能……” 高文转身看着她:“什么可能?” “无尽之海被魔力风暴笼罩,海上是最先能够观察到魔力变化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受到魔力影响的地方,”提尔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些风暴之子在海上已经太长时间了,或许……他们能够感受到魔潮将至。” 高文的表情变得严肃,在严肃地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才对提尔微微点头:“多谢你的提醒。” 提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水池子里摆了摆手,随后上身一仰向后一倒,继续用那种嚣张跋扈的睡姿翻着肚皮泡在水里开始睡觉。 离开提尔的房间之后,琥珀才忍不住嘟囔起来:“魔潮,魔潮……要是这种东西不存在多好……每次有人一提醒,我都感觉浑身发毛的。” “习惯了就好,我们当年离魔潮更近,”高文淡然地说道,“不管魔潮怎么来,人只要还活着,日子就还是得照常过的。” “行吧,就像你常说的那样,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你这么大个肯定能顶很久,”琥珀的耳朵抖了抖,暂且把魔潮的事情放到了一边,“我是困得不行了,今天没别的事了吧?” “今天没事了,”高文点点头,“不过明天有事――你和我一起去一趟葛兰领。” 在大军出征之前,是时候大张旗鼓地去“接收”葛兰领了。 …… 高文?塞西尔的军队开进了葛兰领。 旗帜鲜明,盔甲明亮的塞西尔战斗兵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便进入了葛兰地区,并很快将塞西尔的旗帜插在裂石堡的城墙上,在这座位于陡峭山崖顶端的城堡中,紧张不安的侍从和家臣们终于等到了这场“贵族战争”的“最终结果”――他们迎来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至少在那些不清楚全部真相的普通人眼中,事实是如此的。 自从这场彻底改变南境局势的战争爆发,领地的女主人下落不明之后,裂石堡里的人就逃跑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的人在管家的强力控制下倒还维持着城里的秩序(当然,这中间少不了安插隐藏在城堡里的军情局干员和钢铁游骑兵们的帮助),但相对稳定的秩序之下隐藏的却是弥漫在整个领地上的紧张情绪。 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贵族联军惨败的消息就是一个噩耗,这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塞西尔的俘虏和奴隶,土地会被劫掠,财富会被洗劫,而至于洗劫何时到来以及进行到什么程度,则完全取决于那位“暴怒的老祖宗”什么时候会腾出空来。 现在,那位老祖宗看来是腾出空了。 但他们所担忧不安的“洗劫”是注定不会到来的。 身穿铠甲的高文以威风凛凛的姿态进入了裂石堡,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惴惴不安的葛兰家臣和仆役,他就忍不住偷偷摇头:罗佩妮?葛兰显然不可能把她和塞西尔的秘密盟约公之于众,这座城堡里的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其实他们的女主人压根就是跟塞西尔站在一起的,自然也想不到塞西尔人根本不会动他们一丝一毫的财富。可惜哪怕到了现在,高文也不能对城堡里的大部分人解释这一点,而且他还要完全控制住整个城堡,甚至控制住整个葛兰领,以防止塞西尔军队进入领地之后真正情况的细节流露出去。 虽然磐石要塞里那帮传统贵族几乎可以说没有什么情报系统,但他不能允许丝毫意外出现。 只是这微妙的紧张局面……着实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但好在他也不甚在意这些,在领着士兵进城,做了一些表面功夫之后,他就来到了城堡深处,来到了那间有着大窗户的房间门口。 守在房间门口的女仆和高文有过一面之缘,但上次见面的时候高文还是城堡的客人,这次见面他却是以“征服者”的姿态站在这里,女仆难免紧张起来,她如临大敌地看着高文,努力鼓起那一点点勇气,似乎是想守护自己的小主人――但这点勇气在高文开口的时候就几乎要跑光了。 “打开门,”高文说道,“我是来看帕蒂的。” “……小姐在休息……” “别紧张,”高文微笑起来,“我是帕蒂的朋友。” 守门的女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此刻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另外一位负责照料帕蒂的贴身女仆从里面走出来,略有敬畏地看了高文一眼:“小姐想见您。” 高文点点头,在迈步走入房间之前,他赞许地看了守门的女仆一眼:“你很勇敢。” 房间里,帕蒂正坐在她那张特制的椅子上,晒着一天中最灿烂的阳光。 她的气色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好很多,显然皮特曼几次前来给她进行的治疗都卓有成效。 “是高文叔叔!”在看到高文的一瞬间,这个小姑娘就兴奋起来,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努力支撑着脑袋,还晃动着唯一能够活动的手臂,“你来看我啦!” 高文来到帕蒂面前,微笑着弯下腰:“约定好的,我会来看你的。” 小姑娘显得很高兴,这间充满阳光的房间仿佛和外面充斥着紧张情绪的城堡是两个世界,在这里,战争的阴云仿佛一刻都没有出现过,帕蒂兴奋地跟高文说了很多话,到最后才问道:“高文叔叔,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很快了,”高文蹲在小姑娘面前,笑着说道,“我这次就把她接回来。” 小姑娘的脑袋颤抖着,她是在点头,只不过并不能很好地控制点头的幅度:“哦,我有点想她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高文轻轻碰了碰帕蒂的头发,他不敢太用力,生怕伤到这孩子,“你知道吗,其实你的妈妈就是在跟我打仗的。” “我知道啊,”帕蒂说道,然后停顿了几秒钟,那留着伤疤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小小的、狡猾的笑,“但是……叔叔你其实是妈妈的朋友吧?叔叔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高文愣了愣,接着无奈地笑了起来。 随后他站起身,和帕蒂道了别,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上。 那位忠心耿耿服侍罗佩妮?葛兰,在女子爵“下落不明”之后维持城堡秩序的中年管家站在走廊上等着他。 “我听罗佩妮说过,你是值得信任的。” ------------ 第四百二十九章 塞西尔的“战船”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能够信任的人并不多,眼前的管家似乎算一个。 “我很荣幸能为我的女主人效劳。” 葛兰城堡的管家在高文面前深深低下头去,礼仪周全,恭敬而不失风度。 “那就再次为你的女主人效劳吧,”高文对管家微微点头,“你要去一趟磐石要塞……” 管家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您要我去做什么?” “去捎个信,就说塞西尔军队已经占领了葛兰领……”高文说道,说到一半话风一转,“话说,你的演技如何?” 管家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十一年前,那帮强盗冲进城堡的时候我就在场,我把烧伤的小主人藏在柴堆里,然后靠在柴堆上装尸体――在那些强盗眼皮子底下装了一天一夜的尸体。” 管家说到这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我的演技非常好。” …… 塞西尔领,白水河北岸。 两艘大型内河船只正停泊在一处新建造起来的船坞中,船身上随处可见的脚手架以及在船坞各处忙碌的工匠显示出这两艘船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改造,而在船坞旁的一处平台上,海蛇形态的提尔正用自己长长的尾巴把自己支撑到半空,好奇地观望着那两艘船的各处细节。 她看出这两艘船并不是新造的,而是在某种基础上改造而来,其原型和她平日里在白水河中见到的大型货船相差不大,而那些所谓的“货船”以海妖的眼光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能上台面的东西,她此刻感兴趣的,也只是船只上改造、新增的那些结构而已。 她看到工匠正在用金属蒙皮和合金骨架加固船只的各处关键结构,还在船的甲板上打了大洞,用来安装各种金属支架和用途不明的管道系统,她还看到船的风帆已经被拆掉大半,空余出来的空间安装了很多张开的、仿佛羽翼一般的金属框架,那框架上遍布人类的魔法符文。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改造,提尔对此充满好奇。 一同在船坞中检视船只改造的还有拜伦骑士,这位骑士脸上倒是充满自豪,他指着其中一艘船,对提尔炫耀着:“这两艘船都是我们在白水河炮击的时候缴获的――当时缴获的所有船几乎全都带伤,只有这两艘保存完整。” 提尔看出拜伦骑士脸上的炫耀神色,一脸好奇:“这很厉害么?” “这可是培波地区造的船,南境最懂得造船的地方!”拜伦骑士挥了下胳膊,“南境最大的船都是他们造出来的!你不觉得这两艘船看起来很棒么?” “哈……大概吧,”提尔敷衍地晃了一下尾巴尖,继续好奇地看着船上那些仿佛羽翼般向两旁张开的结构,“我倒是更好奇高文到底要怎么改造它们……” “我带你上去看看,”拜伦记得领主交待的事情,他知道眼前这位海妖将是负责将这两艘“怪船”送到北方的“动力源”,所以此刻表现得颇为热情,“一边看我一边给你讲解。” 等到登上船,提尔才意识到高文对这两艘船进行的改造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她看到船的甲板上已经大片大片地覆盖了薄薄的金属板,金属板上遍布魔纹,并和那些张开的羽翼结构连接在一起,甲板下面也可以看到许多管道、合金骨架以及魔法机关,整艘船外表看着虽然还是传统的内河货船,但实际上骨子里早就变成了某种魔导造物。这种程度的改造显然不是在这一两天内完成的,她不禁好奇起来:“这艘船你们是不是从拖回来之后就开始改造了?” “说实话……还真是,”拜伦没有隐瞒,“白水河炮击之后,领主就下令将这两艘保存最完整的船只进行魔导化改装,只不过最开始他计划的是把魔晶轨道炮装在船上――为此我们专门加固了甲板,还在船内增加了很多额外骨架,你看那边――一些小型副炮其实已经装上去了。不过现在我们要把原定的主炮换成那个‘虹光装置’,虹光装置体积比最大的魔晶轨道炮还大,重量也很吓人,两座主炮不得不减少成一座,而且还得把已经装上去的副炮拆掉一半,来防止船沉下去……” 拜伦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提尔向甲板下层走去,边走边指点着周围那些经过改装的部分:“好在魔网接口是通用的,魔晶轨道炮的能源也可以用在虹光装置上。看见这些魔网单元了么?不光甲板上和这层船舱里,甚至连舱底都铺了一层,整艘船相当于将一座小型工厂的魔网都铺在了肚子里,这样它就能自己给自己提供能量了……” 提尔一拱一拱地跟在拜伦身后,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在这艘“落后木船”肚子里塞进去的那些先进魔导结构,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怎么不干脆造一艘新船出来?这么先进的东西塞在一艘这么落后的船里,多别扭啊。” “……造船技术不够呗,”拜伦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说道,“造船是个技术活,整个南境最懂得造船的工匠也就是培波地区的那些人了,他们造出来的船就是你眼前这样的。比这更高的技术……领主那边倒是在研究,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研究出个结果来,而且即便研究出结果了,要从头建造一艘新船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磐石要塞的敌人可不会等着我们。” “啧……”提尔砸了咂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吭声,只是用尾巴尖戳了戳附近的一根木头柱子。 拜伦看着这位海妖小姐的反应,暗自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我再带你看看舱底――那是个没完工的地方。” 两人来到了这艘“战船”的底部,在被魔晶石灯照亮的船舱里,提尔看到了一处明显是留给某种大型设备的金属支架,以及一些还没连接起来的魔网单元,她不禁有些好奇:“这里是装什么的?” “动力,”拜伦说道,“一个还没解决的问题。” 提尔一听“动力”俩字,就记起了高文拜托自己的事,顿时点着头:“哦――对,你们的领主就是让我来帮忙解决动力问题的。他说这两艘船现在没法自己开动,所以需要我来帮忙……” “是啊,”拜伦接过话,“你注意到我们把上甲板的帆拆掉了吧?那是为了安装额外的魔网和辅助用的符文阵列,而且为了安装水泵和对应的管道,这艘船本来保留的桨手位置也被挤占掉了,所以用传统的办法这艘船现在根本开不起来――作为取代,领主设计了一种用魔能引擎来驱动的‘桨’,但你也看见了――根本还没完工呢。” 拜伦骑士指着舱底那用来安装某种大型设备的空位,一脸遗憾地说道:“蛋先生那里研究很久了,现在还没弄出成品来。” 提尔越听越皱眉,最后忍不住用尾巴尖“哆哆”地戳着附近的木头:“你们这什么改造啊……改到最后一艘船竟然连动力都没了……” 拜伦骑士摆摆手:“按照计划是有的啊,这不还没装上去嘛!” “这种东西不是应该早点设计的么!”提尔插着腰,“你们到底懂不懂造船啊?” 拜伦一听这话,顿时不禁叹了口气:“唉,要不怎么说我们造船技术跟不上呢――传统的内河船还能依靠高价招揽工匠来造,但这种用到魔导技术的新式船,谁知道怎么造嘛!” “啧……”提尔又砸了咂嘴,似乎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吭声,用尾巴戳了一会木头之后就摆摆手,“行了,我看的差不多了,你们的魔导技术我也看不懂……我还是回去睡觉了,等出发的时候叫上我就行。” 说完这句话,海妖小姐就一拱一拱地离开了船舱。 拜伦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发动机舱”,忍不住嘀咕起来:“怎么就不接下茬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楼梯附近传来,抬头一看,便看到了正走进船舱的菲利普骑士。 “提尔小姐已经离开了?”年轻骑士看到了孤身一人站在舱里的拜伦,好奇地问了一句,“她参观了我们的战船?” 拜伦点点头:“参观了一圈,对魔导技术倒是有点兴趣,但显然对咱们的船看不上眼。” “哦,那她……” “别提了,每次不等我开口她就立即不接下茬了,警惕性高的吓人,”拜伦一脸挫败,“这方面她就真不如你――你接下茬的本事比她强。”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把话题往旁边引,”菲利普皱皱眉,随后说道,“提尔小姐是做客的异族,我们不能强求她帮忙。反正领主也只是交待了让她对魔导技术产生兴趣就行,后续的事情领主自然会另有安排的。” 想起高文对提尔的期许,以及对“建造新式船只”的执着,拜伦就不免感慨起来:“想让懒成那样的提尔小姐长期帮忙,领主也真是给自己制定了个不得了的目标啊……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就那么执着于要造新式船只呢……咱们从培波地区招来的工匠造的船就真派不上用场么?” “领主说过,陆地只是人类的摇篮,人类总要从摇篮里走出去的,”菲利普骑士一脸正经地说道,“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但一直以来的事实都证明了领主的判断几乎不会出错,既然他说新式船只有用,那就肯定有用。” “行吧……反正我也相信领主的判断,”拜伦说道,随后抬起头来,看着船舱顶上那根后期增设的金属横梁――用轻质合金制造的横梁上,六边形排列的魔法符文正闪烁着微微的光芒,这个被称作“动力脊”的东西就是这艘船的大动脉,它将数层甲板和各个船舱的魔网单元连接在一起,好提供虹光装置所需的庞大能量,“不管新式船只有没有用,我对这两艘船即将派上的用场倒是挺期待的。” ------------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章 他们来了 磐石要塞,内城区,一队盔甲鲜亮的骑士和士兵正在整队走过宽阔的城镇街道,在这支队伍上空,圣灵平原庞贝伯爵的旗帜飘扬在半空,旗帜上金红色的绣线在阳光下泛着醒目的光彩,华丽又气派。 马里兰爵士站在内城区的城墙上,俯视着那支军队列队前进的模样,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这恐怕是我们能指望的最后一批援助了。” “总比没有强,”站在马里兰爵士身旁的卡洛尔子爵沉声说道,“庞贝伯爵终究是知道一旦这座要塞被攻破便意味着什么的。” 进城的队伍并不是王室派来的那一支骑士大队,而是庞贝伯爵的私人军队,这只军队的出现,也就意味着那位伯爵大人终于从最近不断传来的消息中感觉到了局势的紧迫,做出了决断。 磐石要塞位于庞贝伯爵领地的边缘,从名义上,要塞所处的土地是属于庞贝家族所有的,但实际上这座要塞由王室直接控制,包括要塞内的军人也全都直接效忠于国王,要塞周边还有自己的农庄、矿场、磨坊,庞贝伯爵对这座要塞没有任何供养或支援的义务,但很显然,那位伯爵很清楚一旦要塞被塞西尔家族打下来了,他的领地就会岌岌可危。 “老祖宗不遵循祖制”的消息早已通过那些在要塞里避难的南方贵族传扬出去,庞贝伯爵不敢保证塞西尔军队打下磐石要塞之后就会停下脚步,更不敢保证打下要塞的塞西尔军队会不会首先在周边大肆劫掠,以弥补战争损耗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他似乎坚信塞西尔人拿磐石要塞没办法,所以颇有些高枕无忧的意思,但在马里兰爵士的一番努力下,他终究还是派出了自己的军队来支援这里,而这只队伍,也是马里兰爵士能拉来的仅有的援军了。 “这些在圣灵平原养尊处优的老爷兵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完全是个未知数,”马里兰爵士叹了口气,“但就如你说的那样,总比没有强这些人至少可以去操纵一下投石机,或者躲在墙后面发射弓箭。” 卡洛尔子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南方最近有什么新消息么” “我派了三批探子,伪装成商人和猎户,只有一批人回来,”马里兰爵士面沉似水地说道,“现在只能确定塞西尔人正往这边派兵,但更南边的情况完全打探不到” “他们果然没有放弃”卡洛尔子爵心中一沉,“他们迟早会来的。” 看着眼前一脸灰败,甚至带着丝丝恐惧神色的卡洛尔子爵,马里兰爵士只能无奈地在心中暗自叹息。 他对自己驻守的这座要塞有着绝大的信心,尽管他从这些避难的南方贵族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塞西尔军队的可怕故事,他也还是对自己的要塞有信心在他看来,这些南方贵族实在是被吓破了胆,以至于敌人的恐怖印象已经在他们心中无限放大,马里兰爵士是个经历过很多战场的人,他对这种吓破胆的人相当了解,所以在过滤掉这些贵族话语中那些夸大的成分之后,他并没有被塞西尔军队给吓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对即将面对的威胁掉以轻心。 塞西尔人不会像南方贵族们描述的那样“宛若天神”,但也绝对不是一股可以轻视的力量,面对来势汹汹的塞西尔军队,磐石要塞必将经历一番苦战,根据马里兰爵士的推演,塞西尔人的“天火爆炸”在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攻破要塞的魔法屏障,但要塞的守军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打退那些可以在遥远距离发动连续魔法攻击的塞西尔人。 这场战斗应该会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攻,或者用更令人沮丧的说法是塞西尔人单方面地对磐石要塞进行长时间的轰炸,而磐石要塞的守军将难以主动出击。 马里兰爵士对持久的艰苦战斗并不恐惧,他真正忧虑的,是现在磐石要塞孤立无援的局面,是这个国家正在不断恶化的局势。 只要这种恶化的局势一天没有好转,那么不管磐石要塞能坚持多久,最终都是要坚持不下去的。 他拍了拍卡洛尔子爵的肩膀“回去吧,我们需要放松放松,喝两杯酒缓解一下自己的神经。” 他们离开了城墙,来到了要塞城堡区的大厅里。 刚一推开大厅的门,马里兰爵士便看到穿着一身宽松睡袍的马里奥兰子爵正端着一杯葡萄酒站在大厅中央,醉眼朦胧地跟大厅里的侍女高谈阔论,而在旁边不远处便是正走来走去的康思科子爵,后者脸上满是焦虑,而且从脸色判断,他喝的恐怕也不少。 “哦爵士还有我的朋友卡洛尔子爵,”马里奥兰看到了推门进来的人,顿时举起酒杯高声说道,“向你们致敬你们真该尝尝这个。” “奥兰,你喝多了,”卡洛尔略略皱眉,看着这个在最近几天越发举止失当的人,语气中颇有些无可奈何,“而且你怎么在大厅里穿着睡袍” “这是城堡内,城堡内任何地方都可以穿睡袍”马里奥兰笑了起来,“放心,我清醒的很” 康思科子爵走了过来,径直绕过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马里奥兰,他的眼睛里遍布愁容,还有多日饮酒过量导致的充血“爵士,有南方的” 马里兰爵士不等对方说完便摆摆手“没有好消息。” 卡洛尔子爵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两位朋友一个放浪形骸,一个消沉低迷,贵族的沉稳和体面几乎已经从他们身上消失殆尽了。 不只是这两位朋友,一同从南方逃难到要塞里的其他贵族们几乎个个都好不到哪去。 这些子爵、男爵们聚集在宴会厅里,或者钻在城内的酒吧和娼寮中,挥霍着各自身上仅剩的钱财,消耗着毫无价值的精力,大吃大喝花天酒地,几乎完全看不出一点心怀希望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抬起头,在大厅里寻找起某个人,很快,罗佩妮葛兰女子爵那略有点消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女子爵只是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与自己的一位骑士低声交谈着什么,虽然她脸上同样有着隐隐的焦虑,但那副沉稳的模样真是和别人截然不同。 多日里,这样的情况也落在马里兰爵士眼中,这位高阶骑士看着大厅里其他贵族的情况,忍不住摇着头低声咕哝了一句“还不如一个寡妇” 在旁边的卡洛尔子爵听到了爵士的咕哝,却没听清,但他刚想开口询问,就看到大厅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一位穿着铠甲的骑士匆匆忙忙跑进大厅,钢铁靴子和地面的撞击声一下子回荡在厅里,附近的人纷纷安静下来,并带着惊疑不定的眼光看着这个突然跑进来的骑士。 “将军将军”骑士一边高声叫道一边跑到马里兰爵士面前,“城外来了一小批逃难的人他们自称是从葛兰地区来的” 葛兰地区 大厅里的南方贵族们顿时下意识地望向了坐在角落的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而在他们的视线中,那位女子爵也一下子抬起头来,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站在马里兰爵士面前的骑士。 马里兰爵士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随后转头看向报信的骑士“他们在哪” “在外墙下面的兵营里,”骑士回答道,“我们没让他们进城而且有一队士兵看着。” 马里兰爵士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是必要的谨慎。 塞西尔人显然已经封锁了南方地区,至少在磐石要塞到南境中间的缓冲地带里,已经到处都是塞西尔人布置的封锁线,要塞里派出去的有经验的探子都无法突破这层封锁线,在这种时候还能从南方地区逃出来的人不管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把他们带到主厅,”马里兰爵士很快做出决定,并回头看了大厅里已经渐渐聚拢过来的南方贵族们一眼,“女士先生们,我邀请每个人都去或许我们终于能得到南方的明确消息了。” 很快,马里兰爵士和南方贵族们便来到了城堡区的主厅,而在他们进入大厅、在高台上落座之后不久,一小队士兵便带着几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人走了进来。 那几个人显然经历了一场磨难,他们衣衫破烂,满身脏污,遍体鳞伤,狼狈的姿态让现场的南方贵族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不久前的模样,马里兰爵士也暗暗叹息了一声,随后出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从葛兰领来的” 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大多带着惶恐紧张的模样,唯有一个人站在中央保持着镇定,那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仿佛没有听到马里兰爵士的话般兀自转动着脑袋,似乎是在大厅中寻找着什么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的身上,这个中年人立刻向着女子爵鞠躬到底,声音中带着哽咽“女主人,我终于见到您了” 罗佩妮葛兰也认出了眼前的人,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这是我的管家” “女士,您确定”马里兰爵士有些怀疑地看了那个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的中年人一眼,“他真是您的管家” “我当然可以确定,”罗佩妮葛兰立刻回应,她扫视着现场每一个人,“我可没有喝一口酒” “好吧,我明白了,”马里兰爵士点点头,看向站在台阶下面的中年男人,“管家先生,你可带来了南方的消息” “他们来了女主人,还有诸位大人们,塞西尔人来了”管家带着痛苦的模样,语气中饱含恐惧地说道,“他们已经占领了葛兰城堡,还占领了康思科、卡洛尔地区,他们就要往这边来了” ------------ 章节目录 第四百三十一章 鼓舞人心的时刻 葛兰领的管家一说起“他们来了”,现场的南境贵族们便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在他提到葛兰、康思科、卡洛尔地区相继被塞西尔军队控制之后,南境贵族们更是纷纷摇头叹息露出悲哀的神色,尤其是本就消沉到极点的康思科子爵,更是失态地捂住了脸,开始不断地低声咒骂起来。 罗佩妮葛兰女子爵在马里兰爵士开口之前打破了沉默,她紧握着双拳,死死盯着管家“我的女儿呢城堡里其他人呢” “他们用那种被称作巨炮的武器炸平了整座城堡还几乎烧毁了半座镇子”管家悲痛地说道,“几乎没有人逃出来都死了全都死了” 罗佩妮葛兰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后仿佛失去全身力气般向后倒去,幸好她的一名近卫眼疾手快,扶住了即将晕倒的女主人,这名近卫在女子爵身旁小声说道“挡住眼睛。” “我知道。”罗佩妮葛兰同样轻声说道,接着仿佛悲痛欲绝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庞。 而马里兰爵士则在听闻这惊人的噩耗之后只是稍微动容,随后便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那个不可思议地从葛兰领一路逃难至磐石要塞的管家“令人同情的遭遇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从葛兰领到这里可不近呐。” 管家露出难堪而又悲哀的神色“我真的羞于启齿是塞西尔人主动把我放跑的” “塞西尔人把你放跑的”马里兰爵士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他们在下战书,”罗佩妮葛兰女子爵仿佛从悲痛中强行镇定了下来,她眼睛通红地盯着马里兰爵士的眼睛,“他们在宣战在炫耀他们故意要让我们知道南方发生的事情,让我们知道我们那些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家业已经被他们彻底摧毁了他们这是要彻底打垮我们” 马里兰爵士看着眼前这位可以用强大形容的女士,看着这位能够带着最后幸存的南方贵族一路冲出战场,来到磐石要塞的女士,他看到这位女士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的仇恨,却没有多少悲痛的神色,这正是失去一切之后只想着复仇的人才会有的状态,他不禁为此动容“女士,你的遭遇令我义愤,请放心,我们会和塞西尔人作战的这座要塞就是我们迎战他们的地方” 他的话语坚定有力,然而现场的南境贵族们却几乎无人响应,大部分人还没有从管家带来的冲击性消息中清醒过来,少部分人则已经沉浸在塞西尔人即将到来的恐惧里,马里奥兰子爵突然站了起来,并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这座城根本挡不住天火” 其他南境贵族纷纷骚动起来,不少人开始跟着响应,马里奥兰趁这个机会赶紧向马里兰爵士说道“爵士,再努把力吧,让庞贝伯爵打开北大门,我们要去圣灵平原避难才行” 马里兰爵士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看,他几乎要掩饰不住自己眼神里的蔑视,眼前这些被彻底吓破胆的人根本已经不配再被称作贵族,他们简直跟那些乡下农舍里见到士兵的刀剑都会屈膝下跪的贫民一样不堪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们竟然还想着逃跑 他们以为自己兜里剩下的那点金银,够他们在圣灵平原吃几天白面包 但在马里兰爵士开口之前,罗佩妮葛兰已经站了出来,这位女士近乎恶狠狠地瞪着现场的所有人,声音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你们的骨头呢全都被酒精溶解掉了么” 除了她之外,逃难至此的南方贵族全是男性,然而这些男人此刻竟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和罗佩妮对视,看着那一个个心虚转移开的视线,罗佩妮葛兰不禁提高了声音“你们怕什么真的一点勇气都不剩下了么别忘了这里是磐石要塞,是一座有着魔法屏障的要塞今天早上你们不是还在要塞的宴会厅里高谈阔论么,说这里坚不可摧,要在城头上看着塞西尔人人仰马翻怎么这时候就都忘了” “葛兰女士女子爵,我们拿什么和那些塞西尔人打”一个南方贵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们上了战场也是添乱,离开这里也是为了不给磐石要塞的人惹麻烦” “胡说什么”罗佩妮盯着这个怯懦的南方贵族,“你们也都这么想的你们难道忘了么,当你们逃到这里的时候,你们身边可是还有上千人的到现在,那些忠心耿耿的骑士和士兵还在城里等着你们的命令他们都没跑,你们跑什么 “现在磐石要塞正缺人手,我们更应该把手头的力量都集中起来才是,我们有坚固的城墙和魔法屏障,在屏障背后搬动一下投石机的石弹总可以吧帮忙把守一下法师塔和箭塔总可以吧” 马里兰爵士看着慷慨激昂的罗佩妮女子爵,愕然之余突然心中一亮这些落难至此的南方贵族虽然大多怯懦无力,但也是一点力量啊。 说实话,他到之前还抱着一些期待,认为塞西尔人不会来进攻这里,毕竟磐石要塞理论上已经属于南境之外的土地,高文塞西尔公爵是没有进攻这里的道理的,但自从知道“先祖不遵守祖制”的事迹之后,他对于收留这些没用的南方贵族已经越来越感到后悔,如果不是看着这些南方贵族兜里还多少有些金银,而且他们还承诺了一大堆东西,他恐怕早就想办法把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赶出去了。 而现在 塞西尔人真的要来了,那么这些没用的南方贵族也应该为他们所接受的庇护付出一些价钱才可以。 他看着正在努力号召南方贵族们武装起来保卫要塞的罗佩妮女子爵这位女子爵是除了卡洛尔子爵之外,南方贵族里唯一让他比较欣赏的,而且现在这位女士刚刚被塞西尔人夺走了一切,她的复仇意志坚定无比,这正好可以让她成为一份不错的助力。 于是他站起身,出声道“女士你愿意帮助我保卫这座要塞么” 罗佩妮转过身,眼睛里带着一丝狂热“是的,爵士,我当然愿意只要能打败那些塞西尔人,我愿意尽我的一切努力” 此刻始终在旁边没有开口的卡洛尔子爵也适时站了起来,他环视着一个个正在动摇的南方贵族,扬起自己的双手“先生们,你们应该感觉羞愧了,你们的勇气此刻加起来都不如葛兰女子爵。别忘了,我们是在接受磐石要塞的庇护,当要塞陷入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也是我们的义务。我愿意响应女子爵的号召虽然我已经只剩下两个骑士和几十个士兵,但我也会站上城墙,保卫这座要塞到最后一刻的” 在第一个人站起来之后,终于有更多的人得到鼓舞,这些在碎石岭炮击以及南境追击战中几乎被完全摧毁心志的人此刻竟然还真的挤出了些微的勇气,开始此起彼伏地响应起来,纷纷要带着自己仅剩的那几十上百个追随者站上城墙,和要塞同生共死,一幅要抵抗塞西尔人到最后一刻的架势尽管他们中有很多人在离开这个大厅之后,甚至在喊完那些热血沸腾的话之后就会后悔,但至少他们在这一刻是被鼓动着站起来了。 而对于贵族而言,只要这一刻站起来,他们就不好再坐回去。 罗佩妮葛兰满意地看着这一幕,马里兰爵士也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后者忍不住点了点头这些南方贵族和他们仅剩的亲随或许算不上什么有大用的力量,但他们至少可以缓解一些人手不足的问题,别的不说,至少让那些懂魔法的贵族去给法师塔充能总是办得到的,而有了这些人,磐石要塞就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说不定能坚持到王国局势转好的时候。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堡垒可以抵挡塞西尔人的攻击,他只是担心这场旷日之久的防御战会拖垮孤立无援的磐石要塞而已。 在那位令人敬佩的女子爵成功鼓舞起了南方贵族们,并俨然再次成为这些落难贵族的领袖之后她上一次成为他们的领袖是在带着他们逃离南境的时候,马里兰爵士对她说道“葛兰女士,你的勇敢之举真是贵族精神的体现,我希望你能去整合好南方贵族的人手,由你来带领他们,我会安排你们去守护和维护要塞的内层魔法塔和第二道城墙,我想现场的先生们对此也没有意见吧” 现场的南方贵族们纷纷表示同意。 随后,马里兰爵士便叫来亲兵,开始安排要塞的防御事宜“首先清空要塞南边那些零星农庄全部撤回到城里,剩下的东西直接烧掉,水井填死 “把南边丘陵地边缘的树林全部清除,树木烧掉或者砍光,不能留任何遮挡视线的东西。 “巡逻队伍增加一倍” 离开主厅之后,罗佩妮葛兰和自己的管家走在一起。 马里兰爵士已经没空关注琐碎的小事,罗佩妮葛兰要自己带着自己的人去找地方休息,而这正合她的心意。 她看着自己衣衫褴褛的管家,以及那些跟着管家一同“逃难出来”的亲信,这些人身上褴褛的衣服是真的,泥巴和油污是真的,在破衣烂衫之下那些累累伤痕也是真的。 在周围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才轻声说道“你们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 “情况如何” “鹰已离巢,雏鸟安好。” 罗佩妮葛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透过城堡长廊一侧高高的窄窗,看着远方已经渐渐泛出一丝红色的晚霞。 “这份长长的名单终于到收尾的时候了。” ------------ 第四百三十二章 贵族美德 以驮马牵引的魔导炮车在坑洼难行的土石道路上吱吱嘎嘎地前进着,全副武装的塞西尔战斗兵则在炮车前后左右形成护卫队形,时刻警惕着荒原上的一切动静,年轻的菲利普骑士骑马行走在队伍的前端,在他视线的尽头,是南境最北端连绵的群山。 磐石要塞就在那群山之间,仿佛一道牢门般牢牢地锁着群山,把塞西尔家族在这片土地上锁了一百年。 今天,他就是要去打开那扇门的。 骑着快马、三人一组的斥候兵不断从队伍里被派出去,向前后左右各个方向侦查周边的情况,并随时将情况回报至本队现在队伍已经抵达磐石要塞和南境之间的缓冲地带,必须提高警惕了。 菲利普骑士很清楚,这将是一次和碎石岭炮击截然不同的战斗――在碎石岭前,他是打了一场防御战,进攻者是贵族联军,他只需要在原地布置好炮兵阵地然后等着敌人自投罗网即可,而这一次他变成了进攻方,那么一切都将截然不同。 若是遵循传统的贵族守则和战争礼仪,不管进攻方还是防守方都必须按规则行事,即便其中一方探明了对手的行动路线,他也必须在约定的战场上耐心等待,等着对手进入战场、摆好阵势、发出开战信号之后才可以发动攻击,这种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作战流程”被贵族们推崇备至,因为它能尽可能保证参战贵族在整个战争过程中的安全,还显得足够优雅体面――可是碎石岭上的炮击已经打碎了这一切。 碎石岭上一声炮响,还没来得及整理队形的贵族联军被塞西尔人的突然袭击打的尸横遍野,在那之后,传统的战争礼仪便荡然无存了,已经吃过一次亏的贵族们不可能继续迂腐地守着那些老规矩,菲利普骑士必须时刻准备好应付敌人的突袭才可以――魔晶轨道炮威力虽大,但在炮击阵地展开之前却是它最脆弱的阶段。 菲利普骑士思索间,一阵小小的骚动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他抬起头,看到几个士兵正押送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前来。 菲利普停下马,看到那两个被绑起来的人穿着传统的――或者说旧式的铁质链甲,链甲外看不到任何身份标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被热能射线枪打伤,伤口焦黑一片,另一个人身上则看不到太明显的外伤。 押送这两人的小队长行了个礼,高声报告“长官!我们抓到了磐石要塞的探子――他们在附近树林里鬼鬼祟祟,被外围巡逻的部队发现了。” 两个被绑起来的俘虏一脸恐惧和紧张,就好像周围那些穿戴奇怪装备、凶名在外的塞西尔士兵会吃人一样,菲利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两个人,良久才问道“你们是磐石要塞的人?” 这种情况下不承认反而是在找死,两个俘虏犹豫片刻便先后点了头。 “很好,不用担心,我不会处死你们,”菲利普骑士微微点头说道,“我会放你们回去的――我们的领主有一封信要交到磐石要塞的指挥官手上。” …… 塞西尔人真的来了。 两个前往要塞南方巡视的巡逻士兵带回了塞西尔人大举进攻的消息,也带回了他们交给磐石要塞的“信函”。 磐石要塞的镇守者在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的军队指挥官,也召集了在要塞中避难的南方贵族们。 在城堡区的主厅里,一名骑士队长正向自己的长官转述前方传来的消息 “将军,有三至五千人正在向北方赶来,他们还有一支规模很大的车队――车子上装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许就是‘天火爆炸’的施法装置。他们现在已经进入要塞南边的丘陵地,大概三天后就会进入平原……” 南方贵族们略有些骚动,但总体还算平稳,而其他的骑士军官则低声讨论起来,一名中阶骑士指挥官从座位上站起身,看向马里兰爵士“将军,那些塞西尔人的‘战书’上写了什么?” 马里兰爵士点点头,随手拿出了那封刚送到自己手上的“高文?塞西尔公爵亲笔信”,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被那封信所吸引,尤其是大厅里的南方贵族们,更是一瞬间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马里兰爵士已经知道信上的内容,他首先看了那些南方贵族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把上面的内容念给你们听。” 信的内容并不长――它不像大多数的贵族信函那般复杂华丽,词藻堆砌,反而简单直白的像是一封便条―― “……南境四十余贵族集体对塞西尔家族宣战,其战败之后残存祸首已逃入磐石要塞,鉴于上述贵族对塞西尔土地和人民的无端侵害,他们已被公正的律法定为战犯,现塞西尔军队前往你处接收战俘,希望你方明辨是非,将战犯交出,并接受我方人员进城搜查。” 马里兰爵士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把信上的东西念完,随后整个大厅里便陷入一片寂然。 直到两分钟后,一名骑士军官才惊呼着打破了沉默“这算什么?!哪有这样的交涉文书?!” “没错,这当然不是交涉,”马里兰爵士看着那位骑士军官,气极反笑地说道,“这是一份高高在上的命令,比国王对自己的侍从下令还要傲慢!看样子我们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英雄根本就没准备和我们谈判。” 南方贵族们在听完那封信上的内容之后便惴惴不安起来,似乎还真生怕眼前的马里兰爵士把他们都给交出去换取要塞的平安,现在看到爵士的反应,他们才稍稍安心下来,马里?奥兰子爵更是抓紧时间说道“爵士,您说的没错,塞西尔人根本不会按照传统来和我们交涉谈判的,他们的领主向来无视一切美德和规矩,跟他们谈判只能是浪费时间,还会落入圈套!” 马里兰爵士微微点了点头,看到这一幕,旁边的康思科子爵也紧跟着站起来说道“爵士,塞西尔人还要三天才到,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多做一些准备……” “多做一些准备?”马里兰爵士看着这个前不久还意志消沉、醉生梦死的高瘦男人,他知道康思科子爵虽然家族传承并不久远,但其本人却是个富有智谋,脑筋灵活的人,所以并不介意听听对方的意见,“你指什么?” 康思科子爵咬了咬牙,开口道“我们可以提前在平原上多挖些陷阱,在丘陵地那边派德鲁伊去投放毒物,另外,我们可以把病死的牲畜尸体扔进白水河里,甚至可以直接让德鲁伊在河水中散布瘟疫――我们已经提前填埋了平原上所有的水井,塞西尔人想要取水就只能依靠白水河,他们的武器再厉害,人总是会生病……” “不要再说了,”康思科还没说完,马里兰爵士便突然高声打断了他,“子爵,你这些……阴险的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岂还有丝毫的贵族精神可言!” “爵士,这些计谋或许阴险,但真的有效,”康思科子爵辩解道,“塞西尔人是不讲美德和规矩的,他们的领主更是个带头破坏贵族体统的人,我们完全没必要跟他们讲什么贵族精神……” 马里兰爵士带着惊讶的眼神看着康思科子爵,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对方,他没想到这些堪称阴险的计谋会是从一位贵族口中说出来的,但他心中也认同康思科子爵的这些计谋确实有效,只不过在一番思索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可知道白水河下游并不只有塞西尔人的军队――这条河继续往下,有无数人都在靠它生存。” “那些平民的生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当我们在荒原上寝食难安的时候,那些平民恐怕早就忘了他们的领主,去忙着迎接他们的塞西尔新主子了!”康思科子爵有些激动地说道,仿佛这么多天积累下来的压力终于在他身上爆发了出来,“爵士,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白水河往南边流,在丘陵地那边还有您的一部分领地,但别忘了,再往下还有我的庄园和城堡呢!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充满荣耀的牺牲――平民就像麦子,这一批割掉了,来年再长就是,可一旦我们死了,谁还能维持南方那片土地的秩序?” 康思科子爵挥舞着手臂,说到最后竟然有了几分慷慨激昂的意味,而最让马里兰爵士目瞪口呆的,是现场的南方贵族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做出了响应,他们纷纷点头,赞同康思科子爵的这些提议,仅仅因为后者话中一句“充满荣耀的牺牲”,这个本来完全违背贵族精神的计谋竟然就好像成了个崇高的计划一般。 但就在这时,罗佩妮女子爵突然声音清冷地开口了“先生们,你们怕是想的太简单了吧。” 此刻的罗佩妮?葛兰在南方贵族中有着颇大的发言权,她一开口,本已经鼓动起来的贵族们便纷纷安静下来,就连马里兰爵士也露出一脸旁观看戏的表情,等着罗佩妮接下来的话。 “你们怕不是忘了,塞西尔人是靠什么发家的。” 罗佩妮?葛兰冷冷地甩出去一句话,现场众人有一大半都很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炼金药剂――他们的炼金药剂多的几乎可以当水喝,祛病合剂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么?”罗佩妮?葛兰扫视了周围一圈,“哪怕你们用德鲁伊法术把白水河的河水全部弄成毒素,塞西尔人恐怕都不会在意,你们反而要白白浪费大量的力气!” 南方贵族们面面相觑,康思科子爵哑口无言,马里兰爵士则适时开口道“确实如此,康思科子爵,你那不是什么好主意。” 紧接着他又说道“但我们也确实需要作出应对,要趁着塞西尔人还没有站稳脚跟……” ------------ 第四百三十三章 贵族战争的终结 夜幕中,一支无声无息的队伍正在黑暗的掩护下靠近塞西尔人的营盘。 这支队伍身披便于行动的轻质皮甲,身上携带的所有装备也都被涂上黑色,他们身手矫捷,在遍布碎石坑洼的荒野中赶路也如履平地。 这是个没有星光的漆黑夜晚,但他们的行动仍然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 这是一支由超凡者形成的部队,他们是磐石要塞宝贵的精锐力量。 讲求体面的贵族们在进行战争时往往不屑于进行偷袭,交战双方相互约定时间地点,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摆开阵势、冲杀一番才是他们心目中的战争规则,但在这种堂堂正正的贵族战争规则被打破之后,有经验的老兵也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所谓贵族在战场上的美德,说白了也无非就是掠夺利益时用来装点门面的遮羞布罢了,扯掉这层遮羞布,大家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一团飘忽的阴影从荒草丛生的地表掠过,并在一块巨石旁凝聚起来,而其他身穿夜行伪装的超凡者也在几个呼吸间来到了这个身影旁边。从阴影中现身的潜行者队长压低声音,小声吩咐着自己的队员“快到了,提高警惕,等会优先破坏那些车上的魔法装置。” 执行偷袭任务的超凡者们暗自摸了摸随身的小包――那包裹中放着魔法卷轴,它们所制造的爆炸足以摧毁塞西尔人的魔法装置,这些卷轴是磐石要塞极其宝贵的战略资源,每一个都是由经验丰富的魔法师耗费大量心血制作而成,而这些人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些宝贵的卷轴能被用在最恰当的地方。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这些偷袭者重新出发,夜幕中最为强盛的阴影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的身影一个个隐匿在黑暗深处,广阔的荒原上很快便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只余下在草丛间迅捷穿梭的一道道黑暗。 在距离他们颇远的地方,一片浓密的草丛中,一点微弱的红光正一闪而过。 一名身穿轻质贴身铠甲的钢铁游骑兵从远处收回视线,战术目镜的红色微光在他的头盔上闪烁着,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小队指挥官低声说道“队长,又发现一队,这队该是咱们的了吧?” 带有“侦测歪曲”效果的战术目镜足以侦测到大部分潜行者的踪迹,即便是在这无星的深沉夜晚,那些在开阔平原上仗着超凡能力就敢快速行动的偷袭者也是无所遁形的。 “这队是咱们的,不过先别轻举妄动――那帮蠢货就快进雷区了,”钢铁游骑兵小队长低声说道,“兄弟们废了那么大劲埋了整整半天的地雷,至少得炸一两个吧。” “哎,好嘞。” “先把爆炸射击准备好,等会敌人一乱就打。” 钢铁游骑兵的战士们在黑暗中行动起来,而在前方,来自磐石要塞的偷袭者们仍然在快速朝着目标前进着。 一道道迅捷的黑影在碎石与杂草间穿梭,仿佛无处不在的夜风般无拘无束潇洒自然,潜行者队长很享受这种在黑暗中肆意行走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种夜黑风高适合杀人的夜晚。 浓重的黑暗就是他的甲胄,悄无声息的刀刃最适合用来割开那些待宰羔羊的喉咙,他喜欢这种在黑暗中掌握他人生死的工作,虽然总是有些惊险,但与惊险伴生的,是令人沉醉的愉悦。 听说那些塞西尔人的天火爆炸无比可怕,甚至让南境四十多个贵族家族组成的联军都抱头鼠窜,但就是这样的任务,才能带来足够的成就感再强大的魔法道具也有它的软肋,潜行者擅长干的,就是把刀子插进这些软肋里。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来,吹散了荒原上的些许迷雾,趁着黑暗的掩护,潜行者队长和他的队员们脚步轻盈地踏上了一片碎石地,在脚步落地的瞬间,一个奇怪的“咔哒”声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一个潜行者困惑地停了下来,他感觉脚底的触感有些不对“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 这个潜行者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来,想要看看自己脚下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发现自己脚下踩到的是一团迅猛爆发开来的光焰。 “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了夜色的沉寂,踩上地雷的潜行者分成许多个批次飞上了天,而在这爆炸响起的瞬间,反应最快的几个潜行者脑海中已经骤然迸发出了同一个词陷阱! 潜行者职业最强大的能力――速度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激发出来,这支队伍的成员们在伙伴上天的同时便已经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分散,然而不管他们的速度再快,终究也是比不过那些在爆炸中四散纷飞的弹片和碎石的,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瞬间就响了起来,队伍里一半的人都当场受到了爆炸的波及。 潜行者队长终究实力更强一些,他依靠多年培养出来的危机本能比其他人更早一步离开了爆炸范围,然而那声巨响和闪光仍然让他头晕目眩,在这要命的短暂眩晕里,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远处草丛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影。 多年培养出来的战斗本能让这个中阶潜行者强行抵抗住了头脑的眩晕,并第一时间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剑,下一秒,他的身影便变得模糊起来。 潜行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当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只有隐藏身形,才能在格斗中占据不败之地――他头脑中闪过了刚刚成为超凡者时导师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同时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些从草丛中现身的伏击者的身影,等着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第一个冲上前。 他对自己的近身格斗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然而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却不是那些伏击者,而是一发威力巨大之爆?炸?射?击!! 伴随着一连串机件撞击的轻微鸣响,尖锐的爆鸣声从远处传来,一个又一个被淡青色魔法光团包裹的怪异事物从那些“草丛潜伏者”肩上扛着的怪异武器里飞了出来,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迅捷短暂的轨迹之后便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了潜行者们的脚下,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震撼人心的爆炸。 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独具特色的超凡者兵种,作为各个势力的“尖刀战士”,他们有着不同的战斗方式。 游侠擅长丛林作战,游荡者部队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皇家影卫会从潜行状态跳出来放旋风斩,而来自塞西尔领的钢铁游骑兵们…… 他们会蹲在草丛里,等待突然跳出来糊你一脸r!p!g! 随后打完就跑。 深沉黑暗,没有星光的旷野中,在塞西尔营盘附近响起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打破了这个原本宁静的夜晚,而在塞西尔营地的中央,菲利普骑士正静静地听着远方传来的爆炸声响。 磐石要塞里的贵族果然还是趁着夜色来偷袭了。 贵族或许迟钝,但绝不愚蠢,在南境被塞西尔人追着打了将近半个月之后,他们至少也能总结出一些挨打的经验――魔晶轨道炮威力巨大,但发射炮弹需要布设阵地,所以如果想要对抗塞西尔人的魔导武器,在其进入发射状态之前进行破坏就是唯一的方案,在大炮面前,任何执着于传统贵族战争规则的行为都与自杀无异。 年轻的菲利普骑士微微叹了口气。 古典的贵族战争终究是一去不返了,那些贵族学习打仗――或者说抛弃“体面”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快,就如领主所说的那样――浪漫而低效率的贵族战争终究是要消亡的,当新时代到来的时候,战争必然要回到最原始纯粹的状态。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菲利普骑士的思索,他抬起头,看到那个放置在营帐中央的、占据了足足小半张桌面的魔导装置正发出声响和闪光,他立刻快步上前,略有些生疏地操纵着魔导装置基座上的符文扳机。 装置被激活,半空中投影出了拜伦骑士那胡子拉碴的大脸,一同传出来的还有对方略带干扰噪音的大嗓门“听得见不?听得见不?见鬼……这玩意儿是这么用的吧……” “能听见,能听见――你别嚷嚷了,用不着这么大声!”菲利普短暂出神了一下便赶紧回答道――尽管已经试着用了几次,但这种新式的通讯装置仍然每次都能让他感觉到惊叹。 将新式通讯装置用在战场上,在战场上检验它的价值也是菲利普的任务,为此,进攻磐石要塞的车队里还专门带上了一队魔导技师和一大堆的魔网单元、魔能方尖碑组件,好把魔力场铺设到军队所及的地方。 因为霍斯曼伯爵死的早,南境贵族建立魔网的效率又不高,在北方地区的魔网覆盖率还达不到无缝连接的程度,在各处荒野和村落之间,就需要技师们不断设立中继站来保证魔网通讯器的信号传输,但好在蜂巢魔王单元和小型方尖碑都是模块化的,一路设置安装也并不困难。 在通讯器上方的全息投影中,拜伦骑士脸上正带着惊叹,嗓门仍然很大“这玩意儿还真是个好东西……不敢想啊,咱们离着那么远,竟然这么轻松就能说话了……在这之前我半辈子也就见识过两次法师用传讯术的景象。” “你的声音可以小一点――通讯器是用魔网传送信号的,不是用你的大嗓门。” “哎,总是忍不住,”拜伦骑士干笑着,随后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你那边好像有点热闹啊……” 菲利普脸色有些纠结“和你之前猜的一样,他们来偷袭了。” “嘿――那些贵族可算学会该怎么打仗了,”拜伦骑士一拍巴掌,哈哈大笑起来,“可惜他们还是太嫩了点,也就能想到半夜偷袭这种主意……” 看到这个老搭档愈发不正经的模样,菲利普忍不住皱起眉来“你就是来占着频道跟我聊天的么?” “频道”这个词,还是领主发明的。 “聊天?哦,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拜伦骑士这才仿佛想起自己要说的事,赶紧拉回正题,“我们已经起航了,两艘战船,带着最新型的‘校准者’虹光炮,一路乘风破浪朝你那边赶去了!” “校准者?”菲利普骑士好奇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从这个单词的结构和表达方式中,他听出了点古刚铎帝国的风格来。 “虹光炮定型之后卡迈尔大师给起的名字,意思是可以用来校准敌人的心态,”拜伦哈哈笑着,一脸的意气风发,“现在就看你那边的进度了――我这两艘船装上虹光炮之后可没多少自卫能力,你可得把阵地给我清理出来。” 看着全息投影中笑的跟个孩子似的老搭档,菲利普之前对贵族战争从此终结所产生的那点遗憾和感叹情绪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他同样笑了起来,声音洪亮有力“你还是考虑自己吧,你最好快点,说不定我在你赶到之前就把磐石要塞的城墙给轰开了!” “哈,你那是小看了提尔小姐的本事――” (大家新年快乐~~~~话说我也好想放个假啊……) 。 ------------ 第四百三十四章 抵近 夜色笼罩的白水河上,两艘经过彻底改造,造型看起来无比怪异的大型船只正在以完全不符合其尺寸的速度和灵敏性航行在滚滚的波涛中。 这是两艘依稀还有一点内河风帆战舰轮廓的大船,然而其原本木质的船壳外表有大约三分之一的范围都覆盖上了一层加固和导魔用的金属板,原本作为船只动力的帆也被拆下,固定桅杆用的底座上则安装了巨大坚固的金属支架,并向着船身两旁的侧上方延伸出仿佛羽翼般的笔直结构,“羽翼”结构上的魔法符文在夜幕中泛着微光,并和船身各处的魔晶石灯光交相辉映,而除了那格外显眼的、被称作“魔导阵列”的“羽翼”结构之外,这两艘船上最显眼的东西便是安装在甲板上的两座巨大魔导装置。 它们的基础轮廓似乎是格外大型的魔晶轨道炮,但“炮管”却不是笔直平行的金属导轨,而是三个带有优雅弧度、正面看呈“品”字形排列的合金“梁”,合金梁的内侧遍布魔纹,并有一块透明且细长的人造水晶被某种机械闭锁装置固定在三根合金梁的中央,在合金梁的后半段,则可以看到略显简陋但坚固可靠的钢铁机关将整个“炮管”和底座连接在一起。 这套装置的尺寸几乎是第一代魔晶轨道炮的两倍有余,尽管按照一般技术造物的发展规律,在技术成熟之后它必然有可以优化结构、缩小体积的改良空间,但就从其诞生之初的尺寸来看,这都肯定是一种威力不俗的玩意儿。 那些从甲板下面延伸出来、遍布魔纹的动力脊,还有在甲板各处都能见到的魔网符文,以及武器底座后半截暴露出来的增幅器组,也都无一不在强调着这东西的“威力”。 背着这么沉重的一套“改造成果”,两艘原本只是内河木质战舰的船自然会变得笨重,但它们在水中航行的速度却飞快,而且现在还是个云层遮挡星光的夜晚,这个年代的船只几乎没有“夜航”的习惯,白水河上见不到任何别的船只,在宽阔清净的河面上,两艘战船更是疾驰出了让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位船长都会目瞪口呆的速度。 这全都是因为有白水河的波涛在“推”着两艘船前进。 两艘战船一前一后地航行,原本平静无波的白水河偏偏在这两艘船的附近卷起了波涛,这些波涛丝毫没有让船只晃动,反而推着它们平稳地一路疾驰,而在那波涛之间的水面上,则有一个优雅到近乎梦幻的身影在泡沫与水之间敏捷地穿梭起伏着。 那是一位有着美丽鱼尾的少女,她在水中穿梭,身体时不时跃出水面,与四周的浪花共舞,她的鱼尾拍打着泡沫,与旁边的波涛同律,她就如水中的精灵,传说里河中的仙女一般,和整条白水河嬉戏着。 拜伦走出船舱,呼吸着白水河上清新凉爽的空气,他看到了在波浪中穿梭的提尔,忍不住轻声低估起来“在水里游泳的时候可显得精神多了。” 一阵脚步声从旁传来,高文的声音在拜伦身后响起“那是因为她在这之前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了,再不醒,我就真要怀疑这条鱼是死在水池子里了。” 拜伦转过身,看到穿着一身常服的领主也正在看着河里提尔的身影。 他对高文行了个礼“领主。” 高文摆摆手,随口问道“菲利普那边情况如何?” 拜伦摇了摇头“磐石要塞派出超凡者小队偷袭临时营地,但那些贵族能折腾出来的‘偷袭计划’实在天真可笑,除了在开战之前损失人手之外恐怕造不成任何破坏。” 高文对此不无意外“他们能搞出偷袭来这已经是个进步了,如果不是那些被我们打出经验的南方贵族跑到磐石要塞,我估计要塞里的正统骑士们甚至连骚扰偷袭破坏营地这样的战术都想不出来。” “是啊,那帮贵族终于学会打仗了,”拜伦咂咂嘴,接着感叹一句,“不过那个菲利普恐怕又得纠结一小阵子,纠结‘贵族战争’一去不返,骑士精神不堪一击之类的……” 高文扭头瞥了拜伦一眼,语气颇有点打趣“你对菲利普还挺了解的。” “嗨,在一起共事六年了――那小子天赋是真的强,六年前就成了正式骑士,这两年恐怕就能到中阶,这辈子说不定还有机会挑战挑战高阶……”说到这,拜伦忍不住摇摇头,“可惜脑袋有点木,把骑士故事英雄传记之类胡编乱造的东西都当成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十七岁之后还相信骑士用信念就能感化恶龙这种屁话的。” 本身就是个传说英雄,身上一大堆英雄传记的高文有点尴尬“咳咳,英雄传记不一定全是胡编乱造……” “啊――”拜伦立刻就显得更尴尬了,他略带紧张和歉意地挠了挠头发,但紧跟着就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表情渐渐怪异起来,还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高文看到他这模样就反应过来,木着脸憋出一句“八十多个公主那种书就真是胡编乱造的。” “咳咳,是,那肯定是跟您说的一样……”拜伦当场咳嗽起来,然后在老大抽刀子砍人(佣兵思路)之前生硬地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不见琥珀小姐?” “她晕船,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了,”高文随口说道,“也就当时出来的时候比谁都兴奋……真不知道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她还有没有力气去磐石要塞里执行任务。” “琥珀小姐竟然会晕船么?”拜伦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她在任何跟跑路相关的事情上都是没有弱点的……” 高文闻言心中不屑还没有弱点,那个万物之耻弱点还少么,“军情局局长弱老鼠夹子”人人都知道…… 这时候拜伦收起了玩笑模样,问了个他很在意的问题“领主,其实我一开始以为您是要跟菲利普一同出发的,可没想到您是跟着我的‘第二梯队’。”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也是从事实上,菲利普所带领的第一、第二战斗兵团那边才是进攻磐石要塞的正面战场和主力力量,虽然要塞的大门可能需要用“校准者”虹光炮来撬开,但真正进攻要塞、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却是菲利普带领的军队,高文难得远离本土出征一次,每个人都以为他是要跟着菲利普一起出发的,却没人想到这位老祖宗最终选择了跟拜伦同行。 “你应该知道,我虽然前往战场,但我更希望自己的出现只是个象征意义――塞西尔战斗兵团就应该具备独自拿下要塞的能力,如果进攻一座磐石要塞都到了必须让我亲自出马的程度,那军队统帅是要向塞西尔人民谢罪的,”高文解释道,“而相比起菲利普那边的战斗,我对新式武器和新技术更感兴趣。” 拜伦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着安装在战船甲板上的那座“校准者”虹光炮,在深沉的夜色下,这件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就像一头钢铁猛兽般蹲伏在甲板上,仅有几处显示能源状态的符文在它的基座上发出微光,就如猛兽的眼睛。 “新式武器么……这东西确实挺带劲的。” “可不仅仅是带劲那么简单,”高文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放在虹光炮上,视线的焦点却仿佛放在了更远的地方,“魔晶轨道炮和虹光炮……它们可以粉碎贵族的城堡,也可以撕开法师的屏障,这两样东西的价值,远远不是通过一两场战争就能体现出来的。” …… 派去袭击塞西尔人营地,破坏魔法装置的队伍全部失败了。 坏消息被送到磐石要塞,塞西尔人的军队却还在继续推进,马里兰爵士的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他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自信……可能有些过于充足了。 从那些南方贵族的口中,他确实意识到了塞西尔人的威胁巨大,并根据现有情报制定出了能够削弱塞西尔军队的方案――这方案甚至有悖于骑士精神。 他知道塞西尔人的“天火爆炸”是用某种魔法装置投放出来的,而且塞西尔人还需要建立阵地才能让这些魔法装置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于是派人试图在那些魔法装置运行之前将其破坏。 但那些人却遭遇了一支似乎专门用于对抗超凡者的、战斗力格外强悍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小股部队偷袭是无效的,马里兰爵士只能开始派出军队对敌人进行阻扰――这是第二个违背骑士精神的方案。 众所周知,军队行进过程中是最脆弱和最混乱的,人数庞大的队伍在行动中难以进行有效的指挥,底层士兵在面对混乱的时候往往会自乱阵脚,而军官则无法在士兵们慌乱的情况下组织起有效反击,因此,在敌军行进过程中进行偷袭往往能收获奇效――而也正是因为陷入混乱的军队极有可能导致贵族们的意外伤亡,所以在传统的贵族战争中,“对行进过程中的军队进行袭扰”一向是被禁止的事项。 但既然已经做出了夜间偷袭营地的举动,马里兰爵士已经不在意再多打破一条骑士精神。 然而在安苏736年火月56日,塞西尔人还是如期踏上了磐石要塞南部的狭长平原,而马里兰爵士派出去袭扰的队伍只逃回来一半不到的人。 面对愕然的要塞将军,带队的负伤骑士说出了自己噩梦般的遭遇―― 当他带着士兵们大张旗鼓地冲向塞西尔人的时候,后者好像早就看见他们般已经做好准备,而且丝毫没有慌乱,那些塞西尔士兵就像机器一般精确且下意识地进行了反击――先是某种单兵携带的“天火爆炸”,然后是投掷出来的爆炸物和用臂铠发射的魔法光束,最后是可以将普通士兵的铠甲轻易劈开的附魔刀剑,每一样都威力巨大。 所谓的突然袭击,打起来倒好像是主动去送死一样。 事实证明,离开要塞主动进攻――不管是何种形式的进攻――都不是个好主意。 马里兰爵士只能让一颗心沉到最低,静静等待着塞西尔人的到来。 安苏736年火月57日,塞西尔人的旗帜出现在了磐石要塞对面的平原尽头。 。 ------------ 第四百三十五章 火月57日,宜炮击要塞 在靠近磐石要塞之后,菲利普所带领的兵团受到了数次袭击――夜间偷袭和白天的阻扰都有,就如拜伦所感慨的那样那帮贵族终于开始学习怎么打一场真正的仗了,然而他们学的终究是晚了一些。 磐石要塞的指挥官们所能制定出来的袭击方案都是建立在旧式军队基础上的――他们将塞西尔战斗兵团假想为另一种拥有强力魔法装备的贵族私兵团,并在这个基础上推演塞西尔人的纪律性、行军方式、扎营方式以及指挥响应速度,然后以此来制定各种袭击计划,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菲利普骑士承认磐石要塞的指挥官们确实在积极作战,可惜他们失败了。 火月57日,在这个夏季最炎热的日子里,塞西尔战斗兵团的旗帜进入了磐石要塞南部的小平原区域,比最初预计的还早了一日。 磐石要塞里的敌人似乎终于放弃了主动出击的打算,随着塞西尔人越来越近,他们开始全部收缩至要塞内,在要塞周围的大小据点、屯所、哨塔皆被放弃,并在塞西尔人到来之前被付之一炬,当菲利普骑士踏上平原之后,他的扎营点甚至就是一片被敌人焚烧干净的林地。 新的大本营内,菲利普骑士离开了营房,骑马巡视着刚刚建立起来的营地,他望向北方,在那连绵的群山之间,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磐石要塞高耸巍峨的城墙――那城墙深沉黑暗,但却在阳光照耀下浮动着一层梦幻般的魔法浮光,要塞顶端还可以看到数座巨大的法师塔正在运转,塔顶上浮动的巨型符文和下方的城墙交相辉映,此番景象,在贫瘠荒废的南方确实很难看见。 菲利普骑士又转过头,看向营地后面的一处山岗――那是炮击阵地的位置。 技术兵们正在将主要的巨炮组件运输到山岗上,并在那里组装为固定的攻城炮台,有减重术之类临时魔法效果的辅助,沉重的“正义-i型”轨道加速炮安装起来将很迅速,足以对磐石要塞的第一道城墙造成致命威胁,而剩下的少数重型加速炮和轻型炮将在重炮阵地建立起来之后,由第二兵团向西北方推进,在二号高地完成架设,以形成更加完整密集的火力覆盖。 用火炮覆盖来推进阵地,一个阵地一个阵地地向前推进,这是领主所编写的《炮兵通识》上所讲述的东西,也是火力应用技巧中最基础、最有效的部分,虽然菲利普骑士也是第一次将其用于实践,但他知道这将卓有成效。 磐石要塞已经出现在塞西尔人的视线中,换句话说,塞西尔人现在也在磐石要塞的眼皮子底下。 双方的距离有些过进了,至少,以“正义-i型”轨道加速炮的射程而言,塞西尔军队靠的过近了一些,菲利普骑士是了解他手头那些大炮的,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那些大炮甚至可以打击视线范围之外的敌人――只要计算好弹道就可以,换算到这里,就是他可以在丘陵地的边缘直接攻击到磐石要塞,而不用踏上平原。 但在这场战斗中,他没必要把距离拉的那么远,也不能把距离拉那么远。 返回营帐之后,这位年轻的骑士看向了挂在大帐里的那副军用地图――领主亲自绘制的地图有着令人惊讶的准确度,在地图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磐石要塞以及自己的位置,也可以看到磐石要塞周围的地形,他看到从圣灵平原南下至此的多尔贡河穿过了磐石要塞西侧的一道隘口,并在那里一分为二,其中变成白水河的那条支流一路向着西南流淌,而最适合给战船停泊、变成攻击点的,是在平原地区西部的一道开阔区域。 这个区域必须完全处于塞西尔兵团的支援范围内,所以菲利普骑士有必要把阵地推进到平原上,同时还要专门在更靠近白水河的地方建立第二高地,而且他并不认为这个距离有什么不合适的――投石机的射程才有多远?法师们搓个大火球又能扔多远?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再把自己的阵地往前推一半路程,磐石要塞的守军还是只能干瞪眼。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了,一位穿着银白色魔导铠甲、腰间挎着熔切剑的年轻女骑士走进账内,这位女骑士在菲利普面前啪地立正,行了个军礼“长官!斥候已经返回,周边安全!” 菲利普叹了口气“他们还真眼睁睁看着我们在这里布设阵地啊……” 年轻的女骑士――来自康德地区的玛格丽塔忍不住说道“他们的反应其实挺正常。” 菲利普看了玛格丽塔一眼――他对这位女骑士印象比较深,康德老骑士瓦尔德?佩里奇先生对这位小姐推崇备至,他知道玛格丽塔是个跟自己一样骑士天赋卓越的人,只不过由于效忠塞西尔时日尚短,这位小姐脑子里有一些属于传统贵族的思想还没转变干净,但菲利普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他们的反应为什么正常?”菲利普随口问了一句。 “依托坚固的堡垒和魔法屏障来保护自己,在城墙后伺机反击或者等待变局,这是很多贵族的固定思路,尤其是在主动进攻效果不佳的时候就更是如此,”玛格丽塔站直了身子,她想努力在眼前这个来自“领主嫡系圈”的指挥官心中留下属于康德骑士的好印象,“他们能主动出击几次其实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几次进攻受挫,他们便不可能继续让士兵出城迎敌,所以只能躲在城墙背后,这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顿了顿,玛格丽塔又继续说道“在大多数情况下,对堡垒、要塞的围攻都是旷日持久的,想必磐石要塞里的指挥官们也是这么想,只要魔法屏障撑得住,他们并不介意我们在外面干什么,就像四十年前苏斯特堡被围攻,敌人围了三年,苏斯特的领主仍然毫发无损,反而围攻城堡的士兵逃跑了大半,最后苏斯特领主等来了援军,围攻城堡的敌人也就不得不撤退了――想必,磐石要塞里的人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吧。” 菲利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么……” 玛格丽塔有些好奇地看着菲利普“大人……长官,您难道不清楚这些么?” 她的疑惑很有道理菲利普也是出身正统的贵族骑士,塞西尔家族当初再怎么衰败也是有自己城堡的,在那样正统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菲利普骑士,怎么会不了解这些贵族打仗的基本规矩呢? 面对女骑士的疑问,菲利普倒是没有什么隐瞒,坦白道“道理我都懂的,只不过塞西尔人打仗从不这样,从领主回归人世之前就不是这样。” “哦?”玛格丽塔睁大了眼睛,“塞西尔人……是怎么打仗的?” 菲利普骑士坦然回答“正面对攻,如非必要,尽量避免被围攻城堡、陷入被动防御的局面,反正只要把战场上的敌人杀光了,城堡自然就安全了。” “这……”女骑士目瞪口呆,“真是勇武的风气……” “不是因为勇武,是因为没办法,”菲利普摊开手,“塞西尔被围攻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来援助,我们一旦被堵进城堡就等于完了。” 现场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但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菲利普骑士很快便主动转移了话题“按照原定计划,黄昏前进行第一次试射――为磐石要塞的晚宴助助兴。” 女骑士立刻行礼“是,长官!” …… 巨日在天空缓缓移动,终于渐渐临近了西侧的群山。 第一高地上,技术兵们正在完成对最后一座“正义-i型”轨道加速炮的组装和调试。 “技术兵”是随着各式魔导武装不断出现而随之诞生的士兵,也被称作“枪炮学士”或“战地机械学士”,他们本身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同时也拥有超出一般士兵的机械知识和魔导技术知识,这些战地机械学士们装备有特制的魔导终端,可以利用终端的辅助来释放减重术、牵引术之类的简单法术,也可以利用魔导终端里的工程学组件来进行武器装备的组装、焊接和调整维修,他们的出现,象征着塞西尔魔导武装的专业化在不断发展。 当最后一座“正义-i型”轨道加速炮完成调试之后,距离发射还有十五分钟。 巨日正在向着西侧的群山坠去,明亮的天光渐渐变得昏暗、橘红,而那一座座蹲伏在炮位中的钢铁巨兽身上,渐渐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辉光。 已经人过中年,甚至算得上中老年人的瓦尔德?佩里奇骑士站在炮击阵地旁的一处岩台上,将单筒望远镜贴在眼前,望着远方磐石要塞的动静。 中阶骑士本身其实也有着卓越的目力,但终究没办法和法师之眼那样的法术相比,可是有了“望远镜”的辅助,他便可以和那些法师一样看得很远。 他能看到,在磐石要塞的城墙上,有几个骑士正在走来走去,有很多士兵正在墙垛上防御,而那些走来走去的骑士显然能稍微看到一些这边的情况,他们偶尔会停下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互相交谈。 明明离得那么远,望远镜里看着近的就像在眼前一样,这种感受可是用“超凡目力”体验不来的。 瓦尔德?佩里奇骑士不知道那些在遥远城墙上走动的人在谈论些什么,但他也不在意。 约定的时间到了。 老骑士拿下望远镜,第一次亲自指挥那些威力巨大的“魔导武器”开火射击。 就和他上次对玛格丽塔说过的一样,康德领的骑士终究是派上用场了。 符文扳机被用力拉下,庞大的能量瞬间涌入一座座巨炮的炮座,利用魔能中继方尖碑传输、来自卡洛尔领魔网的魔法能量驱动着这些可怕的武器咆哮起来,伴随着一阵阵尖锐的鸣响,沉重的魔晶炮弹在一团团淡青色气团的包裹下冲出加速轨道,冲向远方的磐石要塞。 对要塞中的南方贵族们而言,久违的熟悉声音终于来了。 。 ------------ 第四百三十六章 磐石要塞的魔法屏障 自从最后一支出城袭扰的队伍在遭到重创之后狼狈逃回要塞,磐石要塞中的气氛便跌落到了谷底。 披坚执锐威风凛凛的骑士们带着一批又一批战士去拦截那些塞西尔人,却只能一次次丢下自己人的尸体之后逃回城里,而塞西尔人的军队却仍然在一天天逼近要塞,他们两天前还在丘陵地附近,今天平原上便出现了他们的旗帜,仿佛真的是不可阻挡一般。 而那些南方贵族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了极大的动摇,已经被吓破一次胆的他们在听说塞西尔人不断靠近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这种反应更是加剧了要塞守军的心理压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正是这些南方贵族的存在,才放大了塞西尔军队的威胁,影响着要塞的士气。 马里兰爵士甚至不得不亲自出面,去和那些南方贵族谈话,才让他们稍微收敛、镇定下来,不再动摇人心,然而要塞里的气氛每况愈下已经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在这一日,塞西尔人终于在磐石要塞南部的平原停了下来,并开始安营扎寨,而使用法师之眼观察平原情况的法师们很快便传来了一个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 那些塞西尔人占据了平原西南的一处高地,并开始在高地上布置某种巨大的魔力机关。 那是远远超出要塞的投石机射程,甚至超出任何一座法师塔射程的地方。 磐石要塞内城区,一座灯火通明的酒馆内,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咚”的一声把啤酒杯顿在桌子上,不顾酒液撒了一桌,满嘴酒气地嚷嚷起来“那就是‘天火’啊!天火!我知道塞西尔人在干什么,我远远地看见过……他们用那东西,很快就能打进要塞里……谁都活不下来!” 随后这个男人便端起酒杯,把里面剩余的啤酒咕咚咚一饮而尽,醉醺醺地大声喊叫“再来!” 这是个来自南方的落魄骑士,他跟着那些南方贵族一起逃进要塞,如今已经在这地方混迹了几十天。骑士多少有些积蓄,随身也会有点金银,但终究比不过能在城堡里歌舞升平的贵族领主――所以他只能在这闹哄哄乱糟糟的酒馆里买醉,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遭受重创的神经。 自从塞西尔人出现以来,这样的落魄骑士便在酒馆和娼寮里出没的愈发频繁,往日里不会有人去找他们麻烦,然而今天,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一个常年驻扎磐石要塞的本地骑士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了落魄骑士的领子,把他强行从座位上拉起来“你这懦夫!除了在这里喝酒和说些丧气话,你还能有什么用?!” 醉醺醺的落魄骑士看了一眼抓在自己领口的手,脸上肌肉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不是懦夫,你可以在塞西尔人的天火掉下来的时候冲上去试试看……” 本地骑士满面怒容,下意识便高高举起拳头,想要给眼前这个在要塞里搅乱秩序、动摇人心的南方人一点颜色看看――在南方贵族和他们的亲随们躲进要塞之后,本地士兵和这些“外来者”之间本身就一直在积累矛盾,而在如今这个气氛低迷的时刻,矛盾似乎终于到了要爆发的阶段,可是本地骑士的拳头还没落下去,一阵仿佛来自极远处的、模模糊糊的雷鸣声却突然传来。 紧接着,夜空中又传来了一种诡异的啸叫,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快速袭来一般。 本地骑士短暂愣神的功夫,被他抓住的那个南方骑士就已经发出一声怪叫,随后做出了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挣脱了抓住自己领子的手,第一时间爬进了桌子底下,还大声喊叫着“天火下来了!塞西尔人的魔法!” 不只是他一个,酒馆里其他角落的几个南方骑士和浪荡士兵也第一时间往最近的桌子底下钻去,一边钻一边大声叫嚷起来,叫嚷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天火和塞西尔人的魔法―― 本地骑士一时愕然,他本想斥责眼前那个已经毫无骑士风范可言的懦弱男人,斥责他怎能如此不堪,但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便从南部城墙的方向传来,巨响甚至震动了酒馆的木质结构,让大片大片的尘土都从房梁上掉落下来――酒馆中瞬间一片混乱。 钻在桌子底下的南方骑士探出头,对混乱的酒馆大声喊叫“天火!天火下来了!快找地方钻起来!快趴在地上!不要站着到处跑!” “冷静!秩序!拿上武器去城墙报道!”本地骑士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不要乱跑!” 然而紧接着响起的第二声、第三声爆炸让他的努力化为乌有,那些爆炸不断从要塞南部传来,其中最后一声更是好像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炸响一般。 然而就在这连续不断的、仿佛大魔法师们施展的高阶法术一般声势惊人的爆炸声中,钻在桌子底下的南方骑士却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和他一起钻出来的,还有其他几个在第一时间寻找掩体或者就地卧倒的南方骑士和士兵们。 “动静不对……”这个南方骑士喃喃自语着,“没有落在地上……没有落尽城里……” 本地骑士完全听不清这低声呢喃,他在一片混乱中大吼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动静不对!天火没打进来!” 南方骑士突然大吼出声,然后在酒馆里的人目瞪口呆中,几个南方人突然冲到了门外。 他们冲到酒馆外的空地上,忍着那种从神经里传来的恐惧,抬头望向天火爆炸传来的方向――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层笼罩整个磐石要塞的巨大屏障。 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从磐石要塞黑暗庄严的城墙边缘升起来,在城墙上,数不尽的魔法符文正在闪耀生辉,而笼罩整个要塞的能量屏障则在魔法符文的支撑下显得流光溢彩,透过那层半透明的光晕,南方人们清晰地看到夜空中有几道淡青色的亮痕正迅速划过黑暗,并撞击在屏障――或者远处的城墙上面。 雷鸣般的爆炸响起,南方骑士和他的伙伴们下意识地身子一软,然而那爆炸却只是在屏障外面升腾起来――巨大的光焰就好像幻术法师们施展出来的大型烟花一般,震耳欲聋,撼动空气,在能量屏障表层激起层层光华,却最终没有传导进屏障里面。 更多的淡青色亮痕划过夜空,落在屏障和城墙上,然而南方骑士和他的伙伴们却站稳了,他们瞪着眼睛看着那些可怕的天火在屏障外面爆炸,脸上的恐惧终于渐渐被狂喜所取代。 可怕的“天火”被拦住了。 磐石要塞那传奇的古老魔法城墙证明了自身的强大。 要塞里面,是安全的! “天火被屏障拦住了!”“屏障拦住它们了!”“塞西尔人打不进来!”“我们安全了!!” 欢呼声最先从那些南方人口中传来,紧接着,磐石要塞里其他那些原本已经极度紧张、惴惴不安的士兵和骑士们也纷纷欢呼起来。 城堡区的贵族和上位骑士们也欢呼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可以安心下来了,”马里兰爵士站在城堡主厅高高的平台上,张开双手面带微笑地看着下面的每一个人,看着那些脸上带着喜悦的南方贵族,以及那些安心下来的要塞骑士,“塞西尔人的‘花哨玩意儿’看来并不是无坚不摧的,面对魔法屏障,它们一样能被拦截下来!” 一位南方贵族站起身,用夸张的姿势对马里兰爵士深鞠一躬表示敬意,随后转过身,以某种浮夸的咏叹调对大家说道“朋友们――我们可以把红酒从酒窖里拿出来了!” 在极度的紧张压抑气氛中战战兢兢了那么久,贵族们似乎需要一场宴会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而在宴会开始之前,那种从天而降的“天火”便渐渐止息,似乎就连塞西尔人也意识到了磐石要塞的强大,或者他们的魔法装置需要冷却休息,这一情况更加让要塞里的气氛轻松起来。 马里兰爵士和他的骑士们还能控制住情绪,而那些南方贵族……他们似乎是被压抑的太狠了,紧张的太过了,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之后,他们的宴会几乎会变成一场报复性的狂欢。 但马里兰爵士微笑着允许了这一切――在他看来,这些可怜的绅士们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他们过去一段时间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城堡区中灯火通明,一场宴席迅速展开。 贵族们的庆祝似乎来的太突然,太夸张,然而贵族就是这样的群体――举办宴会不只是他们的娱乐,也是他们的社交、工作甚至日常生活,他们知道要塞其他地方的士兵们还会守在岗位上,所以他们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宴会厅里推杯换盏,贵族们擅长举办宴席,也习惯于以任何理由、任何名义举办宴席,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理由充足的局面。 然而卡洛尔子爵却有些受不了这过于激烈的气氛变化,在宴会厅中待了一会之后,他便感觉气闷,找个理由便离开大厅,来到了外面,在露台上找到一处清静地方,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 这是城堡区最高的露台,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魔法屏障的情况。 磐石要塞的魔法屏障仍然处于激活状态,一层半透明的能量护盾正笼罩在城墙外面,并和城墙内部埋设的魔导金属隐隐相连借助这座要塞内部古老而强大的魔力焦点,再加上城墙在白天蓄积的魔法能量,这层屏障可以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持续到太阳重新升起、重新给屏障充能的时刻,而即便第二天没有太阳,要塞里的几座大型法师塔也可以从地底的魔力焦点里提取能量,维持屏障以较低的功率正常运转。 遥望远处的魔法屏障让心情莫名有些烦躁的卡洛尔子爵略微产生了些安心感,他轻轻呼出口气,透过那半透明的光幕,把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 塞西尔人的攻击已经结束了,过程如此短暂,结束的又如此突兀,这难免让当初经历过碎石岭炮击的卡洛尔子爵感觉到一丝不自然,他略略思索了一下,便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符文,为自己开启了“法师之眼”。 他的视野瞬间投射向远方,略带扭曲和抖动的视野中,他看到夜幕下的塞西尔营地正在如常运转。 法师之眼能够看到的细节有限,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那些正在悠闲地调整“天火装置”,正常围着篝火谈笑的塞西尔士兵们绝对没有任何挫败气氛…… 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卡洛尔子爵立刻散去了法师之眼的魔法效果,与此同时,他听到罗佩妮?葛兰女子爵略有些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卡洛尔子爵,你在干什么?” 卡洛尔转过身,看到了那位带领着大家逃出地狱的、令人敬畏的女士,他不禁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皱起眉来“葛兰女子爵,我觉得情况不对!” 罗佩妮那细细的眉毛微微上扬“情况不对?” “塞西尔人的攻击不可能就这么点动静……他们在碎石岭上都能连续轰炸一个小时,没道理在攻打磐石要塞的时候反而如此松弛,”卡洛尔子爵焦虑地说着自己的发现,“我刚才用法师之眼看到了,他们的营地秩序井然,一点都没有进攻受挫的迹象……” “是么……这真是个令人不安的情况,”罗佩妮女子爵的脸色严肃起来,并仿佛下意识地摩擦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太令人不安了。” “我要去提醒马里兰爵士,”卡洛尔子爵皱着眉说道,但刚说完他就有些好奇地看着罗佩妮,“不过话说回来……女子爵,你为什么也离开了宴会厅?你也发现了什么吗?” “我刚从城墙那边回来,”罗佩妮淡淡地说道,“你忘了么,马里兰爵士将守卫第二道城墙和一部分法师塔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可惜几乎所有人都在宴会厅里喝酒,我只好出来做些正事。” “谢天谢地,还有您这样的女士在保持警惕,”卡洛尔子爵赞叹道,并抬起脚步准备走向城堡区,“我们要去向马里兰爵士……”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柔软而略显冰凉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上戴着的一枚指环正发出幽幽蓝光。 卡洛尔子爵感觉一种冰凉的麻痹感从他的胳膊蔓延到了全身,他艰难地微微偏转脑袋,看到了罗佩妮?葛兰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他努力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听到眼前这位仍然美丽的女士开口对自己讲话了――后者贴的很近,在他耳旁轻声说道“子爵先生,你知道么,在十一年前,当那些暴徒冲击我丈夫的城堡的时候,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哨兵站在哨塔上,想要用弩箭拦截那些暴徒……” 罗佩妮?葛兰拉开了一点距离,在卡洛尔惊恐的眼神中,她一点点推动着他的身体。 “那位哨兵从哨塔上摔下去的时候和您一样大,您的骑士回去向您报告的时候多半压根就没提起这个小细节吧……” 卡洛尔子爵的身体在露台边缘倾斜到一个危险的角度,他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然而除了转动眼珠之外,他的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挪动――一个法师,在其施法能力首先被封锁之后,几乎不可能凭借肌肉力量突破这种对肢体的束缚。 在最后一刻,罗佩妮轻轻推了卡洛尔子爵一下。 在最后一刻,这位子爵只听到风中传来模模糊糊的一句话“……那位哨兵就是这样摔下去的。” 。 ------------ 第四百三十七章 校准 夜幕深沉,从宴会厅又高又窄的水晶玻璃窗中洒出的朦胧灯光并不足以完全驱散露台上的黑暗,罗佩妮?葛兰静静地站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露台上,低下头俯视着卡洛尔子爵摔下去的地方。 在她身后,来自宴会厅的灯光朦朦胧胧地透过水晶玻璃窗照进夜空,显得模糊而微弱,就连从宴会厅里传出来的音乐声,也显得缥缈到近乎虚幻。 “真是无声无息……” 女子爵在夜色中伫立片刻,突然轻声说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黑暗中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嗓音“你有些冒险了——万一被人发现可不妙。” 罗佩妮?葛兰没有被这个声音惊到,因为她早已知道对方的存在,她转过头,看到在黑暗中有一个身影正从隐蔽处走出来——高挑的身材,俊美的面庞,还有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发,这是一位典型的白银精灵。 金发的索尔德林,来自塞西尔领的高阶精灵游侠,今夜被自己偷偷接入城中的队伍就是他带领的。 看着眼前的精灵游侠,罗佩妮女子爵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对方身上那套造型奇特的、用合金护板和坚固皮革制成的黑色护甲上,这种护甲是“钢铁游骑兵”的标配,就在今夜,有几十名钢铁游骑兵已经在她和亲随的掩护、接应下潜入了这座要塞,并在城墙内各处潜伏了下来。 想到这些钢铁游骑兵将要在城里做的事情,她便心情格外愉快起来。 “卡洛尔是那帮愚蠢贵族中难得的聪明人,而且他太谨慎和敏锐了,”罗佩妮收回目光,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卡洛尔子爵摔下去的方向,“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不希望这个变数继续存活。” “事实上我们并不在意这个变数,”索尔德林看着眼前的女子爵说道,“这座要塞将在明天面对它的命运,不管那位卡洛尔先生去提出什么警告,不管这座要塞的指挥官做出什么应对,都无关紧要——反而是你这一出手,很容易把自己置于险地。” “最终还是很顺利,不是么?”罗佩妮?葛兰微微笑了一下,“而且对我个人而言,把‘卡洛尔先生’推下去实在是一件相当令人愉快的事情……不会有人发现的,即便明天有人看到了城堡下的尸体,大家也只会悲叹醉酒失足的子爵先生英年早逝而已。” 索尔德林静静地看着女子爵的眼睛,良久之后才慢慢说道“我只想提醒你一下,小心被仇恨冲昏头脑。” “请放心,我十一年都等过来了,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失去理智,”罗佩妮?葛兰其实早就知道这位高阶游侠现身是为什么,她微微摇头,低声浅笑,“而且我还期待着高文公爵所承诺的那个美好的世界,自然不会鲁莽行事。” “那就好,”索尔德林微微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退去,一点一点隐没在黑暗的夜色中,他的声音在夜色中飘散“别忘了,一曲忠诚的赞歌。” 这是塞西尔奇特的内部暗号,或者说是在特定状态下使用的某种“俗语”,虽然还不是很理解它的深意,然而罗佩妮?葛兰还是带着愉快的心情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夜空轻声说道“一曲忠诚的赞歌……” …… 似乎就如马里兰爵士预料的那样,塞西尔人在发现自己的魔法装置不能快速攻破这座要塞之后便放弃了强行进攻的打算,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那些塞西尔人仍然没有再次“开炮”,法师塔上的魔法师用法师之眼确认了敌人营地的情况,并报告说塞西尔人只是分了一部分人马向西北方推进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在那里的一处高地上建立了新的营地,除此之外,便看不到任何主动进攻的征兆了。 城堡区的军事大厅中,马里兰爵士在一张粗糙的地图上标注着塞西尔人在平原上的位置,他用佩剑指着敌人的新营地,对其他人说道“这里,和塞西尔人的第一个营地比起来,它和磐石要塞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多少,只是离白水河近了一些。你们有什么看法?” 一名南方贵族站出来说道“我判断这是塞西尔人为了取水方便建立起来的。毕竟他们进入平原时走的是‘白谷山道’,那处出口距离白水河太远了。” “他们的胆子看来也不大嘛,”马里兰爵士显然认可了这位贵族的说法,“看样子在意识到自己的魔法装置不管用之后,他们就开始担心磐石要塞的投石机了,选择取水点的时候都要这么谨慎地迂回前进……” 局势似乎在朝着马里兰爵士期望的方向发展塞西尔人的“天火神话”在要塞强大的魔法屏障面前失效了,那支传言中无比可怕的军队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和要塞打长期战,而且他们似乎还不敢推进到城墙上投石机的射程内,这更加证明了他之前的一个猜想 那些塞西尔士兵都是沾了魔法道具的光,他们其实缺乏勇气。 这就意味着只要攻击持续受挫,塞西尔人的士气一定会下降的很快…… …… 塞西尔兵团所驻扎的第二高地上,菲利普骑士正监督着新火炮阵地的布设情况,而在他身后的一辆运输车上,一台魔网通讯器上空正浮现出拜伦骑士的身影。 “这么说,磐石要塞里那帮软蛋还真不出来了?”佣兵出身的老油条骑士从不在意自己说话时的风度问题,他大着嗓门嚷嚷道,“我还以为他们至少会在你开炮之前象征性地出来跟你打一打……” “他们不蠢,他们早在前几日主动袭击的过程中就意识到枪炮的厉害了,”菲利普随口说道,接着抬起头来,遥望着远处磐石要塞那充盈着魔法光辉的巍峨城墙,“不过话说回来……磐石要塞的这层魔法屏障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点。” 拜伦骑士愣了一下“诶你这话就跟之前说的不一样了,什么叫比你想象的厉害一点——大炮对那玩意还真的没用?” “那还不至于,魔晶轨道炮的威力永远是有效的,只不过那层屏障的强度真的很高,它完全抗住了昨天晚上的炮击——虽然只打了十二发试射,但已经很出人意料了,”菲利普骑士很诚实地说道,“我估计如果想要用魔晶轨道炮来对付这种屏障的话,我这边至少需要连续轰炸它六小时以上。” “嗨,能被打破的屏障算什么厉害——要塞里那帮贵族这时候恐怕还在庆祝他们的屏障坚不可摧吧,”拜伦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并紧跟着说道,“你不要在那层屏障上浪费弹药了——留给虹光炮就好。” 菲利普皱皱眉“你光这么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到?” “快了快了,就在路上了,瑞贝卡小姐已经开始检查这艘船上的魔力回路了,好给开炮做准备,”拜伦在通讯器的全息投影中摆着手,他的声音和画面都有些失真,这是因为他位于白水河中的战船上,信号完全是依靠白水河沿岸的魔网中继塔来传输的,而这些刚刚设置的中继塔覆盖范围还远远不够,甚至在个别区段,信号还会出现中断丢失的情况,“按照提尔小姐的速度,我们还有五个多小时就到……” “我会在正午时分再进行一次炮击,”菲利普打断了拜伦的话,“我觉得磐石要塞的魔法屏障很……有价值,随军的魔导技师也这么认为,我想尽可能用火炮测试一下那层屏障的强度,观察一下它的运行方式,回头如果卡迈尔大师和詹妮小姐破解了这种巨型护盾的秘密,它或许能在我们手中派上用场。” 拜伦讶异地看着一脸认真的菲利普骑士“你什么时候还对魔法感兴趣了?” 菲利普骑士站直了身子,一脸肃然“我只是对领地和人民的利益感兴趣。” “你这种人我给你讲——要是当佣兵的话怕不是第一天就被人给卖到角斗场上了,而且你被卖了还会感觉充满荣耀,”拜伦骑士露出一脸“跟这么个愣头青共事真尴尬”的模样,紧跟着挤出一丝诡异的笑,“不过说真的,你们这种传统骑士里看来还真有人吃这一套——玛格丽塔小姐在你身后呢。” 说完这句话,拜伦便飞快地结束了通讯,而菲利普则在短暂愣神之后转过身来,正看到那位来自康德地区的女骑士玛格丽塔站在自己身后,还带着一副钦佩的表情看着自己。 “这个年代像您这样仍然恪守骑士美德的人已经不多了。”女骑士诚心诚意地说道。 “这是本分,玛格丽塔小姐,”菲利普板着脸严肃地说道,“大型加速炮在正午之前能进行射击么?” “您会准时听到它们炮声轰鸣的。” …… 在正午时分,当炊烟从磐石要塞的内城区升起的时候,塞西尔的军队终于开始了第二轮炮击。 怪异的鸣响,刺耳的尖啸,如同雷鸣般的爆炸,这些东西再度笼罩在磐石要塞守军的头上,然而比起前一日突遭轰炸时的恐慌和混乱,这一次轰炸所带来的混乱明显小了很多,要塞里的贵族兵们在第一时间本能的紧张之后便发现那层强大的魔法屏障仍然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随后他们便安下心来。 甚至有人大着胆子爬到了外部城墙上,冲着塞西尔人所处的方向高声喊叫,大声嘲笑。 魔晶炮弹在城墙外的魔法屏障上炸裂,致命的爆炸威力被完全阻挡下来,甚至连震耳欲聋的巨响都因屏障干扰而减弱了不少,胆子最大的士兵和骑士们一开始还只是在较为安全的距离上看热闹,但很快,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竟然有人跑到了正面迎接炮击的城墙段上,在近距离看着那些爆炸在半空中炸响。 让人惊讶的是,这么做的人大部分并不是磐石要塞的骑士和士兵,而是那些曾被“天火爆炸”吓的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南方贵族及其私兵们。 他们似乎在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勇气——或者说,发泄一个月之前的恐惧。 罗佩妮?葛兰站在远离城墙的一处瞭望台上,带着冷漠的表情望着那些在城墙上丑态百出的南境骑士、士兵的模样。 比起那些在战后逃亡中被彻底耗干所有意志,行尸走肉般被塞西尔人俘虏的联军士兵,这些早早逃亡到磐石要塞的贵族残兵所留下的心理创伤似乎还不够严重…… 不过没关系,他们的心理创伤就要来了。 女子爵抬起头,看向要塞的西南方向。 白水河在平原上蜿蜒流淌,而在那反射着天光的河面上,一道不正常的波浪正进入她的视线。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光束 当那些南方骑士和贵族兵们在城墙上肆意发泄他们积累了一个月的紧张恐惧情绪时,马里兰爵士却没有跟那些南方人一样头脑发热地失去思考能力――尽管他在头一日的宴会上用非常乐观而自信的态度宣布磐石要塞的魔法屏障已经成功打破塞西尔人的“天火神话”,而且将这种自信传播到了要塞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但在塞西尔人 《黎明之剑》第四百三十八章 光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四百三十九章 骑士 磐石要塞城内,用于控制魔力焦点的法师塔内,激烈但短暂的战斗已经结束。 曾经充盈着魔法光辉,华丽明亮的奥术大厅一片狼藉,魔法能量的爆发以及袭击者制造的爆炸在各处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损伤,墙壁遍布弹坑,地面被爆炸撕裂,用于固定符文石的钢铁支架也被高温熔融,变成瘫软在地上的一堆扭曲金属骨架,在大厅入口处,两座曾用来保卫大厅的奥术石像已经化为没有生命的黑曜石碎块,七零八落地摊在地上,而在大厅中央,那个巨大的圆形法阵里,如今只余下一些依稀可辨的人形焦痕和护甲残片。 以最快速度赶赴现场的马里兰爵士呆滞地站在大厅入口,看着大厅内的惨状,久久不发一言。 “……战斗集中爆发在塔内,塔外和附近的哨所均没有战斗痕迹,”法师顾问在马里兰爵士身旁说着目前为止搜集到的线索,“袭击者的战斗方式诡异,此前从未见过――是短时间内密集产生的爆炸,到处都是高温灼烧和爆炸留下的痕迹,守卫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被杀死了――另外我们还在一座黑曜石魔像的残骸旁边发现了这个。” 马里兰爵士看向法师顾问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段扭曲断裂的刀刃或剑刃,其侧面可以看到残存的符文和镶嵌进去的合金零件,不管是从铸造精度还是设计风格,它都不可能是磐石要塞内部的产物,也不是安苏国内任何制式刀剑的模样。 只有一段剑刃,它的握柄部分不见了。 “……塞西尔人的装备!”一个跟过来的南方骑士在看到那断裂剑刃的瞬间便惊呼起来,随后语速极快地说道,“将军,这是一件超凡武器,它的魔法剑刃能发出极高的热量,瞬间就能把穿着轻质铠甲的士兵连人带甲切开,我的一个扈从就是被这种武器杀死的……” 听着这个南方骑士的话,马里兰爵士突然想起了刚刚发生的另一件事卡洛尔子爵摔死在露台下……露台上看不到任何搏斗痕迹,因此只能判断那位子爵先生是自己失足坠落的。 宴会是昨天晚上的事,卡洛尔子爵也是从昨天晚上之后就没有再出现,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总是忧心忡忡的子爵是不胜酒力提前回去休息了…… 眼前的袭击发生在法师塔内部,所有人都是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袭至大厅然后被杀死的,外面毫无战斗痕迹…… 塞西尔人就在城内,而且早就在城内,甚至……就隐藏在法师塔的守护者中,或者已经取得了守护者的信任。 负责守卫法师塔和内层城墙的,是南方贵族的军队,确切来讲,是罗佩妮?葛兰女子爵…… 深深的心悸感攥住了马里兰爵士的内心,而与这心悸感一同攥住他内心的,还有遥远城墙方向不断传来的骚乱声和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这场战争……这是一场战争? “城内有内鬼……罗佩妮女子爵在什么地方?!” 一旁的近卫骑士立刻回答“女子爵从今天早上就没有出现在城墙上――还有她带来的亲卫队伍也没有出现。” 马里兰爵士立刻高声下令“马上去……” 他的话没说完,一阵令人不安的呼啸声便突然从法师塔的上层传来,那呼啸声中混杂着某些东西碎裂的声响,在场的其他骑士和士兵们立刻便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然而马里兰爵士和那位法师顾问却同时脸色一白他们想到了呼啸声可能的原因。 不是法师塔的问题,是和法师塔相连的某样东西――磐石要塞的魔法屏障。 魔法屏障连接着要塞的城墙,也连接着城内的每一座法师塔,当屏障不断衰弱的时候,最先会产生反应的,就是这些高塔顶部的魔力水晶。 他立刻带着人向塔外冲去。 巍峨的磐石要塞内部正在回荡起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与呼啸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种正在越来越明显的低沉轰鸣,那是不断震荡的城市护盾摇摇欲坠的声音,是护盾内部的空气随着城墙震动而产生共鸣的声音,那层发出微光的魔法屏障现在已经遍布波纹,一种惨白的纹路从城墙顶端一直蔓延到要塞的高空,当马里兰爵士冲出法师塔的时候,那些波纹几乎已经覆盖了三分之二的天空。 这位高阶骑士一生都没有面对过如此令人绝望的局面,然而他在此时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他注视着正在一点点崩解的魔法屏障,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用低沉的声音询问身旁的法师顾问“大师,护盾还能坚持多久。” “二十分钟,或者更短,”法师顾问回答道,“我会带领还活着的战斗法师上城墙,用我们自己的法力来给护盾充能――这样或许能多坚持三五分钟。” “不要浪费法力了,用人力来和那种武器对抗是没用的,”爵士打断了法师顾问的话,“让战斗法师们养精蓄锐,准备在城里作战。”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自己最信任的部下,那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近卫骑士。 这位近卫骑士应该是磐石要塞中除他之外能力最强的人之一了。 城市护盾可以坚持二十分钟,护盾破灭之后还有南城墙,浇注过金属的南城墙面对塞西尔人的“天火爆炸”至少也能坚持几十分钟,即便塞西尔人让“天火”越过城墙落进城里,也只会摧毁第二道城墙内的地表设施,而魔力焦点和魔法屏障的主要符文都是埋在地下的。 在城墙也彻底倒塌之前,他仍然有可以做的事情。 “守好这座城,”爵士对自己的近卫骑士说道,“另外,找出罗佩妮?葛兰和她那些失踪的卫队,他们极有可能早已背叛,一旦确认这些,必须在他们造成更大破坏之前解决掉他们。” 近卫骑士瞪大了眼睛“将军,您要去做什么?” “我曾用家族的名义起誓,要誓死守卫磐石要塞,现在是我兑现誓言的时候了,”马里兰爵士按着剑柄,一字一句都清晰有力,“如果我成功了,塞西尔人的攻击或许就会停止,如果我失败了,你的效忠也就结束了――你带着活下来的人从北大门出去,去王都,把磐石要塞沦陷的全部经过传给威尔士……亲王。” “将军!我和您一同出去!”近卫骑士立刻说道,“我也曾起誓,会永远在战场上追随您,临战而逃不是骑士应该做的事,更不是贵族应该做的事!” “贵族战争结束了!”马里兰爵士死死盯着近卫骑士的脸,随后语气放缓下来,“……贵族战争结束了。” …… 仍有勇气的骑士们站了出来,一只骑士团在要塞指挥官的带领下开始奔赴南城墙大门,马里兰爵士骑在自己深深信赖的战马上,看着那扇城门在自己面前愈来愈近。 城墙外的魔法屏障已经呈现出崩溃的临界状态,大片大片的混乱波纹四处游走,甚至有些区域已经出现魔力孔隙,在那些屏障破损的地方,失控的法力乱流仿佛闪电般在城墙上跳跃,所过之处一片混乱。 成群结队的南方骑士和贵族兵从城墙上逃了下来,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南方贵族的身影。 他们前一刻还在城墙上大呼小叫,得意洋洋。 看着这些不堪的家伙,马里兰爵士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念头 他当初是为什么接纳了这些家伙? 这个国家的贵族们……是什么时候都变成了这种家伙? 尽管很想无视他们,然而马里兰爵士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他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南方骑士面前拉住缰绳,高声呵斥“女士先生们――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点身为贵族,身为骑士的荣耀感,就起码去维持城内的秩序吧!磐石要塞还没陷落呢!!” 随后,他不管有多少人听到了自己的话,拨转马头,奔赴前方。 城里隐藏着敌人渗透进来的破坏部队,他们随时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 失去指挥官坐镇之后,要塞中的秩序可能会陷入更大的混乱。 要塞的最高指挥官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轻易离开堡垒。 这一切马里兰爵士都很清楚。 然而必须有人去阻止那两艘船,阻止那两艘船上所装载的那两件可怕的武器。 普通士兵和稍微弱一点的骑士出去就是送死,只有他这个高阶骑士在骑士团的掩护下出击,恐怕才有那么一点点希望――这,就是强大的个人战力的价值和用处。 城门打开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那是高强度奥术能量在空气中激荡、将空气中某些物质分解时所产生的独特气味。 骑士们抬起头,带着震惊和丝丝恐惧仰望着位于他们正上方的那两道光束。 在这个位置和角度,它们显得更加可怕――纯粹的奥术之光就像两道光铸的长河般正倾泻在摇摇欲坠的魔法屏障上,又如威严的极光在将这座城一点点压垮。 安苏第二王朝用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起来,凝聚着当时王室最高魔法技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了一个世纪之久的磐石要塞,正在奥术洪流的冲击下一点点走向终末。 这座要塞是用来防御塞西尔家族的,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塞西尔家族从来都没有反击过一次。 很多人直到此刻才恍然意识到这一点――这只不过是塞西尔家族从磐石要塞建立至今的第一次进攻而已。 “不要仰头,看向前方!”马里兰爵士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长剑,随后剑指白水河,“不可停下!!” 骑士们拉下了面罩,开始跟着马里兰爵士的战马一同缓缓加速。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活着完成这次进攻,事实上即便他们活着跑到了白水河旁,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派不上用场那两艘船位于河中心,作为陆地之王的骑士在面对漂浮在水中央的战船时也是无计可施的。 但作为高阶骑士的马里兰爵士可以――高阶超凡者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无视白水河那点小小的“地形困扰”,只要距离够近,一个高阶骑士足以让那两艘船上的魔法装置停下来。 骑士团开始了冲锋。 。 ------------ 第四百四十章 这是一场战争 当自己胯下的战马和身旁护卫的骑士们渐渐开始加速之后,马里兰爵士仿佛终于找到了他所熟悉的“战场”的感觉。 逐渐变得整齐而密集的马蹄声,狂风吹在面甲上的风声,声音越来越大,骑士们则在这些声音中沉默着,沉默着发起冲锋,属于超凡骑士的护身灵气开始向四周蔓延,并逐渐结合成一个整体,笼罩在这支由几十个低阶、中阶和一名高阶骑士组成的骑士团周围,将所有人的身影都变得朦朦胧胧,无形的气旋裹挟着空气中的魔力形成了一道迅猛向前的漩涡,漩涡之外,炮火连天,那两道威严而恐怖的光束仍然在坚定不移地切割、凿穿磐石要塞的壁垒,而漩涡之内的骑士们却仿佛已经将外面的一切置身事外,对于已经开始冲锋的骑士而言,他们的目标唯有前方。 是的,这才是马里兰爵士熟悉的战场,这才是他熟悉的“战争”。 只不过这里和他所熟悉的战场仍有不同的地方他面对的不再是另外一支一往无前的骑士团,也不再是由重步兵和民兵长矛手组成的防线,事实上他面前什么也没有―― 最近的敌人都在冲锋距离之外。 他的视野内只有一片开阔的战场,以及在战场上空呼啸着飞过的“天火”。 这多少给他带来了一些怪异感,他不习惯这种无法和敌人接触的战斗,但好在他的视野中仍然有个目标――那是停在白水河河面上的两艘怪异战船,塞西尔家族的旗帜在那两艘船上空猎猎作响,那剑与犁的标记代表着这个国家最荣耀最古老的一股力量,今时今日,它是敌人。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和悲哀,然而作为一个骑士,能够挑战这样的强敌,却也是一份特殊的荣耀。 骑士团的速度渐渐提升到了极限,在结成冲锋阵型之后,低阶骑士的速度也会被大大提升,而整个冲锋起来的骑士队伍则将在这个过程中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破坏力,除了一支同样规模、同样实力、同样速度的骑士团之外,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大陆极西那个矮人王国的重步兵护可以将其挡下――马里兰爵士看到骑士团两侧的大地正在魔力漩涡的撕扯下卷曲龟裂,空气中也开始跳跃起大大小小的能量火花,骑士团周围的魔力正在形成锋矢,这甚至给了他一种空前的自信―― 塞西尔人要用什么来挡住这样一支锋矢呢? 是一百余座“说服者-i型”轨道炮的齐射。 怪异的呼啸声在骑士团冲锋到中途的时候从高空传来,将马里兰爵士从那种沉浸于战场的奇妙亢奋感中惊醒,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一道又一道淡青色的魔力光焰正划破空气坠向大地,其落点正在骑士们冲锋的路上。 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指挥“天火”的塞西尔军官应当也是一名骑士,而且绝对是合格的骑士。 这些从天而降的攻击几乎完美地卡住了骑士团冲锋时无法执行回避动作的时间点,而且提前量几乎分毫不差。 “不要停下!”爵士高声呼喊,他的声音震动着战阵范围内的魔力场,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骑士的耳中,“举盾!” 骑士们举起了护身的盾牌,并同时开启了“荣耀铠甲”的骑士战技,他们的护甲上浮现出一层带着金属质感的光晕,而整个冲锋阵列所裹挟的那股魔力漩涡外面也浮动起了同样的一层防护。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阴沉下来,在阴沉沉的天光下,骑士团奔驰在开阔的战场上,“校准者光束”照亮了战场上方的天空,而上百道淡青色的炮弹掠影则仿佛流星雨般从天而降,轰击在他们的阵列上。 磐石要塞的精锐骑士团和霍斯曼伯爵号召起来的那堆散兵游勇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仅次于东境军团的精锐力量。 已经完全冲锋起来、力量释放至极点的骑士团和碎石岭上那些大意松懈、毫无防备、四处分散的骑士也是不一样的。 他们组成的联合战阵坚固的就像城墙一样。 但城墙――哪怕是冲锋起来的城墙――也终究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威力恐怖的“天火”撕扯着骑士们周围的魔力漩涡,马里兰爵士看到大地在周围四分五裂,巨量的碎石泥土飞扬起来,腾空而起的尘雾中充盈着奥术能量的闪光,原本完美的魔力漩涡被撕裂了,队伍后方的一部分低阶骑士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消失在腾空而起的大爆炸中。 现在,马里兰爵士终于知道那些轰击在磐石要塞魔法屏障上的“天火”有多么大威力了。 绝对不能让魔法屏障消失!磐石要塞的城墙一旦直接暴露在这种武器面前,根本坚持不到屏障重启的时候! 一边这样想着,他一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而身旁那些追随多年的骑士们也几乎立刻便跟着开始加速――尽管他们被爆炸冲击的头晕目眩,但这些从小便被严苛教育、在王国各地最险恶的环境中作战多年才被派至磐石要塞的人仍然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坚持下去。 第二轮攻击很快便到来了,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准确,更加致命。 攻击是从塞西尔人建立的第二块高地发起的。 怪不得他们要建立第二处高地……这处高地根本不是为了取水,它的作用,是掩护白水河上的战船―― 马里兰爵士的面甲下,他面沉似水。 高效的指挥,极高的纪律,完全碾压普通贵族兵的单兵素质,还有通过远程武器掩护推进阵地的战术,对磐石要塞的渗透,还有间谍、情报、暗杀、破坏…… 这就是塞西尔人作战的方式,或者说,这就是那个“高文?塞西尔”的作战方式。 相比之下,他在磐石要塞的军事大厅里听到的最“高明”的计谋竟然就只是在白水河里下毒…… 马里兰爵士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磐石要塞或许早就沦陷了,早在那些南方人进入要塞的时候就沦陷了。 他现在只不过是在维持家族名誉最后的体面而已。 二号高地上,菲利普骑士正远远地观望着在平原上卷起的那一道魔力漩涡。 它已经稀薄暗淡了至少五成,但仍然维持着基本的冲锋态势,对于一个出身乡下的“乡下骑士”而言,这道魔力漩涡所代表的近乎是一种只出现在书本上的“骑士精神”。 但他却不得不继续下令开炮,去一点点砸碎那道魔力漩涡――因为停火的命令还未下达,白水河上的两座校准者虹光炮仍然需要二号高地的支援。 他估算着那支队伍的冲锋速度,计算着大致的提前量和所需的射击角度,随后下令发出了第三次炮击。 那道魔力漩涡终于熄灭了,但仍然有一些零星的光点在烟尘中向前移动,那是还未熄灭的护身灵气所发出的光辉。 “继续装填!射角8,准备――” 放置在身旁的魔网通讯器突然发出了光亮,旁边的士兵立刻将其激活,菲利普看到通讯器上空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了高文的身影。 “停止射击。” “是,领主。” 年轻的骑士低头领命,虽然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变化,但他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领主下令停止射击的主要原因是敌人已经靠近白水河岸――在这个位置,二号高地发出的炮击极有可能打偏误伤到自己人的战船,或者哪怕没有直接击中也有可能影响两道校准者光束的聚焦作用,但他还是松了口气。 这算是给上个时代的骑士们最后留下的一点尊严。 那些从天而降的火焰和爆炸终于止息了,跟着自己一起冲出来的骑士队伍却也只剩下不到两成。 而且是几乎完全丧失战斗力的两成。 队伍的速度迅速下降,已经伤痕累累、魔力透支的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甚至有人直接体力不支地摔落马下,即便是被护卫在队伍中央的马里兰爵士,此刻也感觉到一阵疲惫,但他还是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那两艘巨大战船,以及从战船上喷薄而出的两道恐怖光束。 冲锋结束了,这是一次“没有敌人”的冲锋,骑士们未曾接敌一人,却已经损失八成,但他们最终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然而当马里兰爵士继续策马向前,同时开始调动全身魔力准备破坏战船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身影。 在那一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前功尽弃――高文?塞西尔本人在战船上,而不是岸上的大本营里! 一股几乎可以让低阶超凡者全身魔力冻结的威压从船头扩散开来,马里兰爵士身下的战马虽然同样是超凡领域的混血魔物,却仍然战栗着停下了脚步,爵士只能放弃战马,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河面上。 他踩着水面,水面便在他脚下变得平静如镜,他一步步向前靠近,并看到那艘战船的甲板下已经打开了一道道活门,某种魔法装置的“导轨”从活门中探出来,指向自己。 但它们终究没有启动。 马里兰爵士决定为自己曾立下的誓言做出最后的努力,他在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停了下来,随后拔出长剑,微微倾斜着指向那位传说中的开国大公 “我向您发出挑战!以我的性命和家族荣耀为赌注,换您退兵!” 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一路顶着炮火从磐石要塞冲到自己面前的人,良久才开口“你的性命和你的家族荣耀?” “如果我失败了,您可以取走我的性命,我的家族和领地也将归属于您,并世世代代向您臣服,马里兰?奥纳尔在此立誓,决斗神圣,绝不违背,”马里兰爵士高声喊道,“而作为交换,我恳求您在今日退兵,并承诺三年内不再进攻磐石要塞!” 三年……三年内这个国家的局势应该可以稳定下来,不管胜利的是东境还是王室,至少那时候将有一个新的、统一的王朝,来面对崛起的塞西尔家族…… 而且更重要的,他将完成他的誓言――守住磐石要塞。 高文看着眼前向自己提出决斗的骑士,又是过了良久,才打破沉默“我接受你的挑战,但进攻不会结束。” 马里兰爵士惊愕地看着高文,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接受你的挑战,是因为你是个合格的骑士,我以安苏骑士始祖的身份认可和尊重你,”高文拔出了开拓者之剑,黑色的剑身上开始弥漫起一层强大的魔力火焰,他从船头一跃下,落在马里兰爵士面前的河面上,“而进攻不会结束,是因为……” 一股致命的强大威压扑面而来,马里兰爵士慌忙鼓动起全身魔力,将力量注入长剑并横在身前格挡,挡住了开拓者之剑的猛力一击。 燃烧着火焰的黑色长剑沉重地压在爵士的骑士剑上,高文盯着这位骑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孩子,这是一场战争。” ------------ 第四百四十一章 火 这是一场战争。 马里兰爵士当然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但他此时还无法理解高文说这句话的意思――战争有什么特殊的么? 贵族们做出宣称,依照礼仪递交信函、公文和战书,召集骑士和征召兵,约定时间和地点,布阵,冲锋,搏斗,抓捕俘虏,交换利益――在必要的时候,以光荣的决斗和誓约来决定一切,这些不是战争么? 那把和开国大公一样富有传奇色彩的开拓者之剑再一次劈砍在自己的骑士剑上,剑刃上燃烧的炙热火焰几乎让人无法呼吸,那燃烧着火焰的黑色剑刃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黑暗腐化的刚铎废土,剑刃上的烈焰则犹如七百年前照亮废土的那一片灯火――可是在此时此刻,马里兰爵士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感叹这些。 据说,这位开国英雄复活之后实力有所下降,正处于暂时的虚弱期。 据说,这把长剑经过七百年的沉睡已经完全失去魔力,如今只是一件用传奇材料打造的、格外坚固的普通利刃。 据说,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几乎从不离开领地,原因是他七百年前所受的暗伤还未痊愈,仍然无法踏上战场。 狗屁。 那把黑色长剑所裹挟的力量惊人般的强大,它的每一次劈砍或刺击也都恰到好处,高文?塞西尔的招式几乎称不上华丽,甚至就像最普通的战阵士兵一样简单朴素,除了一些基础的骑士技能之外,这位开国大公也几乎没有用出什么所谓的“传奇禁术”,然而就是这样简单朴素的战斗方式,却让马里兰爵士冷汗频出。 和经过严格训练、刻板教条培养出来的贵族骑士不一样,高文?塞西尔的所有战斗经验都是从战场上来的,是从和畸变体的战斗中来的,畸变体没有骑士礼仪,没有精妙的招数变化,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套路的东西,和那些非人之物的战斗往往可以简化为最基本的一句话:在敌人击中自己之前击中对方,而且保证攻击力强大到让对方无法发动第二次攻击。 这种纯粹的“战斗”让爵士非常不适应。 他是经历过战斗的,和各种强敌的战斗,在贵族战争中向超过自己的强敌发出挑战也不是第一次,年轻时的他甚至仅带着八名家族骑士就剿灭了圣灵平原上最大的流亡骑士团――那些全都是残忍无情背弃誓言的佣兵和弃誓骑士。 但很显然,这一切都无法和七百年前的魔潮相比。 如果是一个来自东部边境的将军在这,或许能比他做得更好…… 高文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完全融合、吸收了来自高文?塞西尔的经验,他对这幅躯体的控制力虽然还未抵达巅峰,但也不差多少。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终于恢复到了传奇,或许只是初级,但击败眼前的高阶骑士并不是问题。 只是在面对这个名叫马里兰的高阶骑士时,他总忍不住想起去年曾面对的另外一个敌人: 万物终亡会的那名堕落德鲁伊,名叫巴德?温德尔的男人,曾经的提丰狼将军。 虽然巴德?温德尔最终因绝对力量上的差距而被高文击败,但他那种完全来源于战场、只有饱经战斗才会锤炼出来的剑术仍然给后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眼前的这位高阶骑士虽然由于保留着完整的超凡能力而在纯粹力量上超过当初的巴德?温德尔,但可惜的是战斗经验和意识明显不在一个等级。 这也难怪,毕竟一个是提丰帝国百年难遇的最强“狼将军”,一个却只是安苏镇守国内要塞的指挥官而已,这个叫马里兰的高阶骑士已经做得很好了。 河面上渐渐弥漫起了一层雾气,两个超凡强者的战斗让附近的水体升温,变成了弥漫的浓雾,而由于高文的刻意控制,所有战斗冲击都被局限在两艘战船的安全距离之外,连这片浓雾也没有蔓延出去。 在某个短暂的瞬间,马里兰爵士和作为对手的开国大公错身而过,一股庞大的力量压迫在他持剑的手上,让他的骑士剑几乎脱手而出,待他重新掌握平衡之际,却发现眼前已经失去了高文的身影。 下一刻,他便注意到周围的雾气突然凝滞下来,原本应当无形无质的雾不知何时已经被传奇公爵的力量统御,犹如钢铁一般“浇铸”成了巨大的牢笼,他身上的铠甲在这钢铁之雾的重压下寸寸开裂,拿在手上的骑士剑也在重压下渐渐扭曲。 他奋力挣扎了一下,随后静止下来,那把黑色的开拓者之剑已经压在他的肩膀上,剑刃上没有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但却传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浓雾消散了,那股仿佛被浇铸在钢铁中的压迫力也随之散去,马里兰爵士抬起头,看到那两束毁灭一切的奥术洪流正缓慢地扫过天空――在奥术洪流的终点,磐石要塞的护盾正伴随着一阵阵轰鸣与尖啸声化为满天四散的光粒,而奥术洪流则穿透已经失效的护盾,在那黑色的、屹立了一个世纪之久的城墙上切割出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 二号高地上,菲利普骑士亲眼见证了磐石要塞魔法屏障的崩溃,他毫不迟疑地下达了开火的命令:“目标护盾已消失,所有火炮开始射击!” 单发威力巨大的“正义-i型”加速炮和火力猛烈的“说服者-i型”加速炮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上百道淡青色的弹痕再次划破天空,在越过宽阔的战场平原之后,沉重地轰击在那座黑色要塞的城墙上。 这一次,塞西尔人的所有“天火”终于全部启动了。 用巨石堆砌、用金属浇铸缝隙的磐石城墙第一次直接面对天火的威力,原本被认为坚不可摧的墙砖在一瞬间便四分五裂,爆裂出漫天的破碎石块和灼热的金属溶液,仍然坚守在城墙上的少数士兵在护盾崩溃之后便开始撤离,但仍然有部分来不及撤离的士兵被震下城墙,或者直接被炮火击中、被碎石弹片击中而当场毙命,预想中的防御反击力量,在护盾崩溃的瞬间便已经荡然无存。 留守在城中的骑士、军官和南方贵族们一片混乱,纵使仍有军官在勉力维持秩序,要塞城破的情况下也无法力挽狂澜,而更让人恐惧的是,那两道恐怖的能量光束在短暂沉寂了不到十分钟之后竟再一次出现了。 它们不断在天空扫过,低沉的嗡嗡声变成了比天火坠落时的尖啸声更让南方贵族们恐惧的东西,那些光束不再长时间地切割城墙,而是不断摧毁着城内和城墙上的法师塔、箭塔、哨塔以及城堡的上层区域。 所有能够作为守卫据点的高层设施都在被逐一清扫。 马里?奥兰子爵和康思科子爵奔跑在城堡的外部阶梯上,拼了命地想要从这片人间炼狱逃出去。 爆炸声和人的呼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天空不断传来天火坠落的尖啸和光束扫过天空的嗡鸣,这一刻,他们再次想起了碎石岭上的恐怖记忆,以及在那之后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绝望的荒野逃亡,他们已经顾不得任何贵族的体面和最基本的礼仪――所有的随从都被抛下,所有的尊严都可以放弃,他们换上了城堡里杂役和马夫的衣服,在逃离房间之前卷走了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所有金银和宝石,然后毫不停歇地奔跑在这道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上。 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声从高空传来,身材矮胖的马里?奥兰子爵恐惧地回头望去,他看到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束正缓缓扫过城堡上层区的塔楼,在光束所及之处,石头建造的塔楼被湮灭在一连串的爆炸中,剩余的部分则化为漫天掉落的“石雨”,而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则是城堡原本的屋顶――那里也被光束扫射而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塞西尔人始终没有用天火轰炸城堡区,而只是在用光束扫射城堡的上层,但马里?奥兰子爵和康思科子爵可不敢在这时候思考这些,他们被那光束的恐怖威力所震慑,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转身,向着北边继续逃亡。 他们跑过阶梯,跑过一条小道,跑过已经一片混乱的内城区,渐渐靠近了磐石要塞的北大门――在这里,塞西尔人的攻势变得稍显微弱,因为直线型的光束在越过高高的城墙之后扫不到较为低矮的北城区,而且塞西尔人的天火也始终没有轰炸这里,可是两位子爵还是不敢有丝毫停留。 他们继续向前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开始剧烈地喘着粗气,怀里揣着的金银宝石此刻显得格外沉重,这些本来应该给他们带来希望的东西现在每跑一步都消耗着他们成倍的体力,但要塞北部城墙已经近在眼前了。 一股刺鼻的气息窜进了康思科子爵的鼻孔,他在奔跑中忍不住向四周迅速看了一眼,在他的视线中,浓烟和烈焰正从附近的几座军事设施中升起。 这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有人在城里放火……本就混乱、濒临崩溃的要塞将在这些火烧起来之后直坠深渊。 可是这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我快跑不动了……”本就体力不佳的马里?奥兰子爵在旁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气息变得越来越混乱,“你……你稍微等等我……” 康思科子爵回头看了马里?奥兰子爵一眼,然而他几乎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现在开口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保命用的体力。 城中的火越烧越旺,黑色的烟柱正在从更多的地方升腾起来,就好像有上百人正在内城区到处放火一般,烟尘从四面八方涌来,刺激着康思科子爵本就敏感的气管,但他还是在浓烟滚滚中坚持着,因为城墙据他已经只有几百米。 只有两百米了。 只剩下一百米了。 生机近在眼前,逃出地狱的路就在那里,这一刻,甚至就连旁边的马里?奥兰子爵都重新振作起来,加快速度跟上了康思科子爵的脚步。 在烟尘弥漫中,康思科子爵隐隐约约看到好像有一些人影站在前面,站在通往北大门的必经之路上。 等跑近之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人影的面目,那是罗佩妮?葛兰女士。 这位女子爵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优雅得体地看着身穿马夫和杂役衣服的两位子爵。 而一位从未见过的金发男性精灵则站在她的身旁,在他们两人身后不远处,则站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 “众神在上!”康思科子爵大吃一惊,由于烟尘的影响和自身乱糟糟的思绪,他一时间没怎么在意罗佩妮身后不远处的那些士兵,而是惊呼起来,“葛兰女子爵,原来您早已经……” “康思科子爵,还有奥兰子爵,贵安,”罗佩妮微微欠身,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她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两位子爵耳中,“你们看今天这场大火烧的怎么样?” 康思科子爵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间,他的音调有些抖动:“您这句话是……” 罗佩妮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轻声说道:“像不像十一年前那一场?” ------------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战斗结束 烈焰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升腾。 这场大火确实烧的不错。 罗佩妮?葛兰静静地站在磐石要塞的北部大门前,一道微风护盾环绕在她身旁,隔绝着空气中呛人的烟尘,数十名钢铁游骑兵战士则站在她身后,每个人都戴上了全覆盖的魔导头盔,这些战士头盔上的护目镜微微发出红光,这说明他们正在警戒四周的一切魔力异常。 火从北城区的军械库蔓延开,烧毁了部分哨塔和兵营,并将整个内城隔绝成了数个部分,原本这样的火势是可以被磐石要塞的部队控制住的,然而随着大护盾的崩溃,要塞内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即便有人想要站出来力挽狂澜,面对已经熊熊燃烧的火势也不可能再取得什么效果了。 这座要塞完了。 罗佩妮?葛兰低下头,看着那两具尤有余温的尸体,沉默良久之后,她抬起手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自己获得了复仇的力量会如何去做,想象过自己用尽各种办法去折磨那些罪人,延长他们的痛苦,想象自己将会如何去享受复仇过程中的愉悦,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当自己真的有这个机会时,她根本不会有耐心去那么做。 她甚至没有耐心让那些人多呼吸一口空气。 名单上的最后两个人已经被除去了,罗佩妮?葛兰轻轻呼出口气,突然感觉有一点空虚。 亲手处理某些人是她和高文?塞西尔交易的一环,她可以把磐石要塞里的所有东西都献给那位开国大公,这座城里的人是生是死都由塞西尔家族发落,但唯有其中几个人――包括第一个死掉的卡洛尔子爵在内,不但非死不可,而且必须由她亲自处置。 “女士,复仇之后的空虚是一种正常现象,”索尔德林的话语声突然打断了罗佩妮的失神状态,她听到那位高阶精灵游侠用一种极端冷淡但却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语气在对自己说话,“不必为这份空虚而迷惑,你终于从仇恨中解脱出来了――在这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谢谢,”罗佩妮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索尔德林道谢,“游侠先生,作为精灵……您想必比我见多识广,而且成熟多了。” “精灵的心智和人类略有区别,说不上谁更成熟,但我见识的东西倒确实比你多。另外,对我不必用敬语。” “好的――我知道你曾是高文?塞西尔公爵的战友,”罗佩妮说道,她似乎需要些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你看来,高文公爵是个怎样的人?” “我现在仍然是他的战友,”索尔德林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摇着头,“而至于高文是个怎样的人……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复活之后的性格和七百年前有些许不同,但仍然时常带给我看不透的感觉,他总是在思考我们目光之外的东西,七百年前,他在废土上思考废土之外的庇护所,七百年后,他干脆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个时代,所以如果你想追随他,那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尽量跟上他的步伐就好,哪怕你不理解,也好过在思索和困惑中掉队。” 七百年前掉队的人会被废土吞噬,七百年后掉队的人下场也好不到哪去,索尔德林对此有着十足的直觉。 罗佩妮?葛兰一时间陷入思索中,而索尔德林则突然抬起头,看着正被烟尘笼罩的内城街道,手已经搭在短弓的弓弦上。 周围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也纷纷抬起手臂,打开了热能射线枪和护盾的保险,重火力手则已经将单兵轨道弹发射器扛在肩上,指向街道尽头。 一队在烟熏火燎中颇显狼狈的骑士和士兵出现在那里。 罗佩妮抬起头来,看到带队的指挥官正是马里兰爵士的最为信赖的那名近卫骑士。 近卫骑士也看到了对面的罗佩妮女子爵,同时看到了女子爵身后那些身穿奇特盔甲、整齐沉默的黑甲战士――那些浑身游走着魔力,装备精良的人显然不可能是磐石要塞里的人手,这些人的存在,便足以证明马里兰爵士临走前所说的事情是真的。 找到罗佩妮?葛兰和她带进城的“破坏队伍”并不困难,因为这支队伍就大摇大摆地站在北城区的空地上,倒是在一片混乱中集结起一批姑且能听清命令、有胆量作战的士兵浪费了太多时间大量士兵已经死在南部城墙上和城内各处哨塔、箭塔上,剩下的人也一片混乱,几乎没有任何人还听从命令,近卫骑士自己身边这一百多人,便几乎已经是城堡里能找到的所有人手了。 在看到罗佩妮脚下的两具尸体之后,近卫骑士就意识到这位女子爵恐怕已经做完她想做的事情了。 那两具尸体虽然穿着杂役和马夫的衣服,然而面孔却熟悉的很。 近卫骑士不知道罗佩妮为何要专门杀死这两个南方贵族,但他至少要完成马里兰爵士交待给自己的使命―― 要塞已经守不住了,南城墙正在崩塌,那两道能量光束仍然在不断清扫城中所有的制高点,在塞西尔人打进来之前,这座要塞所有的防御力量就已经瘫痪,但至少,他要把罗佩妮?葛兰留在这里。 不过在这些士兵发动毫无意义的进攻之前,索尔德林首先开口了,他的声音穿过整个烟尘缭绕的街道“战斗已经结束了,磐石要塞的士兵们――城墙已塌,继续战斗毫无必要。” 近卫骑士沉默着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我有自己的任务。” “这个年代已经很少看到像你这样的骑士了,”索尔德林皱眉看着那名近卫骑士,虽然对方带来的士兵和其他骑士在听到城墙已塌四个字的时候明显都有动摇退缩之色,但那名骑士的态度依然坚决,这让他不禁感叹,“如果那些南方贵族有你一样的勇气和觉悟……啊,那他们在碎石岭上大概就死光了。” 近卫骑士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只是继续沉默着,向前迈出一步。 然而就在此刻,他附近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随后一个造型怪模怪样的、仿佛锤子一样的东西凭空在半空浮现出来,那锤子前端的魔法符文一闪,一个特殊的弹出结构便猛烈击出,狠狠地砸在近卫骑士的头上――后者其实已经稍微反应过来,然而袭击者的潜行能力实在太高,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避无可避,一锤砸下之后,这位可敬的骑士便当场横飞出去,半空中便已昏迷。 周围护卫的骑士和士兵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道迅捷的暗影在空气中穿梭着,几乎眨眼间便已经来到索尔德林身后,琥珀的身影从暗影中凝聚出来,她拎着一把用机械结构和符文装置组合成的怪异武器,确认跑到安全区域之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妈呀……太刺激了……还以为要被打死……” 索尔德林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这个半精灵盗贼一眼――主要是她手中的“机械战锤”一眼,突然觉得继“爆炸射击”之后,又有一个超凡者技能可以被改良为钢铁游骑兵的能力之一了。 ――“动力闷棍(注)”这种东西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琥珀则在喘了几口气之后抬起头来,对索尔德林说道“高文……领主那边已经结束战斗,磐石要塞最高指挥官已经被俘。战斗即将结束,减少损伤规模。”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半精灵还是会好好说一声“领主”的。 索尔德林听到琥珀传达的消息之后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那些茫然无措、已经开始混乱的磐石要塞“防卫部队”“士兵们――现在你们可以放下武器了,你们最高的指挥官已经倒下,这时候投降并不有损荣誉。” 普通士兵在投降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在乎“面子”,他这句话主要是喊给那些还有些犹豫之色的骑士们的。 事实证明,在有台阶可下的时候,大多数骑士投降起来也并不比普通士兵慢。 磐石要塞最后的防卫部队放下了武器,钢铁游骑兵们开始上前接受战俘,索尔德林则来到那个已经深度昏迷的近卫骑士旁边,低头看着对方。 “用这种方式阻止一位骑士的英勇行为并不光彩,但领主有命令,在胜利之后要尽量减少无谓的损失和伤亡,骑士,你的勇气令人敬佩,但战斗结束了,”索尔德林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你迟早会理解的――在教化之后,你终将成为光荣的塞西尔公民。” 磐石要塞城外,白水河上的“极光号”船头,高文正和拜伦骑士一同注视着在火炮轰炸中不断倒塌的要塞墙垒,已经被解除武装的马里兰爵士面色苍白地站在高文身旁,看着远方那噩梦般的场景。 校准者光束仍然在天空移动着,磐石要塞里最后的两座塔楼正在倒塌。 在极光号一旁的河水中,提尔从翻腾的水花里探出了身子,河水仿佛手掌般把她托举到半空,这位来自深海的海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极光号甲板上的那座“虹光炮”。 事实上她已经这样看了很久,那纯粹而狂暴的魔力所形成的光束在她的眼中闪闪发亮,显然引起了这位海妖的极大兴趣。 一颗信号弹从磐石要塞中升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颗。 高文轻轻呼出一口气“索尔德林那边的战斗看来是结束了,罗佩妮?葛兰的队伍也安然存活。” 二号高地传来的炮火渐渐止息,巨大的校准者虹光炮也终于熄灭了它毁灭性的聚焦晶体,船舱下面各种水泵、增幅器组、魔力核心不断传来的轰鸣声随之慢慢减弱下去,最终,战船两侧的“魔导阵列”也合拢了它那钢铁制造的羽翼。 白水河上安静下来。 高文看了旁边的拜伦骑士一眼“我们可以去接收我们的北大门了。” 拜伦骑士笑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突然响起的水花声便打断了他。 高文看到一条美人鱼跃出水面,啪叽一声拍在极光号的甲板上,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提尔小姐用鱼尾巴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伸手指着甲板上的虹光炮,眼睛盯着高文“给我也整一个!” 然后她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对,又补充了一句“要什么你只管说!” (注动力闷棍,潜行者技能“闷棍”的塞西尔改良版,用一把机械动力战锤猛力敲击敌人的头部,造成暂时或永久昏迷的效果。) ------------ 第四百四十三章 技术交易 看着提尔脸上那难得一见的积极神色,高文就知道自己终究是把这条鱼钓起来了――不过他还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钓鱼成功的,因为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他还要拉着提尔在外面多转悠一阵子,用各种各样人类世界的事物来一点点引起这条鱼的兴趣,却没想到这家伙直接被虹光炮勾起了兴趣。 但是也没差,反正上钩了。 “你对虹光炮有兴趣?”高文看着提尔,“这东西在你们海妖眼里也很厉害么?” “厉害?威力倒确实不错,但我们可不缺武器……”提尔摇摇头,“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约束这么强大纯粹的奥术能量的……以及是怎么把这种能量从寻常的魔力环境里提取出来的!” 提尔对虹光炮本身并不感兴趣――对于曾经极度发达的海妖文明而言,这件新式武器的制造工艺和工程技术本身并不是太高明的东西,然而她对虹光炮背后的原理,对于塞西尔人控制魔力的思路,产生了好奇。 高文很快便想明白了这点,他看着提尔那终于没了睡意的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对方的要求,而是问道“我能问具体点么――为什么你对这部分技术感兴趣?你们海妖时常会观察陆地上的种族,难道此前你们对我们的魔法技术体系就没产生过兴趣?” “此前陆地上的魔法技术体系?”提尔用尾巴使劲拍了拍极光号的甲板,“哈,你是说你们陆上人发明的‘技能’体系?还是一级二级三级的魔法阵?那完全不一样!你们那些‘技能’体系对我们而言一点用都没有。你难道自己都没发现么?这个叫做虹光炮的东西……它是一种更本质的能量利用技术,它从魔网中抽取能量,然后调整,约束,聚焦,最后发射,在这个过程中它是个几级魔法?是个什么技能?完全没有这些多余的概念!” 海妖小姐难得如此激动,尾巴在甲板上拍个不停,尽管她的话在旁人听起来难免有些难懂,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可是高文心中却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这个海妖所在意的是什么东西了―― 魔网的“通用能源”属性。 人类用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来打造一套“技能树”,将魔力转化为各种等级的技能,转化为各种类别的法术,用无数繁杂且各不相同的咒文和法术模型来将魔力转化为特定的现象,然而这种只有人类能理解和掌握的“技能”对于海妖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她们的生命形式似乎决定了她们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法术,既学不会,又用不上。 她们需要的,是“通用能源”。 但似乎也是由于生命形式的问题,她们始终没找到将魔力转化为通用能源的方法。 虹光炮让提尔看到了一条全新的技术路线,她从那毁灭性的光束中感受到了足以让海妖们打破某种瓶颈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不是一个死板的技能,而是从魔网中汲取、利用符文阵列调频、利用虹光晶体聚焦出来的纯净能量,这股能量可以当做武器发射出去,但只要更改一下控制符文,它也可以被用在别的地方。 高文知道,海妖们有一座古老的失落城市,城市中的能量反应堆已经熄灭多年,她们需要一种强有力的新能源来给反应堆点火,她们从海床上挖掘到的神明血肉虽然能量强大,但或许是由于无法进行彻底转化,她们始终只能维持反应堆的“余温”,却无法让整个城市苏醒过来。 短暂思考之后,高文打破了沉默“虹光炮可以给你们的反应堆‘点火’?” “或许现在还不行,它还不够强大,和我们的核心融合塔比起来,它还只是一朵小小的火花……”提尔转过头,出神地望着甲板上的虹光炮,“可是你们让这朵火花出现了……” 大部分足以改变世界的技术在诞生之初其原型机都是简陋的,甚至简陋到可以让无知者感叹“这花哨玩意儿有什么意义”的程度,在高等级文明眼中,这种简陋尤为严重。 只有很少的人可以在这个阶段认识到这些“小火花”背后的价值,认识到它们可以成长到怎样的程度。 高文没想到平时总是睡眼惺忪的提尔竟然就有着这样的眼光,但他很庆幸提尔有着这样的眼光。 眼神比较好的鱼咬钩一般都比较瓷实。 “我会给你整一个的,”高文笑了起来,对提尔点点头,“当然,你也得付出点什么。” “你只管开口吧,”提尔非常自信地用尾巴啪叽啪叽拍打着甲板,“我再怎么说也是个战争祭司,在你这里绝对有大用场,或者你想要财富和宝物?那我也能想办法,深海那边……” “我对你的个人战斗力和个人储蓄没什么兴趣,”高文打断了提尔的话,“技术还是要用技术来换的。” “用技术来换?”提尔眨眨眼,“什么意思?” “你对造船……懂多少?” 高文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旁边的拜伦就露出“终于到这个环节了”的表情,显然这位骑士先生也早就知道自家领主把这位海妖带过来是打的什么主意,倒是刚刚检查完虹光炮的状态,正溜达过来的瑞贝卡听到高文的话之后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着高文“祖先大人,您是打算让提尔小姐帮咱们造船么?” 得到高文肯定的答复之后,瑞贝卡忍不住挠挠头发,看着提尔的眼神充满怀疑“但是她行么?” 提尔还没回答高文的问题便听到了瑞贝卡的质疑,她露出不解的模样“你怎么觉得我不会这个?” 瑞贝卡大概是还沉浸在虹光炮的符文组和机械结构里,脑袋晕晕乎乎没转过来,随口说道“你们海妖还需要造船么?你们又不是不会游泳……” 提尔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瑞贝卡一眼“你们人类还会走路呢,你们造车干嘛?” 瑞贝卡的表情顿时静滞下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对哦……” 把这个总是脑筋不在频道上的姑娘放到一边之后,提尔才重新转向高文,“你想让我帮你们造船是吧――好,我没问题,但我要首先说明几点。 “第一,我所理解的造‘船’跟你们人类现在的造船技术绝对是不一样的。我们大部分情况下并不需要一种始终漂在水面上,而且还得保持密封干燥的水中交通工具,但这一点问题还不算大,以我们制造水中交通工具的技术,即便是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要超过你们也不难――这不是冒犯,而是事实。 “其次,我可以告诉你们的工匠很多知识,比如流体力学啊,材料学啊,特种涂层技术啊,甚至还有动力方面的技术,但很有可能这些技术会因太过超前而无法实现,因为它们需要一大堆的前置科技和工业基础,而这些东西我也不清楚该怎么一步步弄出来。所以很可能我给你们当了几年顾问,画了一大堆很好的图纸,但你的工匠还是什么都造不出来,这一点你不要怪任何人。 “最后,虽然我答应了技术交换,但这是我以个人名义答应的,我现在无法联系深海王庭,因此我的一切承诺都仅限于我个人的权限,我只能帮你们造船,所有涉及到武器之类战争科技的东西,我是不会帮忙的。但日后假如我们海妖和塞西尔建立了较为长期的联系,我会帮你和我的族人打好关系。” 等提尔把这三条都提完之后,高文看着对方又确认了一遍“就这些了么?” 提尔想了想“嗯……再帮我把房间里的水池子弄大一圈,平常多撒点盐,别的就没要求了。” “当然没问题,”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所有这些要求我都可以答应,而作为交换,你可以跟着卡迈尔和瑞贝卡去了解虹光炮背后的通用能源技术――当你了解得足够多,认为条件成熟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把这些技术送回深海,我也欢迎你带其他海妖过来。当然,假如你要提前离开,你得给我们留下足够多的舰船技术资料才行。” 海妖小姐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桩让高文记挂了很久的交易终于达成了。 他终于获得了这个高超的失落文明的技术――虽然只是一小部分。 至于提尔所提出的那些情况,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想过。 海妖是和任何陆上种族都截然不同的文明,而且她们的技术来自不知道几轮魔潮之前的“失落纪元”,这就决定了其技术路线不可能和人类一样,仅仅在“造船”上,高文就能想到不止一个重大“分歧点” 海妖的第一艘船极有可能就是个潜艇――因为她们是在水底发展起来的。 海妖的第一艘潜艇应该压根没有密封概念,里面全是和外面一样的海水,就像人类造的敞篷马车一样――这是她们的生命形态决定的。 即便制造在水面上航行的船,海妖恐怕也从没考虑过任何逃生艇之类的救生设施,她们甚至可能连隔水舱都不会造,船沉了怎么办?当潜艇开呗!潜艇都沉了怎么办?大家在海床上推一把呗!整艘船当场解体四分五裂了怎么办?大家游回去呗――这极有可能是一个海妖舰船工程师最合理的思路…… 但即便如此,高文也相信海妖提尔能够给领地上的造船技术带来巨大的推动。 不说别的,提尔随口一提的“流体力学”就证明了他的判断――这是个生造词,是用人类通用语中的“流动”和“规律”两个单词硬生生组合起来的,提尔说的时候都磕绊了一下,旁边的拜伦和瑞贝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完全是一脸茫然,但高文一听就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另外,关于海妖们如今造的船有没有密封技术,高文可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记得提尔说过,海妖的城市原本是一座可以飞行的巨舰,以这帮咸水鱼的生存需求,那船里应该是模拟了一个“海洋生态圈”的,所以现在的她们肯定有着非常惊人的密封技术―― 把水封在船外和把水封在船内都差不多嘛(琥言乱语)。 当然,考虑到海妖“造船”技术和人类的巨大差异性,高文回去之后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塞西尔船舶制造局”的工作方式,以防止造出来的船过于有“海妖特色”,反而没办法实用,而且也得考虑到提尔毕竟不是海妖里的专业技术人员,她很可能是个跟自己类似的“键盘侠”(水群型理论专家),所以最好是让这条鱼仅仅作为特殊顾问,而不是项目总指挥……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北大门 战斗结束了。 磐石要塞的南部城墙在失去护盾保护之后完全无力对抗重型魔晶炮弹的轰击,事实证明,在对抗城墙这样的实体刚性目标时,魔晶炮弹发挥出了比校准者光束更高的毁伤效率――马里兰爵士曾认为在护盾熄灭之后磐石要塞仍然有几十分钟的抵挡时间,但最终事实证明他错误估计了炮弹和能量光束的不同效果那座城墙最终只坚持了十六分钟。 要塞沉重的大门已经在轰击中完全倒塌,一同倒塌的还有大门两旁延伸出去的数百米墙垒,在这一范围内的所有箭塔、棱柱和外部法师塔尽皆灰飞烟灭,而在墙垒背后的外城区和南部内城区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集中设置在第一、第二道城墙之间的军营、军械库等设施更是被夷为平地。 这是在传统贵族战争中绝对不会出现的毁坏程度塞西尔军队几乎是在将要塞的防御设施完全砸碎的情况下结束战斗的,完全没有给磐石要塞里的人留下任何僵持和周旋的余地。 在结束炮击之后,菲利普骑士和瓦尔德??佩里奇骑士率领的塞西尔第一、第二战斗兵团开始向要塞前进,并在傍晚抵达了这座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堡垒,而最令瓦尔德骑士感叹的是――他的军队前去接收战果走在路上花掉的时间,竟然比摧毁要塞防御力量所用的时间还多。 第一、第二军团进入磐石要塞之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抵抗,如果非要说的话,一匹被吓疯的矮种马突然从废墟里冲出来大概就是士兵们面对的唯一敌人了。 安苏736年火月58日傍晚,代表安苏王室的旗帜从磐石要塞城堡前的旗杆上飘然坠落,塞西尔家族剑与犁的标记在这座有着特殊意义的堡垒上方飘扬起来。 高文的战靴踏过仿佛仍有余温和震颤的要塞石板路,他的两旁皆是废墟和仍然冒着烟雾的建筑物,面带惊恐之色、烟熏火燎狼狈不堪的要塞士兵站在道路两旁,当塞西尔的旗帜从他们眼前经过,这些人便纷纷匍匐在地以示臣服。 “全部暂时关押到城堡下面的地牢里,房间不够的就关在内城区的坚固建筑物内,”高文低声对身旁的菲利普骑士说道,“严禁虐待俘虏和戕害伤员,派医疗队去给他们治伤――这些人将是塞西尔的一部分。” 菲利普挺身行礼“明白。” 被解除武装、一脸灰败之色的马里兰爵士在几名塞西尔士兵的押送下走在高文身旁,他听到了高文对菲利普交待的事情,不由得抬起头来,眼睛里有那么一点意外“没想到您还是在遵守贵族精神的……” “禁止虐待俘虏跟所谓的贵族精神可没什么关系,”高文看了这位前指挥官一眼,尽管对方是个可敬的骑士,但显然他更是一个传统的贵族,“我所禁止虐待的‘俘虏’可不仅仅包括骑士和贵族。” 马里兰爵士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去。 高文则看向另一边的瓦尔德??佩里奇骑士,他对这位老骑士点点头“你带人去检查整个内城区和城堡下面的暗道地窖,搜遍整个城市,防止有人躲藏起来,另外你要配合菲利普骑士清点城中物资、屋舍,及时报告。别忘了在这个过程中强调军纪禁止私藏战利品,禁止掠夺、盗窃、瞒报。” 瓦尔德??佩里奇一脸严肃地行了个骑士礼“是。” 老骑士很明白,让第二兵团带队搜查这座要塞城市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考验――在这场战斗中,第二兵团终于以正式军队的身份活跃了一把,但之后这些来自康德地区的士兵们是否能成为领主长期信赖的部队,就必须经受入城之后的军纪考验了,在这一点上,由原本的贵族私兵转换而来的第二兵团所要面对的考验并不比他们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要来的小。 随后,高文抵达了磐石要塞的城堡区――这座城堡横跨在第一、第二城墙之间,事实上它的主体就是第二城墙的一部分,它曾经是这座要塞中最宏伟、高大的建筑,但现在……它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二的结构。 整个城堡的顶层和所有附属的塔楼建筑都已经被校准者光束给摧毁了。 塞西尔的旗帜已经被第一批入城的队伍悬挂在城堡前的旗杆上,而在旗杆旁边,高文看到了一位身穿轻便贵族长裙、身材略显消瘦的女士。 罗佩妮??葛兰静静地站在那里,身旁是那位忠心耿耿的中年管家,两人身后则是一路跟着女子爵从葛兰领到盘石岭,再从盘石岭到磐石要塞,始终忠诚而坚定的一百名护卫。 在另一边,则站着高阶游侠索尔德林以及他所带领的几十名钢铁游骑兵战士。 一道阴影在空气中迅捷地闪过,飞快地窜到了高文身旁,并凝结成琥珀的身影,半精灵小姐一脸得意洋洋地仰着头“哎我跟你讲,旗子是我帮忙挂上去的!” 高文随意拍了拍琥珀的肩膀(这么正式的场合摸头似乎不太合适),随后向着罗佩妮??葛兰走去,在看到这位女子爵脸上平静的表情之后,他就知道对方的复仇已经完成了。 “你的功劳无可替代,女士,”高文认真地说道,“帕蒂会为你的平安回家而高兴的。” 他知道这位女子爵最挂心的是什么。 在听到帕蒂的名字之后,罗佩妮的表情果然闪过一丝柔和,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对高文极其郑重地弯下腰“请允许我向您致敬,这座要塞是您的了――也请允许我再次向您效忠,葛兰家族将永远忠诚于塞西尔。” “我接受你的效忠,”高文微微点头,“但不要仅仅忠诚于我或者我的家族,要忠诚于伟大的事业。” 在旁边的马里兰爵士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表情变化了几下,也不知心中是何等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变成了一声含义复杂的长叹“唉……” 他发现自己甚至没办法骂这位女子爵是个叛徒――罗佩妮的忠诚坚定不移,只不过她是效忠于塞西尔的…… “爵士,别这么忙着叹息,虽然磐石要塞陷落了,但至少它是落在我手上,而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落在东境叛军手上,”高文看了马里兰爵士一眼,淡淡地说道,“或许你此刻充满懊悔,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觉到庆幸的。” 城堡上层区的主厅和军事大厅已经被坍塌的天花板砸毁,其他部分区域也因上层的崩塌而变得岌岌可危,因此高文直接带着人手进入了城堡下层的餐厅,并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战后接管指挥部,准备对要塞的战时管制、重建修缮、后续管理等工作进行进一步的安排。 把磐石要塞打下来只是工作的第一步,如何将这座要塞重新武装加固,将其变成塞西尔坚固的北大门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当然,在进行这些工作之前,马里兰爵士以及在城破之后抓到的所有军官级别的战俘都被送进了临时的战俘营里,并进行了单独关押和重兵看管――高文给了他们较好的居住环境,但安全防卫方面可一点都不敢松懈,尽管他并不认为那位马里兰爵士会做出逃狱的举动,但他可不敢保证对方的老部下会不会有什么额外动作。 在他看来,像马里兰??奥纳尔这样富有骑士精神的人,虽然在某些贵族权力圈子里可能不太吃香,但却很容易培养出极端的死忠部下,在这种情况下将磐石要塞里所有的指挥官级别战俘都单独关押、严加看守是很有必要的。 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大厅中,高文环视了现场的众人一圈――菲利普和拜伦两位塞西尔骑士,瓦尔德??佩里奇和玛格丽塔两位康德骑士,索尔德林这位钢铁游骑兵指挥官,罗佩妮??葛兰女子爵,还有作为近卫的琥珀,这就是参加这场会议的所有人。 “诸位,我们胜利了,磐石要塞已经成为塞西尔的北部大门,但在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之前,我们要知道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索尔德林,先报告一下你掌握的情况吧。” “是,”索尔德林站了起来,高阶游侠的表情严肃,“王都将很快知道磐石要塞陷落的消息――在这座城的魔法屏障熄灭之后,留守城中的指挥官便立刻放出了所有的狮鹫信使和信鸽,并派一批敢死队从北方的侧门冲出了城,我们只来得及拦截其中一部分,剩下的信使已经消失在圣灵平原上。没有第一时间破坏狮鹫巢是我的过失。” “不,你人手有限,优先破坏法师塔才是你的任务,破坏狮鹫巢不是,”高文打断了索尔德林的话,“情况在我预料之中,王都肯定会知道磐石要塞陷落的――哪怕要塞里的守军没能把情报送出去,庞贝伯爵也会很快察觉情况并立刻送信的,伯爵领地上照样有狮鹫信使,甚至说不定会有魔法传讯。” 说到这,高文顿了顿“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固要塞北部的城墙,并彻底地改造它――事实上不管王都能不能收到消息,多久收到消息,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这个。 “磐石要塞的设计初衷是防御南部的塞西尔家族,因此它的北部城墙要远比南城墙薄弱低矮――虽然磐石要塞的陷落说明了单纯依靠墙垒和魔法盾来防御进攻的旧式堡垒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但它们仍然有其存在必要,我们要首先加厚、加高要塞北边的城墙,为此甚至可以稍缓一缓对南城墙的修复工作;其次,我们要改造北部城墙,对其进行魔网覆盖,并在城墙上方设置魔晶轨道炮,并在将来把校准者也装上去;最后,要塞整体也要进行改造,这里将被打造成一个重型工业、军事混合堡垒,以要塞向南延伸的整片平原都将被纳入这座要塞都市的范围……” 。 ------------ 第四百四十五章 凯旋之日 会议一直持续到日落,当灯火燃起的时候,关于磐石要塞的接收、管制、整修等各项工作才终于被大致安排妥当,而在所有安排中,最重要的便是接下来应该由谁来镇守这座至关重要的北方门户。 高文没有选择菲利普和拜伦这两位“老将”。 两位骑士的忠诚和能力当然毋庸置疑,然而他们并不适合镇守磐石要塞,他们所领导的第一战斗兵团作为塞西尔主力部队承担着维持整个南境安全、防御黑暗山脉的重任,尤其是第二点,是高文无论如何不敢放松的。 在高文眼中,黑暗山脉对面那片废土的威胁远远大过北边的人类王国――虽然磐石要塞是南境的重要门户,但它再重要高文也不能为此削弱塞西尔本土的防御。 拜伦和菲利普不能被绑在要塞中,而除了他们之外,目前塞西尔本土培养出来的年轻一代指挥官都还缺乏历练,他们中还没有能够担此重任的人才。 最终,高文选择了来自康德地区的老骑士――瓦尔德?佩里奇。 这位资历深厚的骑士在菲利普的帮助下成功将一支旧式的贵族私兵队伍转型成了塞西尔第二战斗兵团,虽然这支兵团还有很多等待完善之处,但老骑士的能力已经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体现,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瓦尔德?佩里奇对新事物、新思想的接受能力出人意料的强,作为康德地区资历最老的骑士,他在学习新式武器战法、新式军规思想时的速度竟然比那些年轻人还快,甚至就连菲利普都专门向高文夸奖过这一点。 而除了能力之外,瓦尔德?佩里奇的人品同样值得信赖。 镇守磐石要塞、对要塞进行整修和现代化改造的任务就此落在了第二战斗兵团身上。 会议结束之后,高文站在变得冷清下来的大厅里,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陷入沉思。 北大门打下来了。 王都或许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但以目前西境、北境公爵疲于应对东境叛军的局面,他们将无力解决南方的危局,他们知道磐石要塞的战斗力,自然也能估算出在一天之内攻破磐石要塞的塞西尔军队有多强的力量,只要不傻,两位大公爵就会意识到这种情况下哪怕东拼西凑出一支队伍,也压根不可能把磐石要塞拿回来,反而只会平添消耗――所以王都最可能的反应,是派使者前来接触,以寻求暂时的“安稳”。 而不管王都是派使者还是派军队过来,对高文而言都差不多,他所要的,只是一个不受外界打扰的、完全在他掌控中的塞西尔公国,他会暂时关闭这道门,隔绝所有想要染指南境的力量,然后安安静静地吸收、消化这片刚刚落入手中的广袤领土,让自己的基本盘彻底稳固下来,并进入工业运转的良性阶段,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年之久――哪怕有魔潮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把一切都加快,这个过程也是不能少的。 现代化兵器的出现将淘汰传统的城堡战术,但这并不意味着磐石要塞这样的门户就没了意义,至少在现阶段,这道北大门将牢牢地守住塞西尔公国的土地。 附近的空气略微扭曲了一下,一道阴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高文扭头看向阴影浮现的方向“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琥珀自顾自地从旁边桌上拿起水杯,“咕咕咕”地灌下去大半杯已经凉掉的茶水,这才开始报告外面的情况“一切有序,主力部队完成了接管,要塞原有守军目前已经被全部关押,钢铁游骑兵刚刚从城西的磨坊里搜到了最后一批躲藏起来的家伙――都是原本南境的流亡骑士,他们逃命藏身的本事真是长进了不少。” 高文点点头“城内平民呢?” 琥珀又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内城区戒严,执行战时宵禁,平民当然都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过那个叫玛格丽塔的女骑士已经带着士兵去宣读过‘安民告示’了,而且把安抚用的物资、药品发了下去,这两样东西还都挺管用的,目前内城区的平民除了有点紧张之外,秩序倒是还挺好。” 高文呼了口气“因为我们没轰炸平民区。” 磐石要塞是一座堡垒型城市――既是堡垒,又是城市,近万士兵长期驻扎在这里,而为了维持要塞的运转和军队的稳定,这座堡垒的中心区域就是一座功能完备的城镇,除了士兵之外,还有大量的平民也生活在这里。 为了防止误伤平民区,在之前的整个炮击过程中,塞西尔军队都只轰炸了南部的城墙和位于第一道城墙后面的军事设施,就连索尔德林和罗佩妮在内城区执行破坏行动的时候,他们的焚烧和袭击目标也都是军营、哨所和法师塔之类的地方,平民所居住的城区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也受到轻微波及,但和别的地方比起来,那些损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能说,这个时代贵族军队的脆弱性帮了高文的大忙,那些毫无纪律和信念可言的征召兵在城墙倒塌之后几乎立刻就失去了抵抗意志,因此塞西尔军队才能在仅仅进行有限炮击的情况下拿下整个要塞――如果磐石要塞的守军是一支战斗意志顽强、拥有现代经验的军队,如果他们在城墙倒塌之后仍然继续抵抗,甚至退入内城区并依靠错综复杂的街道、民居来和塞西尔人打巷战,那这场战斗绝对不会赢得这么容易。 内城区的平民损伤也绝对不会如此轻微。 等到把情况都报告完之后,琥珀就开始直勾勾地盯着高文看,她手里还抓着点心,嘴角还沾着点心渣,但眼神倒是十足的认真,高文一看这家伙这状态,就知道她又有问题想不通了,于是随口说道“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你打算怎么安排那个马里兰爵士?” “这算什么问题――当然是按照战俘处理,”高文摆了摆手,“送回塞西尔,劳动,教化,灌输塞西尔法律,然后看他愿不愿意成为塞西尔的一份子,成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样我还能保留他的贵族封号,虽然‘新式贵族’基本上也就留个封号和年金了……” 琥珀一听这个回答顿时露出大失所望的模样“嘁,我还以为你会特殊对待呢。” 高文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上次在你和莱特面前说过的话么?” 琥珀想了想“关于土地贵族的那些?” 高文点了点头“没错,传统土地贵族中也有‘好’的,保留着骑士精神,奉行真正的贵族美德,品格令人敬佩,马里兰爵士就是一个这样的贵族――但这仍然改变不了他土地贵族的本质,以及他那些‘贵族美德’的局限性。他是一个可敬的骑士,但这还不够,以个人身份,我很欣赏他,但作为领主,我必须一视同仁地改造他。” 说到这,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马里兰爵士和那些南境贵族的区别还是有的――我相信那位爵士会顺利觉悟、完成改造,成为奉公守法而且对领地无害的‘新式贵族’,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菲利普的影子,这种人,虽然性格古板而难以扭转,但只要认识到正确的方向,他们的转变就会非常可靠,不像那些已经无可救药的南境贵族――他们或许在参加集体劳动的第一天就会嚷嚷着愿意效忠塞西尔,但他们嚷嚷十年我都不敢完全相信他们。” “那些传统贵族啊……”琥珀听到之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随后把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不过也无所谓了,你终于把你心心念念的北大门给打下来了,现在整个南境已经完全被你控制,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料理那些家伙。” “整个南境?不,我还没控制整个南境呢。”高文嘴角上翘,他的视线越过满脸饼干渣的琥珀,落在那副军事地图上,落在圣卢安大教堂所处的“卢安城”上。 那座城坐落在南境西北,它已经被一个红色的圆圈圈了起来。 琥珀注意到高文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地图,顿时露出惊讶的模样“你这就要……对那些神棍动手了?” “不,再围他们一段时间,”高文摇着头说道,“圣卢安大教堂不是磐石要塞,物理上摧毁或占领那座教堂都只能是得不偿失,要摧毁旧圣光教会在南境的根基,应该诛心,这需要好好准备准备。” 琥珀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文口中的“旧圣光教会”一词,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三天后,磐石要塞中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各种登记、统计工作也全部完成,确认瓦尔德?佩里奇骑士和他的第二战斗兵团已经实现了对要塞的彻底控制,高文便乘上使用海妖动力的“极光号”战舰,和琥珀、拜伦、罗佩妮等人一同离开了这座堡垒。 而在便利的魔网通讯下,前线胜利的消息事实上早在军队回到本土之前就通过无线信号传回了塞西尔城。 塞西尔城,政务厅内,赫蒂结束了与瑞贝卡的魔网通讯――在过滤掉大侄女那些兴高采烈的闲聊和咋咋呼呼没什么逻辑的废话之后,她已经搞明白了瑞贝卡的需求。 片刻之后,她召来了卡迈尔。 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卡迈尔进入了赫蒂的办公室,他对眼前这位法师等级低微,但却有着卓绝内政能力的“塞西尔大管家”打着招呼“午安,女士――前线传回消息了?” “没错,大获全胜,”赫蒂微笑着说道,“而且瑞贝卡说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这件事是领主吩咐的。” “技术问题?” “算是吧,”赫蒂点点头,“领主决定趁着这次胜利,进行一次大范围广播测试,瑞贝卡提供了一个方案,来检验魔网通讯的实际表现……” ------------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广播 对于霍斯曼地区的民众而言,最近一段时间他们所经历的事情甚至比他们过去祖辈数代人经历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复杂得多。 统治这片土地的霍斯曼家族突然间土崩瓦解,城堡的主人换成了来自塞西尔的“政务官员”,简明又严密的政务厅法令取代了旧时候的领主法律,又有人口迁移、土地分配的大事随之而来,纪律井然的塞西尔军队取代了那些散漫又贪婪的贵族私兵,并严格执行着新领主的命令,而与这些东西一同来到这片土地上的,还有一批又一批工程队伍,一片又一片施工地区…… 新的变化是如此迅猛,造成的影响自然也是有好有坏。 很多人感觉惴惴不安,面对各种崭新的事物时显得无所适从,更有人无法理解那些闻所未闻的“塞西尔法律”和“塞西尔秩序”有何意义,早已习惯了散漫混乱的生活方式的霍斯曼人时常聚在一起,讨论新法律里那些“匪夷所思”的部分,比如禁止在大街上大小便,集中处理垃圾之类,而另一些人则也注意到了塞西尔人到来之后好的一面―― 政务厅官员显然比领主和骑士更讲道理,他们颁布的法律是严格执行的,而不是随着执法官的心意;塞西尔士兵更有纪律,他们占领城堡和哨所至今都未曾抢夺过附近平民的丝毫东西,甚至还在帮助修缮房屋;新领主承诺的土地分配也不是一句空话,至少第一批迁移到城市周边的新居民都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份地,尽管很多人都在担心领主随时又会把这些土地收回去,但至少他们手里暂时有了土地……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并不在意自己头上的领主是谁,也不在意城堡上挂的是哪家的旗帜,只要能保证民众的衣食,统治者在这个时代就能收获到难以想象的支持,而新的政务厅至少保证了这一点,所以即便新法令推行的不容易,霍斯曼政务厅对这片土地的改造和建设还是在按照时间表进行着。 旧霍斯曼城堡――现在的政务厅所在地,一群魔导技师和士兵正在城堡前的广场上忙碌着。 这些来自塞西尔地区的“工程队伍”是最近一段时间领地上的常客,随着整个霍斯曼地区的局势稳定下来,有越来越多的塞西尔施工组进入了这个地区,他们带来了不可思议的魔导技术,并用各种各样神奇的机器来建造房屋和各种设施。 霍斯曼人把那些穿着布质工作服的魔导技师称作“塞西尔巫术师”,因为他们总是看到魔导技师用神奇的法术来盖房子,但这些魔导技师又都自称自己是普通人,所以当地人就给他们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每当“塞西尔巫术师”们工作的时候,就总会有人在旁边围观――霍斯曼人已经渐渐习惯了塞西尔人带到这片土地上的各种神奇东西,并在政务厅的宣传下一点点地接触着不可思议的魔导技术,但毕竟时日太过短暂,所谓“魔导时代”对这些当地人而言还是个新颖古怪的名词,曾经高高在上的、只属于贵族的“高贵法术”如今离他们如此之近,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抗拒不了这份好奇。 不少人此刻就在广场周围聚集着,猜测那些魔导技师和士兵在忙些什么,猜测那些奇怪的金属、水晶、符文装置有些什么用处,虽然有一些士兵在施工现场把守着,但他们也并没有驱赶人群的意思。 霍斯曼人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这些威武士兵的脾气:这些士兵是真的讲纪律的,哪怕普通士兵也像最正直的骑士一样自律,只要没有触犯法律,这些佩戴刀剑的士兵决计不会找平民的麻烦或者勒索钱财。 “你猜他们要做什么?”人群中,有人好奇地询问身旁的人,“你来得早,你知道么?” 被询问的人摇着头:“我哪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忙活了。不过我猜多半是路灯吧……最近他们不是一直在城里到处建路灯么。” “这广场上已经有路灯了,还弄什么路灯,”旁边第三个人反驳起来,“反正迟早政务厅的人会说的――对了,有人知道今天广场上的告示里写了什么吗?” 第一个开口的人摇摇头:“我又不识字。不过多半还是那些新法令吧,不让在大街上大小便,建造厕所和垃圾站之类的……” 一个站在人群稍后面的老头听见了,忍不住咕哝起来:“大街上都不让拉屎了,说实话这真不讲道理。” 围观人群的话题就是这样,有时候几句话的功夫就会完全歪到别的地方去,几个人讨论的点很快就转移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塞西尔秩序”上,有人摇着头,念念叨叨:“他们还让大家把水烧开了再喝呢――要我说,政务厅的老爷们虽然都是好人,但这些规矩管的也太多了……” “烧开水这个我倒觉得有点道理,水烧开再喝起码没什么怪味了――” 人们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新的话题,并在这个话题上越走越远,但此刻广场上的施工已经到了尾声:在魔导技师们紧张的一番忙碌之后,一个奇特的大型装置被固定在了广场中央的石头平台上。 那是一个拥有三角形底座、表面闪烁着符文光辉、顶部镶嵌着一块水晶的奇特装置。 魔导技师们开始测试这个装置,并点亮它表面的一个个符文来确认它的状态,周围好奇的人群则渐渐停止交谈,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上,而在人群渐渐被调动起好奇心的时候,几队骑马的士兵突然从城堡里跑了出来,并向广场的各个出口跑去。 有人听到了这些士兵的喊声: “霍斯曼市民们!伟大的高文?塞西尔公爵要和你们讲话!去广场上集合!” 高文?塞西尔?领主? 领主会出现在广场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人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他们当然知道自己新领主的名字,但可没想到领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明明之前没有一点消息,也没人看到车马进城,怎么领主就要来了? 而且……不是听说领主带着军队去北边打仗了么?难道他已经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是打赢了?还是根本就没打起来?还是说……打输了? 人们又惊讶又困惑,本来都因为看腻了施工而准备回家的人也都硬生生停下了脚步,留下来跟其他人热烈地讨论着“领主突然到来”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在讨论过程中,他们看到又有一队士兵从城堡里出来,列着队站在了广场中央那个刚刚设置完成的奇特“魔导装置”周围。 列队守卫的士兵似乎证明了领主真的会来,但他们守在一个魔导装置周围……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此时此刻的霍斯曼市仍然是个旧式城镇,城堡周围只有范围有限的一片城区,而且士兵也只通知了较近的、能够快速赶到广场的那些居民,所以没过多久,接到通知、满心好奇和紧张的居民便都聚集到了广场上,来得晚的人甚至在广场上都找不到地方,只能爬到附近建筑物的房顶上,而在广场中心附近的那些人此刻便忍不住庆幸起来―― 幸好他们早早地在这里看热闹,此刻便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霍斯曼市的居民们聚集着,观望着,其中不少人都怀着紧张又畏惧的心理:高文?塞西尔的威名在整个安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位传奇英雄在前不久征服了霍斯曼,成了他们的领主,现在又要跟他们说话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别的不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没这个机会…… 毕竟哪怕是塞西尔家的继承人,也只有扫墓的时候能进去看高文?塞西尔的棺材一眼。 但是领主还是没有出现,只有一群士兵守在广场中央的空地上,十几个魔导技师则在那里忙来忙去。 广场外层的人甚至看不见那里面的情况,还不断有人在后面嚷嚷着询问前面的人:“领主到了么?领主到了么?他长什么样子?” “领主还没来呢――不过我看见戴达罗斯执政官了!大概领主快来了吧?” 又过了一会,魔导技师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调整工作,并顺利完成了每一项测试。 霍斯曼市的执政官戴达罗斯和几位同僚来到了广场上,一名魔导技师来到他面前:“执政官――测试已经完成了,信号已经接通。” 年轻的执政官从怀中取出机械表,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略有点紧张的情绪,“开始吧――让我们一起见证它。” 魔导技师点点头,转身对自己的助手们下达指示:“调整至广播模式,声音、图像三级增幅,接通!” 装置的能源被接通了。 在渐渐昏暗的天光下,在广场上无数双眼睛好奇的注视中,一阵轻微的嗡鸣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片朦胧又混乱的光芒骤然在广场中央的半空中浮现出来。 那团光芒漂浮在高空,仿佛一道不断抖动的极光帷幕,瞬时间便引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而在惊呼声还未落定的时候,那道光幕中的影像便抖动着渐渐稳定了下来。 高文?塞西尔的身影浮现在那里,浮现在巨幅的全息投影中。 即便广场最远处的人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领主。 在增幅魔法的作用下,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 “光荣的塞西尔公民们,下午好,我是你们的领主。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前景 “光荣的塞西尔公民们,下午好,我是你们的领主。” 来自塞西尔公爵的声音威严而低沉地在广场上响起,整座广场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惊愕而又迷茫地注视着广场中央的那个巨大全息影像,就好像在注视着什么从天而降的奇迹一般。 甚至就连站在广场中央、守在通讯器旁边的士兵们,脸上也带着一丝激动尽管由于投影可视角度的问题,他们只能看到一片错乱的光斑和一部分清晰影像,但他们很清楚这影像上的内容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的领主此刻就站在塞西尔城中,但却切切实实地把身影和声音传播到了这里。 执政官戴达罗斯也略带激动地抬起头,轻声自言自语着“果然……不可思议……” 而那个在广场上回荡的声音则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了下去 “……公民们,我很荣幸,而且自豪地告诉你们,磐石要塞已经被英勇而忠诚的塞西尔战斗兵团占领,躲藏在要塞中的叛逆贵族残党,也已经全部捕获…… “……这片土地安全了,至少此刻安全了。 “公民们,这份荣耀属于每一个塞西尔人――不仅仅是白水河畔的塞西尔人,也包括此时此刻聚集在全息投影前的你们,包括无法前来聚会,但仍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勤奋劳作的其他人,包括生活在南境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你们现在是农民,佣兵,商人,骑士,官员,农奴,甚至奴隶,无论你们曾经来自哪里,现在,你们都将共享这份荣耀,你们是塞西尔公国的基石和柱梁,你们的勤劳和智慧将让这片土地更加强盛和伟大…… “但安全并非永恒,仍有敌人在对我们虎视眈眈,妄图颠覆王国的叛乱东境,被护国公爵架空而名存实亡的第二王室,王国边境之外的提丰,还有隐藏在阴暗处的邪教徒,甚至是在我们的公国内部……我们的敌人,永远都在。 “让我们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这些威胁,让我们保持强大,永远不惧这些挑战…… “而在挑战到来之前,在和平被打破之前,公民们,积极建设并尽情享受这个伟大的时代吧――我承诺给你们的,将仍然有效,移民者将得到土地,努力劳动的农奴将获得自由和属于自己的财产,投身工厂的人将得到符合其辛劳的报酬,积极生育、积极学习、报名参军、耕作经商有功之人,也都有各自的奖励。 “而我,将以你们为荣。” 画面和声音结束了,然而广场上的寂静仍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好几分钟之后,才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第一个欢呼起来,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人欢呼起来。 于是整个广场的人都欢呼起来。 然而事实上有一多半的人都只是在跟着欢呼而已,他们还没有完全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完全搞明白之前领主每一句话的意思,他们只知道这是个心潮澎湃的时刻,并被周围的气氛裹挟着陷入了某种从众的盲目热情之中,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一生中能够见识到、接触到的新闻也少得可怜的平民而言,他们今天见到了不可思议的魔法奇迹,看到了出现在巨型投影中的领主,听到了领主的讲话,听到了前线胜利的消息,甚至自己还被大大地鼓励了一番――这当然值得欢呼! 于是人们就欢呼起来,不管听懂没听懂,都跟着欢呼起来,并且在这欢呼中还真的隐隐产生了那么一点点自豪感,虽然这些曾属于霍斯曼伯爵领的人还没接触过完整的“劳动光荣”和“努力建设新时代”的概念,可是领主说过了,以他们为荣……那就是很光荣。 广场中央,政务官们所站的区域,一名年轻的女性政务官在听到响彻整个广场的欢呼声、看到如此多的人集体爆发出来的热情之后不禁有些动容,她自言自语起来“这就是领主说的……人民的力量?” “不,这只是盲目的人民,”霍斯曼市的市长,执政官戴达罗斯摇着头说道,“用赫蒂导师的话来说,这是‘被气氛和言语轻松鼓动起来的、不加思考的民众’,他们距离真正觉醒了的、依靠自身觉悟来热情劳动的公民还差得很远,而那才是真正的‘塞西尔公民’。” “盲目鼓动的……”年轻的女性政务官有些讶异,但显然她也是接受过赫蒂教导的学徒之一,所以很快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这边都还在起步阶段……” “没关系,即便是暂时被热情鼓动起来的民众也是好的,至少好过他们之前一潭死水死气沉沉的模样,”戴达罗斯轻声说道,“领主曾经说过另一句话,那就是‘低效率的劳动也好过不劳动’。霍斯曼这样的地方和当初的塞西尔开拓领不一样,这里的人压力要少很多,又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所以要想让他们爆发出建设的热情来,有时候就需要一些这样的‘激励’。我们不需要它长期有效――只要暂时有效就行。” 两位政务官员结束了交谈,而广场上的欢呼声和鼓噪声也渐渐减弱下去,戴达罗斯随之走上前,在扩音魔法的辅助下,他的声音响彻广场 “霍斯曼市的市民们,你们刚才看到的,是由大型魔网通讯器传输的影像和画面,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们将在城区另外三个地方设置同样的公共广播装置…… “除此之外,面向普通民众的‘民用通讯点’也会在近期开放,关于魔网通讯器的使用知识,大家可以等待士兵讲解、宣读,或自行公告栏和报纸上的相关内容。 “让我们感谢每一位在魔网通讯工程中勤奋工作的人,感谢它的发明者和建设者们。” …… 塞西尔城,魔导技术研究所内搭建的临时“广播厅”中。 魔网通讯时代的第一次广播结束了,但是说实话,在它诞生之初,高文完全没想过它的第一次广播内容竟然会是自己的“演讲”。 坦白来说,他所演讲的东西并不是他最想说的那些。 但他更清楚,他所演讲的东西是在这个时期最有效的。 宣传应考虑受众,考虑受众的世界观,也考虑他们的理解能力和思维模式,在这次半测试半正式的广播中,魔网通讯的覆盖范围是西部的霍斯曼地区、北部的磐石-卡洛尔-康德一线,向东则延伸到葛兰领,覆盖范围虽然还远远达不到整个南境,但也是相当大的一片范围了,在这个范围内,百分之九十的受众都是刚刚才成为塞西尔居民的。 和塞西尔城的人不一样,这些“新公民”没接受过现代通识教育,也没接触过魔导工业社会,甚至连字都没几个认识的,他们能够理解的,仍然是旧时候贵族统治下的秩序,如果跟他们讲一些太超前、太先进的东西,他们非但会听不懂,甚至可能会开始质疑新领主。 所以,倒不如激励鼓动一下,至少让这些“新公民”有一点建设新生活的动力。 高文离开了演讲时所站立的平台,在不远处守着一大堆明灭不定的符文基板监控情况的瑞贝卡立刻便迎了上来“祖先大人!您刚才真的太有气势啦!” 高文随手揉了揉瑞贝卡的头发“各处信号情况怎么样?” “反馈已经回来了,只有磐石要塞附近的信号质量很差,怀疑是战争时期临时设置的中继塔效果不好,或者是磐石要塞大魔法盾崩溃之后产生的魔力湍流还在影响当地的魔力场,我已经通知要塞里的瓦尔德骑士,让他派一批魔导技师去收集附近的魔力场数据,回来我再研究研究。除此之外其他地方的信号都很好。” “好,”高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漂浮在不远处的卡迈尔,“卡迈尔,这次辛苦你了。” 多亏了这位古代奥术大师加班加点地调整整个魔网通讯网,并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领着一帮技术人员赶工弄出了个原始的“广播厅”,高文和瑞贝卡回到领地之后才能第一时间进行这次非常看重时效性的广播。 “这是我的职责,”卡迈尔微微弯了下腰,随后看向大厅中央的那台魔导通讯终端,语气中充满感慨,“信号广播……真没想到我在这个时代还能再见到它……” “你不但能见到它,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你到处都能见到它。”高文笑了起来,他可不满足于把这么有用的魔网通讯系统变成单纯的“领主讲话扩音器”,既然已经通过实验证实了“全境广播”这个思路是可行的,那么他就要用这套玩意儿来实现很多他前世所接触过的好东西了。 虽然现在的通讯装置还很原始,传统的音像记录法术也暂时还没实现魔导工业量产化,但或许他已经可以考虑在南境部分地区搭建“广播电(魔)视网络”了…… 当然,现在这个想法或许出现的还有点太早,毕竟就算政务厅里的魔网通讯局也只是刚刚建立起个框架而已,新接手这个项目的行政人员们到现在还在研究这个全新事物的各种特性,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和精力来进行下一步的工作,但既然物质上的技术已经实现了,高文认为要实现常态化、实用化的领地内信息广播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而在高文和瑞贝卡、卡迈尔聚集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内兴致勃勃地研究通讯器的同时,位于城市东部的机械研究所内,尼古拉斯?蛋总终于完成了一件新的作品。 一个表面光洁、侧面铭刻着大量符文的圆筒漂浮在他面前。 “妈耶……可算弄完了……”铁球星人内部发出一阵愉快的嗡嗡声,“新合金材料也不是那么难处理嘛……” ------------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新订单已完成 塞西尔城领主府邸,一个直径一米三、表面描绘着令人愉快的滑稽笑脸的银白色金属球用不大不小的力度撞击着领主府的大门,而在这个金属球身后,还漂浮着一个长不到一米的金属箱。 在两次撞击之后,大门从里面打开了,身穿侍女裙的贝蒂出现在门口,这位小女仆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外的铁球星人,脸上带着一丝惊奇:“蛋先生?您来啦?” 虽然这位铁球星人平常很少离开自己的“机械王座”,但贝蒂却时常被瑞贝卡拉着在全城各个区域转悠,最常去的就是几个工厂和研究设施,她自然也就熟悉了眼前的“蛋先生”。 “领主在不?”银白色金属球内传出一阵愉快的嗡嗡声,“或者瑞贝卡小姐也行――我有好东西给他们看!” 贝蒂眨眨眼,反应了一秒钟:“领主和小姐都不在,他们去魔导技术研究所了,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尼古拉斯蛋上下浮动了一下圆滚滚的身体:“那行,我进去等会也成。” 形态怪异的“蛋先生”是领地上的机械技术大师,是领主极为看重的“人”,这一点贝蒂还是知道的,所以她直接按照高文以前吩咐过的,把蛋先生带到了位于府邸二楼的书房里。 作为领地上的机械主管,尼古拉斯蛋其实很少离开机械研究所,更不怎么离开城市东部的工业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领地上发生的事情就不了解,在进入高文的书房之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悬挂在书房墙上的那副南境地图,并注意到在地图的上半部分,标注为磐石要塞的位置,已经贴上了塞西尔的标志。 “这样子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了,”金属球内传出了低沉的嗡嗡声,“那么多炮弹总算没白费。” 小女仆贝蒂站在书房的一角,她却不是很明白领主打仗的事情,而且对此也不感兴趣,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起来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小小的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尼古拉斯蛋在书房里等了一会,感觉有些无聊,便忍不住跟贝蒂搭话:“说起来,小姑娘,你识字么?” 贝蒂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怔了怔,然后有点不太肯定地点着头:“认识……虽然没认全。” 说完这句话,这个脑筋不太好使的小女仆仿佛才终于进入了状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招待客人,于是赶快从旁边捧起了她的大茶壶并走向尼古拉斯蛋,而后者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哦,认识字啊,认识就行,那你平常看……哎等等,你捧着茶壶干什么?” 尼古拉斯蛋一脸滑稽(他也实在没别的表情可用)地“看”着贝蒂,然后就看到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女仆很认真地开口了:“蛋先生,您要来点红茶么?” 尼古拉斯蛋瞬间惊愕无比:“……你竟然一直都没发现我没嘴么?!” 贝蒂仿佛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铁球星人的结构,还绕着转了两圈似乎是在找可以把茶水灌进去的开口,发现确实没找到之后才拉长声音“咦――”了一声:“咦……真的没有哎!” “废话,我表面这张脸是画上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尼古拉斯蛋晃晃身子,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识字的话,会看报纸么?” “报纸……可以看懂,平常会看,”贝蒂点着头,脸上露出一丝开心的模样,“领主还送给我一套文具,有剪刀和胶水――他还教我把报纸上喜欢的内容剪下来做成书呢!” 说完这句话,贝蒂就又绕着尼古拉斯蛋转悠起来:“……蛋先生,您真的没法喝茶诶。” 尼古拉斯蛋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小女仆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给客人喝茶,但他是真担心这个呆呆的姑娘非要在自己身上钻个洞把茶水灌进去,于是便耐心解释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平常不用吃东西喝水的……或者说,我吃东西的方式跟你们不同……” 贝蒂终于停止了转悠,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金属球:“蛋先生平常是怎么吃东西的?” 尼古拉斯蛋随口说道:“哦,通常来讲是用体表吸收……”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旁边的小女仆恐怕是理解错了,因为这姑娘正一边上下打量着他圆滚滚的身体一边晃动着手里的大茶壶,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他见状赶紧开口:“哎,你把脑子里的想法收一收――我说的体表吸收不包括让你给我浇水!” 贝蒂脸上顿时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哦。” 尼古拉斯蛋冒出一球的问号:“话说你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要给客人喝茶呢?” 贝蒂又露出她那种招牌式的呆滞表情,反应了两秒钟后才突然说道:“金妮姐姐说的,她说负责接待客人的女仆最重要的就是要及时为客人倒上新茶……” “金妮……”尼古拉斯蛋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领主府这边招新女仆了么?” 贝蒂呼呼地摇着头:“不是,金妮姐姐是之前的城堡里的女仆,她负责招待客人,是我们中最厉害的。” 说完之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接着说道:“她有时候会把客人吃剩下的点心偷偷带到厨房,给我们吃……” “之前的城堡……”尼古拉斯蛋低声念叨了一句,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发现贝蒂的情绪低落下去,意识到自己之前说了句蠢话,才引起了这个蠢话题。 然而他并不懂得该怎么安慰一个人类――这种思维和情绪都过于复杂的直立生物实在有着太多难以理解的特性,远不如金属和机械一样简单易懂,他只能学着自己以前听人类互相安慰时常说的话,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难过,已经好起来了,”贝蒂摇了摇头,似乎已经打起精神来,“文森特太太说过,活着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儿。” 尼古拉斯蛋安静地漂浮在贝蒂身旁,再一次意识到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复杂又很有趣的生物。 而很快,他所认识的所有人类里最复杂和最有趣的人终于到了。 高文推开书房的门,一进屋就看到了手捧茶壶的贝蒂和站在贝蒂旁边的大金属球,他露出一丝笑容:“尼古拉斯,我听说你带了一样‘好东西’来给我看?” 在高文身后紧跟着又探出个脑袋,瑞贝卡蹭蹭地挤进书房里:“我来啦我来啦――蛋先生你是把什么弄出来了?!车用引擎还是船上用的轴承?” 在整个“塞西尔研发生产体系”里,和尼古拉斯蛋的机械制造所联系最紧密的就是瑞贝卡所管理的魔导技术研究所,后者作为实用领域技术的主要研发部门,经常会把一些已经完成理论验证的蓝图委托给机械研究所来实现,而这种订单通常都是超过普通“机械学士”加工能力的,一般都会由尼古拉斯蛋来亲自处理,正常情况下,尼古拉斯蛋手中总会拿着来自瑞贝卡的几份订单。 所以一听说尼古拉斯蛋带着“好东西”来了领主府,最兴奋的不是高文,而是瑞贝卡。 另一边,高文在跟尼古拉斯蛋打过招呼之后就看向了手捧茶壶的贝蒂,他看到对方手里的茶壶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你没逼着咱们的工匠大师喝茶吧?” “蛋先生没有嘴,”贝蒂摇着头,“他没法喝。” “……你啊,”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回去休息吧。” 贝蒂离开了房间,尼古拉斯?蛋总则来到瑞贝卡面前,并把那个始终漂浮在他附近的金属箱稳稳地放在地上:“那两样东西已经快搞定了,不过我今天带来的是另一份订单的成品,” 金属箱上的锁扣自动打开,盖子随之弹起,一个长约八十厘米、两端可以看到符文接口、表面银白中隐隐带着细微纹路的金属滚筒装置从里面飘了出来。 尼古拉斯蛋体内响起自豪的声音:“要实现它的功能可不容易――虽然原理与结构图都很明白,但要掌握秘银合金的合适配比却不简单,就连我都测试了很久,才让它能稳定工作。瑞贝卡小姐,验收你的订单吧。” “这个……”瑞贝卡惊喜地看着那个金属滚筒,“你终于成功啦!?” 高文在看到那个金属滚筒的造型之后便隐约猜到了它是什么,但还是转头向瑞贝卡寻求确认:“这是――” “这就是您之前说的新式印刷机里最重要的结构!”瑞贝卡笑的一脸灿烂,为了设计这个东西,魔导技术研究所里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我管它叫‘奥术转印筒’,有了这个,您要求的能够快速制版、方便编辑、连续印刷、可重复使用的印刷机就等于造出来了。” “奥术转印筒?”高文没想到瑞贝卡也学着他的习惯给生造了个新名词出来,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对眼前的金属圆筒好奇起来,“现在能演示么?它是怎么工作的?” “它还需要一个输入单元才能工作,不过您要只是想看看它启动之后是什么样子的话,直接给这个部分注入魔力也行……”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了那个金属圆筒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灌注一些魔力进去,把测试用的符号给……哎祖先大人您干嘛……” 高文不等这姑娘“注入魔力”就把她的手扒拉到了一边:“还是我来吧――你别再把房子炸了。” 说完他就不再搭理瑞贝卡鼓着嘴生闷气的模样,而是在尼古拉斯蛋的指点下,把手放在了那个金属装置的一端。 些许微弱的魔力被小心翼翼地注入金属筒。 仅仅片刻之后,那银白色的金属筒表面便浮现出了一行又一行整齐排列的、发出微微蓝光的线条和符号。 ------------ 第四百四十九章 瑞贝卡的聪明才智(真的) 这个被称作“奥术转印筒”的东西跟高文想象中的印刷机滚筒很不一样。 事实上除了轮廓有点相似之外,它的整个工作原理以及使用方法都从未出现在他的想象中。 这又是一件扎根于这个世界的“魔力技术路线”才诞生出来的产物。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银白色合金筒表面浮现出来的蓝色纹路,意识到这些纹路应该是一个内置的、专门用来检测装置是否正常的“标准版面”,而在将手靠近那些蓝色纹路的时候,他还感到了明显的热量。 这种发热现象应该就是它能够进行印刷工作的关键。 “给我讲讲它的工作机制,”高文看向瑞贝卡,虽然这个装置是尼古拉斯蛋带来的,但下订单的人是瑞贝卡,知道这个装置全部技术奥秘的人肯定也是她,“它是怎么运行的?” 瑞贝卡脸上带着小小的骄傲“先祖您还记得我最早在魔网里设置的那些‘检测桩’么?” “检测桩?”高文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哦,我想起来了,是利用了秘银在被奥术能量灌注之后会暂时发热变黑的性质是吧……” “就是这个!”瑞贝卡特别高兴地点着头,“我在这儿要专门跟您提个人――就是桑提斯从王都带过来的那批法师里一个叫科恩的奥术师,突破口就是他发现的――他想到了秘银在奥术能量影响下的特殊性质,然后我们才终于找到正确的思路。” 一边说着,瑞贝卡一边指着那个转印装置银白色的表面“这个东西的外壳有两层,里面一层是非常细密的紫铜网格,用来传导魔力并且充当整个装置的骨架,外面一层其实是个涂层。我们用秘银和别的金属制成合金,再加上其他辅料制成‘涂料’,然后把它均匀覆盖在紫铜壳的外面,就形成了您看到的这层银白色。 “您应该知道,最原始的‘检测桩’表面覆盖的是纯秘银,但纯秘银有很多问题,首先就是它导魔性太高了,基本上只要有一个点被奥术能量影响,整片秘银就都会产生变化,这样根本没法制版,整片整片都是黑的。 “其次,秘银对奥术能量的反应有滞后性,这是因为它是一种很特殊的魔导材料,它的魔力驻留和散失能力正好是持平的,在被持续注入魔力的时候,它的魔力贮存和散失速度达成平衡,以至于外表看起来毫无变化,只有能量终止的时候,它才会因能量平衡被打破而产生发热、变色的现象,这种‘滞后’如果用在制版上,会让编辑过程变得迟缓繁琐,所以我们还要想办法让秘银对奥术能量的反应变得更敏感、更及时。 “除此之外,纯秘银还有个问题就是性质变化时是发黑,这样很容易和印刷机的油墨混在一起,到时候即便出了故障也不容易一眼看出来,所以我们才考虑到以秘银为主材料,用别的导魔材料来调整秘银的性质,并为它添加新的特性。 “我们在合金里添加了惰性的白铜,以降低秘银的导魔效率,让它只有在被奥术能量直接照射的部位产生变化,我们还用到了蓝晶钢,以影响秘银的魔力散失速度,让它只要受到奥术能量照射就立即产生变化,我们还在最终的涂层材料里增加了水晶尘,这样涂层在被奥术能量照射之后就会发出蓝光而不是变黑……这部分工作都是蛋先生帮忙做的。” 漂浮在一旁的尼古拉斯蛋微微浮动了一下身子“这部分工作耗费了绝大部分时间――找到合适的涂层配方并不容易,如果涂层活性太低,它被奥术能量照射之后就难以产生变化,活性太高,涂层上的版面就会模糊一片。而且最终的涂层配方里远不止秘银、白铜、蓝晶钢、水晶尘那么简单,还有很多别的辅助材料用来实现黏着、固化、稳定的目的,幸好我对这方面还比较在行,如果这项工作交给普通技师,恐怕他们要在很久以后才能把配方测试出来。” 所有涉及到“材料”的研发工作永远是最困难的,而且很多时候它还与运气有关,那位名叫科恩的王都法师把思路定在秘银上便已经给整个项目节省了海量的测试时间,但最终尼古拉斯蛋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最终的涂层给研究出来,这便足以说明研究工作的艰辛了。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所以它的基本原理就是用奥术能量形成画面来照射这层涂层,让涂层表面被照射的部分发热形成‘版面’,然后用这层发热的‘版面’来印刷?” “对啊!”瑞贝卡张开手比比划划地说道,“油墨我们已经找到了,就用炭墨混上巨人木的树胶做成墨板,巨人木的树胶在平常是固体的,只有遇热才会稍微化开一点点,而且只要热量没了就会飞快地重新凝固,我们可以把墨板放在最下面,把纸放在中间,奥术转印筒放在上面,转印筒加热之后在纸上‘刷’一下子,文字和图案就印上去了!” “照射涂层用的奥术源呢?”高文对瑞贝卡提到的“墨板”没有任何疑问,这部分原理很好理解,他更在意那最为关键的“奥术源”从何得来。根据瑞贝卡描述的原理,这个奥术转印筒的制版方式跟传统的印刷术截然不同,它是通过魔法能量照射来产生图案的,这就意味着它必须有一个配套的、能够发射出精准图像的“照射端”才行。 他一时间没想到这个照射端是如何实现的,但看瑞贝卡的样子,这个功能肯定已经实现了。 瑞贝卡果然嘻嘻地笑起来“祖先大人呐,您忘了魔网通讯器上的那块水晶了么?” 高文一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目前已经实现的魔网通讯器,它所产生的“全息投影”其本质上其实就是个传统的幻术法术,这个法术所产生的影像……是奥术魔法的效果。 “照射源在滚筒里面,”瑞贝卡指着那个装置一端闪亮的魔法符文,“您看,这个其实就是魔网通讯器底座上用来连结水晶的那块符文基板嘛……” 说实话,这个高文还真没认出来――但认出来之后,他就不得不感叹瑞贝卡这无拘无束的创造力了。 这姑娘是怎么想到把一个魔网通讯器的零件拆下来塞进一个印刷滚筒里的?这俩玩意儿的技术路线在这么个魔幻世界原来是可以掺和到一起的么! 瑞贝卡那边还在解释着滚筒里的技术细节,她显然注意到了高文脸上的惊讶神色,能够让这位总是比谁都思维超前的老祖宗也吃惊一次显然给这姑娘带来了巨大的成就感,她说的眉飞色舞“……我也不是直接把魔网通讯器的投影水晶塞进去了,而是认真调整过的,为了保证水晶投影出来的奥术幻影能准确落在圆筒内壁而且不产生畸变,我给水晶周围安置了一套透镜,就像‘晶体共鸣器’上的透镜组那样的透镜…… “另外我还重新设计了一个和奥术转印筒配套的输入装置,用来给里面的投影水晶传输图像和文字,基本原理和魔网通讯器接收画面的过程差不多,只不过我增加了一些东西我把所有的28个字母和几个常用符号做了个特大号的‘调色盘’,这样制版的人就可以直接在机器上编辑文字了,当然,如果不用‘调色盘’的话,也可以直接把手写在纸上的内容给输入装置‘照一下’,也能转化成投影水晶投射在筒壁内部的画面。不过这些东西操作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因为普通人不像法师一样可以直接用魔力来控制投影术,他们要用一大堆符文扳机来调整那些画面,我私下里试了试,即便是读书识字的人,也要练习很久才能掌握那个输入装置该怎么用……” 瑞贝卡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高文在旁边却听的一愣一愣的――他倒不是跟不上这姑娘的思路,而是压根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无师自通地就鼓捣出了“键盘”这样的概念,这傻狍子怕不是要成后世键盘侠的开山老祖…… 当然,对“键盘”的感叹只是次要,高文真正惊叹的,是这整个装置的工作流程――直接“扫描”现实中的事物或纸张,然后把画面传输到投影水晶,再用投影水晶产生奥术幻影,把幻影投射在秘银合金涂层的背面产生“热版”,再由“热版”将这些画面转印至纸张上…… 这个过程是如此的精妙,如此的环环相扣,如此的……超出他的预料。 而这一切,他几乎都没有参与。 他仅仅在最初给瑞贝卡画了一张压根不具备实用价值的草图,并跟这姑娘讲解了一下新式印刷机的特点和要求而已,至于这个印刷机应该如何实现……他自己都从未想明白过。 可是瑞贝卡却成功了……不,不是她成功了,是她和她带领的团队成功了。 这个项目应该归功于整个魔导技术研究所。 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来自王都的、原本属于传统法师的奥术师“科恩”先生。 瑞贝卡仍然在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技术构想,但她很快便注意到高文的神色变得有点奇怪,于是不由得停了下来“……祖先大人,您在想什么呢?” 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过来,他没有回答,而是略带宠溺地揉了揉瑞贝卡的头发“没什么,你做的太好了。还有那个叫科恩的奥术师,他做的也不错。” 就如他之前便意识到的那样,这个世界的技术积累早已成熟,本地人的智慧和创造力也从来不缺,哪怕是被视为“顽固守旧落后”的传统法师们,也不是因缺少智慧才显得落后的。 高文,一个来自地球的灵魂,在这个走魔力技术路线的世界上当不了什么发明家,也当不了什么先知圣贤,但他可以把有这些能力的人找出来,给他们合适的环境和条件,去让这些有才能的人成长起来。 他苦心建立的“塞西尔研发-生产体系”,已经开始渐渐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力量了。 瑞贝卡眨巴着眼睛,她不知道自家老祖宗内心里都在感叹些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在高文的手掌下得意地蹭蹭脑袋――从小到大,她的脑壳跟长辈的巴掌之间关系可很少会这么和睦的。 而在蹭了两下之后,这姑娘就突然停了下来,脸上还露出一幅深思的神色。 高文好奇起来“你又想到什么了?” “先祖啊,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您说这个转印筒和输入装置都用到了魔网通讯器里的技术,那这一整套东西是不是干脆就可以和魔网通讯网接起来用?”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甚至就连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尼古拉斯蛋都从体内发出了一阵奇特的嗡嗡声,显然这位铁球星人也被瑞贝卡的想法给触动了。 瑞贝卡则继续往下说道“我们可以把印刷机连在魔网上啊,反正它最核心的零件就是个魔网通讯投影水晶,只要做一些调整,它的水晶和魔网通讯器里的信号是完全可以……您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完全可以兼容的。这样一来,魔网通讯器两端的人不但可以交谈,还可以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里直接把文书打印出来……南境各地的政务厅肯定用得上这个功能!” 高文继续目瞪口呆“……” 瑞贝卡看到高文这个反应顿时忍不住担心起来“祖先大人……您说话嘛,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高文眨眨眼,跟看穿越者一样看着眼前的瑞贝卡她这思路的跳跃速度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良久,他才开口打破沉默“我跟你介绍两样东西吧……一个叫传真,一个叫远程打印……” ------------ 第四百五十章 印刷时代的序幕 技术的发展往往会呈现出树杈形态,当一个关键的技术难关被攻破之后,在这个技术难关背后的诸多产物就会顺理成章地一个接一个发展出来,在高文看来,瑞贝卡和尼古拉斯蛋制造出来的这个“奥术转印筒”就是这样一个关键技术难关――它看上去只是个印刷机的核心部件,但它背后所解决的,却是将传统幻术魔法转化为工业印刷产物的关键一步。 只要这关键一步走出去了,那么基于“奥术转印”原理的各种印刷技术便会顺理成章地发展起来。 唯一出乎高文意料的,是瑞贝卡那敏锐的“新事物探知”能力,以及天马行空不受拘束的思路。 他把传真和联网打印的概念告诉了瑞贝卡,这姑娘显得格外高兴,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自己的想法以及后续的改进计划,说到最后甚至干脆跑到高文的书桌前,抓起纸笔便画起了一大堆的草图――用来构建她想象中的魔网传真工作流程,以及与其相匹配的、带有通讯功能的小型化印刷设备。事实上高文觉得这种设备应该叫做“打印机”才对……但在奥术转印装置奇特的工作原理面前,他决定还是不要纠结这点概念上的问题了。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您看这样是不是可行?”瑞贝卡抓着自己刚画出来的草图,开心地跑到高文面前,因为画的太过心急,这姑娘脸上手上都沾了墨水,“我觉得除了能够大批量印刷报纸的机器之外,政务厅之类的地方也需要小型的印刷机器,用来印文件什么的,这些机器可以全部连到一起……” 高文看着瑞贝卡,看着她脸上不小心沾染的墨水,看着她这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了赫蒂曾经说过的一番话―― 虽然塞西尔家族和其他贵族的交往并不密切,但贵族之间相互比较之风一向盛行,而在南境贵族小姐的评比圈子里,瑞贝卡一向是以“笨拙”闻名的,她在礼仪课程上的笨手笨脚被视为“天生愚钝”的典型,而她热衷于在城堡里“探险”以及研究机械的行为则总是让自己脏兮兮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尤为加重了旁人对她这个“塞西尔家族末裔”的负面印象…… 高文嘴角翘了起来――那些只能慢吞吞地在城堡里喝茶养花,连摸一下剪刀都需要八个步骤的贵族小姐怎么可能比他家狍子聪明? “祖先大人您笑什么?”瑞贝卡好奇地问道,“我设计的这个流程有问题么?” “没问题,我相信这套东西将会在政务厅的运转中产生很大作用,”高文笑着摆着手,“但我们还是要一步步来,首先把大型印刷机的样机制造出来,解决报纸、书籍印刷的瓶颈。” 目前领地推行通识教育已经一年有余,效果当然显而易见,可是随着人口的迅猛增加、领土范围的迅速扩大,现有的通识教育模式也必将面临挑战,而其中最重要的挑战之一就是课本。 高文需要大批量的、廉价的、统一标准的课本,只有让这些课本随着通识教育一同覆盖整个南境,他才能顺利扫除笼罩在人民头上的蒙昧阴霾。 目前塞西尔通用学院所使用的课本还是依靠传统工艺小批量印制出来的“应急品”,应付现在的教学规模都已经捉襟见肘,而要印制出足够满足整个南境数百万甚至可能上千万人口扫盲所需的课本……如果没有工业印刷机,那将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高文才会如此重视瑞贝卡所领导的印刷机项目。 他转向尼古拉斯?蛋总“尼古拉斯,制造样机需要多久?” 漂浮在旁边的银白色圆球发出自信的声音“最多一天半――算上调试和设计流水线分解图的时间。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一次成功――因为最关键的奥术转印筒已经搞定了,剩余结构对我而言并不比捏几个齿轮困难。” “很好,先制造一台样机出来,越快越好。” 银白色圆球微微上下浮动了一下身子“你会很快看到它的。” 随后,又讨论了一点魔导技术研究所的工作,敲定对研究团队中做出卓越贡献的成员的奖励方案之后,瑞贝卡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刚画出来的草图离开了高文的书房。 哼着随意的小调,迈着轻快的步伐,这位塞西尔家族的继承人在走廊中穿过――不管是边走边哼歌的行为还是丝毫没有端庄可言的走路方式,这些都不像是正统的贵族小姐所为,然而这座宅邸中的每一个人都早就熟悉了这种画风的大小姐,就连一向严谨的赫蒂,到现在也已经放弃纠正瑞贝卡的举止了。 在走过走廊拐角的时候,瑞贝卡突然停了下来――她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房门微微开着,里面有灯光漏出来。 她认出那是贝蒂的房间,便轻快地走了过去,想看看贝蒂在干什么。 房门推开之后,她看到那个稀里糊涂跟着大家从旧领地逃出来、追随自己至今的小女仆正坐在床边的小书桌旁,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朴,除了必要的床铺桌椅之外,便只有一个小衣柜和两个小箱子放在角落。 一口略显陈旧的平底锅挂在床旁边的墙上,看起来颇有些怪异,但那却是贝蒂的宝贝――现在贝蒂已经不再是最低级的厨房女仆,于是她就把自己最珍重的平底锅挂在了房间里,谁也不让碰。 瑞贝卡轻轻敲了敲旁边的门板,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女仆吓了一跳,后者抬起头,看到瑞贝卡之后赶紧站起身,但在她鞠躬之前瑞贝卡便打断了她“我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在干什么呢。” 贝蒂带着那种招牌式呆呆的表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书桌“……看书。” 瑞贝卡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看到一本《巫师与魔药瓶》正摊开在书桌上,这是一本很通俗易懂的读物,虽然书名里带着“巫师”两个字,但实际内容基本上都是一个个简单的小故事,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有这么一本,这算是这个时代富裕阶层的子弟最早接触的启蒙读物之一。 书很旧,而且显然被翻阅过许多许多遍,一些地方的字迹已经略显模糊,纸张的边沿也磨损很严重,但还是能看出它是被精心对待并保存至今的。 “这是……桑提斯先生借给我的,”贝蒂解释着书本的来历,“我快看完了,看完就要还回去的。” 瑞贝卡有些讶异地看了贝蒂一眼,这一刻,她那时常处于放飞状态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了一分感想 贝蒂只比她小两岁而已。 然而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姑娘,却到现在才刚刚认识基础的单词,才刚刚能看懂一本她在七岁时就已经翻完看厌了的启蒙读物,而且看的津津有味。 而如果不是自己的先祖执意要把通识教育推广开来,这个小女仆恐怕一生都没机会接触这本书。 瑞贝卡眨眨眼,她从来没有把贝蒂当“下等人”看待过,她和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处的像是家人一般,甚至包括铲马粪的最低级杂役和贝蒂这样的厨房女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甚至还拉着贝蒂和另外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侍女组织过小小的城堡探险,她们玩的就像姐妹一般。 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注意到过……贝蒂连一本书都没有。 瑞贝卡有些困惑起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十几年的人生里她都没注意过这种事,但她觉得自己今天之所以注意到了,是因为“奥术印刷机”的成功在望。 祖先大人曾经说过,当印刷机普及之后,印刷时代就会来临,少数人对知识以及知识传播途径的垄断必将会被彻底打破,到那时候,即便是最最普通清贫的人家,家里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几本书。 工业印刷,是将塞西尔“通识教育”推广到整个南境必不可少的一环。 “贝蒂,你想要书么?属于你自己的书哦。” 贝蒂有些困惑起来,但她认真想了一下,还是用力点点头“嗯。” 瑞贝卡笑了起来“那过一阵子我就送你几本书!”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送贝蒂很多书,不管是简单的启蒙读物还是真正的魔法书她都有,但她觉得那些书都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想等印刷机实用之后,第一批用工业量产的方式制造的书本印出来之后,再从里面挑选合适的送给贝蒂,这样才有意义。 贝蒂听到瑞贝卡的话之后则是困惑了更长时间,良久才愣愣地说了一句“可是书很贵重的……” “不,书不会再那样贵重了,我的祖先大人说过一句话,知识可以宝贵,但不应该高贵,更不应该昂贵,”瑞贝卡摇着头,注意到贝蒂迷糊的眼神之后她笑了起来,“没事,你听不懂也没事,很快你就会亲眼看到啦――从今往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普通人不但可以识字,不但可以看报,还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书!很多很多的书!” 贝蒂张大眼睛,有点愣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差不多可以说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子爵大小姐”,良久才冒出一句“小姐……这种说话方式有点像老爷。” 瑞贝卡挠着自己的头发“诶嘿,是吧,我觉得也像。” …… 第一台可用的工业印刷机的完工时间比高文预想的还早了一些。 仅仅第二天下午,他便在机械研究所的“机械圆台”上看到了这台由尼古拉斯?蛋总亲自加工、亲自组装、亲自调试完工的大块头机器。 和高文一同来到机械研究所验收设备的,还有赫蒂和作为项目总负责人的瑞贝卡,以及塞西尔报社的社长、新闻出版部门负责人戈德温?奥兰多。 新式印刷机就像一台蹲伏在地上的钢铁怪兽,前后各有延伸出去的、长长的金属沟槽,沟槽应该是传输纸张的结构,而机器中心则可以看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奥术转印筒”,它被一个可动的支架固定在机器中央的一块平板上方,那支架内侧隐约可见齿轮和连杆的轮廓。 而在转印装置下方,则是供纸张通过的导引槽,以及在最底部的墨板。 除了这些主体结构之外,印刷机侧面还有一个仿佛单独机器般的“附件结构”,在那个方方正正、半人多高的金属箱顶端,高文看到了瑞贝卡提过的“大型调色盘(键盘)”,以及用于控制奥术转印筒内部投影水晶的“编辑机关”,令人眼花缭乱的几十个按键排列成了一个扇形,被安装在一个倾斜的金属面板上,而在金属面板的顶部,还可以看到一块小型的投影水晶。 那块投影水晶应该就是提供“预览”用的。 仅从外表看去,这套装置的复杂程度便远远超过了此前领地上制造出来的任何一种魔导机器。 如果不是知道尼古拉斯?蛋总的能力,高文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东西是在一天内造出来的。 “看,我就说吧――你很快就看到它了!”尼古拉斯?蛋总漂浮在新机器旁,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豪说道。 高文惊叹地看着眼前的工业印刷机,但更惊讶的却是尼古拉斯?蛋总的形态――这个原本正球形的银白色金属球,现在看上去竟然有点方。 虽然还没到有棱有角的程度,但确实是有点方。 “你怎么……形状变成这样?” “哦,这阵子一直在折腾这台印刷机,累方了――没事,回头睡一觉就好。” 高文“……” 这球都什么毛病? ------------ 第四百五十一章 智慧的结晶 其实说实话,高文偶尔也会反思一下自己招揽人手、建设领地的方式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聚集在自己身边的人(球/鱼/灯泡等)都是如此的特征鲜明,这些特征鲜明的家伙在能力上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那鲜明的特征却时不时会让好好的一件事变得尴尬起来――尼古拉斯?蛋总毫无疑问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这个球竟然还会变方,这上哪说理去。 这新式印刷机出来之后要记录个功劳簿都不好写的――别的项目负责人你说人家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大可以说什么积劳成疾、累到吐血、轻伤不下火线,回头写到机械研究所这里就写所长因疲惫过度导致长出十二条边来――这要不附上七八张插图和两页说明文字你都得怀疑写这文章的脑子是被门夹过…… “你……辛苦了……”高文眼角一跳一跳地看着这个铁球星人,“这个项目结束之后你就歇两天吧……” “哎,放心,小毛病,很快就恢复了,”尼古拉斯蛋仿佛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状吓到了多少人,“还是先看看这台设备工作起来的样子吧――你一定会感到满意的。” 高文努力把注意力从尼古拉斯蛋新长出来的那十二条边上转移开,开始关注起这里真正重要的东西。 那台从工作原理到结构再到造型都跟他所知的印刷机不太一样的“奥术印刷机”已经整备就绪了。 “开始吧,”高文点点头,“从最初的编辑开始。瑞贝卡,你亲自操作一下。” 跟着高文一起过来验收成果的瑞贝卡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她立刻开心地应了一声,随后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奥术印刷机旁边的那台小柜子前。 她扳动了小柜子侧面的一根拉杆,一阵非常轻微的嗡鸣声随之从设备内部传来,在柜子顶端镶嵌的那块投影水晶表面浮现出些微光芒,紧接着,一片淡蓝色的光晕便出现在整个设备的顶端。 它很像是没有接通信号、处于待机状态的魔网通讯器的全息画面,不同的是,这幅画面的边缘有着一圈明亮的方形线条,那应当就是版面的限制区域。 而在这台小“柜子”启动的同时,在柜子和印刷机主体之间的连接处,一片金属平台上方镶嵌的一块水晶也亮了起来――高文这才意识到,这个用于连接两个设备的结构,其实就是奥术印刷机的“扫描装置”。 在旁边待命的助手走上前来,将一张早就写好文字的白纸放在了金属平台上。 在“小柜子”上方的全息投影中,立刻便出现了那张白纸的影像――到这里为止,每一个步骤都是这个世界的魔法师们再熟悉不过的情景和现象,这不过是幻术系魔法和水晶工艺中最常见的技术而已。 但随着瑞贝卡在小柜子顶端的“键盘上”敲下第一个按键,高文看到了常规幻术系魔法中不曾出现过的东西 柜子顶端的全息投影中,白纸的影像下方,出现了瑞贝卡输入的字符。 一连串字符很快便被瑞贝卡打了出来,形成一句话“上面的是实体扫描功能,这句话是文字编辑的功能。” 随后瑞贝卡拉动了键盘旁边的一根手柄,从小柜子里随之传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她继续输入字符,新的字符便在之前那句话的下方浮现出来。 “说起来,你是怎么在一个幻术投影里输入文字的?”高文问出了这个之前被自己忽视的问题,这个问题让他极为困惑以现在塞西尔的符文逻辑学进展,计算机技术仍然遥遥无期,技术人员们还制造不出具备数据处理能力的法阵,詹妮那边对此也没有任何头绪,那么瑞贝卡是怎么在一台这样的设备上实现文字处理的? 这是个单纯的机械过程?那么单纯的机械过程是怎么转化为全息投影上的符号的? “哦,这个啊,其实原理并不复杂,就是结构复杂。字母一共也就28个嘛,再加上常用的标点符号也就三十多个,我们就在这个柜子里直接做了三十七块预先刻上字符的白水晶,这三十七块白水晶很小,用连杆排列成一个扇形盘,扇形盘最前端有一个很小的窗口,窗口另一端是一张会移动的薄纸板,纸板背后则是另外一块随纸板一同移动的、扫描用的水晶。在这个‘键盘’上按下一个符文扳机的时候,对应的白水晶就会被弹到扇形盘前端的窗口并激活,在纸板上烧蚀出一个黑色的字符――然后纸板背后的水晶就会把图案照射下来。另外,通过调整白水晶和纸板之间的距离,字符的大小也是可以调节的……”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个小柜子侧面的盖板,高文看到了里面错综复杂、令人惊叹的机械结构,那机械结构竟隐约和他记忆中的机械打字机有些相似。 瑞贝卡还在继续说着“不过它的缺点也挺明显的,首先每次都要消耗一张纸板,当然这个消耗并不算大,还能接受,其次就是打字的时候要小心点,打错之后纸板上就会留下痕迹,错的少了还能把纸板退回去用黑块键覆盖掉,错的多了影响就白打了……” “不可思议……”高文近乎惊愕地看着那复杂的机械结构,那些巧妙设计的连杆、弹簧、齿轮和滑轨仿佛带着奇异的魅力,它们是在数字技术尚未出现的阶段人类智慧的结晶,是机械工艺登峰造极的体现,他瞪大眼睛看着瑞贝卡,“你想出来的?” “我和助手们一起弄的,”瑞贝卡挠挠头发,“严格来说我只是提出了想法,设计完全是助手搞定的――新来的魔导技师里有两个人是从王都来的钟表匠,他们非常擅长设计这种精妙的机械机关――不过他们在王都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机会来设计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旁边的尼古拉斯蛋紧接着就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我原本还打算把那两个钟表匠弄到机械研究所这里呢――结果他们对魔导技术更感兴趣。” 钟表匠…… 高文看着小柜子里那错综复杂的机械结构,带着钦佩微微点了点头“很好,很好――他们两个是人才,和科恩一样的人才,要重点培养一下。现在你继续吧。” “哎,”瑞贝卡高兴地点点头,“接下来就只剩下把这些编辑好的东西传给奥术转印筒,然后印刷出来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扳动了柜子旁边的另一根拉杆,伴随着柜体内瞬间响起的密集机件转动声,高文看到印刷机中部的那个核心装置――奥术转印筒的表面浮现出了整整齐齐的蓝色微光。 那正是瑞贝卡编辑完成的印刷图案。 在两秒钟的预热和固化之后,转印筒表面的图案稳定下来,随后印刷机的其他部件便开始运作,平整洁白的纸张被送到印刷机中央,覆盖在黑色的“墨板”上,转印筒则在机械支架的运作下被压在纸张表面,从左向右迅速刷过。 印刷好的纸张被滚筒迅速卷走,紧接着便是下一张纸…… 在印刷机的运作声中,瑞贝卡为高文讲解着它后续的工作过程“每次连续运转能印刷三百张,然后休息一分钟左右,让滚筒重新充能、加热、固化,同时更换下面的墨板,开始新一轮印刷,这个过程中被更换下来的墨板则送到加热台上充分加热,让墨面恢复平整,待冷却之后再换回去。” 高文此刻已经完全被这台运转起来的机器吸引了目光,那飞快完成印刷的纸张,不断重复、高效有序的机械结构,还有从机器内传出的齿轮与连杆工作所产生的声响,都让他忍不住想起了第一台魔能引擎启动时的景象,一种昂扬的情绪充斥着他的思绪,他不禁赞叹起来“好……很好,好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其实我觉得这个还有改进的地方呢,”瑞贝卡满脸都是“祖先大人夸我了”的骄傲表情,但还是使劲绷着一张荣辱不惊的脸,仰着头在那说道,“我觉得它中间那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就是最浪费――要是改进一下转印筒表面的涂层配方或者里面的投影水晶,它应该就能连续工作更长时间了,而且下面的墨板用着用着就会因为油墨消耗而变得凹凸不平,必须重新加热平整再冷却才能用,我觉得这个也要改……” 高文听到了瑞贝卡的话,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到旁边的赫蒂打破了沉默“第一个改进方向我说不好,不过第二个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何不把墨板做成可以在印台下面循环转动的‘墨带’?再在机器侧面设置加热墨带、平整墨面用的装置,比如一个热滚筒,这样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墨带的基质你可以试试蓝纹月光布,现在已经在工厂里量产,成本很低又结实不易变形。” “哦对!”瑞贝卡顿时一拍巴掌,眼睛发亮地看着赫蒂,“姑妈你真厉害!果然上了年纪的人都有智慧……” 赫蒂“……” 高文“……” “大好的日子,大好的日子,”高文在赫蒂把那根带着钉头和钢棱的法杖提起来之前赶紧伸手拦住了自己这位曾xn辈大孙女,又看向瑞贝卡,“总之改进肯定是需要改进的,新的机器设备必然有不完善的地方,你一个人的思路有限,可以和团队一起去做,甚至将来可以去听听使用印刷机的工人的意见。戈德温先生,你对这台机器怎么看?” 来自王都的学者,现在的新闻出版部门负责人戈德温?奥兰多从那台新式印刷机启动便瞪大了眼睛,一直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台复杂、精妙到不可思议的机器,此刻他终于清醒过来,听到高文的话之后,这位老学者不禁一声赞叹“何等难以置信的事物……如果我再年轻一点就好了,我非要搞明白它的原理不可。不过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写一篇文章,尽我一切努力去向所有人介绍这个东西,哪怕很多人不能理解这台机器的原理,我也希望他们能知道领地上有一群聪慧过人的天才创造出了这样伟大的机器!” “那就去写吧,”高文微笑着点头说道,“在磐石要塞的战争新闻结束之后,是时候发布一点让人们放松心情,又能引起民众好奇心的东西了。” (有本书叫《我是幕后大佬》,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开篇或许看起来有点套路和发干,但创意很好,后面可以期待,书荒期的可以去看一下。) ------------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先祖是真的来了 安苏王都圣苏尼尔城,白银堡。 军事大厅内,数名王都贵族和骑士领主坐在用沉重橡木包金边制成的宽阔长桌旁,安苏目前的两位摄政公爵和名义上的储君威尔士亲王则坐在长桌上首――一场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了这间气氛略显沉闷的大厅,悬挂在大厅北墙上的金属盾牌反射着魔晶石灯的光芒,也模模糊糊地映照着两位摄政公爵以及储君的背影,在那模糊的倒影中,威尔士亲王鲜红色的外套醒目的仿佛一道血光。 这个人过中年才重新回到王储位置上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贵族们在长桌旁发言、商谈、争论,眼神中偶然有所波动,但却几乎不发一言,他就像个与会无关者般坐在这里,听着那些理论上应该由自己全权定夺的事务。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骑士双手撑在桌面上,他的身量较矮,但却强壮异常,尽管年岁不小,双眼中却仍然燃烧着仿佛年轻人般的凌冽光芒,他看了看自己身边其他骑士领主以及王都贵族,声音浑厚有力地说道:“夺回索林堡的战斗失败了,诸位,我们必须正视这个事实――东境叛军人数虽少,但居于劣势的反而是我们。” “好消息是我们把叛军拖在了索林堡周围的丘陵地里,”一位贵族开口道,“我们背靠着圣灵平原,土地更广,人数更多,持久作战对我们有利。” 老骑士忍不住敲着桌子:“不要太过乐观,巴林伯爵,持久作战的前提是我们真的能够持久维持这个局面――罗伦家族长年和提丰人对峙,他们的士兵更加顽强,更加能耐得住压力,而我们的军队士气每天都在下降,如果再不能取得什么战果,哪怕粮食和兵员充足,最先坚持不住的也只能是我们……” 坐在长桌上首的维多利亚女公爵突然开口打断了老骑士的话:“克伦威尔卿,不要激动。” 威尔士?摩恩微微侧头看了身旁的摄政女公爵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看着桌子对面的克伦威尔?白山――他认识这位看上去上了年纪的骑士领主,“白山”这个特殊的姓氏在安苏并不常见,但却是个典型的矮人姓氏,这是因为克伦威尔?白山的先祖确实是一位矮人:在七百年前的开拓之旅中,和人类并肩作战的异族并不只有精灵,一些矮人也在大开拓的过程中成为了人类王国的建设者,他们中有一部分最终选择融入人类社会,甚至成为安苏贵族中的一员,克伦威尔?白山的家族便是由此而来。 或许是受到了先祖血统的影响,这位骑士领主的脾气性格在诸多讲究优雅礼仪的贵族中显得过于耿直,但威尔士?摩恩知道,克伦威尔所讲的正是事实,只不过……既然维多利亚女公爵已经开口了,他便不必再开口讲话。 “抱歉,女大公,但我们必须承认事实了,”克伦威尔?白山虽然道着歉,但说话仍然气势十足,“东境的叛乱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我们没有在火月结束之前把他们从圣灵平原赶出去,他们已经在索林堡扎根了――丰收之月已经到来,叛军会用我们种了半年的粮食来喂饱他们自己。维尔德女大公,法兰克林公爵,还有亲王殿下,我愿带着骑士团出征,去帮助索林伯爵夺回堡垒,我们不能让叛军在圣灵平原度过收获节……” “我从来不认为东境叛军好对付,”维多利亚?维尔德淡淡地说道,“但王都的骑士团不能动,克罗威尔伯爵,我们的后方并不安全。” 老骑士瞪着眼睛,旁边的另外几位骑士领主和武派贵族则相互交换着眼神,低声交谈起来。 坐在威尔士?摩恩右手边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此刻站了起来:“我来说吧,这个消息也是刚刚传到圣苏尼尔的――磐石要塞陷落了。” 整个军事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西境公爵说的话很清楚,简短的一句话中也没有任何歧义,然而或许是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过惊人,也或许是这个消息太过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位贵族竟都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坐在克伦威尔身旁的巴林伯爵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公爵阁下,您是说圣灵平原南部的那个……磐石要塞?” “安苏还有第二座磐石要塞么?”柏德文?法兰克林看了身材略胖的巴林伯爵一眼说道。 一位王都贵族在惊愕中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那里离东境那么远,中间还隔着圣灵平原的南部的群山,叛军怎么可能把那里……” 或许是东境的叛乱已经占据了这位贵族的思绪,也或许是“南境诸多乡下领主全都不值一提”的念头还盘踞在他的头脑里,这位先生竟还以为是东境叛军通过某种途径入侵南境并奇袭了磐石要塞,压根没联想到南方那片广袤偏远的土地上还有另外一头沉睡的巨兽。 但其他人却已经反应过来,克伦威尔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第一个从两位摄政大公那阴沉严肃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信息,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是……塞西尔?” “没错,不是东境叛军,是塞西尔家族,”柏德文?法兰克林平静地说道,“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在十五天前――也就是火月58日摧毁了磐石要塞的防御,占领了那座要塞,并扣押了要塞中所有军民。” 克伦威尔?白山的胡须抖动着,他似乎想要开口讲话,但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大公紧跟着法兰克林公爵开口了:“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目前所有情报都已中断。塞西尔军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攻破要塞的,据说只用了几天,随后他们便封锁了整个堡垒,要塞守军根本来不及传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只有两个冒死突围的狮鹫信使把要塞陷落当日的情况送到了王都,现在可以掌握的情报是,高文?塞西尔公爵用某种未知的方式制造出了大量威力惊人的超凡武装,并在短时间内建立了一支战斗力异常强悍的军队…… “镇守要塞的骑士领主马里兰?奥纳尔目前生死不明,在要塞陷落前,马里兰爵士率领最后一只骑士团出城迎战,但随即要塞的屏障便被塞西尔人的魔法摧毁了。 “庞贝伯爵也传来了魔法传讯,确认了要塞陷落的消息。” 等到维多利亚女公爵把这些已知情报都说完之后,克伦威尔?白山才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这位有着一部分矮人血统的骑士领主眉头紧锁:“塞西尔……塞西尔家族难道也和东境一样……” “目前塞西尔军队还没有继续北上的举动,他们在占领磐石要塞之后便关闭了要塞的北大门,似乎打算固守,”法兰克林?柏德文公爵说道,“根据庞贝伯爵传来的消息,他们甚至没有理会要塞北部城墙外面那些唾手可得的粮仓和庄园,也没有劫掠任何一座不设防的边境村庄。” 占领了堡垒却没有劫掠堡垒周围的村落、庄园,这显然是个很不正常的情况,现场的贵族们又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克伦威尔?白山见状忍不住咳嗽一声:“咳咳,他们现在没有北上,不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北上。” “我们担心的正是如此,”柏德文?法兰克林说道,“塞西尔家族……他们现在的家主可是高文?塞西尔。” 现场的贵族们再一次安静下来,他们交换着眼神,同时脑海中终于回忆起了早在磐石要塞陷落之前,镇守要塞的马里兰爵士便连续发来的那几次紧急信函―― 南境四十余个家族联合起兵征讨塞西尔,随后被迅速扫平…… 这个惊人的消息也曾在他们之间掀起波澜,并引起了另外一场军事会议,但当时没有人想到塞西尔家族的行动会如此迅速,更没人想到磐石要塞会沦陷的这么简单。 他们还以为等到南方的事态发展到必须正视之前怎么说也要一年以上。 始终没有开口的威尔士?摩恩轻声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不久前维罗妮卡给自己的警告,他还记得,当时维罗妮卡告诫自己,高文?塞西尔正在释放一头猛兽,然而现在看来……王都贵族们或许已经失去了将这头猛兽关回笼子里最后的机会。 “我们曾认为南境发生的只是一场领主内战,而且主动挑起战争的还是塞西尔家族之外的那些领主们,但现在看来,南境发生的一切都在我们那位开国英雄的掌控之中――他谋划已久了,”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说道,“现在磐石要塞的陷落已经成为事实,不管塞西尔军队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内便攻陷一座要塞的,他们都已经占领了那里,并且做好了防御准备。克伦威尔伯爵,你认为我们有能力把要塞夺回来么?” 克伦威尔?白山几乎没有思考便摇头说道:“不可能――除非我们把圣灵平原东边的军队撤回至少一半,而且即便撤回一半军队,也不一定能把磐石要塞打下来。马里兰?奥纳尔爵士我认识,是个很有实力的骑士领主,他手下的军队并不比王都的骑士团差,连他都不是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对手,塞西尔人的实力可以想象。” 说完,这位老骑士领主摇了摇头:“我现在最好奇的是那位开国英雄到底是怎么打造起这样一支军队的……不到两年,还不到两年!他竟然可以把磐石要塞打下来?” “每一个古老家族都隐藏着秘密,更何况这个古老家族还有了个死而复生的先祖,”柏德文?法兰克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或许早在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公爵就在南境的群山里埋下了一支刚铎时代的不死军团呢?” 克伦威尔?白山摇着头,粗声粗气:“这个可一点都不好笑……” “女士先生们,现在想想对策吧,”柏德文?法兰克林收敛笑意,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恐怕是不亚于东境叛乱的危险局面――先祖在上,这次先祖是真的来了。”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如何应对 南境的局势恶化,是个意料之外的危局。 并非第二王朝忽视了南境的塞西尔家族――事实上,自从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之后,有着继承权隐患的新王室就始终没有放松对南境的警惕,在四大护国公爵中,塞西尔是唯一一个因雾月内乱而衰退的家族,在它衰退之初,其残存的势力仍然足以动摇整个王国的根基,第二王朝是在另外三个护国公爵的支持下,用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才将南境分隔、压制到如今这个局面的,其对南境的重视可见一斑。 在高文?塞西尔揭棺而起之后,这种重视就更甚以往。 弗朗西斯二世下令让南境贵族增加了对塞西尔势力的监视力度,却只得到了“塞西尔人在做药水生意以购买奴隶”的情报;王室派往南境的援助队伍中也混有探子眼线,但这些眼线很快便不再传来任何情报;磐石要塞的守军其实在过去半年里已经增加了三成,只不过增加的三成士兵也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此外,王室的顾问大臣们还通过调查塞西尔家族在王都雇佣工匠的情况来估算过塞西尔领的建设进展,得出的结论是塞西尔领仍然处于房屋不够住的阶段――他们根本没想过,那些工匠到南方之后就被训练成了魔导技师和机械学士…… 白银堡可以说做出了所有正确的应对,却没有得到任何正确的反馈,他们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用传统贵族的思路,去揣测一个来自异界的,不管经验知识还是思维方式都与常人迥异的“卫星精”的行动模式。 他们错误估计了高文?塞西尔的每一个举动背后的真正用意,错误估计了塞西尔家族崛起的方式,最后,又错误判断了磐石要塞的沦陷速度。 方向错了,任何努力都只是在浪费精力。 情况已经恶化至此。 “两位公爵,亲王殿下,我必须实话实说,”克伦威尔?白山用严肃沉重的语气说道,“除非东境叛军今天就撤退,否则我们不可能把磐石要塞拿回来。” 另一位骑士领主站了起来,说着最糟糕的可能“如果塞西尔家族和罗伦家族一样举兵进攻王都,我们不可能赢――仅从磐石要塞陷落的情况来看,塞西尔的军队就是个强敌。” 现场一名贵族忍不住说道“连骑士领主也会惧怕敌人么?” 克伦威尔?白山瞪着那个发言的贵族“我们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他们真的进攻王都,骑士团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这一点不劳您担心。” “先生们,冷静些,”维多利亚?维尔德打断了这些争论,她的声音清冷,双眼中仿佛蕴含着冰霜,“高文?塞西尔公爵只是占领了磐石要塞――他还没有北上呢。” “我们要先确定那位开国英雄的目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点点头,接过维多利亚的话,“我建议派出使者和南境接触。” 现场贵族们低声议论起来,但总体上,没有人反对法兰克林公爵的意见。 “东境叛乱正在逼近,我们不能在南边再挨一刀,”法兰克林公爵继续说道,“所以只要高文?塞西尔公爵愿意谈,我们就应该谈。我们应该做好准备,准备承认塞西尔家族对南境的合法统治,承认塞西尔家族所有尊贵爵位、荣誉头衔、历史封地、贵族特权的恢复……” 贵族们的讨论声变大了,一些人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神色,但更多的人只是面色阴沉地点头,威尔士?摩恩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微微叹了口气。 “殿下,”维多利亚女公爵听到了威尔士的叹息,她转过头,如冰晶般澄澈的眼睛盯着这位名义上的王国继任者,“您有话想说?” “我只是觉得,我们承不承认这些对那位开国英雄而言都没什么意义,”威尔士?摩恩本不想说话,但在女公爵的注视下还是慢慢开口了,“这些东西已经在他手上了――不管我们在这里如何说,塞西尔公国的重建已经是个既定事实,法兰克林大公,您是要把已经在塞西尔大公手上的东西当做礼物再送给他一次么?” 柏德文?法兰克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微微点头,淡淡地说道“殿下的思虑是对的。” “我们最好再想想,想想我们还有什么筹码是可以用来妥协的。” 说完这句话,威尔士?摩恩便垂下眼皮,不再言语了。 弗朗西斯二世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这位中年王储的脑海中 “国王统治王国……便是妥协的艺术……” 会议结束了。 贵族们按照顺序离场,威尔士?摩恩也在王室侍从官的陪伴下离开了大厅,偌大的军事大厅中,只剩下两位摄政公爵静静地坐在原地。 沉默良久之后,维多利亚女公爵才看向柏德文?法兰克林“你认为我们那个开国英雄想干什么?” “我希望他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家业,这也是最符合逻辑,以及最符合史书上对其描述的情况,”西境公爵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我不排除更糟的可能性――别忘了安苏奠基石碑上的名录,以及皇家图书馆中最古老的那些册封文书上的签名,从某种角度,他对王位的宣称权并不亚于我们那位‘王储殿下’。” “威尔士?摩恩……”维多利亚轻声说道,她回忆起了那位王储在刚才的会议中仅有的那次发言,“他其实才是最像弗朗西斯二世的……” 法兰克林公爵微微摇头“但就是因为太像了,弗朗西斯二世最终选择了埃德蒙,我们的国王在这方面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国家,并不需要一个过于强硬的国王。” 维多利亚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这位西境公爵一眼,随后站起身来“我会在近期返回一次北方。” 法兰克林扬了扬眉毛“你要调动你的山地军团?” “圣龙公国在准备庆祝他们的‘龙临日’,紫罗兰王国最近也很平静,我可以抽调一部分山地军团来应对圣灵平原的战事,”浑身萦绕着冰雪气息的女公爵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西境公爵,“你的西境兵团呢?” “从西境到东部前线太远了,军队在路上的消耗让人无法承受,而且入夏以来,西部地区的万物终亡会教徒和永眠者教徒就没有安静过,”柏德文?法兰克林一边说着,一边苦恼地按住额头,“我或许能够抽调一支骑士团来拱卫王都,但不可能往东边派兵。” 几片晶莹的雪花浮现在空气中,维多利亚女公爵披上了她的白色披肩,离开座位走向门口“……王都不需要更多骑士团,克伦威尔伯爵足以守卫这里,如果你有多余的力量,就留意一下南方吧。” 女公爵离开了,只留下几片冰凉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柏德文?法兰克林伸出手接住其中一片,感受着那一点冰凉在手心中逐渐消融,他微微叹了口气“……真如那些疯子胡言乱语的一样么……最黑暗的时代……” 四天后,安苏北境首府,凛冬堡。 一支狮鹫骑士小队飞过堡垒上空,为首的狮鹫娴熟地降落在城堡顶层的平台上,维多利亚?维尔德跳下狮鹫,来自北方群山的冷风吹过她的银白色长发,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即便是在这盛夏的季节,大陆北方的高山之巅仍然有着这样的冷风。 圣龙公国的“龙血贵族”们说这冷风是群山中沉睡的巨龙呼出的气息,紫罗兰王国的法师学者们则认为这冷空气来自大陆更北方,来自那片被浮冰和风暴封锁的汪洋对面,来自那道亘古不散的气旋。 但维多利亚并不在意这冷风来自哪里,她只是很喜欢这种冰冷的气息,群山中这些干净的冷空气,比王都那弥漫着种种异味的污浊空气要让人舒适得多。 黑发的侍女玛姬来到了平台上,维多利亚对这位深得自己信赖的女仆点点头“去召集我的骑士家臣们,山地军团有事情做了。” “是。” 女公爵在这片土地上有着绝对的权威,效忠于维尔德家族的山地军团没有任何疑问地接受了他们那位“冰雪女王”的命令,在一次短暂的军事会议之后,山地军团约三分之一的部队被抽调了出来,列入支援圣灵平原东部前线的名单。 会议结束之后,维多利亚却没有返回自己的寝室休息,尽管她已经在狮鹫背上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飞行旅途,还刚刚举行了一次会议,但她还是打起精神,翻阅着眼前的文件。 “维姬,你需要休息一下。” 黑发女仆在旁边说道――当没有旁人之后,这位黑发女仆便用亲切的昵称来称呼自己的女主人。 “我会休息的,”维多利亚随口说道,“圣龙公国最近有什么异常举动么?” “北方哨所传来的情报一切正常。” 维多利亚微微呼了口气,心中略微安定下来。 北方群山中的那个圣龙公国……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安定因素。 早在刚铎时期,自称龙血后裔的人类便在大陆极北处建立了这个国度,他们宣称自己是巨龙的附庸,因此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不是国王,而是所谓的“龙血大公”,他们封闭,排外,在群山中孤芳自赏,而且从来都不喜欢七百年前突然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安苏人。 已经整整七百年过去了,这个封闭神秘的国度还是在用“不速之客”来形容已经立国七个世纪之久的安苏。 但好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合,圣龙公国和安苏之间终究是达成了妥协与平衡,作为北方的总守护,维多利亚?维尔德的责任之一就是时刻警惕那个敏感、封闭、排外的国度,并尽最大可能避免双方之间爆发战争。 等到终于处理完眼前的文件之后,维多利亚?维尔德才伸了个懒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一点点缓和着体内积累的疲惫,黑发侍女随之走上前来,一边轻轻捏着女主人的肩膀,一边低声询问“要休息了么?” “不,还有一件事,”女公爵闭上眼睛,足足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准备一下,我要去先祖陵寝。” ------------ 第四百五十四章 维尔德的先祖陵寝 黑发的侍女听到女主人的话,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先祖陵寝?可是圣灵节已经……” “不是为了祭祀祖先,”维多利亚呼了口气,“去准备吧,玛姬。” 玛姬静静地看了女主人一眼,没有再多过问,而是微微垂下头去:“是,我明白了。” 就如最终安葬在南境塞西尔古堡地下的高文?塞西尔一样,安苏四境开国公爵的陵寝最终都设置在了他们所守护的土地上,守护北方群山的“冬日公爵”斯诺?维尔德所沉睡之所,便在这座立于北境群山之巅的凛冬堡地下。 穿过凛冬堡最下层的地窖,走过那最深沉肃穆的黑色走廊,便是这座城堡最古老且庄严的陵寝区域,维尔德家族的历代家主们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山巅修筑了他们恢弘的堡垒,而其中有将近一半的人力物力,都用在维护这座深埋在山体中的陵寝上。 维尔德家族的先祖不像高文?塞西尔那样曾得到元素之力的青睐,凛冬堡下面的陵寝完全是依靠一代代强大的人类法师用人力施加元素祝福来稳固下来,才丝毫无损地存留了七个世纪的。 维多利亚?维尔德在侍女玛姬的陪同下走入了地宫,除此之外没有带任何多余的随从。 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被注入魔力,发出暗淡且恒定的光辉:为了不惊扰先祖,陵寝内的魔晶石都是特殊设计的,其亮度只有普通魔晶石灯的一半左右。在这样略显黯淡的灯光下,倾斜向下的地宫坡道在女公爵的视线里延伸进前方朦胧的黑暗深处,看起来影影绰绰,令人胆战心惊。 但维多利亚对这样的昏暗并不在意,她迈出脚步向前走去。 镇魂石砖所搭建起的墙壁在她身旁向后退去,坚固的石板阶梯和靴子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回响在这整个堡垒最古老的甬道中,维多利亚有一种感觉,她仿佛是在逆着时光的轨迹走向过去――她在这条古老的甬道里每前进一百米,便是回溯了一百年的时光,她走过了雾月内乱,走过了安苏最后一个鼎盛期,走过了王朝改革,走过了丰实之年,最后……抵达七百年前,抵达这个国家和这个家族最初的起点。 长方形的陵寝正厅到了,侍女玛姬默默地来到大厅入口旁边的石柱前,将手按在石柱表面的一个金属圆盘上,随着魔力灌注其中,大厅里各处镶嵌的魔晶石灯也逐一亮起,让原本黑暗一片的大厅浮动起一层足以视物的光亮。 维尔德家历代家主的画像悬挂在大厅两侧的墙上,从第一代的“冬日大公斯诺?维尔德”,到维多利亚的父亲,每一个人都有着同样的银发和严肃的面庞,他们微微低垂着眼皮,仿佛在用严肃的视线注视着走入大厅的造访者,维多利亚?维尔德坦然地迎接着这一双双眼睛的注视,并看到铭刻在墙壁上的那一行古老训言: “我们是安苏的最后一道屏障” 维多利亚的视线在先祖们的面庞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自己父亲的身上,她的目光在这位威严的老公爵身上停留了很久,才低声说道:“父亲,果然如您所料的那样,第二王朝的隐患终究是爆发了……但您恐怕预料不到这场乱潮中最大的变数来自什么地方……” 沉默片刻之后,女公爵抬起头,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需要独处。” 黑发侍女沉默着退出了大厅,维多利亚?维尔德则迈步向前走去。 她来到大厅尽头的石质平台前――这平台有大约半人高,仿佛一张宽阔的桌面,平台周围铭刻着一圈玄奥的符文和花纹,而平台表面却光洁如镜,看不到任何装饰性的痕迹。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女公爵才把手放在平台上,低声念动了古老的咒文。 空气中的魔力激荡起来,平台周围的符文随之一个接一个点亮,那光洁如镜的台面竟如水般开始荡漾,伴随着一片乳白色的微光,一块约有一尺见方的、银白色的金属板从那荡漾的平台表面浮了上来。 这块金属板竟是被封在致密的石块里的。 维多利亚拿起这块金属板――它并不沉重,而且很薄,金属板边缘可以看到硬朗的装饰性线条,这是典型的刚铎风格――她摩挲着金属板的表面,那金属板上随即浮现出文字来。 查理?摩恩,向导,领袖,保护者,王国奠基之人,我们尊其为国王。 高文?塞西尔,骑士之主,开拓者,保护者,王国奠基之人,我们尊其为南境守护。 斯诺?维尔德,冰霜之握,知识的守护者,开拓者,王国奠基之人,我们尊其为北境守护。 安东尼?罗伦,战士之主…… 一向冷漠疏离,仿佛冰雪女王般令人难以接近的北境女公爵在看到这块金属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露出敬畏的神色,她的目光在那一个个光辉的名字上滑过,这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仿佛立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山岳,它们代表着这个王国的基石,代表着七百年前那场险些毁灭了人类文明的天灾中披荆斩棘的力量,也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初的一条约法。 这是一份名单,是安苏立国之初所有奠基者的名录,依照功勋和爵位排列,但它也不止是一份名单。 维多利亚将金属板翻过来,在金属板背面,一段文字清晰地浮现在那上面: “……若灭国天灾爆发,或发生无可挽回之,导致国王死亡或因各种原因而无法继续保护王国,在无可用继承人的情况下,名录之人顺位继承,执掌王国……” 七百年前,那是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生活在安稳和平时期的人大概很难想像人类刚刚闯出废土、在一片荒蛮地上建立王国之初是怎样的一番光景,甚至就连维多利亚?维尔德,也只能从古老的典籍上看到关于那段岁月的记载,或者从少数长生种族的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片面的描述,却无法产生感同身受的理解。 但每次在看到这份名录,以及看到名录背后文字的时候,她还是能想象到安苏立国之初,先祖们所维系的这个王国是多么危机重重。 魔潮的余波在不断侵袭国土,直到宏伟之墙完工前,从刚铎废土冲出来的怪物都还在不停地进攻人类世界,甚至在魔潮气息最浓郁的时候,圣灵平原腹地都会凭空产生大规模的侵蚀,时至今日,圣苏尼尔城内城区的一段城墙上,还保留着一块黑色的腐化墙砖,无声记叙那段危难时光。 在那个年代,国王随时会死,守护公爵随时会死,每一个人都随时会死。 所以才有了这份名录,以及名录背后的“紧急继承规则”。 但就如此前从未有人想过那个荣誉性质的“永久开拓权”会有朝一日重新生效,知道这份名单的人恐怕也压根没想过这名单上竟然有个人会突然活过来吧…… 维多利亚?维尔德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金属板,良久之后,她才轻声叹了口气,将金属板郑重其事地放在石台上,并逆转法术将其重新封印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后退了两步,离开石质平台,并转身环视着整个大厅。 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排列着很多石门,石门背后是一条条走廊,那些走廊通向不同的墓室,有朝一日,她也会躺在其中的某一间墓室内,她的某个子嗣则会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同样环视这里。 但或许会思索不一样的问题。 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之后,这位女公爵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看了关闭的大门一眼,通过隐隐约约的气息感应,她知道玛姬仍然在门外守卫着。 其实即便没有人守卫,也不会有谁敢擅闯这个地方。 维多利亚转回身子,看了之前的石质平台一眼,随后迈步绕过平台,走向石质平台背后的那扇门。 这扇门是最特殊的,它独自占据着大厅的一面墙,门背后没有走廊,只有唯一的一间墓室。 从这个结构上,这间陵寝的布局和塞西尔先祖陵寝其实没什么差别。 伴随着魔力机关运转时的吱吱嘎嘎声,女公爵打开了最深层那间特殊墓室的大门,她步入其中,并点亮了深层墓室里的魔晶石灯。 魔晶石灯照亮了这间宽敞的大厅,大厅的陈设一览无余:大量描绘有玄奥符文的石板和魔纹布幔排列在大厅四周,其他空地上则可以看到书架、星球仪器以及微缩的法师塔模型等物以貌似随意实则有序的位置错落排列,而在大厅最中央的高台上,则静静地放置着一尊黑色铁棺。 “先祖,您的后裔来看望您。” 维多利亚?维尔德带着肃穆的表情轻声说道,随后仿佛轻轻咽了口唾沫,迈步走向铁棺。 她来到那高台前,看到了那块斜靠在铁棺上的石板,石板上刻着维尔德家族先祖斯诺?维尔德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老伙计们,我比你们都活得长――真没意思” 外人大概很难想象,在各种官方画像上都只有一副冰霜般严肃表情的维尔德先祖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会留下这样的一句话,但维多利亚对这句话早已不再惊讶了。 她把注意力从石板上转移开,并紧盯着眼前黑沉沉的铁棺,脸上浮现出挣扎犹豫的神色。 她足足犹豫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轻轻敲了敲铁棺的盖子。 铁棺毫无反应。 又犹豫了一下,她再次伸出手,轻轻敲击铁棺的盖子,并迅速转头看了看周围。 这里当然没有人,于是北境女公爵吸了口气,凑近铁棺:“……在吗?” 尴尬难捱的三分钟过去了,维多利亚女公爵耳中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女公爵脸上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她迅速直起身子,后退两步,低声自言自语着:“……该死,我这是在做什么蠢事……” 她迅速离开了墓室,离开了地宫的大厅,在侍女玛姬看到她的时候,这位北境守护者已经重新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高贵沉稳的模样。 “维姬,你在里面待了很久。” “为了确认一些东西,”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我们走吧,玛姬,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回房间休息了。” “好的。” ------------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召见 四十六天了。 桑德兰男爵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自己的单人床上,面朝墙壁,把墙上的刻痕从头数到尾,然后再从尾数到头。 他已经在这座牢房里待了四十六天。 作为当初响应霍斯曼伯爵而起兵的南境贵族一员,他知道自己是很幸运的――由于爵位低微,他没有资格靠近霍斯曼伯爵的队伍,因此侥幸逃过了碎石岭上的那场炮击,而之后也同样是由于爵位低微,他在逃亡时被大部队远远抛下,结果成了第一批被塞西尔人俘虏的贵族之一,反而少受了在荒野上昼夜逃亡的那一番磨难。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幸运”还能维持多久。 贵族联军的溃败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次振奋人心但却以惨剧收尾的出征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刻意回避,但却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的噩梦,桑德兰男爵知道,整个南境除塞西尔家族以及少部分提前效忠塞西尔的人之外,所有贵族都已经完了――尽管在他刚刚被关进这个牢房的时候他还有过那么一丝幻想,幻想着塞西尔人在后续的战斗中失利,并最终和南境贵族们达成僵持下的和解,但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狱友”――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被投进了牢房,每一张面孔都意味着一片新的土地落入了塞西尔人手中,当南境超过半数的贵族都出现在这片“战俘营”里之后,桑德兰子爵便接受了一个事实:已经不会有转机了。 现在,他和所有其他的贵族俘虏一样,都只能静静地待在这一间间牢房内,等待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有朝一日召见自己,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 从隔壁的牢房中传出了一阵骚动。 桑德兰男爵抬起头,看到和自己关在同一个房间的“狱友”特利尔子爵也抬起了头,两个人侧耳听着隔壁牢房里的动静,片刻之后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 “是从磐石要塞抓回来的那几位,”特利尔子爵苦笑着说道,“看来他们还不适应这里的‘规矩’。” “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桑德兰男爵同样报以苦笑,“听啊――他们要求看守对他们行礼,而且要求红酒和枕头,甚至还在强调赎金的问题……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这些话了。” 住在隔壁牢房里的人是前几天才被关进来的,他们来自磐石要塞,桑德兰男爵一度以为这些人已经逃脱了塞西尔人的追捕,并回到了各自的领地上,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只是躲到了北边的那座要塞里。 这些新“狱友”为战俘营里的贵族俘虏们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根据他们的描述,磐石要塞已经陷落了――在塞西尔人的猛攻下,那座传奇要塞就坚持了两天不到。 甚至据有些说法,其实真正的进攻仅仅持续了半天左右,两天时间那是把塞西尔人安营扎寨的时间都算上了。 桑德兰男爵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十六天,他已经顺利适应并接受了此刻的现状,但很显然刚进来的人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能搞明白状况。 等隔壁牢房里的动静终于结束之后,特利尔子爵问道:“你觉得高文?塞西尔公爵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是所有南境贵族无条件的效忠,就像效忠国王一样,”桑德兰男爵说着自己的猜测,“我们已经能看出来,这场战争从头至尾其实就是他推动的,他显然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南境会重新成为塞西尔公国。” “……塞西尔公国,”特利尔子爵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在他迟迟不要求赎金之后,我就这么想了。” 桑德兰男爵咕哝起来:“也可能更糟……” 特利尔子爵想要问问对方口中的“更糟”指的是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便打断了他――牢门打开了,身穿魔能铠甲的塞西尔士兵站在门口,用冷漠的语气说道:“公爵要见你们了。” 桑德兰男爵和特利尔子爵猛然抬起头来,意外而惊喜地对望了一眼: 在提心吊胆又困惑不安地等待了这么久之后,那个高文?塞西尔终于要召见南境的贵族们了么?! …… 塞西尔城,政务厅大会议厅旁的休息室内,高文正悠闲地等待着,在他旁边则是安静伫立的赫蒂以及一点都不安静的琥珀。 “哎,哎,你觉得那帮贵族会被你说服么?”琥珀看了一眼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摞文件,忍不住凑到高文面前,“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可是近乎要命的哎――” “稍微注意一点规矩礼仪可以么?”赫蒂皱着眉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在政务厅,你至少要有所自觉……” 琥珀一叉腰,振振有词:“我注意着呢啊,我刚才甚至是从门进来的你没看见?” 两人偶尔的拌嘴已经是家常便饭,高文直接无视了这些,而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说服?我并没打算跟他们谈,选择权又不在他们手上。” “说实话,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干脆把他们都发配到矿山里,直接挖石头挖到死得了,还要把他们拉出来让他们‘主动’放弃贵族特权干嘛,”琥珀不解地说道,“反正他们的领地已经全被你占下来了,他们的军队也被你给打没了,连他们的人都已经关在你的牢房里了……” 高文笑着摇摇头,随后看向赫蒂:“赫蒂,你给她解释一下。” 赫蒂无奈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并不想搭理这个精灵之耻,但长辈开口还是要听的:“先祖提出的人口迁移和新城市建设工程正在进行,目前霍斯曼城、莱斯利城、葛兰城、康德城的改造和建设都在进入到新阶段,但随着人口不断集中,新政令不断推行,各地的阻力正逐渐显露出来。 “莱斯利、葛兰、康德三个地区情况较好,最大的阻力来自霍斯曼地区,以及这四座新城之外的几乎所有旧贵族领地。 “旧贵族垮台之后留下的影响还在,而且颇为棘手,当地的富农有不少仍然对新领主心存疑虑,当地学者、商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支持旧领主,或者干脆就是旧领主的‘私属’,二级政务厅想要在那些地区招募人手非常困难,同时商业改造也遇上了不小的阻碍。 “在西部的培波地区以及北部卡洛尔地区周边,有一部分流亡骑士和贵族兵已经转化成盗匪,他们不敢靠近塞西尔兵团的驻地,但却会频繁袭扰乡村,由于塞西尔兵团人手有限,对这些流亡骑士强盗团的绞杀进度并不如意。而且更糟的情况是,西北地区的一部分流亡骑士正在和卢安城接触,他们可能会转化成卢安大教堂的武装力量。” 琥珀瞪大了眼睛:“还有流亡骑士和贵族兵?!他们不都被干掉或者抓住了么!?” “七万人,在平原上到处跑,总会有漏网的,”高文摇着头,“而且当初霍斯曼拉起来的那七万人本身也不可能是全部的贵族军队,每个贵族至少要在自己的城堡里留下几个看门的骑士和士兵吧?在贵族联军溃败的消息传回去之后,这些留守骑士中比较机敏的几乎立刻就跑了,他们就变成了流亡骑士。” “真是个麻烦……”琥珀一听这种事情就头大,“你把南境打下来都用不了几天,结果怎么要维持秩序反而比打下整个南境还麻烦呢……” “治理本身就比占领困难,”高文斜了琥珀一眼,“我把你从窗台上揪下来只要一秒钟,但这都一年多了你不还是会跳窗户进屋么?” 琥珀:“……哎我招你惹你了……” 高文无视了琥珀的抗议,只是自顾自说道:“我们所遇上的这些麻烦确实都很棘手,而且其中一些一旦处理不当甚至可能会导致我们的新秩序建设出现倒退和反复,其中一些麻烦会持续很久,甚至可能会持续整整一两代人……但我一点都不担心。” 从隔壁的大厅传来了许多脚步声,高文露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 “除了民俗难改、人心难养这样必须依靠时间解决的问题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问题其实都集中在那些贵族以及他们维系的传统秩序身上,而我,正是那些贵族以及传统秩序的起源。” 侍从站在大会议厅的门前,用洪亮有力的声音高喊着―― “南境守护,安苏开拓者,王国奠基人,塞西尔公国的统治者,高文?塞西尔大公爵到――” 坐在大会议厅的长桌旁,满脸惴惴不安,前一刻还在窃窃私语的南境贵族们几乎同时闭上了嘴巴,就像有几十双无形的手同时卡住了他们的脖子,让这些人整整齐齐地抬起头,转向了大厅大门的方向。 他们伸长脖子的模样就好像几十只滑稽的鸭子。 身穿黑色公爵大氅的高文走进了大厅,他看着那些在长桌两旁伸长脖子的南境贵族――这些人已经被他刻意晾在俘虏营里许久,时间最长的甚至已经在里面待了四十多天,除了刚刚从磐石要塞抓回来的几个人之外,剩下的贵族早已经被大大地挫了锐气,看到他们眼神的那一刻,高文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会很容易。 贵族们纷纷起身,虽然坐了几十天牢,但刻在肌肉记忆里的礼节动作还是让他们近乎本能地完成了最标准的致敬流程。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些失败者的致敬,并大步流星地走到会议桌上首,他没有客套任何废话,而是对身后跟着进来的书记员一摆手:“发给他们。” 两名书记员手中捧着数十份文件,开始将其分发到现场每一位贵族面前,贵族们惊愕而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大着胆子低声议论起来――这跟他们之前预料的“召见”流程截然不同,这种“塞西尔式”的规矩让他们手足无措。 而接到文件的贵族则立刻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印刷品上:他们首先便注意到了这些印刷品不可思议的整齐划一,它们的每一个字符、每一行文字、每一个分段都精确到无可挑剔,哪怕是最优秀的雕版工匠也不可能雕刻出这样的印版来,但很快,他们对“印刷品”的好奇心就被文件的具体内容给打散了。 看到文件内容的贵族们无不露出惊愕的表情。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并非谈判 高文坐在会议桌的上首,放松身体靠在高高的椅背上,面带微笑地看着现场每一位南境贵族脸上的表情变化。 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困惑,惊愕,沉默,抵触,略带思考,以及少数人溢于言表的愤怒。 这些贵族本身其实并没什么用处,他们的统治已经土崩瓦解,在失去土地和军队之后,这些走出城堡的贵族变得一无是处,把他们放在牢房里只能消耗粮食,把他们送去劳动也创造不了多少财富――而且高文也不认为简简单单的劳动和教化改造就能让这些顽固又迟钝的人有什么根本上的改变,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以及他们本身的意愿。 但这些贵族除自身之外的“附加价值”是有用处的。 要在僵化落后的旧秩序中建立新秩序,开拓者最容易遇上也是最大的问题便是旧秩序的顽固和反扑。 让底层民众移风易俗虽然艰难,但在这个接近中世纪的社会背景下,民众麻木且毫无自由,他们最多只会因自身的麻木无知而在响应命令的时候显得迟缓,却绝不会拒绝领主的命令,因此移风易俗和推广教育虽然艰难,更多的却只是个时间成本的问题,相比之下,旧贵族们留下的“体系”才是最大的困难。 依附于贵族体系而生的“学者群体”和“家臣”,依靠旧贵族雇佣,或者干脆就是由旧贵族的私生子女、养子女组成的法外佣兵(合法的超凡者强盗),还有在旧贵族崩盘之后出走的流亡骑士、弃誓骑士,这些注定会在新旧秩序变迁过程中受到影响或已经受到影响的群体就是社会转型过程中最大的阻碍因素,这些人的不配合便足以给新生的政务厅造成巨大的麻烦,更不要提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已经成了直接威胁领土安全的暴力因素。 高文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和很多尝试建立新秩序的开拓者比起来,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不但是新秩序的建立者,他还代表着旧秩序的最高权威――作为安苏王国的奠基人之一,他有充足的“法理正义性”来制定社会运行的准则,即便有人对此提出质疑,他也完全不必对其在意。 既然知道这一点,他当然就要让自己的“法理正义性”发挥到最大,他要用符合法理的方式来剥夺、转移旧贵族的权属,用这些旧贵族的“法理宣称”来完成体系的平稳过渡,以最大程度减少旧秩序的反扑――或者说,减少他们反扑的借口。 高文可以蔑视旧贵族体系的规则和秩序,但既然这个时代的人们就认它,那他也可以毫无压力地利用这些规则和秩序,只要它们能发挥出足够的价值就行。 “女士们,先生们,这些文件并不是那么难懂吧,”高文估摸着时间,在看到已经有贵族按捺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他才打破了沉默,“如果看懂了的话,就签字吧。” “公爵……公爵大人,”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第一个站了起来,“这些文件上的内容……您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高文点点头,“不然呢?” 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不紧不慢地说道“……除保留城堡外,一切土地及土地上附加的财产皆归于公国;废除包括税收、立法、募兵在内的一切旧制特权,所有权力归于政务厅;统一法令,废除所有旧制私法……这些我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 “大人,我们愿意宣誓效忠于您,但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否还可以商量?”又有一个贵族大着胆子站了起来,“这几乎是对秩序的彻底颠覆,哪怕是为了您的权威,您也应该多考虑一下……” 他们至少学会了敬畏和谦卑,但他们显然还没搞明白状况。 “我想你们搞错了一件事,”高文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陈述着事实,“这些文件上所写的东西其实已经在实行了,早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你们就已经失去了你们的土地和财产,你们想要挽留的东西,早已不在你们手上――所以我今天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我只是正式通知你们。” 大厅中的南境贵族们骚动起来,几十天的牢狱生活还无法彻底磨掉他们心中的念想,因此当这些念想轰然倒塌的时候,哪怕大厅周围站着一圈卫兵,哪怕眼前坐着南境的统治者,他们也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然而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等着这些人的议论安静下来的时候。 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了,高文才继续说道“有时候,认清现实比努力争取那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更加重要。签下这份文件,你们至少还可以体面地生活,你们的‘贵族’头衔仍然得以保留,你们也可以依靠年金维持衣食无忧,甚至维持较为富裕的生活――如果你们能睁开眼睛去看看那些在你们统治下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人民,你们就会知道你们有多么幸运了,你们犯下大错,却仍然能如此舒适安逸,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长桌两旁,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纠结难堪起来,一些人皱眉思考,一些人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有人控制不住了,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中年人站起身来“请恕我无法接受――公爵大人,请恕我无法接受!我拒绝签字,哪怕要为此付出性命――您也不能这样破坏我们的传统和法律!” 一边说着,这个中年人一边看向身旁,他的情绪显得很是激动“诸位,我们已经经历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荣耀是我们仅存的东西,我……我宁可把它带进棺材里……” 高文看着这个中年人的发泄之举,看着长桌两旁的贵族们在听到这番言论之后的种种反应,这也在他意料之中贵族有着特殊的思维方式,他们可以在炮火落下的时候抱头鼠窜,可以在刀剑临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放弃城堡,放弃人民,但有时候涉及到所谓的“光荣血脉和姓氏”,这些没有骨气的家伙却反而挺起胸膛来,这种仿佛精神分裂一般的行为模式是外人难以理解的,但却很符合这个时代的时代背景。 “韦恩?斯内普子爵,希望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 高文突然的开口打断了中年人慷慨激昂的陈述,本已经再次骚动起来的贵族们也紧跟着安静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高文的方向,而后者则对旁边招了招手――一名政务厅官员立刻离开房间,片刻之后,这位政务厅官员回到了会议厅,他手中则捧着一个金属制的小保管箱。 高文打开保管箱,从里面取出古老的文件――这文件用附魔的羊皮纸书写,即便是誊抄版本,也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如果不是魔法力量的保护,它恐怕早已风化破旧到无法的程度了。 高文一边打开文件,一边随口说道“子爵先生,看着很眼熟不是么?我相信诸位家中也有类似的东西,保存在你们城堡的最深处,以证明你们头衔和封地的合法性,证明你们姓氏的古老和正统――比如这一份。 “韦恩?斯内普,斯内普家族,子爵,南境贵族,于安苏476年分支于斯潘塞家族,并获姓氏;斯潘塞家族,伯爵,圣灵平原贵族,始于先祖马克西米兰?斯潘塞;马克西米兰?斯潘塞,骑士领主,伯爵,高文?塞西尔之骑士,于安苏元年丰收之月受封,原始领地位于南境灰山西侧,后因魔潮影响,封地迁至圣灵平原南部……” “然后,这是另一份文件,”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保管箱中取出了一份更加古老的,更加脆弱的羊皮纸文书,这份文件是如此古老,以至于作用在它上面的保护性魔法都快要失去效力,陈旧的羊皮纸已经严重地风化、腐蚀了,“马克西米兰?斯潘塞的册封文书――当然,是副本。” 高文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长桌旁那个中年贵族的眼睛。 “韦恩?斯内普先生,你猜这份文件末尾的签名是谁的?” 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提前预料这种匪夷所思的局面,哪怕高文复活了这么长时间,名为韦恩?斯内普的贵族也没把那份深藏在家族城堡里的、只有在继承人获得爵位时才会拿出来看一眼的文件和面前的“活人”联想在一起,这无关智慧,而是思维方向上的局限,所以他现在只能结巴起来“公爵……公爵大人……” “韦恩?斯内普先生,你要求传统和法律,那么我给你传统和法律――马克西米兰?斯潘塞是个聪明上进的年轻人,我很遗憾地看到他的继承人之一竟无法承担他的荣耀和功绩――保护追随者的名誉是主人的义务,为此,我不得不褫夺你的贵族封号。” 韦恩?斯内普瞪大了眼睛,就如上岸窒息的鱼一般张着嘴巴,在这直击弱点的一击中,他昏昏沉沉地听到了高文?塞西尔后面的一句话“……斯内普先生,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大厅中变得死一般寂静,高文满意地看着这样的结果――对症下药永远是最有效率的解决之道,用贵族最大的弱点来进攻他们远比任何道理和辩论都更有效。 对他们而言,褫夺封号比死亡更可怕。 当然,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他首先掌握了碾压性的武力,用武力强迫这些人必须坐在谈判桌旁,否则哪怕他手中握着全国每一个贵族的册封文书,他说的话也不会有用的。 “诸位,其实我并不希望这么做,”把文件重新收好之后,高文略微提高了音量说道,“我更希望在气氛融洽的情况下顺顺利利地让大家签字,所以我不得不在这里强调一下――在场诸位每一个人的头衔和姓氏,上溯若干代之后终究会落在查理?摩恩以及四境公爵的名下,而作为开国先君和四境公爵中唯一尚存于世之人,我可以褫夺你们每一个人的贵族封号,即便你们先祖的册封文书并不是我签的名,我也是七百年前那次册封大典的见证人,我可以以见证人的身份质疑你们每一个人是否有资格继承你们的姓氏――” 高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他可以质疑这里每一个人的头衔是否合规,而如果谁想提出反对意见……除非查理?摩恩和另外三个开国公爵从棺材里爬出来。 南境贵族不是想要传统和法律么? 这就是安苏的传统和法律。 “时间差不多了――女士们,先生们,签字用的笔在你们面前。” ------------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贵族们签字了。 只需要一分钟,南境贵族体系滞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丝影响力便烟消云散。 高文以一种庄严肃穆的姿态坐在长桌上首,南境幸存下来的三十一名领主则坐在长桌两侧,一个个尊贵而古老的姓氏的继承人们在这里低下了头颅,沉默着在眼前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在大厅的角落里,一个身穿学者长袍的老人正指挥着自己的学徒将一台略显笨重的魔导装置转向长桌的方向。 那其实就是一台魔网通讯器,虽然它笨重到需要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才能抬得起来,但却已经代表着塞西尔目前最高超的技术。 当魔网通讯器的摄影水晶中倒映出长桌旁景象的时候,戈德温?奥兰多毫不迟疑地按动了设备上的一个按钮。 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房间里,一台奥术印刷机上方的投影水晶亮了起来,全息投影中呈现出大会议厅内的景象,伴随着机器内部一连串的机械运转声,它的奥术转印筒表面浮现出魔法能量的光辉,并将传输过来的图像飞快地印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纸张上。 赫蒂从印刷机的侧面取出那张纸,将其小心翼翼地卷起并封入封筒,递给早已等候在旁边的一名助手“送到报社,告诉他们,用整版。” 助手如同捧着至宝般把那张“底板”带走了,赫蒂则看着眼前机器上方的全息投影感慨良多,忍不住轻声赞叹“真是难以想象……” 卡迈尔漂浮在一旁,听到赫蒂的话之后问道“你是在说会议厅里发生的事情,还是这台装置?” “都有,”赫蒂转过头,严肃地说道,“旧贵族们签约的一幕将会以这种方式被记录下来,并以惊人的速度传遍整个南境,远胜任何告示,任何宣讲,任何流言,铁证将遍布这片土地,以无可阻挡的方式……我一直以为那些能够开山裂石的巨炮是最强大的武器,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祖说印刷机作为武器同样威力巨大。” 随后她低下头,看着正蹲在奥术印刷机侧后方,拆开机器盖板检查内部运转情况的瑞贝卡“……而且这孩子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魔网通讯器和奥术印刷机组合起来的用法,这同样让我惊讶。” “我很早就说过,瑞贝卡是个天才,她不负塞西尔家族的荣耀,”高文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介入到赫蒂和卡迈尔的交谈中,“而至于你前面的话……我很高兴你终于意识到印刷机和‘传媒’组合在一起的力量了。” 正钻在印刷机下面研究机器情况的瑞贝卡听到了高文的声音,立刻高兴地一边嚷嚷一边起身“啊!祖先大人您来啦!您刚才真是太……” “哐!!” 瑞贝卡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机器下面的一根金属导轨上,发出整个房间都能听到的哐当一声,高文看到那整台机器甚至都被震的摇晃了起来,紧接着就看到瑞贝卡捂着脑袋一边痛呼着一边往外爬“哎妈……疼疼疼疼……” 赫蒂被这傻狍子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一时间连责备都忘了,赶紧蹲下去检查侄女的脑袋,高文也是被吓了一跳,三两步便来到n+1层曾孙女面前“你没事吧?” 瑞贝卡抱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抬起头看着高文,脸上眼泪花了一片“没事……” 高文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指挥旁边的机械学士“那检查一下机器……” 现场愣是没有一个人觉得高文说话有哪不对的…… 赫蒂满脸无奈地瞪了瑞贝卡一眼,但想起自己前一刻还在夸这姑娘,于是心里责备的话憋到最后也没说出来,只好向着高文转移话题“先祖,您把那些贵族都扔下了?” “他们签完字会议就已经结束了,”高文无所谓地说道,“所有的后续安排我都已经跟他们说明白,这用不了多长时间。当然,为了庆祝他们获得自由并成为塞西尔的一份子,我给他们安排了一次小规模的宴席……但他们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参加那我就不管了。” 说完这些,高文摆了摆手“这些先放在一边――‘照片’印出来了么?效果怎么样?” “啊,抱歉先祖,我已经让人送走了,”赫蒂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紧接着报告道,“效果很好,把幻象魔法印在纸上之后的效果和传统的‘速记’法术有很大区别,但更有真实感。” “那就好,你审核过就好,”高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了还在旁边抹眼泪抽鼻子的瑞贝卡一眼,“傻孩子,还疼么?” “不疼,”瑞贝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说道,但紧跟着就晃晃脑袋,“就是脑壳里还有点嗡嗡的……” 看着这姑娘强行镇定的模样,高文只能哭笑不得地叹口气“唉――你还是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吧,这么好的头脑真要自己撞傻了损失可就太大了。” 赫蒂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她小声叹了口气,转向高文“先祖,您认为那些签字的贵族会好好安定下来么?” “老实说,我从不信任他们,不管是在他们签字前还是签字后,”这里没有外人,高文说的非常直接,“但我也并不需要他们发自内心地支持我或者反对我,这都没有意义。我们要保持对他们的警惕,维持对他们的监控,至少持续到他们和他们的第一代后裔都死光为止,而即便这两代人死光了,我们也要继续警惕他们子孙后代的举动,只不过监控会变得温和一些而已。” 高文抬起头,看向会议厅的方向,他的视线仿佛透过墙壁和门板,能直接看到那些正在仿徨离场的南境贵族。 “记住今日在这里签字的贵族及其第一代嫡系子嗣不可从政,不可参与政务厅任何职务,也不可进入教育体系和新闻传播体系,哪怕是去做最初级的书记员、代课教师和助理编辑也不行,如果他们里面真的出了有能力又稳妥的人,他们可以经商,可以做投资者,我甚至允许他们开办工厂,只要他们有头脑,他们可以凭借这些过上远比之前当土地贵族更加舒适富裕的生活,但政务厅和学校、报社里面……没有他们的位置。” “是,”赫蒂严肃地点头应道,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会错过一些人才。贵族的嫡系子嗣是目前这片土地上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他们或许大部分是不安定因素,但其中还是有可以争取和教化的……” 高文叹了口气,赫蒂的话他当然明白“我允许他们在通过考核之后经商办工厂,这已经是尽可能避免浪费了,而且这其中已经有着不少的风险隐患,综合考量风险大小和预期收益,这条线是不能变的。另外,我也没有完全限制死――第二、第三代的旧贵族子嗣,还有非嫡出的旁支,这部分人在经过考核观察之后是可以享有和普通公民一样的权利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这样仍然会错失一些人才,而且对他们也缺乏公平,可这是必要的代价――我们在战场上消灭旧贵族的军队很容易,但假如他们成为了塞西尔体系的一员,再想把他们清除出去可就是个巨大的问题了。” 赫蒂深深低下头“是,我明白了。” 高文沉吟了一下,补充道“这样吧,如果你真的在南境贵族以及他们的嫡系子女中找到了非常认可的人才,可以报告给我,我会亲自组织考核并酌情考虑的。” 随后他呼了口气“接下来,让我们去看看我们真正的客人吧。” 在距离会议区不远的区域,一间不大但却整洁舒适的会客厅中,安德鲁?莱斯利和罗佩妮?葛兰正静静地等着公爵的到来。 “这一天来的很快,不是么?”安德鲁子爵端起手中红茶,向旁边的女子爵微笑着致意,“那仿佛是在昨天――塞西尔去年还是个垂死的姓氏,今日他们却已经君临南境了。” 罗佩妮?葛兰露出一个并没多少温度的笑容“我等了可不止一两年,子爵先生。” “……您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士,您有着信念,心志也比我坚定,”安德鲁子爵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道,他的态度真诚,随后又有些自嘲,“不像我,我最初只是在投资一笔生意。” “投资?”罗佩妮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据说因为过度服食魔药而体质虚弱的男人,她并不太了解这段过往,“什么样的投资?” “对塞西尔公爵的投资,”安德鲁?莱斯利的目光望向前方,轻声说道,“那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生意……” “现在高文是我们的君主了,”罗佩妮?葛兰静静地看着安德鲁子爵,“这笔投资在你看来是赚了么?” “赚了还是赔了……”安德鲁?莱斯利低声咕哝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在过去一年内迅猛发展的领地,那领地已经彻底成为塞西尔的工业原料产地,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过去一年内赚取到的惊人财富,那每一个金币和银币上都打着塞西尔的标记,他已经被视为莱斯利家族有史以来最优秀、最仁慈、最开明的领主,他的人民赞扬他,赞扬他坚定不移地执行着塞西尔的法律…… 他就要成为坦桑市的执政官了,作为功绩的证明,坦桑市的政务厅内也将永远保留莱斯利家族的一席。 他相信,莱斯利家族今后只要不作出忤逆之事,只要不过度愚蠢,那么他的子孙后代将永享巨大的财富,这财富和过去作为土地领主时相比,多到难以想象。 但他们也将永远失去在领地上生杀予夺的权力,甚至……他们还必须服从政务厅的管理。 这笔投资,是赚了还是赔了呢? “当然是赚了,”安德鲁?莱斯利抬起头来,露出微笑,语气毫无迟疑,“我当然赚了,而且也只能是赚了。” 侍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高文?塞西尔公爵到――” ------------ 第四百五十八章 传播 当安德鲁?莱斯利和罗佩妮?葛兰两位子爵离开的时候,南境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七百年之久的封建贵族体系正式宣告结束了。 如果说碎石岭和磐石要塞的炮火摧毁了贵族体系的实体,那么三十三份自愿接受改制的契约文件以及一份带有南境所有贵族签名的联合声明文件便是摧毁了这个体系的灵魂。 高文手中拿着那份仿佛仍然带有油墨清香的《改制联合声明》,在声明的签名页上,包括安德鲁子爵和罗佩妮女子爵在内的三十三个名字仿佛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名字印在脑海中,随后从书桌上拿过蘸水笔,在文件末尾写下高文?塞西尔的名字。 他知道,旧时代并没有真正结束――在磐石要塞北方,在南境群山屏障之外,安苏仍然是个依靠旧贵族体制来运行的古老王国,蒙昧黑暗仍然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而即便是在南境,在塞西尔公国内部,旧时代残留的阴影和影响力也仍旧会盘踞很长一段时间,将其彻底清除仍然是一项任重道远的事业。 但有了今日签署的这些文件,这项事业将进展的更加顺利。 “这部分签名文件用于公开,”高文将面前的文件推给书桌对面的赫蒂,“除印发全境之外,再找石匠雕刻成纪念碑,树在城里显眼的地方。接下来要不遗余力地宣传南境改制的事情,识字率高的地方用报纸,识字率不高的地方也要想办法推动‘酒馆舆论’,在丰收之月结束前,南境每个人都要知道这个消息。” “这样一来,各处二级政务厅开展工作应当会容易多了,”赫蒂露出一丝微笑,她显然很开心,“招募学者不会再有阻碍,而那些犹豫观望的商人应该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即便如此,我敢肯定还是会有人抵触新规,”高文说道,“但公理和法度在我们这边,所有抵制新规的行为都可加以严惩,尤其是那些流亡骑士――给他们一个最后的投降期限,超过投降期限就以谋逆叛国论处,这一次,他们已经不能再用‘忠于旧主’作为挡箭牌了,我们对他们的处决将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将得到所有人民的支持。” 搞明白这个时代的人的三观,搞明白治下民众的思维方式,然后以符合时代背景和民众三观的方式推进自己的事业,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改造这个时代,这就是高文在打下南境之后选择的治理路线――治天下和打天下是不一样的,后者往往只需要强大的武力就可以,而前者……必须要动些脑子。 新建立的印刷工厂昼夜开工,崭新的大型工业印刷机刚下生产线便被送到印刷厂的车间内,随后在一片机械轰鸣声中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将一张张白纸变成承载着信息的报刊和书籍,在最新一期的塞西尔周报上,南境贵族们集体签署文件的历史性一幕作为版首,占据了整整一版的份额,那大幅的黑白画像是报纸诞生以来第一次刊载的“照片”,在这黑白画像的顶端,最大号的加粗字体向人们宣告着这一幕的意义: “公国缔约,南境所有旧领主宣誓拥护塞西尔法律――让我们为伟大秩序欢呼。” 新一期的报纸走下印刷机,在印刷工人手中整理,打包,随后被送往分发中心,再随着信使车队被送往坦桑,送往康德,送往葛兰,送往霍斯曼,送往南境每一个角落。 在识字率较高的塞西尔主城和几个卫星镇,报纸的宣传效果是最佳的,但在识字率不高的地方,也照样有人可以报纸上的内容,并把这些消息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 清晨的阳光洒在卡洛尔城陈旧破乱的街道上,阳光带来的热量驱散着墙角杂草叶片上凝结的水珠,悬挂着塞西尔标记的马车驶过城镇内唯一的石板路,马车上悬挂的铃铛洒下一串叮叮当当声,将城镇中的居民从沉睡中唤醒。 铁匠走进了工坊,呵斥着在照看熔炉时打瞌睡的学徒,石匠拿起了自己的工具,准备前往新建立的政务厅中询问自己能做的活计,女人们骂骂咧咧地把睡懒觉的孩子和丈夫赶出房间,开始收拾那臭烘烘的脏乱床铺,男人和半大的孩子们则啃着干粮,带着干活的家什走到街上,准备去田里做工,或者去城镇广场上“碰运气”。 曾经被塞西尔人用巨炮轰塌的一段城墙仍然凄凉地瘫在镇子南边的空地上,一队打着哈欠的民夫正在工头的监督下清理着破碎的石块和木头,偶尔从废墟旁经过的人会带着敬畏甚至恐惧的神色飞快地扫过残存的城墙,仿佛当日那石破天惊的爆炸仍然盘踞在他们心头。 一队塞西尔士兵列着整齐的队伍从大街上走过,虽然他们并不像一般的贵族私兵那样会随时骚扰路旁的人,但路旁的平民仍然会本能而敬畏地低下头,向着一旁退让――卡洛尔人已经适应了这些士兵,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有大量的塞西尔人从这座城镇经过,他们从这里前往北方的战场,又在大获全胜之后从这里返回南方;他们在镇子里建立了政务厅,并把旧领主的城堡变成兵营和办公的地方,随后推行着新的法律;他们是“外来人”,但他们已经成为这座镇子的统治者,而生活在这座镇子上的人……没有什么感觉地接受了这一切。 “执政官老爷”说水要烧开过才能喝,为此还允许农奴和佃农去砍柴(以往这种贱民是只能去捡拾木片枯枝,而不允许砍伐领主的树林的),那大家就把水烧开再喝;执政官老爷说不可以在街上大小便,在几十个人当街挨了鞭子之后,大家也就开始用那些新建起来的厕所,执政官老爷让有手艺的人都去政务厅登记,那大家就去登记,反正也不用交钱…… 塞西尔人奇怪的很,新法律奇怪得很,但起码他们不抢粮食,那日子就还能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毫无感觉。 大商人科德坐在自己的宅子里,女仆端上来的茶水已经凉了,但他还是一口没喝,他的心绪烦乱,而他的长子就在他面前坐着。 “父亲,政务厅昨天又来人了?” “是,”大商人闷声闷气地说着,“还是让我在《商业公约》上签字,他们还想在镇子南边的那片空地上建工厂,想让我去出面游说那边的人……” “您还是没签?”长子愁眉苦脸,“父亲,那可是领主的人啊……” “唉,我当然知道那是领主的人,我可不敢得罪,”大商人叹着气,“哪怕他们让我把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家财拿出来修缮城墙和城堡也好啊,可他们却只要我在公约上签字,还让我出头……这是万万不可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用金钱来满足领主的要求是每一个商人都要学会的,尤其是在这商业发达的卡洛尔领,长期依赖领主恩宠来发家致富的大商人科德对此非常了解,可是面对塞西尔人拿出来的商业公约,这位已经做好准备要用家财来换平安的大商人却显得犹豫不决。 “父亲,您最好还是答应吧,和政务厅对着干没有好处的――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好说话的很,但谁知道他们的耐心能有多久,您不签字,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都赶出去……” “花钱是一桩生意,生意结束就结束了,签字却是一辈子,不是那么好签的,”大商人叹着气,长子在做生意上并不笨,可人生经验还是太少了一些,“你知道有多少商人都在观望着么?签字的又有谁?如果到最后大部分人都没签,那签字的人……在生意圈里和被放逐了又有什么区别?” “塞西尔人已经占领这个地方了,今后整个南境都是塞西尔的,大家迟早会签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科德苦笑着,“迟早会签的,所以我想再等等,我实在不想第一个签,塞西尔人的武器是厉害,但还有……” 大商人的话没有说完,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了,他的次子挥舞着一卷纸兴高采烈地跑进屋子:“父亲!父亲!签字了!签字了!” 科德现在几乎听不得“签字”这个词,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便站了起来,大声呵斥着:“签什么字!!谁让你去签字的?!” “签字?啊!不是我,不是我!”年轻人看了一眼屋里的气氛,看了一眼错愕的兄长和满脸怒容的父亲,迅速反应过来之后挥舞着手里的报纸,“是南境贵族,南境贵族们签字了――您看,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甚至还有一幅画!” “什么画,什么头版头条……”大商人科德上前一步抢过了次子手中的报纸,他知道这种由塞西尔人发明的“报纸”,凭借商人优秀的直觉,他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它的意义,这上面刊登的是对商人而言至关重要的及时信息,因此自从定期的信使马车出现在卡洛尔领之后,他就吩咐次子必须第一时间去买新的报纸,但他想不到报纸上有什么信息会惊人到让自己这个一贯懦弱温吞的小儿子都激动成这副模样。 而在展开报纸之后,他明白了。 他看到了那副黑白的“画”,那副栩栩如生的“画”,这显然是某种魔法留下的景象,是一次真实发生的事件,魔法的力量将这次事件记录了下来,而塞西尔人的“魔导工业”则将这份记录复制了无数份,送到了他们治下的所有地方――包括这位于北方的卡洛尔。 “公国缔约,南境所有旧领主宣誓拥护塞西尔法律……”大商人科德喃喃自语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份报纸所传递出来的信息。 “签字……签字!”大商人叫道,“快,女仆,把我的外套拿来,我要去政务厅――该死,唐尼那老东西就住在政务厅旁边,但愿他没有早上看报纸的习惯……我必须是第一个!” 两个儿子被父亲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之余错愕地问道:“父亲?” “没有时间了,现在是表态的时候,”科德一边接过女仆匆忙递过来的外套一边飞快地说着,穿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盯着长子的眼睛,“帕尔,你立即去南边,去找维勒――告诉他,他那块地我买下来了!” ------------ 第四百五十九章 新的教义 傍晚时分,夕阳已经靠在西侧的地平线上,巨大的日轮在西部森林上镀了一层金红色的亮边,沿着云层蔓延出来的辉光就好像一道帷幕般横贯过整个天穹,并将整个城市也染上和森林一样的金红。 高文带着琥珀走在前往圣光教堂的路上,代表日工结束的钟声从城内的几座主要钟楼传来,当当当地回荡在街道市井之间。 “哎――下班了哎!”琥珀的耳朵竖起来,听着空气中传来的钟声,脸上露出高兴的模样,“那我不陪……” 高文顺手就拎住了半精灵小姐的领子,把这姑娘拽回到身旁“别闹――你又不是按着这个工时表上下班的。话说让你去一趟教堂就这么难呢么?你不是说莱特打理的教堂并没有那种让你难受的气氛么?” 琥珀被高文拎着领子,一边使劲扭来扭去一边念念叨叨“可是莱特很烦诶,总是有机会就跟我念叨什么要诚实,要稳重,不能偷摸,不能懒惰,不能这不能那的……我又不是圣光信徒为什么要听他念叨嘛……” 高文瞥了这姑娘一眼“你要这么一说……我都有心把你绑在圣光教堂里好好接受教育了。” 琥珀“……哎我这暴脾气,你看我口型,你看我口型――你看完我口型可别打我……” 高文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出门带着琥珀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有点后悔把这个神憎鬼厌的神烦家伙带上了。 但出门的时候身边没有个琥珀负责捧哏……他又觉得无聊的很。 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矛盾。 教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似乎正在进行布道,高文低头看了琥珀一眼,用眼神示意这姑娘进去之后别捣乱,随后轻轻推开了教堂的门。 一股平静祥和的气氛萦绕在教堂中,高文看到牧师莱特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短袍站在布道台上,正讲述关于圣光诞生之初的故事,而十几名前来听讲的领民则坐在走道两旁的长椅上,一个浑身散发出微光、呈半透明状的小小身影也跟着大家一起坐在椅子上,还有样学样地仰着头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只不过每听几句就会开始扭来扭去地到处乱看,显然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高文拉着琥珀默不作声地在后排找位置坐下,莱特已经看到了他们,稍微停顿了一下,高文便微微点头示意不用在意,让他继续宣讲。 莱特沉稳柔和的嗓音在教堂中回荡着“……在那次‘永夜’持续到第七天的时候,最初的圣光便在最黑暗的时刻诞生了,一个养马人怀着对光明的祈盼,祈求光明降临,于是圣光便回应他,在黑雾中降下了光明……” 这是关于圣光诞生的故事,每一个信仰圣光的人都知道它,但莱特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略去了所有空洞的、对圣光之神的无端赞美,并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演绎了最朴实的故事――第一个祈求圣光的人从天选的“圣光神使”变成了普通的养马人,祈求圣光的动机也从“赞美圣光之神,打击黑暗异端”变成了“希望到永夜黑雾外面寻找草药治疗自己的家人”。 这种改变在职业的圣光神官看来可能是巨大的挑衅,但对于那些并不是很了解历史,甚至从未看过任何一本圣光典籍的平民信众而言,他们并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会觉得这个全新的故事更加有趣,因此便听得聚精会神。 但一位特殊的小听众就不是那么认真了,前排的座椅上,一个全身散发微光的小小身影突然飘了起来,她好奇地看了周围一圈,便带着灿烂的笑容飘到高文面前,在半空晃来晃去地打招呼。 “你好,艾米丽。”高文很小声地说道。 “嘻嘻……”艾米丽发出悦耳的轻笑,然后飘飘忽忽地落在高文身旁的座椅上。 高文注意到小姑娘的身体有一部分和座椅“融合”在了一起。 很显然,作为灵体的艾米丽并不像实体那样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某个地方,她只不过是装作坐下的模样在椅子的位置飘着,在半空中蹲着马步…… 但她似乎很乐在其中。 布道台上,莱特的宣讲还在进行“……人们对光明的向往正契合了圣光的道,因此追求光明的人便能得到圣光眷顾,在圣光面前,养马人和教皇也是平等的,因为那圣光的道义高过以金钱和地位衡量的高低贵贱,就如在高山面前,平原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看不出高低一样……若是追求那更高的道义,身份也就无所谓贵贱了。” “这大个子说的还有点意思嘛,”琥珀虽然之前念叨了一路,这时候却也认真听了两句莱特的布道,摇头晃脑地评价起来,“虽然我不喜欢那种板着脸假正经的模样,但他说的比其他地方的神棍好听多了。”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还是有些局限性……但总体而言还不错。” 艾米丽仰着头,神游天外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个词“……无聊。” 琥珀顿时就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正飘在椅子位置假装坐着的艾米丽“你会说话哎?!” “会啊,”艾米丽眨巴着眼睛,然后突然盯着琥珀脑袋后面,出神地看了两秒才说道,“姐姐你脑袋上面有一道黑光哎……” “嗨没事,我是暗夜神选,那是女神给我的祝福,”琥珀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好奇地看着艾米丽,“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只是飘来飘去和嘻嘻地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艾米丽再次仰起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很久之后才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到屋顶上去了。 莱特的布道也到了尾声“……我们每个人都有追寻圣光的权力,就如人人都可以向往光明,圣光会照拂每一个人,而不仅仅照拂在神官和祭司的头上――人们对教会奉献,是为了公义,而不应该是出钱去向教会‘购买’圣光,因为圣光天生便在每一个人心里…… “只要遵循美德,以公义、仁爱、宽容、正直的心去行事,人人都是有福的……” 小小的身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像一片落叶般飘飘忽忽地“砸”在莱特的肩膀上,艾米丽一脸开心的样子,抬起半透明的手臂挥舞着,跟教堂里的人打着招呼“呼――啊,今天讲完啦!” 莱特脸上有些尴尬,一边努力想要让艾米丽从肩膀上下来,一边对教堂里的人点着头“今天就讲到这里。” 听布道的人们有些忍不住已经笑了起来,他们笑着回应艾米丽的招呼,纷纷站起身准备离开,而其中一些人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领主就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于是赶快对高文行礼致敬。 高文一一回应了他们,等到最后一个信徒也离开教堂之后,他才来到布道台前,对莱特微微点头“看样子大家已经适应了艾米丽?” “刚开始她把来教堂的信徒吓了一跳――她总是藏在屋顶上,然后突然跳下来,”莱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用了很多功夫才向人们解释清艾米丽的来历,现在人们已经不怕她了。” 艾米丽从莱特肩膀后面探出头来,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着。 高文伸出手去,试着摸了摸艾米丽的脑袋――这有着很奇妙的手感,他的手可以直接穿过艾米丽的身体,但还是有些微的阻力,在触摸到小姑娘的发丝时,他可以感觉到有一种明显的热量传来,那是温和的圣光所带来的温度。 莱特主动说道“她的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身体和心智都稳定了很多。” 高文点点头“卡迈尔有说过什么吗?” “卡迈尔大师说她的状况很好,注意观察就可以。除此之外我最近主要是避免她太长时间在外面晒太阳……” 高文有点惊讶“不能晒太阳?她不是圣光灵体么?为什么会和亡灵一样惧怕阳光?” 莱特一听就知道高文误会了,赶紧解释“哦,不是惧怕阳光,是晒太多太阳的话她就会变得非常亮,晚上都暗不下来,我压根没法睡觉……” 旁边琥珀顿时惊呼起来“你跟艾米丽睡一起啊?!” 莱特一下子尴尬的无以复加,哭笑不得地解释着“是分了房间的,但她睡着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在整个教堂里飘来飘去……” 高文想了想,很认真地拍了拍莱特的肩膀“你也挺不容易的。” “还好――她现在乱飘的情况好多了,而且我可以用布把眼睛蒙上。”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聊新教的教义,以及新教义的传播问题,”高文在话题越来越歪之前及时拉回了正题,他一边带着莱特和琥珀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一边随口说道,“我刚才听到了你的布道――你似乎已经在尝试着把我们上次商量出来的教义讲给信徒了。” “是的,我整理了您上次和我谈的东西,”莱特点点头,“把‘经典解释权’交还给信众,强调宗教领袖不等于绝对权威;淡化圣光之神的形象,同时用一套更普适的、更易于接受的道德观来逐步取代原本严苛的教规;强调宽容并包、与时俱进和自我约束,剔除原始教义中所有极端的、顽固的、排外的内容,尽可能扩大新教义能够覆盖的潜在信徒。目前的新教义都是围绕这三点进行的。” “信众接受么?” “起初很多人很困惑,但仍然能够接受,只有很少的坚定信徒表现出抵触,但我相信他们的抵触是可以被软化的,”莱特说道,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绝大部分普通信众都是平民,在来到塞西尔之前,是连字都不认识、一本教典都没看过的贫苦人,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圣光典籍上写的是什么,基本上就是当地的牧师讲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而当地牧师也不在意这些人的虔诚程度,只要神术掌握在教会手里,那些普通信众为了求取神术能够乖乖掏钱,那些牧师也就满意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推广新教义反而变得很容易。” “真正的阻碍不是那些民众,而是既得利益者,卢安城的教士们才是会抵制新教义最激烈的人,”高文说道,“所以我们的计划要进入下一步了。” “您只管下令。” 高文略一停顿,认真地看着莱特的眼睛“你知道城里新建的印刷工厂吧?” “当然,我还去参观了一下――那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场景。” “你猜,如果有十万份写着新教义的宣传单和小册子砸在卢安城里,那里面的教士们会怎么做?” ------------ 第四百六十章 心灵钢印现象 莱特确实参观过了印刷工厂,并对工厂中那惊人的印刷机器印象深刻他进去参观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试着印一批新的教典出来,以辅助传教但他还是被高文提出的那个数字吓到了。 显然,他之前概念中的“印刷一批宣传材料”跟高文所想的根本不是一个规模。 莱特最初想的只是能印个几百上千册的教典就好,这样便足以在教会里分发了。 尽管身为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名“白骑士”,尽管已经走上了改革圣光教会的道路,尽管在圣光之道的教义上他已经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列,但他的终究只是个低阶的传教士,过往的经验严重束缚了他的眼界和想象力。 但高文相信这一切都不是问题随着时间推移,任何人的眼界都有提高的机会。在未来的魔潮和与之对抗的魔导工业时代面前,任何人的眼界都是不够用的。 “十万册只是个预期数字,即便是对工业印刷机而言,这也是个不小的订单,但绝非不可能达到,”高文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宣传,从最简单的传单到带有完整教义的新教宣传册都要有。卢安城最让我满意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座教士城市,整座城中的教士和教士家属数量巨大,而且即便是平民,也属于较为富裕、靠近教会的虔诚信徒,他们的识字率非常高否则的话我们的传单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旁边的琥珀刚开始也被高文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时候却隐隐生出些质疑来“不过话说回来,你把新教义扔进卢安城里就能打垮那些神棍?不会反而刺激到那些神棍的神经,让他们更狂热地跟塞西尔对抗么?” “他们中的一部分当然会受到刺激,更坚定地跟我们作对,但也绝对会有一部分认同我们的教义,或者至少对圣光教会以往的做法产生质疑,”高文对琥珀提出的问题毫不意外,耐心地解释道,“圣光教会那么大,不可能只出了一个莱特,哪怕只有十几个人的队伍也会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分歧,你觉得整个卢安城里上万人真的每个人都觉得圣光教会过去一年多里做的事毫无问题?” 琥珀摸着下巴“e……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领主说的确实是事实,”莱特略带感慨地说道,“圣光教会确实是腐化了,但我相信在中下层的传教士里肯定还有具备良知的人存在。而且我的新教义虽然在狂热的保守派信徒眼中属于离经叛道,但实际上在圣光教会内部,关于阅读经典的权力是不是应该分级始终都有争论,关于圣光是独属于少数人还是属于多数人也是个争执不休的话题……” 琥珀顿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们竟然还争论这个?我以为你们教会里从上到下都是那种顽固派呢当然你除外啊,你属于狂战士派的。” “狂战士……”莱特被噎了一下,随后无奈地苦笑着,“当然会有争论,圣光教会或许腐化堕落了,但我们又不是没有思考能力。低阶教士一直想要争取研读经典、解释教义的权力,这是为了个人利益,而争论圣光属于多数人还是少数人则是因为圣光之神眷顾每一个人这个根本教义。除此之外,圣光教会内部的矛盾还有很多很多,我虽然不喜欢派系斗争,但又不是没看过。” “哗……”琥珀夸张地惊呼起来,“看样子你们那个教会比我想象的可复杂多了啊……” 高文双手抱胸“一个延续了这么多年,而且膨胀到如今这种程度的宗教,不可能不复杂。” 随后,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的胡须,慢慢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从精神基础上动摇圣光教会,仅有印刷品是不够的……莱特,关于圣光法术,你的研究进展如何?” “我正要向您汇报这部分内容,”莱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微微把头偏向趴在自己肩膀上打盹的艾米丽,“艾米丽去把我房间里那块金属板拿来。” 艾米丽发出一声空灵的轻笑,随后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飞快地飞向了主厅后方的那扇门,没用多长时间她便又飞了回来两手空空。 然而就在高文开始好奇是不是这孩子没找到莱特想要的东西时,他却看到艾米丽把手探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个半透明的灵体小姑娘在自己肚子里掏了一会,先是摸出来一个木头刻的陀螺,然后又摸出来一把光溜溜的彩色石子,最后才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符文基板来。 小姑娘开心地笑着,两手捧着符文基板递给莱特。 琥珀看的目瞪口呆的“她怎么把东西……藏在肚子里?!” “我也是偶然之间才发现的,”莱特一边接过符文基板一边说道,“教堂里总是有些小物件莫名其妙换了地方或者消失不见,观察之后我才发现原因艾米丽虽然是个灵体,却竟可以携带一些体积小、不太重的东西,而且也正由于是个灵体,她的身体没有明确的界限,她就把东西都藏在肚子里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在肚子里藏了些什么……上次布道台的阅读架坏了,她还吐出一把钉子来……” 琥珀“……” 说实话,高文的惊讶也不比琥珀小到哪去,但好歹他手底下画风精奇的家伙着实不少,而且在天上挂着那些年里也见到了一茬又一茬稀奇古怪的生命形式,因此很快就冷静下来,硬是绷着一张严肃淡然的脸拿过了那块符文基板,并认真观察起来。 这确实是符文基板基材是符文铸造厂中生产的第二代标准型空白模板,但在其导魔区域内,刻印的却不是常见的元素符文,而是圣光神术中才会用到的神术符文。 这是一块“圣光基板”。 “在卡迈尔和詹妮所长的帮助下,我重构了第一个完全基于符文的圣光法术,并委托符文铸造厂的人做出了这块基板,”莱特讲述着这块基板的诞生经过,“它里面摒弃了所有对圣光之神产生联系的符文之语,可以确保整个施法过程与神无关,完全基于凡人。” 高文看着符文基板上那些散发出淡金色光泽的线条纹路,心中不禁激动起来“你们……竟然真成功了?!” “只能说是成功了一部分……”莱特谨慎地说道,他从高文手中拿回符文基板,并转手递给一脸懵逼的琥珀,“琥珀小姐,您试着激发一下它。” 琥珀愣愣地接过基板,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你让我一个暗夜神选放圣光啊?!我哪会这个!” 高文忍不住敲了这个精灵之耻的脑袋一下“先不说你那自称的暗夜神选是不是真的,你忘了符文基板是什么原理了?只要注入魔力就行,谁让你自己施法了。” “哦也对啊……”琥珀这才反应过来,她挠了挠头发,颇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莱特,“话说这东西激活之后不会炸吧?我跟你讲我防御超低的……” “这只是个圣光术,”莱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保证。” 琥珀撇撇嘴“好吧,那我试试。” 这恐怕是这位半精灵小姐有生以来最奇妙的一次经历,一向自诩暗夜神选、对圣光相当抵触的她竟然有机会用自己的力量释放出一个圣光术来,这让她内心里还是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因此虽然脸上表现的非常不乐意,但她还是好好地拿稳了那块符文基板,并开始向它边缘的紫铜基质注入魔力。 符文基板上的淡金色线条随即明亮起来,符文也一个接一个地点亮然而一抹洁白的光辉才刚要在那些符文中凝聚出来,便自动烟消云散了。 “哎,不是我弄坏的啊”琥珀赶紧把基板扔给莱特,“这玩意儿好像有毛病的。” “事实上它并没有问题。”莱特苦笑了一下,随手向基板中重新注入魔力,几乎转瞬之间,那基板上便凝结出了一团纯净的圣光一个完整成型的圣光术。 旁边飘着的艾米丽开心地叫了一声,上前抱起那团圣光就走,然后飞到不远处啃了起来这是她的“饼干”。 “额……”琥珀先是目瞪口呆地看了艾米丽一眼,随后又看向莱特,“刚才那团圣光……你确认不是你自己放出来然后假装基板没坏?” “圣光确实是符文基板释放出来的,”莱特很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说谎。” 琥珀一听就不乐意了“那我用怎么就不行……” “因为心灵钢印,”莱特说道,“你心中有对于圣光之神的心灵钢印。” “……别闹了,我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琥珀愣了一下,随后又气又笑地使劲摆手,“我又不信圣光之神,一点都不信的!” “我们曾经分析过,心灵钢印伴随着每一个凡人的诞生而诞生,不管你信不信对应的神明,甚至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神明的存在,这个钢印都先天性地烙印在每一个凡人灵魂深处,”高文看着琥珀,神情无比严肃就在刚才,他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心灵钢印生效的景象,这已经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但他还是冷静地分析着,“现在看来心灵钢印和所谓的敬畏之心或者思想干涉都不一样,这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棘手。” “是的,在圣光基板造出来之后,我们便通过它观察到了心灵钢印现象不管是赫蒂夫人,还是瑞贝卡小姐,或者领地上任何一个法师、骑士、符文师,都根本无法驱动这块符文基板,因为……心灵钢印存在于每一个人灵魂深处。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我,一个是卡迈尔大师。” “我……去……”琥珀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着,“我……我竟然从一出生……就被这种东西锁着?!我……我还完全感觉不到!” “它的可怕,就在于感觉不到,它隐藏在比潜意识更加深层的地方,它会让你在你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失去特定的自由,你觉得你不信圣光之神,不受圣光之神的束缚,但在你的思维最深处……你会本能地认为圣光属于神,”高文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囚徒。”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无广告词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忤逆之举 “心灵钢印”这个猜想被证实了。 圣光符文基板的出现,让塞西尔领的研究人员们第一次通过实验的方式观察到了心灵钢印的效果。 但这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好消息。 神术属于神明,凡人只能通过虔诚信仰、服从教条的方式来“祈求”神明的恩赐,从而借用到神术的力量,一直以来这都被视作理所当然的真理,但通过分析德鲁伊神术变迁,通过卡迈尔提供的情报,再加上莱特这个活生生的“白骑士”实例,高文和皮特曼等人共同提出了“心灵钢印”的猜想,并认为让凡人掌握神术的关键就是打破这个钢印――而在看到琥珀的测试之后,高文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想要打破这个钢印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高文认识的人里面,恐怕没有谁比这个精灵之耻对圣光之神更为不屑,但她仍然无法打破心灵钢印的影响,这就说明钢印并不作用在人的思维层面,而是一种难以自控、难以察觉的本能反应。 至于刚才莱特提到的,卡迈尔也不受心灵钢印影响的情况,高文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卡迈尔是千年前“忤逆计划”的高级研究员,而且度过了整整一千年的封印生活,其心志强大程度和莱特比起来恐怕只高不低,而且他当年研究的项目就是窃取神明的力量,他的心灵钢印恐怕早在他看到巨鹿阿莫恩的神尸时就已经崩解了。 “其实……这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了,”高文拿过了莱特手中的符文基板,忍不住感叹着,“它成了我们验证心灵钢印的‘观察设备’……” 随后他把手指放在了符文基板边缘的紫铜介质上,慢慢对它注入魔力:“或许……我可以试试。” 符文基板上的淡金色线条在魔力灌注中迅速明亮起来,几乎是在一瞬间,一团纯净的圣洁光辉便在基板上空凝结出来。 “这……”莱特顿时目瞪口呆,“您……您竟然也打破了心灵钢印?!” 琥珀也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高文通过符文基板释放出来的圣光术――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还是看着对方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你怎么也行的!” 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光球,感受着它稳定纯粹的魔力反应,心中却没有多少意外。 就如他预料的那样――作为异域来客,和本土神明可以说毫无关系的自己,天生就没有心灵钢印。 一道迅捷的小小身影飞到了高文身旁,艾米丽向着圣光团伸出手,但伸到一半就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看着高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可以给我吃嘛?” 小姑娘虽然心智简单,思维方式也跟普通人略有区别,但她显然还是知道高文是领主所以不能随便乱来的。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把手虚放在艾米丽头顶:“给你了。” 小姑娘开心地抱走了那团圣光,琥珀则继续保持着一脸见鬼的模样上下打量高文:“真是看不出来啊……你是什么时候打破心灵钢印的?” “七百年前抗击魔潮的传奇英雄,有这样的心志并不奇怪。”莱特在旁边说了一句,但他虽然对琥珀这么解释着,自己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心灵钢印是一种无法被自身意志察觉的“锁”,打破它不仅仅需要坚定的心志,更需要某种原理不明的“觉悟”和“思维突变”,而后面两条要素其实跟个人的心志强弱是没什么关系的。 一般人在正常情况下怎么会产生思维突变?他自己突破心灵钢印是因为长时间对圣光之神的质疑和反思,以及艾米丽事件造成的冲击,卡迈尔则是因为当年的忤逆计划,以及千年封印过程中生命形态和思维模式的改变,那么高文…… 这位传奇英雄当年难道也曾忤逆神明? 高文注意到了莱特眼神中的疑惑,但他不打算解释这一切,而是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心灵钢印导致使用者无法用自身魔力驱动圣光基板,但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这块圣光基板其实还是能用的吧?” “如您所说,”莱特点了点头,“心灵钢印影响的只是使用者调集自身魔力,但圣光基板也是符文基板的一种,符文基板并不是非要用人类魔力驱动的――它可以用魔网中的能量驱动,而魔网……是没有思想的。” 魔网没有思想,自然也就不受所谓“心灵钢印”的影响,用自动运转的魔网来驱动圣光符文,就等于绕开了“人”这个因素,而这种基于魔网和外部设备来施放法术的工作方式,正是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基础。 塞西尔的魔导工业,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钻了心灵钢印的空子。 但高文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用魔网给圣光符文阵列供能……中间需要一个很关键的过程。” 莱特张了张嘴,但在他开口之前,卡迈尔的声音突然从教堂大门的方向传了过来:“是逆变阵。” 高文转过头,看到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卡迈尔正飘向这边,这位奥术大师一边飘来一边说道:“我正要去找您汇报关于圣光基板的事情,却没想到您已经来教堂了。我刚才已经在门外听到了你们在讨论圣光基板的供能问题。” “正巧过来,”高文点了点头,顺势将话题继续下去,“逆变阵是个很敏感的东西,我相信如果不是在这上面遇到瓶颈,你们早就把圣光基板的成果拿给我看了――毕竟实物都生产出来了。” “曾有牧师试图改良神术,用魔法的方式直接驱动圣光阵,结果被神罚烧成灰烬――前人失败的经验,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卡迈尔语气严肃地说道,“我们不知道神明的本质是什么,但‘神罚’现象是确实存在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向莱特:“好在莱特打破钢印并觉醒了白骑士的能力,通过检测他施法时的能量流动,推算他感应到的法术模型,我们重构出了新的圣光法阵,在法阵里彻底剔除掉了跟圣光之神建立连接的结构,阻断了‘神罚’的判定过程,后续的实验证明这种处理是有效的,但如果我们通过逆变阵给圣光基板供能……就极有可能重新建立这个危险的连接。” 魔网中流动的纯净魔法能量虽然是一种便利好用的通用能源,但正因为过于“通用”,它反而不能给神术类的符文系统供能。神术类的符文系统只能接受两种类型的能量,一种是对应的神性魔力(比如圣光水晶中储存的圣光能量),一种则是被人类精神力调律之后的魔力(牧师等神职者的魔力,或者其他超凡者的魔力),而魔网中的纯净魔能没有被“人”这个因素加工过,显然是不合用的。 因此如果想要用魔网给神术类符文充能,就必须要用到皮特曼研究出来的“逆变阵”技术:逆变阵可以代替“祈祷之人”的作用,对纯净魔能进行加工。 逆变阵是个成熟的技术,它已经在炼金工厂里广泛应用,但它也是个危险的技术:它是在窃取神的权柄。 当初在逆变阵出现之后,高文就下了命令,现阶段仅允许这项技术应用在德鲁伊法术领域――因为德鲁伊的神明“巨鹿阿莫恩”已经被证实死亡了,而且其神尸就被镇压在幽影界,即便逆变阵在窃取自然神力,也没有引发神罚的危险,可是用逆变阵给其他神术供能就不一定了。 其他神明可都还活着呢,甚至不但活着,他们还能给信徒回电话(响应祈祷)…… 虽然高文知道所有神明都死了一次,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些在远古时代被天顶星人屠杀的神明都已经复活过来,最起码圣光之神的神位现在是有个什么东西在上面坐着的,从心而论,高文是真不想在现阶段引起神座上任何一个神明的关注…… 琥珀也意识到了逆变阵这玩意儿的危险性,她跟着高文一起纠结起来,纠结半天之后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句:“就稍微偷一点……万一圣光之神发现不了呢?” 高文顿时瞪了这家伙一眼:“你职业病犯了是吧――什么叫偷一点,你以为这是你在酒馆里掏人钱包啊?” 琥珀缩了缩脖子:“我就这么一说,说说都不行么……” “逆变阵中保留着大量模拟神术的符文结构,而且这一结构是无法去除的,它很有可能会引起‘神明’的关注,但从另一方面讲,在这整个过程中,提供能量的魔网、转换能量的逆变阵、释放神术的符文基板,三个单元都没有任何‘心智’参与,人所做的只是扳动符文扳机而已,因此理论上这个过程仍然是可以绕过‘神罚’判定的,”卡迈尔说着自己的考量,“现在我们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 高文不等卡迈尔说完便开口了:“我们无法确定在整个施法过程完全自动、不涉及心灵钢印的前提下,‘神罚’是否仍然会发生,也无法确定‘扳动扳机’这个动作是否也将人类的‘心智因素’引入了施法过程,无法确定这样是否会间接导致‘神罚’,是这样吧?” “一切正如您所说,”卡迈尔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人虽然只是扳动了符文扳机来连接这个系统,但扳动扳机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思维驱使的结果。” 高文皱起眉来,忍不住低声自语着:“难道会跟观察者效应有关么……宏观世界的观察者效应?” 卡迈尔没听清:“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我认为‘扳动扳机’是不应该属于施法过程的,因为施法过程在魔网-符文基板构成的系统中属于闭环结构,人在外部操控的过程中,其精神力并没有和任何魔力产生共鸣――而精神力是否参与,是施法过程的重要标志。当然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具体如何……我们必须设计一个实验方案来验证它。” 卡迈尔点点头:“制定这样一个实验方案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保证实验过程的安全――我们有可能会招致神明的关注,这个代价太大,我们必须解决它的隐患。” 高文看着卡迈尔的眼睛――或者说看着他本应是眼睛的那两团奥术光辉:“你有什么想法?” 卡迈尔沉默片刻,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申请重启忤逆要塞的部分实验室。”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个问题:“还有能用的么?” “外部要塞区的实验室已经全毁,防护系统全部离线,但忤逆堡垒里的……还能用!” ------------ 第四百六十二章 教会的计划 重启忤逆堡垒中的实验室。 老实说,这个想法真的出乎了高文的意料,他大为意外地看着卡迈尔:“我记得……我们已经把忤逆堡垒中的几个实验室搬空了。” “我们搬走了样本和大部分能够移动的设备,但我指的是那些实验室本身,”卡迈尔解释着自己的想法,“忤逆堡垒中有一套和建筑物融合在一起的神力防护与预警系统,这套系统是没办法拆走的,而且目前还能用。这个系统用到了那些神秘的‘异域技术’,它能够有效抵御神明之力,当年我们对巨鹿阿莫恩的尸体进行切割时,该系统已经证明了它的效果――我们可以在防护系统内部进行实验。” “这个系统会不会干扰到‘神罚’的判定机制,导致最终的实验结果不准?”高文问道,“假如它屏蔽了圣光之神的感知……那即便我们在忤逆堡垒里安全激活了圣光符文,也不证明这个过程在现世界是安全的。” 卡迈尔体内传出带着奇异共鸣的声音:“这一点您无须担心,防护系统没有屏蔽作用,它只具备防护功能。” 高文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这方面你是专家,我认可你的方案。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隐患……忤逆堡垒位于幽影界,那是一个我们目前还无法随意穿梭的世界,眼下只有一扇已经有了千年历史的刚铎魔法门能够开启前往幽影界的通道,而且我们还没搞明白那扇门是怎么突然重启的。所以一旦在实验过程中两个世界的连接减弱,魔法门崩塌了,幽影界里的实验人员就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这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隐患,而且有着可怕的后果――擅长冒险(作死)的探险家们或许已经习惯了在探索魔法遗迹时遭遇魔法门崩塌、时空乱流、远古封印之类的“事故”,甚至把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故当成某种“刺激的浪漫”,但对于高文而言,一切无法用技术手段解释、未知而又不可控的东西都是必须规避的。 卡迈尔显然也提前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回答的很快:“我们确实还没完全解析出幽影界和现世界的链接规律,但通过这一年多的努力,我已经修复了‘幽影传送门’的监控系统,并且给它增加了一个预警机制――通过监控暗影界层的波动,我们至少能提前一小时预判出幽影通道的崩塌,一小时的话……至少够把人撤离出去了。” 作为从古刚铎时期存活至今的高级技术人员,卡迈尔对忤逆要塞有着和旁人不一样的感情,而且也更明白那座要塞的技术价值,他一直在想办法从那座已经严重损毁的要塞中挖掘出宝贵的技术遗产,对要塞底层那座幽影传送门的研究就是他努力至今的项目之一。 可惜的是领地上目前的高端人才还不够,在涉及到忤逆要塞的项目上,能够和卡迈尔一起研究的人寥寥无几。 听到卡迈尔的回答,高文轻轻呼出口气:“既然这样……那就去做吧,我们需要搞明白神术的秘密。” …… 圣苏尼尔城,圣光大教堂中,老迈的教皇正聆听着主教们传达的最新消息。 “……战火已经烧进圣灵平原,东境军团可能会在收获节前突破王的防线,挺进到巨木道口一带,受到战争的影响,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正在平原上游荡……我们和东境教区的联络也变得愈发艰难了。” “在圣灵平原中部、西部、北部,情况较好,惶恐的民众和小贵族正越来越多地前往教堂寻求慰藉……” “邪教徒的活动没有减少,尤其是平原东部,万物终亡会频频出现,再加上战争带来的伤病压力,当地贵族很欢迎我们的神官队伍……” “这场战争令人叹息,”教皇圣?伊凡三世的声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着,这位老迈的教皇深深陷在自己的座椅中,圣洁的光辉照耀在他悲悯的面容上,“内斗,争权,夺利,却让无辜的人卷入血火……这场战争的爆发便证明了一点:若无主的指引,人终将被痴愚所困。” 做出结论之后,这位老教皇抬起头,看向下方一名身材高大的主教:“梅高尔主教,中部地区剪除异端的行动是否顺利?” “中部教区的信仰已经日趋纯净,异神教会组织起的几次反扑都被我们击败了,”被称作梅高尔的主教低下头,恭谨地说道,“他们大部分逃亡东部,剩下的则逃进了西部的山林里,或者逃往南方。” “很好,继续你的工作,”教皇微微点头说道,他那略显浑浊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光明厅,“……我们必须将人们引到正确的道路上,这场战争已经给我们带来了警示――思想上的分歧让人们陷入争权夺利的旋涡,如果有了一个统一的信仰,情况或许就不会如此恶化。异神的教会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只有让我们去做了。” 站在教皇身旁的维罗妮卡?摩恩微微偏过视线,看了老教皇一眼。 “我们在东境的影响力很小,”老教皇继续说道,“尽管我们用了数百年,罗伦家族仍然拒绝教会过度深入东境,尤其是在战争爆发之后,东部教区的情况正在加速恶化……根据最近传来的情报,埃德蒙?摩恩对教会的态度甚至比罗伦父子更加恶劣,他已经开始公开驱逐教会的牧师了。” 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我对埃德蒙的作所作为表示遗憾。” “这不是你的责任,王子被利欲熏心,恐怕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老教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鉴于目前的局面,我认为已经是时候将东部教区的主教团撤回了。” 教皇的声音落下,大光明厅中顿时响起了轻微的骚动声。 主教们面面相觑,随后又低声讨论,很显然教皇的这个决定甚至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在这些主教身边萦绕的圣光也随着这阵骚动摇晃起来,并和大光明厅屋顶上荡漾的“圣光云海”混合、纠缠在一起,发出阵阵嗡鸣。 维罗妮卡抬起头,看着圣光纠缠、动荡的景象,随后她听到身旁的老教皇轻轻咳嗽了一声。 骚动的圣光迅速平复下来,重新变得步调统一,主教团的议论声结束了,一名主教仿佛是作为代表向前走了一步:“冕下,在撤回东境主教团之后……您还有何安排?” “这场战争……正在给无辜者带来痛苦,”教皇垂下眼皮,他身上萦绕的圣光升腾着,和大光明厅屋顶的圣光云海融为一体,这让他的每一句话中都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威力,“唯有统一的信仰才能消除这些盲目愚昧的分歧,为此,我们有必要用更直接的手段打击异端……圣教军,将加入这场战争。” 主教们再次骚动起来,但这一次,他们议论的时间更短,因为他们早在听到教皇要撤回东部主教团的时候便已经隐隐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 一名须发皆白的主教站了出来:“冕下,我们将支持王?” “东境叛军驱逐我们的神官,已是圣光之敌,”老教皇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说道,“为了主的事业,我们有必要结束中立,加入王的阵营。” 大光明厅中落针可闻。 自安苏立国以来,宗教中立便是这个国家运转的基本规则之一。 国王的归国王,教皇的归教皇,王室无权指挥教廷运作,教会也不可影响王室的统治,这是在开拓结束之后,披荆斩棘携手冲出废土的开拓军领袖和各个教会领袖们共同立下的承诺。 然而这个规则就要打破了――在所有教派中拥有最强军事实力的圣光教会将参与这场王国内战,圣教军的参战,意味着教廷已经不再是个彻底中立、不涉及王室权力的组织。 在这之后,不管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如何,教会在安苏的地位和影响力都将彻底改变。 如果是在内战之前,安苏王室绝不会允许这一切,哪怕圣教军是以“支持王室”的名义参战也是如此,因为这意味着教会正在将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但如今这种局面下……王正在东境叛军的重压下显露败势,而且南方最近还传来了更令王室不安的消息,白银堡中的那两位摄政公爵和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继承者将别无选择。 维罗妮卡不动声色地站在圣?伊凡三世身旁,她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主教们根本没办法从这位“圣女公主”的表情中看出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也猜不出这件事背后是否有王室的影子,但他们至少能确认一点: 王室并不反对这一切。 “冕下,您的思虑深远,”身材高大的梅高尔主教高声说道,“为了主的事业,是时候让圣教军以剑传道了。” 另一名主教则带着一丝担忧:“但这样一来,我们在东部教区来不及撤走的教士和信众恐怕会遭到东境叛军的清算。” “在撤回主教团的同时,一并安排普通神官和传教士的撤离――埃德蒙?摩恩敌视教会,这就是我们撤走神官最好的理由,”老教皇静静地说道,“至于信众……主将眷顾他们的灵魂。” …… 大光明厅中的会议结束了。 主教们依序离场,很快这间广阔的大厅中便只剩下了老迈的圣?伊凡三世,以及安静侍立在教皇座旁的维罗妮卡?摩恩。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教皇苍老的声音传入维罗妮卡耳中:“维罗妮卡,你是否也认为圣教军的参战是对安苏传统秩序的一次挑战?” 圣女公主沉默了两秒,淡然回答:“这件事对双方都有利――教会将得以进一步发展,王将有机会扭转战场上的颓势,两位摄政公爵会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在我看来……时代变了,冕下,面对时代的变迁,传统秩序不是不可以让步的。” “是啊,时代变了,新的时代有新的威胁……可威胁远不止一处,”教皇叹息着,语气中唯有感叹,“南方的局势怎样?” “迷雾重重。” ------------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内战旋涡 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 维罗妮卡静静地对教皇圣?伊凡三世报告着南方最近的局势变化“……在攻占磐石要塞之后,高文?塞西尔封锁了整个南境,并宣布建立塞西尔公国――或者说,重建塞西尔公国。 “目前仅有获得许可的商队可以出入南境,而且也只能在磐石要塞周边停留――为了进行贸易,塞西尔家族在磐石要塞南部设立了新城镇,名叫‘磐石城’。 “不管商人还是贵族派去的信使,都不可越过磐石城,因此南境腹地的情况完全不明,只有零星的消息传出来,说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开始整合南境,扫除过去一百年内南境贵族的影响,他实行了大量新政,以确保统治。” 圣?伊凡三世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轻声感叹“看来这位古代英雄有着很强的控制欲啊……” 随后他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问道“莱蒙特的遗体还在塞西尔人手里,是么?” “……磐石要塞没有回应教会的要求,莱蒙特主教的遗体还在南境,而且据说已经被火化了。” “以火焰净化尸体……还好,塞西尔人至少没有对莱蒙特主教的遗体做出什么亵渎之举,只是如果他们愿意把圣骨灰还给我们就好了,”老教皇轻声叹息着,“这样至少我们能确认莱蒙特主教真正的死因。” 一个地区主教死在了南境的“贵族战争”中,这个消息刚传回圣光大教堂的时候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但在这场战争中,本应中立的教会以莫须有的理由倒向南境贵族,主动进犯塞西尔领地是个不争的事实,再加上塞西尔家族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对南境的事实性统治,因此教会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去控制事态――等到他们终于从扩张教区、打击异端的事情中腾出手来的时候,塞西尔的军队已经打进磐石要塞了。 而在这之后,教会也曾派出使者去和南境接触,使者被阻挡在磐石要塞的大门外,他们只得到了一封来自高文?塞西尔大公的书信,信上对圣光教会在南部地区的行动表示失望,并传达了一个令人惊愕的信息 莱蒙特主教虽然是在贵族战争的过程中阵亡的,但却并不是被塞西尔人杀死,而是受到了永眠者教徒的偷袭。 这封信的内容在教会里只有少数人知道,教皇和维罗妮卡便是其中两人。 “现在南部教区的情况并不比东部乐观,虽然高文公爵还没有公开驱逐我们的神官,但根据零星传来的消息,他已经封锁了卢安城,并禁止所有圣光神官在南境走动和传教――理由是需要调查南境贵族对教会的腐化渗透情况,以及维持战后治安,”维罗妮卡?摩恩说道,“他等于是用战后管制的方式软禁了整个南部教会。” “……南境和东境从来都是棘手的地方,现在只不过更加棘手而已,”老教皇面无表情,淡然说道,“现在王室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东境叛军上,我们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因此也只能关注东境……维罗妮卡,你曾经和那位古代公爵接触过,现在你再想想,他对教会可能的态度是什么?” 维罗妮卡低垂着眼皮“……他确是一个无信仰的人,或者说,‘信仰’的力量对他而言只是某种工具。我只和他接触过很短的时间,而且还是在一年前,但根据他这一年内的行动,我能猜测他的想法他其实并不在意‘神’,既非敬畏也非抗拒,而是遵循着实用主义。我曾经研究过他施行的新政,从中发现了一个规律他的所有制度都首先考虑实用性,其次考虑成本和效率,最后才考虑法理道义,这可以说明他的行事风格。” “狂妄,但有资格狂妄,”圣?伊凡三世闭上了眼睛,“不过他的漠视总好过埃德蒙?摩恩的敌意。既然他把信仰视作工具……那就说明他至少不会排斥这件工具。” 维罗妮卡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冕下,您的意思是……” “先等等看,看他下一步要对卢安城做什么,如果情况不变,那我们就暂时无视,如果情况恶化了……维罗妮卡,你要做好准备,去和那位南方的统治者谈谈。” 维罗妮卡深深低下头“谨遵您的旨意。” “下去吧,我有些累了,”圣?伊凡三世闭着眼睛,原本努力坐直的身体渐渐佝偻下去,他的声音飘渺,似乎一部分心智已经飘到了圣光之神的国度,“我要小睡一觉……去聆听主的声音。” 维罗妮卡弯下腰,在老迈的教皇耳畔轻声说道“是的,主与您同在。” 圣?伊凡三世发出了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而在他脸上,一抹满足淡然的笑意渐渐弥散开来。 维罗妮卡走下教皇御座所处的平台,随手一挥,一层朦胧的圣光便笼罩在整个平台上,将教皇保护在其中,并和大光明厅里萦绕的圣光云海隔绝开来。 …… 夜幕渐渐降临了,群星照耀之下的王都正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圣苏尼尔城,皇冠街四号,军情局干员吉普莉静静地站在宅邸的阳台上,望着阳台外面那片华美却又陈腐的建筑群。 在皇冠街四号,一部分建筑已经成为纯粹的历史遗物,但仍有很多贵族后裔居住在其余的、继承自先祖的古老宅院里,每天从早到晚,都会有许多装饰华丽的马车在这条大街上来来去去,每当有大量马车停留在同一片区域的时候,那里的豪宅里就会亮起彻夜不熄的灯火,七弦琴和铃鼓的音乐声也会持续到第二天的清晨,而到了第二天,那些马车便会载着他们酩酊大醉的主人离开这里,返回他们在王城内外的庄园和城堡。 即便这个国家正陷入内战,即便每天都有战士死在圣灵平原的东部前线,即便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已经快要蔓延到巨木道口一带,这个国家的贵族们也丝毫没有减少他们宴饮的频率和规模。 吉普莉已经对这些厌烦了。 好在,今天是个难得的安静日子最近的几座宅院中并没有举办宴会,据说是因为巴林伯爵在城南举办了更大的宴席,皇冠街中一半的贵族都收到了邀请,他们的离开给了吉普莉一个享受夜色的机会。 马车轮子碾压石板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响起。 吉普莉收回视线,她看到一辆挂着魔晶石灯的马车停在宅邸的门前,于是迅速离开了阳台,回到书房。 片刻之后,身材高瘦、穿着一身骑士便服的皮尔斯出现在她面前。 “夜间出行越来越不容易了,”皮尔斯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道,“贵族们的宴会越来越频繁,工匠区和商人区的宵禁却越来越严厉,如果不是车上挂着公爵的标记,我今晚恐怕根本回不来。” “毕竟城里最近又开始有流言了,”吉普莉点头说道,“平原东边的情况可不好。” 皮尔斯笑了一下,视线在房间扫过之后不动声色地来到窗前,他关好窗户,随后激活了窗台下的魔法符文。 小型的隔音结界随之覆盖了整个房间。 “本部传来命令,”这位军情局干员简洁明了地说道,“我们准备撤离。” “撤离?”吉普莉睁大了眼睛,“局势恶化了?” “公爵打下了磐石要塞,南境已经成为塞西尔公国,安苏王室很快就会对此做出反应――不管反应如何,我们在王都都会受到更多关注,”皮尔斯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我们在这里公开活动过很长时间,而且你还和法师圈子接触多次,我们已经不适合继续驻扎在这里了。” 吉普莉忍不住微微皱眉“那这处据点怎么办? “会有一个新的工作小组来接替我们――但他们会在暗处保持潜伏,”皮尔斯解释道,“领主仍然需要王都的情报,只不过已经无法隐藏和伪装的我们要提前撤离而已。” 吉普莉怔了一下,随后略有些感慨地呼了口气“是么……看样子确实必须离开了。” “也是好事――据说本土那边发展很快,本部的新人不管从技能上还是装备上都比我们那一期要先进了很多很多,我们回去还可以抓紧时间补补课,否则……恐怕回去之后就直接跟不上那些新手了,”皮尔斯笑着说道,并看了吉普莉一眼,“话说……难道你还挺留恋这个地方?” “留恋?我可不留恋这里,”吉普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比起这里臭烘烘的街道,还是白水河畔的风更清新一些。” …… 白水河的夜风是很清新的,从很久以前开始,高文就很喜欢来到河岸边的高台上,吹着冷风看着河岸边的风光,或者思索未来,或者回忆过去,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就单纯地欣赏这一片风景。 这里的风景一直都在改变。 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白水河畔还只有一片荒滩,八百难民在荒滩上搭起了简陋的帐篷,营地的守卫们用火盆和简易的围栏来保护这片土地的安全,在那时候,太阳只要落山人们就必须立刻返回营地,因为营地外面的密林荒山中藏着饥肠辘辘的野兽,人们只能在帐篷里惴惴不安地熬过夜晚…… 然后帐篷变成了木板房,木板房变成了砖瓦房,围栏变成了城墙,城墙上建起了哨塔,白水河上的木桥变成了巨型斥力机关推动的机械大桥,木头搭建的临时码头变成了水泥建造的永久码头,甚至就连最荒凉的白水河北岸,此刻也变成了繁忙的“北城新区”…… 在入夜之后,魔晶石灯的光辉便会照耀河流两岸,仿佛璀璨群星洒落在大地上一般。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两年。 作为亲手打造这一切的人,高文能从这些变化中感受到最大的成就感。 他知道,这座城市的发展速度是一种奇迹,哪怕放在地球上也是如此,塞西尔人之所以能实现这种近乎开挂一般的奇迹,除了突然解放的生产力爆发出的巨大力量之外,还有便是魔法技术的发展。 “魔法技术啊……” 高文低声咕哝着,在星光和两岸灯光的照耀下抬起了手,一团朦胧的光辉随即出现在他掌心。 这不是什么骑士战技或法术,而只是空气中的游离魔力被激发之后的发光现象,它时刻提醒着高文魔力,无处不在。 “无处不在,看似无穷无尽的能量……” 挥手散去聚集起来的魔力,高文的眉头却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不远处的河水中突然传来一阵哗哗声响,打断了高文的思索,后者抬起头来,看到河面上正卷起一团水花,提尔的脑袋则从水花里浮了上来。 “呦――领主,你也来偷懒啊?” (推!书!时!间!这本书我很久以前就推过,相位行者写的《进化的四十六亿重奏》,科幻类,至今仍然在连载,讲述一个从单细胞生物开始进化的故事,哪怕放在现在看,这也是个非常新颖而且有挑战性的脑洞。书已经连载了许多年,如今仍然在坚持更新,对于能够接受这种“主角不是人,甚至配角都不是人”的设定的人而言,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书荒不书荒的都可以去看一下,里面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会让你们满意的。) ------------ 第四百六十四章 黑阱 说实话,提尔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高文还真被吓了一跳――海妖这种生物,貌似本质上是个元素体,这个海毛虫怪潜在水里的时候那是一点气息都没有的,这家伙哗啦一下子冒出头来,高文手里当时要是有砖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呼上去了…… 定了定神之后,高文看着正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提尔“你这么晚在河里泡着干什么?” “我不在河里难道在岸上?”提尔回应的理直气壮,“我是海妖啊,水元素啊。” “……这倒也有道理……”高文摸着下巴,然后突然感觉有哪不对,“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时候应该在造船厂那边指导工人吧?” 提尔如今已经成了领地上的船舶技术顾问,虽然她还是会争取一切可能的时间用来补觉,但根据手下传来的报告,这个海毛虫怪在造船厂的时候也确确实实是在认真工作的。 和领地上的大部分工厂一样,造船厂也实行三班轮换制度,工匠们一边加班加点地修复那些从南境贵族手中缴获的船只,以应对南境战后大规模建设期间越来越大的河运压力,一边则在提尔的指导下努力学习海妖的航行器技术,研究怎么制造新式船舶――而这个时间,如果高文没记错的话提尔应该在造船厂待着才对…… “啊哈……今天预定的工作都忙完了,现在他们正在测试几种材料强度,这不用我在旁边盯着,而且我对你们陆上人用的材料也不熟,”提尔一边游向岸边一边说道,星辉洒在她湿漉漉的长发上,泛着一层奇妙的光彩,“然后我就提前出来了……” 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语“这不还是溜出来的么……” “又没人发现,”提尔无所谓地晃着脑袋,“我偷偷顺着排水管流出来的……” 高文“……” 这个海毛虫怪真的没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就是最大的老板么?这家伙当着他面说出自己偷溜的经过竟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 高文心中不禁对海妖的社会形态和风俗习惯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蹲下身子,看着泡在水里悠然自得的提尔“你们海妖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你们平常……会有担心的事儿么?” “没心没肺?我没觉得……但大概在你们眼里是这样吧,”提尔在水里使劲拍了一下尾巴,哗啦一下子跃出水面,跟条咸鱼一样拍在高文身旁的地面上,然后一边啪嗒啪嗒地拍着尾巴一边说道,“我们这个种族吧……能活很久,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实在是看的太多了,所以就显得跟你们有点不一样。和海妖比起来,即便是你们所谓的长生种精灵,也是个相当年轻的种族……哎妈,终于翻过来了。” 高文瞥了这个在岸上啪嗒半天才能翻过身的咸鱼一眼,实在无法从这么个逗比身上看出所谓“深海古老种族”的底蕴和气质来,但他知道提尔说的都是事实作为曾经亲眼见证过陆地上一季又一季文明兴衰明灭的远古种族,这群深海咸鱼是有充足的资格把陆地上任何一个物种视作“小孩子”的。 在这一点上,恐怕只有他本体的卫星精能跟深海咸鱼们一较高下。 但他并不打算跟提尔讨论什么资历古老的话题,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被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的白水河两岸,片刻沉默之后,他问了一句“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你觉得这地方怎样?” “发展很快,秩序不错,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算不上先进,但你们的技术路线仍然能给我一些启发,”提尔用鱼尾撑着身体,很中肯地评价道,“只不过隐患也不少,基本上都是发展过快带来的。” 高文饶有兴致地看着提尔“具体的呢?” “你要不嫌刺耳,我就说给你听,”提尔无所谓地拍拍尾巴,“你走得太超前了,以至于只有寥寥几人真正跟上了你的步伐,你组建的统治机关中一大半的人都只知道去做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去做;你的人口和领地膨胀过快,边远地区的秩序必然会混乱,在你培养出足够的行政人员之前,这种混乱是无解的;你的军队强大却缺乏真正的磨砺,他们见的血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战火考验;你的领地发展极快,但它总有放慢的一天,一旦它发展放慢了,那些依靠快速发展所带来的红利而生存的产业就会出问题――光我看出来的,就已经有这么多了。”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提尔“没想到你平常竟然观察了这么多……” “我只是懒,又不是瞎,而且我平常也在看报纸的――虽然总是把报纸弄湿这一点有点麻烦,”提尔说着,看了高文一眼,“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些隐患你自己也知道吧。” “怎么会不知道,”高文无奈地笑着,坦然承认了提尔的说法,“但有隐患也要发展,停滞不前就不是面对隐患的问题了――那是会国破家亡的。” “反正你已经打下了磐石要塞,也就有了弥补这些隐患的基础,只要安安稳稳地发展消化,这些短板都会慢慢补起来的。” 高文没想到这条深海咸鱼也会这么认认真真地分析一件事情,还会这么认认真真地跟自己讨论起来,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提尔表现“诚意”的方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条深海咸鱼几乎每天都会往几个研究部门跑,为此她甚至大大压缩了自己睡觉的时间,很显然,“虹光炮”背后的奥术能量控制技术对正陷入技术瓶颈的海妖们而言是真的很重要,在面对种族利益的时候,即便是懒的几乎原地去世的提尔也会变得可靠起来。 “有这个消化时间就好了,”高文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有些好奇地问了个问题,“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在你们海妖观察陆地文明的漫长岁月里,一季又一季的文明生死明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文明抗住魔潮么?” 这个问题实在重要,高文是真的很想确认一件事魔潮,对凡人而言难道就真的无解? 从海妖观察陆地至今,十几季的文明兴衰,无数或聪慧或勇敢的种族在这片陆地上活跃过,难道他们就全都被魔潮毁掉了? 面对高文提出的问题,提尔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犹豫纠结之色。 高文捕捉到了提尔表情中的细微变化“有什么隐情么?” “其实不算隐情,但这里面有一件我们还无法证实的事情,”提尔用鱼尾轻轻拍了拍身子下面的岩石,“我相信你是个理智冷静的人――所以我打算跟你讲讲我们曾发现过的一个现象。” 高文的表情变得肃然,静静听着提尔的讲述。 而提尔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其实并非所有文明都是被魔潮毁灭的――有的在魔潮爆发之前便因种种原因自灭了,而有的……是在扛过魔潮之后突然消失的。我指的是真正的大魔潮。” 按照提尔的说法,魔潮有两种,刚铎帝国七百年前经历过的那次魔潮只能说是一场小规模的“涟漪”,而在真正的大魔潮到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翻天覆地,那才是真正不可抵挡的。 所以高文立刻就惊讶起来“有成功扛过大魔潮的?” “有,而且不止一个,”提尔认真地点头说道,“他们找到了能够抵御魔潮的防护技术,或者找到了魔潮变动规律,提前建造了安全区,甚至有一个种族在魔潮到来之前完成了全族的生命形态转换,他们都在大魔潮到来的时候存活了下来,我们曾经都以为那些文明大概是没问题了……但最终,他们还是在魔潮结束之后就突然之间就灭亡了。” “突然之间灭亡?”高文从提尔的话里听出了深意,“也就是说,原因你们也不知道?” “看上去是突然爆发规模巨大的战争,但看不出来在跟谁打,我们的观察员也曾上岸调查情况,但却发现陆上文明的存储资料基本上全毁了,哪怕找到一些资料,上面也只有精神错乱的疯人疯语。另外我们还观察到过超大规模的集体自杀和殉葬现象……完全解释不清楚。” 高文的眉头紧紧皱起,这情况是他此前从未想过的,但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在作为卫星精挂在天上的时候,确实曾观察到蔓延整个大陆的战火,甚至是足以毁灭大陆上所有国家的战争…… 虽然当时他的观察已经严重断续,无法从那些凌乱的画面中拼凑出完整的发展过程,但那些画面的存在便足以佐证提尔的话所言非虚。 毁灭大陆上文明的,不只是魔潮。 “我们对陆地上的观察能力有限,因为我们也会受到魔潮的一定影响――海妖在魔潮到来的时候不会死,但我们的设备将受到很大干扰,海洋本身也会变得非常危险,难以控制,所以我们并不清楚在魔潮前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陆地上的文明似乎只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遭遇灭绝性的灾祸,有一个瓶颈等在那里,而这个瓶颈……应该是出现在魔潮结束之后。” 瓶颈,一个看不见的瓶颈,或者说……一个陷阱。 “很像个陷阱,不是么?”提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正中了高文心中所想,这位海妖小姐用鱼尾撑起身子,仰起头来看着遍布群星的夜空,“一个个文明就好像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航行,我们海妖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们的灯光在黑暗海域中忽明忽暗,其中一些被风暴吞噬了,一些在风暴降临之前就熄灭了,而那些侥幸冲过了风暴区的……不等我们前去祝贺,他们也突然间熄灭了。这真是个可怕的世界,黑暗的海洋中就好像存在着肉眼看不到的大漩涡一般,会将大意的航行者突然吞没,所以我们给这个神秘而可怕的现象起了个名字―― “我们管它叫‘黑阱’,黑暗海域中的陷阱。” ------------ 第四百六十五章 逆潮之战 坦白来讲,从提尔口中听到关于“黑阱”的现象让高文心中陡然增加了难以名状的压力。 在魔潮之外……这个世界上还可能存在着其他威胁,大到足以引起文明灭绝的威胁,而比魔潮更加可怕的,是这种威胁的无形无质——哪怕是经历过十几次魔潮变迁,观察这个世界无数年的海妖们,也没能摸清这个威胁的本质。 这无疑是个令人极度不安的事实。 高文的脸色严肃而阴沉,不发一言地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提尔静静地在旁边等着,直到高文突然呼出一口气,这位海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不是突然有点绝望?” 高文的回答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不。” “你不用强撑着,遇见这种情况产生巨大压力是很正常的,”提尔貌似很懂地甩了甩尾巴,在岸边岩石上拍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毕竟一直以来你们能想象到的最大危机也就是魔潮,现在突然知道危机不止魔潮一个,谁还能心平气和嘛……”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感觉到了压力,但我心态还没崩,更谈不上绝望,”高文长出口气,脸上表情稍稍缓和下来,“你提到的‘黑阱’现象……或许确实存在吧,但对我而言,魔潮仍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如果连魔潮都抗不过去,去考虑那个压根不明不白的‘黑阱’只能是白费力气,我不必为这种虚无缥缈的灾祸失去斗志。” 提尔静静地看了高文片刻,突然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你……你这家伙还真是有意思……哈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怪不得你这家伙跟我们海妖能说到一块去……你在我们海妖社会里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家伙。” 高文看着提尔这笑的几乎要把自己掀到河里去的动静,脸上表情难免有点尴尬“至于这么夸张么?” “你的心态很好啊——”提尔勉强止住了笑,用尾巴使劲蹦跶着凑到高文身旁,看着后者脸上的表情,“你就真的不怕么?哪怕你们真的找到了在魔潮中存活的办法,你们也可能要面对之后的挑战,你就真的不怕?” “人是一种怕死的生物,但很少有人会因为怕死而放弃生命,人只会因为怕死而努力求生,”高文坦然说道,“对我们而言,不管魔潮还是‘黑阱’,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同样未知,同样致命,同样看似无解,但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魔潮来临之际生存下去,那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黑了。” 说到这,高文抬起头来,有些出神地望着遍布繁星的夜空。 “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我便意识到哪怕‘黑阱’存在,对我们而言也就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提尔听着高文的话,突然再次感叹了一句“……你如果在海妖社会生活,一定会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海妖也是个很会自我安慰的种族,我们乐观又执着,这一点你跟我们很像,”提尔很认真地说道,“说实话,大部分海妖并不怎么喜欢陆上人——在我们眼中,陆上人是一种发展十分迅速但又总会飞快把自己搞死的生物,你们缺乏远见,热衷于短期利益,而且不重视承诺,但我必须承认……你们这种充满激情和希望的社会也很令人着迷。” 高文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好保持微笑,算是接受了提尔的夸奖。 而提尔在安静了一会之后便继续说道“其实关于黑阱……我们也不是毫无研究的。虽然我们一直搞不明白它是如何发生的,也没观察到它的具体表现形式,但我们对它有个猜想……” 高文眨眨眼“猜想?” “遭遇黑阱的文明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至少能在魔潮中存活下来——即便是在魔潮到来之前突然毁灭的文明,他们也已经有了足以在接下来的魔潮中自保的能力,这一点是我们的观察员确认过的,”提尔认真解释道,“我们觉得……黑阱可能就是一种过滤器,只要文明发展达到了某个阈值,就会有个毁灭性的东西被启动,来毁灭这一季文明……我说的这些,你应该都能理解吧?” 提尔似乎是打开了话题,忍不住越说越多,说到最后才突然想起高文是个“落后的陆上人”,于是忍不住加上了最后一句。 “当然能听懂,刚铎时期的文明层次也不低,”高文说着,眉头深深皱起,“不过你提到的过滤器……如果这是真的,那情况可就糟透了……” 只要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某种外来因素毁灭?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这种东西? “我们只是猜测,因为根据我们的观察,所有发展至一定高度的文明都毁灭了,有一道看不见的阈值卡在那里,毁灭掉的文明没有一个超过它的,所以我们只能判断‘黑阱’是个过滤器。” “这个‘阈值’你们推算出来了么?”高文突然盯着提尔的眼睛问道,语气十分严肃,“它有什么标志性的‘点’么?比如某个关键技术被突破,或者人类踏足了某个关键领域?” “很遗憾,总结不出来,一方面我们每次都错过了黑阱,只能看到毁灭之后的残迹,无从推断黑阱爆发之前陆上文明在干什么,另一方面是每次魔潮都在重置魔力环境,每一季文明走的技术路线都大不相同,相互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提尔摇着头,“我们现在只能粗略给出一个标准,那就是至少能在魔潮里生存下去的文明,才有‘资格’被黑阱毁灭。” 高文皱眉沉思着,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些被毁灭的文明,超过你们了么?” “……没有,”提尔知道高文想说什么,她回答的很坦然,“我们海妖是几乎毁灭过一次的文明,但我们残存的技术力仍然超过了那些陆上文明,而我们……并没遇上黑阱。” 技术实力比陆上文明更高,存续时间比陆上文明更长,在魔潮中生存了不止一季,而且又晒又跳的海妖们……没有遭遇黑阱。 这一切在高文意料之中,而这个事实也正是高文对提尔所说的“黑阱过滤器”假说存疑的原因。 触发黑阱的不一定是技术领域的进展,或许是陆上文明在别的方面误触了它——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海妖们那特殊的生命形态让她们免于黑阱,或者……黑阱只会发生在陆地上? 高文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提尔立刻否定“不止在陆地上,有一个文明曾经发展出了很强的远洋航行技术,他们的海上自律平台和海水萃取工厂甚至曾经开到了我们的领海边上,并在海里建立了半永久的居住穹顶——但他们还是突然就全死了,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在和我们谈海底热源开发的事情,一个月后我们派代表过去,却发现整个穹顶已经废弃,里面全是尸体……” 高文皱着眉“当时的原因也没查明?” “没有。代表团发现的时候,他们的穹顶已经废弃了半个月,很多证据都消失了。不过我们发现他们的穹顶护盾是从内部关闭的,他们应该是自己关掉了防护,然后被淹死了。” 高文张着嘴巴愣了半晌,最后却只能说出一个词“诡异……” “是啊……诡异的很,”提尔慢慢说道,然后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对了,说起来……有一季文明的毁灭似乎跟别的不太一样……他们的毁灭和一个古老种族有关。” “古老种族?” “龙,”提尔说出了一个让高文意外的字眼,“那个文明毁灭于一场有巨龙参与的战争。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有一个陆上帝国突然崛起——他们发展的速度极快,并迅速统治了整个陆地,还和我们有过一些接触,但我们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战争就突然爆发了。 “参战的一方是那个陆上帝国,另一方却是巨龙——现在巨龙已经很少出现在大陆上,你们都把他们当传说生物看待,但上古时候的那场战争里,巨龙几乎是铺天盖地地从北方飞来,他们当时可一点都不像隐世种族,而是实实在在地参与了那场战争…… “我们到现在也不清楚战争是哪一方先挑起的,但战争爆发的原因似乎跟信仰有关,因为巨龙在战争初期摧毁了那个陆上帝国的大量神殿类设施,那是有针对性的攻击。 “那场仗打的非常激烈,交战双方实力几乎旗鼓相当,巨龙死了很多很多,我们的观察员甚至不能太过靠近战区——因为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只要不是自己人,他们就都会攻击。 “那场仗打了十年——这么长的持续时间也是和寻常‘黑阱’现象不一样的地方,其他因黑阱而灭亡的文明都是很快便消失了——打到最后,巨龙惨胜,而那个盛极一时的陆上帝国则灰飞烟灭。 “根据我们的观察员带回来的零星资料,当时那个陆上帝国将战争爆发的年份称作‘逆潮之年’,因此他们也把那场战争称作‘逆潮之战’。” “逆潮之战……”高文听着这个来自上古的、波澜壮阔的故事,却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这个故事离如今这个时代实在太遥远了,如今却被提尔娓娓道来,难免有着严重的违和,但他相信提尔不会胡编乱造这么个故事来寻开心,“确实,它和你之前描述的‘黑阱’都不一样。” “没错,持续时间长,原因明确,而且还被我们观察到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没确定下来当年的‘逆潮之战’是不是一次‘黑阱现象’,可是有一点是能够肯定的——如果逆潮之战跟黑阱有一定联系,那么巨龙一定知道些什么。” 高文忍不住苦笑起来“你是让我找巨龙去打听情报么?” “万一有机会呢?”提尔甩了甩尾巴,“而且我就是给你提个思路,反正也不是我想办法。” 高文“……” 这一瞬间,他是真的有点想把这条鱼拍死在岸上了…… ------------ 第四百六十六章 重启的实验室 黑阱与逆潮之战。 说实话,高文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和海妖提尔的闲聊中听到这样令人震惊的远古密辛,但仔细想想他便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说出比他这个卫星精所知的还要古老、详尽的史料,那么也只有这群从上古时期便一直在观察陆地的深海咸水鱼了。 所谓的黑阱……到底是什么? 《黎明之剑》第四百六十六章 重启的实验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四百六十七章 可控的圣光 实验室的防护系统成功启动了。 这套在星火年代建立起来的防护系统展现出了在那个人类文明鼎盛的时代,刚铎帝国有着多么登峰造极的魔法技艺――尽管外面那座忤逆要塞里的绝大部分装置都已经因为魔潮的侵蚀和一千年的风化而失效,但在这个被隐藏起来的忤逆堡垒中,古老的防护系统仍然保持着最起码的功能。 “厉害耶……”琥珀虽然对实验室里的东西一窍不通,但在听到那自动应答的合成音之后还是忍不住惊叹起来,“刚才那是什么?魔偶?塔灵?是北方的法师们制造出来的那种人工心智么?” 卡迈尔一边操纵着圆形平台上复杂的魔法符文一边随口答道:“魔偶和塔灵?那只不过是微末之技……我们曾经可以制造出近乎人类的心智核心,它们能像人类一样思考,装载心智核心的铁人士兵和我们的魔导师兵团被视作大陆上最强大的两个兵种,而北方蛮夷的魔偶和塔灵……体积巨大,思维迟缓,逻辑系统破绽百出,根本就是残次品。” “可惜在魔潮到来的时候,过于精密的心智核心是第一批失效的设备,铁人兵团直接在武库里原地变成了一堆废铁,”高文摇着头,“我们当时唯一庆幸的就是起码那些铁人是直接报废的,而不是失控了――否则情况会更糟。” 听到高文的话,卡迈尔也只能是一声长叹。 而在说话间,这位古代魔导师终于完成了测试的准备工作。 在实验室中央的圆台上,一套基于塞西尔符文技术的装置被放上了台面。它有着一套通用型的蜂巢魔网,六片蜂巢单元排列成整个装置的供能部分,被放置在台面的中央,而在蜂巢单元的下缘,则连接了一个特殊的大型符文基板――那就是皮特曼设计出来的逆变阵单元。 逆变阵的输出端则连接着一套符文扳机装置,符文扳机与一个紫铜制的空白基板相连,那空白基板上留有凹槽,正好可以将圣光基板镶嵌其中。 整个测试装置就是如此简单,所有结构一目了然,机制机理也清楚明白。 “用逆变阵给圣光符文充能,本身过程并不复杂,我们的第一个测试目的,就是验证这个过程是否可以实现,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是否会招致圣光之神的‘神罚’,”卡迈尔漂浮在实验台前,为现场的每一个人解释着这个测试的目的,“实验室设置有完善的神力防御系统,可以保证即便圣光之神降下神罚,也会被防御系统过滤掉――它的防护等级很高,根据当年的实际测试,即便巨鹿阿莫恩的血肉在实验室外失控爆发,也不会影响到屏障内的安全。” 当年的刚铎研究者们之所以能够进行各种针对神明之力的研究,靠的就是这层防御系统――否则哪怕巨鹿阿莫恩已经陨落了,这一群凡人在神尸旁边研究怎么给神明切片也足够他们死个千八百回的。 当年的忤逆小组能全员存活,便已经证明了这套防御系统的可靠性。 “这种防护等级肯定是够了,”高文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在我们启动逆变阵之后,就能根据实验室是否遭受攻击来判断这套装置是否有引发神罚的危险?” “正是如此。”卡迈尔微微点了点头。 高文思考了一下,紧接着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假如这套装置顺利启动,而且没有产生神罚,我们怎么确定是装置本身的架构成功规避了神罚,还是它帮助使用者规避了自己的心灵钢印?” 神罚和心灵钢印,这两个因素是影响凡人使用神明之力的两道枷锁。 高文虽然并不是一个研究人员,但他很清楚“严谨性”三个字在实验项目中的重要性,他提出的问题,便是要尽可能严谨地验证上述两个因素在实验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如果这一点不能确认,那么圣光符文技术毫无疑问将留下巨大的隐患。 “……我必须说,您实在有着一颗研究者的心,”卡迈尔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接着便说道,“请放心,我们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我们在符文扳机上设置了一个能够传输魔力的联动装置,这个联动装置连接着另外一个圣光基板,并且是直接连接。测试者需要将自身魔力注入符文扳机并启动装置,这样一来,在符文扳机闭合的时候就有两个圣光基板被同时激活了:一个依靠测试者自身的魔力直接激活,我们称之为一号样本,一个被魔网和逆变阵间接激活,我们称之为二号样本,通过观察这两个样本的启动情况,我们就可以判定在整个过程中,测试者的心灵钢印究竟出现在哪个环节,以及它的存在是否会影响逆变阵运作。当然,为了实现这个流程,测试者本身必须是具备魔力天赋的超凡者。” 高文对卡迈尔的设计心悦诚服――这果然是专业的研究者,他自己能想到的问题,在专业研究者这里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 卡迈尔所设计的这个流程,其关键点就在于通过“一号样本”确认了测试者的心灵钢印是否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着生效,由于心灵钢印是测试者本身的固有属性,因此只要一号样本受到心灵钢印影响,那便可以确定“钢印”是始终存在的,测试者并没有因为装置的“魔网-逆变阵”架构而规避自己的心灵钢印。 装置检查完毕了,卡迈尔退到一旁,而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则来到了平台前。 他就是这次的测试者。 高文看着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到他沉着地站在平台前,并把手放在了那个特制的符文扳机上,在对方开始之前,高文突然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科恩,”年轻的研究员坦然地面对着高文的视线,他的呼吸略有点急促,但仍然尽最大可能保持着镇定,“我的名字叫科恩?贝尔,领主大人。” 高文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略一思索,他便从记忆深处找到了对应的信息:“科恩……你是奥术转印技术中,发现秘银用法的那个研究员?” “您竟然记得我――这真是我的荣幸!”年轻的研究员略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我只是发现了这个思路,涂层是由我们整个团队做出来的……” “你的贡献很大,不用谦虚,”高文打断了年轻研究员的话,随后看了实验台上的整个装置一眼,表情严肃地说道,“你知道这个实验的性质,是吧?” “是的。” “你有信仰么?” 年轻研究员低下头:“我是魔法女神的浅信徒,领主大人。” “当你按下按钮之后,你可能会面临神罚,这一点你知道么?” “知道,”年轻研究员,身为三级奥术师的科恩坦然回答,“按下按钮便是对圣光之神的忤逆之举,上一个这么做的人被圣光烧死了――但我相信这里的防护系统会产生作用的。” 卡迈尔飘到高文面前:“测试者皆是自愿参加,领主大人,这一点您请放心。” “我知道,”高文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呼出口气,看向站在实验台前的年轻人,“科恩?贝尔,你可以提个要求――我以个人名义答应你。” 实验室中的气氛变得肃然,就连在任何时候都能嬉皮笑脸的琥珀,此刻也带着一丝敬意看向了实验台前的年轻人,而作为众人视线焦点的研究员科恩则在这之后沉默了两秒钟,随后一脸认真地看向高文:“领主大人,我来自王都――那个地方已经封锁了。如果我成功了,我希望您能把我的家人接到这里,而如果我失败了,我希望能捎回去一句话:科恩?贝尔,商人的孩子,是倒在追求魔法真理之路上的。” 说完这句话,年轻的研究员便对站在一旁的同僚以及作为项目负责人的卡迈尔用力点了一下头,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将魔力注入符文扳机,并用力按下了那个铁质的按钮。 所有的视线都在瞬间击中在实验室中央的平台上。 蜂巢魔网充盈着淡淡的蓝白色辉光,与魔网相连的逆变阵单元也在同一时间变得明亮,所有的魔力纹路和符文都被激活了,纯净的魔法能量通过转化,被注入到作为样本的圣光符文中,而与此同时,直接与符文扳机连接的圣光基板也在科恩的魔力注入之后变得明亮起来。 这一切其实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然而在高文的注视下,这一切却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漫长。 终于,和逆变阵相连的二号圣光基板上空浮现出了一团澄净、圣洁的光辉,而和符文扳机直接相连的基板却在短暂闪烁之后陷入熄灭。 圣光符文基板在逆变阵的供能下顺利激活了。 测试者的心灵钢印在整个过程中仍然存在。 科恩仍然好好地站在实验台前――他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因紧张而张大了眼睛,呼吸急促,手指微微发抖,然而他确实完好地站在那里。 卡迈尔立刻呼叫了实验室的应答机关:“防护系统,报告是否受到神明冲击!” “防护系统自检中……未发现攻击迹象,防护系统能量充盈。” 卡迈尔维持着漂浮在半空的姿态,足足十几秒之后才突然转过身,激动地看着高文:“没有神罚!领主,我们成功了!魔网-逆变阵架构可以规避神罚!而且不受心灵钢印的影响!” 琥珀眨巴着眼睛,以她的理解能力和知识面,直到现在其实也没搞明白整个实验的机理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意识到了“实验成功”的事实,她愣愣地看着高文:“这就成功了?这么说……我们把圣光从圣光之神手里‘偷’过来了?” “不,我们只是拿过来了而已,”高文面带微笑地看着半精灵小姐,随后走向实验台,郑重其事地对科恩点了点头,“我会记住我的承诺的――我会把你的家人安然带回塞西尔。” 正在这时,瑞贝卡的声音突然从高文身后传来:“祖先大人,其实我们还有一项测试。” “还有一项测试?”高文惊讶地转过头,却看到瑞贝卡指挥着技术人员们将一些新的装置摆放到了实验台上,“你设计了什么?” “随机选择。”瑞贝卡认真答道。 ------------ 第四百六十八章 更加可怕的猛兽 高文没有想到瑞贝卡还为这次实验准备了第二个项目,但在听到对方“随机选择”四个字之后,他立刻便隐约猜到了这姑娘的想法。 “我想更准确地测试一下,看看心灵钢印到底是怎样生效的,”瑞贝卡解释着自己的思路,并指着研究员们正在实验台上安装的那些装置,“这是一个改造过的符文扳机――它里面有一个不断旋转带有卡齿的圆盘,当按钮按下的时候,圆盘会和一个小平台接触,而只有在圆盘上的卡齿转到合适位置的时候,齿和平台之间才会建立正确的魔力回路――整个装置是封闭的,换句话说,按下按钮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操作之后会有什么结果,他的心智选择仅限于是否按了按钮,而不涉及是否激活了系统……” 琥珀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看着瑞贝卡,她终于听懂了一些东西,于是不禁惊呼起来“你们这帮搞研究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高文也被瑞贝卡设计的这个流程吸引了,这个流程本身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但狍子姑娘的思路一如既往能给人带来惊喜,他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旋转的卡齿圆盘其实是个伪随机系统,但这个系统的重点不在随机性,而在于测试者……” “是的,在于测试者‘不知道结果’,”瑞贝卡点着头,“我想知道,当测试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忤逆神明的时候,心灵钢印是不是还管用,还是只要测试者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信仰上的疑惑,就会引起钢印……” 始终没有发言的皮特曼此刻也被这个精妙的“随机选择”试验引起了兴趣,这个从来都没个正型的老德鲁伊脸上也露出了研究者那种兴致盎然又严肃期待的表情,他一边捏着下巴的胡子一边绕着实验台转了一圈,边转边点头“巧妙……巧妙……这样一来应该只会有三种不同的结果,第一种是逆变阵系统中的圣光基板可以激活,而直接由测试者提供能量的基板不会激活,第二种是两个基板都被激活,第三种是两个基板都没有激活――分别对应的是在随机选择情况下心灵钢印生效、心灵钢印失效以及卡齿未连接三种情况。” 琥珀想了想,竟然也冒出个问题“那如果测试者直接供能的基板激活了,而逆变阵连着的那个基板反而没有激活呢?” 实验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几个视线同时落在琥珀身上,让半精灵小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皮特曼狠狠地拈着自己的胡子,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道“那就意味着我们都被圣光之神耍了!” “开始吧,”高文长长地吸了口气,对实验台前的科恩?贝尔微微点头,“进行随机选择。” 年轻的研究员郑重其事地微微鞠躬,随后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向实验台的方向。 所有无关人员都退到一旁,并密切关注着实验台上的情况,而科恩?贝尔则将手指放在那个改装过的、仿佛一个长方铁盒般的大型“符文扳机”上,他默默地在心中数了几个节拍,随后向那个紫铜制的按钮注入魔力并用力下压。 “随机选择”装置中传来一阵咔咔的声响,片刻之后,实验台上的两个符文基板都毫无反应。 卡迈尔上前检查过装置,随后公布结果“第一次测试,无效连接,开始第二次测试。” 科恩?贝尔再次向符文扳机注入魔力,随后按下了按钮。 在片刻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实验台上的两个符文基板同时亮了起来,并生成了稳定的圣光! 实验室中响起了好几处吸气声,而卡迈尔则上前一步,确认了实验装置的状态一切正常之后,这位古代魔导师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宣布了结果“第二次测试,样本全亮!” 高文抑制着自己的激动情绪,用尽可能淡然的语气下令“进行第三次测试。” “……第三次测试,样本全亮!” “……第四次测试,无效连接……” “……第五次测试,样本全亮!!” 年轻的法师科恩一次次激活着眼前的符文扳机,他眼眸发亮,仿佛沉浸在某种莫名的亢奋之中,直到用于测试的两块符文基板都陷入了废能过载状态,他才在卡迈尔的命令下停了下来。 实验室中一片寂静,只有各种魔导装置和实验室防御系统所发出的低沉嗡鸣在仿佛凝固般的空气中低声回响,卡迈尔静静地漂浮在实验台前,看着正逐渐黯淡下去的两块符文基板,良久,他抬起头,那镶嵌在奥术云团中的两点光芒闪烁着,慢慢扫过整个房间。 他仿佛看到了这里昔日的模样,他看到墙壁上悬挂着刚铎帝国的徽记,看到实验室中的能量导管明灭起伏,看到身穿帝国魔法师袍的同僚们站在一个个实验台前,那些人转过头来,他们面带微笑,向着这里发出祝贺。 卡迈尔扬起了双手,他的声音在整个实验室回荡“忤逆者们,欢呼吧!我们又打开了一扇门!” 欢呼声真的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卡迈尔眼中的昔日景象轰然崩解,他看到这间熟悉的实验室里铺设着蜂巢般的现代魔网,而站在周围的则是身穿白色短袍的研究人员,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在他视线中远去了,那些新的面孔则在他视线中愈发清晰起来。 卡迈尔看向高文“抱歉,领主,我有些失态。” “没关系,这是个值得失态的时刻,”高文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他赞许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研究人员,“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好样的――我们应该庆祝,我们刚刚突破了神的权威!我们用事实证明了,哪怕是所谓的‘神术’,也是可以用逻辑和技术来解释并掌控的!” 莱特静静地站在一旁,旁观着这片土地上最聪明的一群人完成了这场实验――没有惊心动魄的景象,没有人山人海的盛况,这里有的,只是十几个研究人员、几个见证者,以及实验台上的两团小小的圣光,然而就在这貌似平凡的两个小时内,这里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却不亚于过去历史上人类以神为名所掀起的任何一场战争! 这确然是一场战争,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血雨腥风,但却意味着凡人对神的第一次成功反抗。 “现在我们可以确认了,心灵钢印受‘自我认知’影响,”卡迈尔离开实验台,来到高文面前说道,“在随机选择的情况下,测试者不确定自己的操作会有什么结果,因此哪怕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是‘忤逆之举’,心灵钢印也没有生效;同时我们也通过第一个实验证明,即便心灵钢印生效,基于纯机械原理运行的魔导装置也可以不受其影响,‘扳动扳机’这个过程虽然有心智参与,而且也确实引发了钢印,但钢印的效果是可以被技术手段隔离的……” 这时候皮特曼从旁走了过来,这个小老头仍然在拈着他那越发稀疏的胡须,脸上带着思考的神色“其实我最好奇的是另外一点心灵钢印本应该作用在测试者自己身上,可是测试者对符文基板注入魔力之后,那些已经脱离测试者的魔力怎么就凭空消散了?难道已经脱离人体的魔力,也仍然是残留着‘思想’的?它们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于是就主动解体了?” 卡迈尔听着皮特曼的话,忍不住也跟着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个令人困惑的现象,测试者自身因为心灵钢印的影响而无法释放神术还可以理解,但测试者通过实验装置来释放神术时魔力是要离体进入另一套系统运行的,换句话说,在使用实验装置的时候,“魔力运行”是个已经发生的事实,这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却因为测试者自身的心灵钢印而凭空消散了,这是为什么? 看着陷入困惑和思考的卡迈尔和皮特曼,高文的头脑飞快运转着,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脑力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本土知识时竟然有些跟不上――心灵钢印现象确实让他联想到了观察者效应,这是因为“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受到观察者影响而发生改写”这一特征让他忍不住如此联想,然而心灵钢印的效果却又跟他所知的那个“观察者效应”不完全一样,它不但发生在宏观世界,而且还体现出了更高的唯心性测试者对自身行为的认知,竟然是决定现象是否发生的第一条件!? 这个世界……真的是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而且两个世界的区别还不止这些在地球上,所有跟量子理论有关的东西在出现之初都引起了科学界的剧烈动荡,研究者们无不被这个恐怖的现象折磨的寝食难安,而在这个世界…… 卡迈尔和皮特曼只是因这个现象而困惑而已,他们的心态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 原因很简单在魔法领域,违背常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个世界还没有建立起那座稳如磐石的“魔力学大厦”,研究者们还不知道三观彻底颠覆的可怕…… 高文把视线从两位研究者身上移开,心中微微有些感叹或许,又一头野兽被他释放出来了,这头野兽……说不定比“超凡之力归于凡人”更加可怕…… 他的思绪渐渐弥散开来,从那疑似因受到观察者影响而自我消散的魔力,到疑似思维锁的心灵钢印,从神明的本质,到人和神之间的联系,他的思绪越放越远,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希望你们……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高文悚然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实验室落地窗的方向。 他的视线越过忤逆堡垒的能量屏障,越过幽影界中的混沌昏暗,越过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碎石和碎片,死死地盯在巨鹿阿莫恩的尸体上。 (又到推书的时候了!书名《饮了这碗孟婆汤》,简介我就直接抄了 叶北是个阴阳先生,没有营业执照的那种。 靠着与生俱来的神秘玉佩,煮出一碗孟婆汤,给各路妖魔鬼怪做着心理辅导(物理)。 由于职业原因,他时常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直到有一天,叶北发现自己死不掉了 我跟你们讲,灵异类看起来果然还是刺激,尤其是一个人看的时候,虽然目前字数还很少,但看着感觉很有潜力。 反正奶死了就当是灵异现象。) ------------ 章节目录 第四百六十九章 都在前进 巨鹿阿莫恩的尸体仍然静静地漂浮在昏暗无边的幽影界空间中,破碎的巨石和古代星舰的金属残片围绕在这座仿佛小山般巨大的神尸周围,寂寥无声,一切如常。 高文的视线透过窗户和防护屏障,死死地盯着那具在黑暗中发出柔和微光的神尸,然而他脑海中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幻觉,可是高文感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确实是听到了它,而且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声音确实是从外面传来的是从巨鹿阿莫恩的方向传来的。 琥珀第一个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她立刻跑到高文面前,一边使劲蹦着一边摇着手在后者眼前挥来挥去“喂喂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表情这么吓人” 高文一把抓住琥珀晃来晃去的爪子,一脸严肃地盯着琥珀的眼睛“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琥珀被高文这严肃到可怕的表情给惊着了,她缩着脖子“没啊你又幻听了” 高文时常会陷入走神状态,或者从永恒石板之类的事物中听到看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琥珀对此显得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我不确定大概是错觉吧” 高文不置可否地说着,随后把一脸萌圈的琥珀放在一旁,自顾自地来到了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前。 他注视着巨鹿阿莫恩的尸体,全神贯注,全身戒备,并在脑海中尝试着沟通“刚才是你在说话” 自然之神的尸体沉默着,就如过去千百年一样地沉默着。 高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在耐心等待了数分钟,而且尝试了不止一次沟通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尽管他仍然认为自己之前不是幻听,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有点滑稽和诡异。 卡迈尔也注意到了高文的举动,他立刻对实验室应答机关下令“预警系统,报告神尸情况。” 两秒钟后,机械失真的合成音在房间中响起“检测中一切正常,神尸能量波动平稳。” 卡迈尔来到高文身后“领主,没有异常。” 高文点点头“我知道可能是我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有点神经过敏。”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身离开落地窗,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巨鹿阿莫恩的尸体之后,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纷繁的思绪,并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实验项目上。 “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论,用逆变阵给圣光符文充能是安全的接下来可以考虑第一期的实用化进程了,”高文看着卡迈尔和瑞贝卡说道,“结合魔能铠甲的设计经验,尽快找到将圣光符文实用化的方法,制造出能用的白骑士武装,这将是我们接下来对付卢安城的重要依仗。” 在瑞贝卡和卡迈尔点头之后,他又转向莱特“你负责挑选第一期白骑士团的成员男女不限,出身不限,要求只有两个,第一,必须是完全接受新教义,在思想上完成转变,而且心志坚定的人,第二,必须经过政务厅的考核,我建议你从塞西尔战斗兵团中挑选成员这一点我会安排拜伦与你接洽。” 说到这里,高文略微停顿了一下,格外严肃地看着莱特的眼睛“简而言之白骑士不但要是坚定的新圣光信徒,更要是坚定的塞西尔战士,你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么” 圣光可控化的研究已经得到了关键性的成果,白骑士变成一个可以量产的职业已经指日可待,而为了防止这个能够量产的超凡职业失去控制,有些话是必须提前讲明白的。 莱特是一个优秀的牧师,一个坚定的白骑士,一个赞同并愿意追随塞西尔道路的人,但他的圣光信仰能够在这条道路上走多久,就要看他的觉悟了。 莱特的表情同样肃穆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您曾经说过,旧日的贵族群体和圣光教会是因其根本体制而腐化堕落的,而您要建立的,便是一个完全有别于他们的、不限制出身和社会阶层的、真正为了公义而运转的体制,这些话您还记得么” “我记得,而且我承诺,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都将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莱特慢慢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的语气坚定而沉稳,“若您践行公义,那么神权君授” 整个实验室里落针可闻,高文则在静默片刻之后露出了一丝笑容“神权君授能让北方教会暴跳如雷吧但我接受这个说法。” 或许有朝一日,这片土地上将再也没有神权,也不再有君王。 或许有朝一日,人类会从神的本质中找到更高一层的、真正的精神信仰。 或许有朝一日,日渐腐朽的塞西尔王朝会被新的进步力量推翻,白骑士也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但这一切都是将来的事,高文所在意的,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地,他终于握住了神明的力量。 提丰,西南境。 黑发的法师学徒玛丽穿行在小镇里人来人往的市集中。 市集商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以及各种食物摊位传来的诱人香味萦绕在整条街道上,时时刻刻勾动着玛丽的心绪和味蕾,她怀中抱着包裹,低着头慢慢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地停在了一处摊位前。 摊主热情地招揽着生意“姑娘,来一份松饼吧,又香又甜” 玛丽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视线在松饼摊位上停留了片刻,但最终她还是止住了不理智的冲动,转身快步离开摊位,继续向前走去。 导师并没有给她多余的金钱来做这种事。 她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着,走向导师吩咐去采购的另外一家店铺,她偶尔抬起头来,看着比往日里热闹许多的街道,眼神中的情绪便不免有些复杂。 要是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就好了 她能离开法师塔或者离开山脚小村的机会并不多,因为镇子离那座山村有着小半天的路程,如果不是要采购必须的东西,老法师是不允许学徒一整天都离开自己的监视的。 所以像今天这样离开法师塔一整天,在镇上游荡的机会真的很宝贵。 玛丽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冰凉的符文铁圈,使劲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甩出脑海。 导师最近一段时间的脾气已经好了一些,歇斯底里和莫名暴怒的情况也比之前少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是有学徒会被鞭打,或者被拉去进行诡异的实验,但至少再没有人被老法师扔到满是魔物的地窟里去,玛丽已经很感激这样的“好日子”,她既不愿意,也没有胆量在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去做出触怒老法师的事情。 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让正低头赶路的玛丽脚步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里是城镇的广场。 收获节临近了镇子里会为节日准备庆典,镇长和富人们应该已经依照惯例请来了吟游诗人和“黑山人”的马戏团,在收获节开始之前,这些吟游诗人和马戏团就会开始在广场上进行零零星星的表演,这十几天时间将是这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 玛丽的脚步犹豫起来,慢慢朝着广场的方向挪移。 可以去听听吟游诗人的故事或者看看马戏团小丑免费的街头表演。 这些事情都不花钱,她看看表演也不会在身上留下松饼的残渣和气息,导师不会发现的,法师塔的塔灵也不会发现 她只要看一小会就好,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得很而且店铺也是在广场附近的,她从这个方向过去也是顺路。 如果这次错过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她一年也只能来镇上那么几次而已 玛丽的脚步终于彻底朝着广场的方向移动了。 年轻的女学徒飞快穿过了街道,穿过了窄巷,从小路钻进了城镇广场,就如她所想的那样,吟游诗人和马戏团已经在这里支起台子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就是从那一个个台子传来的。 已经有很多镇民在广场上聚集,但因为只是小规模的表演,人还没有多到走不动路的程度,玛丽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瞪大眼睛在人群中间穿行着,努力想要把视线中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自己的头脑里。 吟游诗人的诗歌中有一些段落是没听过的,虽然也还是老套的骑士故事,但仍然新奇有趣;小丑的表演只是拙劣的魔术技巧,偶尔掺杂几个戏法级别的魔法便已经是马戏团压箱底的技艺,但还是让玛丽惊奇不已 玛丽已经拥有正式的施法等级虽然她还是老法师的学徒,但她的施法等级是达到正式的可是这种在街头表演的戏法,跟她在法师塔里学的杀人技巧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她这辈子也就看过几次而已。 年轻的女学徒仿佛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她在广场上走来走去,观览着所有能让她关注的东西,直到她来到广场的布告栏前,被布告栏上新张贴的几张纸引起了兴趣。 提丰人的识字率是最近几年才提高起来的,自从皇帝陛下施行各种新政,订立了较为严密、公正的契约规则,所有人都可以以契约的方式从国家手中租用耕地、租借耕牛、支取粮种,人民就有了读书识字的需求,而在这种需求的驱使下,提丰人的识字率才一点点提升起来,城镇中的布告栏也便取代了宣读政令的士兵。 玛丽知道,布告栏上经常会写一些皇帝签署的新政令,或者附近发生的大新闻,这些东西似乎离她在法师塔里的生活很远,但她仍然对其很感兴趣。 她的好奇心是很强的尽管这份好奇心在十几年前让她溜进了那座法师塔,从此成为一个戴着项圈的囚徒,但这份好奇心还是存在着。 她看到布告栏上果然写着新政令,有些是皇帝陛下签署的,有些是地方官员发布的 “依罗塞塔大帝政令,继续推进基础教育,城内将扩大学堂规模 “征募志愿兵,每个家庭有一人参军即可免三年赋税,具体事务可向当地治安官询问 “依罗塞塔大帝新政令,设立农学督导员一职,将由本地最优秀的农夫担任,组织推广种植经验,酬劳及筛选方式可向当地保民官询问 “建造燃石酸化工坊的命令招募学徒 “依罗塞塔大帝新政令,不问出身招募优秀法师,要求符文技艺精湛,擅长魔法阵研究。注了解古刚铎魔法知识者优先,了解自充能法阵者优先。” ------------ 第四百七十章 玛丽和丹尼尔 布告栏上的内容很多,但并不全是新的,一些旧日的纸张被新贴上去的东西覆盖着,还有一些旧纸因为风吹日晒而褪了色,上面的内容变得模糊不清,看起来颇为费劲。 罗塞塔大帝推行的平民识字教育以及城镇布告制度确实是好东西,但问题也同样不少,因为发布消息的渠道只有这么一个,所以不管是最上层的新政还是镇子里的杂务都会被贴在这里,而且也没人考虑过时效性的问题,经常可以看到皇帝的政令下面紧跟着就是清理淤泥的通知,收购新粮的消息则和几个月前分发粮种的内容放在一起,要将其分辨清楚殊为不易。 事实上,要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内容也确实是一门技艺,而且据玛丽所知,识字教育的推广效果其实也没那么好,大部分平民并没有足够的余力去读书认字,即便去读书认字了,他们在那些漫不经心的、每天就为了几个铜板才来上一会课的教师手下也学不到多少东西,因此能够布告的人在整个镇子上也没有多少。 布告栏内容混乱,再加上平民识字率仍然不够高,这两种因素甚至催生出了一个职业,那就是“宣读员”。 如果有人想要从那乱七八糟的告示里找到有用的东西——比如一个农民想要知道某种作物最新的收购价格以及收购时间——那就要给士兵一个铜板,士兵会把有用的东西找出来念给你听。 当然,有些信息传播出去之后也就不值钱了,而且识字较多的农民很可能自己把有用的信息找出来并告诉旁人,所以一方面士兵们只把这种“宣读收入”当成外快,另一方面他们则会在张贴布告的时候故意把那些可能引起最多人询问的内容给弄湿、弄脏,让想要知道商品价格或者雇佣信息的平民不得不花一个铜板来询问…… 但这些对玛丽而言都没什么影响,作为一个法师,她有能力轻松布告栏上所有的东西并将其分辨清楚,而且她也不甚在意这些信息的时效性——这上面所有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很有意思的。 山脚那个村子里可没有布告栏这种东西。 “招募法师么……”年轻的女学徒饶有兴致地把那些张贴出来的公告都看了一个遍,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那份招募法师的告示上,她能看出来这似乎是在为某个研究项目招揽人手,但这种信息本身就是不寻常的。 招募法师的公告都贴到镇子里了……罗塞塔大帝似乎是要从全帝国的法师中遴选出一批人才,而且他的招募范围也真是大的可以,在这种乡下镇子,能看到告示的法师最多也就是个三两级的野法师吧? 不过紧接着玛丽就想到了自己的导师……那位可怕的老魔法师大概算个例外,隐居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里,实力却深不可测……据说导师当年也是在王都生活的,不知道他对皇帝陛下的招募会不会感兴趣。 年轻的女学徒脑海里转着这样的念头,随后离开了布告栏,在热闹的城镇广场上继续游荡着。 吟游诗人的诗篇听起来令人心潮澎湃。 马戏团小丑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 哪怕是几个蹩脚的手艺人,他们在广场上现场制作几个草编、木刻的小饰品也让玛丽看的分外着迷。 因此当她终于从这些事物中惊醒过来的时候,金红色的夕阳光辉已经洒在广场最边缘的一圈屋顶上了。 看着那金红色的夕阳,看着正在零零落落离开广场的镇民和表演者,这个可怜的年轻姑娘终于惊恐起来:她完全把导师吩咐的事情给忘在了脑后! 玛丽拔腿便跑,冲向广场旁边的店铺,现在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一直好好地抱着怀里的包裹,如果她之前太过沉迷广场上的娱乐,把导师特意叮嘱采购的这些魔药原料也给弄丢的话……导师一定会把她的某条筋腱抽出来,喂给法师塔里的那些嗜血魔兽的! 终于,幸运少有地眷顾了这个姑娘,她在店铺关门之前买到了最后一份施法材料,而等到她从店铺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看着仅剩下最后一线余晖的天光,玛丽忍不住紧了紧身上陈旧的黑色短袍,在入夜之后赶路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尤其是镇子和导师的法师塔之间还有一段需要走上两个小时的山路,尽管她是个有正式施法等级的法师,那黑暗中的山路也是危险重重的。 但老魔法师的怒火比湿滑的山道和蛰伏在黑暗里的魔物更可怕。 玛丽暗自懊悔着今天的松懈之举,一边把怀里的包裹再检查了一遍,最终迈起脚步向着镇子外面走去。 她脑海中还转着在布告栏里看到的那些消息,但在踏上山道之后,她就把所有胡思乱想都扔到了一旁。 召唤出照明用的闪光法球,准备好护身的防护法术,空闲的右手握紧护身用的短剑,女学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漆漆的山道上,入夜之后的山道有冷风不断从山间吹来,但玛丽并不敢分心去多维持一层微风屏障:在野外行动,尽可能节省法力是法师们的常识,只要外部环境没有恶劣到影响思维判断力的程度,就不能过分讲求舒适。 终于,在午夜降临之前,那座黑沉沉的阴森尖塔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玛丽又冷又饿,但她终于是在颈部的项圈变成一块烧红的铁环之前赶回了法师塔。 法师塔的大门自动打开了,里面的守门人沉默地把女学徒放进塔内,伴随着沉重大门闭合时的一声闷响,外面的山风和星光被一并隔绝在外。 法师塔里仍然阴森死寂,像个牢笼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玛丽还是在进门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她蹑手蹑脚地走向通往上层的楼梯,准备在导师发现之前把买来的东西放进仓库,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里,但她刚迈出两步,便浑身僵硬地停了下来。 那个阴鸷、孤僻的老法师站在楼梯上,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融合在黑暗里,人造神经索在布料中蠕动以及扫过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就像无数毒蛇纠缠爬行的声音般令人毛骨悚然。 玛丽仿佛一下子忘了该怎么说话,她结结巴巴:“导师……我……” 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她话音落下之前便劈在她肩膀上,与剧痛一同传来的还有老法师阴沉的话:“为什么这么晚?” 闪电击穿了几乎毫无防护效果的简陋法袍,烧焦了一片血肉,但早已习惯应对这种责罚的玛丽还是第一时间强忍着身体和声音的颤抖,低下头:“我在镇子上耽搁了……” 她没有用“山路不好走”之类的理由来解释,在这点上她也有经验:导师在神经学和脑波操控领域的造诣极深,那些蜿蜒蠕动的神经索不但可以用来连接某个神秘的思维网络,更可以侦测谎言,上一个在导师面前说谎的学徒险些死在实验台上,她可不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测试老法师此刻的心情。 老法师丹尼尔用阴鸷的眼神盯着玛丽,他挥了一下手,玛丽怀里的包裹便飞到他面前,在检查了包裹里面的东西之后,他再度抬起眼皮:“记住,如果耽误了主人交待的实验,我就用你当实验材料!” 玛丽低下头,做出顺从的模样:“是……是的!” 老法师有一个神秘的主人,这一点她是知道的,而且她还知道那位神秘而强大的主人给老法师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研究新的神经连接技术和脑波放大技术就是命令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这些任务,老法师最近才会频繁安排自己的学徒出去搜集材料。 玛丽不敢询问那些研究背后的秘密,更不敢询问那个神秘“主人”的名字,她在这方面很清楚:一个能够让可怕的导师都如此敬畏的存在,绝不是她能轻易接触的,说不定仅仅是打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就足以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了。 看着畏畏缩缩的女学徒,丹尼尔皱起眉来,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后突然开口了:“你在镇上都看见什么了?” 玛丽不敢把自己闲逛的细节都讲出来,而是说出了可能让导师不那么生气的内容:“……我在看镇子上的布告……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丹尼尔哼了一声:“哼,那你看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皇帝陛下在扩大学堂……在招募志愿兵……”玛丽立刻把自己看到的东西都说出来,并且把那条她认为最重要的信息放在了最后,“对了,陛下还在招募法师,可能是皇家法师学会在扩充人手,导师您……” 她还没说完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她看到导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那阴沉的表情里几乎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愤恨,然而导师却在她停下之后开口了:“继续说——皇帝招募法师干什么。” “可能……可能是研究项目……”玛丽结结巴巴地说道,“具体内容没有写,但要求……要求数理知识和魔法阵知识,而且要格外了解自充能……自充能魔法阵……” 老法师脸上阴沉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皱起眉,似乎陷入了深思,在玛丽战战兢兢的等待中,他低声自言自语着:“……难道帝国在研究……主人或许对这个消息感兴趣……” 玛丽大气不敢喘地低头听着,她对老法师的主人一点都不感兴趣,她现在又饿又困而且紧张的要死,只想能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法师终于从自言自语和思索中醒过神来,他看了一眼仍然等在台阶下面的学徒,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随后恢复了清明。 他挥了挥手:“回你的房间去。” 玛丽如获大赦,赶紧深鞠一躬,而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她听到导师的声音又从阶梯上传来:“……你桌子上有一盘松饼,是给你的。” 玛丽惊愕地抬起头,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然而老法师却只是挥了一下手,他的人造神经索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他的语气中则满是不耐:“今天是你生日。” ------------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丹尼尔的联络 玛丽带着一脸的困惑和一丝丝被小心隐藏起来的期待离开了,丹尼尔则在昏暗的楼梯上静静伫立了很久,他那曾经魁梧的身躯如今已经佝偻,并被包裹在一袭黑色的长袍下,从颈椎后方延伸出来的人造神经索在黑袍中颤动着,发出非常轻微的细响,他就像一幅融入了这黑暗背景中的褪色油画,干瘪阴鸷的面孔上全是岁月留下的裂痕。 但在伫立很久之后,这幅褪色的油画又重新被注入了一丝活力,丹尼尔眨了眨眼,向着玛丽离开的方向微微点头,随后转过身,一点一点地走向法师塔的高处。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十几年前,浮现出了他还没有彻底变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因为神经改造手术而情绪失控的那段时光,他那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也还保留着对学徒的最后一丝和颜悦色。 然后,在探究魔法真理时的挫折便击垮了他,永眠者的神经外科手术和脑波技术则将他的精神改造成了一个怪物,他失去了维持清醒和控制情绪的能力,以换取那些邪教徒禁忌的知识……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他的理智和自控能力又回来了――虽然没有完全回来,但确实是回来了一部分。 丹尼尔走过长长的旋转阶梯,来到法师塔上层属于自己的房间,他打开那扇黑沉沉的木门,迈步走入其中。 房间里陈设着各种各样符合他这种老年法师喜好的家具:坚固的木质桌椅,雕花的书架和置物台,铁质的烛台和炼金平台,以及位于房间中央、可以操控整个法师塔运作的魔法火盆。而在这些陈设之外,房间里所有暴露出来的墙壁、地板和屋顶上,到处都画满了诡异神秘的符号和纹路。 那并非永眠者的梦境法阵,也不是任何一种世人所知的符文体系,哪怕是帝都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皇家法师们,也不可能有殊荣接触到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些符号和纹路是“主人”赏赐给自己的,它们的力量远超人类的心智所能理解。 丹尼尔也不知道这些符号和纹路背后的原理,他只知道这些东西对自己有着莫大的益处。 关闭房门之后,老法师来到房间中央的火盆前,随手向里面撒入一把香料,随后便在令人安心凝神的熏香中放松精神,以欣赏艺术品般的方式细细观赏着房间里的那些符号纹路。 那些复杂诡异的符号纹路看似繁复无比,给人的感觉哪怕多看一眼都会令人发狂,但实际上它们的作用恰恰相反,在这些符号纹路的环绕下,丹尼尔只感觉自己心中迅速充满了积极昂扬的力量,一种仿佛轻柔海浪般的声音在头脑中回响着,他感觉自己沉入了温柔的海水中,无数愉快的念头和思绪涌现出来,一点点治愈着他那严重撕裂畸形的灵魂,甚至从上治愈着他的神经组织。 他原以为那些位于自己神经系统深处的损伤是永远无法治愈的――那是他在多年以前受到永眠者蛊惑时得到的“礼物”,由于技术过时以及当时自己的操作失误,神经索接驳的过程中留下了巨大的隐患,令人发狂的噪声和隐隐约约的刺痛折磨了他十几年,并直接导致了他的偏执狂躁,可是这些损伤竟然就这样被一些复杂诡异的“画面”给治愈了……这不得不说是只有主人能创造的奇迹。 丹尼尔在这样令人愉快的氛围里慢慢享受着,但他还记得主人的警示,在脑海中突然冒出“要不要去挖大鱿鱼”这样诡异的念头时,他立刻掐断了这种沉迷状态,一瞬间清醒过来。 这也是他在获得这些“馈赠”之后将其封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自己的学徒接触的原因之一:虽然主人没有下达这方面的命令,但他觉得那些心志不坚的学徒一旦接触了这些符号和花纹,可不一定能像自己一样自主挣脱出来,说不定他们就直接被脑海里的思绪给引导,跳进海里淹死了。 恢复清醒之后,丹尼尔把注意力从那些花纹上转移开――在适应之后,要抗拒这些花纹的力量其实并不困难――他脑海中想起了学徒玛丽告诉自己的事情,以及主人交待给自己的命令,便走向房间角落的一处魔法阵。 他把自己的神经索和魔法阵上的节点连接起来,开始呼叫那位不可名状的“主人”…… …… 安苏南境,塞西尔主城的领主府邸内,高文刚刚批阅完了一份来自康德地区的报告文件,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伸手拿过另一份文件,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送文件而站在书桌前的赫蒂注意到了,立刻关心地问道:“先祖,您没事吧?” 这位“塞西尔大管家”颇有些担心,毕竟老祖宗年纪实在太大了,虽然外表看着还龙精虎猛的样子,但说不定伸懒腰的时候就会扭了筋…… 当然,这话她可不敢随便说出来――那是瑞贝卡才会干的事儿。 作为成熟稳重的大管家,赫蒂只会在心里默默地担心一下,然后偷偷在老祖宗的晚饭里多加一道骨头汤。 高文永远想不到平日里沉稳优雅办事得体的赫蒂脑子里隐藏着多少奇怪念头,他只是摆了摆手:“没事,我只是突然要冥想一下……你去把琥珀找来,让她守着就行了。” “琥珀应该正在军情局脱不开身,我在这里守着吧,”赫蒂说道,并微微皱了皱眉,“我也听琥珀提起过,您偶尔会突然进行冥想……是健康方面的问题么?” “健康方面?哦,当然不是,”高文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地摆手,“将来会让你们知道的。你替琥珀守着也行,别让人打扰,如果真有紧急事项,你就用力拍一下我的肩膀。” “是。”赫蒂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答道,并在心中默默决定过会去吩咐厨房再给老祖宗的晚餐里加个鸡蛋。 而高文则已经开始放空精神,片刻之后,他便已然进入了那个位于心灵网络夹缝区域的、被自己“偷”出来的隐藏空间里。 老法师丹尼尔已经在空间中等候,看到高文出现,他立刻上前深深鞠躬:“吾主,很抱歉突然惊扰您。” “无妨,”高文随手一挥,在空间中制造出桌椅,第一个坐了下去,“坐吧――发生什么事?” 这段时间以来,高文虽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整合并治理南境上,但却并未把南境之外的事情忘在脑后,尤其是永眠者网络,更是他始终关注的对象。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永眠者比较安分,网络中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动,所以他在这方面基本上只是按部就班地上线检查一下新闻,然后给丹尼尔吩咐一些学习、研究、窃取技术的任务。 他没想到这个老法师会主动联系自己。 丹尼尔小心翼翼地在高文对面坐下,斟酌着词汇说道:“是这样,吾主,我的一个学徒偶然间打听到消息,提丰帝国的统治者……有可能在研究魔网,或者研究与魔网有关的技术。” 高文控制住了心中的惊讶情绪,貌似不在意地回应道:“哦?” “罗塞塔?奥古斯都发布了招募法师的命令,招募令甚至都贴到了较为靠近边境的偏僻城镇上,他所招募的人才也很少见――是要求对古刚铎魔法技术有一定了解,同时又熟悉自充能法阵的人,由此我联想到了您的‘魔网’。” 高文对外宣传魔网的时候为了推广方便,曾经把魔网称作“源自古刚铎帝国的失落技术”,这一点他也曾对丹尼尔提起过。 “了解古刚铎魔法技术,同时又熟悉自充能法阵……确实是不常见。”高文摸着下巴,略略沉吟着说道。 古刚铎魔法技术是魔法师眼中的“高端领域”,基本上只有天赋、出身、实力都有一定资本的法师才有资格钻研并掌握些许皮毛,而自充能法阵则是魔法阵技术里的低端鸡肋领域,在无名野法师创造出魔网之前,自充能法阵这种“廉价低效”造物一向是被大魔法师们所不屑的,而能够同时钻研这两个领域的人才…… 差不多相当于在中科院里找两个擅长说相声的。 哪怕在北方的魔法王国紫罗兰,恐怕也找不出几个这般非主流的法师来。 这也就难怪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会在手头掌握着皇家法师学会的情况下还要对外发布招募命令,甚至把招募命令都贴到穷乡僻壤了――在那些脾气古怪离群索居的隐居法师里,说不定反而能找到几个这方面的人才。 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宣传魔网而随意编造出来的“广告词”会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误导提丰的统治者,高文心中不禁感觉有些好笑,而至于丹尼尔所说的“猜测”…… 他几乎没有疑惑,仅从罗塞塔大帝所发布的招募信息上,他就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确定,提丰的统治者对“魔网”产生了兴趣。 这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他从来没把魔网的信息藏着掖着――况且塞西尔的崛起是如此引人注目,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早在南境战争爆发之前,魔网的情报就顺着商路传入了圣灵平原和东境,而南境战争爆发之后,提丰肯定会关注到所有跟塞西尔有关的消息――作为一个资历古老实力强大的帝国,他们在安苏内部必然是有情报渠道的。 丹尼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高文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吾主,您认为……” “很好的消息,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打听到安苏南境战争的情报了,如果罗塞塔?奥古斯都真的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他就一定在这方面很敏锐,”高文点着头,表情淡然地说道,“还记得我当初教给你的那些知识么?” “是的,”丹尼尔立刻点头,“而且我已经在实验室里实现了魔网,也实现了几种基础机械……” “你已经在永眠者教团中崭露头角,作为一个成熟的魔法师,你也差不多该成为提丰帝国的技术明星了。” 丹尼尔脸色肃然,他似乎早就等待着高文的这番话,于是立刻点头:“谨遵您的意志。” “这件事先这样定下,”高文继续说道,“既然这次你都来了……顺便跟我说一下提丰最近的变化。” ------------ 第四百七十二章 提丰的发展 一直以来,丹尼尔都不只是高文设置在永眠者中的眼线,同时也是设置在提丰帝国的眼线。 虽然这个老法师离群索居,隐居在提丰境内的偏远之地,远离帝国中心多年,但他至少仍然是个提丰人,而且作为一个法师,他也肯定保留着自己的几分势力,他所能提供的邻国情报对高文而言仍然价值十足;另一方面,提丰是个发展迅猛、变化快速的国家,它的偏远之地跟安苏的偏远之地是不一样的――即便有着信息延迟,提丰的每一寸国土也仍旧会受到罗塞塔大帝的政令影响,绝不会出现像安苏这样整个南境几乎和王国腹地脱节的情况。 从丹尼尔这里,高文可以了解到提丰的很多事情,不一定及时,但至少比冒险者和吟游诗人编造的故事可靠。 丹尼尔此刻则多少有些庆幸――庆幸他那个女学徒正好去了一趟镇上,还带来了不少消息,他当下不敢隐瞒,把自己所知的新消息全都说了出来:“……罗塞塔?奥古斯都在扩大军队,他之前建立了一套常备兵制度,以取代征召兵,现在提丰帝国有半数以上的军队是由这种常备兵构成的,这些士兵会经受职业训练……” 高文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遇上不清楚的地方则会让老法师停下来细细询问。 他虽然跟丹尼尔打听过很多跟提丰有关的事,但他所知道的情况仍然不够多,其主要原因并不是丹尼尔从前有所隐瞒,而是这个老法师本身并不了解提丰之外的地方――对他而言,提丰的一切情况都是自然而然的常识,在高文不主动询问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具体的汇报方向,因此提供的情报难免就有着缺漏。 “……最近罗塞塔皇帝下了增设学堂的命令,增加了乡下教师的人数,要求农民在闲暇时都必须去识字……” 高文立刻皱着眉轻轻敲了下桌子,让老法师停下:“提丰平民现在的识字率是多少?” 丹尼尔毕恭毕敬地回答:“大约四成的农民可以拼写常见谷物、农具之类的单词,并能够看懂收粮的单子,两成的农民可以简单的告示或者写一封拙劣的信。这个比例一直在增加。” “识字教育推广了多久?” “六年前皇帝颁布命令取消了对平民的识字禁令,但当时并没多少人主动去认字,直到四年前皇帝下令设立学堂,派遣教师,认字的人才开始多起来,但平民真正愿意去认字,还是从‘田地契约法’颁布之后――农民可以租借帝国的土地,可以自行申报领取粮种,为了防止上当,防止被抄写员骗取钱财,越来越多的平民开始主动认字……” 高文的脸色略有些阴沉,老法师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但最终高文还是点了点头:“继续。” “是……现在各地在增设燃石酸化工坊,从去年开始,类似的酸化工坊就在大量增加,罗塞塔皇帝可能打算在所有的粮食产地设置这样的……” 高文再一次打断了丹尼尔:“停――燃石酸化工坊是什么?燃石指的是那种在近海开采的白色沉积岩么?” 高文听过“燃石”这个名词,据他所知,这种东西是沿海一带的特产,而且在提丰帝国尤其储量丰富,这种灰白色的疏松矿石能够点燃,因此被称作“燃石”,但它燃烧效率极差,而且会放出大量刺激性的气体,因此根本不是合格的取暖照明材料,难道……提丰人已经找到了燃石的利用方式?! “是的,燃石就是您说的那种白色石头,”丹尼尔不知道高文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认真汇报道,“燃石酸化是提丰皇家法师协会的首席炼金师在数年前发现的――将燃石粉碎之后和酸解石混合,放入密闭容器高温加热,会生成一种黑褐色的粉末和大量半透明的结晶体,结晶体被称作‘灰晶’,是一种略有价值的魔导材料,而那些黑褐色的粉末被称作‘丰饶之尘’……可以用来促进农作物生长。” 高文一边听着丹尼尔的解释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子,此刻,他敲桌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促进农作物生长?” “是的,用大量水溶解稀释之后浇灌农田,效果比草木灰或者人畜粪便要强的多,而且燃石非常非常便宜,加工起来也不复杂。只不过‘丰饶之尘’在接触到空气中的水分之后很快就会变性,运输起来很麻烦,所以罗塞塔皇帝下令在各地建设燃石酸化工坊,把燃石运到各个粮食产地就地加工……” 说到这,丹尼尔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为了运输燃石,提丰正在大量拓宽道路……” 高文的心中一惊,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声继续提问:“工坊的具体运作方式是怎样的?” 等丹尼尔回答之后,他又接着询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识字的农民有多少会选择去工坊里做工?提丰最近两年有多少商人参与了那些工坊的建设?有多少贵族参与工坊建设?罗塞塔?奥古斯都在给贵族改制之后是不是在鼓励他们经商?提丰的道路是怎么修建的?规格如何?现在一里特良田可以养活多少人?一里特普通的田可以养活多少人?提丰大概有多少人口?” 高文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丹尼尔一边努力回答,额头上一边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知道这些问题背后具体的深意,但他能隐约意识到到这些问题互相之间的隐秘联系,可他并不能把所有问题都答上来。 他虽然确实保留着一些在王都时的人脉,但他毕竟只是个沉迷于研究的法师,高文要是问他提丰现在的魔法成就他当然可以对答如流,但要让他回答田地的产量、工坊的规模甚至人口问题…… 他能回答出三分之一的东西就已经是博闻强识了。 高文的脸色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格外阴沉,丹尼尔虽然不知道这位“域外游荡者”真正的心思,但也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正顺着自己的神经索传入头脑,在回答了所有能回答的问题之后,这个老法师便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巴,等待着新的命令下达。 高文没有理会丹尼尔的反应,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推算提丰的发展进程。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提丰是个比安苏更加发达的国家,而且也知道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正在推行一系列有效的新政,而伴随着生产力的增长,提丰的社会必将迎来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提丰的发展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提丰人没有找到工业化生产炼金药剂的途径,但他们找到了一部分廉价替代品,燃石酸化工坊将大大提升提丰的粮食产量,并释放出大量的农业人口;罗塞塔大帝的职业化军队已经渐渐成型,充足的粮食供应可以让其维持更大的军队规模,而且这些职业士兵将得到更充分的训练;因劳动力解放,新生的燃石酸化工坊将得到充足的工人,提丰境内修筑道路的过程也会有足够的劳动力…… 而且更重要的,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意识到了识字的平民能产生更大的价值――从时间推算,那位提丰皇帝几乎是在燃石酸化反应被发现之后立刻就开始了对教育的推进,这说明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明白了至少两件事: 第一,燃石酸化反应虽然是炼金术的产物,但它不需要魔法力量,这意味着大量不具备魔法天赋的平民也能从事生产工作,而他们生产出的丰饶之尘将足以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全国的粮食产量。 第二,识字的平民比不识字的平民能更好地操纵反应釜。 高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些事情都不是最近发生的,而是在数年前便已经开始,只不过由于信息传播的滞后性以及生产力限制,提丰边陲之地到现在才开始建设燃石酸化工坊,而安苏…… 安苏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丹尼尔看高文久久没有开口,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吾主,您需要我去收集提丰最近几年的人口变化情况么?我可以联络我在帝都认识的旧友……” 高文这才从思索中惊醒过来,他看了丹尼尔一眼,心中诸多纷乱的思绪被迅速整理归纳,渐渐清晰。 提丰的发展是个既定事实,而且对于这么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已经开始的发展步伐是很难被外力所干扰、停滞的,更何况以目前的形势,塞西尔公国也没有任何机会去阻挠提丰的发展。 琥珀曾经说过一句话:在对手太强的时候,一把淬毒的匕首比什么刀剑都好使。 虽然琥珀后面还有一句“然而脚底抹油比匕首更好用”,但高文认为只要有前半句就够了。 “别的先不急,你带着我交给你的魔网资料,去响应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招募,”高文看着眼前的老法师,非常严肃地说道,“记住,不要第一时间把东西拿出来――先看看他们的研究到了哪一步,看看他们手头有什么东西,然后一点点抛出你的研究成果,必要的时候,可以把研究功劳分一些给你的学徒。你要像在永眠者教团中晋升一样,在提丰的法师协会里站稳脚跟,注意不要暴露。” 丹尼尔深深低下头去:“是,吾主,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嗯。在进入罗塞塔大帝的法师队伍之后,你应该有更多机会去接触他们的技术情报,你要及时向我汇报,我也随时会有新的命令给你,”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这样会增加你暴露的风险――你的永眠者特征太明显了,虽然很少有人知道心灵网络的存在,但你频繁接入网络本身就是个不正常的现象。” “吾主,您的意思是……” “你是时候增加人手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之前让你研究非植入式的神经索和更加高效的脑波放大装置,有眉目了么?” ------------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技术价值 永眠者的技术在高文看来一向是很有价值的,只是需要改造一番而已。 目前领地上建立的魔网通讯网络中已经用到了一部分的永眠者技术,但高文想要的,远不止这么点东西。 对他而言,永眠者在神经外科和大脑浸入式技术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同样令人着迷。 丹尼尔是高文能找到的最资深的永眠者技术人员,他成为永眠者教徒长达十几年,对相关技术了若指掌,而且更宝贵的是他出身法师,这个“前职业”赋予了他优秀的研究功力:虽然高文经常说传统法师迂腐落后,但那是指的他们这个群体本身,就个人而言,只要是能成为高级施法者的,在数理、逻辑和单纯的智力领域就不可能差劲。 果然,丹尼尔露出了自豪的模样:“吾主,这方面的研究有很大进展。我参考了您之前交给我的那个‘头冠’装置的图纸,在尽可能保留其功能的情况下设计了一套能供普通人使用的连接装置,其中包括模拟神经索的连接器以及脑波放大阵列。理论上,它可以实现跟那个头冠一样的效果……” 不过说到这老法师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和紧张:“只是目前它还很不完善,最大的问题是体积很大,完全不可能携带,其次是耗能也很大……” 高文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如他所料的那样,把这个任务交给丹尼尔是正确的。 老法师所提到的“头冠装置”不是别的,正是帕蒂入睡时所使用的那件魔法道具,它是一件复杂且昂贵的永眠者法器,是目前高文所见到的、唯一一件可以让普通人连接进心灵网络的装置,魔网通讯器中的一部分符文就是参考那个头冠设计出来的。 但帕蒂的头冠也有很大的缺陷:就如这个时代所有的传统魔法道具一样,它过于复杂、精密而且成本高昂,完全不可能用于量产。 所以高文就把头冠的资料交给了丹尼尔,让这个老法师根据他自己的人造神经索和放阵,再结合头冠里的符文,重新设计一套“心灵网络连接器”出来。 现在他终于等到成果了,虽然还是不完善的成果。 “把你目前的研究资料和蓝图给我,”高文对老法师微微颔首,“我会继续完善它。” 老法师赶紧点头,把自己记忆中的资料通过速记魔法在这个虚拟空间中复现出来,而看着老法师的动作,高文心中也慢慢浮现出了一些念头: 时机似乎差不多了…… 丹尼尔已经经受了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这处隐藏起来的虚拟空间的安全性也通过了验证,或许……他可以考虑把这里的事情告诉自己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了。 如果丹尼尔的连接装置奏效,那他就可以把领地上的技术人员接入这个虚拟空间,利用这里的模拟环境,领地上的很多研究项目都可以加快速度…… 让丹尼尔和卡迈尔他们接触,领地上的研究人员对永眠者技术的解析也将变得更加容易,效率也会提高。 高文之前一直没有把自己能够连接心灵网络的事情告诉身边人,考虑的主要问题就是安全,他不想让永眠者知道他们的心灵网络出了漏洞,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潜入他们的网络,不过在丹尼尔成功成为永眠者的一名主教之后,高文终于借他之手在心灵网络中建立起了一套原始的ip体系和安全系统,利用这些东西,他已经确认了至少在塞西尔主城以及周边地区都没有永眠者的网络节点――所以只要保证接入网络的人忠诚可靠,那就不用担心消息外泄。 在思索中,丹尼尔已经完成了资料的复现,老法师毕恭毕敬地把那些写满符号和文字的图纸推到高文面前:“吾主,这就是全部的资料了。” “很好,”高文接下了那些资料,随口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在安苏建立的势力吧。” 老法师低下头:“是的,您忠诚的仆人对此有所耳闻。” “我在考虑让你和我在安苏的部下们接触,”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丹尼尔的表情变化,“你可有意见?” 丹尼尔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激动欣喜的模样:“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很显然,老法师把这当成了他的忠诚终于得到高文认可的证明。 高文能猜到这个老头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没说破,只是貌似随意地提醒对方:“我在安苏的身份,是开国公爵高文?塞西尔,而不是什么域外游荡者,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丹尼尔迅速反应过来,赶紧低头:“是,谨遵您的意志……” “很好,”高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上下审视着眼前的老法师,“我给你的那些花纹,效果如何?” 提起这个,丹尼尔顿时露出谦卑而感激的模样:“它们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随后他便把那些神奇花纹所具备的力量,以及它们在自己身上的效果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尤其提到了自己在精神安定之后的各种益处:“……在神经系统慢慢痊愈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的头脑也比以往清醒了许多,思维能力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鼎盛状态……我能这么快就完成您交待的任务,设计出新的脑波连接方案,也是因为这一点……” 高文嗯了一声:“有不良反应么?” “并没有――虽然我确实遇到了您提起的‘盲目愉快’状态,但似乎只要保持抵抗之心,就能挣脱出来,这也是它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它的迷醉效果比我所知的任何一种心灵幻术都要强,但它同时也能让接触之人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我认为只要不是主动想要放弃心智的人,应该都不会彻底被它控制……” 说到这丹尼尔顿了一下,有些谨慎地说道:“不过我并没有让自己的学徒去尝试……我对他们的心志……并不是很放心。” 高文淡淡地看了老法师一眼:“应该是你担心一旦他们接触到了那种轻松愉悦的状态,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抛弃痛苦的现实吧。” 丹尼尔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与懊恼:“这些年……我的精神时常失去控制。一直以来只有在心灵网络中我才是完全清醒的,在外面的现实世界,我已经快要变成一个扭曲的怪物了,我的学徒对此感到恐惧是正常的。” 眼前的老法师在现实世界中是一个精神接近失常、喜怒不定、暴虐成性的人,这一点是当初高文检索了丹尼尔的浅层记忆之后便知道的事实。 由于过度沉溺于永眠者的邪术,再加上自身在魔法道路上的长期挫败以及神经外科手术留下的后遗症,这个老法师的精神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不断失控,到最后已经恶化到了只有在心灵网络里才能维持相对理智的程度,他在高文面前显得谦卑恭顺而且思维敏捷,那完全是因为心灵网络补全了他的精神,一旦脱离这个网络,他表现的并不比一个疯子强多少。 但丹尼尔的精神状态并非没救。 高文曾经把魔网相关的知识和先进的数理资料教给他,在这个过程中,高文发现学习新知识以及在研究项目上取得进步时所产生的积极情绪大幅度缓解了丹尼尔的精神失控现象,而在确认了这个变化之后,他便做了个尝试: 他拓印了海妖提尔在海魔形态下触须上的花纹,并把花纹给了丹尼尔。 他想看看丹尼尔的精神状态在接触到那些诡异的花纹之后会有什么变化。 提尔的海魔形态曾经给高文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那庞大的躯体,蜿蜒生长的无数触须,诡异妖艳的形态,第一次颠覆了高文对那个“懒得要死而且有神经病的咸鱼精”的固有印象,而海魔提尔所拥有的那几根特殊的触须则是最令高文记忆深刻的事物。 不可名状的花纹,极强的精神侵染能力,直接改写凡人心智的属性,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那些花纹的效果过于正面而且搞笑的话,高文绝对第一时间把提尔的海魔触须当成是邪神的特征之一。 而即便提尔由于身上的花纹效果过于搞笑以至于完全不像个邪神,高文也还是忍不住把那东西跟神明联系到了一起,因为他听提尔提起过――最初的海妖是没有那种海魔形态的,她们的海魔形态是模仿了深海里的“大鱿鱼”。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帮咸鱼精模仿深海邪神的结果就是硬生生把自己模仿成了深海谐神,但毕竟是可能跟神有关的东西,高文不得不对其谨慎对待,他想要测试那些花纹在离体之后是否还有效果,想要测试它们的效果有多大,却没有在领地上找到合适的测试目标,直到在某次给丹尼尔布置单元测验的时候,他才灵光一闪地想到了这个老法师的精神状态。 没有比丹尼尔更合适的测试者了――本身实力强大,不用太担心出事故;是个永眠者教徒,精神抗性很高;更重要的是他精神已经相当不正常,在脱离心灵网络的情况下跟残障人士只有一线之隔,相当需要治疗…… 不过毕竟是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双效间谍,高文也担心这个老法师在接触到那些疑似邪神产物的花纹之后失去控制,所以提前做了很多警示,他说明了那些花纹的危险和可能出现的异常反应,并嘱咐丹尼尔每次接触花纹时间不得超过半小时,而且一旦心中出现诡异滑稽的念头(比如想要去挖大鱿鱼)就必须立刻终止…… 现在看来,这个老法师确实是严格按照他的吩咐办了。 高文仔细听着丹尼尔汇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到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接触到那些神经病的花纹之后,老法师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你回去继续测试那些花纹吧,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可以让你的学徒接触,但要注意安全。另外最好不要让你和你的学徒之外的人发现那些花纹,以防止不必要的麻烦,”高文站起身来,身影在虚拟空间中渐渐变淡,“我会再联系你的。” 丹尼尔同样起身,并深深弯下腰去:“是,吾主。” 心灵网络的连接断开了,短暂的眩晕和失重错觉之后,现实世界的景象重新出现在高文的视野中。 他看到赫蒂正坐在书桌对面,只不过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正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高文没有惊醒正在安睡的大孙女――他知道赫蒂最近真的是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提丰啊…… “人人都在发展,”高文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句,“没有人会停下……” ------------ 第四百七十四章 没有人会停下 人人都在发展,没有人会停下。 为了不吵醒正在安睡的赫蒂,高文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书桌,他先给赫蒂披上了一件衣服,随后来到书房的大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色――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塞西尔仍然繁忙而生机勃勃。 这是一座发展很快的城市,而随着整合战争的结束,整个南境的发展同样会变得快速起来。 但在塞西尔发展的同时,别人也在发展,在这条进步之路上,任何人都不会停下来,等一等后进者的脚步。 提丰的发展出乎意料的迅猛,但高文相信,正在发展的不止提丰一个,哪怕是看上去陈腐落后的安苏,看上去顽固守旧的教会,肯定也有着自己的发展进程,尤其是在战争爆发的情况下,他们的发展只会加速。 但高文并不很担心安苏国内以及教会的发展,因为他知道这些势力仍然受困于他们自身的落后体制,他们的发展速度有着上限,除非遇上翻天覆地的变革,他们的前进速度将永远落后于塞西尔,根本不足为虑。 值得担心的是提丰――罗塞塔?奥古斯都是个比高文预想的更加危险的对手。 他是从改变体制入手的,而且已经初步成功。 那位皇帝陛下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逐步改革帝国的贵族制度,集中自己的权威,让提丰变成了一个更加高效的执行机器,在最近数年内,他的集权变的稳固,帝国执行效率空前提升,于是他很快便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推进教育,解放土地枷锁,重新分配生产资源。 他极有可能已经意识到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存在和意义,至少是摸到了一些门路,并正在尝试向着更深层的改革进发,而只要他对帝国的掌控力没有衰弱,这些改革就必然会在接下来的数年内更进一步。 而要实现这样的丰功伟绩,仅有罗塞塔皇帝一人是不可能的――为了让一个如此庞大古老的帝国运转起来,罗塞塔皇帝身边必然有一大群智囊和助手,或许是少壮派的贵族精英,或许是开明又有威望的老牌贵族站台,总而言之,提丰肯定不只有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更有一群智慧和手腕并存的重臣。 而与此同时,提丰还有优秀的技术人才。 高文手底下有卡迈尔,有皮特曼,有瑞贝卡和詹妮,他们都是优秀的技术人才,但天下人才多得是,不可能正好所有天才都集中在塞西尔这一亩三分地――别人家就没有技术专家么? 肯定有,区别只不过在于他们是否得到了发光的机会而已。 提丰的首席炼金术师发现了燃石酸解的工艺,可提丰就只有一个首席炼金师么?他们没有符文专家么?没有机关师么?没有魔法师么?这些人……会研究出怎样的新东西? 高文可以肯定,世界上绝对存在比瑞贝卡更有数理天赋,比詹妮更有符文天赋,比皮特曼更有神学和博物天赋的人,而根据这个时代超凡者的分布规律,这些人肯定都聚集在各个国家的上层,他们随时可能在学术领域取得惊人的成就――只不过根据他们所处的国家情况不同,他们的成就所能产生的影响也会不同。 在有的地方,一个新的魔法技术可能只是给贵族们增加了一种新的娱乐项目,而在别的地方,一个炼金成果则可能被推广成为全国粮食生产的巨大助力。 提丰的技术人员们显然赶上了个好时代,赶上了个好皇帝。 塞西尔唯一的优势,就是高文可以比罗塞塔更包容,更具有前瞻性,更清楚社会接下来的发展规律,从而更高效地发挥出技术研发所带来的红利。 高文仔细分析着从丹尼尔那里得到的情报,并在这个过程中推测着提丰的前进速度和罗塞塔大帝下一步的举措――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产生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怕不是也姓穿”的惊悚想法,但在一番分析之后,他发现提丰的发展应该是没有疑点的。 首先,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变革之路并非一蹴而就,他用了前半生的几十年时间来坐上皇位、稳固政权,一点点拉拢进步贵族,分化对手,逐步改变提丰贵族体系,这是个既正常又漫长的积累过程。 其次,提丰的社会变革并不顺利,罗塞塔?奥古斯都在施行新政的过程中存在很多经验不足的明显特征,一些经验不足之处甚至可以用“错误”来形容 他遗留了不少基于旧贵族势力的隐患,为此,他不得不做出更多妥协来维持提丰的安定; 他在推行识字教育的过程中曾因为没有找好激励措施而浪费了不少精力,也没有建立完善的教育体系,直到现在,提丰平民接受教育的积极性都没法和塞西尔人相比; 提丰劳动力的解放程度显然落后于塞西尔,他们还维持在“种地之余去工坊里做短工”的局面,并未出现真正的职业化工人,也没有任何系统性的职业教育和管理体系; 提丰的“燃石酸化工坊”仍然基于旧式的“炼金工房”制度,存在生产规模小、效率低、制度不统一、标准不统一、管理无序等诸多问题,尽管罗塞塔?奥古斯都尝试建立了大型的燃石酸化生产设施,但那也只不过是个放大的作坊而已,人力物力浪费严重…… 高文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提丰的发展才是“正常情况”。 摸索,碰壁,改进,再摸索,再碰壁,再改进,无数人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和人力物力成本(有时候甚至要消耗一代人的青春)去硬啃一个领域,而最终他们唯一的收获很可能只是验证了“此路不通”而已,提丰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而这才是正常的。 塞西尔之所以发展如此迅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高文直接用自己的判断和经验提前规避了这些“此路不通”,他利用自己前世的知识和作为卫星精的观察经验来规划南境,因此才节省了巨量的时间、人力、物力成本。 至少在现阶段,这是塞西尔对提丰巨大的优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提丰也有自己的优势,而且这个优势是塞西尔暂时没办法弥补的 提丰是个庞大的国家,它的国土面积、资源储备、人口数量都是塞西尔公国的数倍! 这意味着它能够承受发展过程中的资源损耗,能够有充足的试错机会,更重要的――它能够成倍放大那些发展红利! 哪怕它的前进效率比塞西尔低,它也能用自己的体量在不久之后压垮安苏,压垮塞西尔。 那么塞西尔应该做些什么,能够做些什么…… 高文回过头,看着放在书桌上的一摞文件。 那是下一阶段南境四个新生工业带的建设发展计划。 现阶段,在南境境内高文能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发展是硬道理,只有埋头发展,把塞西尔在“效率”上的优势最大化,才能维持目前的良好局面。 而且这个发展过程必须平稳可控。 他的领地在过去一年里已经过度膨胀了,现在他根本没有余力再次扩张――除非他想让塞西尔公国回到过去那种松散无序的分封领主制,否则他在境内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消化吸收和埋头点科技树搞基建。 而在安苏之外,他无法对提丰造成任何直接损害,能做的就只有挖坑。 罗塞塔?奥古斯都所控制的庞大帝国机器已经运转起来,想要将其拦停是不可能的,那么倒不如干脆推它一把,让它向着一个看似光辉灿烂,实则万丈深渊的方向前进…… 高文必须这么做――为了塞西尔的生存,提丰必须无害化。 但他还要在这个过程中想办法保留提丰的发展潜力……因为未来的提丰很可能也是抵抗魔潮的一股力量。 高文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故意放出去的魔网情报及时进入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和他的智囊团的视线,借助这个契机,他才能把自己的影响渗透到提丰。 但仅仅有丹尼尔的“魔网技术”,是否就足够在提丰这头巨兽的体内埋下足够的毒剂? 高文认为是不够的――魔网虽然意义重大,但罗塞塔?奥古斯都肯定会谨慎对待这种来自安苏的技术,他极有可能会限制魔网的应用,而且即便“魔网毒杀”计划成功了,提丰受到的损害也不够大,它顶多会在这个过程中浪费一批人力物力而已,作为一个庞大的帝国,提丰损失得起。 一些更加大胆,也更加冒险的想法在高文脑海中酝酿着,他的脸色也因而变得阴晴不定。 赫蒂终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她激灵一下子坐起身,看到高文早已脱离“冥想”并且正站在不远处,而自己身上则披着一件外套,于是顿时又紧张又尴尬“先祖……我……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看到赫蒂醒来,高文脸上的表情便迅速恢复了温和,他淡淡地笑了笑,接过赫蒂递过来的外套“没关系,睡一会有好处,你最近确实太累了。” “其实最近还好,生产和建设计划布置下去之后事情也没那么多,”赫蒂脸上仍然带着红晕,低着头解释道,“只是最近政务厅在测试新安装的魔网文件传输系统,遇上了很多意料之外的问题,略有些……棘手。” “新技术要应用,遇上问题是正常的,”高文点了点头,“比起这个,最近一段时间各工业区的发展情况,产出情况,还有民间商人对工厂的投资意愿,转型贵族对工厂的态度,以及生产统筹委员会和劳动保障部的运作情况,这方面的资料你那边都有么?” “都有的,日常一直在整理,”赫蒂点点头,随后有点好奇,“您需要么?” “需要,但不急,你最近几天给我汇总出一份综合报告就好。” “我明白了。”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自身实力才是硬道理啊……” ……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黑曜石宫会客厅内。 裴迪南大公看着坐在对面座椅上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心中感觉略有些复杂。 提丰和安苏之间的战争终于是被推迟了,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与和平无关。 安苏在和平协议签订之后几乎立刻便陷入了灾难性的内战,提丰帝国则同时关闭了边境开始旁观,罗塞塔大帝开始整顿国内各方势力,与各个贵族频繁会面,而且继续推进着职业军队的改革……所有这些,桩桩件件,都被裴迪南?温德尔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从未放弃安苏这块肥肉,现在的暂时停战,只是为了让那块肥肉变得更加鲜嫩可口和容易下咽罢了。 他为罗塞塔?奥古斯都成功摆脱遗传性的疯病而欣喜,为帝国拥有如此一位智慧和力量并存的皇帝而欣慰,但也为贵族黄金精神的消亡而惋惜,为依靠狡诈阴谋来推进的新式战争而遗憾。 安苏的内战,毫无疑问有罗塞塔大帝的一分力在里面。 但裴迪南?温德尔也很明白,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是必要的――为了帝国的利益,安苏人必须做出牺牲。 而且安苏人不但要做出牺牲,他们还要成为帝国成长的养料。 一名身穿魔法师袍的中年女性恭恭敬敬地站在提丰皇帝身旁,指点着摊在桌上的图纸解释道“这就是所谓的‘魔网’,但它是第一代,属于已经过时的东西。第二代的魔网更加精简,但我们得到的图纸不全,也没找到具体的加工方法。” 裴迪南大公看着提丰皇帝面前的那张图纸――他可以看到那上面画着复杂的符文和魔力线条,尽管所有的符文都是初级,整个阵列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协调之感,虽然他自身并不是法师,但凭借着还算不错的魔法知识,他也能判断出这个魔法阵在优化上已经做到了极佳。 这,就是安苏那个古老的塞西尔家族迅速崛起的关键,是那位死而复生的古代英雄带来的“失落技术”。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从桌子对面传来“裴迪南卿,我听说第二代魔网是一个个‘单元’组成的。” “是的,陛下,”裴迪南公爵回答道,“安德莎抓到一些逃难的安苏佣兵,那些佣兵曾见过第二代的魔网。据说那些魔网单元是六边形的符文阵列,需要极高的加工精度,而且数量巨大,不像是铁匠和符文工匠一个个敲打出来的……” 说到这,这位公爵忍不住皱着眉叹息道“可惜我们没有图纸……也没拿到实物。” 另外一位置身会客厅中的皇室大臣闻言开口了“安苏的南境已经封锁,塞西尔家族正严密统治着那里,想打探情报并不容易,不过这都是暂时的――塞西尔家族并没有彻底封锁魔网的传播,据说在圣灵平原地区和安苏东境少部分地区已经有当地贵族搞到了私下流传的魔网图纸,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代价,那些安苏贵族是很容易收买的。” 罗塞塔大帝淡淡地看了那位大臣一眼“戈林卿,哪怕得到了图纸和实物,你敢直接用么?” 名叫戈林的皇室大臣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在安苏南境的战争爆发之前,塞西尔家族曾大范围主动地传播魔网,然后呢?然后那些愚蠢的安苏贵族就把魔网铺的到处都是,以至于塞西尔家族的军队不管打到哪里都有充足的魔力供应――这个教训可是相当深刻的。” 安苏南境战争结束的很快,而且整个南境在战争结束之后便快速封锁了起来,但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南境彻底封锁之前,仍然有一部分流亡骑士和佣兵逃了出来――他们把各种各样可信不可信的消息一同带走,其中一些就落到了提丰手上。 这些情报让罗塞塔大帝意识到了塞西尔的崛起,更对来自塞西尔的“魔网”有了一份警惕。 然而……魔网仍然是个好东西。 “我们需要魔网技术,更需要应用魔网的技术,而且这些技术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罗塞塔?奥古斯都按着桌上的图纸,沉声说道,“提丰,需要自己的魔网。” ------------ 第四百七十五章 阴云笼罩卢安城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巨日带来的光和热正在逐日消退,每天阳光直射大地的时间都在缩短,而夜晚则在悄然延长,当收获节结束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雨终结了连日来的暑热,在凉爽起来的夜晚,逐渐向西运行的白角星提醒着关注天象的学者和农夫们:夏季就要结束了。 霜月正在逼近,虽然秋季还未到来,但作为一个北方王国,安苏的大部分地区都会在霜月来临之前的一周内转入凉爽,即便南境也不例外。 在以往,这将是各个城镇的居民们最后一个“黄金时段”——丰收之月里收获的粮食囤积在家家户户的地窖和粮仓中,暂时无需顾虑食物问题,夏季流行的多种疫病将随着天气转凉而减少,恼人的蚊虫也开始渐渐消失,而天气彻底转冷还需要一段时日,在冬季雾月来临之前,人们暂且不必担心寒冬带来的生存威胁,他们便可以趁着这最后适宜活动的一段时间继续囤积食物,或者修葺房屋、储备木柴…… 理论上,这短暂的“安苏之秋”就是各个城镇在全年里最后的繁华忙碌之日。 然而在卢安城,繁华在丰收之月一开始就结束了。 今天是封锁的第五十四天,城中的气氛仍然在不断恶化。 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行色匆匆的身影从街角一闪而过,除了是巡逻的圣教军士兵之外,便只有出来打探消息的教士或者小吏,即便现在是正午时分,整个城市却像入夜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几乎不会有人把这样一座充斥着压抑紧张气氛、到处死气沉沉的城市跟圣光教会在南境的圣地联系起来。 然而这样的气氛是有道理的——南境易主、塞西尔公国复兴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地区,人人都知道一个新的统治者已经君临这片土地,然而糟糕的是这位新的统治者和圣光教会的关系似乎并不和睦: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惊人战争中,圣光教会做了个不太妙的选择,一支精锐的圣教军在南方主教的带领下踏入了战场,而且是在塞西尔的对立面…… 战争的开端声势浩大,结束起来却迅速到让人难以置信,在那短短的一战中,主教败亡,南部地区最强大的教廷骑士全军覆没。 甚至还搭上了来自圣灵平原的所有高阶骑士。 然后卢安城就被封锁了。 封锁,而不是进攻,这给卢安城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如果战争之后南境公爵直接来兴师问罪,或者干脆派军兵临城下,卢安城的教士们反而会安心一些——至少那证明了一个明确的态度,而只要态度是明确的,应对起来也就简单许多。 卢安城可以诚恳地致歉,可以答应一系列赔偿条件,可以让出一些教会土地甚至是一部分宗教豁免权,以换取新领主的怒火平息,换取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和传教的机会,哪怕局势真的不可收拾,南境公爵执意要以武力解决问题,卢安城的守卫者们也不会畏惧:狂热的教廷骑士早就做好了殉教的准备,教士神官们也不畏惧刀剑和魔火,能在南境这片荒蛮土地上传教的神职者,从来都是圣光教会中最顽固、最不惧挑战的一批。 然而那位新的公国统治者却选择了最难应对、最难揣测的行动:沉默的封锁。 他没有往卢安城内派一兵一卒,而只是封锁了整座城市对外连通的所有关卡,全副武装的塞西尔士兵和他们的防御工事就好像木桶上的塞子般堵在卢安城外的每一条道路上,不管是人员流动还是消息传播都被严令禁止——公爵用的理由是维持战后秩序以及调查情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软禁了整个南方教会。 在南方地区传教的所有圣光神官都被驱赶到了城里,和圣灵平原联络的渠道也被彻底封死,不管是商队还是零散的冒险者、佣兵,都被禁止靠近这一地区。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塞西尔人的封锁线还未合拢,仍然有零星的流亡骑士通过小路跑进城里,大教堂的主事者们还能通过流亡骑士的口了解到外面的最新变化,但很快,所有的漏洞就都被补上了,对外界的一切消息渠道都被切断,这座城市被彻底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还堵住了嘴巴。 城市里的居民很快便变得惴惴不安,安苏王室派到这里的、名义上的城市管理者们则在封锁线还未合拢的时候就跑了个干干净净,据说有一半都已经投靠了塞西尔人。 在这样的气氛下,今年的收获节是在沉默中度过的——没有任何人组织庆典,更没有任何人敢浪费粮食,教士们指挥着农夫收割了紧靠城墙的农田里最后的作物,然后就把这些可能是最后的食物珍而重之地压进了粮仓里,并开始对平民实行最严格的宵禁、配给制度。 似乎一切都到了最糟糕的境地,然而实际上,在圣卢安大教堂内,坚定的信仰仍然支撑着留守在这里的最后一批圣职者们。 被临时选为“卢安主教”的法兰?贝朗结束了晨间的祷告,他沉默着在圣光之神的圣像前起身,任由侍从上前整理着自己仍然光鲜的法袍,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 圣光之神的圣像静静伫立在这间祈祷室中,一层澄澈的光辉笼罩在圣像上,就像过去百年间一样没有丝毫暗淡,在法兰?贝朗看来,这尊永远萦绕光辉的圣像就代表着此刻的卢安大教堂:不管外面的局势多么糟糕,不管黑暗和异端的信仰怎样猖狂,伟大的圣光之神都永远庇护着这里,祂的光芒永不消散,便意味着外界的一切挑战都是暂时的。 让侍从退下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黑发主教离开了祈祷室,在外面的休息间,他看到几个身穿圣职者长袍的人已经聚集在这里。 休息间的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香气扑鼻的红茶,而且显然已经被享用了一些。 城里正在进行粮食配给,平民只能领到仅够维生的食物,为了避免消耗体力,大部分平民现在都选择整日整日待在家里,然而大教堂的神官们是不在“口粮限制”范围内的——作为神的使者,神官可不能跟贱民一样忍饥挨饿,这不但有辱圣光之神的威严,也会严重影响神官们的战斗力。 合情合理的安排,所以法兰?贝朗只是在那些点心和茶水上飞快地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来到那些神官之间:“城里的情况如何?” 一名神官站了起来:“没有混乱,圣教军和那些投靠我们的流亡骑士在保持巡逻,平民基本上都待在家里。” 法兰点点头,转向另一个神官:“塞西尔人的动静呢?” “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仍然封锁着城市,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那个投靠魔鬼、愚蠢自大的‘公爵’……”一名中年神官忍不住愤愤地说道,“……他的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如此对待圣光教会,他以为整个安苏就只有一座圣卢安大教堂么?” “或许圣灵平原和王都的主教们会来援助我们,但至少在现阶段,我们仍然受制于人,”法兰?贝朗看了忿忿不平的中年主教一眼,微微摇头说道,“高文?塞西尔的行为确实无异于与魔鬼同伍,但他是个有力量的魔鬼。” 之前第一个开口的神官脸上带着一丝忧愁:“主教,您认为那个高文?塞西尔到底想干什么?” 法兰?贝朗略一沉吟,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想彻底把我们赶出去,这是显而易见的。” 接着他又补充道:“既不进攻,也不后退,维持着封锁的局面,坐等卢安城自己崩溃,他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希望我们主动屈服——让我们这些主的仆人自己离开这座城市,他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里,彻底驱逐圣光的信仰,还不用担心在道义上遭到非议。这是典型的恶毒伎俩,充满狡诈,毫无荣誉,就如我们最初曾判断的那样:表面看起来伟大光鲜的开国英雄,实际上只是个独断贪婪的人,他想要的只有绝对的权力,这一点在他用诡计毁灭了南境所有贵族的时候便彻底暴露了。” “我们是主的仆人,怎可能向这种人屈服!”那位脾气暴躁的中年神官立刻大声说道,“他这只能是白费力气——他根本不懂虔诚的力量!” “那些威力巨大的魔法武器蒙蔽了他的判断力,他认为征服卢安大教堂会跟征服磐石要塞一样容易,”法兰?贝朗摇了摇头,但紧接着语气也有些凝重,“不过高文?塞西尔仍然是个很狡猾的人……他没有直接攻击卢安大教堂,这就说明他至少是明白自己在道义上居于劣势的。” 一个始终没开口的、上了年纪的神官微微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和矜持:“没错,他至少意识到了一件事——直接进攻卢安大教堂,那只能把我们变成殉教的圣徒,他自己却要失去人民的支持。” “没错,他与教会的对立,只能把他推到不义的境地,此时此刻更是如此,”法兰?贝朗肃然说道,他的视线扫过现场每一个人,语言虽平淡,却传达出坚定不移的意念,“我们的坚持,就是对他最大的反击——他对卢安城的封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他所用的那些拙劣借口很快就会撑不下去,而只要我们坚守住大教堂,圣光子民对高文?塞西尔的质疑就会渐渐淹没他…… “我们或许会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一些牺牲,这个过程或许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漫长和艰难,但我相信在场的诸位一定都做好了准备,甚至做好了殉教的准备。 “圣光之神将见证我们的虔诚和勇气,我们将用事实证明,高文?塞西尔的离经叛道以及亵渎神明之举是不义的,我们绝不撤离,绝不让圣光之神蒙羞,或许我们最终会倒下,但我们倒下的时候将有圣徒之名,高文?塞西尔或许最终会踏入这里——但我们发誓,他只能以刽子手和亵渎者的身份踏足这里!” 法兰?贝朗的声音雄浑有力,强烈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想到了已经殉教的莱蒙特主教,想到了卢安城此刻面临的危局,更想到了为主献身的荣耀,于是每一个人都站起身来,跟随着临时主教的声音: “我们发誓!”“我们发誓!” ------------ 第四百七十六章 白骑士战甲 最快更新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危机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来自邪教徒,有的来自安苏内部,有的来自邻国,有的来自废土,而有的……时至今日仍然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历史迷雾中,就连海妖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冒出来。 但问题总要一个个解决,从近到远,从小到大。 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仍然是打好自己的基本盘,肃清塞西尔公国内部的不安定因素。 用于“宣传新圣光教义、纠正过往错误思想”的第一批宣传材料已经完成印刷,样品被送到了高文的办公桌上,在午后令人惬意的阳光下,高文靠在自己宽大舒适的座椅中,看着手中的宣传材料,享受着这难得略显清闲的时刻。 房间里除了他之外便只有一个已经睡的天昏地暗的琥珀――半精灵小姐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台旁边,起先只是在晒太阳,但晒了没几分钟就呼呼大睡起来,她的脑袋搁在窗台上,像一只吃饱之后在阳光下打盹的猫一样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口水顺着窗台流出去一片。 明明是个暗影大师,却喜欢晒太阳,而且一晒太阳就犯困,一犯困就毫无警惕性可言――她号称虔诚信仰着的那位暗影女神知道自己的信徒这么丢人么? 高文摇了摇头,把视线从琥珀身上转移开,继续看着手中的样本材料。 这不是一份艰深的宗教经典,更不是长篇大论的训诫教导,它是莱特根据自己的传教经验,用最粗浅直白的语言编写而成的小册子,薄薄的几页纸上用朴素易懂的字句写着北方教会基本的运行方式,写着赎罪金和异端审判的真相,写着教士们把持着对教典的解释权,从而控制信众思想的事实,而在写出这些事实的同时,小册子上同时还讲到了南方新教会的建立以及基本的概念。 这是简单朴素到极致的宣传材料,通篇都是大白话,而且为了便于让文化较低的人也能看懂,册子里用到的单词甚至都没超过“八百常见词表”的范畴,这让它看上去就好像一个见识浅薄、言语简陋的老农坐在你对面,用他自己最质朴的语言来跟你讲述他所见所闻的事实,这种东西在任何一个专业的神职者和学者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甚至值得鄙夷的,可这恰恰是高文所要求的东西。 他要的就是这种朴素又贴近人心的材料,要的就是这种仿佛当事人亲历般的讲述方式。 高文放下了手中的小册子,他知道,很快数以万计的材料就会从印刷工厂里打包发货,被运往南境的各个角落,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会被送往卢安城周边,并向着卢安城内渗透,对于仍然盘踞在城内的圣光教会而言,这将是比枪炮更加危险的武器,而这个时代的神职者们……对这种武器毫无应对经验。 就在这时,一阵很大声的嗡鸣突然从办公桌旁的魔网通讯器中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索。 正趴在窗台上呼呼大睡的琥珀顿时从睡梦中惊醒,这个丢人的半精灵“妈呀”一声,蹦起来就顺着窗户窜了出去,下一秒便从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和一片惊呼。 高文轻车熟路地起身关上窗户,从里面反锁,随后打开了魔网通讯器。 通讯器上空浮现出瑞贝卡的身影:“祖先大人!白骑士战甲的样品完工了!” 高文有些惊讶:“这么快?” “有魔导铠甲的经验嘛,还有蛋先生帮忙,”全息投影中的瑞贝卡嘻嘻傻笑着,一边挠着自己的脑壳一边说道,“只不过增加了个逆变阵转换器,也不复杂。” 高文满意地笑了起来:“很好,我这就过去,你在研究所等我。” 随后他上前关闭了通讯器,而与此同时,砰然一声巨响也适时地从窗外传来――他扭头看去,便看到琥珀正结结实实地拍在窗户上,而且正顺着窗户往下滑落。 高文在这家伙彻底滑下去之前一把打开了窗户,随手拎着琥珀的领子把这姑娘拽进屋里,不由分说就往外走:“跟我去一趟魔导技术研究所。” 琥珀就跟个被抓住了弱点的猫一样在高文手里手舞足蹈,大声抗议着:“哪有你这样的!你不知道我还要回来的么!而且你还反锁是怎么个意思!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去什么研究……哎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还不行么!” 高文就这样拎着琥珀一路往外走,沿途的侍从和守卫们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都很淡然地对领主和情报头子打着招呼:领主和他的近卫一同在外活动是很常见的景象,只不过有时候是领着,有时候是拎着,反正差不多…… 很快,高文便见到了瑞贝卡等人连日来的辛勤成果。 在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二号实验室内,一具看上去颇为威武、厚重的全身铠甲正静静地伫立在房间中央的圆形平台上,瑞贝卡、卡迈尔、莱特以及尼古拉斯蛋等人则在平台周围等待着,数名技术人员正在最后检查护甲的状态,检查平台周围的符文,在看到高文出现之后,他们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致敬。 高文回应之后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套醒目的护甲上:“这就是给白骑士准备的装甲?” 那确实是一套颇为漂亮的甲胄――就和魔能铠甲一样,它也完全有别于这个时代常见的任何一种全身铠甲。 那铠甲整体呈银白色,且有着比魔能铠甲更加厚重的造型,或许是为了容纳更多的圣光符文基板以及逆变阵组件,它的躯干部分明显特别设计过:在其背部,可以看到一个可拆卸的战斗背包,背包与护甲的接缝间隐约可见有魔能的微光流动,在护甲前胸,钢板则大片隆起,拼合式的甲片之间隐约可见微光闪烁,胸腹位置还可以看到一个拳头大的凹陷区域,那凹陷区域里镶嵌着一块半透明的晶体,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而在铠甲的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则有一张写满圣光教义的淡黄色羊皮纸被牢靠的铆钉固定在那里,这张垂坠下来的羊皮纸略微削弱了一些钢铁铠甲的冰冷、未来质感,提醒着旁人这具铠甲与圣光之间的联系。 除此之外,这套铠甲最引人注目之处便是它还配套了一个全覆盖的头盔――那头盔造型极为醒目,流线型的厚实钢板上用冲压机器直接压制上了圣光典籍中的字句,水晶制成的战术目镜浑然天成地和整个头盔融合在一起,一对金色的羽翼状装饰则从头盔后部延伸出去,尽管很明显是用机器冲压成型的量产货,但却让整个头盔在萧杀的钢铁气息中凭空多出了一层圣洁的宗教意味―― 写满经典教义的羊皮纸,以及印着神圣符文、带有翼状装饰的头盔,显然,这两者将成为白骑士的典型标记。 高文对这套铠甲的造型很满意,它能够完美地体现塞西尔的力量,也体现着圣光作为塞西尔体系一环的意义,但具体这东西好不好使,还得问问瑞贝卡。 不过第一个按捺不住发出提问的并不是高文,而是出门的时候还大呼小叫,这时候却已经好奇的恨不得钻进那套铠甲里的琥珀,半精灵小姐绕着平台转来转去,转了两圈之后抓住瑞贝卡:“这东西就可以让普通人也能使用圣光么?” 瑞贝卡一脸得意:“在上次的试验之后,我们又进行了一系列的补充实验以确保安全,现在这套铠甲已经是可以实用的成品了……” 一边说着,这狍子一边指着铠甲上的结构,跟高文介绍起来:“我们优化了上一代的战斗背包,减少了充能水晶的数量,提高了背包本身的能量输出效率,这样它就能给铠甲提供更多能量。在能量充沛的情况下,我们把大量圣光法术直接整合到了铠甲里面,包括最基础的圣光术、祛病术、祝福类的法术,都可以借助这对特制的臂铠进行释放。” 高文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圣光法术,也是第一批被解析、转化出来的圣光法术,从实用角度出发,第一代白骑士并不需要去掌握那些威力巨大却不便量产的高阶神术,他们只要能承担起战地牧师的职责,便足以极大提升塞西尔军队的实力,以及动摇传统教会的信念了。 在瑞贝卡说完之后,尼古拉斯蛋也飘了过来,带着金属共鸣的声音从他体内传来:“根据魔能铠甲的设计经验,我们在白骑士的铠甲里增加了一套更有效的缓冲内衬,它可以更好地保护穿戴者的安全,在战场上,具备医疗能力的职业必须得到妥善保护。另外,由于背包输出功率提高,我们在内衬里增加了更多的减重符文,这样一套铠甲对白骑士的压力也将得到减轻,他们还将能够携带更多的物资和装备……” “作为防护的补充,我们在白骑士铠甲的胸前还增加了一块护盾水晶,”卡迈尔补充道,他指着护甲胸口那块醒目的水晶,“这块水晶有一个独立的逆变阵单元供能,可以产生圣光护盾,强度甚至高过目前塞西尔士兵使用的力场盾,在紧急情况下,它产生的护盾可以覆盖白骑士身边数米范围,虽然持续时间只有几分钟,但足以在激烈的战斗中保护临近队友,为治疗或转移提供时机。” 高文再次连连点头:就如他对战地牧师的印象一样,白骑士最令人信赖的将是他们的治愈和保护之力,在战场上,一大群能够释放广域护盾,能够瞬发各类治疗术、祝福术的牧师将极大提高士兵们的生存能力,更能极大提高整支军队在战斗时的士气和抗挫能力,虽然塞西尔的战斗牧师要穿着一身比重装骑兵还厚重的铠甲这一点跟别的地方牧师画风不太一样,但二者的战场定位显然是相差不大的…… 高文的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瑞贝卡把一柄巨大的长柄战锤扛出来为止。 “说完防护,就要说说白骑士的武器啦!”狍子姑娘兴奋的眼睛冒光,一脸邀功地摇晃着肩膀上的那柄长柄战锤(话说她一个法师怎么这么大力气?!),“莱特先生提出,优秀的牧师不但要有保护无辜的心胸,更要有打击邪恶的力量,因此白骑士也有很强的战斗力,您看这个战锤,它首先有个机械撞击结构,这个灵感来自于动力闷棍……” (妈耶!) ------------ 第四百七十七章 真正的牧师和虚假的牧师 看着瑞贝卡扛出来的那柄大型战锤,高文就知道自己对这个狍子的精神状态过于乐观了。 她以为全世界的牧师都长得跟莱特一样么?! 然而瑞贝卡本人却一点都没觉得有哪不对,她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专门为白骑士打造的魔导机械战锤――平心而论,这柄用纯白的合金钢打造、锤身刻印着大量神圣符文、握柄上缠绕着圣约布带的战锤确实是一件相当漂亮的武器,宗教元素与魔导机械融合在一起,竟然产生了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印象之美――或许在瑞贝卡的脑子里,一件武器上只要有了以上特征,那么哪怕它是个流星锤也可以被称作是一件牧师装备,而现在高文唯一庆幸的,就是瑞贝卡起码是弄了个战锤出来,而不是个真正的流星锤…… 然后他就看到瑞贝卡兴高采烈地把战锤的握柄一掰,被机扣锁定的合金手柄顿时断开,露出了内部的锁链:“而且祖先大人您看,只要把这里打开,它还可以当流星锤!” 这下子就连一向思路很灵活的琥珀都跟不上傻狍子的思路了:“战地牧师为什么要带流星锤?!” 瑞贝卡顿时一脸严肃地纠正:“是白骑士,不是牧师!” “就算白骑士吧……”高文有点脱力地看着眼前的小孙女,以及已经被重新组合成长柄战锤的那件魔导兵器,“……寻常人真的能用起来这种兵器?” “请放心,白骑士的选拔将遵循最严格的标准,”莱特立刻上前一步,一脸认真地说道,“强健的体魄才能带来坚定的信念,而且身强力壮才能有能力在战场上保护战友,对抗邪恶――我认为,作为一种全新的圣光职业,作为圣光新教披荆斩棘的第一代传道者,白骑士有必要具备强大的力量。”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个壮汉一眼:“……能问一下你选拔白骑士的标准么?我是说身体素质方面的。” 莱特露出一丝微笑,神态间带着圣光降临般的安宁祥和:“接我三拳不倒的。” ……总感觉这个新生职业已经完全跟牧师没关系了!! “好吧,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高文别扭归别扭,但理智上还是很快便接受了莱特的说法:他不能按照对牧师的固有印象来规划白骑士这个新生职业,从实际出发、从需求出发才是塞西尔一直以来的发展之道,而说到从需求出发,他便忍不住有个问题,“机械动力战锤确实是不错的近战武器,但未来的战场上远程当道,白骑士对远程攻击有什么应对办法么?” 瑞贝卡点了点头:“有――因为白骑士护甲的出力更大,而且护臂和盔甲的能量系统融合在一起,有更大空间,因此他们臂铠中配备有高功率的双联装神圣冲击手炮,同时他们还会随身携带相当大量的结晶手雷以备不时之需。” 卡迈尔随后在旁边补充:“神圣冲击是中低阶圣光伤害系法术中威力最稳定,符文结构最优的一种,目前我们只将其用在手炮上,但后期可以考虑参考虹光炮的思路,制造威力更大的圣光武器。” 说到这里,这位魔导大师顿了顿:“其实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制造圣光系武器的打算――我们原打算直接用热能射线枪。热能射线枪技术成熟,配件通用性高,威力也相当够用,而如果专门为白骑士定制一种圣光系武器的话,配件生产方面将给后勤带来新的压力,但后来我们发现常规魔法基板和神术类基板、逆变阵基板整合在过于狭小的空间之后会产生相当大的魔力干扰,能量系统也会因废能过多而不堪重负,便只好采用了现在的方案。” 高文微微点头,仔细观察着白骑士铠甲上的武器系统――由于有着更加优秀的减重符文和更先进的锻造工艺,白骑士铠甲的臂铠都比常规魔能铠甲的要大上一圈,在那流线型的臂铠前端,可以看到镶嵌着聚焦晶体的、微微向内凹陷的射击炮口,其尺寸明显比热能射线枪要大上不少。 由于有着很多魔导武器的设计经验,而且白骑士铠甲也基本是在魔能铠甲的框架上改造而来,眼前这一套东西其实不能算是完全的新品研发,可是这东西的画风仍然可以给人带来十足的新鲜感,高文绕着平台转了一圈,突然发现一旦接受了这东西的设定……还挺带感的。 白骑士或许就应该是这样。 他脑海中甚至忍不住开始对比起来: 虚假的战地牧师,来自北方地区,体质羸弱的修道士,穿着毫无防御力的布袍,拿着碍事的祈祷书,用轻飘飘的短杖作战,躲在友军身后偷偷施放法术,一旦被近身就毫无反抗之力的弱鸡。 真正的战地牧师,来自塞西尔,忠诚而强壮的白骑士,身着重型铠甲,直接把祷文用钢印刻在头盔上,挥舞沉重的机械动力战锤,力场护盾一开直接冲锋到火线上,近身之后天下无敌――哪怕敌人跑远了也可以一发手炮送那些异端归西。 顺便还会点治疗术祛病术之类的东西,上战场之后会喊一句“你的医生大爹来了!!” 高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总感觉莽的一比啊……” 将来战地牧师怕不是要成塞西尔最强步兵。 站在高文旁边的琥珀立刻抖了抖耳朵,那长长的精灵双耳让这位半精灵小姐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高文忍不住蹦出来的“通俗字眼”,她立刻凑过去小声嘀咕:“老粽子你又不注意形象了。”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同样小声嘀咕:“你再废话小心我灭口。” “嘁……” 高文干咳两声,看向眼前的莱特等人:“总之尽快列装吧,生产线不到位,尼古拉斯蛋你就亲自上――可以暂时把其他工作放一放,我们首先要武装起第一个白骑士大队――卢安城,已经安静太久了。” 尼古拉斯蛋上下浮动了一下身子:“明白。” 高文想了想,又看向身旁的琥珀。 这个半精灵似乎想露出闹别扭的模样,但还是乖乖地抬起头来:“该我干活了?” “该军情局干活了。” …… 卢安城确实安静了很久。 然而那却是蕴含着恐慌的安静,暗藏着紧张的安静,令人夜不能寐的安静。 在维持了长时间这样的安静之后,一股暗潮终于渐渐涌动了起来,但这股暗潮并不能打破城内紧张压抑的氛围,反而让更大的不安弥漫在整座城市里。 普通平民的心情没有人会在意,法兰?贝朗也是如此,但这位临时主教却能注意到教堂区内气氛的变化:在这个占据了整个卢安城一半面积的、由一座大教堂和数十座小型教堂组成的封闭式城区内,一种有别于之前紧张气氛的负面情绪正在蔓延,这种负面情绪动摇了那些底层教士,甚至动摇了一些执掌小教堂事务的神官、执事。 在结束早间祈祷之后,法兰?贝朗临时主教再次注意到了有底层教士在教堂立柱的阴影间窃窃私语,有神官行色匆匆地从走廊里跑过,他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圣光正在向自己传达模模糊糊的警示信息,作为一个虔诚的圣光之神信徒,他没有放过这种类似于“神启”的启示,于是立刻招来了负责城区日常事务的一名高阶神官。 “教堂区最近两天的气氛不对,”法兰?贝朗站在圣卢安大教堂的走廊里,对应召而来的高阶神官说道,“去调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高阶神官显然也注意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没有多问什么,而是立刻领命离去。 法兰?贝朗没有等待太久,在当天的晚间祷告之前,他就看到了高阶神官收集来的东西。 “主教,有一些来路不明的……传单不知何时进了城,”高阶神官把一摞看上去很廉价的纸张递给眼前的“卢安主教”,脸上表情有些难看,“这上面……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污蔑之语。” 法兰?贝朗心中浮现出糟糕的预感,他沉默着接过了那些纸张,映入眼帘的,是整齐到不似手写,语法却直白粗浅到让人忍不住皱眉的字句。 而高阶神官则在旁边继续说明着情况:“……最初是在外城区出现的,被扔进城墙和围栏之后散落的到处都是,平民把它们捡回了家里,后来就被一部分低阶教士的家属带进了内城区,开始在小教堂之间流传开来。” 法兰?贝朗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些传单上的内容――这些传单上一模一样的字迹让他想到了印刷物,但其印刷水平明显超出了他的认知――传单上没有什么高深的东西,相反,这上面所写的内容已经简单直白到了哪怕是刚刚认识一些基础单词的人都能流畅的程度,然而这些简单直白的内容却极其令人不安。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教会运行的方式,赎罪金的本质,高阶神官垄断经典解释权的原因和利益关系,教会的发展和腐化……这些本应作为禁忌的东西竟然以如此粗浅直白的方式被写了出来,而且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印刷在廉价的纸张上,发的到处都是!! 这是哪来的?这是怎么进来的? 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它们肯定来自塞西尔人,至于第二个问题…… 法兰?贝朗突然开始懊悔自己把大部分圣教军和流亡骑士都布置在内城教堂区了…… 足足十几秒钟之后,这位临时主教才阴沉着脸打破沉默:“这些东西已经在教堂区流传了多久?” “最早可能是从四天前就开始流传的。” 法兰?贝朗脸色铁青:“为什么没有人第一时间报告上来?!这些东西……简直是亵渎和诽谤!” 高阶神官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开口了:“所有流传进内城教堂区的传单,都进了边缘区域的小教堂……” 法兰?贝朗眨了眨眼,突然明白过来。 边缘区域的小教堂是底层教士聚集的地方,负责管理那里的,也是身份地位较低,或者较受排挤的神官。 他们本身就对教会缺乏热忱,甚至可能本身就有些离经叛道的倾向。 在长时间的封锁中,那些底层神官和教士的信仰已经开始动摇了,他们根本无法和大教堂中的虔诚者相比……他们,是容易攻陷的漏洞。 此外,底层教士和神官是没有经典解释权的群体,同样,也几乎没有瓜分赎罪金或单独组织异端审判的权力…… 那些传单上提到了经典解释权和目前教会的利益阴暗面,不但提了,还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提了。 那个委身魔鬼的公爵终于动手了,但动手的方式完全在意料之外。 ------------ 第四百七十八章 围城 长时间的围困是对士气和凝聚力最大的打击,这一点对谁都不例外――哪怕是原本信仰和立场坚定的教会神官也同样如此。 在局势平稳,没有重大利益分歧的情况下,教会内部还能维持平衡与团结的局面,虽然大教堂内外派系林立,各层神官与教士之间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利益纠缠于冲突点,但至少大家还会看在教会同胞的份上保持表面的团结――简而言之就是给圣光一个面子,大家有什么矛盾也尽量别拿到台面上,不要影响了教会整体的利益。 然而在教会没有利益可图,甚至教会本身已经成为导致威胁的缘由之后,表面上的团结就会从内而外地分裂。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支持来自圣灵平原的命令,前南部主教莱蒙特虽然在卢安大教堂中有着最高的权威,但也做不到让所有圣光神官都铁板一块――作为王国边陲的教区,南部教会从一开始就有着大量内部分裂的隐患。 本土派牧师对来自圣灵平原的指令向来抵触,近两年为了扩大教区影响力而新提拔上来的少壮派牧师则和大教堂中的元老派时有摩擦,底层教士希望在这片远离教会中心的土地上得到更多的自主权,上层神官则时刻担心那些“野蛮,粗鲁,缺乏文明教养”的乡下教士随意传教,篡改经典,而在这其中,更有良心未泯的神官对教会最近两年愈发恶劣的行为满心抵触…… 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前南方主教莱蒙特带着教会中几乎所有的顶层力量去参加对塞西尔家族的战争,这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如果能在这场战争中战胜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家族,在四十余个贵族组成的联合势力中取得更高的威望,那么莱蒙特主教毫无疑问将大大巩固他在这一教区的地位,卢安大教堂中的大部分暗流都将得以平息――如果不是塞西尔那地方都是一帮神仙选手,他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然而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他的失败甚至导致整个南方教会站到了塞西尔公国的对立面,圣光信仰在这片土地上有了被强制铲除的危险。 原本就不支持莱蒙特主教冒险之举的神官们自然怨念沸腾,而由于莱蒙特出身圣灵平原,大量本土派牧师也跟着动摇起来,此后随着卢安城内情况越来越糟,物资供应不足的阴霾开始浮现,外城区的秩序一天比一天差,大量底层教士也随之积累了巨大的怨气:他们没办法像那些高阶神官一样把家人都接到内城区,甚至他们自己都是住在和外城相邻的“小教堂区”的,外城区的混乱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们身上,并且日益严重…… 这个节骨眼上流传进城内的传单无疑加剧了所有情况的恶化。 几乎人人都能想到这是塞西尔人的“阴谋”――但那又怎样?难道传单上说的是假的么? 上层把持着经典解释权,中层神官用赎罪金聚敛着海量的财富,圣灵平原的那些大主教们在富硕之地脑满肠肥,却对事事艰难的南境指手画脚,现在出事了,主教死了,一大群教廷骑士也死了,被激怒的塞西尔人封锁了整个教会,后果却要让教会里的所有人一起承担――谁不恼怒? 法兰?贝朗主教阴沉着脸,把手中的印刷品团成一团,用圣光将其烧成灰烬,他的大脑中则在飞快盘算着―― 塞西尔人的这些宣传材料虽然言语粗鄙,但要命的是里面的内容几乎全都是真的。 只要是跟圣光教会有密切接触,稍微能接触到神官圈子的人,都能看出这些内容的真实性。 这些东西是在偷偷传播的,四天时间应该还没办法传遍全城……所以必须立刻阻止这些东西继续发酵。 他看向眼前的神官:“马上去通知戒律修士团,收缴所有在教堂之间传播的小册子――另外让那些流亡骑士和教会的骑士一起去外城区,挨家挨户地搜查。任何人,不管以任何理由持有这种册子都必须立刻上缴,如果拒不交出的,统统按异端处置。” “是。” “另外还有,”法兰?贝朗又补充道,“如果有积极上缴,或者举报藏匿者的,奖励口粮。” 卢安大教堂的教廷骑士和投奔至此的流亡骑士们迅速展开了行动。 长时间封闭的教堂区大门打开了,全副武装的骑士从里面冲出来,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异端证物”,被骑士拱卫的神官走到街头,用神术进行喊话,警告所有藏匿宣传材料的平民,而在这个过程中,外城区陡然变得愈发混乱。 那些“经验老道”的骑士们在闯进民宅、搜查材料的过程中是不可能做到秋毫无犯的。 不但外城区开始变得混乱,在内城的教堂区内,气氛也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身穿黑色罩袍、头皮纹着刺青的戒律修士们沉默地走进一间间小教堂,开始盘问所有的修士和低阶神官,大量宣传册子从那些教堂的角落里或者教士身上被翻了出来,藏匿宣传册子的教士也立刻受到惩罚――先是统一的禁闭,随后便是鞭打和神术责罚。 教会的超凡者是不能在平民面前受罚的,为了维持教会的体面,所有受罚的教士在接受完惩处之后都要继续被关在禁闭室里,直到他们完成彻底的忏悔之后才能放出来。 在短短的一天内,便有数千册宣传材料从城内各个区域收缴上来,有的是册子,有的是传单,法兰?贝朗主教在看到那一大堆印刷品之后惊愕无比――他没想到数量会这么多。 这些印刷品的印刷质量是如此精美,文字清晰,版面整齐,一点都不像那些手艺粗劣的蜡板印刷产物,他想象不到那些塞西尔人是如何做到如此精美印刷的――而且还印了这么多。 但不管怎样,这些东西必须立即销毁。 所有被收缴的宣传册子都聚拢到了一起,并被送往教堂区外面的大广场上准备公开焚烧,身穿号衣罩袍的传令兵在城市里跑了三圈,把所有平民都从家里驱赶出来,让他们去广场上看着焚烧的场面。 大广场中人山人海,被驱赶到广场上的是数千神情麻木、面黄肌瘦的平民:由于粮食供应的不足,外城区的人几乎已经有大半个月维持在半饥饿状态,无时无刻不在的饥饿感啃咬着每一个人的心,他们其实一点都不想来到广场上――在家中的床上躺着或许还能稍减一些体能的消耗,而聚集在这里……大家只能越来越饿。 可是骑士们的刀剑和神官的法术是无法违逆的,他们不来也得来。 广场中央的木台架起来了,大量收缴上来的宣传册被身强力壮的士兵打包扛来并扔在木台上,一名身穿神官长袍的高大男人来到台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神官用严厉的视线扫过整个广场,圣光在他身旁涌动着,将超凡者的威压缓缓扩散开来。 广场上的平民受到了震慑,顿时噤若寒蝉,一种无言的死寂弥漫在广场上。 高大神官满意且轻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法杖:“你们这些迷茫又愚蠢的人!若无主的指引,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向着危险罪恶的深渊滑落! “塞西尔人是受魔鬼蛊惑的,他们也把魔鬼蛊惑的力量散播到了这座城市里! “你们看看这些亵渎的文书――它们从你们的后院里,从你们邻居的家里,从你们自己的卧室里被搜了出来!你们的眼睛不够明亮,智慧还不够多,所以你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塞西尔人和魔鬼签订的契约―― “他们把这些契约送到城里来,其实是在害你们!你们本是受到圣光眷顾的,但这些魔鬼的契约书污染了你们,圣光就要远离你们。 “只有火焰才能净化这些亵渎的文书,你们主动把这些文书交出来,又在这里观看净化的仪式,所以你们还是有救的――而你们中最无可救药的人,要和这些魔鬼契约一起接受净化!” 又有几个强壮的士兵走了上来,将一个全身被绑着的人推到台上,台下聚拢的人群里稍微发生了一点点骚动,然而更多的人却只是麻木地看着,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高大的神官看了下面麻木的人群一圈,随后看向那个被绑着的男人――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而且已经被殴打到神志不清,鼻青脸肿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只是在城门附近抓到的一个流浪汉,因为鲁莽地冲撞了士兵,身上又搜出宣传册,便被抓了起来。 这种流浪汉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有人认识他,更不会有人为他鸣冤。 “这个人私藏了大量魔鬼的文书,而且拒不交出!”神官举起手中法杖,指着那个已经恍恍惚惚失去意识的男人,“他还四处宣传文书上的内容,去蛊惑他身边的人,让大家去质疑主,去质疑教堂!” 人群里终于又有了一些骚动,似乎有人真的被神官的话给吓住了,而那个被绑住的人却突然挣扎起来,他努力伸长脖子,似乎想要喊些什么――可是旁边的士兵立刻一拳砸在他肚子上,剧痛顿时让这个虚弱的男人重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神官皱着眉看着这瞬间的意外,挥了一下手中法杖:“把亵渎者推进那些魔鬼的文书中!” 士兵们立刻把被绑着的男人连拖带拽地拉到台子中央,然后将其推进那一堆宣传材料堆成的“小山”里,又有一个穿着黑袍的戒律修士走上前,把易燃的油脂倒在书堆和男人身上。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人紧张地后退,有人低声祈祷,更有人脸上反而露出了扭曲又兴奋的模样,伸长脖子看着台上的动静。 有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那个不是老山姆么……老山姆不认字啊!” 听到嘀咕声的人立刻转头寻找说话的人,想要打听更多的细节,可是却只看到了一个离开的背影。 旁边有人好奇起来,低声询问着:“怎么了?” “上面那个要被烧死的人好像叫山姆,他不认字啊。” 几个身穿普通粗麻布衣的人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挪动着,在他们所过之处,低声的议论渐渐开始蔓延: “台上那个人好像叫山姆――是个不认字的!” 骚动从小变大,低声的议论变成了一片嗡嗡隆隆的声音,虽然规模仍然很小,可是站在台上的神官终于注意到了这些不寻常的动静,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腾,在这隐隐约约的不安感中,他果断放弃了原本拟定好的一番宣教,并立刻抬手召唤出一团圣光。 “违逆主之意志的人,应受净化!” 灼热的圣光引燃了油脂,点燃了那些宣传圣光教会黑暗内幕的册子和传单,点燃了不认字的山姆。 被绑住的人在火堆中扭动着,发出惨烈的号叫,广场上围观的人群则在这可怕的场景前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并从四面八方响起议论之声,一个肩膀上扛着麻布包,看上去像是农夫打扮的人站在距离火刑场最近的地方,他似乎是被火刑的景象吓到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附近的人群都开始后退,他才略有些踉跄地跟着向后退去。 站在台子上的神官阴沉着脸,空气中的焦臭味和下面愚昧贱民的骚动让本就心情不佳的他格外厌烦,而就在这时,一阵非常非常轻微的魔力波动突然从台子下面的某个方向传了过来。 神官立刻向着那边看去,然而除了一群满脸惊恐、愚昧可笑的平民正在慌慌张张地后退之外,他什么也没发现。 或许只是错觉。 神官烦躁地摆了一下手,在侍从和护卫骑士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这里。 ------------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发酵 火刑场上的浓烟和火苗还没有彻底消散,执行火刑的神官和教廷骑士们便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斥着呛鼻味道,被大量无知愚民注视的位置让神官和骑士们心情烦躁,虽然在平日里,他们会很享受地留在现场,享受周围民众的敬畏和恐慌,但现在他们显然没这个心情。 教堂区里面还有一大堆麻烦事需要处理,宣传册造成的影响可不止局限在外城。 广场上的普通士兵也撤走了,聚集起来的民众也零零落落地四散离开,这短暂的火刑稍微打破了围城状态下死气沉沉的气氛,却不能让人的心情振奋起来,恰恰相反,广场上的一场大火只给人们带来了恐惧和质疑―― 被烧死的是个不识字的流浪汉……教会只是随便抓了个人而已……异端审判的本质就是恐吓与暴力。 那些宣传册上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普通人原本或许并不知道,但现在教会起码主动承认其中一部分是真的了。 人群散尽了,只留下一些看护焚烧现场的教廷杂役还守在火刑场旁,他们要等火彻底熄灭之后把这里的灰烬收拾一下,以防止引发火灾,而最后一小群稀稀落落的平民则在广场边缘游荡着,不过看护现场的教廷杂役并不会对这些游荡的人群有什么在意――不过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愚民而已。 几个农夫和工匠学徒打扮的人在离开广场之后钻入了附近的窄巷,轻而易举地甩开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一座半废弃的小屋中。 一个头发杂乱、眼窝深陷的男人朝旁边吐了口唾沫:“那帮混蛋……就这么烧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他们一向如此,”另外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低声说道,“可惜我们没办法把那个可怜人救下来……” 聚集在小屋中的几人忍不住小声叹息起来,而一团模糊扭曲的影子则突然浮现在小屋角落的阴影中,那团影子在空气中抖动了两下,迅速汇聚、凝结成一个娇小的身影:“我们救不下来每一个人,我们的任务也不允许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救人――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避免袖手旁观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挥出平日里所学的技能,借助一切机会把混乱和分裂散布到对手之间。” 聚集在小屋中的几人看到这个浮现出来的娇小身影,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局长!” “任务中不可称呼职位,哪怕确认周围安全也是一样,下次再犯每人记过一次――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琥珀摆了摆手,一句话让眼前的人脸色齐齐变化,随后她环视了周围一圈,“不过你们在广场上的行动还算合格。” 这是军情局的一支特别行动小队,琥珀亲自带领着他们。 卢安城已经被封锁,最后一次有人出入城门还是在二十天前,但对于掌握着高深暗影技艺的琥珀而言,要通过暗影界把一支小队和一批物资送进卢安城里并不困难――即便琥珀这个“军情局长”不出手,受过专业训练的军情局干员们也有大把的专业技能可以帮助他们悄悄进城并在外城区潜伏下来。 大教堂里那些神官和骑士对外城区的松懈态度给了这支小队很大的方便――很显然,大教堂里那帮人根本没有任何应对间谍破坏的经验,或者说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在面对塞西尔训练出来的军情干员时都会显得破绽百出。 临时的卢安主教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维持教堂区的运转上,而对于聚集着大量“无用平民”的外城区,他只安排了最低限度的士兵和戒律修士来维持秩序,这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以这个时代的对抗形式而言,只有超凡者以及超凡者周围的附庸力量才是有价值的,而绝大部分底层民众既不具备动摇秩序的力量,也不具备主动反抗的思想,对于底层平民,用足够的武力进行震慑便足以确保秩序――这是至今以来“性价比”最高的想法。 然而军情局干员们恰恰就是从这些最底层的区域开始进行渗透,并逐步把混乱向上层蔓延的行家里手。 从五天前开始,琥珀便带着这支队伍在卢安城中潜伏下来,依照上层的命令,他们在外城区散布了第一批宣传材料,并不断把卢安城内的情况传到外面,而卢安大教堂的神官们对那些宣传材料的反应速度比预想中还慢――直到第一批材料全部散布出去,他们才终于注意到这一点。 随后便是波及全城的搜查和抓捕,以及在这个过程中进行的掠夺和暴力。 一切都在琥珀预料之中――卢安城的教廷骑士和逃亡进来的流亡骑士们积攒着巨大的压力,只要有任何宣泄的理由,他们的压力就会立刻变成可耻的暴行。 而且他们并不会认为这样做有任何不对。 虽然教堂区内部的情况还不明确,但琥珀也能猜想到在内城区的围墙里面会发生些什么:宣传材料里的一部分内容直指教会内部利益矛盾点,其他内容则隐晦提到了塞西尔对“醒悟教士”的优待政策,虽然仅凭这种程度的宣传材料不可能直接把那些边缘区域的底层教士拉到塞西尔这边,但引起一定程度的动摇和混乱是足够的。 这座城已经被封锁了六十天,该发酵的内部矛盾都已经开始发酵了,此刻进行任何形式的煽风点火,效果都会空前良好。 而随着教堂区内部的气氛变得紧张,卢安大教堂里的主事者也将更没有余力关注外城区――他们甚至可能会认为外城区的问题已经被他们“行之有效的净化仪式”给彻底解决,从而放松警惕。 那么军情局干员们接下来的活动就更容易了。 琥珀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这个看上去很有范的思考动作是她从高文那里学来的,这可以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严:“魔网终端工作情况怎么样?画面传回去了么?” 一名身材高高瘦瘦的军情局干员拍了拍放在自己脚边的黑色金属箱:“状态不错――而且小型化的魔网终端轻巧多了,用起来方便得很。” 这个身材高瘦的军情局干员正是之前在广场上扛着麻布包的人。 而他脚边的黑色金属箱则显然是一件魔导装置――它的一端略窄,外壳前端和正上方分别镶嵌着一块水晶,整个金属箱的尺寸不到半米,在周围包裹上稻草之类的东西之后,正好可以塞进一个麻布包里。 它其实仍然有着颇为可观的体积和分量,算不上多么便携,但对于见识过魔网通讯器原型机的人而言,这台设备已经是小到不可思议的黑科技了。 “用的时候小心点――机械学士们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弄这么小的,”琥珀点点头,“这是把那些神棍打垮的关键,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瓦解卢安城,不仅仅是要把他们从大教堂里赶出去,更重要的是要把他们从‘南境’赶出去,而能不能达成这个目的……就要看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了。” 军情局干员们摩拳擦掌,斗志昂扬:“是!” “很好,那么分派接下来的任务――瘦子,你和猎犬继续在外城区活动,把一切对圣光教会不利的场景都记录下来发回本部;龅牙,你和耗子继续在靠近教堂区的地方散布莱蒙特主教曾经言行诡异的消息,但要注意自身安全。其他人跟我进一趟暗影界,搬东西。” 训练有素的军情局干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一名被琥珀点名进暗影界的队员则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头儿,搬什么东西?” “传单和画册,”琥珀咧开嘴,微微一笑,“后面又送来两万份――还有更多的在路上。” “咻――”队员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他们烧的还不如咱们印的快……” …… 在经历了十几天昼夜兼程的赶路之后,女巫吉普莉终于回到了这片阔别已久的土地。 她还记得数日前在北边穿过磐石要塞大门时所看到的景象――宏伟的磐石要塞仿佛化作一片巨大的工地,林立的脚手架和工程机械随处可见,将整座要塞进行彻底的翻新重建,工人们昼夜不停地用钢板和减震骨架加固着要塞的北部城墙,魔导技师和机械军士们则将大大小小的魔导炮安装在城墙顶端的导轨与炮座上,崭新的魔网阵列和各类连见都没见过的魔导设备充斥着视线,几乎让吉普莉和同行的皮尔斯看花了眼。 在看到磐石要塞的景象之后,两位在外执行了大半年任务的军情局干员就意识到这次返程是正确的:本土的发展速度简直是匪夷所思,住在那个迟缓落后的安苏王都里,天天看着贵族们举办舞会、交际应酬,根本想象不到故乡每天都在发展成什么模样,如果真的在王都里住个三年五载,等回来之后恐怕就要连小孩子都不如了。 但即便带着这样的觉悟,等真正走进公国首都塞西尔城的时候,两位干员还是陷入了长久的呆滞之中。 这座城市……不但比他们离开的时候扩大了整整一倍,就连不少地方的街道布局都改变了。 之前临时建造的工坊、公棚都搬到了东部的工业区域,并完善成了庞大的工厂设施,而原本只有一些砖瓦屋舍,顶多有几座砖瓦小楼的街道则已经变成繁华的街区,富有安苏风格,又着重实用性的居民楼就如城市的卫士一般排列在各个区域,而在这些区域之间,则是因日渐繁荣的经济而迅猛发展起来的商业街区…… 两位军情局干员恐怕根本想不到,在白水河北岸有一个更大的新城区建设计划已经进入了基础铺设阶段――因为南境人口迁移、村镇合并工作的持续进行,塞西尔城的人口又要翻倍了…… 吉普莉和皮尔斯就这样带着惊愕和自豪混杂的情绪进了城,并顺利在军情局大楼完成了报道――谢天谢地,他们至少没有在军事区里迷了路。 “琥珀局长在外执行任务,”军情局的接待人员一边对两位外派干员进行登记一边说道,“不过她知道你们会在近期返回,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在完成报道登记之后,担任接待员的年轻女性文员把新的身份证明和资料袋交到了吉普莉和皮尔斯手上,随后站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地说道:“感谢你们对塞西尔做出的贡献――辛苦了!” 皮尔斯和吉普莉一时间有些错愕:他们实在离开这里太久了,而且错过了太多组织完善的关键阶段,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略有些尴尬和拘谨地笑着,幸而接待员小姐似乎也料到了眼前两位前辈的反应,同样以笑容化解了短暂的尴尬:“请不要拘谨,这里是你们的家。皮尔斯干员,你现在可以解散休息了,至于吉普莉干员……有一个特殊点的任务是给你的。” 吉普莉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任务?” 她心里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没有休假的么…… “请放松,并不需要出外勤,任务内容比较轻松,”接待员小姐似乎是看出了吉普莉的想法,她露出一丝略有些神秘的微笑,“这个任务是领主下达的――你可以休息半天,请在下午四点准时去领主府报道。” (惊!喜!!) ------------ 第四百八十章 吉普莉的新任务 带着略有些紧张和好奇的心情,吉普莉来到了位于塞西尔南城区中心的领主府邸。 这位有着健康的微黑肤色、姣好的面容、略懂一些魔法技艺,而且曾经以伶牙俐齿和坑蒙拐骗的能力在冒险者与地痞混混之间讨生活的前“女巫”惴惴不安地坐在接见室里,猜测着领主亲自下达的任务会是什么东西――她曾经是见过高文?塞西尔大公的,但那是在军情局一期干员毕业的典礼上,她和一大群同期学员一起站在广场上,向台上的大公宣誓效忠,那时候的她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里,一对一地接收来自领主的命令。 会是危险性很高的任务?难度很高的任务?还是非常特殊,必须特定人员才能完成的任务? 不管怎么想,吉普莉都想不到自己和普通军情局干员之间有什么决定性的差距――一期干员的业务水平都差不多,而且由于是速成班,一期干员在很多专业技能上甚至还是比不过后来培养出的新人的,尤其自己还被外派了那么久,和本土脱节严重,急需补课…… 房间中没有别人,只有领主的首席女仆在这里陪着自己,而作为侍女的女仆小姐显然是不会随便跟客人搭话的,在这样略有点令人难熬的沉默尴尬气氛中,吉普莉不知不觉便喝干了又一杯茶水,而在她把茶杯放下的下一秒,倒水的声音便从旁边传了过来。 首席女仆小姐捧着个大大的茶壶,一口气把空掉的茶杯倒满,然后对吉普莉露出有点呆呆的微笑:“请用。” “啊,谢谢……”吉普莉下意识地说道,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喝下了好几杯茶水,现在已经完全喝不下了,然而不知怎的,她只是看了那个名叫贝蒂的小女仆一眼,便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念力”――明明对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而已,吉普莉却升起了一种“不喝对方倒的茶就是犯罪”的感觉。 怪异的心理压力……真不愧是领主身边的人。 吉普莉眨眨眼,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了旁边的茶杯,然而在她端起来之前,接见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领主出现在那里。 差点就要沦为贝蒂茶壶又一个牺牲品的女巫吉普莉赶紧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恭敬而利落地行礼:“向您致敬,公爵大人。” 高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须多礼――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在准备一些东西。王都之行还顺利么?” 吉普莉顿时有点紧张起来,她略有些别扭地将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位置,稍稍垂下肩膀,这是她在军情局进修时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上流社会交谈姿势”之一:“一切顺利,大人,王都的据点已经交接给后期人员,相关的报告也已经送上去了。” 高文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去,他看出眼前这位似乎和赫蒂差不多年纪的“资深干员”有些紧张,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好――不用拘谨,坐下说吧。” 吉普莉在高文面前坐下,而后者则用审视的视线上下打量了这位“女巫”一番,并不紧不慢地说道:“吉普莉,没有姓氏,出生于培波地区,粗懂魔法,曾经做过很短时间的魔法学徒,但在导师死于仇杀之后背井离乡地逃亡至莱斯利领,曾以占卜和出售护符为生,代号‘女巫’,是吧?” 吉普莉仍然有些紧张,但已经略略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是的,那是我以前的经历。” “琥珀曾专门推荐过你,她说你有很棒的天赋,”高文说道,“据说你伶牙俐齿,极擅长坑蒙拐骗,而且很有一套见风使舵的本事……” 吉普莉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诡异且尴尬起来,她也没想过自己的前老大――当然也是现在的老大――会用什么好词来举荐自己,毕竟那位老大的脑袋里压根就没几个好词,向来是一张破嘴神憎鬼厌,多年来一直依靠优秀的逃命技巧才免于被道上仇家打死,但自家老大描述手下时用的这些词汇从塞西尔的统治者嘴里说出来……那就有点刺激了。 好在高文迅速给这位“女巫”小姐解了围:“别紧张,我知道琥珀的用词习惯,我自己过滤一下就知道你真正擅长的领域了。你在话术方面是个人才,而且应该颇为懂得如何在言语上引起人们的共鸣和认可吧?” 吉普莉有些尴尬:“只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罢了。” “这是能派上用场的才能,而我正好有一个任务给你,它需要你的才能。需要提醒你的是,这个任务会对你的军情局干员生涯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但它真的很重要,”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旁边拿过了一摞纸,“你来看看这些东西。” 吉普莉好奇地接过那些纸张,惊讶地看到那上面原来有着栩栩如生的画面――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油画,但很快她便发现那完全写实的黑白画面跟画家笔下的作品很不一样,而且那些画面上的内容也不是什么充满艺术感的景物与人像,相反,那是几乎毫无艺术性可言,也不会令人感到愉快的东西。 她看到了面容狰狞的牧师和戒律修士在殴打民众,看到士兵打扮的人从民房中把住户拖到街上,看到穿着神官长袍的人指挥士兵纵火烧屋,看到教廷骑士将财物从平民手中夺走,而满面鲜血的人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很多画面并不是很清晰,角度也并不合适,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偷偷摸摸在旁边记录下的一般,而这样的角度恰恰给了看着这些画面的人以极强的代入感,就仿佛这一切是在眼前发生,是在此时此刻发生…… 而且更重要的是:哪怕是最不清晰的画面里,那些牧师、神官、教廷骑士狰狞的表情也是最清晰、最完整的。 吉普莉心中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厌恶和抵触――因为这上面的景象她在现实中也见过,甚至曾经是经历过的。 一个外地逃难而来,算不上真正的超凡者,却掌握着一两手的魔法技艺,用占卜之类的“巫术”来“蛊惑民众”的女巫,被当地教会排斥责难是很正常的情况,一旦遇上跟超凡力量有关的犯罪事件,更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动辄遭到驱逐殴打是家常便饭,哪怕平日里无事发生,也会被教会的人或者领主的人勒索一番…… 信仰圣光的人很多,但在这个宗教林立的世界,排斥圣光的人也不少,而在那些居于社会底层的人群中,更是随处可见无信仰之人,多少算个“法师学徒”的吉普莉更是如此。 高文看着吉普莉的表情变化,又不动声色地从旁边拿过了一个魔导装置――那魔导装置的结构像是简化的魔网通讯器,其三角形底座上的魔纹数量很少,但其顶端却镶嵌了一块高品质的投影水晶。 高文把装置放在桌面上,在吉普莉好奇的视线中将其激活:“你再看看这些画面。” 魔导装置被激活了,预先存储在水晶中的画面立刻投影出来――这一次,吉普莉直接看到了动态的景象,看到了教会的人当街殴打平民的场面。 画面短暂,晃动剧烈,显然是在慌乱且隐蔽的情况下记录下来的。 作为一个法师学徒,吉普莉对能够投影出影像的魔导装置并不惊奇,她只是对画面的内容感到好奇:“大人,这些是……” “卢安城曾经发生以及正在发生的事情,”高文严肃地说道,他看着吉普莉的眼睛,“我问你,在看到这些画像和影像之后,如果让你把你所见所想的东西告诉更多的人,并让那些人认识到圣光教会的黑暗面,你会怎么说?” 吉普莉似乎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过于直接的批评和咒骂对于那些本就抵触圣光教会的人而言可能会很有效果,但对中立的人以及圣光教会的拥护者而言反而可能起到反效果。以最为中立的方式陈述事实,并把‘教会从来都如此黑暗’也当做事实平铺直述地讲出来,将得到最大的共鸣。此外还可以把这些画面中的受害者与接受宣传的对象联系到一起,让听闻这些事情的人意识到他们自己也是随时会被殴打、被掠夺、被火刑的人群。如果您不介意编造一些额外情报的话,我还可以编出在这些画面之外的一系列背景……” “我们不需要编造任何东西,我们只陈述事实,”高文淡淡地说道,“我们只需要陈述事实,这就够了。” “只陈述事实也足以达到您要的效果,”吉普莉立刻说道,但紧接着便皱起眉,“只是南境的人太多了,信仰圣光的,信仰异神的,无信仰的……那是一个很巨大的数字……” 作为一个聪明人,吉普莉已经完全猜到了领主的意图,而作为一个本身就不信仰圣光的人,她对这件事毫无抵触,现在她唯一好奇的,就是自己这张平常只能用来说服三两个人的嘴巴,要怎么做到领主要求的事情―― 领主专门把自己召来,而且还收集了眼前这些资料(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收集的,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见到领地上的印刷工厂和魔网通讯设备),所图的肯定是在整个南境范围内打击圣光教会,这种事情不是依靠一两个伶牙俐齿的人就可以做到的。 高文看着吉普莉的脸,慢慢微笑起来:“如果你的声音可以被整个南境的人听到呢?” 吉普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高文的眼睛,随后她想到了在这片不可思议的土地上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心中惊讶全部化作“老祖宗的骚操作肯定能成所以别问了只管干就行”的心态:“……如果真能做到这种事……那我可要好好准备准备了。” “那就准备一下吧,吉普莉小姐,”高文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新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广为传播 新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如果是曾经那个见识浅薄,只能在乡下的冒险者酒吧里坑蒙拐骗混日子的自己,恐怕压根听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但对于此刻的吉普莉,她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多么惊人的壮举。 如果她的声音真的可以传遍整个南境。 如果眼前这些资料真的可以送进每一个人的眼睛和耳朵。 那么……圣光教会的坏日子可就来了。 圣光教会的偏激之举并非一日两日,他们这种打击异端、压榨平民的行为不但由来已久,而且在最近几年愈演愈烈,可是无数的普通人仍然默默容忍着这一切,甚至有些习以为常的意思,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普通人真的意识不到痛苦,也不知道反抗似的――然而曾经身为普通人一员的吉普莉知道,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民众是麻木,但还不至于没有任何思想,他们是习惯了逆来顺受,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喜欢这样。 他们逆来顺受,只不过是信息闭塞与知识贫乏的现状导致他们既看不清教会黑暗的真相,也想不到世界上还可以存在别的生活方式,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从来也没有一个声音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发声的。 但在最初的激动稍微平复下来之后,吉普莉很快便想到了一个问题:“大人,这些东西或许真的能对圣光教会造成很大打击,但圣光之神在南境的信众颇多,很多平民是真心信仰圣光的,这方面……” “没错,所以我要做的不是铲除圣光,只是要铲除圣光教会而已,”高文点点头,“对于那些虔诚追寻圣光的人,我自然会给他们圣光――之后我会安排你和圣光新教的大牧首莱特见一次面,你可以好好了解一下塞西尔人自己的圣光信仰应该是什么形态。” “大牧首……莱特?”吉普莉惊愕地眨了眨眼,“那位牧师先生?” “是他,但他现在已经不是牧师了,”高文笑了起来,并期待着吉普莉在见到领地上那些正在列装训练的白骑士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吉普莉小姐,你离开太久了,这里的变化超乎你想象――好好用自己的眼睛去体验吧。” 女巫吉普莉离开了,接见室里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捧着大茶壶神游天外的贝蒂,在默默思考了片刻之后,高文看向正在发呆的小女仆:“去把瑞贝卡叫来。” 小女仆激灵一下子醒过来:“哎!好!” 贝蒂离开了没一会,房间的门便打开了,高文听到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先祖~~您找我?!” “对,我问问……”高文一边回应着一边把头转向门口,结果看到瑞贝卡的瞬间原本的话就变成了一声惊呼,“你终于把房子点着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孙女――这狍子半张脸都熏得黢黑,连带着上半身的衣服和手上也到处都是黑灰,这模样说她刚把魔导技术研究所炸掉都有人信。 高文还记得上次瑞贝卡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是差点炸了个实验室――这个思路精奇的傻狍子试图用大火球搓个1:1的先祖塑像,结果捏到左腿的时候火球炸了……高文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该惊讶这姑娘的思维回路,还是该惊讶她竟然能坚持到捏出四分之三的时候才炸…… 这姑娘是从小把大火球当橡皮泥玩的么? 瑞贝卡听到老祖宗的话则顿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个……我刚才在厨房来着……” “你在厨房干什么?”高文愣了一下,“偷吃东西然后不小心掉炉子里了?” 瑞贝卡一叉腰,理直气壮:“给您炖骨头汤啊!” 高文更懵了:“炖骨头汤干什么?” “赫蒂姑妈说您岁数大了,筋骨不好,”瑞贝卡想也不想就把姑妈给卖了,卖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对了,姑妈不让我跟您说。不过我觉得要是我亲自给您做饭的话,您一定会高兴!” 高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饶是把穿越者的见识和卫星精的经验揉一块,高文都捋不出来俩曾曾曾……曾孙女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而且瑞贝卡脑袋被城门夹过也就罢了,赫蒂竟然也跟着添乱…… 他总算隐约搞明白最近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喝骨头汤是谁的主意了。 但惊讶归惊讶,不解归不解,高文好歹知道眼前这熊孩子是想表现一下自己――虽然由于一如既往的笨手笨脚导致搞砸了一切,但这份心意还是值得鼓励的,他只好把一脸的生无可恋都憋回肚子里,努力镇定地说着:“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但下次别这么毛手毛脚的。你炖的汤呢?” “太香了没忍住。” 高文:“……” 这好像就跟心意没什么关系了…… 心里使劲憋了半天,好歹维持住脸上表情威严之后,高文近乎生硬地把话题拽到了自己一开始想说的方向:“先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来是想跟你确认一下魔网广播系统的实装情况,现在我们可以把魔网信号覆盖到什么地方?” 瑞贝卡一听是正事,赶紧擦了把脸,认认真真地汇报道:“在以康德领为中心的十字轴线上,我们用魔能中继塔搭建了主干网,现在四个新建城市的魔网已经和主干网连接在一起,基本实现了覆盖。除此之外在十字轴线途经的一些卫星镇上,我们也保证了每个小镇至少有一个魔网广播终端,已经通过试机了。” 在停顿片刻之后,她露出一丝尴尬继续说道:“在这个十字轴线以外的区域暂时还没覆盖到,一方面是建设队伍跟不上,毕竟人力物力有限,另一方面是那些偏远地区人口分散,村落还没有合并,铺设魔网和设置广播设施的成本划不来。而且魔网终端的产能也出了问题,新建的魔网终端制造厂现在只有一半生产线完成了验收……” 领地过度扩张带来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而且至今仍然在发酵,塞西尔工业区有限的人力物力和工厂产能限制着新技术在南境的推广,也限制了基础设施的建设。 但好在高文从一开始就大力推行的村镇合并、人口迁移工作一直在顺利进行,人口向着发达地区集中之后,建设能力和产能方面的短板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对于瑞贝卡汇报的情况,高文其实已经很满意了。 “三天内再安排一次广播系统的预热和测试――它差不多该正式派上用场了。” 魔网广播系统一向都是极受高文重视的项目之一,但这个系统的复杂性和对基础设施的高要求也导致了它有着比其他魔导工业产物更长的测试周期和完善周期,自从火月磐石要塞战役结束,高文用这个系统进行了第一次“试播”之后,整个魔网广播系统就一直在进行漫长且艰难的调整和测试――与广播系统并行发展的魔网通讯也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进行着完善。 而今日,这套系统终于要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高文仔细思考过,魔网广播真正进入实用化之后第一个节目应该播些什么,而对南境残余的圣光教会进行舆论轰炸是他想到的最佳用法,不过他一开始并没想过从军情局里找人来做这件事,而是想让莱特这个专业的传教人员亲自上场――当人民的信仰陷入危机,腐朽堕落的教会渐入歧途,为了拯救日渐衰落的圣光信仰,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白骑士站了出来成为偶像,这个剧本他想想都觉得刺激。 但后来琥珀给他推荐了个更合适的人才,那就是口才出众,擅长和任何人打交道的吉普莉。 他还记得琥珀当时很难得地说了句很有道理的话: “如果你想用言语来打击对手,那油嘴滑舌的比耿直诚实的更有效。” 简而言之就是泼脏水这事儿要脸的人干不来。 高文深以为然――虽然圣光教会干的事本身就很脏,不用泼都是一身脏水,但吉普莉仍然比莱特更适合成为一个职业的“新闻主持人”。 当然,按照高文的标准,吉普莉其实也不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他要打造的是一种“媒体”,是一种高效率、大范围将信息传播给民众的平台,这方面他所要求的才能可不只是所谓的“口才”,但是没办法,这个世界又没有广播电视学校……真正的专业人才只能自己培养。 得到新任务的瑞贝卡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可以期待,真正实用化的魔网广播系统在这之后不久必将展露出它无与伦比的力量。 但魔网广播仍然是个不完善的事物,它目前阶段有限的覆盖面积以及每天有限的开机时长都限制了它的效果,因此在魔网广播之外,真正对打击圣光教会产生主力效果的,仍然是高文最初计划中的几样事物: 报纸,传单,宣传册,以及边远地区的宣讲员们。 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些从卢安城中传出来的“照片”,随后命人将其送到戈德温?奥兰多手上。 很快,那些来自卢安城内的情报和影像就会化为数以万计的报纸和宣传册,并被配上足够引起民众共鸣,令人们看清真相的解说文字,借助魔网文件传输系统,它们将在塞西尔主城和四座工业新城的印刷工厂中被同步印刷出来,随着往来南境各地的邮差队伍,那些足以动摇圣光教会的材料将被迅速散布到整个塞西尔公国。 在卢安城的神官们狗急跳墙之前,高文不会对那座城市动用一兵一卒,甚至最近的军事封锁线,都要维持在城墙五里开外。 他不会进攻那里,因为他清楚得很,那些教士就在等着他的进攻――他的魔导大炮每一声炮响,都将为圣光教会增加一批新的殉教圣徒。 那些教士不会得到这种机会的,他们将面对另一种层面的“进攻”,在这种“进攻”面前,他们将注定与“崇高”无缘。 最终,他们不会被塞西尔人的枪炮驱逐出去,他们将被满腔怒火的人民驱逐出去。 到那一天,圣光教会在南境的影响力才算是彻底去除了。 ------------ 第四百八十二章 首先是报纸 卢安城的教士们不知道在那封锁的城墙之外正在发生什么,事实上哪怕没有封锁,他们也不会注意到那些从最底层民众开始的渗透和破坏――自从那一日广场上的公开火刑之后,卢安城内便暂时平静了下来,大教堂的神官们认为烧毁那些宣传材料便解决了问题,至少及时阻止了塞西尔人的进一步破坏,然而事实上,更加汹涌的力量就在平静的假象下酝酿着――在这座被封锁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酝酿着。 一些由来不明的流言蜚语开始在城市中蔓延,人们在入夜之后偷偷聚集在房子里,讨论日渐减少的口粮供应和教堂区锁死的大门,有人说看到了一车一车的粮食被运到教堂区里,有人说卢安大教堂的地下储藏着足以让整座城的人吃一年的食物,而一些更令人不安的消息则指出,城里的教士们已经开始做逃亡的准备――形形色色的流言就好像一夜间冒出来般四处开花,然后在整个外城区迅速传播。 而更多的传单和册子则在这暗潮汹涌中通过隐秘的途径进入城内。 广场上的焚烧和火刑确实产生了很强的恐吓作用,大量平民受到震慑,在新的传单出现之后,立刻便有很多人选择了主动上交,但另一部分人却选择了偷偷将那些东西留下――在第二批的传单上,不但有着对圣光教会的揭露,更有着对另一种美好生活的描述:更加开明的信仰,更加富足的生活,以及属于每一个人的圣光,这些东西对于已经承受了长期高压封锁生活的卢安民众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因此,在大量传单被主动上交的同时,另一部分传单却转入了更隐秘的流传渠道,它们在无人关注的陋巷中传播,在昏暗的夜晚传播,在饥饿的、惶恐的人民中传播,它们或许流传的更加艰难,但却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印象,而在这个过程中,卢安城正在以难以察觉的方式渐渐分裂。 大教堂里的神官们大概永远理解不到那些传单为何会对平民产生那么大的吸引力,然而正在城中进行破坏行动的军情局干员们却能深刻理解这一切:在塞西尔崛起之前,这个世界从未有任何一个超凡者群体或贵族群体会用“人”的态度和人民交谈,哪怕这交谈仅仅只是印在纸上的几句话,只是几声问候、几声鼓励、几句承诺,它们所携带的温度在这个冰冷的时代也是弥足珍贵的。 卢安城中的平民算是平民中的上等人,他们比一般平民更富裕,更体面,有更高的识字率,但他们终究也只是平民而已,在这个人人等级分明的时代,他们在卢安城中仍然是最底层的人群,在平安富足的时日,他们或许还能比其他地方的人过得更好一些,但在局势艰难之后,他们的生活条件便会急转直下,而这种巨大的落差更加剧了他们心中的不满,让其和城中的神官们产生了更深的隔阂。 当然,大教堂也并非永远无法察觉这一切――教堂区边缘和外城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新的传单被发现和上缴,高阶神官们终于警觉起来,他们对这些传单的数量和补充速度感到惊愕,随即就开始在各个区域进行一次次的搜查和盘问,在这个过程中,卢安主教法兰?贝朗还特意召集了一次全城居民,并在广场上进行了布道,他告诉所有人,卢安城如今的艰难局面正是由塞西尔人的封锁导致的,塞西尔人才是招致困难的罪魁祸首,他呼吁大家保持对圣光之神的虔诚和对教会的忠诚,以最大的坚韧面对现在的困难局面。 这是一次算是成功的布道,法兰?贝朗稍稍挽回了一部分平民的信心,然而在布道结束之后,数十名被怀疑私下议论教会、讨论传单的平民遭受了公开的鞭刑,随着皮鞭落下,更多的人却只积累了对卢安大教堂的抵触和怨恨。 封锁城市的或许是塞西尔人,但挥舞鞭子和掠夺口粮的可是修道士们,对于大部分普通民众而言,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这场对抗的细节,他们只在意自己的生活而已。 更多的影像资料则第一时间被传到卢安城外,被传到塞西尔本土,被传到南境四座新工业城市的印刷工厂中,变成了数以万计的报纸,被发往整个南境。 随着工业印刷机的应用,塞西尔周报的发行量和发行频率随之大大提升,现在它不但能全境刊发,而且也从一周一期变成了一周两期,偶尔还会增加一期特刊。 受众日广的塞西尔周报现在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商人用它嗅探商机,学者用它积累知识,识字的平民也依靠它来了解粮价变动、政令变化,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会聚集在识字的人身边,听着别人读报纸上的内容来了解这片土地上的变化,因为这些信息都是与他们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 生活在卡洛尔城的班尼便是一个和报纸关系密切的人,他每周的第一天和第六天都会早早地来到售卖报纸的地方,在所有人之前拿到最新一期的塞西尔周报,而且一次就拿许多许多份。 因为他是一个报童。 这是一种新兴的“职业”,甚至还算不上职业――政务厅的官员们为了让报纸能尽快发行出去,减少报刊局的压力,便在新成立的通识学校中招募了一批孩子,招募标准是家庭贫困而且成绩较好,这些孩子在没有课的周一和周六上午出去工作,半天时间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对于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家庭而言仍然是一份难能可贵的贴补,而班尼由于从自己父亲那里学过一些拼写的本事,在学校里成绩很好,便得到了这份宝贵的工作。 清晨时分,第一线阳光还在地平线上犹豫,城市街道上新设立的魔晶石路灯还没有熄灭,班尼便已经来到报刊局的门口,他身后排了十几个人,其中一半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半大孩子。 和伙伴们打着招呼,谈论一下城里的新鲜事或者议论一下通识学校里的老师们,时间便在不知不觉间过去,班尼很享受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虽然说不上来,但他知道塞西尔人的到来改变了这座城市里的一切,很多大人对城里的变化显得忧心忡忡,但班尼倒是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挺不错。 在第一缕阳光升上地平线之后不久,两条街外那个新建的机械大钟鸣响了,伴随着一天中第一次报时的钟声,道路两旁的魔晶石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报刊局的大门则随之打开。 没过多久,班尼便领到了今天要递送和售卖的报纸――他准备了两个大挎包,一个挎包里装着别人订好的报纸,一个挎包里装着准备零售的报纸。 有钱人――比如商人和学者们――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新报,他们通常会多花几个铜板来办理一个月的“送报服务”,由专人直接把报纸送到家里。据说在南边的大城市里,这样的工作是由专业的邮差完成的,但卡洛尔本地的邮差数量还不够,因此送报纸的工作也就一并交给了报童们。 班尼挎着沉甸甸的挎包,快步向着街头走去,他先是飞快地完成了自己要送报的那条街区的任务,随后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自己抽出一份报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这算是偷懒,然而在没人注意的街角,不会有人为此来找他麻烦。 班尼并不担心自己会因看报而完不成当天的销售任务――因为看报的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多,这东西一向是供不应求的。 起码现在是这样。 班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看完了第一版的新闻和时事,然后开始看一个最近引起他关注的新版块。 这个版块的名字叫《信仰与教会》 这是个新出现的版块,在三期之前的一次特刊中才第一次出现在塞西尔周报上。 在最初的两三期报纸中,这个板块的内容并不稀奇,主要是经典的宗教典故和通俗易懂的寓言故事,也讲了一些关于宗教仪式、神明知识的常识性内容,反正不管上面讲的是什么,对于班尼而言都是很有意思的――他是在把这些当成有趣的故事来读。 但这一次上面的内容好像有点不寻常,班尼没有看到那些小段小段的故事和寓言,而是看到了一整版的文章,以及文章上醒目的大字标题: 《北方圣光教会的运转方式――教士们的财富从何而来》 班尼有些好奇,但就在他想要继续看下去之前,一声从旁边传来的咒骂却打断了他:“见鬼!” 班尼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去,却看到是住在同一个街区的老汤姆――这个上了年纪的皮匠手里抓着一份报纸,看上去很生气,而且又骂了一句:“我才不信!” 班尼缩了缩脖子,他有些怕这个老头:老汤姆是个圣光信徒,而且虔诚又顽固,据说他在妻子死后把一半家产都捐给了教会,平日里则过着节俭又孤僻的日子。作为一个皮匠,老汤姆的手艺无可置疑,但作为一个顽固又孤僻的老头,他显得非常难以相处。 孩子们都很怕他。 这时候老汤姆还在继续低声咒骂着,他似乎对报纸上所写的内容非常不满意,然而在咒骂之余,他却又忍不住拿起报纸,继续看着那上面的内容――几乎是看一句骂一句。 班尼越看越是害怕,他觉得这个孤僻的老头大概是真的脑子不正常了,于是悄悄地向后退去,准备不动声色地离开,可是他还没挪动脚步,脾气古怪的老皮匠就叫住了他:“孩子!你说这报纸上的东西是不是胡说的!?!” 班尼顿时又是一缩脖子,他大着胆子抬起头,准备随便应付两句就走,然而在抬起头的一瞬间,这个半大孩子就惊愕地愣住了―― 他看到那个脾气古怪、离群索居的老鳏夫瞪着眼睛,眼眶红的吓人,那张从来都冷冰冰的脸上,全是痛苦扭曲的模样。 “这都是胡说的!这一定是胡说的!”老汤姆抓着报纸,报纸几乎在他手上皱巴成一团,然而他的声音却发起抖来,“他们跟我说过的……说过的……金币叮当一响,我的名字就上了神国,玛莎就会在神国里等着我……” 班尼眨了眨眼,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老皮匠在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视线却扫过了自己手中的报纸,在那上面,署名为“白骑士”的“神学评论员”所写的字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们(牧师们)擅长用各种无法查证的空头许诺来骗取信徒的钱财,最常见的说法有几种……金币叮当一响,就能在神国里预留自己的位子,或者把刚刚逝世的亲人的灵魂送入神国,但实际上这与圣光的教义毫无关联…… “在圣光原典中,关于灵魂的救赎其实有着明确的表述,然而教士们从不会让普通人看到这部分内容,或者不会详细解读这部分……” 老汤姆的情绪似乎终于稍稍稳定下来了,他的眼睛仍然通红,但却不再咒骂,而是拿起那份报纸,再次飞快地把上面的东西看了一遍。 “呸。” 他朝旁边啐了口唾沫,接着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把报纸扔掉,然而最后他还是把报纸塞进了衣服里,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开了。 班尼困惑地看着这一幕,随后注意到周围有更多的人手里都拿着报纸。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着报纸上的内容,有的人有些忧虑,有的人面露怒色,有的人却是一脸困惑。 似乎谁也没有老汤姆那样激烈的反应,然而他们毫无疑问都非常关注报纸上的内容,还有很多手里没有拿着报纸的,似乎也在跟旁边人打听着什么。 班尼想了想,突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高高扬起手里的那份报纸,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起来:“卖报!卖报!新的塞西尔周报!看一看啦!教会运转的内幕!第一手的消息!” ------------ 第四百八十三章 节目 自从南境内战结束,整个南境所有的教会势力就进入了某种空窗期,影响力最大的圣光教会被封锁在卢安城内,传教士的活动也一并停止,而圣光教会之外那些原本就力量相对弱小、分布零散的异神教会则迅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主动停止或降低了在南境的活动频率,可以说,随着南境战争的结束,这片土地上的信仰传播活动实质上已经变成了一片真空――唯一还在传播的,便只有从塞西尔城慢慢向外渗透的“圣光新教信仰”,或者说“纯正圣光学说”。 而随着“舆论宣传攻势”的开启,缓慢渗透的新教信仰将迅速填补这个真空区,与之相对应的,旧有圣光教会的影响将在这个过程中遭到极端沉重的打击。 塞西尔的印刷机器开动起来了。 铺天盖地的报纸和宣传材料正在覆盖整个南境,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有关于圣光教会的揭秘和探讨文章出现在人们面前。 在戈德温?奥兰多和莱特的笔下,这些文章以一种极其冷漠、极其清晰直白的方式向人们剖析着圣光教会这个庞然大物,圣光教会第一次不是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超凡势力,不是作为一个富有神性光环的圣洁群体,而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依靠力量维系、依靠金钱运转的势力被放在所有人面前,在刨除掉所有华贵的修辞和遮掩之后,人们第一次看到了教会是如何运作的――它如何控制着神学知识的传播,如何维持顶层成员的纯正,如何吸纳新人,如何聚敛财富,如何维持武力以确保自身地位,如何编造谎言以打击竞争对手…… 在所有的细节都被剖析干净之后,圣光教会运转的每一个环节都变得毫无神圣可言。 而在这个基础上,来自卢安城的消息则作为“科普栏目”中间穿插的时事新闻,开始悄然出现在报纸的所有醒目版面。 作为新闻版面的主笔,戈德温?奥兰多的文底展露出了强大的力量,他的文章不需要任何谩骂之语,也没有任何激烈的情感表达,他只是静静地陈述着圣光教会的一切,便已经惊醒了成千上万的人。 然而只有报纸是不够的。 塞西尔城,位于法师区边缘的一座特殊建筑物内,吉普莉正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这座建筑物原本是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一部分,但随着魔网通讯-广播复合系统的建立,这座建筑物被分隔了出来,并独立作为魔网通讯-广播的控制中枢,而在它的上层,技术人员们加班加点地进行了改造和施工,根据第一次魔网广播的经验,这里被改造成了塞西尔第一个具备实用意义的“演播厅”。 虽然自认为有很好的心理素质,虽然之前也有着很强的自信,但真到了这一刻,吉普莉还是感觉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紧张正充斥内心。 她坐在演播厅外的走廊上,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魔导技师们对设备进行最后的调试――那里面是一个浅蓝色的房间,房间的一半是留给自己的,被布置的就像是个普通而温馨的会客厅,有朴素舒适的沙发和圆桌,还有柔和明亮的灯光,房间另一半却仿佛是个庞大复杂的魔法实验室:三个特制的大型魔网终端被安置在三个不同的方向上,遍布魔纹的金属梁从那些魔网终端的底座延伸至房间尽头的控制席,一排座椅和符文装置被设置在那里,用以控制整个房间的灯光以及每一个魔网终端的状态,而等到“节目”开始的时候,那些坐席上就会坐满一脸严肃严阵以待的技术人员。 吉普莉知道,稍后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坐在房间一端的沙发上,面对着那些庞大复杂的魔导机械和一群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去读自己的稿子。 除了机器和技术员以及某个嘉宾之外,她眼前将没有任何别的交流对象和观众,然而事实上……整个南境将有无数的人在同一时刻看到自己――通过设置在四个工业新城以及大量卫星城镇中的“公共魔网终端机”,自己的面孔会出现在他们所有人面前。 她这辈子见过的人都没有那么多。 一向以口齿伶俐自豪的吉普莉,生平第一次有些害怕说话了。 而就在吉普莉陷入紧张和焦虑的时候,一个轻快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这位女巫小姐的胡思乱想:“紧张嘛?紧张你就吃点糖~” 吉普莉吓了一跳,慌忙回头看去,却看到瑞贝卡?塞西尔小姐正站在自己旁边,这位有着荣耀姓氏的贵族小姐在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技术员白袍,看上去毫无贵族小姐的优雅矜持,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自己,手上则抓着一把糖块,并且正递到自己面前:“给,一会进演播厅可就不让吃东西啦。” 吉普莉一时间又想行礼又想婉拒,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瑞贝卡已经把糖块塞进她嘴里了。 “好吃吧――里面有蜂蜜呢!”瑞贝卡笑嘻嘻地说道,“紧张的时候就吃块糖,这是赫蒂姑妈教我的,特别管用。” “谢……谢谢……”吉普莉有点茫然地含着糖果,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慌忙道谢,“您真是个亲切的人。” 瑞贝卡的反应则吓了这位女巫小姐一跳:“哇――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跟我说这种话!” 吉普莉一下子有点呆滞,但就在她刚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瑞贝卡已经跳跃到了下一个话题:“话说你都准备好了么?之前彩排的时候你好像卡壳过两次的。” “我……我觉得可以了,”吉普莉慌忙说道,随后又用力点点头,“我一定没问题。” “其实差不多就行――祖先大人都说了,临场发挥最重要,哪怕你记不住词,能现场编出词来也行,”瑞贝卡摇头晃脑地说着,“而且你别看你紧张,说不定要跟你一块上场的那位比你还紧张呢。” 吉普莉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向要和自己一起登场的那位临时搭档。 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个身高两米,格外强壮,而且眼睛位置有一道疤痕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平静淡然。 一个呈现出半透明状态的发光小女孩则漂浮在那附近,并且正努力扮着鬼脸想要吓唬路过的人――可惜太过没有威慑力,一次都没成功。 吉普莉有些沮丧:“……我觉得莱特先生一点都不紧张,艾米丽小姐也不紧张。” 瑞贝卡也看出了这点,她想要再安慰吉普莉一把,但在她开口之前,代表设备就绪的铃声突然敲响了。 吉普莉抬起头,她看了看正在从演播厅里走出来的调试人员,以及正在走进房间的控制员,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对瑞贝卡点点头:“我进去了。” 瑞贝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拳头握在胸口摇了摇:“加油!” 当坐在三台魔网终端的焦点位置之后,吉普莉感觉自己的全身都有些轻飘飘的,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攥住了自己的心,让心脏不争气地飞快跳动起来。 她还是紧张的要死。 莱特也走进了演播厅,这个身材壮硕到根本不像个牧师的男人在吉普莉对面坐下了,他露出一丝微笑,漂浮在他身后的艾米丽也露出一丝微笑。 在这一瞬间,吉普莉感觉自己的紧张似乎减轻了。 她看着艾米丽,看着这个拥有大眼睛和单纯笑容的灵体女孩乖巧地消失在莱特身边的圣光共鸣中,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她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 “设备就位――开机倒数五秒。” 从某个方向传来了声音,吉普莉没有去追寻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在沙发上坐好,并把头转向了那三台复杂、庞大又冰冷的魔导机器。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用蹩脚的“占卜法术”去忽悠某个商人,换取第二天饱腹的口粮时,她那时候也紧张的要死,就像今天一样。 “……四……三……” 当她混迹在南境的穷街陋巷,混迹在冒险者和佣兵之间的时候,她总是用谎言来保护自己,用花言巧语来哄骗别人,但在最初的最初,她根本不想骗任何人,她那时候只是想吃一顿饱饭而已。 “……二……一……” 现在,她吃上饱饭了。 她今天要说些真话。 “开始!” 吉普莉脸上露出微笑,那笑容甜美而亲切: “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吉普莉,你们可以叫我女巫小姐。 “我想大家一定很好奇你们眼前所出现的这番景象,很好奇一个陌生的人突然出现在魔法投影中是想做些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大家很快就会知道的。 “欢迎来到第一期的《女巫时间》,今天,我们要讲一讲卢安城中发生的事情……” 演播厅旁的一间房间中,一台用作测试的魔网终端机被激活了,伴随着全息投影水晶中充盈起魔力的光辉,稳定而清晰的影像随之出现在水晶上空,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吉普莉甜美的声音。 高文看着眼前的画面和声音,微微偏过头,对身旁的赫蒂说道:“她发挥的不错――琥珀推荐的人还是可以的。” “确实比预想的好,”赫蒂点了点头,“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行了。”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脸喜滋滋的瑞贝卡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一进屋就高兴地说道:“祖先大人!最新反馈回来了――各地魔网终端都顺利开机啦!” 随后她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测试音画,立刻露出高兴的模样:“吉普莉小姐表现的很棒嘛!” “嗯……”高文摸着下巴,然而突然有点疑惑,“不过话说这个节目我记得是叫《塞西尔杂谈》吧……这还是我给起的名字来着……” 瑞贝卡顿时一愣:“诶,是这样么?” “……看样子她是忘词了,不过现编了一个,”高文带着古怪的表情转回头看着房间中央的测试音画,“桌子上的提词卡都没救过来……不过她现编的这个名字也还不错。” 女巫时间就女巫时间吧……倒是挺有这个世界的特色。 ------------ 第四百八十四章 扎根 魔网的能量波动着,仿佛瞬息即至的海浪般将信息送往远方,以塞西尔主城为中心,以大量设置在荒野、城市、乡村、兵站中的魔能方尖碑为中继,吉普莉的声音搭乘着魔网,同步被传输到了广播系统现今所能覆盖的每一寸土地上――在康德,在葛兰,在坦桑,在霍斯曼,以及在这四座城市之间的一座座卫星镇上,数百座用于公共服务的大型魔网终端机同时被点亮了。 早在这次广播开始之前,各处政务厅便已经发出告示,告诉市民们在特定的时间将会有“节目”播出,感兴趣的人可以自行前往最近的魔网终端机旁观看,这奇特的告示毫无疑问地引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和关注――由于第一次广播测试时魔网主干的覆盖还未完成,真正见过什么是“魔网广播”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对政务厅所讲的这件新鲜玩意儿没有什么概念,但他们却知道一件事:政务厅公布出来的东西,那肯定是有用的。 于是很多好奇的民众早早地就聚集到了各处的广场上,围绕着那些新近设立的魔网终端机指指点点――这些终端机对民众开放,费用虽然略贵,却也仍然在普通人家的承受范围内,但实际上自从它们设立之后,只有很少的人申请使用过这些机器:这个时代的人口基本没有流动性,大多数人一生都生活在一个地方,而且其交际圈子也局限在小范围内,有需求联络远方亲属的基本上不是贵族就是富商。 那些受到迁移政令影响搬迁过来的人基本也都是拖家带口一起过来的,也没有申请使用魔网通讯的必要。 但即便如此,聚集在广场上的大多数人还是大概知道一些概念的,他们知道这些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大型魔法装置可以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联络远处,把远处的声音和图像传输过来。 然后这些机器就被点亮了,来自远方的画面和声音真的浮现在大家面前。 一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全息投影上,她就好像坐在家中的客厅一样轻松随意地和广场上的人们打着招呼:“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吉普莉,你们可以叫我女巫小姐……” 各地聚集起来的人群顿时发出了骚动,有人在这幅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时被吓到,发出阵阵惊呼,有人则目瞪口呆地啧啧称奇,还有人立刻便拉住身旁的人,询问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甚至还有一些人傻愣愣地看着全息投影上的漂亮姑娘,在吉普莉微笑着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们也抬起手来打着招呼:“啊……你好……”“你好女巫小姐。”“女巫小姐,我叫山姆……” 一个多月前高文?塞西尔公爵在小范围内进行的“胜利广播”是测试性质的,而且公爵的威严震慑着所有的人,聚集在试点附近的人群基本上都不怎么敢有太大骚动,而这一次,才算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档魔网节目正式播出之后的真实现场反应。 在塞西尔主城区的广场上,戈德温?奥兰多立刻便指挥着自己的学徒用专门纪录影像的魔导机械拍摄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全息投影上的吉普莉当然不知道各地广场上的情况,她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欢迎来到第一期的《女巫时间》,今天,我们要讲一讲卢安城中发生的事情…… “首先,欢迎一位朋友的造访――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塞西尔圣光教堂的莱特先生,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位白骑士。欢迎您,莱特先生。” 随着吉普莉的话音落下,全息投影的视角被扩大了一些,人们看到原来在吉普莉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非常高大,身穿牧师袍,身边有淡淡圣光环绕的男人。 人们困惑于新听到的名词――白骑士,这个词汇陌生的很,似乎并非现有的圣光职业,也有一些人联想到了最近发行的几期报纸上的内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全息投影中的莱特则对着观众们打起了招呼:“大家好,我是莱特。吉普莉小姐,不必用‘阁下’来称呼我,我们可以放松交谈。” “好的,莱特先生。我想先请您解答一下我的问题,我相信观众们也很好奇这些问题――请问您的职业‘白骑士’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很荣幸我们的领主,伟大的高文?塞西尔公爵为这个新职业命名――白骑士一词是公爵大人首先提出的。而关于白骑士的诞生……请允许我从我们今年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开始说起……” 各地播出现场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大量原先待在家里的民众也听到了魔网广播的消息,被亲朋好友们拉着来到了能够看到广播影像的地方,他们惊愕于这不可思议的魔法,好奇两个在投影中谈话的人是谁,好奇这种投影的用处和概念,但很快,他们便被节目本身的内容给吸引了。 他们沉浸在莱特的讲述中,沉浸在那个和他们的生活非常遥远,但又切实发生的故事里。 莱特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传教者。 尽管他传教的画风特立独行,尽管他布道时的言辞被传统牧师所诟病,但他真的很擅长抓住普通人的心,很擅长在能够引起听众共鸣的情况下,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广场上的人群不知何时渐渐安静下来,不管男女老少,不管贩夫走卒,全都静静地听着――他们中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远方的事情,没有听说过其他的人生。 报纸的出现,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了了解外部世界的渠道,但那些不识字的人仍然和信息无缘,可是魔网广播――给了所有人机会。 即便不识字的人,也可以站在魔法水晶制造出的全息投影前,去听一段远方的故事。 听着听着,他们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认知的东西动摇了,大量此前从未想过,从未接触过的信息向他们扑面而来―― 贵族骑士也会在饥饿和恐惧中变得毫无人性可言,优雅只是他们饱足之余的妆点。 超凡者在旷野上袭击手无寸铁的难民,只为了抢难民手中最后那点保命的粮食。 塞西尔战斗兵团的士兵们在黑暗的夜晚与袭击者搏斗,莱特所描述的那番景象比任何吟游诗人老套又胡编乱造的诗歌都惊心动魄,摄人心弦。 而在最后的最后,教廷骑士登场了―― 人们起先以为教廷骑士将会和以往听过的宗教故事一样,成为在困顿中坚守的义士,站出来匡扶正义,然而真相是――他们同样饥肠辘辘,而且在饥饿面前比所有人都彻底地放弃了人性的底线。 当艾米丽倒下的时候,人们为之悲痛,当白骑士诞生的时候,人们为之惊呼和鼓舞。 在这个没有娱乐,信息匮乏,平民生活单调苦闷的时代,人们的情绪调动起来要远比经历过信息轰炸的地球人容易的多,他们的情绪变化幅度也会更加激烈,更加鲜明,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全新的“魔网广播”就和之前的报纸一样,在诞生之初就产生了远超预期值的影响。 这个原理很简单――越是干旱的土地,越是能够以迅猛的势头吸纳水分。 “……在那一天,我成为了白骑士,我想我已经拥抱了圣光的真义,而那真义就是:圣光不应被人的身份地位所束缚,它是属于每一个义人的……” 莱特结束了这个故事,而坐在他对面的吉普莉则反应略微慢了半拍――女巫小姐似乎也不小心被莱特的讲述给触动了,以至于一时间忘了自己该接过后面的话题。 但幸好她及时得到了房间对面那些技术人员的提醒,迅速反应了过来:“这真是个令人触动的故事,莱特先生……那么关于那个小女孩艾米丽……我想您应该讲讲她的情况了吧?”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纷纷好奇起来――难道那个已经死去的小女孩身上还有什么奇迹发生? 奇迹确实发生了。 莱特面向“镜头”微笑着,随后他微微扬起了手,一团朦胧的圣光随之从他身后浮现出来。 当那个半透明的灵体小姑娘出现在画面中的时候,魔网终端机前的市民们惊呼不断。 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这样一个很接近幽灵的小姑娘突然冒出来肯定会把人吓一大跳,然而有着莱特之前的故事作为铺垫,艾米丽浮现出来的时候人们几乎没受到惊吓,反而不少人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她还活着!”“那个小姑娘复活了?!”“圣光保佑!”“不是,她好像是个幽灵……”“没见识!你没看到那些圣光么!” 莱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他能猜到,他随手召唤出一团小小的圣光,喂给飘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一边笑着说道:“我将永远赞美圣光,因为它把艾米丽带回到了这个世界。如你们所见,艾米丽是一个完全由圣光凝聚成的灵体――她的出现,恰恰证明了我对圣光的感悟是接近真理的,她是圣光的奇迹。” 艾米丽抱着那团小小的光芒飞快地啃着,然后突然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接着她摆了摆手,仿佛是在跟观众们打着招呼,几秒种后,她的身影才渐渐消散在莱特身边的光晕中。 圣光的奇迹…… 数以万计的人群聚集在各地的城镇广场上,在同一时间感慨着这个圣光的奇迹。 教廷骑士伤害无辜的事实,白骑士“以自身证圣光之道”的事实,教会并不神圣的事实,艾米丽就是圣光奇迹的事实…… 一个个事实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数以万计的民众的心中,在他们心里扎了根。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书评区同人活动大家关注一下!详情看书评区置顶帖。) ------------ 第四百八十五章 匕首 魔网的第一次正式节目广播在南境四分之一的地区掀起了一道浪潮――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种不可思议的、能让人看到远方景象而且对全民开放的、内容新奇有趣的事物便成了人们争相讨论的焦点,而在魔网通讯所无法覆盖的区域,人们同样知晓了魔网广播的存在迅速刊发的报纸用了整整一版的篇幅来介绍这第一次魔网广播,它向人们讲解着魔网通讯的基本概念,广播节目的基本概念,以及第一期《女巫时间》的大概内容,而随着这期报纸一同刊印出来的,还有一样事物 一本薄薄的书,名叫《白骑士》。 这是一本只有几十页的读物,而且纸张、装订都很廉价朴素,这一点与旧日里那些长篇累牍、厚重昂贵的学者书籍完全不同,但它仍然是一本真正的书籍。 这本只卖十个铜板的廉价读物是南境第一本面向全民的书籍,而它的内容也简单质朴――它在前半本用类似的手法讲述了白骑士诞生的故事,后半本则是作者对圣光教会运行方式的反思以及对圣光的感悟,在那字里行间,一种完全有别于旧日里牧师布道的、直接从“人”出发的圣光之道引发了无数平民信徒激烈的讨论。 有的人深受触动,有的人半信半疑,但毫无疑问,圣光教会的权威性正在这些人中间渐渐瓦解。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圣光教会信徒虽广,但不可能每个人都是教会的虔诚信徒,绝大部分普通人追随教会所求的其实就只是个心安而已,而这些浅信徒对圣光典籍的了解本身就非常粗浅片面,又没多么坚定,转变起来当然相当容易。 毕竟,新的圣光教义仍然是“圣光”,听起来似乎差不多,而只要“差不多”,绝大部分普通民众是不会去花心思认真分辨的他们更大的精力还是要放在自己的生活上。 而在平民中当然也存在坚定不移的教会拥护者,即便现在政务厅已经完全阻断了教会的传教途径,制造了两个月的信仰真空,又有来自报纸、魔网广播的宣传力量,也仍然会有人坚持旧教会的正确性,这是无法避免的情况――但他们终究只是少数而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转变只是个迟早问题。 而对于那些本就不怎么关注圣光信仰的异神信徒们,他们此刻最大的感受就是“安心”,因为终于有人站出来去控制圣光教会的偏激暴行了――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塞西尔周报的《信仰与教会》版块里不仅仅有讨论圣光的内容,各大教会的常识也都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被植入其中……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但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他们在这方面的敏感性远远不如那些专业的神职者。 塞西尔领主府内,高文看着赫蒂递交给自己的报告――那上面有《白骑士》一书的销售情况以及各地报纸的发行情况,还有塞西尔城周边对魔网节目的随机调查情况,内容很多,而大致走向则基本上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报纸评论文章和增刊,还会有定期的魔网节目,新教的宣传预热工作也已经开始,戈德温?奥兰多先生准备好了文章,文章将会以讨论的方式在报纸中提出‘是否要建立一种新的圣光秩序’。另外各地的宣传引导人员也都已经开始行动,确保在那些识字率低下又收不到魔网信号的地区也有足够的人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赫蒂报告着各项工作的进展,而在她面前的老祖宗则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很好,”高文点着头,随手把报告资料放下,“我们就是应该从最基层的人民开始做这项工作――那些神官高高在上太久了,他们压根没意识到,最广大的普通人才是他们教会的根基,一旦普通人对教会失去了信任和敬畏,圣光教会的崩塌根本就不需要一枪一炮。” 站在高文身后的瑞贝卡一脸萌圈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她是来汇报魔网广播系统的技术情报的),这时候忍不住冒出一句“这样真的就可以把那些神棍从卢安大教堂里赶出去了?” “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把那些‘神棍’的影响力从南境的平民心中赶出去,但这是一项很长期的工程,”高文摇摇头,“人心是容易动摇,但也没那么快,圣光教会在安苏活动了几百年,影响力根深蒂固,要把他们彻底从人心中驱逐出去需要漫长的时间。让人们对教会产生质疑是第一步,建立新教会是第二步,而之后我们还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一点点用新教义取代旧教义,让人们从骨子里认可这种移风易俗之事,这可不是几期报纸几次节目就能轻松搞定的。” “哇――”瑞贝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改变人的思想要这么长时间的么?” 赫蒂瞥了这狍子一眼“废话,你改个在老师脸上画胡子的毛病都用了八年,更何况现在我们要改变的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的思想。” 瑞贝卡吐了吐舌头“那……卢安城里的那些神官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被赶出去?” “他们会在那之前退场――我可没打算让他们在南境留那么久,”高文随口说道,“圣光教会的影响需要很长时间来去除,但那些神官可不一样……驱除他们,只需要人民的一次怒火。” 赫蒂忍不住皱了皱眉“琥珀那家伙真的可以做到么……” 高文看了赫蒂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说真的,你低估了她。” 赫蒂显得半信半疑“是么……” “跟人打架,琥珀或许见谁都怂,但在社会底层活动,带着自己的人手进行破坏和渗透,她有超乎你想像的天赋,”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桌上抽出一叠材料,“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军情局干员从卢安城里传出来的消息,那么这些东西你也应该看一看。” 赫蒂疑惑地接过那些材料,一边看一边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支持大教堂的人和反对大教堂的人已经开始对立,神官群体也已经出现裂隙,关于前主教莱蒙特的流言正在小教堂区流传,与之一同流传的还有数十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流言蜚语,大教堂不断派出戒律修士和教廷骑士去扑灭那些流言和宣传材料,他们扑灭一处,就会冒出来两处,甚至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进行的宵禁、配给、搜查、盘问这些行动本身,也会立即成为新的谣言源头和不稳定因素,”高文看着赫蒂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琥珀和她带领的小队始终隐藏在人群中,在任何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都第一时间抓到了可以引起人们关注和争论的点,并在最恰到好处的位置稍微推那么一把……然后,人群的对立和互相怀疑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赫蒂目瞪口呆,高文则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在这个过程中,琥珀和她的队员们几乎抓到了那些神职者露出丑态的所有瞬间,这些‘瞬间’都变成了你我看到的那些图片和影像,而这些图片和影像在经过戈德温?奥兰多之手以后,就会变成发行全境的报纸和传单,在近期还会变成魔网广播的节目,对卢安大教堂里那些神官的怒火将从卢安城内蔓延到城外,并最终连成一片。” 赫蒂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高文“这些……是您教她的?” “我教了她一部分,最基础的部分,然后她自己搞定了所有细节问题,并把自己手下的人也培养成了这方面的高手,”高文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感叹,“她是真的……很擅长使用淬毒的匕首。” 赫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第一次觉得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又烦又怂的半精灵……是个强者。 甚至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 琥珀是真的很擅长使用淬毒的匕首,最近她自己都愈发肯定了这一点。 对卢安城的破坏行动还在持续,而且渐渐到了关键的阶段。 对立和怀疑的情绪正在从外城区蔓延到内城区,人心的动摇已经不再局限于平民,现在,就连那些信仰圣光之神的神职者们,也对大教堂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 隐秘的据点内,行动小组的成员正在报告着最新的情况“头儿,已经可以确定了,有一批低阶神官在近期遭到了公开惩戒,还有不少人被关在教堂区的地下,进行苦修形式的忏悔,人数比上一次更多。” 对此,琥珀只是早有所料地点头“送进内城区的第二批传单生效了。” 一名部下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想不到……在第一批传单被销毁之后,小教堂区竟然还有神官会藏匿那些宣传材料……” “那帮神棍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人心,”琥珀摆弄着手中的小匕首,看着那淬毒的刀刃在昏暗的星光下泛起微微的蓝紫色光晕,漫不经心地说道,“在第一批传单进城的时候,边缘地区的神官或许只是对其产生了好奇,并被传单上的内容勾起了一点点怀疑,然而那时候他们其实仍然是忠于教会,忠于大教堂的――可是大教堂本身显然并不这么想,大教堂的人并不信任那些低阶教士和神官,他们放大了那些传单可能已经产生的影响,直接把小教堂区的人当成了‘信仰动摇的潜在异端’看待……然后情况就只能恶化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头儿,您是怎么确定大教堂会有怎样的反应的?您怎么知道大教堂一定会错误估计小教堂区的情况?” 琥珀看了一眼发问的部下“很简单,在大教堂采取行动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小教堂区。” “啊?” “大教堂的神术阵有点麻烦,但小教堂可拦不住我,”琥珀慢悠悠地说道,“在那些戒律修士行动之前,我把大量传单藏在了各个小教堂里。长时间的封锁已经在那些教士之间积累了很多高压情绪,而传单的出现则导致他们相互之间的信任感降低,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很多传单,即便是小教堂的管理者,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怀疑,而是会认为教堂里其他人在藏匿传单,因为他们自己……心里其实也是动摇的。 “那帮戒律修士大概从小教堂区搜出来上千份传单吧……但实际上,真正流进内城区的传单根本就不到那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看到部下们惊愕和佩服的表情,琥珀只是随意翻动着手中的匕首“你们这帮雏儿,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她扬起手腕,淬毒的匕首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飞出,伴随着一声轻响,匕首牢牢地钉在屋里的一根柱子上。 “差不多该给本部发个消息了……大教堂的人反应再迟钝,此刻也该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了,我们要做好下一步行动的准备。” (感觉大脑在颤抖!!)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包围 自己干的是脏活。 琥珀其实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了。 在搞明白军情局的行动方式,搞懂了高文所描述的“渗透、破坏、情报”等基本概念之后,她就预料到了这个特殊的部门可能会从事怎样的工作。 军事安全情报局,为了维护本土的安全而活动的综合性情报部门,但在很多时候,本土的安全需要依靠敌人的不安全来维持,可是并非所有的对抗都可以放在台面上进行,那些在台面下活动的,就是军情局的任务。 对塞西尔而言正义的事业,对敌人而言肯定不怎么正义,有时候你需要暗杀,有时候你需要下毒,有时候你需要动摇和分裂敌人的内部,有时候你需要偷窃和潜伏……当然,情报工作不一定全都是这样极端阴暗的,很多时候明面上公开的流动信息也是军情局重要的情报来源,但当对抗进入极端局势之后,工作的手法就难免会变得阴暗起来。 但琥珀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因为她本来从事的职业好像也没光明到哪去…… 相反,她很高兴有一个人可以意识到她的天赋,并把她的这些天赋用到正确的地方——或许她和她的部下们做的事不怎么光明正大,但至少,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行动将给更多的人带来和平安宁。 这片土地上的圣光教会是个毒瘤,既然是毒瘤,那就应该用刀子铲掉。 卢安城中的紧张局势濒临爆发了。 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在城市中蔓延,那些已经在饥饿和恐慌中积累了巨大压力的平民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忘记了超凡者的威压,开始在各种各样的阴暗角落中谈论可怕的事情,每当入夜,每当巡视城镇的骑士和士兵走开之后,外城区那些散发着霉味的陋巷角落中就会响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窃窃私语声,而当太阳升起,外城区的某些角落里就会出现直接攻击大教堂的大胆标语,甚至是亵渎神明的异端符号。 教堂区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盘查队伍,带着圣徽、身披黑袍的戒律修士甚至直接走进了家家户户,去盘问甚至直接审讯任何被他们怀疑的人,不断有人突然被从家中带走,被送回来的时候则大多奄奄一息,能安然无恙回到家里的,不到三分之一。 然而即便骑士和教士们疲于奔命,在大街小巷里昼夜巡视抓捕,有限的人手却几乎铺不满三分之一的城区。 即便在教堂区内部,情况也在每况愈下,底层教士和神官的分裂几乎已经成为公开的事实,越来越多的小教堂主事者开始拒绝执行来自大教堂的命令,一部分神官质疑着法兰?贝朗这个临时主教的权威,另一部分神官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南境主教莱蒙特在进犯塞西尔之前的古怪言行,开始有人传扬莱蒙特主教被永眠者蛊惑的信息,消息来源却隐藏在迷雾之中。 而在这样紧张与高压并存的情况下,却还有越来越多的传单不断出现在城市中,甚至出现在教堂中。 “敌人已经混进来了!他们的破坏近乎疯狂!威胁性超乎想象!!” 在一次紧急召开的神官会议中,法兰?贝朗挥舞着胳膊,双眼通红地大声疾呼,这位以虔诚、稳重、威严著称的神官在此刻失去了他一贯的从容,面对塞西尔人闻所未闻的破坏方式,他心中充满愤怒。 “我们已经把所有教廷骑士、戒律修士和投靠过来的流亡骑士派到外城区,每天都在收缴到大量的传单和异端物品,”一名神官站起来说道,“我们还……” “这样做没有用!”法兰?贝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神官的话,“那些传单……它们出现的比我们烧的还快!” “破坏者就潜伏在城市里,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抓出来,”一名穿着黑袍的戒律修士站了起来,他是所有戒律修士的首领,“他们非常善于隐藏,混在人群里面,所有陌生面孔都值得怀疑……” “陌生面孔中也包括那些投靠进来的流亡骑士和贵族子嗣,以及他们的附庸随从,”另一名神官站起来打断了戒律修士首领的话,“他们分布在目前的骑士巡逻队和内城教堂区里,这些人也要排查么?” 戒律修士的声音仿佛寒冬般冷酷:“都是值得怀疑的,说不定敌人就是混在他们之间才混进了城。” 法兰?贝朗敲着桌子:“我们这样正中了敌人的阴谋——他们要的就是我们分裂。” 神官们陷入骚动,阴沉紧张的气氛盘踞在大厅中。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气氛中,法兰?贝朗终于再次开口了。 “我们不能放任情况再这么恶化下去,”这位临时主教脸色异常阴沉地说道,作为一个具备强大力量的超凡者,他终于受够了那些愚蠢、弱小的普通人给自己带来的困扰,“我们要采取足以震慑所有人的行动——挨家挨户地搜,把所有有嫌疑的人都带到广场上,我要用大神言术侦测他们的信仰,所有动摇的人,全都要执行火刑!另外,把小教堂区那些软弱动摇的教士也带到广场上,让他们观刑!” 大厅中瞬间响起一阵骚动,片刻之后,一名神官站了起来:“主教,您确定要动用大神言术审判那么多人?它消耗巨大,而且一旦用出来,恐怕……恐怕真的会有很多人被鉴定为信仰动摇……” 普通民众本身就不是什么信仰坚定的神职者,哪怕是在这教会之城卢安,底层的平民也只是普通的信徒而已,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封锁、压力、恐慌之后,就连教士们的信仰都在经受莫大的考验,那些平民的情况只会更糟。 能作为神官的人都不是傻子,虽然他们总是把圣光之神无所不能的言论挂在嘴边,但实际上他们对人心清楚得很,在这种恶劣的局面下,一个大神言术下去,接受考验的平民能有几个保持信仰虔诚? 然而法兰?贝朗有自己的考虑,并且主意已定:“必须这么做——我们必须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主的力量,而且给这件事定性:那些动摇的,诋毁教堂的,诋毁我本人以及前任主教的,都是因为信仰动摇、受到了魔鬼的蛊惑,他们是信仰已经动摇的人,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疯言疯语,完全不值得相信。” 听到主教的话,大厅中的神官们不禁在思索中微微点头。 在局势逐渐失去控制的情况下,揪出几个靶子,把所有不安定因素都归结到他们身上,然后用异端、无信、疯狂之类的理由给他们定性,再一把火烧掉,这是如今这种局面下最有效的方案。 最起码在过去的岁月里,这种“异端审判”的效果无往不利。 “去通告全城,最高戒严,告诉所有人,他们的主教将在广场上进行异端审判,”法兰?贝朗站了起来,他的视线扫过大厅,并确认没有任何人发表反对意见,“不要隐瞒神言术的消息,相反,要强调它的效果——我们要让那些潜伏进来的人恐慌,更要让即将接受审判的人心中动摇,他们动摇的越厉害……异端审判开始的时候,他们才更容易被确定为异端,我们才更好把所有事情都归罪到他们头上。” 神官们相互交换着视线,随后在法兰?贝朗面前低下头。 消息很快便从大教堂里传了出来,并开始向着小教堂区以及外城区传播。 小教堂区的一处地下设施中,一名高瘦的神官穿着受惩戒时才会穿着的灰色麻布袍,赤着脚行走在冰凉的石板路上。 身着黑袍的戒律修士沉默地走在这名神官身旁。 一阵隐隐约约的声响从上方传来,听上去是很多人在走动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疑似传播指令的声音。 身穿麻布袍的神官忍不住停下脚步,微微侧耳倾听着,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奥尔科特,那是什么动静?” 戒律修士冷漠地回答:“应该是进行异端审判的通知传下来了。不要多想,这件事你不能插手。” 身穿麻布袍的神官微微张大了眼睛,片刻之后用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在这种局面下还要进行异端审判……没路了,彻底没路了啊……奥尔科特,你……” 戒律修士打断了这个神官的话:“节省一些力气吧,这件事自有大教堂掌控。” 身穿麻布袍的神官戛然收声,陷入了突然的沉默。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昏暗阴沉的甬道,地下设施冰冷的走廊在他视线中延伸着,一路消失在黑暗深处,而在前方的黑暗中,另有几名同样身披灰麻布袍的受惩戒教士正在戒律修士的监督下向前走着。 那黑沉沉的道路就如这座城市的未来一般,滑向黑暗。 …… 在军情局干员的临时据点内,所有行动队员都聚集到了一起,琥珀看着眼前的部下们,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异端审判’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不打算用了呢。这东西一向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那帮神棍可以忍这么久也算是厉害。” 一名干员出声道:“情况已经恶化成这样,他们肯定会用‘异端审判’来‘维持秩序’的,而且他们肯定已经意识到咱们的存在,这次审判多半也是希望能抓到咱们吧。” “就以那帮饭桶……如果你们谁被抓到了,我扣你们八十年的工资!”琥珀撇了撇嘴,随后弯下腰,把脚边放着的一个布袋拎到桌上——那布袋里似乎装了些金属制的东西,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哗啦一声。 在部下们好奇的注视中,琥珀打开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赫然是一块块组合、封装好的符文基板,而且是体积很小的特制型号。 琥珀把这些符文基板分发给自己的部下们:“拿上,一人一块,贴身藏好。” 一名队员忍不住好奇起来:“头儿……这些是什么东西?” “上头发的好东西——圣光共鸣节点,白骑士装备的一部分,但经过了特别设计,可以从白骑士装甲里拿出来单独运行,”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基板塞进腰包里,“戴上它,你们就不用担心所谓的‘异端审判’了。” 队员啧啧称奇:“这么厉害呢?” “当然厉害,事实上它甚至可以让你在被‘大神言术’之类的‘审判法术’影响到时表现的像个信仰虔诚无比的圣徒——好吧,也没这么夸张,但它绝对能唬住那个法兰?贝朗,”琥珀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那家伙虽然号称主教,但也就是莱蒙特和一大票高阶超凡者死掉之后临时选出来顶着的半吊子而已,我都怀疑那家伙能不能完整地支撑一次大神言术。” 说完之后,这个半精灵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有些狡猾的笑容:“而且……这些共鸣节点还有些小功能,到时候一定会让那帮神棍大吃一惊的。” 看到部下们一个个好奇和期待的眼神,琥珀嘚瑟的心态得到了巨大的满足:现在她终于能稍微体会到高文平常拿出一个很厉害的点子之后收获一圈惊羡目光是什么感觉了。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种感觉里沉浸太久,也没有继续和队员们卖关子——行动人员必须知晓自己所装备的道具具体有着怎样的作用,这是确保任务成功的关键,因此在稍稍嘚瑟过之后,她便开始认真解释起那些圣光共鸣节点的效果来…… 而在同一时刻,在卢安城外的一处高地上,负责监视卢安城情况、执行封锁任务的菲利普等来了运送支援物资的拜伦骑士。 “卢安城里的那帮神棍差不多该滚蛋了,”一见面,颇有兵痞气质的拜伦就大大咧咧地对菲利普说道,“我运来了专门打击他们的武器。” “武器?”执行封锁任务的菲利普有些好奇地看着老搭档带来的那几辆物资马车,“不是说不会直接进攻卢安城么?” “我们当然不会进攻。”拜伦咧开嘴,似乎是想露出个神秘的微笑,但实际上笑的就像个成功偷到香蕉的猩猩,一看到搭档露出这种笑容,菲利普就知道是领主安排的某个任务和这个老油条肚子里的坏水一拍即合了。 他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老油条肯定忍不住的。 “我们带来了十万份传单,”果然,拜伦几乎没坚持几秒钟便主动说了出来,“塞在炮弹里的。”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异端审判 卢安城内的大搜查开始了。 军情局行动小组在外城区进行的破坏工作终于把这座城市的混乱和分裂情况推到了顶峰,而大教堂的神官们面对逐渐失去控制的秩序,采取了他们一贯以来都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 戒律修士和骑士团终于不再留手,他们开始闯入每一间房屋,审讯每一个市民,拿走所有被怀疑和异端有染的事物,带走所有被怀疑信仰动摇的人,从城北的“铁十字街”开始,一直到城南的“白松大街”,身披黑袍的神职者和穿着铠甲的骑士就好像一道带来恐惧的浪潮,一路席卷了整个外城。 浪潮卷来的时候,手无寸铁的平民无不恐慌、畏惧,一时间骑士的喝骂声、鞭打声、人们的哭喊声充盈着每一条街道,而浪潮卷过之后,街道之间便只留下一片死寂和隐藏在角落中的低声哭泣,表面上看,似乎这股浪潮把一切都推平了,然而但凡有一个稍有智慧的人在此刻的卢安城中转一圈,便会发现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 在那街头巷尾,在那些瑟瑟发抖的卢安市民中,在这些整个南境最虔诚信仰圣光之神的人群里,已经再也听不到一句祈祷了。 然而可惜的是,此时此刻的圣光大教堂已经完全听不到、看不到外城区的真实情况,执掌教堂的人此刻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尽快进行异端审判,尽管结束这场已经失控的混乱…… 而在此同时,在卢安城外,在南境中心区域的城市街头,设置在广场上的公共魔网终端机上空正投影出大幅的全息影像,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渐渐成为“著名人物”的女巫吉普莉正坐在影像中,她身后则呈现出另外一幅动态画面:那正是卢安城混乱的街头。 “……卢安城正陷入巨大的混乱,大教堂的神官正在全城抓捕无辜的市民……所有不服从大教堂命令的人都被扣上了异端的帽子,神官和骑士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大打出手…… “我们的领主仍然在想办法和卢安城的教士们沟通,然而送进城内的公开信却被大教堂收缴之后当众焚毁…… “城内的圣光教会似乎完全拒绝了我们的和平意愿,菲利普和拜伦两位将军率领的军队在随时可以摧毁卢安大教堂的情况下主动撤离到距离城墙数公里之外的地方,士兵们在城外的荒野中苦等了八十六天,却只换来卢安大教堂单方面的抵触和敌对……我们不禁想问,大教堂中的神官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已经做到不发一兵一卒,你们怎么反而开始戕害自己的无辜民众?” 伴随着吉普莉痛心疾首的话语,全息投影中的画面不断闪过,画面上浮现出了被公开焚烧的大量传单、册子,浮现出了残忍的火刑,浮现出了教会士兵们搜查民宅、恐吓民众的景象,而最后一个画面上,正是一个愤怒、狰狞的教会士兵将一个平民踩在脚下的情景,教会士兵的怒吼声从画面中传来:“……你胆敢私藏塞西尔人的……谁给你的胆子去违抗主教的命令?!” 所有的画面都显然是在非常紧张、隐秘的情况下拍摄的,而且很多画面都伴随着严重干扰的噪音和色斑,聚集在广场上的市民们惊愕而恐惧地看着那残酷的景象,听着女巫小姐的声音继续响起:“……这是被困在卢安城内的信使冒死用法术传出来的情报,希望这些勇敢的信使能安然挺过这场灾难……” “现在,我们请到了塞西尔周报的主编,可敬的学者,戈德温?奥兰多先生,以及来自塞西尔城和康德城的几位市民代表,我们将现场讨论卢安城如今的混乱到底是因何而来,也将探讨一个最近大量观众都在关注的问题:我们是否还要继续等待卢安大教堂里的神官们作出理智的回应,是否还要继续对目前的圣光教会保持期待――如果我们等不来理智而和平的答复,我们是否有必要用自己的双手建立新的圣光秩序,以避免有人继续玷污圣光……”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情绪激动地看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看着那些已经作为背景影像开始在吉普莉身后循环播放的卢安城现状――聚集在这里的人对于圣光教会“惩戒异端”的行为其实并不陌生,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多多少少都会和教会的牧师们打交道,也会看到牧师或者教会士兵鞭打犯错平民的景象,然而此时此刻密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信息和他们往日里的经验根本不是一样东西,如此多的暴行集中出现在一起,挑动着现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而至于女巫小姐所提到的那件事:大量观众都在关注的、是否要建立新圣光秩序的问题,人们几乎没有怀疑。 尽管绝大部分人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这一层,然而女巫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情况应该就真是这样。 自己虽然没关注这件事,但说不定别人在关注。 这座城市的人没关注这件事,说不定别的城市在关注。 都已经有市民代表跑到“节目”里了,还和南境最著名的学者一起探讨这个问题,那看来这个问题真的已经成为热点,成为了人人都在讨论的事情。 “还等什么!那帮神官已经疯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广场上喊了出来,然后很快便有人开始响应。 “卢安城的神官才不会乖乖开门,他们都是北方教会的狗!”“卢安城里的平民也是塞西尔人,我们不能放着他们受苦!”“那帮神官根本就是在侮辱圣光!让我们的‘白骑士’去接管卢安城!” 在维持秩序的治安队前来控制局面、提醒大家安静下来看节目之前,类似的号召声几乎在每一个有魔网终端机覆盖的城市和镇子里都响了起来…… 然而卢安城外的呼喊声传不到大教堂里,在这座“教会之城”内部,异端审判的准备工作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惶恐不安的民众再一次被驱赶到了广场上,在神术和刀剑的威压下聚集在一起――在这个存在超凡武力的世界,底层平民的忍耐力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可悲一般的强大,即使是在如今这种局面下,他们也没有任何反抗骑士或神官的迹象,他们就好像沉默的羊群一样在广场周围聚拢着,看上去恭顺而畏惧。 然而身处人群中的琥珀却能够感受到,在这沉默的羊群中蕴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那气氛无形无质,却浸满了暴风雨将至时的寒冷和压抑。 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在正常情况下,平民们安静地聚集在一起,哪怕再恭顺、再敬畏,他们也会难以控制地产生骚动和嗡嗡隆隆的议论,可是此刻…… 太安静了,太沉默了,安静沉默的就好像死去一样。 广场中央的木台已经搭起来,上一次火刑时的灰烬早已经清理干净,可是广场上却仿佛仍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烧焦气息――在卢安城建立以来,这里已经烧死过多少人了呢?有多少人因为忤逆教会,因为议论主教,因为私藏经书而被烧死在这里? 那些被烧死的人,他们尸体逐渐焦化时所产生的刺鼻气味仿佛已经浸润在这每一块石砖的缝隙中,而在今天,这些气味似乎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 教堂区的侧门打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教会士兵,而在教会士兵们身后,则跟着走出来一群身披灰麻布袍、赤着双脚、头上没有戴着冠冕的教士。 这是“受惩戒”的标记。 这些正在接受惩戒的人便是此前偷偷藏匿过传单或者私下里议论过主教的神职者,他们走在教会士兵身后,两旁则有黑袍的戒律修士维持队伍,他们低着头走到了广场的内缘,在距离平民最近的位置停了下来。 有平民飞快地看了这些似乎正在受罚的教士一眼,而后者则同样好奇地看了广场上的平民们一眼。 他们都露出好奇和意外的神色来。 随后,教堂区的大门也打开了,卢安大教堂的主教,法兰?贝朗带着他的神官团出现在广场上。 他们身上涌动着煌煌圣光,白色的长袍仍然整洁光鲜,他们的步履稳健,精力充沛――哪怕是在粮食配给一再削减、外城区平民的口粮已经降低到半饥饿状态的此刻,他们也仍然面色红润,皮肤饱满而健康。 在神官团的簇拥下,法兰?贝朗来到高台上,随后微微皱了皱眉。 这里的气氛让他非常不舒服。 过于死寂的广场上……站满了麻木愚蠢的贱民,然而那些往日里只会低着头瑟瑟发抖的人,现在却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既不是敬畏,却也不是冒犯,法兰?贝朗说不出那是什么,他只觉得那些好像是一群死人的眼神,却又好像是在看着死人的眼神。 大概是因为饥饿吧…… 法兰?贝朗压下了心中的不快,用莫大的宽容饶恕了那些人眼神中的冒犯,他知道今天的异端审判是非常关键的仪式,在这件事完成之前,他要忍耐。 一阵铠甲摩擦的声音从广场侧面传来,另外一队教会士兵押送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来到了木台上,并把他们绑在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根柱子上。 法兰?贝朗定了定神,随后面向广场,他鼓动着圣光,让自己的声音能传遍这里:“圣光之神的子民们――我知道你们在这些日子里遭受的苦难,事实上,我对此也痛心疾首…… “……是魔鬼引诱、腐化了你们的亲朋,把怀疑和分裂的思想植入了人们的头脑里……” 广场上寂静无声,既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反对,甚至连一点骚动都没有。 如此冷漠、死寂的反应是法兰?贝朗从未遇到过的,他一时间显得有点尴尬,随后又有一些恼怒。 然而他的宣讲已经开始,他就必须进行下去。 所以他硬生生地压下了心中的不快,并更加鼓动起圣光,让自己身边恢弘的神圣光辉制造出浩大的声势,而这些制造出来的声势终于稍稍引起了广场上的一些骚动――这些骚动总算让他可以把自己的宣讲进行下去:“……今天,我要在这里揭穿魔鬼的把戏,把他们潜伏在人心中的阴影揭露出来! “那些已经受到魔鬼蛊惑的,毫无疑问要暴露出来,然后接受净化,而那些没有受到蛊惑的,自然会得到公正的鉴别和释放――我将向所有人承诺,这场审判是公正的,是有效的! “向圣光之神起誓,主的光辉和正义必将得到伸张!” 法兰?贝朗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权杖,在往常,他喊完那激动人心的口号之后是要等片刻的,等待周围响起人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然而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这样的欢呼很难出现,所以他干脆利落地省略了仪式中不必要的细节,直接激发起全身的魔力,一边在心中沟通着圣光之神的声音,一边释放出了大范围的神术。 伴随着一阵隐隐约约有圣洁之音的轻响,一道朦朦胧胧的洁白光环以法兰?贝朗为中心扩散开来。 看到这样的超凡力量,广场上的平民们终于又有了一点骚动,而在人群前方的木台上,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则瞪大了眼睛,带着恐惧和紧张的神情看着那光环以仿佛无可阻挡的气势扫过他们―― 光环扫过之处,那些被绑起来的人身上随即浮现出微弱的光幕,紧接着光幕便剧烈抖动起来,扭曲出无数仿佛阴影般的裂痕,那些朦朦胧胧的裂痕漂浮在他们身旁和头顶,看上去无比醒目。 法兰贝朗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就如他预料的那样,那些处于恐惧和自我怀疑中的人是不可能通过异端审判的。 那光环继续向平台外面扩散着,并渐渐呈现出消散的模样。 广场内缘的人群看到光环靠近,纷纷露出紧张的模样,有一些人悄悄地后退了半步,却又不敢动作太过明显,生怕被台上的神官们发现,而有一些人则显然站的太靠前了――他们落入了光环笼罩的范围。 法兰?贝朗惊讶地看到,在那行将消散的大神言术光环中有几团明亮恒定的光辉亮了起来。 平民中竟然还有如此程度的虔诚之人? 他本来只是想用神术的余波震慑一下那些平民,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圣光的回应。 这个临时主教万分意外地看着那几团光辉出现的方位,然而下一秒,他就顾不上关注“那些虔诚的信徒”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他发现本应该扩散到极限之后自然消散的大神言术竟好像凭空得到了加强,那本已经在人群前暗淡无比的光环竟然一下子变得异常明亮!! 按理说会局限在“审判台”周围的神术仿佛是和什么神圣的法器产生了共鸣,它被重新灌注了能量,随后以无比迅猛的势头开始向着整个广场蔓延。 法兰?贝朗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突然意识到――哦豁,完蛋。 ------------ 第四百八十八章 瓦解 异端审判仪式走向了失控的边缘。 法兰?贝朗曾经想象过异端审判仪式中所有可能的变数,他所构想的最大危机也就是自己的神术失败――毕竟用大神言术来鉴别异端会受到很多不可控因素的影响,而他自身的实力还没有高到可以百分之百控制这个神术的程度。 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意外情况会从完全相反的方向袭来:他的神术被强化了。 看到那乳白色的光环向着整个广场扩散,法兰?贝朗就意识到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卢安外城区的平民们恐怕压根没几个人能通过大神言术的考验。 长期的封锁早已经严重消磨了信徒们的意志,那些在城市里四处流传的传单则动摇着每个人对圣光之神的信仰,法兰?贝朗或许并不关心底层民众的生活,但作为一个资深神官,他起码是懂得人心的,至少,他懂得普通人的心志在这种情况下会多么软弱――而与之相对的,“大神言术”却是一种极其严苛的考验――事实上这个神术在创造之初压根就不是用于对普通人进行异端审判的,这个神术真正的作用是测试神职者的心志力量! 把这种用于测试超凡者的神术用在普通人身上,并将其称作“异端审判”,其用意非常简单:它只是为了确保每一个站在教会对立面的人都能被迅速定罪而已。 因此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因为事实上不管士兵们从广场上随便抓谁上来,那个人都有九成九的可能被鉴定为异端! 这位卢安城的临时主教立刻切断了自己对神术的维持,然而情况丝毫没有改变:大神言术的余波已经在某种未知的力量下被加强,它仍然在扩散着,而且已经笼罩在广场上的那些人头上! 平民们骚动着,却来不及躲开神术的范围,洁白的光环从所有人头顶扫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每一个神官都手足无措:一个又一个的平民身上浮现出了动荡碎裂的光幕,一个又一个的平民被神术鉴定为异端! 光环一路扩散,动荡破碎的光幕便一路连绵成片,而在那一片又一片的“异端”标记中,仍然能保持圣光恒定的人还不到一成,并且即便是那一成,其光芒也是昏昏暗暗,随时可能熄灭,根本就算不上真正通过了考验。 在这教会之城中,举城都是“异端”。 法兰?贝朗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那连绵成片的碎裂光幕就好像无尽的黑色潮水般向着他奔涌过来,而在这眩晕晃动的视野中,他看到了更加可怕的景象: 光环不但蔓延到了那些平民头上,也蔓延到了那些站在高台边缘的、接受惩戒的神官们头上。 在那些神官身上,也浮现出了动荡碎裂的光幕! 随后是那些教廷骑士和教会士兵――他们惊愕而紧张地看着自己被神术的光环笼罩,下一刻,他们身上的光幕也碎裂了,仿佛墨染般的黑色裂隙遍布在他们身边。 “主啊……” 从法兰?贝朗身后的神官团中响起了惊呼,这位临时主教心中立刻一紧,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脏,想让它不要跳的那么快,然而当他回过头的时候,那可怕的一幕还是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下来: 在高台上的神官团里,在那些来自卢安大教堂的神官之间,两名德高望重的助理主教正绝望地看着自己,在他们身旁,一层暗淡的圣光正在渐渐碎裂,而漆黑的裂纹则正在越变越多。 原本只应该向着广场方向扩散的大神言术,在突然得到强化之后竟然影响到了神官团! “坚持信念!”法兰?贝朗终于忍不住惊呼起来,“不要怀疑自己的信仰!不要怀疑自己在做的事!” 惊呼之后,这个临时主教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刚刚看到的那副画面―― 在广场上,在最靠近审判高台的平民之间,刚才有几团格外明亮恒定的光芒突然出现…… 他曾以为那是信仰格外坚定而且天生具备圣光亲和的平民――这种情况虽然非常少见,但也不是不可想象,可是现在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反常。或者说他本应该一开始就意识到的,然而当时的惊愕心态让他在那最关键的几秒钟里失去了判断。 那些光辉并不是通过“大神言术”的考验之后散发出来的光芒,而是圣光!是类似神术的东西! “塞西尔人在广场上!”法兰?贝朗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对平台周围那些仍然处在慌乱紧张中的骑士和士兵们高声喊道,“去抓住那些……”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因为当他视线扫过广场的时候,那些可疑人早已经全都不见了。 早在情况刚开始失控的时候,那些人就撤离了。 他只看到几个古怪的金属板掉落在地上,那些金属板表面浮动着明亮的圣洁光辉,而一阵阵强大的神术波动则从那些金属板中传来。 在法兰?贝朗愣神的片刻,那些金属板仿佛终于承受不住某种压力,一边发出噼啪声响一边冒出了火花和些许烟雾,浮动在金属板表面的圣洁光辉也随之立刻消散。 而随着那些怪异的“神术道具”停止运转,在广场上四处蔓延的大神言术也终于停了下来。 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整个广场正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法兰?贝朗站在高高的木台上,就像一尊雕像般维持着一幅可怕的面容,他看着那些同样陷入呆滞僵硬的平民以及默不作声的神官,脑海中疯狂地运转着一个问题: 当一次异端审判仪式直接把几乎整座城的信徒和神官都鉴定为异端之后,作为仅有的、不是异端的人之一,自己应该怎么办?! 高呼着主的名字去净化这一城的异端?还是当做无事发生,当做主的力量偶尔失灵了那么一次? 法兰?贝朗生平头一次希望圣光之神可以立刻降下神罚,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烧死,也好过在这里面对这人生中最困难的抉择。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怪异的呼啸声突然从天空传来,打断了这个临时主教的人生抉择。 他在刚听到那呼啸声的时候呆滞了片刻,仿佛是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广场边缘那些投靠过来的流亡骑士脸上露出的恐惧神情,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那些声音所代表的意义。 是塞西尔人,是塞西尔人的“天火”打进来了!那些塞西尔人终于动手了! 法兰?贝朗此刻竟然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他所有的难题仿佛都要伴随着塞西尔人的天火落下迎刃而解,他猛然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神官团,在那些正一个个醒过味来的神官脸上,他也看到了相似的喜悦。 塞西尔人终于用他们的武器来进攻这座圣城了! 失控的异端审判也好,城市里蔓延的质疑、对立也好,这一切都将变成过去,当塞西尔人直接进攻的一刻,大教堂的神官们曾犯下的所有错误都会变成慷慨殉教前的点缀,而法兰?贝朗……早就为殉教做好了准备。 他确实是虔诚的,大教堂里的神官团也是虔诚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怕死,那不是粉饰出来的勇气,而是真真正正的不怕死――对圣光之神的信仰早已经浸润在他们这些资深神职者的骨髓里,哪怕是最贪婪自私的神职者,在面对“为主牺牲”这件事的时候,都会爆发出莫大的勇气来。 “为主牺牲的时刻到了!”法兰?贝朗突然发出一声高呼,他高高扬起手中权杖,辉煌的圣光从他背后喷薄而出,“我将以血证明我的虔诚!” 神官团们也狂热地高呼起来:“为主牺牲的时刻到了!” 空气中的呼啸声由远而近,终于到了城市的上空,法兰?贝朗那双属于超凡者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些裹挟着淡青色气流的魔法武器在空气中飞行的模样,他看到那些东西从城市东南方向飞来,就像猎鹰般扑向大地,便忍不住微微眯上了眼睛,并向着那些魔鬼的武器张开双臂,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为圣光之神牺牲的伟大信念鼓动着他,让他的身体都兴奋地微微发起抖来。 然后,那些从远方飞来的“天火”就在城市上空自行炸裂了。 伴随着比普通魔晶炮弹爆炸时要小很多的声响,飞到城市上空的青色气团一个接一个地解体、炸裂、气团包裹中的金属结构体也随之四分五裂,而在那些空心炮弹炸开之后,无数洋洋洒洒的纸片从高空飘落下来。 法兰?贝朗眯着眼睛,张着双手,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死亡降临,他忍不住困惑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广场上的平民们正伸长脖子看着天上。 一张纸片从眼前飘落下来,这个临时主教立刻将其一把抓住,他困惑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东西,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精致印刷体字迹: “……异端审判是最大的谎言…… “……牺牲平民,绑架平民的意愿,这种行为和强盗无异…… “……圣光不应由教堂里的神官决断,圣光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放弃无谓的对抗,塞西尔将平等对待所有的朋友……” 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啸和爆鸣,越来越多的纸片飘洒下来了,法兰?贝朗呆滞地抬头看着天空,他感觉那些纸片就好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无穷无尽。 戒律修士的首领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个身披黑袍的资深神官在这一刻喊出了他所能够想到的唯一一句有可能稍微挽回局势的话: “是塞西尔人的邪恶魔法!塞西尔人用邪恶魔法和魔鬼契约干扰了异端审判仪式!仪式是被他们破坏的――这次审判作废,作废!” 神官团们纷纷高声附和起来,法兰?贝朗在这些喊叫声中也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最后一次鼓动圣光,高声宣布了今天这场闹剧的结果:“本次异端审判受到邪术影响,临时中止。” 随后这个身材高大的暂代主教便直接无视了广场上的所有人,他把那些平民的反应完全抛诸脑后,仿佛逃跑一般带着神官团飞快地穿过了教堂区的大门。 在广场的外缘区域,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透过一间民宅的窗缝,冷漠地看着广场上的那幕闹剧以最符合闹剧的形式收场。 法兰?贝朗躲回了教堂区,卢安城的主教和神官们仍然活着。 但南境土地上的圣光教会,终于死了。 现在要做的事,就只剩下一件。黎明之剑 ------------ 第四百八十九章 赛文?特里 法兰?贝朗和他的神官团躲进了教堂区,并直接锁死了教堂区的大门,而这慌乱之中下意识的逃避行为,或许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他把外城区拱手相让,也把圣光教会最后的凝聚力打了个粉碎。 在这之后,时间过去了三天。 三天前那场彻底失控、闹剧一般的异端审判以教堂区的彻底 《黎明之剑》第四百八十九章 赛文?特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第四百九十章 冲击 赛文?特里沉默下来,而且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看到那张报纸,听到琥珀的话之后,这位神官便瞬间把过去一段时间里卢安城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串联到了一起,把塞西尔人这一段时间以来所进行的宣传攻势串联到了一起,尽管所有这些东西都是超出他经验认知的,然而他照样可以分析出塞西尔人的手段和目的。 “你们要让圣光教会失去南境人民的支持,要以鼓动人民的方式把教会驱逐出去,这是在断教会的根――看样子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并不喜欢在自己的领地上有除他之外的权威势力。” “没想到一个神官也可以在这种‘俗事’上看这么透彻,”琥珀略有点意外地看着眼前的神官,“但基本上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你就这么确信我会帮你们做这种事?”赛文?特里看着琥珀的眼睛,“不要忘了,我仍然是个教会神官。” “说实话,我不信,但我们的领主相信,”琥珀坦然答道,“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整个圣光教会不可能只有一个莱特良心未泯。作为一个庞大的组织体,圣光教会里肯定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而其中有一些声音就是和我们利益一致的,而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拉拢和争取。” “你们说要放逐教会,又说要让人民得到圣光,你们到底要怎么做?” “你何必问我呢――看过那些宣传单之后,你还猜不到么?”琥珀摊开手,“我是不太懂你们这帮神棍的禁忌,不过在我看来,释放经典解释权,允许民众直接接触神学知识,降低教会权威,允许自由信仰……所有这些都是好事,而且我相信你和你身边的这两位朋友也认同这一点,否则你们就不会来了。” “或许如此吧……但是你们真的能做到么?”赛文?特里挺直身体,直视着琥珀的眼睛,他从这个半精灵少女身上感觉不到什么强大的力量波动,但他知道这个半精灵背后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势力,今天自己的选择很可能会决定生死,但他还是要把话都说出来,“把圣光教会从这片土地赶走,换成你们――或者你们扶植起来的傀儡新教,你们无非是从一个权威换成了另一个权威,真的有本质上的改变么?你们或许会推行一批新的教义,或许会比圣光教会温和一点,开明一点,但圣光真的就因此到了每一个人手里么?权威终究会出现的,只要有一个群体手里掌握着比别人更多的话语权,掌握着更多的资源和更好的渠道,那么权威仍然是权威,无非是粉饰过,美化过,手段看起来光鲜而已。” 琥珀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毫无畏惧之色的圣光牧师,微微点头:“继续说,” “……你们以‘良知’来衡量卢安城中的神职者,并以此选中了我,但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你们就比教会更‘正义’――虽然你们成功让教会成了人们痛恨的对象,也把自己塑造成了民心所向的形象,但我并不觉得你们比教会强。你们用那些传单来引导人们的情绪,用片面的真相来给大教堂的神官们戴上脸谱,用金钱和权力来造势,让自己显得伟岸又正确,可是教会在灾荒年间施粥的时候你们宣传了么?教廷骑士定期去魔力焦点剿灭魔兽的时候你们宣传了么?你们自己犯错的时候你们宣传了么? “你们说要打倒教会的权威,但塞西尔只不过是另一个权威――不同之处在于,教会或许是用信仰控制着人民,而你们那位公爵……他会用他的权力控制信仰。” 在场的军情局干员们被激怒了,他们立刻围了上来,手中按着武器:赛文?特里虽然是个神官,但他是个不擅长战斗的牧师,而且现在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法器,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随身携带着特制超凡武装的军情局干员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来不及施法的牧师――以及他身边的两个伙伴。 赛文?特里身边的两个牧师也紧张起来,但他们第一反应还是护在前者身旁――同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琥珀眨了眨眼,在这局势骤然紧张的时刻,她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妈呀,你说的好有道理!” 一名军情局干员差点把手中的熔切短剑掉在地上:“头儿?!您醒醒……” 琥珀挥手打断了部下的话,并一脸认真地看着同样露出惊愕神色的赛文?特里:“没错,我认为你说的好有道理――事实上除了没总结出‘神权君授’四个字之外,你说的几乎跟塞西尔公爵对我说过的话一模一样了。” 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神官先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紧绷的表情了:“……啊?那个公爵……他自己说过这些?” “不止说过,还跟我们很多人详细讲解过这个过程,”琥珀坦然地点了点头,迎着赛文?特里震惊的视线,“你以为我们会自称正义使者么?我们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代表正义的――我们代表的,只是进步而已,或者说……我们代表的,是更高的效率和价值。” 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那张报纸:“看到这张报纸了么?你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赛文?特里皱着眉:“你们的宣传工具?” “不,你应该看到的,是我们可以在一天之内印刷数十万甚至更多的报纸,是我们可以把这种报纸迅速铺满整个南境,我们可以这样宣传新的政令,也可以这样传教,为什么?因为我们更先进。 “塞西尔城的平民在冬天可以不受冻,因为我们建造了很好用的魔能热交换站,他们一年四季都不用挨饿,因为我们用工厂来生产可以提高粮食产量的炼金药剂,他们能够自由讨论经文,接受圣光治疗,领取免费的圣水,可以不问出身去学习教义,成为神官,因为我们改变了教会的组织形式,而且从根本上修改了教法,我们还找到了更有效的圣光利用方式,以至于可以大批量地制造圣水和圣器…… “所以在看到这些新法律、新教义、新事物的时候不要忙着问这些东西是否正义,你要去问塞西尔城的人民,问问他们是现在的生活好,还是以前的生活好―― “傻子都会告诉你,吃饱穿暖的日子好! “神官――我一向是管你们这种人叫做神棍的,但我会叫你一声神官――你不认为塞西尔更加正义,你甚至认为我们在卢安城做的事很肮脏,手段很卑鄙,对于你的这些想法我只有一个评价――太好了!你真是个聪明人!而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琥珀停了下来,而赛文?特里则不知何时已经后退了半步,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仿佛有些喘不过气,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此的不加掩饰,丝毫不伪装,不回避,不做伪善之举。他习惯了跟各种各样“上流社会”的人说话,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把自身的道义和荣耀挂在嘴边,而眼前这个代表着塞西尔势力,地位肯定不低的半精灵……风格真是奇特。 “是了……我想到了……在你们的宣传单上,你们真的很少强调正义和荣耀之类的字眼,”这位神官苦笑着,摇着头说道,“你们在传单上说的最多的,就是大家可以吃饱穿暖,人人可以学习教义,还有免费的圣水可以领……” “没错,这就是我们这些‘不正义’的人要干的事,”琥珀笑了起来,“我听莱特说过,你也是个从平民一步步晋升上来的牧师,而且直到现在你还在不断把自己每个月分到的捐献金寄到乡下――那么你对塞西尔这个‘不正义’的权威感兴趣么?我们会排除异己,我们会控制南境,我们会用各种光彩或不光彩的手段达成目的,用高文?塞西尔公爵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他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用尽机谋巧算,毫无贵族精神地统治这片土地――好让这片土地能够繁荣富强起来。 “或许我们并不是伟光正的,或许我们真的只是一个将要取代圣光教会的新权威,但我们可以让所有南境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圣光,也可以在这片变得更好的土地上继续存续下去。 “神官,这么不正义的事儿,你入伙么?” 房间中变得一片寂静,赛文?特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在几次深呼吸之后,他终于开口了:“……城内反对法兰?贝朗的教士有大约一百人,绝大部分是低阶,但我们控制着外缘的小教堂区……” “所有觉醒并正确站队的神官都将得到塞西尔的友谊,只要你们愿意遵守我们的法律,接受新的教义,那么你们仍然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活动,你们仍然是圣光的使者,甚至这座卢安城……都可以继续作为‘圣城’。” 如果说之前琥珀的一席话只是给赛文?特里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那么现在的这个答复,才是彻底让这位神官的心安定下来。 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了。 卢安城正在滑入深渊,教堂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点,圣光教会在这里的影响力已经分崩离析,接下来大教堂的神官团们不管做什么都只会加速这场崩溃――不管是坐以待毙,还是进行苍白的辩解,或者封堵传单,甚至对平民进行更极端的血腥镇压……尽头都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一直以来,说话的权力都在教会手上,而现在塞西尔人在这方面有了更大的权力,那么依靠“信仰”生存的教会自然就不可能继续生存下去了。 其实是没有选择的,早在四天前,当赛文?特里在戒律修士和教廷骑士的“护送”下回到教堂区,并发现自己口袋里塞着一张署名为“暗影女神亲闺女”的纸条时,他就知道了这一点。 为了保住教会里那些仅有的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同胞们的性命,他必须答应塞西尔的要求。 在这之前,他只是想要看清楚即将统治这一切的人是什么面目而已。 现在他似乎看清了――那确实不是个光辉伟大的统治者,但却是个更适合的统治者。 “我要怎么做?” 琥珀微笑起来:“我们要拿下大教堂――和卢安城的平民一起拿下它,而你们,将成为圣光教会中醒悟之人的象征和代表。” (诸位,异常的pv2出来了!!我跟你们讲,场景画面强的一笔,尤其是小教堂,果然是用钱烧出来的原画,天知道他们为了防止画面崩砸进去多少资金……) ------------ 第四百九十一章 在黑暗中 赛文?特里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他也确实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路。 他看过塞西尔人打进城里的每一份传单,也听到过在外城区流传的那些消息,他知道塞西尔人在宣扬一种近乎离经叛道的、模糊了人神边界的圣光信仰,坦白来讲,他对这些东西的抵触也很大,虔诚信仰圣光之神半辈子的他,并不能接受塞西尔人那种“圣光源自内心”的说法。 但他更不能接受现在圣光教会将信仰当成敛财手段、将圣光当成暴力依仗的做法。 他接受了琥珀的邀请,随后详细了解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我们可以想办法干扰小教堂区的守卫,同时关闭神术阵的防御,但通往大教堂的路不在我们控制下,”这位人过中年的低阶神官说着教堂区内部的情况,“戒律修士团和教廷骑士把守着所有大门,他们只听命于大教堂。” “那些戒律修士和教廷骑士战斗力怎样?你认为他们会拼死保护大教堂么?” “……戒律修士是更擅长信仰审判和戒律法术的职业,正面战斗力不强,至于教廷骑士……他们原本倒是卢安大教堂最强的守备力量,但上次莱蒙特主教带走了所有的高阶骑士,剩下的大量中阶和低阶骑士则在协助贵族军作战的时候阵亡了不少,如今剩下的战斗力恐怕不足两成,”赛文?特里细细说道,“只不过……他们对普通人而言仍然是致命的。” “这方面不用担心,会有另外的力量入场帮忙,你只要把教堂区的路线图和守备情况告诉我就好。” “好。” 在交接了这最至关重要的情报之后,赛文?特里感觉自己陡然轻松下来,就仿佛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般长出了一口气,而琥珀则看着这个中年神官眉宇间多日积累下来的疲惫,突然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教堂区里不少神官的圣光力量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减退吧……” 赛文?特里顿时面露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异端审判现场,神术的效果是骗不了人的,”琥珀微微摇了摇头,“虽然我猜那个用于鉴定异端的神术有很大问题,或许它可以让大部分普通人都显露出信仰动摇的迹象,但对于你们这些理论上应该很虔诚的神职者……它的效果不应该那么显著才对。我当时仔细观察了你们每一个人的表情,你们的动摇、意外、慌乱都是货真价实的。” 赛文?特里沉默下来,他身旁的两个低阶牧师同样面色复杂地低下了头,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其中一名低阶牧师终于开口了:“……你的观察力很强。” “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神职者出现了程度不同的力量减退,”赛文?特里接着说道,“最严重的甚至发生了等级倒退。其实说实话,神职者因自身短暂迷茫而力量衰退的情况并不罕见,只是这种规模的信仰动摇恐怕是卢安大教堂建立至今的第一次……” 琥珀接着追问道:“较多人发生力量减退的情况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自从圣灵平原传来征收赎罪金、压制异神信仰的命令之后,我的圣光之力就停滞不前了,教堂区里有不少人跟我情况类似。我们并不能接受这种和圣光教义背道而驰的东西。” 琥珀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看来果然是这样……” 就如高文曾推测的那样,发生在莱特身上的情况并非特例。 圣光教会最近一段时间的激进行为虽然从一方面聚敛了海量的财富,迅猛提升了教会的实力,但从另一方面,却也导致教会内部保有良知的底层神官产生了过于强烈的质疑,圣光原典的教义和教会实际行为的割裂制造出了越来越多像莱特那样信仰动摇的底层教士,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圣光教会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些发生在底层的崩坏么?还是说……哪怕意识到了,他们也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哪怕冒着让教会分裂,让部分神职人员背弃信仰的风险,也必须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让教会在短时间内迅猛发展? 琥珀使劲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干脆地摇摇头,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脑后――反正她只是进来收集情报搞搞破坏的,真正分析这些令人头疼的东西是大后方那个老粽子擅长的事,到时候把情况跟对方一说,让他老人家发愁去就行了。 赛文?特里没有听清琥珀的自言自语,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琥珀摆摆手,“这件事就这样定下吧,一切等到尘埃落定了再说。” 赛文?特里微微点了点头,但在起身离开之前,他突然仿佛又想到一件事:“有件事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们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们准备了怎样的超凡力量,但千万要小心法兰?贝朗,我觉得他的情况不正常。” “法兰?贝朗?”琥珀挑挑眉毛,“根据情报,他应该只是个中阶巅峰的神官,如果不是南方教会所有的高阶强者都全灭了,根本轮不到他来当主教。” “他确实是中阶,但他现在掌握了大教堂的核心神术阵,其实力恐怕不是那么好判断的,”法兰?贝朗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自从四天前的异端审判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大教堂里一次都没有露面,就连戒律修士团的首领都没有得到觐见机会,这很不正常。我向主祷告,圣光回馈的信息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幻象和呼啸声,我能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大教堂里聚集,很像是圣光,但里面还混了别的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必须小心对待。” “……妈呀,怕不是要来临阵突破的套路……” 法兰?特里没听清:“什么?” “不用在意,”琥珀赶紧摆摆手,“我会把情况跟上级汇报的,请放心,这次行动很稳。” 不管那个法兰?贝朗在大教堂里干什么,塞西尔都有足够的力量将其镇压,大不了到时候就让队伍在外城区闹一番,然后拜伦和菲利普那边直接对着内城区炮平四海,在足够当量的艺术品面前,就真是临阵突破的主角也没用――“阵”都给你炸平了…… 琥珀一点都没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思维方式已经严重受到了高文的影响…… “那么我就要回去了,”在谈完事情之后,赛文?特里站起身来,对琥珀行了个神职者的礼节,“长时间离开教堂区可能会被发现。” 琥珀点了点头,但就在三个神职者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从后面叫住了对方:“关于你们正在衰退的圣光力量……塞西尔有解决方案。” 为了保证教堂区的“内应”们能更加可靠,她决定提前透露出一些“饵料”。 赛文?特里果然立刻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你说真的?” 信仰动摇导致的力量衰退对于神职者而言从来都是一种无解的现象,基本上只能依靠时间推移或者自我突破来治愈,而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治愈,最多也只能维持在神术力量停滞不前的状态,可是那些塞西尔人……竟有办法? “在那些传单里没有说的太明白,不过莱特确实找到了一种新的圣光之道,而这条道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尝试。” 赛文?特里的眼神变得激动起来,没什么东西比重新靠近圣光的机会更让一个虔诚的圣光信徒动心:“需要什么条件么?” 琥珀想了想,不太肯定地看着眼前三位牧师那略显单薄的身体:“你们能拎动四十斤的战锤么?” 三个牧师不明所以地互相看看:“……啊?” “总而言之先锻炼一下身体吧,”琥珀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锻炼一下抗击打能力,每天负重跑八公里再搬搬砖什么的,个把月之后应该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地牧师了……” 等三个一头雾水的神官离开之后,临时据点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一名军情局干员带着钦佩的表情――当然并不是钦佩琥珀最后忽悠着三个神官去锻炼,而是钦佩自家老大之前对赛文?特里说的那一番话:“老大,您唬人的本事没有退步啊。” 琥珀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我什么时候退步过?在塞西尔城那边用不上罢了。” 作为一个被冠以“酒馆女王”的绰号,曾经在南境的非法佣兵和冒险者圈子里颇有名号,统率着一大群混混无赖欺行霸市的“大姐头”,琥珀怎么可能没有一副好口才?怎么可能没有一套能够把死人说活的本事? 在安苏王国最荒蛮落后的边境讨生活,整天跟五花八门的人打交道,这个半精灵盗贼在察言观色和把控人心方面驾轻就熟,如果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她也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摸清卢安城底层民众的情况,并制造如此大规模的破坏行动。 平常不用,只不过是用不上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真有不少公爵大人的影子――” “废话,我自己平常闲着没事还抓紧时间睡会觉呢,怎么会有功夫琢磨那么无聊的东西?”琥珀翻了个白眼,“不少都是高文……公爵平常说的,我看情况照搬一下而已。不过你们也不能生搬硬套地学我,有些话说出来要看准对象,像今天的那个神官,他出身平民,有良知,懂得平民的苦难,还能看清圣光教会的阴暗,他是来求取一条真正有实际意义的出路的,所以我跟他说那些话就管用,但如果换一个人,同样的言辞就可能会坏事了……” “我们明白我们明白,”部下们连连点头,随后其中一人问道,“那接下来……该联络后方了吧?” 琥珀嗯了一声,看向站在房间一角的高瘦男子:“瘦子,打开魔网通讯器,内部8频道。灰狼,你去门外警戒。” 小型化特制的魔网通讯器被放在桌上,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声,这台复杂精密的魔导机械被激活了,琥珀耐心等待了片刻,便看到通讯器顶部的水晶绽放出柔和的光芒,一个全息投影飞快地在水晶上空成型。 那正是高文的面孔。 “锅里的油已经煮沸,”琥珀看着全息投影,呲了呲牙,“可以掀桌了。”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点点头:“一切顺利么?” “按计划发展,不过有些情况需要汇报……” 高文静静地听着琥珀所报告的内容,把所有内容都记在心中,等到汇报结束之后,他微微呼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通讯器:“我知道了,这边会提前安排。你那里注意安全。” 投影中的琥珀一脸不耐烦地摆手:“放心吧放心吧,真遇上情况我还不会跑么,我这么怂的一个人……” …… 高文无奈地看着这个怂起来理直气壮的假货,微微摇头关闭了通讯。 随后他抬起头,看向书房中的另一台魔网通讯设备。 在那台设备上空,正浮现出一幕户外的景象―― 无数人聚集在一片开阔地上,人们手中的火把和远方的魔晶石灯光照亮了这片夜幕下的集会场,画面中传来人们愤怒的口号和无数吵杂的声音,身穿制服的治安队员在现场维持着秩序,而几名身穿厚重的白色铠甲、身边萦绕着辉煌圣光、腰间用铁链悬挂着厚重的铁壳经书、身材异常高大的白骑士则站在人群中央,高声对所有人讲着话――他们是画面中最醒目的。 女巫吉普莉的声音则从画面外传来:“……这里是坦桑新城,发掘工作还在继续,三十分钟前,工程人员找到了一个新的地窖…… “……如果不是安德鲁子爵在这里建设新城区,恐怕这些东西还将继续尘封下去…… “……根据证人指证,这些地窖正是圣光教会在南境设置的秘密金库之一,我们已经在地窖中发现了大量金银器物,皆是信众财产,其中一部分是信众自愿捐献,另有一大部分是教会通过赎罪金、异端审判、抄没平民家产、侵占其他教会财产等手段聚敛而来。根据我们之前从附近教堂中搜查出的账簿和记录,当地教会原本承诺这些财物会用于修缮神像、教堂,发放赈灾物资以及抚养孤儿,但实际上其中九成以上都成了教堂的私产…… “白骑士首领莱特先生表示,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在片刻之后,吉普莉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紧急新闻,霍斯曼市执政官戴达罗斯先生刚刚公布了一则惊人的消息,政务厅工作人员在清理一处曾隶属于圣光教会的旧抚养设施时发现了大量尸骨……疑似过去历年间霍斯曼地区下落不明的孤儿……” 投影画面上的人群骚动起来,群情激奋的市民聚集在白骑士身边,而白骑士们则高高举起了手中沉重的动力战锤,高喊着驱逐旧教会的口号。 高文站起身,上前关闭了投影设备,而在他身后,皮特曼的声音悠悠传来:“真是可怕。” 高文回过头,看着这个一向以玩世不恭、厚颜无耻面貌在领地上晃悠的小老头,脸上露出一丝调侃:“你也会觉得有东西可怕么?” 皮特曼拈着胡须,淡淡地说道:“当然会,我怕的东西可多了,不然您以为琥珀那么能随机应变的性格是谁培养的?” 高文撇了皮特曼一眼:“那么现在你是在怕什么?” “人,满腔怒火的人群是一种可怕的存在,”皮特曼耸耸肩,“但我觉得您比那更可怕――因为这一切都是您的引导。您在使用一种有别于超凡之力和枪炮的力量,这东西的效果……可比您当初描述的要惊悚多了。” “力量无分好坏,关键看用在什么地方,对付那些用圣光作恶的人,有时候就得用点非常手段,”高文淡然地说道,随后脸色略有些阴沉,“尤其是在我知道那些设施里竟然发现了孩童的尸骨的时候……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对付那帮神棍都不过分了。” 皮特曼叹了口气:“收养孤儿从小洗脑是各个教会培养死忠战力的常用手段,既能增加实力,又能提高名声,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和神术亲和,有的人就是没有一丁点灵性天赋,哪怕用药水、仪式去催化也没用,而对于这些派不上用场又会消耗资源,而且已经见到一部分黑暗内幕的‘坏种子’……哪个教会的手都不干净。” “七百年前的各个教会可完全不是这样,”高文摇着头,“当年那些迎着畸变体冲锋的神官和骑士们,大概绝想不到自己的继承者们会堕落成这样吧。” 皮特曼嘿嘿一笑:“您当年想过自己一觉醒来会看见畸变体已经打到墓门口,而且子孙后代还把您的盾牌给弄丢了么?” 高文立刻瞪了这个小老头一眼:“……你提这茬我跟你急啊。” 随后他轻咳两声,把话题拉回到正轨:“比起这个,你对于琥珀报告里提到的法兰?贝朗的反常之处有什么看法?那个主教把自己关在大教堂里,是在通过某种途径汲取力量来强化自己么?” “……我不认为他能通过汲取力量之类的方式来变强,这是巫师和术士的手段,但情况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一个正常的主教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把自己关在教堂里什么都不做,他要么继续挽救局势,要么干脆跑路,要么跑出来残酷镇压,总而言之他总应该做点什么。” 高文微微摇着头:“在我一开始的计划里,法兰?贝朗在这个阶段应该采取某种孤注一掷的行动,却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关在教堂里什么都不做,说实话……这稍微有点打乱了我的安排。” 皮特曼思索着,片刻之后,这个在神学领域颇懂一些知识的小老头开口了:“或许……他在尝试沟通神明,祈求超乎想象的力量来帮助他度过眼前绝望的局面。” “难道是神降?”高文顿时皱起眉,“他能进行神降?”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想不明白。神降是需要很高的代价的,而且有严格的门槛――只有传奇强者能支撑神降而不死,高阶强者在付出生命代价以及满足特定条件之后可以进行短暂的神降,而比这等级更低的神官……根本连沟通神意的能力都没有,他的话都传不到他的神明耳朵里,他找谁神降?” 高文思索着,足足两分钟后,他才打破了沉默:“总而言之,看来必须在下一步行动里安排更多的‘保险’了。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高文在这件事上的执着和谨慎,在这件事上,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这个存在超凡之力、社会停滞不前的世界,这将是普通人对超凡者的第一次反抗。 或许也曾有过不堪欺凌的农夫对骑士老爷举起草叉,也曾有被判为异端的无辜者对审判自己的神官高声咒骂,但那些偶发的、无力的、激不起丝毫涟漪的反抗都跟这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长期受到欺骗和压榨的普通人第一次作为一个集体,去反抗作为另一个集体的神官们。 这个世界等了千百年,才等来这第一次,而如果它失败了,没有人知道第二次还要等多久。 所以,它不能失败。 ------------ 第四百九十二章 黎明的第一声钟响 在黑暗中。 星星点点微弱的人造灯火在黑暗的街巷中闪烁着。 日渐寒凉的夜风在建筑物之间穿行,携带着阴沟角落里的腐臭气味吹过大街小巷,古老的建筑物伫立在这个死寂而寒凉的夜幕中,星光从那亘古不变的天空洒下,洒在一座座屋顶、塔尖和城墙上,让这些黑沉沉的事物在暗夜中显露出了朦胧模糊的轮廓,而在那轮廓之间的夹缝里,时不时便有人影一闪而过。 那些趁着星光一闪而过的人影带着紧张而决绝的气息,他们在黑暗中迈着略显慌张的脚步,在邻居、亲朋、友人之间传递着一个需要压低声音的消息:“等着黎明的第一声钟响。” 裹着头巾的皮匠布鲁姆走在黑沉沉的街道上,凌晨时分的夜风中仿佛带着恶意,让他忍不住微微发抖――他不知道这抖动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亢奋,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寒冷,但他觉得自己胸膛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有了这团火焰,他就敢在这个时候离开房门,走上街头。 教堂区的神官们发布的宵禁命令早已荡然无存,在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和教廷骑士也统统不见了踪影,外城区失去控制已经有数日之久,而一股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潮在这些日子里渐渐上涌,如今终于到了它摧枯拉朽的时候。 黑沉沉的街道上出现了新的人影,皮匠的脚步略有迟疑,但他很快便分辨出那个身影是自己熟识的织补匠,两个人的脚步迅速靠拢,他们在黑暗中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压低声音轻声询问:“等待钟声?”“等待钟声。” 一点晃动的火光从不远处的街角移动出来,皮匠和织补匠立刻看向火光亮起的方向,他们看到了举着火把的人――一名速来以胆大闻名的铁匠走向他们,在铁匠身后,是提着油灯的妇人,举着草叉的农夫,还有拎着棍棒的学徒。 铁匠把手中的火把交给皮匠:“不要遮遮掩掩,出了门就已经是死罪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家中走了出来,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学徒,这些瘦骨嶙峋的人就好像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却有火焰在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眶中跳动,他们在街道之间聚集着,而越来越多的火把和油灯则随着人群的聚拢渐渐照亮了街头巷尾,在那摇曳不定的火光中,是一双双仍然混沌,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等到钟声敲响的时候就行动。”“千万记住,胳膊上绑着白色布带的是朋友。”“城外的朋友呢?”“他们已经到了……” 没有人能说的清消息最早是从谁开始流传的,也没有人说得清是谁在推动今晚的一切,但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吃掉了家中最后的一份食物,聚起了自己最后一分体力,他们或许活不过今晚,但只要明天的朝阳升起,每个人都将获得自由。 皮匠布鲁姆举着火把,视线投向正西方向的城头,在那黑沉沉的城墙上,一点火光正在闪动。 把守城门的士兵提着油灯紧张地看着城墙下的情况,在他身旁是另外两名跟自己一样紧张的士兵,而在他眼前,是城外广袤的原野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以及人群中无数晃动的火光。 这些从卢安城附近村镇,临近城市,甚至从隔壁领地赶来的人在原野上聚集着,他们所传来的骚动正越来越大声,在这支队伍后方,更多的人正在顺着碎石道路赶来,火把的光芒在旷野上连绵延伸,仿佛一条燃烧着火焰的巨蛇般正逐渐困住这座屹立了数百年之久的教会之城。 而在旷野上,最醒目的便是那些站在人群前端,身穿厚重的白色铠甲,肩扛巨锤,浑身萦绕着光辉的人。 那些是来自塞西尔的白骑士。 他们此刻代表的不是塞西尔的武装力量,而是新的圣光秩序。 “开……开城门么?”士兵战战兢兢地询问着自己身旁的老兵,他摸着自己胳膊上系着的白色布带,声音中充满恐惧,“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也……” 老兵同样沉浸在恐惧中,然而他知道事已至此别无选择,早在神官们彻底关闭了教堂区的大门之后,这些被滞留在外城区和城墙上的士兵就已经等于被彻底抛弃,在失去教会撑腰之后,尚有脑子的士兵便主动放下刀剑,成了这场混乱的帮凶――或者说,这场义举的盟友。 “开城门,”老兵说道,“让塞西尔人进来,这座城的封锁也就结束了。” 包覆着铁皮的绞盘开始转动,锁链带动着轴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卢安城沉重的城门在关闭了数十日之后终于再度打开了,聚集在旷野上的人群看着那渐渐打开的城门,随后无数双眼睛的视线落在队伍前方。 身穿沉重铠甲的白骑士们率先向前迈出脚步,这些全身都覆盖钢铁的人就仿佛夜幕中的灯塔般给了人们无尽的勇气,庞大的队伍动了起来,跟在白骑士身后涌向卢安城。 打开城门的士兵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的阴影中,看着那些重甲骑士沉默地引领着人群,看着那只庞大而混乱的队伍穿过城门,他们在这支队伍中看到了他们这辈子所见过的几乎任何一种职业――农夫,铁匠,皮匠,石匠,既有穿着破衣烂衫的贫民,也有穿着考究的商人,有的人只拎着草叉和木棍,有的人却扛着长剑和长矛,他们有的是普通人,有的却像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佣兵…… 士兵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就好像整个南境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一般。 …… 在距第一线阳光升起还有半小时的时候,用碎石和少量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传来了一大片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那脚步甚至让整个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起来,伴随着这些动静,无数火把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浮现,在那晃动的火光中出现的是无数陌生但友善的面孔。 身穿奇特白色重铠、全身上下仿佛光铸一般的战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些战士来到惴惴不安的卢安市民们面前,从那装饰着羽翼、铭刻着经文的头盔下面传来低沉而友善的声音:“我们是大牧首麾下的白骑士,我们来帮助圣光的子民。” 就如从几天前开始便在城内流传的消息中所描述的那样――圣光的盟友在黑暗中出现了,强大的白骑士带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圣光子民,前来救助这座在黑暗中沉沦的圣城。 两支队伍迅速合流在一起,在一些引路人的带领下,这庞大的队伍开始向着大教堂的方向前进。 被圣光环绕的白骑士有数十人,他们在整个人群中只占很少一部分,但却如锋矢般走在最前面,而在这些骑士之间,一团朦朦胧胧的阴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靠近了骑士团的首领。 琥珀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她抬头看向那个魁梧的白骑士:“没想到聚集起了这么多人……” 那魁梧的白骑士正是莱特,他没有戴头盔,留着伤疤的脸上满是坚毅的表情,他微微低头看了体型娇小的半精灵一眼:“他们来自整个卢安地区和临近的卡洛尔城,队伍在旷野上聚集了数日――这是你们的功劳,如果没有你们,人们不会看到圣光教会腐朽堕落的真相,也不可能如此义愤填膺地自觉聚集起来。” “这个夸奖我就收下了,”琥珀略有些得意地说道,随后语气中又有一丝好奇,“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亲自来啊――作为新教的大牧首,你竟然不留在后方……老粽……公爵派你来的?” “我自己做的决定,”莱特淡淡说道,随后他停顿了两秒钟,语气比往日里更加严肃,“这是我们的使命。” 琥珀眨眨眼,听着莱特那肃然的声音在夜色中继续响起: “塞西尔在黑暗山脉扎根,这让它时刻直面废土的威胁,而每当塞西尔遭受畸变体袭击的时候,领主永远站在防线上,从他身上我学会了一件事――领袖的一个决定,可能会让成百上千的人付出牺牲,有时候这个决定是必须的,有时候人民的牺牲是自愿的,但领袖永远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牺牲,他必须和那些付出牺牲的人站在一起,并随时做好一同流血的准备。 “这是一场圣光的战争,为了圣光的变革,为了信仰的自由,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要去挑战远比他们强大的超凡者,这场变革必然会有人流血,这流血是必要的,但作为新教的领袖,我不能只让他们流血。 “所以我就来了。” 莱特扛着那柄缠绕着圣约布带的机械动力战锤,迈着坚定的脚步向前走去,而琥珀则在原地略有些发愣,几秒种后,这个半精灵摇了摇头:“那家伙身边还真是净聚集一些怪人……” 在黎明前的十分钟,人群聚集到了教堂区前的扇形大广场上。 这个曾经用于执行异端审判和火刑仪式的地方此刻挤满了人,火焰燃烧油脂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广场上,仍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然而有限的广场早已无法容纳更多的人,于是那些从更远处赶来的人便只能在附近的街道上集结起来。 随着人群的愈发增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的吵杂声开始从各处响起,甚至有异乡人开始在人群中喊出愤怒的口号,有挥舞着刀剑的佣兵高声咒骂教堂里的懦夫,有挥舞着手杖的商人怒斥圣光教堂的不义,更有人站到了广场边缘的几处高台上,挥舞着拳头将大教堂里的神官们斥为恶棍、屠夫和吃人肉的魔鬼――这激昂的愤怒甚至惊到了广场上的卢安民众,他们难以想象这些从远方而来的盟友为何也会对大教堂里的神官们抱持着这么大的愤怒。 这愤怒甚至都超过了他们。 广场上的可怕动静传进了教堂区,那些把自己关在内城城墙里面装聋作哑了多日的神官终于坐不住了,他们诧异地爬到内城区的城墙和塔楼上,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随后这诧异就变成了惊恐。 人。 广场上到处都是人。 那是可以让具备超凡之力的神官和骑士都感到惊恐的人群。 而在同一时间,在内城小教堂区的一处关键神术阵节点前,赛文?特里与一名身披黑袍、头上纹着刺青的教士静静地对峙着。 看着眼前的教会同胞,赛文?特里一声叹息:“退下吧,奥尔科特,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然而身披黑袍的戒律修士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神术阵前,良久他才打破了沉默:“骑士团和别的戒律修士很快会注意到小教堂区的异常……” 赛文?特里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激动:“他们能在这里抵挡一时,能抵挡一辈子么?!” 黑袍教士看着赛文?特里的眼睛,表情平静地说道:“……但我的使命是守住小教堂区的屏障――除非死亡终止我的使命。” 看着眼前这名神职者平静的表情,赛文突然从中读取出了真正的信息。 他皱起眉,声音中充满悲哀:“奥尔科特,我知道,在那场异端审判中……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你也是信仰动摇的一个。不要再坚持了,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明明知道教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他们在最近一年里的变本加厉……” “我是戒律修士,维护教会的秩序是我的一切,这是我在圣光前立下的誓言,”黑袍修士平静地打断了赛文?特里的话,“你还记得你在圣光前立下的誓言么?” 回应这位戒律修士的,是长达十秒的沉默,以及一句坚定的话:“……当然记得,永生不忘。” “那就好,”戒律修士轻轻舒了口气,露出放松的模样,“牧师,做你该做的事吧。” 赛文?特里有些手足无措,他走向了眼前的黑袍教士,然而他却仿佛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钟声快敲响了。” 黑袍教士的话让他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黑袍教士,听到对方静静地说着: “……我是戒律修士,我知道这些教堂中所有的秘密,这是我的工作……牧师,做你该做的事吧,那扇脆弱的门挡不住愤怒的人群,如果钟声敲响之后神术阵还在运行,会死很多人。” 赛文?特里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渐渐凝固,冰凉的感觉从心脏向四肢蔓延着,他听到了远方传来模模糊糊的第一声钟响,听到一位虔诚者最后的请求: “杀了我,救救圣光。” 温热的感觉从指间弥漫开来,赛文?特里感觉自己渐渐凝固的血液重新得到了温度,他看到自己手中握着一把短剑,短剑的尖端没入了戒律修士的胸膛。 戒律修士倒下了,小教堂区的神术阵节点静静地躺在他身后的平台上,圣洁的符文在那里闪烁着微微的光芒。 赛文?特里冲向那节点,黑袍的戒律修士则歪斜地倒在地上,在神术阵停止运转所发出的低沉嗡鸣中,他听到从远方传来的钟鸣变得愈加清晰洪亮,听到了教堂区大门轰然倒塌的声响。 他呼出一口气,最后一次呼吸中带出了轻声的呢喃: “主啊……” ------------ 第四百九十三章 白骑士的战斗方式 教堂区的大门轰然倒塌了。 没有人知道第一声怒吼是谁发出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扇门是被普通人的力量推开的。 没有超凡力量的加持,哪怕是通向教堂区的大门也不过如此。 “摧毁教堂!”“干掉主教!”“为了那些孩子!!” 狂怒的人群在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超凡者的可怕,仿佛忘记了大教堂数百年来积累的威压,白骑士在人群前方发起了冲击,来自卡洛尔和卢安周边的自由佣兵和冒险家们则紧随其后形成第二道潮水,再往后便是挥舞着镰刀、锄头、手杖和草叉的农夫和商人,庞大的人群就仿佛一股泥浆之潮般涌进那扇大门,而守在门口的、数量有限的教廷骑士和士兵在第一个瞬间便被潮水淹没了。 这是普通人对超凡势力的第一次反抗,然而这毕竟是个超凡力量完全凌驾于凡人的世界,直接由平民冲击教廷骑士组成的防线只能让这场行动变成毫无意义的牺牲,所以冲锋在最前面的,除了数十名白骑士之外便是从各地集结起来的佣兵和冒险家。 这些人至少有着相对精良的装备,或者有着一定的超凡力量,他们已经能够凭借数量和教廷骑士抗衡,但他们也仍然是长期受到教会控制和压迫的一群人,也是“平民”的一部分。 在各地投放的报纸和播出的节目不但激怒了田间地头的百姓,也激怒了这些刀头舔血的人群,他们自愿成为冲击大教堂的第一股锋矢,而现在这股锋矢已经越过了教堂区的第一道防线,并继续向着大教堂进发。 琥珀与她的小队混在人群中间,在越过小教堂区的广场时,她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广场边缘那些晃动的人影。 那是小教堂区的神职者们――他们脱掉了显眼的神官服饰,换上了和平民别无二致的衣服,而且在胳膊上绑着白色的布条,他们一边沿着广场奔跑一边给人群指引着道路,忠实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 琥珀松了口气――那些神官不但记得带上了白色布条作为标记,还提前把衣服换了,这实在是明智之举。 这场怒潮注定会在半失控的状态下席卷整个教堂区,愤怒的人群是几乎不可能用理智来约束的,虽然在行动之前,人群之间已经反复宣传“胳膊上绑着白布的是盟友”这件事,但当怒火燃烧起来之后,华丽的神官长袍必然会比胳膊上的布条更加醒目。 短短十分钟后,人群便越过了可以说毫无抵抗的小教堂区,在几乎没造成破坏和流血的情况下抵近了大教堂前的环形广场。 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声和各式兵器、法术激起的巨响在卢安城上空回荡着,大教堂庄严的门扉和华丽的彩色玻璃窗在一阵阵声浪中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吱嘎嘎声,一名身披金边白袍法衣的神官狂奔着冲进大回廊,他身边萦绕的圣光非常暗淡,一片烧焦般的伤痕覆盖在他脸上――那是圣光冲击手炮击破护盾之后留下的伤。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暴徒!到处都是暴徒!”神官在回廊中狂奔呼号着,“他们也有圣光!那些暴徒……那些暴徒手里也有圣光!” 走廊中到处都是奔走的人,惊慌的神职者仿佛没头苍蝇一般在一闪闪华丽的门扉之间跑来跑去,一名身披黑袍的戒律修士拦住了在走廊上狂奔的神官:“教廷骑士呢?士兵呢?外面防守的人呢?!” “被冲散了!士兵被一帮突然冲出来的佣兵团给打散了,骑士被那些穿着白色盔甲的人打败了,剩下的人挡不住他们――那些暴徒就要冲进大教堂了!!” 一声巨响从环形广场上传来,中间夹杂着某些东西倒塌粉碎的巨大噪音,大教堂的玻璃窗在巨响中晃动着,一名满脸是血的教士从远方跑了过来:“神甫!神甫!广场上的屏障就要破了!!” 一片绝望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神术阵呢?神术阵为什么没有启动?” “小教堂区已经被攻破了――那边的神术阵从一开始就没启动!” “主教……主教在什么地方?” 终于有人想起了卢安城的临时主教,终于有人想起了理应在此刻主持大局的人,脸上被圣光灼伤的神官一把抓住了戒律修士的黑袍,丝毫不顾及礼节地吼叫着:“法兰?贝朗主教在哪?!他为什么不出现?!” “主教在祈祷室……他在沟通神……” “已经没有时间了――那些暴徒就要冲进来了!” “我去叫他!” 一声又一声的巨响从广场上传来,大教堂所有的门窗都开始摇晃,战战兢兢的教士和神官们聚集在这座巨型建筑物的主厅内,最后一批教廷骑士则拱卫在这些施法者的身前――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盯着眼前那扇鎏金的白色大门,有人在低声祈祷,有人在大声咒骂,每一个人都鼓动起了自己的圣光力量,随时准备应对大门被攻破的瞬间。 直到那些“暴民”冲击教堂区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过自己要面对的会是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他们本以为自己身为超凡者的力量和教堂区本身的神术阵足以撕碎所有的入侵者,然而事实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希望:教堂区的神术阵从一开始就没有启动,而那些“暴民”……他们手中也有圣光。 在这片被圣光之神统治的土地上,竟存在着不属于神明掌控的圣光!! 一名满脸惊恐的教士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忍不住用发抖的声音说道:“那些使用圣光和战锤的家伙……到底是从哪来的?!” “教会从没培养过那种……怪物,”一名教廷骑士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和鲜血,一边不断调整着握剑的姿势一边努力镇定下来,“他们的圣器威力强大,而且施法时就好像不知疲惫一样,我们本想趁着他们施法的间隙发动突袭,但一半的人都被他们连绵不断的圣光冲击给打死了……那些简直是怪物!” “主……主会拯救我们的……” 从外面传来的爆炸声突如其来地停止了,几乎已经绝望的神官们心中涌出一股狂喜,然而战斗经验丰富的教廷骑士和戒律修士们却瞬间脸色大变:“大门的防护被打破了!!” 覆盖在教堂大门上的光幕终于无法承受连绵不断的伤害,仿佛破碎的白水晶般碎裂成了漫天飞舞的残片,两名钢铁巨人般的白骑士挥舞着沉重的机械动力战锤,使出最大的力气砸在那扇鎏金的白色大门上――随着锤头与大门接触,战锤内部的斥力机关和重力调整符文瞬间激活,在那短暂到人类无法反应的瞬间,战锤爆发出了足以将巨石化为粉尘的可怕冲击,轰然一声巨响,卢安大教堂的门扉四分五裂。 “激活护盾!” 白骑士们率先冲向已经洞开的大门,每个人都激活了装甲上的能量护盾,圣洁的白色光幕笼罩在这些战士……战地牧师身边,他们大踏步地冲过烟尘,发出独属于他们的怒吼:“医生来了!!” 一片混乱的烟尘中,十几道或强或弱的圣光法术从对面飞来,在白骑士的能量护盾上激荡起层层涟漪,莱特单手拎着沉重的机械动力战锤,毫无畏惧地迎着敌人的攻击继续向前,随着烟尘散去,他看到了对面的情况――七八个浑身带伤的教廷骑士组成了摇摇欲坠的防线,金属盾牌和铠甲上浮动着一层稀薄的圣光――没有魔力电容器和超载模组供能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输出这么强的能量――而在那些教廷骑士身后,则是几十个身披布袍,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教士和神官。 这就是卢安大教堂最后的抵抗力量? 那些软弱的神职者和守卫他们的教廷骑士在大厅尽头聚成一团,看到破门而入的白骑士队伍和不断涌入的“暴民”,他们中尚有勇气的人用高声怒骂来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你们这些被魔鬼附身的贱民!你们要下地狱!你们要被你们的魔鬼主子烧死一万次!圣光之神会……” 然而这高声咒骂并不能阻挡白骑士的行动――作为从职业军人转化来的精英兵种,第一批攻入教堂的白骑士严格执行了当初在战斗兵团里演练过无数次的战术动作――撑起护盾,就近找个掩体,同时从腰间取下手雷,打开保险扔过去,顺便补上十几发冲击手炮。 一片蛮不讲理的爆炸直接淹没了那些卢安神官所有的反对意见,在手雷炸起的大片烟尘和巨响中,只有大片大片的圣光忽然亮起又忽然熄灭。 莱特扛着战锤带着队伍向前走去,在烟尘弥漫之中,他看到仍有寥寥几个卢安神官和教廷骑士还在活动,这些人依靠护身的法器、绝大的运气以及身旁的战友活了下来,他们看到了正不断靠近的白骑士们,一名神官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凝聚起一发灼热的光弹射向莱特。 莱特不闪不避,任由那团光弹飞到他面前,而一个半透明的小小身影则瞬间从空气中浮现出来,这个小小的身影以令人震惊的敏捷抓住了那团光芒,随后一边把光弹塞进嘴里啃着一边重新消散在空气中。 这完全违背常识的景象让发出攻击的神官惊呼出声:“……魔鬼……魔鬼!!你们都是魔鬼!!” 莱特握紧手中战锤,走向那个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卢安神官:“你们把所有和你们为敌的人都说成魔鬼和异端,圣光的教义却被你们忘在脑后,审判的权力本应属于公理,却成了你们手里……算了,兆吨重锤!!” 教堂大厅内的战斗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了,当随后一个敌人倒下之后,莱特重新把战锤扛在肩上,回头看着身旁的部下:“大教堂里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其他教士可能躲藏在各个房间和暗道里,分头去找,顺便及时救治受伤的平民和义勇佣兵。” 白骑士们领命离去,而更多的佣兵、冒险者以及武装平民则开始进入大教堂以及教堂附近的几处附属设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扫荡那些躲藏起来的教士,然而在这看似一切顺利的局面下,莱特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一团阴影在旁边的空气中浮现出来,琥珀从阴影里跳到了地上:“那个法兰?贝朗不在这批教士里面。” 莱特瞬间意识到了心中的违和感来自何方,而几乎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从大教堂的深处传来。 在附近警戒的一名白骑士也同时察觉到了异常――白骑士战甲上用于侦测异常魔力波动的目镜让他看到了危险能量的汇集:“大牧首!有情况!在地下” “我前去查看!” ------------ 第四百九十四章 圣光怪物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卢安大教堂内,怒吼声和金属碰撞的声响打破了圣所内的平静,魔法烈焰灼烧空气的刺鼻气味充斥在每一条走廊和房间里,聚集起来的义勇佣兵和平民们在整个教堂的上层掀起了一股狂潮,不断有躲藏起来的神官和教廷骑士被从藏身的角落找出来,拖到外面的广场上,而这可怕的动静甚至穿透了厚厚的地面,蔓延到教堂地下的地宫设施中。 莱特带领着十几名白骑士走在卢安大教堂深邃的地宫中,沉重而急促的铁靴踏地声在石质的古老回廊中不断回荡着,地面上战斗的声响时不时便会隐约飘来,缥缈的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琥珀的身影在这支白骑士队伍附近的阴暗处不断穿梭着,她追上莱特的步伐,忍不住有些好奇:“你来过这地方?怎么看你这么熟悉……” “大型教堂地下的结构都大同小异,主厅正下方向着圣灵塔的方向延伸出一段长方形的地宫,中间有一到两个十字路口结构,这是有固定规制的,”莱特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要小心,可能会有敌人躲在这下面……” “说是这么说……但一路走过来也没看见人,”琥珀四下张望着,视线中只能看到被魔晶石灯照亮的走廊和石板道路,“不过这里给人的感觉……确实有点怪怪的……” 莱特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在心中沟通着对圣光的感应,伴随着一层微微的光芒在他眼底浮现出来,这个位于教堂地下的设施在他的视野中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形态: 他看到那深邃悠长的走廊中浮动着无数半透明的灵体,斑驳古老的墙壁上闪烁着凡人难以理解和的符文,地面上的石板被微微的光芒浸润,而一层微薄的雾霭正从那石板地面的缝隙之间升腾起来,逐渐充填在整个走廊里。 其他的白骑士也纷纷启动了各自的战术目镜,警惕着所有的异常能量反应。 “圣所内的灵都被惊动了……”莱特的脚步渐渐放缓,语气异常严肃,“这里的能量场很活跃。” 琥珀认真寻思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教堂聚集着人的心灵力量,越是古老且大型的教堂就越是这样,几百年里,有无数虔诚的信徒和神职者在教堂内外活动,他们生前虔诚祈祷,死后在这里长眠,其灵魂便会在教堂的地宫中形成很强的回响――这回响并非亡灵,而近似一种无意识的空洞回音,它们是无害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镇定精神的作用,因此人们在走进古老的大教堂之后便会产生一种轻微的放松感――神官们将其称作圣光之神的奇迹,但实际上这只是个完全能够被理论解释的自然现象,”莱特一边对琥珀解释着这些知识,一边皱起眉来,“这里也聚集着很多的回响……但这些原本应该在地下蛰伏的灵……全都显得很躁动不安。” 琥珀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艾米丽的身影则从莱特身边的空气中浮现了出来,小女孩张大眼睛看着在普通人眼中空荡荡的走廊,开心地挥着手跟那些不可见的灵体打起了招呼。 莱特立刻让小姑娘回去:“艾米丽,藏好,这里可能有危险。” 琥珀咽了口口水,一边琢磨着现在掉头跑路的可能性一边问道:“这前面会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祈祷室,地下祈祷室专供教堂的主事者使用,”莱特看向走廊尽头,“那里的圣光……异常活跃。” 小队提高了警惕,开始继续向着地下设施的深处进发,琥珀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契机让自己开溜,于是也只好晃了晃脑袋,硬着头皮跟上。 从上方传来的嘈杂声不知何时渐渐远去了,那些若有若无的声响就好像被一层厚重的帷幔包裹起来一般,变成了模糊难辨的低沉呢喃,而在那呢喃低语声中,走廊渐渐到了尽头。 一扇橡木门扉静静地伫立在前方,木门两旁的魔晶石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而在门前的小片空地上,静静跪伏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 白骑士们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战锤,琥珀也第一时间抬起了淬毒的匕首,然而那跪伏着的身影却没有丝毫反应――除非这是个聋子,否则他不可能听不到从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莱特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原地警戒,他自己则一手拎着战锤,谨慎地来到了那个身影旁。 对方已经死去多时了。 莱特比出安全的手势,等其他人靠近之后,他用锤柄拨动了一下那个披着黑袍的身体,后者毫无反应地倒了下去,没有一点声息。 那是个戒律修士,头皮上纹着刺青,胸前挂着圣徽,而他的面容让每一个人都感觉无比诡异―― 他脸上丝毫没有痛苦,没有任何临终时的苦闷表情,恰恰相反,他的嘴角噙着微笑,脸上一片祥和平静,就仿佛在断气的前一刻还沉浸在无边的安宁喜悦中,而且这安宁喜悦一直延续到他死亡之后。 看到这个戒律修士诡异的死状,再联想到他之前那跪伏在地的姿势,琥珀顿时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妈呀……这……这家伙是怎么死的?” “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精神攻击类法术袭击了。” 莱特低声说道,随后抬起头,看向那扇紧紧闭合的橡木门。 “这种设施的地下结构都有魔法力量加持……应该扛得住……”新晋的大牧首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分析着,随后对身后的部下们一挥手,“准备清扫流程。” 白骑士们立刻迅捷地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张开护盾,在大门前原地组成了应对冲击的防线,另一部分人则开始从腰间和背后解下手雷,琥珀看的一愣一愣的:“啥?什么清扫流程?” 没人回答她,而且在她发问的间隙里,又有几个白骑士打开了小队携带的武器箱,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套带有加速导轨和瞄准具、三角支架的单兵榴弹炮,开始在大门前飞快地组装起来――看他们的娴熟程度,显然这些战士在成为白骑士之前就已经在军队中训练了很久。 琥珀的耳朵都激灵一下子竖了起来:“等会,这东西不是钢铁游骑兵……” “从索尔德林那里借来的,”莱特一边沉声说道一边指挥着两名队员把一门明显更大号的榴弹炮设置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放心吧,威力过大的都没带来。” 说话间白骑士们已经把榴弹炮架设起来,一颗颗沉重的重爆型榴弹被推入了加速轨道,这些圣光的战士一边把炮弹推到位一边低声祷告着:“圣光慈悲……”“圣光保佑加速轨道。”“愿圣光祝福这枚炮弹和它的引信……” 琥珀顿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到处都是问题:“哎等等!你们这不按流程来啊!正常情况在地下遇见这种密室不都应该小心翼翼解除机关然后堂堂正正地跟……” 在这只聒噪的半精灵咋咋呼呼到一半的时候莱特便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机械动力战锤,随后这沉重的毁灭性武器便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地砸在祈祷室的门上:“神圣惩击!!” 轰然一声巨响,木门四分五裂,在那个短暂的瞬间,琥珀好像看到门后面有什么东西骤然亮起并且想要冲出来,然而在下一秒,随着不断响起的爆鸣声,一大堆重爆榴弹、重型手雷、结晶炸弹以及连绵不断的圣光冲击便劈头盖脸地砸进了祈祷室内。 “轰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整个教堂地下结构都剧烈地震颤起来,如果是正常的建筑物,面对这场可怕的爆炸唯有倒塌一个结果,然而作为圣光教会南部教区的总部,卢安大教堂的地下结构坚固的超乎想象――在能量充盈的情况下,它甚至比外面的城墙还要坚固。在这用无数魔法加持过的地宫里,爆炸声浪就仿佛洪钟大吕鸣响一般轰隆隆地连续响起,在长达一分半的轰炸中,白骑士们打出去了近百枚手雷、炸弹和榴弹,以及数量更多的圣光冲击――当爆炸声终于告一段落之后,琥珀还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嗡隆隆地震荡着,哪怕她已经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可是很显然……精灵血统带给她的优秀听力在这时候实在是个太要命的弱点了。 而莱特则在爆炸停止之后的第一时间扛着战锤冲进了祈祷室,在他的带领下,其他白骑士也纷纷跟上。 “保持警惕!!” 在一片烟尘中,莱特高声提醒着所有人注意警戒,而他的视线则在这间大型祈祷室内飞快扫过。 祈祷室里已经一片狼藉,圣光加持的地面、墙壁、屋顶都在刚才那场可怕的轰炸中受到了严重损坏,到处都是惊人的裂痕和摇摇欲坠的石板、砖块,而在那碎裂的墙壁与地面之间,还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金色光芒正在缓慢蠕动,那是残存的加护法术正在努力维持这里的支撑结构,并修复着建筑物受到的损伤。 而至于房间里除了墙壁和地面之外的那些陈设……则都已经在之前的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咳咳……咳咳……”琥珀一边咳嗽着一边跟在最后面走进了这个烟尘弥漫的房间,“你们这样搞是不行的,你们多少算是……咳咳……多少算是神职者好么……” 莱特扬起一只手,打断了琥珀的大声bb,而他的视线则落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央,在那里,一团蠕动的血肉、水晶以及流水般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来。 琥珀大吃一惊:“那是什么玩意儿?!” 莱特睁大了眼睛,在蠕动的血肉和诡异的水晶状物质之间,他看到了一片残破的布料,那布料显然是某件华丽法衣的一部分:“……是那个主教!!” ------------ 第四百九十五章 怪物的终结 那团难以描述、给人带来巨大诡异感的物质就这么蠕动着,哪怕是隔三差五就从现实世界跳进暗影界的琥珀和熟读各种圣光经典的莱特也从未听闻过类似骇人听闻的事物——那是扭曲血肉组成的混合体,完全看不出骨骼、肌肉、皮肤的轮廓,而在其中则混杂着带有水晶质感的瑰丽碎片,这团混合物质被浸泡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洼”中,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波光粼粼的“水洼”其实真的就是一片光芒:它的边缘呈现出扩散状态,并和空气中游走的微光粒子连接在一起,身为正派神职者的莱特可以肯定,那东西是纯度极高的圣光。 神圣与亵渎,美丽和恐怖,完全矛盾的元素聚集在这堆正在飞快再生的混合物上,让琥珀感觉头皮发麻。 一名白骑士惊呼起来:“他在再生!” 谁也想不明白这团混合物是怎么个原理,也没人知道法兰?贝朗是如何变成这幅姿态的——当然,在英勇的白骑士们堂堂正正地往房间里打了一堆重爆榴弹之前这位临时主教可能也不是这个形态——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团正在再生的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莱特立刻便举起战锤高声下令:“准备手炮——” 那团浸泡在圣光中的扭曲血肉扛过了一轮凶猛的轰炸并存活了下来,但从其狼狈的状态也不难判断出这玩意儿绝不是不死的,它可以被伤害,可以被削弱——而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对于能够再生的魔物并不陌生,对于他们而言,敌人生命力强大或者可以再生并不可怕,只要能被打伤,那问题就都不大。 简而言之,只要是能亮出血条的,那最多也就是多打几轮的问题。 然而在白骑士们刚刚举起手炮瞄准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团血肉与水晶凝聚而成的混合物质陡然加快了蠕动速度,周围流淌的如水般的光芒中传来了一阵阵难以名状的嘶吼声,那嘶吼声仿佛是一千头猛兽的咆哮叠加在一起,它生生刺入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智之中,距离最近的琥珀也不例外——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团圣光中的混合体,竟觉得那混杂着血肉和水晶的东西是如此圣洁。 辉煌的圣乐响了起来,整个祈祷室被光芒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圣光仿佛帷幕般从遥远的天际垂下,从四面八方层层笼罩,将这里变成了一处宏伟、壮丽、极尽美好的圣所,琥珀看到有无数的灵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对着圣所中央那个朦胧的影子顶礼膜拜,而一种低沉的呢喃声则在她耳畔响起: “膜拜祂……信仰祂……”“相信祂……服从祂……”“祂会保护你,祂会指引你……” 周围的帷幕更多了,无形的风在密室中吹拂,扬起那薄如蝉翼的幕布,在一道道幕布背后,密密麻麻的眼睛闪烁着,晃动着,投来既无善意也无恶意的注视,无数张嘴巴在黑暗中开合,发出毫无心智也无意义的低语。 琥珀下意识地向前迈出脚步,想要去拥抱那圣洁的光芒,她的内心似乎还保持着某种怪异的清醒,她知道自己即将跨过一道不可视的界限,一旦进入那个领域,她将成为圣光之神的虔诚信徒,然而她自己却对此升不出一丝一毫的抵触感,她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可是就在她要抵达那道界限的时候,一个虽然不常听到但却很熟悉的声音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你信那玩意儿干嘛?还不如跟我学做菜……” 所有的幻象烟消云散,圣光,帷幕,呢喃低语,帷幕背后的眼睛和不可见的嘴巴……所有东西都如梦境般破碎了,琥珀发现自己还是站在一片狼藉的祈祷室里,甚至脚步都没有挪动分毫,而那团蠕动的血肉仍然浸泡在一片如水的圣光中,再生还远远没有完成。 “谢谢女神救场……”琥珀飞快(而且毫无虔敬之心)地在心里谢了自己所信仰的暗影女神一句,随后第一时间看到了其他人的情况:莱特的身体就仿佛冻结一般站在原地,怒目圆睁地看着那团近在咫尺的血肉,房间里其他的白骑士则全都紧绷着肌肉,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挣扎对抗的神色。 白骑士们不仅仅是从军队里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那么简单,他们同时还有着坚毅的心志,而且已经接受了圣光新教义的洗礼——在面对圣光之神的信仰侵彻时,他们哪怕做不到像琥珀一样直接清醒过来,也能抵抗很久。 琥珀立刻飞快地思考起眼下自己能做的事情,但在她采取行动之前,一声怒吼突然从旁边传来。 莱特竟直接凭着超凡的心志挣脱了那怪异的精神影响,他高高举起机械动力战锤,战锤上充盈着澎湃的光芒,伴随着一声怒吼,战锤狠狠砸下—— 刚刚聚合到一半的扭曲血肉直接被这一锤砸的四分五裂,并迅速在炽热的圣光中气化。 琥珀听到一声幻觉般的尖啸在自己脑海中响起——那尖啸声中夹杂着莫大的痛苦和仇恨,她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如有实质的情绪在这间祈祷室里激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情绪:除了恨意之外,更多的就是懊悔和不解,似乎直到彻底消散,这股情绪的主人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会毫无作用,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群闯入者会不按常理出牌…… 尖啸声在半秒钟后消失了,整个祈祷室里游荡的圣光也陡然减弱下去,所有激荡的能量都渐渐归于平静,法兰?贝朗的气息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白骑士们紧握战锤、抬起手炮戒备了两分钟,才确认敌人真的已经被彻底消灭。 “……真的没了?”琥珀拍拍胸口,紧张地注视着房间中央那个大坑,想起刚才的经历她还有些后怕,此刻生怕某些扭曲的血肉和水晶再从什么地方凭空冒出来。 “……灵已经平静,圣光中的噪声也消失了,”莱特仔细感受着空间中的圣光波动,微微点头说道,“看样子刚才那只是法兰?贝朗濒死状态下的一次反击。” 周围警戒的白骑士们也通过战术目镜确认了环境安全,在确定不会有什么诡异的玩意儿突然跳出来忽悠自己信教之后,琥珀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有些不可思议:“刚才那个真的是法兰?贝朗?他怎么会那么厉害?” “很不正常……”莱特紧皱眉头,显然他也很是不解,“刚才这里充斥着非常纯粹的圣光,整个房间已经接近半圣域化,但这完全不是一个中阶——甚至高阶神官能掌握的力量。而且哪怕是调动了大教堂储备的神圣力量,法兰?贝朗那扭曲变异的模样也是没法解释的……” “我刚才隐隐约约好像看见很多幻象,”琥珀挠着头发,“我看到有很多光芒和朝圣者,还有无数眼睛隐藏在帷幕之间,有一个声音让我去信仰圣光,那个声音就好像是我自己冒出来的念头一样……” “……你当时竟然已经被拉到了那么深的地方?!”莱特顿时大吃一惊,但紧接着反应过来,“也对,当时你站得太近了……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抵抗住那股力量。” “幸亏暗影女神保佑,”琥珀在胸前画了个圆圈,“我是暗夜神选来着……” “哦,”莱特随口答应了一句,紧接着微微侧耳倾听——从地表传来的响动已经近乎平静,“看样子上面已经快结束了,准备撤离。” 琥珀立刻跳起脚来:“哎你这反应怎么跟高文一样的!我跟你讲我真是暗夜神选!女神还跟我聊过天你知道不,她教我……” “嘎吱——” 跳着脚的琥珀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抬起脚看了一眼,原地蹦跶的动作顿时僵硬下来。 那是一块闪烁着微光的水晶状物质……是之前混杂在法兰?贝朗血肉中的水晶物质! “妈呀!!”这个丢人的半精灵发出了一声惊呼,“这玩意儿还有啊!!” 莱特也被吓了一跳,他赶紧握着战锤来到琥珀旁边:“别紧张——我看看。” 琥珀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躲到了三米开外,看着莱特蹲在地上认真检查那块水晶碎片,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个情况……这玩意儿不会再突然长出个法兰?贝朗来吧?” “……似乎已经不会活动了,”莱特在一番检查以及圣光感应之后终于小心地拿起了那块水晶碎片,“这应该是法兰?贝朗死亡之后残留下来的最后残骸……奇怪的物质。” 琥珀似乎对“长出个人”有着奇怪的执着:“你确认这东西不会长出个人来?” “我不确认,这个要拿给学者们看,比如卡迈尔大师或皮特曼大师,”莱特坦诚地说道,“但至少现阶段,它内部残留的一点点圣光力量是完全平静的,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发生变化。” “你说卡迈尔大师就行,皮特曼那家伙还是算了,”琥珀撇了撇嘴,随后忌惮地看了莱特手中的水晶碎片一眼,“那这东西你拿着吧,说不定高文……公爵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莱特无所谓地耸耸肩,把水晶碎片小心地放进了一个随身的容器里,随后开始指挥其他白骑士:“再检查一下周围,看还有没有别的类似残骸,都收集起来。另外找一下还有没有残留的衣物碎片,拿出去,告诉人们,法兰?贝朗已经被白骑士净化了。” “是!大牧首!” 白骑士们立刻行动起来,莱特则皱着眉看了这个满目疮痍的祈祷室一眼,在那支离破碎的祭台和神圣符文之间,澄净温暖的圣光仍然在缓缓流淌着,仿佛没有被之前那个亵渎的怪物沾染丝毫。 “圣光不会蒙尘……蒙尘的只能是人心么……” ------------ 第四百九十六章 阳光普照卢安城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这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教会之城。 巨日自天边升起,覆盖小半个天空的巨大日轮向四周放射出云雾般的朦胧光环,日冕上那木纹一般的纹路就如一张皱纹丛生的面孔般庄严地俯视着这经历了血与火的大地,卢安城的百年街巷,古老的教堂尖顶,斑驳的城墙和塔楼,以及被鲜血与火焰浸染的石板路,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这无边又温暖的晨光中,一种淡金的色泽随着晨光洒满全城,这一幕让人忍不住想到四个世纪之前的圣徒杜蒙在临终前向世人们描绘的那副画面—— 我看到一座巨城,无尽宽广,有光从城的砖石之间弥漫出来,整座城市仿佛光铸。 然而圣徒杜蒙描绘的那副景象终究随着他的长眠而逝去了,后世人们对圣光神国所有的想象都只能止步于一个濒死者临终前的呓语,对于此时的卢安居民们而言,他们已经无暇去顾及一个死了四百年的圣徒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他们只是聚集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迎着初升的朝阳欢呼着他们的胜利——以及存活。 “我们赢了!!”“圣光保佑,我们赢了!”“塞西尔万岁!!” 欢呼声响彻整个广场,甚至响彻整个教堂区,义勇佣兵和冒险者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与盾牌,用力敲打着来抒发他们的激动之情,农夫和工匠们也在空中挥舞着他们的草叉和铁锤,和所有人一起尽情欢笑,来自卡洛尔地区的商人和士绅们此刻仿佛也忘记了身份地位的隔阂,他们把手杖、帽子、手帕扔到天上,然后热烈地和身边每一个人拥抱——一种从未有人体会过的亢奋之情在人群中激荡着,尽管没有人能描绘出这种亢奋之情具体是什么,但它的意义是不言自明的:这个世界的“下等人”,终于成功反抗了“上等人”一次。 而在教堂广场的一角,在十几个白骑士和一大群义勇佣兵的严密看管(以及保护)下,一小撮头破血流、衣衫破烂甚至奄奄一息的神官和教士正瑟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们是卢安大教堂仅存的教士和神官,是为了日后进行“公审”而特意保留下来的。除他们之外,有一大半的教士和神官都已经在战斗过程中死掉了——很多是被白骑士当场格杀,一部分则是被佣兵和冒险者组成的冒险小队围攻剿灭,另有一小部分是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被愤怒的民众直接用石头和棍棒、锄头打死的。 这一小群幸存者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切,愤怒的民众所爆发出的力量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惊恐:那棍棒和石头或许不如一个法术威力大,但它背后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却令人心惊胆战。 在广场的角落,一座高高的尖塔上,来自塞西尔报社的几名年轻人和他们的导师用魔网终端记录下了广场上的景象,看着那沐浴在阳光中的人群以及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古老城市,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场奇迹啊。” 另有一个年轻人摇摇头:“然而也一定会有人把这称作一场暴行。” “这确实是一场暴行,或者说是暴力行为,任何重大变革,涉及到秩序更替、社会规则重组的变革,都必然会伴随暴力行为,千百年的历史中从无例外,”站在两个年轻人身后的长袍老人,南境如今最著名的学者戈德温?奥兰多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位研究了大半辈子历史和文法的学者对眼前的事情看的很清楚,而作为一个传统的学者,他认为自己有义务把这些教给自己最信赖的几名学徒,“不同之处在于,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那些变革皆是同层的,一个领主攻击另一个领主,一个王室成员攻击另一个王室成员,即使规模再大,对社会秩序的改变也很小,通常不会超过几条法令或者几个爵位的宣称权,更像是权力的交接和巧妙变装,而今天发生在这里的,是一场底层对上层的暴力变革,尽管这背后是我们的领主在推动,然而变革本身是由大众参与并完成的,其结果也更加惊人:它直接摧毁了一个旧秩序。” “旧秩序垮塌之后会出现空缺,因此必须有新的秩序进行及时填补,导师您上次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没错,但这就是我们的领主以及新教大牧首要操心的事了,”戈德温?奥兰多平静地笑了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记录下此刻的这一幕……” 看到学徒们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并重新忙碌起来,戈德温?奥兰多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笔记,略一思索,提笔在上面写下: 安苏77年,霜月0日,安魂日,来自南境北部地区的数万民众冲击圣光大教堂,圣光之神的信仰被颠覆了,“神”的权柄此后将落在地上…… 戈德温?奥兰多犹豫了一下,抬起笔,划掉了“圣光之神的信仰”一词,改成了“信仰的规则”。 …… 圣苏尼尔城,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中,主教们正在向教皇圣?伊凡三世汇报着来自平原东部的消息。 自圣光教会的圣教军打破规则,参与到这场安苏内战并加入王阵营之后,原本已经开始歪斜的战争天平便恢复了微妙的平衡。 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攻破索林堡和大大小小十余座城塞,顺利挺近到巨木道口的东境军团终于在即将进入圣灵平原中部地区的时候被遏制住了攻势,得到圣光支持的王士兵凭借着提振起来的士气和极强的战场恢复能力组成了人墙,在巨木道口前打破了东境军团攻无不克的局面,在付出数千士兵的生命代价之后,王统帅索林伯爵成功打退了东境军团,并顺势将阵线向东推进了三十里——前线被推回到了远离圣灵平原腹地的“安全距离”上,然后不得不重新僵持下来。 因为收获日已经过了——王错过了收复东部产粮地的最后时机,索林堡以及周边大片良田上生长的谷物落入了东境叛军手中。 填饱肚子,重新恢复士气的东境军团再一次在圣灵平原上站稳了脚跟。 战事的僵持让白银堡中的主事者们一筹莫展,恐怕也让东境叛军的首领为之心焦,但作为刚刚加入这场战争的一方势力,圣光教会的主事者们对眼下这种僵持局面倒是很看得开。 “冕下,圣教军在前线的活跃有目共睹,现在巨木道口一带的民众皈依圣光的意愿变得格外强烈,每天都有大量新的受洗者出现——其中不乏转变信仰的异神信徒和王的士兵们,”一名主教高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喜悦,“索林伯爵特意写了嘉奖和感谢的公文,以感谢我们的神官帮他顶住防线。” “暂时的僵持可以让人们意识到神官与教廷骑士出现在战场上的意义,”圣?伊凡三世低沉缓慢的嗓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着,“但也要注意僵持过久会让人们质疑主的力量。而且我们必须警惕,异端们也在借助这个机会发展壮大……” “是的,冕下,有大量异神信徒进入了东部地区,而且最近前线上出现了持有战神和血神神力的敌对神官,他们可能会仿效圣教军,组成东境神官团……” 圣?伊凡三世沉默片刻,仿佛在倾听着那个从遥远神国传来的朦胧低语,半分钟后打破了沉默:“主并不在意,那些异端没有找到正确的路,他们聚集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我们只应继续传播主的福音,并截留那些妄图逃往东部的异端即可……” 大光明厅中的会议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进行着,在老迈但睿智的教皇指引下,所有事项最终都被安排的妥帖适宜,最终,这次会议结束了。 被封为“活圣人”的维罗妮卡?摩恩一如往常,在所有主教都离开大厅之后留在了圣?伊凡三世身旁。 在长久的沉默中,圣?伊凡三世仿佛半梦半醒般佝偻在那宽大华丽的座椅里,煌煌圣光照耀着他,并在他的座椅后方投射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光芒明明是从正上方照下的,那影子却细长弯曲地延伸出去很远,并分出许多枝杈来,那形态就好像一株怪异的树,树梢尖端挂满了仿佛手掌、眼睛、面孔、咧开的嘴巴一般不断晃动、变换的幻象。 维罗妮卡微微侧过头,看了教皇座椅后面的影子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依循神圣的教法,没有人可以站在教皇的椅子后面,除活圣人、大主教之外,也不准任何人窥探教皇座椅后方的景象,因为那里被认为是“神”隐身并站立的地方,圣光原典如此描述:圣光之神就站在教皇身后,借助教皇的眼睛注视着祂的子民和王国。 在某一个瞬间,圣?伊凡三世好像是彻底睡着了,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笼罩着他,并有隐隐约约的圣乐从空中传来,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这位垂垂老矣的教皇便突然抬起头来:“主的光辉暗淡了……” 维罗妮卡微微俯下身自:“南方?” “……是南方,我看到主的光辉在那片土地上动摇,有血与火在大地上蔓延,还有动刀兵的声音……”圣?伊凡三世已经睁开了眼睛,然而语气却仿佛还有些梦呓,“从未有过的现象……哪怕是在东境也没出现这种现象……” 维罗妮卡那仿佛永远恬静淡然的表情中终于有了一丝惊愕。 东境的埃德蒙王子已经开始正式驱逐圣光神官,下达了铲除圣光信仰的命令,追随圣光之神的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心中进行祈祷,可以说在那片土地上,圣光之神信仰遭到的打击已经是前所未闻,然而在南方……发生了比东境更可怕、更彻底的信仰衰退?! 磐石要塞那宏伟的高墙后面发生了什么?难不成那个复活过来的开国公爵屠杀了所有的圣光之神信徒? 很快,维罗妮卡收起了眼底的惊愕,继续用平静恬淡的嗓音说道:“我愿前往南方,亲眼见证那里的变化。” “你不一定能获准进入南境腹地,但只要距离够近,你应当能感应到是什么因素在影响主的光辉,”圣?伊凡三世沉声说道,这个看似苍老到垂死的老人眼睛中闪烁着强大的圣光之辉,“找到它,调查它,如果真是高文?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耸人听闻的信仰灭绝之举,那么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回来之后再商讨对策,如果是某种亵渎之力进入了世间……那就消灭掉它。” “是,冕下,”维罗妮卡微微弯下腰,“为了主的荣光。” “去准备一下吧……正好,最近白银堡也要向南方派出使节,”老教皇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即将进入下一次梦境,“南方那片土地……被我们忽视太久了……” ------------ 第四百九十七章 余波渐平 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结束了,平民冲破了大教堂的防御,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官被从教堂中拖出来承受人民的怒火,平民积累的愤怒得到了发泄,正义看上去也得到了伸张,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但对于这一切的领导者和制定者而言,后续的事情还多得很。 在卢安大教堂中的战斗结束之后,白骑士们立刻便行动起来,他们首先集合了各个义勇佣兵和冒险者团队,确保所有武装队伍的秩序,随后开始组织人手把教堂区各个仓库中储藏的粮食搬运出来,运到广场现场分发,在民众们领取食物、人心初步安定之后,一批由卢安市民、佣兵代表、商人代表组成的队伍随即前往外城区,迎接已经在城外等候的塞西尔战斗兵团。 在塞西尔战斗兵团入城之后,局势才可以说是初步稳定下来。 琥珀和莱特离开了大教堂的地下,他们将法兰?贝朗的残留法袍碎片展示给民众,告诉民众那个罪恶的主教已经被白骑士的圣光彻底湮灭――虽然很多人遗憾于没有亲眼看到法兰?贝朗的死亡,但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让人民欢呼雀跃,毕竟……考虑到这个世界超凡之力的实际情况,期望着法兰?贝朗死在人民的石头和棍棒之下是很不现实的,从安全稳妥的角度考虑,由一支精锐白骑士队伍对卢安主教进行突袭刺杀本身就是计划的一环。 在做完这些后,琥珀和莱特没有在广场上停留,而是很快来到了教堂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 这是一座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民宅,但在门口把守的士兵和两名白骑士足以说明它的特殊之处,琥珀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在堂屋里看到了那个高大而熟悉的背影。 “你果然偷摸着混进来了嘛,”半精灵小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啪嗒啪嗒地拍着高文的胳膊,“我就说嘛,这么重要的事你肯定不想在后方躲着……” 一身戎装的高文早在琥珀进屋之前就感应到了对方的气息,他转过身,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琥珀:“什么叫偷摸着混进来……形容我的时候能别用你那些专业术语么?” 琥珀抱着胳膊振振有词:“明明跟着队伍一起进的城,却藏到现在都没露面,不是偷摸是什么。”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无奈地看着这个刚刚立下大功的军情局头子――明明根据之前的任务报告以及卢安城中的实际情况,这个半精灵在过去这么多天里一直是兢兢业业在干活,而且精明强干手腕老辣地控制着一切,他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看到个成熟可靠的琥珀了,却没想到见面之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怎么说呢,感觉她半分钟前走在外面的时候还是个狠辣狡诈的特工头子,然后刚才一进门就“嘎”一下子变成了个鹅,还晃悠晃悠到自己身边,特欠抽地把脑袋伸过来,开始不停bb…… 神烦,欠打,而且毫无自觉。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琥珀看到高文一时间没吭声,果然又开始bb起来,“不会吧,难不成你还真往心里去……不就是说你偷偷进城么……” 高文赶紧摇了摇头,把满脑子“一只鹅在自己面前bb个不停”的画面给甩出去,他看了琥珀一眼:“这是一次危险性很大,很容易出变数的行动――平民去冲击超凡者的大教堂,哪怕有白骑士和大量义勇佣兵作为先锋,也太容易失控了,尤其是你之前提到那个法兰?贝朗的可疑之处……我有必要亲自来压阵以防意外。” 听到高文的话,琥珀略微有点发愣,她尖尖的耳朵轻轻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来:“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琥珀晃了晃脑袋,“那个法兰?贝朗确实出现了诡异的情况,坦白说当时还是有点危险的,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大个子,那块水晶呢?” 莱特从刚才开始就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吭声,此刻听到琥珀叫自己,他也没有在意对方给自己起的绰号,而是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容器里取出了那块仍然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仿佛光铸一般的淡金色晶体:“领主,就是这个。” 高文有些讶异地接过了那块水晶:“这是……什么东西?” 琥珀一摊手:“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法兰?贝朗的残骸……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被圣光烧掉了,就剩这玩意儿。” 高文大吃一惊――这异界的圣光主教怎么烧完之后还掉舍利的?难不成法兰?贝朗还是个高僧…… 不过他可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面色古怪地看着琥珀:“具体发生了什么?” 琥珀清了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和莱特的经历:“是这么回事,我们在地下找到了……” 高文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听着琥珀所描述的每一个细节,在刨除掉这个丢人的精灵之耻自吹自擂的部分之后,他在脑海中慢慢还原出了击杀法兰?贝朗的整个行动经过。 然后他对那位卢安临时主教的死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感慨。 看样子那个法兰?贝朗确实是在祈祷室里准备好了埋伏的,他不知从何得到了诡异的力量,而且在房间里布置了一出杀招,但他显然没猜到白骑士的行动流程――白骑士们直接跳过了“踏入密室解除机关遇敌接战”的环节,选择把整个密室炸一遍再进去,于是埋伏起来的法兰?贝朗还没行动就被炸了个半死…… 随后这个半死的家伙又装作正在努力复活的样子想再埋伏一波,结果又算错一次――琥珀信仰精奇,莱特能自己打破心灵钢印,其他的白骑士也都是接受过新教教义、对圣光之神抗性高的吓人的猛男,法兰?贝朗最后的波纹换了个寂寞,然后就被彻底打死了。 说实话,死的挺憋屈的,还不如在大教堂里堂堂正正被老百姓用石头砸死,那起码还能上个报纸,姿势摆好了说不定甚至能上教材…… 这么一想感觉更憋屈了。 等到琥珀说完,莱特又在旁边补充了一些细节之后,高文看着手中的晶体陷入了思索。 这枚晶体确实是已经“死去”了,但它仍然散发着微微的热量和光芒,那微光中隐约可以看到无数变幻不定的虚影,就仿佛法兰?贝朗那空洞的灵魂仍然在水晶中发出回响,徒然地不肯承认自己的死亡,而当高文把这块半透明水晶对着太阳的时候,便会透过晶体看到巨日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隐隐约约的波纹―― 这种透过晶体观察日轮呈现出波纹的现象证明这块水晶具备较强的魔力相干性,它是在很强的魔力环境下诞生的结晶,而且本身也蕴含着稳定的魔力。 人类的血肉之躯真的能产生这种结晶体? 还是说……法兰?贝朗是尝试利用某种水晶状态的圣器来增强自己的力量,结果仪式失败产生反噬才导致他变成了一个血肉和水晶混合的怪物? 亦或者……其实当时法兰?贝朗只是抱着个用水晶制成的法器站在大门后面,准备等入侵者推门进去的时候突袭一波,结果门一开白骑士就不讲道理地往里扔了一大堆爆炸物,把他和水晶炸匀了…… 高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自己的第三个假设太过魔性和鬼畜,虽然往这个方向发散一下思维貌似很带感,但在这么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最好还是按照当地画风来思索比较好。 莱特看到高文脸上表情不断变化,忍不住上前询问:“您有什么想法么?” “一时想不到……”高文说道,但刚说到一半,他脑海中便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抓到了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的线索,“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 琥珀和莱特立刻安静下来,而高文在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成功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信息:“你们记不记得,当初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都描述过刚铎帝国制造的初期‘神孽’――最初的‘神孽’失败品有个特点,就是人的血肉中生长出水晶……” “神孽?”琥珀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法兰?贝朗尝试把自己改造成神孽?” 高文仔细思考着:“不一定……我怀疑这只是某种尝试失败之后的副产物。根据卡迈尔提供的情报,所有刚铎人类后裔身上其实都有神孽的遗传因子,换句话说,只要外部刺激合适,或许每个人类都有可能‘神孽’化……只不过当年刚铎帝国的神孽技术最终成功了,他们让这种遗传因子稳定化、无害化,将其安全地植入了人类体内,所以千百年来普通人中也从未出现过失控的神孽现象,可是谁又能保证它永远不会突变出来呢?” 琥珀和莱特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高文则轻声感叹了一句:“可惜……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我们恐怕永远也搞不清楚法兰?贝朗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不过中阶的神官,怎么会突然获得这种力量?” 莱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领主,是我们的行动太过鲁莽了……” “不,你们的行动没问题,那确实是最佳方案,线索损毁是没法避免的,毕竟是战场,”高文摆摆手,“而且说法兰?贝朗神孽化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还好你们找到了这块水晶,我可以拿回去让卡迈尔鉴定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旁之后,高文呼了口气,他看着眼前的琥珀和莱特,脸上浮现出笑意。 “总而言之,一切都顺利,你们干得不错。” 莱特立刻挺直身体,庄严地说道:“圣光指引着我。” 琥珀则摆摆手:“这事儿还没完呢,后续卢安城还可能会乱,有那帮菜鸟忙的。”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一切确如琥珀所说――卢安城的事件或许告一段落了,但后续的安抚和重建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愤怒的人民用一场风暴般的行动摧毁了神官团体的压迫,然而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后续引导和秩序建设,这种行动很容易变成失控的暴行和长期的动荡。现在在白骑士、塞西尔士兵以及民间代表的努力下,第一阶段的秩序稳定工作已经顺利展开,这场行动没有当场演变成失控的暴行,但之后这座城市是否会陷入长时间的动荡就要看军情局干员以及宣传部门的工作了。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卢安城的主要城市机能,要设立新的、能被当地人认可的治理团队,要尽快把这座城市并入塞西尔体系,此外,还要尽快把卢安城的事情宣传到全境去,尽最大可能发掘出这次行动的正面影响力,还要警惕旧教会顽固分子的破坏与反扑…… 要忙的事情一大堆,但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被攻克了。 ------------ 第四百九十八章 公审 卢安城,教堂区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那场史无前例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两天,然而整座城市仍然笼罩在一片异样的火热氛围中,对于卢安城的市民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争取第二天活下去的权力,对于那些来自南境各地的民众、义勇来说,这则是他们第一次不分出身,不论地位,不因领主的皮鞭和刀剑而聚集在一起,并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去行动——而今天,是他们所有行动结出硕果的日子。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昂扬而热切的神色,他们的视线落在广场前端,因为那里已经支起了高台,而高台上则绑着往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神官们。 审判者变成了被审判者——抛开一切公理和道义而言,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刺激到许多人的兴奋点。 这是一场审判,但却不同于卢安城曾经进行过的无数次异端审判,它的流程和形式在当地人看来可能是很新奇并且难以理解的——负责断罪的不是一个高级别的神官,而是由一名白骑士、一名塞西尔法官、一名仲裁顾问组成的三人审判庭,而且在这三人审判庭之外,还有许多作为陪审的人坐在高台旁边: 那些人有一部分穿着神官的长袍,有人认出他们是卢安城小教堂里的神官们,这些神官曾经在异端审判的广场上和平民们一同受罚,而且在冲击大教堂的时候还担任了盟友的角色,因此他们虽然身为神官,却还是收获了不少友善的目光;另一部分则是换上了干净体面衣服的普通平民,他们是卢安城内挑选出来的德高望重者,很多人都认识他们的面孔;最后一部分则是来自塞西尔的书记员们。 这些人被称作“陪审团”,他们是这场审判的见证者和监督者,也是这场事件各个阶层的亲历者的代表们。 这种奇妙而复杂的审判形式是卢安人没见过的,但它毫无疑问地流露着公正和可靠的氛围——法官不能一言独断,所有法令都会当堂解读,还有出身各个阶层的人作为见证,来监督审判的整个过程,对于一辈子只知道“异端审判”的卢安人而言,这种来自塞西尔的新“规矩”甚至让他们感到了一丝震撼。 而对于那些被绑在高台上,正在等待审判的神官们而言,感觉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这些侥幸存活至今的神官几乎是恐惧地看着下面的广场,恐惧地看着那些在往日里只能匍匐在泥土中的贱民们,他们觉得那些民众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实质的热量,要把自己活活烧死在这高台上。 他们没有在两天前被暴怒的人群用石头砸死、没有被白骑士和义勇佣兵们当场格杀,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活下来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们“另有用途”。 塞西尔人让他们活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他们今天去死。 “肃静——公审现在开始。” 在高台旁的“法官”开口了,这是一个来自塞西尔地区的中年政务官,他曾是康德地区小有名气的学者,但现在他要以高文大公以及南境人民的名义去审判圣光教会在南境的代言人们,这一事实让他紧绷着脸,力图把所有的紧张和情绪波动都隐藏在庄严肃穆的面容下。 在按照塞西尔律法介绍了审判双方、审判庭成员、陪审人员之后,这名法官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白骑士领袖——因为这是一场涉及到教会的审判,莱特便作为新教的代表亲自来到了审判庭上,注意到法官的示意,这个身材高大、身披白骑士甲胄的“大牧首”慢慢站了起来。 广场上立刻便起了一阵些微的骚动——不少人都在两天前的那次“黎明之战”中见过这位白骑士,将近两米的身高,威武雄壮的白骑士战甲,浑身洋溢的圣光,这些鲜明的特征让莱特在卢安市民心目中印象深刻。 莱特对广场招了招手,随后便看向高台中央的那些神官们,他注意到了后者眼神中的恐惧和紧张,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将手按在胸口,庄严地起誓:“我是圣光新教的大牧首莱特,我在此以圣光的名义起誓,将保证这场审判的公正和真实,保证它符合塞西尔神圣的法律,人民将监督我在这里的一切言行。” 这场必将被载入史册的“公审”开始了。 不少人在一开始认为这场审判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刑罚表演”,认为那些卢安神官会很快被绑在火刑架上,然后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就像他们曾对很多无辜者做的那样,但事实上,这场审判严格遵守了塞西尔的法律。 塞西尔的法官和其他审判庭成员们清晰明确地指出了那些卢安神官的一条条罪状——侵占民众财产,残害无辜生命,蒙骗人民,亵渎圣光……,随后一个又一个大家熟悉或不熟悉的平民被塞西尔士兵带到了台上,他们去当面指证那些神官,确认那些罪状,审判庭又当场出示了那些从大教堂中找到的账目、档案以及神职者们的往来书信,尤其是来自北方教会的“异端清缴命令”,来确认所有罪行的真实性…… 人们怀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关注着这场审判,他们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些卢安神官被立刻烧死——这是一种简单直白的复仇心态,但随着审判进入“当庭指证”环节,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比单纯复仇更加鲜明有力的情感。 他们想看着那些卢安神官被定罪,被确认了所有罪行之后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他们想听到法官宣布那些曾被随意烧死的人是清白的,想听到那些曾被鞭打,被斩去手脚,被烙上罪印的亲朋好友是无辜的。 他们不仅仅想要发泄,不仅仅想要复仇,他们想要一个公道。 这是在这个世道上对平民而言最难得到的东西。 一个坡脚的女人被士兵扶到了高台上,这个女人的腿是被教廷骑士打断的,她让人们看着她那畸形的腿,控诉着那些凶残的教廷骑士仅仅因为她不小心踩到了牧师的长袍,就下了这种毒手。 一个老妇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到了台上,她的儿子不能开口讲话——因为神官下令割掉了那个年轻人的舌头,罪名是“妄自议论圣光原典中的神圣字句”…… 这场审判注定会持续上一整天。 在广场边缘,教堂区高高的城墙上,高文与琥珀一同注视着审判的进行。 “那些神官最后都会被判什么刑?”琥珀好奇地看着下面,“感觉罪状和证据都格外复杂啊……” 高文随口答道:“全部绞死,不会有赦免。” “……全是绞刑?”琥珀惊讶地看着高文,“这么说一开始就定下了?” “按照塞西尔的律法,他们罪行最轻的也要被绞死两遍,而且为了新教的推广,为了彻底清除旧教会的影响,这些死忠分子也不能留。” 琥珀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你让他们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这场审判吧?” “没错,就是为了这场审判,”高文微微点头,“而且不但要有这场审判,它的过程也必须严明公正——哪怕那些神官的每一条罪状都够他们死一次,他们也必须在审判结束之后才能死。” 琥珀很快便想明白了高文的用意:“是为了确立‘秩序’吧?” “确实如此,”高文微微呼了口气,“直接放任那些神官被民众和白骑士们打死,或者在审判的时候直接给他们一把火或许是最简单、最泄愤的处理办法,但如果真那么做了,那就和‘异端审判’没什么两样,这场伟大的战斗也会变成一次糊里糊涂的暴行。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卢安城的秩序重建过程中把塞西尔的一些理念传递给每一个人,让他们知道,我们和圣光教会是不同的——异端审判那一套必须彻底抛弃才行。” 一个声音从高文和琥珀身后传来:“所以那些教士和神官就是死,也必须在经过公正的审判之后才能死——这便是您制定的规则,是么?” 琥珀扭头看了一眼来人,抬手打着招呼:“呦,神官。” 高文看着那个身穿白色长袍、又高又瘦的中年神职者,微微点头:“赛文??特里神官是吧——非常感谢你们在这次行动中所提供的帮助。” 出现在高文和琥珀面前的,正是小教堂区的领袖,赛文??特里。 他没有出现在公审的高台旁,而是来到了这里,为的似乎就是跟高文见上一面。 “圣光指引我们,”这位又高又瘦的牧师在胸前画出了圣印的符号,他看着高文的眼神则颇有些好奇,“您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高文微笑着看着这位得到莱特赞誉的神职者:“什么地方不一样?” 赛文??特里回答的很坦然:“在听过琥珀小姐的描述之后,我曾以为您应该是个更阴沉,更冷酷,更独断的统治者,而且为了最大的利益,您会丝毫不讲‘正义’二字,但现在看来……您虽然手腕强硬,但仍然有着自己的道义准则。” 高文想了想,扭头看着琥珀:“……你到底跟人家说什么了?” 琥珀在赛文??特里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找机会想要开溜了,然而考虑到很有可能在开溜的一瞬间就被高文拎着领子从城墙上扔下去,她还是硬着头皮没跑,这时候她立刻嚷嚷起来:“我没瞎说啊——都是你平常教给我的!我觉得是这个神官的理解能力和想象力有问题……” “你就跟瑞贝卡学吧,智力没提高多少,头倒是一天比一天铁,”高文毫不客气地评价了一句,随后看向赛文??特里,“不管你从琥珀的话里理解了些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能有更好的明天而努力的,在这个基础上,我对圣光并没有恶意。” “莱特也这么跟我说,我相信他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此刻的眼光,”赛文??特里在高文面前低下了头,“感谢您安排的这场审判——您让我看到了您的‘公义’,它和圣光并无矛盾。”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位神职者的评价,随后转过身,看着教堂区那些林立的尖顶塔楼:“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座城市……将仍然是圣光的城市。我和莱特已经商议过了,要把这座城市当做圣光新教的训练和研究设施,因为这里有着最多的圣光经典和最好的魔力环境,是一座现成的圣城。由于莱特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塞西尔城,因此他希望你能替他管理这里的教会。当然,这座城市的管理方式将发生很大变化,教堂将不再是城市的最高权力机关,我会派人在这里建立一处政务厅,负责城市的运转和建设,你所负责的将仅限于教会事务以及对应的设施。” 赛文??特里点点头:“只要能继续传播圣光,我没有任何意见。” “很好,”高文舒了口气,“我会逐步把白骑士的训练设施转移到这里,希望你和你的同僚们能积极配合。而至于那座大教堂……” 高文说到这顿了顿,他看着远方那座大教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尖顶,片刻之后慢慢说道:“起个新名字吧……叫做圣光学院,用来向全民普及新教义,普及圣光方面的知识。今后所有研究、传授圣光知识的机构都应叫做圣光学院,要和传播教义以及提供社区、街区服务的教堂区分开。” 赛文??特里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下意识地重复着高文采用的字眼:“……学院……” 高文微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神官:“没错,既然是传播知识的地方,当然应该叫做学院。” 赛文??特里迎上了高文的眼神,在那眼神中,他似乎看到了这一切背后的深意—— 去神圣化。 圣光是一种知识,对圣光的信仰是一种文化,教堂将变成一种单纯的服务性设施,而至于对圣光之神的信仰…… 会变成学院里的一门历史课么? 数秒钟后,赛文??特里的表情变得坦然,他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包袱,又仿佛做了人生的重大决定,他再次低下头:“依照您的安排。” 那位高高瘦瘦的神官离开了,城墙上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两人,而在城墙下面,对卢安神官的公审仍然在进行着。 高文没有去追究琥珀在背后“诋毁”自己的问题,然而半精灵小姐自己却显然有点心事重重,在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之后,琥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话说……那个神官说你有自己的道义准则哎!” 听着半精灵小姐这明显没话找话的言辞,高文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他看了对方一眼:“这是废话——道义准则这东西谁没有?” 琥珀挠挠脑壳——可惜她不是瑞贝卡,再挠脑壳也挠不出智慧的火花来,于是就只能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曾经跟我说过,所谓的‘贵族精神’都是虚伪过时的东西,骑士准则也已经跟不上时代,每个教会所推行的‘教义美德’也浸满了钱权的臭味……这些东西都被你抛弃了,那你心目中的正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高文看着琥珀,看着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一种莫名的光彩,他发现这个仍然神烦而且又闹又怂的家伙在这次卢安之行后其实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虽然说不清这变化到底是什么,但似乎这个野性难驯的半精灵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对待她的工作,也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他的事业了。 这是件好事。 “看看那边,广场上的那些人,看到了么?” 琥珀点点头:“看到了。” “人人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正义。” …… 这是一座无尽宽广的城,它伫立在遥远的不可及之地,今在,昔在,未来也将永远存在。 恢弘的圣光是这座城的砖瓦和基石,是它上方的天空和扎根的大地,它的每一块砖,每一道墙,每一个塔楼和门扉,都凝聚着光辉,充斥着无尽的神圣。 就如圣徒杜蒙所说的那样: 我看到一座巨城,无尽宽广,有光从城的砖石之间弥漫出来,整座城市仿佛光铸。 而在这座光铸之城的中心,一片难以用肉眼判断尺度的恢弘广场上,无数道光流从遥远的天际奔涌而至,汇聚在一座巨大的、不断变换着形态的水晶上方。 这颗璀璨而神圣的水晶静静地运转着,千百年如一日地统御着这座光铸之城,并将祂自身所蕴含的种种真理——宁静,光明,平和,庇护——不断发散开来,而那些从各处汇聚到一起的光流既是祂汇聚力量的源头,又是祂释放影响力的渠道。 然而今日,这座光铸之城中亘古不变的秩序稍稍发生了变化,在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光流中,有一部分悄然改变了颜色和流向,它们变得更加澄澈,而且仿佛不受控制般越过了广场中央的水晶,在天空中自由地流淌向远方…… 水晶仍然千百年如一日地运转着,一片仿佛风铃般的悦耳鸣响环绕在它周围,这鸣响声空灵圣洁,却仿佛最混沌的噪声般没有任何曲调和规律,在这混沌而圣洁的铃声中,水晶只是再一次改变了自己的形态,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天空中那些改变了流向的光流,没有在意这些微末的“损失”…… .com。妙书屋.com ------------ 第四百九十九章 神的规则 在返回塞西尔城之后,高文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正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折腾小型奥术聚焦器的卡迈尔,又找到了正在机械制造所研究变速箱的尼古拉斯蛋,三个人(严格来讲是一个卫星精,一个LED精,一个铁球星人)凑在瑞贝卡建造的尖端实验室里,研究着那块在法兰•贝朗死后残留下来的水晶。 那水晶仍然在微微发出光芒,尽管它已经被放置了好几天,却仍然有些微热量散发出来,而且将水晶放在耳边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共鸣声,又好像是饱含痛苦的呢喃。 卡迈尔用塑能之手将水晶举到半空,仔细观察着它在光线下的形态,并时不时用一束小小的奥数火光去刺激水晶表面,感应着它传递出来的能量读数。 高文关注着卡迈尔的工作,好奇地问道:“怎么样?能看出什么端倪么?” “从形态上确实很接近早期神孽失败产物身上的水晶赘生物……能量反应则略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圣光力量的干扰……”卡迈尔将水晶放在眼前的实验台上,并开始用晶体共鸣器检测其细微结构,“总之,我必须再仔细观察观察才能下结论——采集过程太粗暴了,内部的魔力平衡已经被严重破坏。” 高文略有一些尴尬:“这个采集过程……可能是有点粗暴。” 卡迈尔随口问了一句:“怎么采集到的?” “用榴弹炮炸下来的……”高文干咳一声,“咳咳,严格来讲是炸完之后就剩下这么点……” 卡迈尔的动作顿时僵硬在半空,漂浮在一旁的尼古拉斯蛋则发出一声惊叹:“妈耶——” “情况特殊,那是战斗,敌人可不会待在原地老老实实等着别人去自己身上挖水晶,”高文摆摆手,并看向铁球星人,“你当年也接触过神孽,你看这种水晶跟当年那些实验体身上的一样么?” “我当年主要是被研究,对项目细节接触不多,”尼古拉斯蛋晃了晃身子,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但紧接着他又接了一句,“不过你们要是不介意损失一部分样本的话……我可以对它进行一次破坏性的分析。” 高文看了看被固定在晶体共鸣器中央的水晶样本——它比巴掌略小一些,边缘参差不齐,而且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你需要多少样本?” “一小点,指甲盖那么大就行。” 高文又看向卡迈尔:“切割这个样本会影响它的性质稳定么?” “你们都用榴弹炮炸了还问我这个?” 高文:“……那就切一块下来吧。” 水晶的质地并不十分坚硬,实验室中的助手很快便完成了切割,随后被切下来的一小块样本便被送到了尼古拉斯蛋面前,在高文好奇的注视中,这个铁球星人先是小心翼翼地用圆滚滚的身子碰了碰样本,随后那样本便直接被吸在他身上,并被他飞快地吸收进了体内。 别说高文了,连卡迈尔都大吃一惊:“你把它……吃了?!” “只是分析一下成分——当然也算是吃了,”尼古拉斯蛋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当初被研究的时候我为了搞明白所处环境曾经尝试过周围能接触到的大多数物质,也在偶然的情况下尝试过神孽身上的水晶碎屑,我能分辨出这些东西在细微成分上的微小不同……” 铁球星人把这一切说的理所当然,高文心里只能感叹——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这大概是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所见识过的最硬核的“尝”试了…… 而就在他开始担心尼古拉斯蛋这随便捡东西吃的习惯会不会吃坏肚子的时候,铁球星人终于开口了:“这东西……看来确实是神孽的产物。最起码成分是完全一致的。” 法兰•贝朗残留的水晶,果然是神孽的赘生物——那个卢安主教竟然真的激活了自己体内的神孽遗传因子? 虽然心里多少也产生了这方面的推论,但在证据确凿之后高文还是忍不住有点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控制住了惊讶之情,并看向卡迈尔:“使用了稳定遗传因子的刚铎后裔,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有可能变成失控的神孽么?” 卡迈尔虽然没有表情,但他浑身已经黄澄澄的,而且语气变得格外严肃:“理论上不可能!虽然我们确实是通过改写遗传因子的方式把巨鹿阿莫恩的神性细胞和人类细胞融合到了一起,但神孽失控本质上并不完全是遗传因子出了问题,而是因为神性的析出和失控——那些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水晶其实是无法被人类控制的‘神性’力量析出之后生成的,而这部分神性则是因为当初我们技术水平不够,在拼合遗传因子的时候无法彻底过滤神性,才导致它们污染了实验体——之后我们改进了过滤技术,将人类无法控制的神性力量彻底清除干净并制成了稳定的注射剂,才确保了接种者可以稳定存活。换句话说,只要是活下来的人类后裔,那么其先祖曾经接种过的遗传因子就必然是‘干净’的,而只要他们体内没有神性潜伏,以凡人之躯就不可能自行产生任何神性力量……” 卡迈尔的解释中充斥着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过于艰深的专业术语,但高文很容易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神孽之所以会肉.体崩溃并生长出水晶,是因为体内存在无法控制的神性,而只要是没有崩溃并存活下来的刚铎后裔,体内就肯定没有这种“神性污染”,而且以凡人的体质,也不可能自行产生这种神性污染——哪怕接种过巨鹿阿莫恩的遗传因子也不行。 那么……法兰•贝朗为什么会呈现出“污染”的状态?是谁污染了他?或者说……污染他的“神性”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一想到这背后的可能性,高文的表情便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们已经无从知晓在白骑士们冲进教堂区的时候,卢安大教堂的祈祷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毫无疑问:法兰•贝朗在那段时间里受到了来源不明的神性污染,他体内的神孽因子被激活,他本人也变成了一个由崩溃的血肉和水晶融合而成的怪物,”卡迈尔严肃地分析着,“考虑到他是一个狂热的圣光之神信徒,考虑到他在祈祷室中可能会做的事情,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圣光之神向南境投来一撇……”高文接过了卡迈尔的话,“而这一撇,直接把法兰•贝朗扭曲成了怪物。” 尼古拉斯•蛋总:“……妈耶。” 不过虽然产生了这样惊悚的猜想,高文却还是充满不解:“如果真的是圣光之神曾经短暂降临在卢安……祂怎么会坐视大教堂被攻破?它降临下来的力量怎么会连一小队刚刚完成训练的白骑士都抵不过?哪怕当时莱特和琥珀也在场……他们两个的力量也不可能跟神抗衡吧?” 研究了上千年神明之力的卡迈尔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他开始说起自己的猜想:“根据我们当年对神明规律的汇总和分析,神明似乎……是一种逻辑性和规律性极强的存在。” “什么意思?” “神明威能远远凌驾于凡人,但祂们很少直接出手帮助或伤害任何一个凡人个体,祂们只会严格遵循某种规律,通过祈祷仪式、赐福、启示的方式降下力量,或者降下非常模糊的旨意来让凡人揣摩,在某个凡人个体直接违背特定仪式规则的时候,祂们会降下神罚,但从另一方面,敌对神明的信徒或者无信者哪怕从不按照教义生活,也不会受到神罚……这或许说明,神明想要直接干涉我们的世界是极端困难的——哪怕强大如祂们,也要遵循某种严格的规律来行动……” 听着卡迈尔的描述,高文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听上去像是某种自动应答的逻辑机器啊……” “说实话,在星火年代,不少研究神学的学者也产生过这种猜测,”卡迈尔的颜色渐渐变回了冷静睿智的浅蓝色,他一边回忆一边回应着高文的猜想,“甚至有一批激进的学者认为神明的本质就是一种来源不明的自动系统,祂们就像应答机关一样自动运转,管理着庞大的神力能量,而且会根据凡人的需求来进行能量分配……就好像深蓝反应塔周围负责分配魔力的人工智能阵列一样。” 高文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会有一群学者能提出如此激进的假设,虽然考虑到昔日刚铎帝国的文明高度,有学者进行这种极端研究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但他还是很好奇这样一群敢在一个有神存在的世界研究神明本质的人会有怎样的结果——毕竟根据卡迈尔的口气,那些人好像并不是“忤逆”计划的成员:“这些学者的想法倒是有点意思——后来他们的研究到哪一步了?” “第二年经费没批下来,转行去卖水产品了……”卡迈尔一声叹息,“本来我还以为他们会被选入忤逆计划的……” 高文:“???” 幸而卡迈尔并没有太过沉浸在回忆中,他很快便回到正题:“这种激进的研究在如今这个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但星火年代的刚铎人骄傲又无所畏惧,过于发达的魔法技术和充足的资源让学者们有机会去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这种基础,‘忤逆’计划也不可能筹建起来。但也正是因为参加了忤逆计划,我才可以肯定,神明绝不是所谓的‘自动应答机关’那么简单。” 高文略一思索,便知道了卡迈尔的意思:“是因为你亲眼见到了巨鹿阿莫恩?” “没错,巨鹿阿莫恩,一个切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神明,虽然祂已经陨落,但根据对遗骸的分析,我们认为祂是有智慧的,祂能思考,能自主行动,所以我们更倾向于认为神明是一种具备高度智慧,同时又严格遵循某种‘规矩’来行事的存在……或许严格按照规则行事就是祂们的‘种族特征’。” 高文静静地听完卡迈尔的讲述,他深深吸了口气,视线落在实验台上的那块“神孽水晶”上。 良久,他才打破沉默:“也就是说,按照圣光之神严格遵守的‘规则’,就连平民冲击大教堂这种事都不算真正的‘亵渎’?” “我们只能这么猜测。” 似乎不会有更多进展了。 虽然高文很想搞明白神明的本质是什么,搞明白祂们的行动规律和所受限制,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他并没有足够的途径去充分了解这方面的秘密。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圣光之神或许在某个瞬间“接触”过法兰•贝朗,“接触”过卢安大教堂,然而祂最终并没有关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 “这方面的研究只能先放在一边了,”高文呼了口气,“我会让卢安大教堂那边仔细探查线索,关注‘神意’的。” ------------ 第五百章 两份拜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塞西尔城最高的钟楼上,为这座城市镀上了来自巨日的第一缕辉光,伴随着齿轮和杠杆的运转,由魔能核心驱动的机械钟奏出了响亮的钟鸣—— 当——当——当—— 在机械钟的鸣响中,塞西尔城褪去了一夜安眠的慵懒,整座城市开始在阳光下迅速鲜活起来。 身穿工装的工人们走出了砖瓦建造的屋舍,经过工业区的齿轮广场和杠杆大街,成群结队地走向符文铸造厂、机械制造所和其他工厂设施,去替换晚班收工的同事;商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店门,摘下窗户前的木牌,敲打着悬挂在屋檐下的铜环宣布开始一天的营业;报童和邮差们迎着清晨的薄雾,在洒扫干净的街道之间穿行,将最新一期的报刊和信件送往家家户户。 而在这迅速变得鲜活起来的街头巷尾,还随处可见已经忙碌起来的早点摊贩——他们天不亮就已经出门,在家附近的街口开始了一天中最重要的营生,叫卖声和人们打招呼的声音在一条条街区中随处可闻,这些声音和机械钟的鸣响混合在一起,回响在整个塞西尔城——宛若这座新生城市在清晨的一声满足而惬意的叹息。 领主府的餐厅中,高文正坐在属于自己的主位上,赫蒂则坐在他右手边,这位“塞西尔大管家”一边切割面前的面包一边说着最近领地上的情况:“……关于卢安城的新闻报道已经通过魔网广播和报纸发布出去,按照您的吩咐,除了报道事件起因经过结果之外,我们还额外强调了各地民众不分出身、不论身份、不分地域团结一心的情况,目前看来效果很好,人们群情振奋,‘我们塞西尔人’已经成为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 高文微微点着头,心中对戈德温•奥兰多以及赫蒂的工作十分满意。 卢安城的解放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它不仅意味着圣光教会势力在南境的全面溃退,也意味着他这两年努力推动的新秩序第一次真正影响到了最底层的民众,而且更意味着他另外一个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为民族意识奠基,让南境从一个普通的贵族领真正蜕变为一个国家。 在卢安城的行动中,来自南境各地的万千民众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站在了一起,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也来自不同的地区和家族,他们曾经是分属于不同领主、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群,从不互相关注,也从不互相认同,然而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这些人凝聚成了一股力量——这个目标是凌驾于他们的出身、职业、居住地甚至个人信仰之上的,而这一现象的出现,就意味着这些原本零散的民众有了成为“塞西尔公民”的基础。 在这个基础上,依靠持续性的引导和教化,塞西尔人迟早会觉醒为一个共同体,他们将有着相近的道德标准,有着相似的生活习俗,他们会使用共同的文字,相近的语言,会庆祝共同的节日,纪念共同的英雄,他们将自豪地称呼自己的族群为“我们塞西尔人”,而且将会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视作理所当然的、属于“我们”的领土。 根据高文的经验,这种认同感将奠定人民对“领土统一”的心理基石,顺势发展下去,再加上塞西尔家祖传的开拓老祖,说不定还能走上“穷则搁置争议,达则自古以来”的道路…… 好吧这可能就有点想多了。 但是即便不考虑“达则自古以来”,要实现民族和国家意识觉醒也不容易,这需要很多年,虽然现在街头巷尾的人们会带着兴奋和自豪的语气说出“我们塞西尔人”几个字,但这充其量只不过是因时势而产生的暂时热潮而已,短短两三年时间是不足以建立起坚固持久的民族信念的,可是只要这个热潮迈出了第一步,只要高文在治理这片土地的过程中不要犯下大错,只要这片土地继续作为一个整体发展下去,“塞西尔人”变成整体将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北方磐石要塞发来消息,圣灵平原派出信使向瓦尔德•佩里奇要塞司令转交了一份来自王室的信函,”赫蒂继续说道,“他们似乎终于腾出空来关注南方的局势了——北方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想要亲自来访,这将是一次‘私人性质’的拜访。这封信目前还在路上,消息是通过魔网通讯直接传来的。” 高文握着汤勺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一个北方公爵跨过半个国土亲自拜访另一个边境大公,而且还是在王国内战的节骨眼上……这怕是只能号称私人性质了。” “您要同意么?”赫蒂看着高文的眼睛,“拒绝北方公爵可能会更加刺激到王室,让他们对南境更为警惕和抵触,但如果同意……北方公爵就要进入磐石要塞了。” “没什么可拒绝的,”高文随口答道,“我们只是用磐石要塞挡住北方的麻烦事而已,又不是要彻底把南境封锁起来——维尔德家那个姑娘多少继承了她先祖的一些品质,我很乐意跟她谈谈。” 听到“继承了先祖的一些品质”这句话,赫蒂就忍不住看了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瑞贝卡一眼——这姑娘正低着头使劲跟一块肉排较劲,挥舞刀叉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杀父仇人,见状赫蒂只能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好的,我会让瓦尔德要塞司令回复那名信使。不过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恐怕就比较敏感了。” “嗯?” 赫蒂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北方圣光教会的活圣人,圣女公主维罗妮卡•摩恩……她也发来了信函,想要拜访南境,时间上和维多利亚•维尔德公爵的拜访时间几乎一致……” 正坐在桌子对面研究怎么把奶油抹匀的琥珀一听这话顿时抬起头来,满脸惊讶:“来砸场子的?因为咱们砸了他们在卢安城的场子?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如果是在以往,赫蒂对于琥珀这种在自己和先祖交谈时突然插嘴,而且还用词粗鲁的行为一定会颇为不满,说不准就当场搓一个寒冰箭打在对方身后的某面墙上了,但自从卢安城的事件结束之后,赫蒂对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半精灵有了一些改观——她意识到了这个半精灵的能力和作用,也便开始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卢安城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传到圣苏尼尔,这超出了一般传讯法术的极限距离,卢安教堂里也没有能够把信息传回去的高阶强者。维罗妮卡•摩恩在信中表示这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访……” “详细消息或许传不回去,但圣光教会的总部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能探知到地区总部的大概情况,”高文说道,“我们要尽量把对手想的聪明一些,能干一些。” 赫蒂询问着高文的意见:“那……您要拒绝那个‘圣女公主’么?” “不必拒绝,她想来拜访,那就来嘛,”高文毫不在意地说道,“这点气量我还是有的。” “你不怕她来砸场子啊?”琥珀眨巴着眼睛,“咱们可是真的砸了他们的场子……” “圣光新教和旧教派的分裂已经是个既定事实,卢安城的事情终究会传到教会的总部去,整个南方教会消失了,这件事难不成我们还能瞒过去?更何况从一开始我也没想瞒着,”高文说着,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我倒是更好奇北方教会在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们真的组织起一波圣教军来进攻磐石要塞就好了,我们可以省去很多路上的粮草。” 高文只是开个玩笑,赫蒂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那他们大概是没有这个余裕的——根据北边传来的消息,圣光教会已经公开宣布站在王国军阵营参与这场内战,圣教军现在跟着王国军一起上了圣灵平原东部的战场,正跟东部叛军打的热火朝天的。” 低头跟眼前的食物斗智斗勇了半天的瑞贝卡这时候终于捕捉到了一两句谈话内容,这姑娘惊讶地抬起头,满脸萌圈:“哎?他们还没打完啊?东部军和王室的军队还打着呢?” 此言一出,餐桌旁的人几乎是震惊地齐刷刷看着她,高文看着瑞贝卡那相当好懂的单纯表情,足足愣了十几秒才跟旁边赫蒂打听:“这孩子还没睡醒呢?” 赫蒂流着冷汗:“……她忙着实验项目,可能没怎么关注外面的局势……” 瑞贝卡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搞错情况了,她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都打多久了……有这个功夫咱们已经把整个南境打下来了啊,还顺便把圣光教会都赶出去了……” “你不能用我们的战争形式来衡量安苏的内战……”高文无奈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不过也没办法,你还小,也没见识过传统的贵族战争是什么样的……” 安苏的内战仍然在持续,叛军和王国军在圣灵平原东部持续着长期的拉锯和僵持,不管是埃德蒙王子利用王都贵族制造的混乱还是圣光教会入局之后造成的局势变动,都无法让这场战争加快进展,如果没有意外,它很可能会继续持续下去,甚至持续到数年之后——这是没法避免的。 这个时代“正常”的战争便是如此,残酷血腥,但又缓慢漫长,冷兵器低下的杀戮效率以及军队迟缓的行动速度让每一场战斗都会被拉的很久,战斗之间的间隙也变得很长,两支没有决定性武力差距的冷兵器军队一点一点地相互消磨,一场仗打多少年都有可能。 尤其这还是一场无法调和、无法停息的内战,一场针对王权展开的内战,可以说,只要粮食和人口撑得住,交战双方就无可避免地会被拖入旋涡,并一直打到这个国家的气力枯竭为止——除非交战中有一方愿意主动放弃对王位的主张。 像塞西尔家族这样直接拉着魔导巨炮上场,一轮轰炸端掉敌人全部主力和要塞的“快速战争”,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件事就定下了,”高文说道,“北方女公爵和圣光教会的‘圣女公主’么……现在霜月已经过了一大半,等她们过来应该就是雾月了——塞西尔城的冬天一定会让她们印象深刻的。” ------------ 第五百零一章 无言以对的纪念日 早餐结束之后,高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处理领地事务,而是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赫蒂:“上午政务厅那边有什么要紧事么?” “没有,”赫蒂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冬季的工作计划已经安排下去,今天上午只有一些日常事务——可以交给助手来处理。” “那就先别忙着去政务厅了,陪我去城里走走。” 十几分钟后,高文和赫蒂便已经来到了塞西尔城的中心街区,而琥珀作为近卫也一起跟了出来。 走在这座新生城市的街头,扑面而来的是塞西尔城独有的生机与活力,耳旁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人声和车马声,视线所及都是精神饱满、充实而健康的市民,虽然现在已经进入深秋,由于巨日活性降低,天气正一天比一天冷,可是这些许寒冷丝毫没有影响到塞西尔人的生活——相反,由于北岸新城区一大堆新工程的开启,无数的工作岗位和生活机会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座城市,走上工作岗位,此刻的塞西尔,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热闹。 然而仅仅在两年多以前,这种事情对于安苏人都是不可想象的——甚至对大陆北方的任何一个国家而言这都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每当走在塞西尔城的街头,高文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欣慰感,这种欣慰感也会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活着的事实,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个世界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和行动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琥珀跟在高文身旁,她有些奇怪地看了后者一眼,似乎从那张看起来颇为威严的面孔中看到了一点点异样:作为领主的近卫,她跟在高文身边的时间甚至比赫蒂和瑞贝卡都长,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已经熟悉高文每一个表情中的细节,她能看出高文有心事,但却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 好在另一边还跟着赫蒂,赫蒂或许不如琥珀那么擅长察言观色,但她是一个细致敏感的人,在些许犹豫之后,这位“大管家”关心地开口了:“先祖,您有心事?” 高文确实是有心事——他在思索磐石要塞外面的那场内战,思索塞西尔公国还有几年安稳发展的时间,思索圣光之神和其他神明的威胁,思索那些已经沉寂了将近一年的邪教徒是不是在酝酿新的阴谋,但在赫蒂略有些担心的视线中,他只是貌似随意地说道:“卢安城平定下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安心发展几年了。” “如您所说,”赫蒂微微低下头,“一部分生产与建设计划已经排到了明年下半年,只要外部局势没有大的变化,接下来几年将是公国最关键的发展期。” “是啊……前提是外部局势没有大的变化……”高文慢慢说着,脑海中却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强大而虎视眈眈的国家:提丰,那个已经走在变革关键路口的帝国,还会坐视安苏内战多久?他们究竟准备在安苏衰弱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动手? 或许该加速一下丹尼尔那边的安排…… 然而高文的思索突然被不远处街道上的一幕景象打断了。 他看到一群人从街道拐角处走出来,每个人脖子上都戴着用某种灰白色茅草编织成的草环,他们手中拎着口袋,并不断从口袋中掏出白色的小花,别在沿途的每一扇房门上,他还突然注意到很多路上的行人其实也戴着白色的小花——有的戴在领口,有的别在帽子上,有的则干脆拿在手上。 “那是什么情况?”高文抬手指着不远处,“他们在做什么?” 琥珀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哦,过两天就是安灵节了,城里很多人都在准备呢。” “安灵节?”高文一头雾水,“是个节日?去年有过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赫蒂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一些迟疑:“去年……去年其实也有节日活动,但那时候领地还很不安稳,物资也很紧张,所以只有一些很小规模的活动,您大概是没有关注到。” “是这样么?”高文仍然有些困惑,“不过我怎么从不知道这个节日?” 赫蒂看了高文一眼,脸色略有些古怪起来:“这个节日……您不知道也是正常。它是在您当年……战死之后才有的。在每年霜月的45日,人们要以佩戴草环、在房门和衣服上装饰告死菊、举行夜间篝火仪式以及舞蹈的方式来纪念死者,和死者的灵魂进行沟通。” “哦,我‘死后’的节日啊,怪不得,”高文恍然大悟,然后紧接着就醒过味来,“等会,霜月45日?那不就是我七百年前最后一次上战场……” “如您所想的那样,”赫蒂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这个节日是纪念您的——最初只是塞西尔领的人民自发举行的纪念仪式,然后先君查理和其他的开国公爵也各自举行了纪念您的活动,等到了安苏27年,它就成个全国性的节日了……” 高文:“……” 这意思就是过两天全安苏的人就要集体戴着花烤着火载歌载舞地庆祝他的忌日了么?! 他这时候是真想跟尼古拉斯蛋一样说一句“妈耶”,但考虑到老祖宗形象好歹是强行忍住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满脸古怪地嘀咕起来:“你们这……不是,我都已经活过来了,大家还过这个节日就不觉得有哪不对么?” “没办法……毕竟已经七百年了……”赫蒂脸上的表情已经快纠结死了,但她知道老祖宗此刻肯定比自己还纠结,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下去,“这个节日的起源已经成为历史书上才会写的内容,只有贵族和学者才知晓一二——而且还得是学业比较精的那种,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安灵节已经演化为一个普通的节日,是他们纪念先祖、告慰先人、沟通灵魂以及祈福求平安的日子……这个……您应该理解……” “我……”高文已经出了一脑门子的白毛汗,但使劲寻思了一番之后他发现自己还真的只能理解——“自己”死了七百年,除开最初的十几年之外,一代代的安苏人早就习惯了在这一天纪念祖先,在这个存在真神、大部分仪祭性节日都跟神明有关的世界上,这恐怕是仅有的一个与神无关的仪祭节日了,他不理解还能干嘛? “好吧,我理解,我理解,”高文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多心事都直接退居二线了,“庆祝就庆祝吧……” 赫蒂松了口气,她刚才可是紧张的要死,毕竟这个节日虽然是“纪念伟大的先祖”,理论上是充满荣耀的事情,但先祖本人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还认不认为这件事值得纪念那就另说了,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全国的人都围着篝火跳着舞纪念自己的忌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且他们还每年都这么干一次…… 但她这口气刚松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匀,就被一个突然传来的、活力十足的声音给打断了:“祖先大人!姑妈!啊还有琥珀!你们在这里啊!” 赫蒂抬头一看,正看到瑞贝卡连蹦带跳地从远处跑来,而且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傻狍子手里抓着一大把的告死菊…… 当场她就清晰而冷静地意识到:哦豁,完蛋。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瑞贝卡便已经跑到高文三人面前,这姑娘先是乐呵呵地跟高文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看向赫蒂:“姑妈!安灵节快到了哎,咱们去年错过了,今年应该要正常过了吧?” 赫蒂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瑞-贝-卡——” 瑞贝卡一点都没意识到气氛有哪不对:“啊?” 赫蒂张了张嘴,刚要提醒这姑娘回忆一下安灵节的由来,却没想到一边安静旁观了半天的琥珀突然开口了:“说起来,你们塞西尔家族的成员是怎么过安灵节的?” 琥珀,优秀的军情局负责人,间谍头子,情报战和破坏行动专家,教科书级舆论战“卢安觉醒”事件的最大推手之一,人生有三大特长:偷坟掘墓,溜号跑路,以及拱火。 瑞贝卡直接就掉坑里了,特高兴地开始讲:“其实大部分内容和大家都一样啊——白天的时候把告死菊装饰在门口和窗沿下,这样就能让先祖们找到回家的路,然后晚上举行篝火晚会,吃吃喝喝,跳跳舞什么的,还要多准备出一份食物,来招待先祖的灵魂,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收起所有的告死菊,把它们送到家族墓地,这样就能把灵魂送回到他们安眠的地方……”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高文:“对了祖先大人,您要不要……诶?” 高文面无表情地看着瑞贝卡:“要不你直接把手里这花给我?还能省的你折腾。” 瑞贝卡:“……” 高文又看向赫蒂,继续面无表情:“这孩子的历史没学好也就罢了——就没人告诉她安灵节的起源问题么?好歹是家族继承人。” 瑞贝卡这时候终于彻底反应过来,带着一脑壳的冷汗唰一下子站直了身体:“我……我知道的!安灵节最初是为了纪念开国公爵高文•塞西尔而举办的纪念活动,在安苏27年正式成为一个节日……” 高文忍不住敲了这傻狍子的脑壳一下:“你这不是都知道么!” 瑞贝卡揉着被敲的地方:“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高文一脸无奈:这么个能在魔法技术和机械领域无缝切换的天才脑袋,怎么在别的领域就耿直的跟末梢坏死似的? 瑞贝卡一边关注着高文的表情变化一边缩着脖子:“那……那我们家还是不要过安灵节了……反正祖先大人您也活过来了。” 然而高文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他只是看着不远处街道上那些正在为安灵节做准备的人群,心中却突然泛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安灵节……还是要有的,今年我和你们一起过。” 这次不光是赫蒂和瑞贝卡瞪大了眼睛,就连旁边看戏的琥珀都吃了一惊:“哈?!你这是什么爱好?” “已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是不需要纪念的,但另一些灵魂……需要慰藉,”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旧塞西尔那场火……过去两年了啊。” ------------ 第五百零二章 安灵节 这是一个对于安苏人而言很特殊的日子。 安灵之日。 每年的霜月45日,遍及全国的节日活动都会如期展开,在这个寒意渐浓的日子里,安苏人会拿出最后一份能够用来挥霍的食物和体力,以纪念他们的先祖和已经回归亡者世界的亲朋。 尽管当代的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个节日最初的意义,但数百年的传统已经让霜月45日成为了一个混杂着神秘、祈盼、希望与纪念的特殊日期,很多安苏人都坚信,亡者国度的大门会在这一天敞开,已经逝去的灵魂们——不论是去了死神的殿堂还是去了血神的祭祀场,亦或者去了其他某位神灵的国度——都可以在这一天得到重返人间的机会,这些灵魂会沿着告死菊铺成的道路而来,与生者一同庆祝这个节日,他们还会在夜晚的篝火旁现身,以不定型的烟雾、火光或阴影的形式陪伴那些思念着他们的人。 因此,尽管这是一个缅怀死者的日子,安苏人却会用欢庆的方式来度过这一日,他们会用花朵装饰家门,会在壁炉或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悬挂草环,会燃起盛大的篝火,在篝火旁唱歌跳舞——他们欢庆这个日子,因为他们坚信,灵魂们会在这一天回家看看。 而除了纪念逝者之外,安灵节对于作为北方王国的安苏还有另外一个意义:它意味着大部分社会活动的结束。 霜月45日是流火星座越过天宫线的最后一日,它的到来便意味着冬季的临近——此时距离入冬还有十几天,但北方王国的天气已经寒冷到不适宜继续在户外浪费体力的程度,或许贵族们还会在下雪的日子里举办几场富有情调的冬日盛宴,但对于食物、燃料、衣物都短缺的平民而言,这是他们一年中最后一次进行大规模户外活动的机会。 在一番精打细算之后,人们把燃料和食物拿出来凑到一起,用最后一次庆典的形式来鼓舞自己的精神,并向先祖们的灵魂祈求第二年的风调雨顺,朴素的民众有着朴素的思想:向丰饶三神祈祷是丰饶祭司们的特权,向德鲁伊求取丰收则要耗费不菲的钱财,倒不如在这入冬前的最后一次节日里燃起篝火,祈盼那些可能已经进入神灵国度的亡者们能够帮帮自己——保佑自己来年多打三五斤粮食。 人们就怀着这样朴素的愿望庆祝一年一度的安灵节,然后在安灵节结束之后蛰伏下来,就如那些已经回到亡者国度的先人们一样,在接下来的漫长寒冬里静静蛰伏下来。 圣苏尼尔城,告死菊的细微清香正弥漫在大街小巷,尽管整个王国仍然深陷在战争的泥潭中,安灵节却还是如期到来了——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战争的暴雨正倾盆而下,人们才迫切需要这个节日,以告慰那些正要上路的灵魂。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已经插上了洁白的花朵,装饰用的草绳或花藤悬挂在每一座屋舍的房檐下,大人们抱着收集来的柴火前往离家最近的广场或空地,为晚上的篝火做着准备,而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则围绕着大人们大呼小叫着,连打带闹地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精力。 这样的景象不仅仅是平民街区独有,就连那恢弘的白银堡内,也有着相似的光景。 仆役们正在庭院中准备巨大的篝火,骑士们擦亮了他们的长矛和刀剑,并将其装饰在通往庭院的长廊上,一袭白色长裙、银发披肩的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庭院入口前,她手中拿着白色的告死菊,并认认真真地把这朵花别在威尔士??摩恩的胸前。 “殿下,愿您牢记先祖的荣光。”女公爵看着眼前的摩恩血脉继承人,用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道。 威尔士??摩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白色小花,略显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后低下头:“我会牢记它的。” 维多利亚女公爵看着威尔士??摩恩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突然说道:“殿下,你知道为什么每年的安灵节都要由维尔德家族的族长来为摩恩血脉的继承人佩戴告死菊么?” 威尔士??摩恩的眼神似乎闪动了一下,但他仍然语气平静地开口了:“这是因为维尔德家族在王国最危难的时刻庇护了摩恩的血脉——就如先祖值得纪念,这份情谊也值得纪念。” 维多利亚注视着威尔士的眼睛,那眼神中没有任何威压,但这位女公爵仿佛与生俱来的寒冬气质还是会让人产生难以言喻的压力,在正常情况下,和她对视的人都坚持不过十秒钟——然而她对面的中年男人顶住了,在长达十几秒的注视中,威尔士??摩恩都没有转移开自己的视线,而是坦坦荡荡地和女公爵对视着。 维多利亚似乎露出一丝微笑,她收回了视线,看向庭院中初具规模的巨大柴堆:“……我也曾问过埃德蒙王子同样的问题,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 “‘这是为了让每一个摩恩后裔知道,是因为有维尔德家族存在,他们才有资格在这座白银堡里纪念自己的祖先,而不是在北山郡的马棚里’,这是他的原话,”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地说道,“那是在三年前,我们那位伟大的开国英雄还没从坟墓里走出来。” 威尔士??摩恩没有吭声,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他现在应该也佩戴着告死菊吧,在圣灵平原东部的某座要塞里,燃起了篝火,纪念着那位很有可能是被他亲手杀害的父王,他终于不用屈辱地在白银堡里接受我给他戴上的花,按照我的要求去纪念逝者了,”维多利亚微微偏头,对着已经人过中年的皇储说道,“现在这个角色换成了你,重新换成了你。” “我并不认为这是屈辱。” “或许吧,但这不重要,”维多利亚的语气很淡然,似乎真的很无所谓,“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国王,坦白来讲,我是敬重他的——尽管他不一定乐意接受我的敬重。” 威尔士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公爵,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一贯气质清冷疏离、很少长篇大论的北方统治者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么多话,而维多利亚却没有在意他的困惑,只是继续说着: “这个国家屹立了几百年,有几十个人曾坐上那个王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真正在乎这个王国,你的父亲做到了……不管你信不信,维尔德家族一直以来都是真心实意支持他的。” 威尔士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的想法,虽然你从不说出来,但你也认为这是一种挟持和控制,”女公爵根本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看到了威尔士细微的表情变化,“然而我们有着自己的考量——一切都是为了安苏王国。 “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给了我们很大的教训,那场内乱是因王权争夺而起,但第一王朝的最后一任国王在生前的荒唐生活和各种乱政才是让局势失控的真正原因,从那天起,我们就意识到了——王位必须有一把锁。 “国王是至高的,但国王不能是失控的,为了长久的稳定,必须有人能在王权失控的情况下及时控制住局面,所以在第二王朝,我们建立了摄政公爵的制度,王权将得到监视和控制,但反过来,国王也同样在制衡着公爵们的权力,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谁手中也不能有绝对的权力,任何权力都必须有备用方案,这两点就是维尔德家族在雾月内乱中总结出的教训。” 威尔士??摩恩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你们想到埃德蒙和东境公爵的变数了么?” “……人心总在计划之外,”女公爵沉默了两秒之后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总结出的教训就没有意义,从事实上,安苏能从雾月内乱挺过来,依靠的确实是摄政公爵制度。这个制度或许需要完善,但还远没有到废弃的时候。” 威尔士沉默下来,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公爵:“……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话?” “这些话,我的父亲在你父王登基之前也曾对他说过,”女公爵平静地说道,“在三年前的安灵节,我原本也是打算对埃德蒙说的。” 威尔士的呼吸在这一瞬间有了些许停顿。 “王位空悬已久了,这个国家在没有国王的情况下运转了大半年,但它不能永远这么运转下去——贵族们需要一个效忠的对象,王国军需要一面旗帜,人民需要知道谁才是正统,”维多利亚女公爵转过身,再次盯着威尔士的眼睛,“一开始,我们认为这场战争很快就可以结束,因为王国军有着相当于东境叛军两三倍的兵力和补给,但我们确实失算了,我们已经陷入僵持,那么就必须做好继续僵持的准备。” 威尔士张了张嘴:“我……” “不能等到战后加冕了,王储殿下,”女公爵说道,并把“王储殿下”一词咬的很重,“埃德蒙很快也会意识到他没办法在接下来的一年内进入圣苏尼尔,他随时也会给自己加冕,而东境公爵会用他的影响力让整个东境和小半个圣灵平原的贵族们效忠新王,盲目的平民则很快就会承认这件事——因此,你必须在埃德蒙加冕之前成为国王。” 威尔士??摩恩的眼睛微微张大了,然而已经错过王位一次的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强行恢复了冷静,他看着女公爵,坦然而直白地说道:“会有多少人承认我这个国王?会有多少贵族愿意效忠我?” “维尔德家族将全力支持你,法兰克林家族也是同样,我们可以让这个王国一半的贵族向你效忠——至少明面上向你效忠。” 威尔士思索着,在数秒钟后,他再次开口了:“那你们考虑过一个最大的变数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威尔士??摩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前那朵告死菊。 “我已经准备好前往南方的行程,我会亲自和那位开国公爵谈谈,”维多利亚表情肃然地说道,即便是这位有着冰雪女王之称的北方统治者,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禁带上了格外郑重的语气,“我会尽我最大努力。” “你认为他支持我的几率有多大?” 维多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他不要反对。” 在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一同沉默下来。 他们注视着庭院上的巨大柴堆,注视着那些装饰在各处的草环与告死菊,注视着那些正在为祭礼做准备的法师和礼仪官们。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昏暗的天光意味着点燃篝火的时刻已经临近。 安灵节真正重要的部分就要开始了。 这是个纪念先人,向古老的亡者们祈求祝福的日子。 可是这个节日最初所纪念的那位先祖……如今却自己从告死菊盛开的彼岸回到了人间。 维多利亚??维尔德沉默地走向庭院,从放置在石桌上的橡木枝中拿起一段扔进那柴堆中,随后下令点燃了篝火。 看着那渐渐燃起的火焰,这位北方统治者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只需要在篝火中扔一根木棍,先祖就会祝福自己……那该多好。 。m. ------------ 第五百零三章 纪念 盛大的篝火燃烧起来,远方的钟楼响起一阵阵悠扬的钟声,在满城弥漫的告死菊清香中,圣苏尼尔开始被一层朦胧梦幻的烟雾笼罩起来,遍布全城的火光就仿佛对抗着渐渐深沉的夜幕,在满天星光之下,造出了一城的光辉。 这让人不禁想起那个已经成为传说的黑暗年代,想起那决定人类命运的第二次开拓——在黑暗混沌的魔潮中,先祖们是否也曾像今天这样燃起巨大的篝火,如同在黑暗中竖起灯塔,指引着在魔潮深处迷途的同胞们向自己靠拢? 这或许也是安灵节夜晚必须燃起篝火的另外一层隐含的意义吧。 看着眼前晃动的火光,听着礼仪官在一旁宣读冗长的安魂祷文,威尔士•摩恩面无表情地静默着,这位安苏名义上的统治者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缅怀摩恩先祖的庭院中,从篝火中腾起的点点火星在他面前起伏跳跃,乘着蒸腾的热风飞向黑暗的夜色,渐渐和深秋的星空融为一体,在那夜空中,他并看不到查理•摩恩——他那位遥远而陌生的血脉祖先——的面孔。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这位人到中年的皇储突然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祥和宁静之感笼罩了自己的身心,他瞥到一抹在空气中浮现的光辉,便转过头去,于是看到了身穿白色长裙的维罗妮卡•摩恩正站在自己身旁。 在这位圣女公主胸前,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在圣光的滋养下怒放着,圣洁而美丽。 “兄长,晚上好。”维罗妮卡脸上带着那似乎永远不变的恬淡微笑,微微欠身说道。 “维罗妮卡……”威尔士•摩恩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这个天才般的妹妹,“你不是应该在大教堂祷告么?” “今天是安灵节,父王离开人世之后的第一个安灵节,”维罗妮卡淡淡地说道,“主会宽容的。” 这话并不像一个在外人眼中教科书般虔诚的“圣女公主”能说出来的,但威尔士•摩恩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表现的非同常人,她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且总是有无数巧妙的理由来让自己的行为显得顺理成章,所以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 令人尴尬的片刻沉默之后,威尔士主动开口道:“维多利亚女公爵来过,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你就要成为国王了。” 威尔士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不难猜,局势如此,摄政公爵能进行的选择不多,而今天正好是安灵节,在先祖们面前,她跟你说这些正合适,”维罗妮卡平静地说着,然后微微弯了弯腰,“兄长,祝贺你。” 威尔士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带着温柔而令人信赖的浅笑,可是在他眼中,那眼睛却好像用宝石雕琢的、惟妙惟肖的赝品一般——瑰丽,美好,却无生命,那是一种既无恶意又无善意的眼神,这让他忍不住别扭地转过头去。 似乎从没有人感觉过这位圣女公主的气质有丝毫异样,每个人都把她当做天赐的宝物,当做安苏一切美好精神的象征,可是威尔士在维罗妮卡还很小的时候就总会在和这位妹妹相处的时候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怪异,在这种怪异压力下,他会尽量避免主动和维罗妮卡独处——然而今天是安灵节,他没有任何理由提前离开庭院。 所以他只能留在这里,并试图把话题转移开:“听说在圣教军上战场之后,王国军的局势正在渐渐好转……” “也只是好转到了可以跟东境叛军僵持的程度,”维罗妮卡回答道,“而且僵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天气正在变冷——冬季作战对战斗双方而言都不利。” “……是么,我没想到这些,”威尔士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并不适合当国王,我连这些都想不到。” “没有人生来就适合当国王,你只是离开白银堡太久了,”维罗妮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庭院中的篝火,在停顿了几秒之后,她突然冒出一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今年安灵节所点燃的篝火,比往年要多了一倍。” 威尔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因为战争吧。” “死去的信徒会回归各神明的国度,无信者则皆会落入死神的府邸,灵魂自有各自的去处,但人们愿意坚信,那些逝去的灵魂会踏着告死菊的花瓣回家和生者一聚……兄长,你相信那些灵魂会回来,而且在火光中看着我们么?” 威尔士不禁看向庭院中的大火堆,那些明亮的火焰在夜空中跳跃着,火焰与烟尘形成的朦胧帷幕中其实什么都没有,但他忍不住会联想,联想那些晃动帷幕里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孔,那位老迈的国王拄着权杖,面色淡然地看着自己,视线中没有任何期待。 “我希望他们能在神的国度安息就好,”威尔士说道,并看向身旁的维罗妮卡,“你呢?作为圣光之神的活圣人,你能在火光中看到我们的父王和各位先祖么?”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身离去:“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也是——威尔士•摩恩在心中说道。 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篝火中升腾起的烟雾笔直地飘向夜空,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和更多的烟雾融合在一起,无数篝火的烟汇成了一股巨大的烟云,群星都渐渐模糊起来。 在夜色下,塞西尔城最大的广场——开拓者广场上,巨大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 市中心的机械钟奏鸣八次,一只巨大的塑能之手飘向篝火上空,将黑石与火磷石混合而成的粉末洒进火堆,伴随着一阵轻微爆鸣,篝火的火焰陡然间变得异常明亮和盛大起来。 聚集在火堆旁的人群发出了响亮的欢呼,而伴随着这震动城市的欢呼,设置在广场上的大型魔网终端机启动了,一幕巨大的全息投影浮现在广场上空。 一同启动的,还有位于城市其他几个广场、位于周边几座城市、位于塞西尔公国十字轴线沿途每一座城镇广场上的魔网终端机。 在这一夜,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篝火旁,而几乎所有的大型篝火,都位于各个城镇的广场。 塞西尔人对这“魔法的奇迹”早已不再陌生,他们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惊慌闪避,人们只是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投影上渐渐浮现出的那个身影。 高文•塞西尔的身影出现在那上面。 “公民们,晚上好,我是你们的领主。” 人群有些惊讶,一些人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对着那广场上的全息影像脱帽致敬,而一些天真的孩子则开心地喊叫起来,有胆大的孩子指着全息影像:“看!领主!!” 冒冒失失的孩子立刻受到了大人的喝止,领主的声音则继续从全息投影中传来: “今天是安灵节,我们纪念逝去之人的日子。这个节日的起源,是为了纪念一个贵族,而在今天,我们用它来纪念我们的父母兄弟,纪念我们逝去的亲朋好友…… 开拓者广场上,贝蒂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篝火堆,她听着领主的声音从身后的全息影像中传来,静静地发着呆。 “375年的初春,一场灾难降临在旧塞西尔,无数人在那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 带着烟尘的夜风吹来,将贝蒂从发呆中惊醒,她看着周围的人开始向火堆中投入木枝,便也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小树枝,上前几步,略有些笨拙地把树枝扔进了火堆中。 小小的树枝很快便被火焰吞没,小女仆有些愣神地看着那些明亮的火光,在她那不甚灵光的头脑中,每一束火焰的跳动都仿佛在化作一副面孔。 “汉森太太……莫里斯太太……泰勒叔叔……” 贝蒂轻声念叨着,念叨着那些她曾经用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记住的名字,然后突然弯下腰,用力地鞠了一躬——用那种招牌式的,仿佛要把自己扔出去一般的气势鞠了一躬。 “我活下来了!” 一个身影越过贝蒂,那是同样手中拿着树枝的瑞贝卡,这位塞西尔家族的继承人也把手中树枝扔入火中,闪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这个总是冒冒失失的姑娘此刻也难得地安静下来,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我们活下来八百八十个人……父亲,我尽力了。” 赫蒂不知何时来到了瑞贝卡身旁:“现在一切发展的都很好,瑞贝卡也成长了很多……” 在她们身后,高文的全息投影仍漂浮在广场上空,他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传的很远很远:“……致所有不幸死去的平民,愿你们的灵魂安息,致所有牺牲的士兵,我向你们致敬……愿逝者安息,请放心,塞西尔将会继续前进,我向你们所有人保证…… “致所有的生者和死者,晚安。” 广场上的全息投影渐渐消失了,人们在肃穆中安静着,而在魔网控制中心的“演播厅”内,高文迈步走下了用于采集全息影像的平台。 琥珀从旁边凑了过来,这个半精灵脸上带着坏笑:“你这算是又离经叛道一次么——从来都是平民去纪念贵族的,到你这儿第一次有个贵族去纪念平民,而且还‘致敬’……”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从今往后,最起码在塞西尔的土地上,安灵节就是一个彻底的、普通的纪念日了……哪怕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学者们,也不会再执着于安灵节最初的起源和意义。” “所以你的目的果然还是希望今后大家别继续载歌载舞地庆祝你的忌日了呗~~” 高文静静地看了貌似又在嘴贱讨打的琥珀一眼,却看到了这个半精灵眼神深处的那一点不自然。 他问道:“你没有亲人要纪念么?” 琥珀别过脸去:“我连自己父母叫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纪念谁去。” “那你的养父呢?” 琥珀没有吭声,直到几秒种后才低声说道:“……他是被贵族通缉的盗贼,死的时候还被圣光牧师执行了净化……安灵节的篝火中……哪有他的位置。” 高文看着琥珀的侧颜,他终于知道这个半精灵为何会如此执着地敌视所有圣光牧师了。 “你的养父……犯了什么罪?” “不过是想要从教堂里找一本书罢了,却失手打翻了当地领主供奉在教堂中的蜡烛。我早就说过,他是个蹩脚的小贼……” 房间中一时安静下来,在片刻的静默之后,高文打破了沉默:“我没办法逆转那场净化,但作为南境的统治者,我可以特赦你的养父。他叫什么名字?” 琥珀讶异地看着高文,然后才反应过来:“萨里……他叫萨里•伦道夫……” 高文有些惊讶:“他有姓氏?” “嗯,他有姓氏,我问过他,但他什么都没说……之后我也调查过南境的很多家族谱系,都没找到这个姓氏。” “是这样啊……”高文呼了口气,“或许是没落的贵族附庸吧。总之,萨里•伦道夫已经无罪了。” 一句赦免并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更不能从亡者之国的最底层召回已经沉沦的灵魂,但很多时候,人们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实际意义,而只是一份宽心。 高文轻轻拍了拍琥珀的肩膀:“趁着篝火还烧着,快去吧。” 下一秒,这个半精灵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 第五百零四章 乱葬坑 圣灵平原,东部。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原野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和湿滑泥泞的土地,顽强生长的白茎草在雨水的冲刷下伏倒在地上,走在上面,必须格外小心才行。 拖尸人塔卡驱赶着大车小心翼翼地在原野上行进着,他要专心挑拣那些没有积水、较为坚实的地方前进,以防止大车的轮子陷入到泥潭中,在这么个远离营地的地方,一旦车轮子陷入到泥潭里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一阵寒风吹来,这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发黄且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低垂的天空,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血神在上——真是个见鬼的天气。” 安灵节夜晚下雨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迷信的拖尸人而言更是如此。 从神秘学的角度看,在灵魂重聚之夜的雨水会严重影响篝火的效果,甚至让一些小的篝火无法顺利燃烧,迷途的先祖灵魂将在水汽和火焰形成的帷幕中仿徨,平原居民和山民们的诸多关于恶灵的可怕传说大多来源于此。 而从实际的角度出发——安灵节的雨水往往意味着天气会迅速转冷,冬季将来得更早,也更加迅猛。 无论哪一条,对于普通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车似乎在路上碾压到了石块,整辆车子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塔卡慌忙操控着缰绳维持住平衡,在几匹驮马的嘶鸣声中,车子重新稳定下来,这个强壮的拖尸人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的车板上,十几个用麻布包裹的人形“货物”还好好地固定在那里,绳索也没有松脱的迹象。 “你们可要好好待着啊,”塔卡咕哝道,“明年的安灵节上,会有人给你们点燃篝火的。” 尸体当然不会回应拖尸人的话,但就像每一个性格古怪、被人避讳的拖尸人一样,塔卡也有自己的怪癖,他习惯和自己的运送的“货物”交谈,假装那些是能够听懂自己的话的“乘客”,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乘客”们打好关系,只有维持好关系,才能避免这些“乘客”将来找自己的麻烦。 尤其是这些“乘客”还是在战场上死去的,是传言中最容易变成恶灵的士兵的遗骸,那就更马虎不得了。 前方的路面很是湿滑,而且积水坑难以绕过,拖尸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子,一边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场见鬼的内战……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你们说是吧?” 虽然嘴里这么咒骂着,但塔卡很清楚,如果不是这场内战,他的“生意”也不可能这么好。 战争会制造很多尸体,士兵的,平民的,甚至偶尔还会有骑士和法师们的——当然,后者是高贵的阵亡者,轮不到塔卡这种底层的拖尸人接触,可前者就不一样了,那些死在战场上和战场边缘的人会成为拖尸人们主要的收入来源。交战双方的指挥官以及村子里的人会雇佣专业的拖尸人来处置那些来不及收敛,或者查不出身份的尸体,拖尸人不必认真掩埋他们,而只需要将其运送到制定的大坑、避免污染水源或生成恶灵就行。 这是一项低贱但收入不菲的工作,拖尸人通常都是世代从事它,而经常做这种要跟死人打交道的事,拖尸人们自然会形成自己的一套规矩和忌讳,比如绝对不能侮辱死者,绝对不能在收敛遗体的时候念诵死神的名号(这是为了防止本应进入其他神明国度的死者被死神盯上),以及必须在安灵节结束的两天内把尸体送到目的地。 正是因为这样的规矩,塔卡才不得不在这泥泞湿滑的平原上赶路,以防止自己的“乘客”们因为错过了安灵节后的“归返之日”而暴怒。 在巨日渐渐凌空的时候,塔卡终于到了。 这里是远离交战前线的地方,也远离东境人或者王国军的任何一座营地,它是一个天然的大坑,而且现在已经变得臭气熏天。 拖尸人戴上了厚重的围巾和兜帽,用布条缠好双手,他灵活地从大车上跳下来,然后眺望着这个空无人烟的地方。 坦白讲,这里并不是个很合适的坟场,它不符合死亡诸神的教义,也不太符合血神的要求,但这里是委托人指定的地方,所以作为拖尸人的塔卡就不会深究为何非要把尸体都抛在这个大坑里。 大坑周围可以看到一些零落分布的木雕和金属架,那些是祭司们为了安抚灵魂而设置的简易祭坛,是很粗糙的玩意儿,但用来对付最低级的恶灵已经很够用。塔卡走向了其中一个紧挨着大坑边缘的木雕,然后按照拖尸人的规矩从怀里摸出了一朵皱巴巴的告死菊,将其安置在木雕根部。 白色的小花静静地躺在一片泥泞中,花瓣在寒风中微微抖动着,这种在潮湿、阴暗环境下随处可见的小花有着令人惊讶的生命力,它几乎能在一年四季生长和盛开,即便被摘下之后也能顽强存活数日,安苏人坚信,这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正是它们能沟通生者和死者国度的证据,而且安苏人还相信另外一件事:每一朵告死菊都同时生长在生者和死者的国度,它在人间凋零的瞬间,正是其在冥府盛开的时刻,而亡者的灵魂便会在告死菊凋零与盛开的瞬间通过这一隐秘的联系顺利抵达“彼岸”,并在彼岸踏上前往各个神国的道路…… “小花啊,愿你能指引这些迷途的人找到他们的归宿……”拖尸人低声说道,在胸前画着血神的标记,“唉……真是难为你了,一朵花要接引这么多人……” 说完这句话,塔卡便转过身来,准备去大车上搬运尸体。 然而在迈步之前,他的视线突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堆篝火的余烬,而且是很小的一堆篝火。 拖尸人有些好奇,他迈步来到那篝火余烬旁,鼻孔中闻到了些微的烟尘味儿。 这篝火竟然还是在不久前才熄灭的。 “有人在这儿悼念死人?”塔卡咕哝着,绕着那小小的篝火转了一圈,“难不成是乱葬坑里某个幸运家伙的亲戚过来领走了尸体……” 拖尸人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昨夜的雨不小,而且听说在大坑这边下的尤其大。 连绵的雨中,这样小的篝火是很难顺利燃烧的,即使是用了可以在雨中燃烧的黑纹树的树皮,它也不应该烧的这么彻底。 篝火周围一点潮湿的痕迹都看不到,不是被火堆烤干了,而是看上去压根就没有雨水落在这方圆十几米的地面上。 空气中除了烟尘味之外,还能闻到一股怪异的清甜味,那好像是某种花香,但却不是告死菊的气味。 塔卡做了半辈子的拖尸人,对于安灵节上会出现的香料了如指掌,但他从未闻过类似的味道…… 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怎么回事,但这个拖尸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怪异,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不安,并让他隐隐约约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在拖尸人之间流传的那些传言…… 据说有食尸鬼在夜幕中出没……有吞噬血肉的怪物在黑暗的土地中活动……乱葬坑里的尸体似乎在莫名其妙地减少……来不及掩埋的遗体经常无缘无故消失…… 在深秋的寒风中,拖尸人不禁发了个抖,他感觉某种恶意的东西正在自己脚下活动——虽然他看不见它,但那东西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超凡者,但他是个跟死者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拖尸人,还是个比较虔诚的血神教徒,他知道自己有一些常人不具备的直觉,而这种直觉在过去的人生中确确实实让他躲过了几次恶灵的袭击。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动作尽量轻缓、自然,尽量不要表现的惊慌。 然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伴随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看到下方的乱葬坑中有一些草皮和土块在震颤,而几个用麻布包着的人形物——那是三天前他扔进去的——正在怪异地蠕动起来。 拖尸人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地看到有几根像是藤蔓一样的东西突然从土壤里生长出来,刺入了那些尸体,随后土地如水一般波动,将那些尸体吞进了黑暗深处…… 巨大的惊恐袭来,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而在一声惊呼之后,他拔腿便跑。 可是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怪异香甜气息又一次涌了出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明显,在这突如其来的香甜气息中,拖尸人塔卡的精神一阵恍惚,随后便陷入了一场漫长而深邃的梦境。 藤蔓状的东西从泥土和草叶之间蔓延出来,缠上了拖尸人的四肢,在一阵低沉的咕噜声和窸窸窣窣声中,土壤如水般波动,将他一点点拖入地底。 深秋寒冷的风吹过平原,吹过荒无人烟的乱葬坑,这里一片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片刻之后,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突兀地吹过平原,狂风卷起了大片大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在落叶纷飞中,一个身穿绿色神官长袍的女人现出身形。 贝尔提拉皱着眉,看着拖尸人被大地吞噬的位置,微微叹了口气:“倒霉的家伙……” “你那堆悼念亡者的篝火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模糊低沉的声音从大地深处传来,中间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穿梭声,“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竟值得一个教长在安灵节燃起篝火……你难道和那些普通人一样也相信什么亡魂回归么?” “希顿教长,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被惩罚来这里收集生物质的——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哈……你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女人了……” 地下传来了含混模糊的咕哝声,随后这声音渐渐下沉,窸窸窣窣的穿梭声也逐渐减弱下去——发出声音的人似乎重新回到了更深层的土壤中。 贝尔提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思索着什么,在静立了数分钟后,她才迈开脚步——在神官长裙下,由无数根须、藤蔓组成的“腿”蠕动着,将她带到了那堆已经熄灭的篝火前。 一朵盛开的告死菊落在篝火的余烬中。 “我不管你那副躯壳里到底是什么……这个计划都是你阻挠不了的。 “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 ------------ 第五百零五章 老祖宗的生意经 “综上,卢安城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下来,通过宣传引导以及几次行之有效的以工代赈,我们派去的政务厅官员获得了当地人的初步信任,而教堂区的大规模改造则被视作是‘英勇抗争’行动的胜利成果,获得了几乎所有卢安市民的称赞和支持。” 赫蒂把一份报告放在高文面前,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安心的模样。 “这样一来,即便有旧教会的死忠分子想要作乱,也很难掀起什么波浪了。” 高文翻阅着眼前的报告,微微点头:“很好……但仍然要警惕死灰复燃,余孽在明面上搞事并不可怕,他们转入潜伏才是最难对付的阶段。这方面就交给琥珀吧,军情局干员们对这种事情很拿手。对了,那边的内城墙拆除工作进展如何?” 赫蒂想了想:“按照计划,教堂区的西侧和东侧城墙各会拆除三分之二,剩下的城墙将仅作为纪念和装饰作用予以保留。目前西城墙已经开始拆除——卢安市民们对此当然是支持的,但说实话……先祖,真的有必要这样么?” “卢安城的内城墙和别处是不一样的,几百年来,那道墙不止是一道城墙,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神和人之间的绝对界限,象征神官阶层和普通人的绝对鸿沟,只要那道墙还在,哪怕我们把大教堂拆了,在人们心中的‘教堂区’也仍然是个普通人不可涉足的领域,而这跟新教教义所推行的圣光学说完全背道而驰,”高文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考虑的是什么——内城墙是城市防御的一环,拆除内城墙可能会导致卢安城应对灾难的能力下降,关于这个,你可以看看它……”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边的资料中抽出一份,推向站在桌子对面的赫蒂。 赫蒂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发现这是某种大型符文阵列的略图——上面的符文细节由于篇幅所限并未全部罗列出来,但在大致呈圆形的总结构图上,清晰地标注着能量萃取阵列、共鸣区、功能区、放大区、投射区等等字样。 “这是什么?”赫蒂仔细看着资料上的内容,“规模……这么大?!” “是磐石要塞的城市级护盾,”高文端起旁边的茶杯,稍稍抿了一口,“我们在磐石要塞的藏书馆中找到了城市护盾最原始的设计图,在改造要塞的过程中,工程人员还挖开了地基,看到了一百年前的符文阵列——资料拿回来之后詹妮带着她的学徒和助手们研究了大半个月,这是他们的成果。” 赫蒂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拿着图纸的手甚至微微颤抖——对于一个法师而言,这可是难以想象的财富! 虽然这位法师现在几乎已经专职去搞城市建设和内政了…… “城市级魔法护盾是战略级别的造物……整个安苏也只有不到十座这种等级的护盾……”赫蒂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符文研究院那边……连这种东西都能量产了?!” “城市级护盾最大的问题是耗能和稳定性,因为耗能大,所以必须建造在天然的魔力焦点上,因为需要确保稳定性,所以要消耗海量的昂贵魔法材料,这两点限制了它的应用,但现在詹妮对它进行了两层优化,并且直接把魔网和城市级护盾的基底结构融合到了一起,这就让它有了量产的可能,”高文说道,“我打算把第一个验证型护盾装在卢安城,可以趁着教堂区大规模改造的时候同步施工,如果效果达到预期,那么今后塞西尔土地上的每一座城市——甚至每一座镇级单位都会建造这种护盾。” “把……把战略级的护盾造到镇子上?!”赫蒂顿时惊呼出声,同时脑海里瞬间噼里啪啦地过了一大波预算,当场她就打算把老祖宗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给死谏回去,“先祖您要冷静啊!这是巨型护盾系统,不是魔力路灯……” 掌管财务大权的塞西尔大管家在面对预算问题的瞬间就失了智,甚至跟瑞贝卡一样吐槽起了老祖宗——事实证明塞西尔家族的头铁天赋多半是个遗传因素,只不过有的人是显性,有的人暂时是隐性…… 高文看着赫蒂那就差原地去世的表情,多半也能猜到这大孙女为何失态——反正赫蒂失态也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加班,要么是没钱,现在看她精神状态还好,眼圈上也没烟熏妆,那多半是没钱——于是他摇了摇头:“别这么紧张,经过詹妮优化的巨型护盾造价比你想象的低,而且这种大型工程一旦启动,就意味着大量附属产业的兴起,制造护盾单元的副产物,新型工程机械,大量工作岗位,这些东西从长远看都会成为效益。” “资金流动起来才有价值,存在金库里只是矿锭么……”赫蒂无奈地想到了老祖宗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随后她看着高文,略有些犹豫地说道,“先祖,您要把这种护盾铺到每一座城镇,是不是还有个原因……” 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心中不禁感叹这个曾曾曾……曾孙女真的是个聪明人,而且她的聪明和瑞贝卡不一样,她总是能敏锐地找到问题的关键,这便减少了很多交流的难度(当然瑞贝卡有时候也能误打误撞地找到问题的关键点,但那个耿直的狍子总是试图用脑袋撞在关键点上):“如你所想,魔潮——我们总是要面对的。” 赫蒂呼了口气,心说果然如此。 将这种巨大的护盾系统安装在每一座城市和镇级聚居地上所要花费的代价是不菲的,即便如先祖说所,詹妮已经把它的成本降低到了塞西尔公国能够承受的程度,那也仍然是一笔巨大的花销——在公国局势刚刚稳定,有无数基建工程等待开工的现阶段,将相当一部分基建能力用在这个昂贵而又没有直接经济产出的护盾上,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 魔潮随时可能到来。 “我明白了,”赫蒂微微弯下腰,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会制定这方面的计划。” 看着一脸跟准备赴死一般壮烈的赫蒂,高文心中也在思索着。 公国局势已经安定,内忧外患基本上已经平定或者暂时不会有爆发的可能,接下来塞西尔毫无疑问将迎来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随着四个新工业城市起步,接下来将有无数的基建工程,无数基础教育项目,无数人才招募计划……为了确保这一切都能顺利发展,塞西尔必将消耗海量的资金和资源。 目前公国内部的经济确实是在迅猛发展着,得益于新政令的推广以及各地商人的支持,原本被旧贵族制度束缚的贸易之河正在解冻,金币开始在一条条新修的道路和新开的河运航道上流淌起来,但是这些……仍然不够。 魔导工业是一头食欲无穷的猛兽,它要吞噬更多的东西才能成长起来,高文至少要让它成长到可以自持发展的地步才能初步安心,而单纯依靠公国内部新政改革的经济红利,这头猛兽的发展将变得非常危险:单一的经济支撑是不稳定的,一旦经济链出一点点问题,塞西尔公国随时会有崩塌的可能。 尤其是现在开的大工程这么多……高文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本盘到时候被几个发展过快的大工程给活活拖垮了。 赫蒂注意到自家老祖宗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先祖……您在想什么?” 高文一边思索着一边悠悠感叹了一句:“缺钱缺资源……是个问题啊。” “您这次想坑谁?” “你说王国军那边……”高文随口说道,但刚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赫蒂也是话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脸,赶紧弯下腰去:“对不起先祖!我……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高文说实话也有点愕然,他还真没见过成熟稳重的赫蒂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连续失态两次的——看来最近果然是没钱,只要提到跟预算有关的话题这大孙女直接就失控了。 他轻咳两声,敲了敲桌子:“下次注意——我们从不坑人,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生意。回到刚才的话题,塞西尔公国虽然关闭了磐石要塞的大门,但我们不能完全封闭,也不能永远封闭,磐石城作为要塞都市,有一部分区域在设计之初就是准备当做贸易中转区的,现在要塞虽未完工,但商人们……已经可以行动起来了。” 老祖宗热衷于做生意,而且事实证明老祖宗的生意有时候确实能带来比战争更可观的利益,因此赫蒂立刻便反应过来:“您打算和圣灵平原展开贸易?” “严格来讲,是和王室做生意,”高文点点头,“你觉得王国军缺什么?” “……炼金药剂恐怕是不缺的,”赫蒂一边想一边说道,“圣教军已经加入王国军阵营,在战场上牧师和教廷骑士可不会吝啬魔力,有圣水和圣光支援,王国军对炼金药水的需求不大,他们缺的……应该是更强力的武器。” 说到这赫蒂顿了顿,继续说道:“王国军在战场上几乎从来没办法战胜同样数量的东境军团,主要原因是兵员素质很差——东境军团要面对提丰人和边境蛮民,因此他们几乎都是历战老兵,而王国军里面据说除了来自北方的山地兵团之外,普通士兵差不多要两三个人才能对付一个东境人……士兵素质短时间是很难提升的,但如果有更精良的武器,王国军就能在短时间内拉近和东境军团的差距。” “那看来我们可以做一批‘外贸武器’了……”高文摸着下巴说道,“得让尼古拉斯蛋那边设计设计……” 赫蒂有些犹豫地看着高文:“先祖……您真的要把武器卖给王国军?” 高文回答的很肯定:“我们需要资金,以及圣灵平原的丰富矿产。” 然后不等赫蒂开口,他又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另外……既然最擅长治愈的圣光教派已经彻底倒向了王国军,那你觉得东境军团那边……缺不缺药水?” 赫蒂:“???” ------------ 第五百零六章 瑞贝卡的狩猎 这是个黑暗的时代,曾经辉煌的文明之光零落于地,铁一般的神权和王权如锁链般捆绑着土地和人民,远有废土上的魔潮,近有荒野中的猛兽,生存,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和努力的事。 但这也是个“纯真”的年代——铁一般的贵族秩序维护着铁一般的“贵族精神”,规则的制定者们沉醉于自身的“荣耀”和“正统”中,顽固地执行着那些教条化的道德和规矩,超凡者的存在奠定了“力量胜于智慧”的法则,所有人都习惯于在正面战场上用实力来分个高低,在此之外的机谋巧算因而变得浅尝辄止,千百年都停滞不前。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注定搞不过一个在天上挂了几十上百万年的老阴B。 当然,高文自己倒是认为自己的每一条计划都挺堂堂正正的…… 赫蒂也算是跟着高文学了两年,但至今也经常跟不上老祖宗的思路,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您……这是要同时和东境军团以及王国军做生意?” “他们有金币和资源,而我们有工业产品,这是一桩很赚的买卖。”高文理所当然地说道。 赫蒂有点犹豫:“但东境军团极有可能已经和邪教徒暗中勾结……我们把药水卖给他们,会不会等于是帮助了那些万物终亡教徒……” 高文看着赫蒂:“首先,不要忘记其实早在内战爆发之前,塞西尔商会的一部分零售商就已经和东境接触了,小规模的药水生意一直在做,只是没有扩大化而已,其次……你觉得我们把药水卖给东境,他们就真的得了好处么?” 赫蒂略一思索,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上一批被塞西尔倾销工业产品的“友好贸易伙伴”们那已经消逝的面容…… 啊,卡洛尔子爵坟头的草应该已经一尺高了吧?霍斯曼伯爵的尸体到现在好像还没拼完整…… “开阔眼界,放宽思路,”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眼前的赫蒂已经是个成年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天被人叫祖宗,他最近还真的愈发喜欢教育人了,“不要拘泥于眼前的利益,得失之间有很大的学问。” “我明白了,”赫蒂一脸认真地连连点头,“我会去联络帕德里克的。” “让帕德里克组织一批足够聪明又相对低调的商人去负责此事,我们要和所有人做生意,但某些生意并不能太大张旗鼓地做,”高文点点头,“另外,派人去一趟武器设计所,研究研究‘外贸型武器’该怎么做……” …… 在高文与赫蒂为了塞西尔公国的“对外贸易”而商讨方案的同时,在塞西尔城西侧的密林深处,一支特殊的队伍正在藤蔓与灌木丛间迅捷而谨慎地穿行着。 在各种故事中,历经千百年形成的古老森林中往往危机四伏,越是往深处便越是如此,在那些未曾被人类文明染指的区域,隐藏着无数被父母们用来吓唬孩子的可怕传说——嗜血的狼兽,古怪的巫师,会移动的古树,还有残忍的巫婆,似乎所有能够让普通人心惊胆战的东西都会居住在森林的腹地,而且随时准备着吞噬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真正的森林深处当然不会荒诞离奇到像故事里所描述的那样,但这里的危险因素也确实不少,在参天的古木所遮蔽出的广袤阴影中,野兽与毒虫是最主要的居民,而在一些更加特殊的区域——比如魔力焦点附近,甚至还潜伏着能够让训练有素的士兵和骑士都为之忌惮的魔物和灵体造物。 所以在这里面行动,必须格外小心才行。 身穿黑色轻甲的战士踩着厚厚的落叶和枯枝来到了观察位置,他将手按在全封闭的头盔侧面,调整着战术目镜的模式,片刻之后,这名战士对身后的队友们做出手势:“安全。” 一个接一个的黑甲战士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紧接着出现的是同样身着轻甲却没有戴头盔的索尔德林,而在索尔德林身后跟着钻出来的,却是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法师袍,手中提着一根铁质法杖的瑞贝卡。 “哈——”瑞贝卡站到了一块突出地面的岩石上,一边观望着远方的情况一边呼了口气,“我还真没来过这么深的地方……” 索尔德林看了这位女子爵一眼,但却没有提醒对方注意安全——在刚进森林的时候他还提醒过一句“法师体质较弱所以不要离开战士保护”,但在亲眼看着这姑娘一棍子敲死一头偷袭的森林狼之后他就意识到了——塞西尔家的女性果然还是跟七百年前一样强悍。 这个疑似法师的姑娘穿上魔能铠甲之后怕是能砍赢现场除他之外的每一个人…… “保持警惕,切换观察手——护盾手注意警戒。”索尔德林对身旁的部下们下着指示,接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护符——这枚来自家乡的魔法物品表面正浮动起一层微微的光辉,这说明队伍距离森林里的魔力焦点已经很近了,在这个位置上,魔物出没的几率会提高很多。 随后他看向瑞贝卡——这支队伍今天的行动就是这位子爵小姐发起的,行动目标自然也要听对方的。 “我们离魔力焦点已经不远了吧?”瑞贝卡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来到索尔德林身旁,“哇——你这个吊坠在发光哎!” “严格来讲,这里已经是魔力焦点的影响区域,”索尔德林点了点头,“你要找的魔物应该就在这附近。” “嗯,我也听说是在这一带……”瑞贝卡点点头,然后感叹了一句,“还是长大好啊……小时候我父亲和姑妈从来不让我跑到森林深处……” “森林深处很危险,不是小孩子能来的地方,”索尔德林很认真地说道,“哪怕是我们白银精灵,也是不允许孩子随便跑进森林腹地的。” 瑞贝卡撇了撇嘴,迈步向前继续走去:“反正那时候我姑妈就给我编了一大堆的故事来吓唬我,说森林里藏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什么女巫啊,男巫啊,鬼怪啊,堕落的精灵和法师啊,还有会跑会跳的树,比房子还大的熊什么的……” 索尔德林一边命令队伍继续前进,一边带着些许笑意看了走在旁边的瑞贝卡一眼——这位友人后裔虽然脑筋有点特立独行,但童年倒是和别人没太大差别,小时候也是被大人们用鬼故事吓唬着长大的,作为高文的老友,他在看到瑞贝卡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作为长辈的关爱来,此刻便忍不住说道:“听完那些故事之后应该挺害怕吧?” “啊?”瑞贝卡愣了一下,随后摇着头,“没有啊——听完我就跑森林里玩去了。” 索尔德林当场脚步一个踉跄——作为白银精灵,从小在森林里长大的他竟然差点摔出去:“为什么?” 瑞贝卡一脸理所当然:“你想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动物都住在森林里,那森林里得热闹成什么样——我最喜欢凑热闹了。” 索尔德林这次走的很稳,倒是走在旁边的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脚下一个踉跄…… 索尔德林看了一眼差点被枯枝绊倒的队员,然后又愕然地看着瑞贝卡——他发现自己硬是说不出这姑娘的逻辑里有什么毛病来:“你这……好吧,那去森林里玩了之后呢?” “我也没跑多远,就发现几只狼,打了一架还打输了——然后就被城堡里的骑士发现给带回去了,”瑞贝卡说着,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那次真是被打惨了……后来我才知道姑妈给我讲那些故事不是为了告诉我森林里很热闹,而是告诉我森林里很危险。” 索尔德林:“……” 也不知道这姑娘说的是被狼打惨了还是回城堡之后被长辈打惨了,但根据传言……多半是后者。 片刻之后,队伍抵达了更深处,瑞贝卡和索尔德林之间的闲聊也渐渐停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息,中间还混杂着泥土的些微腥气,在前方观察情况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谨慎地打了个手势,整支队伍便在一株枯死的巨人木旁隐蔽地停了下来。 瑞贝卡和索尔德林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随后从灌木丛后探出头,看着对面的情况。 在密林深处,巨大树冠遮蔽下的常年阴暗区域,大片大片的泥泞水坑和遍布枯枝腐叶的地面形成了一片隐蔽的魔物王国,数头体型庞大、状似狮虎的黑色莽兽正在空地上休憩,它们偶尔抬起眼皮向周围一瞥,在那铜铃般大的眼睛里,充盈着奥术魔法的光辉。 没有任何普通野兽胆敢靠近这个被魔物占据的地方,在那片广阔的林中空地上,除了危险的魔化莽兽之外,仅有的活物便只有几滩正在泥浆与腐叶里缓慢蠕动的灰褐色软泥怪——这毫无攻击性的弱小魔物正在吞噬泥浆和腐叶,低级到近乎自然现象的它们显然还不值得莽兽去动手驱逐。 索尔德林数了数那些莽兽的数量,微微松了口气:这个魔力焦点是最近形成的,聚集的魔物并不是很棘手。 钢铁游骑兵战士们悄悄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高功率热能射线枪,奥术飞弹发射器,以及小型的单兵榴弹炮,这些致命的武器指向了远处那些魔物,而那些并不以感知能力见长的莽兽对这一切仍懵然无知。 “小心点,只把莽兽打死,千万别波及到旁边,”瑞贝卡压低声音说道,“榴弹炮就别用了。” 使用榴弹炮的战士遗憾地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换上了常规的热能射线枪,而索尔德林则对瑞贝卡的话有些理解:不要用太大威力的武器,显然是为了防止破坏这处天然的魔力焦点,瑞贝卡虽然只会搓大火球,但她多少还是个法师,对魔力焦点是有需求的。 看来这位子爵小姐今天的目标除了是那几头莽兽之外,还应该也包括这里的魔力焦点——她最近到底在研究什么? 索尔德林决定等任务结束之后询问一下,而现在……首先要解决掉那些莽兽。 在一个短促而低声的开火指令之后,钢铁游骑兵战士们发动了攻击。 热能射线和奥术飞弹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片密林的平静,紧接着响起的,还有魔化莽兽们愤怒的吼叫和紧随而来的垂死哀嚎。 战斗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甚至一分钟都不到。 莽兽确实是危险的魔物——但那是对普通的旧式士兵和准备不足的低阶骑士而言,对于武装到牙齿,使用魔导武器,而且使用偷袭战术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这些力量强大却动作迟缓的魔物也只不过需要一两轮集火罢了。 激烈而有惊无险的战斗结束了,武器射击的响声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一头垂死的莽兽挣扎着倒在地上,一支急速飞来的附魔羽箭穿透它的头颅,结束了所有的杀戮。索尔德林握着短弓(他还是习惯使用这件伴随自己多年的武器),带着战士们走出天然掩体,走向那片林中空地,瑞贝卡则紧随其后。 一片沙沙的响声在周围响起,索尔德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些受到惊吓的软泥怪正在努力逃离这个地方,不过看它们蠕动的速度,大概还要很久才能离开战士们的视线吧。 “哗——你们很厉害啊,”瑞贝卡看着现场的战果,颇为满意地夸奖道,“全干掉了!” “我的战士们训练有素,”索尔德林矜持地微笑着,“该采集样本了么?” “啊对,”瑞贝卡点点头,四周的战士们立刻来到那些莽兽周围,准备按照指令剥取样本,但紧接着瑞贝卡就一挥手,“去把那些软泥怪抓起来吧。” “去把……”索尔德林刚重复了一个词就愣住了,“啊?” “抓软泥怪啊!”瑞贝卡眨巴着眼睛,“你们还愣着干嘛?” 索尔德林一脸蒙圈,但好歹还是先下令让那些同样蒙圈的钢铁游骑兵们赶快执行命令——去抓那些仍然在缓慢地朝着远处蠕动的软泥怪们——而他自己则在下完命令之后困惑不已地看着瑞贝卡:“你带我们来……就是为了抓那些软泥怪?” 瑞贝卡呼呼点头:“对啊。” 索尔德林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你抓那东西有什么用?” “只要利用得当,哪怕一只软泥怪也是有自己的价值的,”瑞贝卡神秘莫测地说道,她的视线则落在远处的那些钢铁游骑兵战士身上——他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些在泥地里爬来爬去的低阶魔物,但却因为沾了一身泥浆显得颇为狼狈,“在你们眼里,软泥怪只是一滩会动的烂泥,但在我眼里……它们说不定就是工业原料哦。” “工业原料么……”索尔德林是根本无法把毫无用处的软泥怪和神奇的魔导工业联系在一起的,然而看着瑞贝卡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执着的力量,以至于再没说出质疑的话,“好吧,我期待你的成果。不过软泥怪是抓住了……这些莽兽怎么办?” 瑞贝卡环视了一圈那些已经倒毙的凶恶魔兽(虽然超凶,但死的很冤),略一思索:“能吃么?” “……虽然我没吃过,但据说莽兽的肋排味道不错,而且骨头炖汤很滋补。” “那就切一部分带回去,”瑞贝卡一拍巴掌,“我要给祖先大人炖汤喝!” ------------ 第五百零七章 车 领地上的诸项事务似乎进入了有条不紊的阶段,高文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清闲。 领主府的书房中,他处理完了前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公务,随后靠在自己宽大的座椅中,一边放松一边听着赫蒂汇报的日常事务。 “……综上,所有秋粮入库和统计工作已经完成,边远地区的冬季口粮也已经分配完毕,今年冬天南境主要地区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的饥荒爆发…… “魔网工程仍然在沿着十字轴线扩建,目前已经覆盖到培林地区…… “派往东境的商业信使已经出发……”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没有坏消息的日子,真好。” “总不能天天都有坏消息,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赫蒂露出一丝微笑,但笑到一半表情就有点微妙起来,“不过虽然没有坏消息,有件事却挺让人在意的——瑞贝卡那孩子最近好像在鼓捣什么东西……” 高文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就收住了:“瑞贝卡?她最近干嘛了?” “她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里建了个大池子……”赫蒂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近乎茫然,“在里面养软泥怪。” 高文:“……她养软泥怪干什么?!” “提交上来的报告说是要研究软泥怪的工业价值,但因为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内部的小组项目,项目细节她自己才知道。” 高文听的一脑门子问号,但就在他想要继续询问的时候,安装在书桌旁的魔网终端机却突然亮了起来,并发出响亮的嗡鸣声。 高文随手激活终端机,却没想到机器上方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来的正是瑞贝卡的身影。 “瑞贝卡?正好我正打算……” 然而高文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对方打断了,这姑娘在衣裙外面套着研究员的白袍,脸上手上都是油污,在画面里兴奋地上蹿下跳:“祖先大人祖先大人!!车!车!有车了!!” 高文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的一懵:“你说什么?” 赫蒂则看着瑞贝卡这毫无贵族气质的举动忍不住皱起了眉:“瑞贝卡——你又忘记了礼仪么?” “啊!姑妈!”瑞贝卡这才注意到赫蒂也在通讯器对面,瞬间表情和动作就僵硬下来,“您也在哈……” “你在机械制造所?”高文则在瑞贝卡停止蹦跶之后注意到了这姑娘身后的场景,在看到那些车床和宽阔的组装平台之后,他的心中一动,“是魔导车?!” “是!蛋蛋和我终于成功搞定最后几个问题了!我们造了个可以用的底盘!!”瑞贝卡兴奋地扑到了通讯器前,高文眼前的全息投影上百分之八十都被这姑娘那张满是油污的脸给占据了,“您快来看看!快来看看!” 通讯器的背景音里传来了尼古拉斯•蛋总的声音:“这怎么又成蛋蛋了——上次不还叫一声蛋先生的么?” 之后瑞贝卡似乎又说了什么,然而高文已经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他霍然起身,随手关掉了通讯器,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跟赫蒂说道:“你跟我一起来!” 赫蒂这时候脑海里还转着“瑞贝卡为什么要养软泥怪”的问题,但从高文的反应她便意识到——瑞贝卡恐怕又做出了什么惊人的成果,这个成果足够让老祖宗把什么软泥怪都扔到脑后去。 她赶紧答应一声,快步跟上了高文的步伐。 机械研究所,第一车间的“机械平台”旁,上百名穿着工装或研究员制服的技术人员聚集在一起,带着热切和自豪的表情看着平台上那来之不易的成果,瑞贝卡和自己的几个助手也站在人群中间,一脸兴奋地讨论着这种划时代造物未来可能的用途,而银白色的、脸上带着愉快笑容的尼古拉斯•蛋总则静静地漂浮在距离机械平台最近的地方,他感受着那台复杂机械内部每一个精妙的细节,每一个严丝合缝的齿轮和杠杆,每一个蓄势待发的斥力机关和泵装置,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盈在他那直径一点三米重一吨半的躯体中。 车间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瑞贝卡立刻抬起头,在看清来人之后,她兴奋地挥着手打起招呼:“祖先大人!姑妈!你们来啦!!” 高文穿过一群向自己致敬的研究人员,带着热切的眼光看着圆形平台上的那台机械造物:“就是它?” “如您所见……”瑞贝卡扬起手,学着管家或者高级侍从引见客人的姿势指向那造物,“它是不是很漂亮?” 坦白来讲,在这个时代很多人的审美观中,那东西恐怕都算不上漂亮,可在已经接受了塞西尔魔导机械画风的人眼中,它确实可以与“美学”联系在一起。 它是一台用黑色的钢铁打造起来的复杂机器,形态和高文印象中的汽车底盘略有相似,但又有巨大的差别。由于是测试品,它并没有外壳,几乎所有机械结构都直接暴露在外面,那些组装在一起的齿轮、杠杆和轮轴就像一头褪去了血肉的怪兽,这让它显得颇为吓人——却又有某种异样的美感。 由于没有外壳,高文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底盘的许多结构:有四个钢铁制造的车轮被安装在同样钢铁打造的骨架两侧,而一台小型化的、专为移动载具特殊设计的第二代魔能引擎则被安装在其尾部用于提供动力,大量符文遍布在整个底盘结构上,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魔网结构,而在底盘中央则可以看到一根很显眼的“梁”——它不仅仅是提供结构强度的大梁,更是魔力机关的一部分,高文看到有大量符文集中在这根梁上,底盘的魔网也和梁接驳在一起,还有许多控制符文扳机的连杆、钢丝机关也都被整合在了这根梁的前段,这种结构让他不禁产生了一丝既视感。 瑞贝卡很快就解答了他这种既视感的来源:“您是不是想到了魔导战舰上的‘动力脊’?” 高文恍然大悟:“同样的思路?” “是啊,魔导战舰的动力脊给了我们不小灵感,”瑞贝卡点点头,“把各种控制机构和能量传输结构整合成一个模块,尽可能减少中间结构,减少琐碎零件的数量,就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故障率,机器的可靠性也随之提升,而且一旦遇上故障检修起来也方便——故障实在太大的话甚至可以直接更换整个动力脊,这样一来在最短的时间里整套机械就能重新运转起来。我觉得今后只要是大型魔导机械,比如车船之类的,都可以用动力脊这种结构。” 高文一时间实在想不出现阶段有什么东西能替代这种架构,于是微微点头:“很好。” 动力脊架构可以说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和机械制造所建立以来由本土技术人员们打造出的最典型的技术成果——而且不但高文完全没有插手,就连瑞贝卡,也不是动力脊架构的主要发明人。 想出这个架构的是一群来自莱斯利地区的法师学徒们,他们在转职成为魔导技师之后被派去进行旧式舰船的魔导化改造,为了在一艘体积很大的战舰里塞进一套规模庞大的魔导装置,并且把所有复杂的系统都整合在一个稳定可靠的操控-供能结构里,他们参考了法师塔的控制技术,并提出了最初的动力脊构想。 而在那之后,近百名来自南境各地的符文师、机械师、魔法师和工匠们通力合作,第一代真正实用的“动力脊”才被造出来,并被运用到了极光号和晨星号上。 而现在,这个在魔导战舰上被证明确实稳定可靠的技术成果,经过机械制造所的技术人员们不眠不休的努力改造,又被成功小型化并安装到了第一代魔导车辆的底盘上。 如果瑞贝卡的方案可靠,那么“动力脊”架构会继续发展下去,并成为今后各种魔导载具以及各种大型魔能设施中的中枢结构——它会不断完善,不断普及,直到未来某一天,一个更加划时代的、更加稳定可靠的架构能取代它为止。 高文不知道应该如何描绘这种感觉——尽管他开启了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中不断涌现出的闪光却总能在他意料之外。 他抬起头,看向那“原型魔导车”的控制部分——有一张椅子被焊接在底盘的前中部,许多控制装置设置在座椅前方,和底盘其他位置上暴露出来的机械结构一样,那也是个完全无遮无挡的“驾驶席”。 至少方向盘还是他认识的样子。 但方向盘之外的好几个拉杆和踏板就与他前世的记忆不大相同了。 显然,设计者们并没有完全遵照高文最初提出的“概念方案”来设计这台机器的操作系统,他们依照自己的习惯规划了那些拉杆的功能和位置,也可能是根据“符文扳机”的特殊操作方式做出了这些改动,更有可能——他们询问了城里最有经验的马车夫,根据马车夫的驾车经验对整个操控席做了规划。 对此,高文不会发表意见,尽管他脑海里有着另一个世界的成熟设计,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但他知道自己那些经验并不总是适用的,而且在这里的专家也不是他,具体这些东西好不好用,还要看实际测试的结果。 至于现在,看着眼前那还没有封上外壳,到处都是外露的机械结构,仿佛某种朋克产物一般的原型魔导车,他心中只有欣喜——然而碍于祖宗包袱,他只能在人前做出严肃检阅的模样,并绕着机械平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才忍不住伸出手去好奇地摸着车轮:“……你们用什么造的轮胎?” 由于物质列表和科技树的偏差问题,塞西尔领至今没有橡胶——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都没有——没有橡胶,各种橡胶产物包括轮胎自然也无从谈起,在设计魔导车辆之初,高文预想中的困难之一就在这里。 轮胎有着巨大的作用,它能减少震动,让驾驶者更加舒适的同时延长机械结构的寿命,它能提供可靠的抓地摩擦,防止打滑,也防止钢铁制造的车轮直接被磨损,设计优秀的轮胎还能让车辆行驶更加省力,节约能源…… 然而没有橡胶,一切都是空想。 高文甚至考虑过用悬挂结构+履带的方式来勉强绕过这个难题,可是现在看来,瑞贝卡和尼古拉斯蛋的团队似乎已经解决了材料学上的问题——虽然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材料,但车轮外面的那一层物质显然不是橡胶。 它呈灰白色,手感粗糙而且有着一定的弹性,仔细闻一下的话似乎还有一丝非常轻微的泥土腥气。 瑞贝卡似乎很高兴看到无所不能的老祖宗也好奇地问自己问题,她叉着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祖先大人您猜我们用了什么?”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库,但在他想到答案之前,一起跟来的赫蒂便用手搓了搓车轮的表面,紧接着便露出不太肯定的神色:“这东西难道是……不会吧……你们用软泥怪的排泄物做……做轮胎?!” ------------ 第五百零八章 开动 听到赫蒂的话,高文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软泥怪的排泄物?! 那边瑞贝卡还在一脸兴奋地点头:“对呀对呀——我们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后院养了一大池子呢!其中一只软泥怪还是我亲手抓起来的……” 高文终于知道之前赫蒂汇报说瑞贝卡在养软泥怪是怎么回事了…… “真亏你想得出来!”赫蒂的表情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我都好奇你怎么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的……” 高文则忍不住捂着额头:“我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不恶心啊,”瑞贝卡立刻说道,“虽然说是软泥怪的排泄物,但软泥怪差不多是一种元素生物,它们排出来的东西更像是炼金反应中生成的混合熔渣,干干净净的——姑妈您当初不是还跟我说过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们甚至会用软泥怪的排泄物来敷在脸上改善皮肤么?” 赫蒂忍不住捂着脸:“……但那是一句骂人的话……” 瑞贝卡挠挠脑壳:“哎?是这样么?” 听着瑞贝卡和赫蒂的交谈,高文倒是很快就接受了眼前这“轮胎”的材料来源。 他是知道软泥怪的——一种力量弱小但又生命力很强的魔法生物,通常生存在魔力焦点附近,是土元素和生物质结合的产物。野生的软泥怪本身并没什么进攻性,但因为其栖息地靠近魔力焦点,因此附近经常会有较强的魔兽出没,要捕捉也不是很容易——但由于它们也没多大用处,因此除了少数法师为了采集特定的素材而寻找软泥怪之外,一般人也不会对那些低等的元素生物产生什么兴趣。 作为元素生物的软泥怪在啃食泥土与腐烂植物之后会留下各种各样的凝胶产物,那就是它们的“排泄物”,但就如瑞贝卡所说——只要心理上调整到位,那也只不过是魔法反应的副产物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从软泥怪的排泄物上寻找灵感,甚至想到用那玩意儿造轮胎……这着实是个清新脱俗的思路。 带着古怪的表情,赫蒂继续用手指戳了戳那灰白色略有弹性的“轮胎”,好奇地问道:“你应该处理过了吧?正常的软泥怪分泌物应该比这更软一些,而且味道也更重……” “我们往里面混了非常细的石英砂,至于气味则是用巨人木的树胶去除的,效果还不错,但我觉得应该还有优化的余地,”瑞贝卡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另外为了让软泥怪排出的分泌物更符合要求,我们还测试了很多种不同的‘饲料’,现在这个喂养配方肯定也不是最合适的……” 软泥怪是一种很奇特的元素生物,它们什么都吃,然后把吞噬进去的物质进行复杂的魔力反应,并在这个过程中汲取能量,它们的生理过程就如同一个不断持续的炼金反应,这也就导致了如果它们吃进去的东西不同,那么它们排出来的东西也会大不相同——当然,基本上都是各种粘度和硬度的凝胶产物。 看着那灰白色的“轮胎”,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恐怕真的没有天然橡胶,人类也永远无法制造出基于石油工业的人工橡胶,但替代方案仍然出现了。 一种低级原始的魔法生物竟解决了魔导工业中的大问题,姑且不论瑞贝卡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案的,仅仅这个事实,便足以让高文对未来产生足够的信心。 “它现在能开动么?”高文指着机械平台上的原型魔导车,满心期待地问道。 “当然~~”瑞贝卡愉快地说道,“在您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在悬空状态下启动过一次了,而且调整了很多小问题,现在它完全能开。虽然没试过,但我觉得它甚至能开到车间外面去。” 高文没有废话:“演示一下。” “好嘞~~”瑞贝卡早就在等着老祖宗这句话,立刻便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向机械平台——显然,她迫不及待地要亲自为大家演示这件魔导工业的奇迹结晶了。 高文看着瑞贝卡上了平台,然后爬到那堆由钢铁打造而成的机械怪兽上,看着她坐进那把简陋的、直接焊接在车架上的座椅,然后开始拉动操作席前的一个个杠杆和扳手,原型魔导车的底盘上,一个个符文渐渐明亮起来,低沉的嗡嗡声从动力脊和魔能引擎的连接处响起,无数齿轮和杠杆开始微微震颤,酝酿起澎湃的动力—— 赫蒂听着那堆机器里面传来的动静,看着一脸兴奋摆弄拉杆的瑞贝卡,脸上不禁带着担心:“先祖,这东西真的没问题么?” “你要相信她,”高文低声说道,“也相信这么多技术人员这么长时间的努力。” 赫蒂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她所有的话都在她看到眼前一幕之后咽了回去—— 那个沉重的、由黑色钢铁打造的、有无数外露机械结构的工业之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转子式魔能引擎带动所有的机械机关运转起来,伴随着震动和响声,它的四个车轮缓缓开始了转动。 “祖先大人您看!走起来啦!!” 瑞贝卡欢快地喊叫着,同时用力拉动了身体左侧的另外一根拉杆,伴随着一连串齿轮变动位置的咔咔声,车轮的转动速度随之加快——在一连串的噪声和震动中,这台庞大的机器走下了平台,就如人类的婴儿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它所发出的声音吵杂而响亮。 平台周围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发出了欢呼,并用力鼓起掌来。 高文知道尼古拉斯蛋的加工精度可以做到很高,但那是在蓝图已经完善的情况下,而在制造原型机的时候,为了验证蓝图和提高成功率,为了给所有机械结构留出足够的安全余值,为了便于机械师们确认所有结构的磨损比率以及便于拆装改造,这些最初始的机器都会在零件之间留下可以接受的余量,这些余量导致了原型魔导车在行驶过程中的噪声和震动——它们听起来吵杂混乱,可是机械学士们却感觉这种声音熟悉又亲切。 它意味着一个新的机械造物诞生了,那齿轮和杠杆的碰撞与摩擦声,就是新的机械之灵诞生在这世间之后所发出的响亮宣告。 瑞贝卡驾驶着那简陋的原型车走下了平台,随后控制着它在车间广阔的空地上行驶了一圈又一圈,这个本应该穿着华丽的贵族衣裙、坐在装饰有鲜花和黄金的露台上喝茶赏花的姑娘此刻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研究员外袍,坐在一堆铁架和零件之间,大呼小叫的声音甚至比她身子底下的机械还吵闹—— “祖先大人您看!姑妈您看!它真的走起来啦!它还能跑呢!!” 她笑得就像个孩子。 而在瑞贝卡欢快的笑声中,魔导车的拉杆被推入了更高的加速档——在车间空间能够许可的范围内,这台复杂的机器再一次加快了速度,它发出响亮的轰鸣声,魔能引擎驱动着齿轮组,让整辆车快速驶向车间的出口:很显然,瑞贝卡打算把车开到外面去。 赫蒂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但高文却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赫蒂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把没必要的担心都放到一旁:有一个传奇强者在这里看着,瑞贝卡和她制造出来的“机器朋友”再怎么样也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然而就在她刚刚舒了口气的时候,那台已经跑到车间大门前的机器车子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吱嘎声,伴随着仿佛金属碰撞一般的连续噪音,那辆车在一连串巨大的震动中缓缓停了下来,动力脊上的魔法符文也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高文和赫蒂对视了一眼,随后一大群人赶快跑向机车趴窝的地方。 瑞贝卡扳动着座椅旁边的拉杆,又使劲踩了踩脚下的踏板,在发现怎样都无法重新启动之后,她只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脸沮丧地跳到地面上。 “坏了。” 她哭丧着脸对高文说道。 然而就在高文想要安慰这姑娘几句的时候,瑞贝卡却已经转过头去,她从随身口袋里摸出了扳手和改锥,开始吭哧吭哧地拆卸魔能引擎与机械舱之间的盖板。 一大堆技术人员立刻围了上去,尼古拉斯蛋则漂浮到机车上方,开始帮助瑞贝卡把那些已经卡死甚至扭曲变形的齿轮从变速箱和差速器里弄出来。 当着高文和赫蒂的面,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便开始讨论起来: “换挡的地方好像卡死了……” “差速器似乎没问题……是在变速箱突然卡死之后因为惯性前进而受损的。” “怎么会卡死呢……单独测试的时候都没问题啊?” “是不是润滑用的油脂在摩擦受热之后效果下降了?” “肯定不是,魔偶里用的也是这种炼金油膏,魔偶动力核心的温度可比齿轮摩擦要高多了……” “哎哎你们看这个连杆——好像是它卡住的!震动的时候脱落了!这个地方的连接方式有问题!” 在高文还犹豫着要不要凑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技术人员们的讨论便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瑞贝卡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这姑娘脸上手上又多了好几道油污,但她那刚刚还很沮丧的眼睛却已经重新闪亮起来:“祖先大人,问题搞明白啦!有一根连杆的连接有问题……” “这是我们的失误,”一名身穿蓝色工装的机械学士站了出来,高文认出这是汉默尔的学徒之一,“我们没有估计好震动的影响。” “没关系,原型机出问题才是正常的。”高文却丝毫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此刻愉快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因这小小的机械故障而减弱半分。 虽然出了机械故障,但这只是研发过程中难以避免的小插曲——瑞贝卡开着原型魔导车走下了平台,这才是今天这场测试真正的意义。 这说明至少从总体上,魔导车的设计已经成功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车间中央那机械平台的方向,随后又收回视线,看着正静静停在车间门口的原型车。 从走下机械平台,在车间内测试行驶,再开到车间出口,第一辆魔导机车应该只行驶了四五百米。 真好,足足有四五百米。 ------------ 第五百零九章 高文的替代方案 在确认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之后,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一系列的修复,重新设计,组装,测试…… 有尼古拉斯蛋这个超神级别的精工车床在,这一切都进行的异常迅速——基本上一个零件从设计方案到实际成品只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安装在机器里面了。 看着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在平台周围忙忙碌碌地重新测试整套系统,赫蒂忍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瑞贝卡这孩子……太不沉稳了,她应该进行完善的测试之后再找你汇报的。” “是我让她只要有了样品就第一时间来汇报的,”高文看着在一帮技术专家中间忙碌,还时不时对身边人下达指令的瑞贝卡,脸上带着笑意,“当然,更加完善的测试流程和这方面的规章制度确实是研发部门必然的发展方向,这就要看瑞贝卡将来的工作了……就现在看来,这孩子干得还不错。” 即便是一向对瑞贝卡要求很严格(虽然严格要求也没什么效果)的赫蒂,此刻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她远远地注视着正沉浸在机器世界中的瑞贝卡,良久才轻声叹息:“……是啊……她干的确实不错,而且她还带出了这么多同样有才能的学徒……如果是两年前有人跟我说瑞贝卡可以做到这一切,我一定会认为那人是来骗钱的。” “这个世界上有才干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可以发挥才干的地方,好在塞西尔可以给这些人机会,因此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吸引更多有能力的人加入到这些项目里来,”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人才招募和教育培训工作进展的怎么样?” “有大量工匠和低阶的超凡者或者超凡学徒们响应政务厅的招募——塞西尔家族统一南境的事实给了这些人很大信心,而且新的宣传手段也能把他们从各地吸引出来,只不过要把这些人转化成合格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他们原先的技能水平参差不齐,流派各异,还缺乏标准工业概念,招一千个学徒只需要三天,要把他们培养的可以在工厂入岗却需要小半年,要让他们能进实验室就更麻烦了,基本都是靠天赋,通过率还不到一成,”赫蒂面有愁色地说道,“就像您说的那样,要想真正解决人才缺口,还是要把基础教育推广下去——只有学校才能像工厂生产产品一样大批量、高质量并且统一标准地培养出人才来。” 高文知道赫蒂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微微点头:“但现阶段我们没有足够的学校……也没有足够的老师,甚至没有足够的政务厅人员来研究学校到底该怎么运作,是吧。” “如您所说,缺口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绝望——房子不够可以加班加点地盖出来,机器不够可以用人力来凑,但老师的培养……没办法加速,”赫蒂皱着眉,语气严肃,“工业印刷机出来之后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课本不够的问题,却没有足够的老师去教,从民间招募到的初级教师在学校里能派上用场的知识基本上只有拼写和基础算术……”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现阶段最缺的是教授基础符文学、魔导工业常识、塞西尔社会通识以及思想综合这四门课的老师——这方面的知识都是新领域,老师去上课之前还得自己先上小半年的课,这才勉强能教别人,而且还要一边上课一边回来补课,因为新知识在不断出现。” 赫蒂所说的问题是塞西尔领地扩大之后所面对的最严重的问题之一,也是无法“加速解决”的问题,目前整个南境正在以四个工业新城加上塞西尔本城这五座城市作为基准点,以十字轴线的覆盖范围兴建起大量通识学校,但不管哪一个学校都在面临严重的教师短缺——政务厅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勉强招募到了足够的识字和算数老师,但比这更复杂一点的知识…… 除了塞西尔城出身的人,谁知道魔导工业是什么玩意儿?谁知道完整的塞西尔法律?谁懂符文学? 除了这些看上去很专业的课程,社会通识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在塞西尔城之外的绝大部分地区,甚至没人知道冬天暖气怎么开,魔晶石台灯怎么用,如何用水泵浇地,如何用脱粒机打粮…… 这些新事物推广出去之后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老百姓根本不敢用,敢用也不会用,会用也不信任机器——政务厅每派十个人去田间安装水泵,就要再派十个人去各处宣传水泵不吃人…… 而且政务厅本身还是缺人的。 高文微微叹了口气。 在这片百废待兴,只要拳头大就能建立权威的土地上,作为拳头最大本身又有权威的开国英雄,他要建立一个公国非常容易,但要建设这个公国……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可以一年立国,但却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来治国…… 不过问题虽然难办,却不是没有解决方案,硬性的时间成本或许无法压缩,但就如软泥怪的排泄物能作为橡胶的替代方案一样,用某些“替代方案”来绕过,或者至少部分绕过目前的难题还是可行的。 高文抬起头,看了正在人群里兴高采烈地忙活的瑞贝卡一眼,慢慢说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在教育人员不足的情况下快速进行知识推广。” 赫蒂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一向智慧卓绝的老祖宗果然不负所望,这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她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您是说……” “远程教育吧,”高文说道,“用魔网,把知识送出去。” 感谢魔导技术特殊的发展路线,也感谢这个世界本身的技术积累——谁能想到在一个社会结构近似中世纪的世界,远程全息通讯网络竟然可以比高速公路出现的更早? 赫蒂是个聪明人,她之前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方向,此刻被高文略微提醒,她便瞬间搞明白了先祖的意图。 “这真是……”她的呼吸甚至都不禁急促起来,“这个方法太好了!!” “别太激动,我也拿不准它的成效具体会怎样,”高文让略有些激动的赫蒂冷静下来,“先尝试在魔网广播中增加一个‘教育’节目组吧,直播通识学校的课程,另外再组织一批人手——可以从通识学校里抽人——把社会常识等方面的基础必备知识编纂起来,用留影水晶记录,以定期循环的方式播出。另外,出版物方面也要编纂这一类的书籍,重点讲怎么种地,怎么盖房子,怎么使用魔导机器,然后全境刊发。” 现在南境整体的识字率或许还没达到能够让人民自行学习这些书籍的程度,大部分普通人也缺乏主动的学习欲,但等到明年的粮食收获,那些积极学习新知识,积极响应政务厅的人切切实实地得了好处,“标杆效应”就会展现出其威力,普通人学习新知识的动力就将得到极大提升,但等到那时候再火急火燎地编制相关教材可就来不及了,必然会损失至少一年的“黄金时间”,因此高文要提前做准备才行。 “是,”赫蒂立刻点头,“我会让戈德温先生和桑提斯先生去组织这方面的人手。” 一阵叮咣叮咣的机械噪音从旁边传来,高文和赫蒂的交谈也随之停下。 经过了一大帮技术人员的紧急调整,经过了瑞贝卡的简单测试,那台刚刚趴窝的魔导车再次开动起来,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高文附近。 “祖先大人!您看!又开起来啦!!”瑞贝卡坐在魔导车那简陋的驾驶席上,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拉着某个操作杆,高兴地跟高文打着招呼,“而且您看,我刚才还让蛋先生给它加了个可以提醒其他车辆和行人的钟……”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拽了方向盘旁边的某根拉杆一下,于是车子侧面的一个滚筒状装置立刻便翻滚起来,从里面传出了响亮又吵闹的钢片碰撞声。 这钢片碰撞的声音可比车子的噪声要闹心许多,赫蒂立刻就捂住了耳朵:“你快把那东西关掉——你在车上装那东西是专门用来折磨别人耳朵的么?” 然而子爵小姐显然对自己的创造能力十分满意:“但是这样一来,驾车的人就不用像马车夫上路的时候那样依靠大喊大叫来让行人让开啦!” “我觉得你这车开动起来的动静就足够让所有人知道它在哪了,”赫蒂一边用力揉着被震疼的双耳一边抱怨道,“我的天……你竟然只用了几十分钟就想出来一个新的折磨人的小机器……” “真的很吵闹么?”瑞贝卡挠了挠脑壳,“我还觉得这东西很好用呢,比机械钟里的同类小巧多了……”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赫蒂和瑞贝卡的交涉,说实话,他之前竟完全没想到原型魔导车是没有车笛的——如果不是瑞贝卡灵机一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款机械车竟然要依靠司机大喊大叫来提醒行人和其他车辆注意避让——但从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认为瑞贝卡新发明的这个“警示钟”实在太吵闹了些…… “这个装置确实有用,但你回头最好还是想办法优化一下它的动静,实在不行用气囊连接一根铜管,做个汽笛也比把一堆钢片和撞锤塞在滚筒里的动静要好,”高文看着瑞贝卡,脸上带着微笑,“你先下来吧,有件事跟你说。” “噢,”瑞贝卡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什么事啊?” “我们要把魔导机器方面的基础知识教给普通人,”高文说道,“最基础的那些,包括什么是斥力机关,魔能引擎是什么,魔能熔炉又是如何工作的,等等诸如此类的知识。” 瑞贝卡眨眨眼:“哦,这个我知道啊,通用学院那边就有这方面的课,我还去教过呢!” 赫蒂上前理了理这姑娘乱糟糟的头发:“但现在我们要把这些东西教给更多人了……所以你先洗个头去!” (我又要推书了!灵异类,书名《饮了这碗孟婆汤》,之前推过一次的,让人惊讶地活到了今天,最近甚至好像要上架,思前想后……再推一把,这种一次奶不死的往往后续都有点东西,而且这还是小众的灵异,值得期待一下23333。) ------------ 第五百一十章 知识传播 塞西尔城的行政中枢——政务厅内,诺里斯带着他的几个助手来到了新闻与宣传部的办公室。 曾几何时,这个与土地和庄稼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实农民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样的房间里——宽敞明亮的建筑物,大人物办公的地方,坚固美观的书桌和椅子,摆满书本和卷宗的书架,还有屋顶上的魔晶石灯,在过去,哪怕是庄园主的大屋子里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房间——然而现在,他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这儿。 而且他的身份还是农业部门的负责人,是为领主管理农事的人——用以前的话说,就是“上流人”。 已经换上干净体面衣服,多多少少也适应了在政务厅和其他政务官员打交道的诺里斯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现在他站在这样的地方已经不紧张了,但直到去年,他见到领地上的骑士老爷们还是会结巴的。 几个助手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这些都是诺里斯亲自挑选出来的年轻人——他们读书识字,而且也懂种庄稼,能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人非常难找,因此诺里斯这大半年来只要有机会就会带着他们,想尽快让这几个年轻人成长起来。 他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虽然这样的年纪放在超凡者中还属于壮年,但他不是超凡者,而且年轻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饿,一身的毛病不是依靠这两年吃饱穿暖以及喝两瓶炼金药水就能弥补回来的,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会离开这个岗位。 对此,他倒是没有太多遗憾,因为这几年时间里他就已经过上了曾经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但他总觉得这样会对不起领主的一番信任——他想在自己精力还旺盛的时候,至少能把农业部这些青涩的年轻人培养到能够独当一面,至少要把自己当了农业部主事人之后遇上的沟沟坎坎和犯的错都尽可能地告诉后来人,还要把自己积累了半辈子的各种知识和经验都流传下去…… 农业部长脑海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一阵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留着花白胡子,身穿学者长袍,气质儒雅沉稳的戈德温??奥兰多推门进来:“啊,诺里斯先生——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最近实在是有点忙……” “快别这么说,”诺里斯赶忙迎上前去——在这片土地上,他的身份和戈德温??奥兰多是对等的,然而前半辈子的生活经历都让他习惯性地将“学者”视作是十足的上等人,现在哪怕能平等相处了,他也会带着一种敬意和对方接触,“是我们早到了十几分钟——现在时间刚刚好。” “请坐吧——先生们,都请坐吧,”戈德温招呼着每个人坐下,随后直入正题,“那么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领主和赫蒂女士有一项新的计划,它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我才把你们招呼到这里,而且下午我还会把汉默尔先生和詹妮小姐也叫来,它需要很多人的合作。” 诺里斯一时间有点困惑:“农业,冶炼,还有符文研究院?” “先看看这个吧,你们很快就明白了,”戈德温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诺里斯先生,这个应该是你编写的吧?” 诺里斯拿过那本小册子,看到小册子上印着通俗易懂的字:《甜木根和豆类作物的种植和收获》。 “当然,这是我写的,领主让我把种地的经验变成册子,教给其他农夫,我就自己琢磨着写了这么本……书,”诺里斯说道,言语间却有些羞愧,因为他眼前坐着的是在王都都鼎鼎有名的大学者,自己在这位著作无数的学者面前谈论起自己写的“书”,实在是一件很考验自信的事,“怎么,这个……有问题么?” “当然没有问题,而且现在我们需要更多的册子了,”戈德温??奥兰多说道,这位大学者脸上洋溢起了年轻人般的光彩,“让我们赞美印刷机——当然更要赞美那些发明出印刷机的可敬的人们——知识的大传播开始了。根据领主的命令,我们要编写一套名为‘万物基础’的丛书,它涵盖包括农业常识、魔导工业、社会常识、魔法常识、自然常识、神学常识和地理历史在内的七个大类,未来还可能会涵盖更多。诺里斯先生,你曾经编写的这个小册子非常有用,塞西尔城有许多农民依靠你教授的知识获得了丰收,但现在你的工作要更进一步了——” 诺里斯仔细听着戈德温??奥兰多的每一个字,他的身体微微向前佝偻着,半辈子风吹雨打在他脸上留下的皱纹就如田间的沟壑一般,仿佛记录着他的整个前半生,恍惚间,他突然醒悟了,醒悟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确实有些东西要流传下去—— “诺里斯先生,我只擅长文字,并不懂农事,所以这部分内容我希望能得到你和你的学徒们的帮助,”戈德温??奥兰多诚恳地说道,以前的他绝不会想到要去向一个农民求取知识,而现在的他则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向一个农民求学有什么不对——他的热情已经被点燃,现在脑海中只有“知识的大传播”几个字,“我们需要你的知识。” …… “我们需要你的知识……” 魔网广播中心的休息室内,詹妮回忆着几天前赫蒂女士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她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用了好几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稿件和资料。 负责调试机器设备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仍然在隔壁房间忙碌着,休息室内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但就在这时,詹妮突然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却看到瑞贝卡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自己身旁,这位子爵小姐一手抓着一摞纸,另一只手却正递过来几个糖块:“紧张嘛?紧张你就吃点糖!” “啊……谢谢,”詹妮道着谢接过糖块,随后一边把糖放进嘴里一边好奇地看着瑞贝卡手中的纸张,“你等一下也要……录‘节目’么?” “是啊,我在你后面录,”瑞贝卡晃了晃手里的稿纸,然后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一堆机器模型,“几种常见魔导机械的辨认方式和使用说明,还有最原始的斥力活塞式魔能引擎的示意。” 因为曾一同研究符文学,还共同编辑过第一版的“低阶法术-符文阵列对照表”,詹妮和瑞贝卡的关系很好,这位有着一头白发,总是在研究院里深居简出的符文师没有隐瞒自己的紧张:“我……等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办?” “那就重新录呗,”瑞贝卡摆摆手,“今天又不是直播——多录几次总能成功的。不过三天后就要做第一次直播了,到那时候你可要注意点。” 詹妮似乎略微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忍不住感慨起来:“真佩服吉普莉小姐……据说她第一次就是直播。” “其实只要放松点,没什么紧张的嘛,只不过是站在台子前演示几个最简单的小实验罢了,摆弄摆弄符文,让大家看看最基础的符文是怎么运作的,你在研究院里带学徒教的内容可比那要深奥多了——你不照样能教好么?” “可不一样,”詹妮苦笑着摇头,“如果在身边站几个学徒,让我给他们讲课,我反而不紧张了,但刚才我看了里面的演播厅……要站在一个空荡荡的台子上对着一大堆魔网终端机和半屋子面无表情的技术员做演示,我真有点紧张。而且一想到那些影像还会被记录下来,被放到魔网广播里……” 詹妮说着,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紧张之色再度浮现出来。 “没办法,那是为了保证实验细节能被拍到……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下次录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让一两个助手上台,能打打下手,还能减少紧张……”瑞贝卡的思路似乎被打开了,开始带着愉快的表情巴拉巴拉起来,但她刚说到一半,视线却落在了詹妮的脸上。 这位来自王都的符文师,符文研究院的院长,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奠基者之一,正用手不自然地拢着耳朵边的几缕长发。 詹妮今天特意重新梳理了她那一头白色的长发,柔顺的发丝从脸颊侧面垂坠至胸前,头发几乎遮挡了她的半副面孔。 然而即便如此,在发丝的缝隙间,在她那露出来的脖颈处,那些醒目的烧伤疤痕仍然清晰可见。 明明平日里已经几乎不再在意这些疤痕,在研究院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去遮掩它们,然而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这位符文师小姐显然还是在意的。 詹妮注意到了瑞贝卡的视线,顿时更加不自然起来,她再次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样……还看得见吗?” “看得见,”瑞贝卡点点头,“而且不管怎样都会看见。” 詹妮拢头发的动作顿时僵硬下来,她的表情显得沮丧而又失望:“我其实试过皮特曼大师的祛疤药膏,但一点都没管用……” “皮特曼的药膏只要是私下卖的就几乎都没用,”瑞贝卡撇了撇嘴,随后一脸认真地看着詹妮,“而且我觉得你也不用遮挡它们——相反,我觉得你应该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詹妮惊讶地看着自己这第一位跨越身份隔阂与自己坦诚相交的朋友:“为什……” “因为你很漂亮啊,”瑞贝卡很坦然地说道,“真的——你很漂亮的,虽然有这些疤,但它们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詹妮犹豫着,她很高兴听到瑞贝卡的夸赞,却不知道这些夸赞是否真的属于自己,而在她的犹豫中,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你因为这些疤痕而羞愧么?” 詹妮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慌忙起身:“领主……” 高文摆摆手,示意詹妮无须多礼:“应该为这些疤痕羞愧的是你那个导师,而不是你——当然,不管选择遮挡它们还是无视它们都是你自己的权力,只不过在我看来,我并不觉得你这些疤痕是丑的,更不觉得你有必要为此羞愧。” 通往演播厅的门打开了,一名技术人员从里面走出来,对着詹妮说道:“詹妮小姐——机器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詹妮抓了抓手里的几张纸,略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 高文静静地看着她:“你是要将知识传播出去的,你应该因你的知识而自豪,因为在这份知识背后还站着那位无名的野法师,还站着拉文凯斯先生——你确定要带着忐忑和羞愧,而不是带着自豪与自信去介绍他们么?” 瑞贝卡也站了起来,她用力抓了抓詹妮的胳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加油!” 詹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几页已经快被她抓烂了的稿纸,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她挽起头发,迈步走向不远处的那扇门。 看着詹妮的背影,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总要走出第一步的。” “是啊,我也觉得她该走出来了——明明很漂亮,”瑞贝卡嘀咕着,随后好奇地看向高文,“不过话说回来,祖先大人您怎么也来啦?” “赫蒂很不放心你,”高文无奈而哭笑不得地说道,“当然我也挺不放心的——我怕你把这地方给炸了。” “哇——” .com。妙书屋.com ------------ 第五百一十一章 进城 雾月降临。 冬天来了。 安苏的冬季总是来的很早,往往在霜月结束之前,很多地区便已经进入萧瑟空寂的时节,田间的作物完成了收割,过冬的粮食和柴火被早早储备进家家户户,随后从城市到乡村,从堡垒到民舍,大街小巷之间便再难见到成群结队的人影,人们就像荒野中过冬的动物一样,会在寒冷彻底降临之前回到遮风挡雨的家里,静静等待春天的来临。 但塞西尔城已经有两年不曾这样了,对于塞西尔人而言,冬天仍然是个可以照常出门做工的日子。 昨夜一场细雨刚过——这很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次雨水——细雨浇湿了城市街头的水泥和石板路面,滋润了路边街角的耐寒花草树木,而当太阳升起来之后,水汽便微微升腾起来,再借着城市地区略高的地面温度,这些水汽就形成了雾,并笼罩在每一个有人烟聚集的地方。这稀薄的雾和提丰境内那种会遮蔽视线的冬日大雾不同,却带着一种令人舒适且慵懒的感觉——就好像在一个朦胧而美好的梦境中醒来一般。 巨日的光辉便照耀着这样的塞西尔城。 在这初冬寒冷的早晨,人们吃过一餐饱饭,穿着暖和的衣服,便走出家门准备去工作,而随着街头巷尾的人越来越多,整座城市也渐渐苏醒过来。 清晨那点稀薄的雾气很快便被太阳的热力驱散,城市掀去了那层朦胧的面纱,一切光景都变得清晰明快。 一辆造型纹饰在本地不太常见的马车驶进了塞西尔商业区的大门,轻快的马蹄声哒哒哒地撒过街道,阳光洒在马车的车篷上,让那些被雨水清洗过的铜制铸件闪闪发亮。 车厢侧面的盖板被人打开了一条缝,一双明亮的眼睛从里面看向外面,足足看了数分钟,那双眼睛才缩回去。 “父亲,塞西尔的街道真宽!”马车里,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人看向坐在车厢后部的中年人说道,“而且他们的房子……都非常高大!”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么多房子……”车厢后部的中年人——来自卡洛尔领的大商人科德也难掩心中惊讶,但在长子面前,他还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淡然,“别表现的像个没进过城的乡下人——帕尔,我们是代表卡洛尔商人协会,来面见南境的统治者的。” “是的,父亲。” 被称作帕尔的年轻人慌忙低下头,认真听着父亲的教诲——他的父亲科德是卡洛尔地区最成功的大商人,这位大商人素来以精准的判断力和执行力著名,正是因为他当初第一个响应政务厅号召,在商人联盟协议上签字,才让家族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到现在甚至有了代表卡洛尔商会来面见南境统治者的机会,面对这样一位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能力的成功者,年轻的帕尔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看到长子的态度,大商人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放缓了语气:“不过在不影响旁人印象的前提下,也应注意谨慎细致地观察周围,不管是商机还是人脉,往往最初都隐藏在环境的细节里。就如这座城市——它发展的是如此之快,人口增加的也是如此之快,这就意味着它的商机简直无穷无尽……” 科德一边说着,一边透过车厢侧面打开的盖板,看着塞西尔的街头:“……这是一座流金之城啊……” 几乎在科德话音落下的瞬间,城市中心的大型机械钟发出了响亮的奏鸣——八点整。 安置在各处广场以及大型街道路口的一座座魔网终端机同时启动了。 魔力灌注入基座,在复杂的魔纹和符文之间震荡共鸣,随之又被注入投影水晶,街头巷尾的空气中浮现出了抖动的光影,那光影又迅速凝聚成一个个清晰的全息投影,面带微笑的吉普莉站在投影中,和所有人打着招呼:“早安,塞西尔公民们,现在是塞西尔时间八点整,‘女巫’吉普莉向你们问好。 “今天,我们睿智而可敬的机械学士、魔导技师、符文大师们将为我们带来一种全新的魔导机械,展出地点位于塞西尔中心开拓者广场,各处魔网终端也将为大家带来现场直播……” 马车车厢内,正看到这一幕的科德瞪大了眼睛,低声惊呼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帕尔也被吓了一跳,他已经完全打开了盖板,伸长脖子看着外面,良久才想起来回答:“父亲,我听说过这个——在康德就有!这个叫魔网终端!” “我也听说过……那些从南边来的行商跟我描述过它……”科德喃喃自语着,“原来是这种东西么……” “父亲?” “觐见时间还早——我们先去那个开拓者广场。” 中央广场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住在广场周围的人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士兵们在广场周围警戒,身穿白袍和蓝衣的技术人员们也聚集了起来,周围有一条街道被提前清空,说是要运送大型的机械——一个成熟且经验丰富的塞西尔市民对这一切是不会陌生的。 这意味着伟大的领主和充满智慧的学者们又有了新的造物要展示给大家。 别处的平民或许不关心他们的领主在做什么,但塞西尔人不一样,他们知道,领主在这个广场上展示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和大家息息相关的,它们通常是新的魔导机器,有时候则是书刊报纸这样的事物,不管哪一样,它们很快都会成为大家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多半会为生活带来很大的好处。 人们聚集着,关注着,讨论着今天将要展出的东西是什么,然而直到“女巫”小姐所公布的时间临近,人们也没看到广场中央的平台上有什么东西。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而就在讨论声逐渐变大的时候,一个从广场外面传来的、尖锐而响亮的怪声突然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 那声音好像是某种铜管发出来的,动静很大,在广场上聚集的人几乎各个都被吓了一跳——而当他们看清那个正越过广场边缘,沿着士兵们清出的道路向着广场中央驶来的大家伙之后,他们被吓了第二跳。 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它是一个由钢铁打造的庞然大物,几乎比马车还大上一圈,周围的车轮似乎说明了那是一辆车,然而在那车子前方却看不到任何牵引车辆的牲畜:这台庞然大物竟然是自己行驶起来的!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塞西尔市民也忍不住惊呼起来,但却几乎没有人惊慌失措,他们只是带着一点点紧张看着那辆由钢铁打造的怪车慢慢开到广场中央,看着它在士兵和技术人员中间稳稳当当地停止下来,他们好奇地看着那车子的外壳,看着它那方方正正的车头、后半截的开放式车厢以及车子前面的魔晶石灯具,还有它那又高又大的车轮——考虑到目前南境的实际建设情况,为了让这辆车可以适应恶劣的路况,它的车轮直径、底盘高度以及内在的减震、平衡结构在最终定型出厂的时候又进行了一次调整,这让它的车轮部分显得更加威猛而令人印象深刻。 那辆车在停稳之后又过了一会,随后它前中段的外壳突然打开了——那里有一扇门——一个精神十足的姑娘从里面跳了出来。 人们立刻鼓起掌来,有人微笑着脱帽致敬,有人微微弯腰致意,一个站在广场内缘的老妇人开心地笑着:“看吧——果然是咱们的瑞贝卡小姐。” 旁边人也笑起来:“这种东西肯定有她的份。” “大家好!这个东西叫魔导车——也叫魔能驱动车,”瑞贝卡高兴地跟广场上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作为第一代,它的型号是‘魔能475型’……” 魔能475型。 这是为了纪念有史以来第一辆魔导车在走下组装台之后成功行驶的第一段路程——475米。 当时瑞贝卡为了测试而安装在车轮里的一个机械计数盘准确记录了这段路程的长度。 人们再次鼓起掌来——尽管很多人其实还没搞明白这个名叫魔导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概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鼓掌,一方面是因为活泼又热情的瑞贝卡从来都很受大家喜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这个叫魔导车的东西看上去真的很不可思议。 在广场的一角,一对父子正目瞪口呆地站着。 “别表现的像个没进过城的乡下人”,大商人科德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才对儿子说过的话。 然而……他有什么办法呢? 位于塞西尔公国的北方边陲,紧挨着磐石要塞的卡洛尔城……此刻确实就是乡下。 虽然在仅仅两年前,那里还因为靠近圣灵平原而被视作南境最有机会,最接近“王国潮流中心”的地方…… “父亲,”年轻的帕尔终于从目瞪口呆的状态清醒过来,他咽了口口水,“那辆车是用魔法机关驱动的么?那是魔偶?” “它确实是用魔法机关驱动的,但绝不是魔偶,你看那个车门里面的景象——看到那些操控用的拉杆了么?它是一台魔导机器,就和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些矿山机器一样。” “矿山机器……”帕尔若有所思地说道,“您是说,它也是做给普通人用的?” “是的,毫无疑问——根据我的分析,我们的领主一向致力于制造这种能让普通人使用的魔法造物,”科德一边说着,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广场上的瑞贝卡向人们介绍“魔导车”的概念,他低声自语起来,“果然如此……它也是用魔能引擎驱动的……那它的力气一定比牛马大多了,而且还不用吃草料……” “父亲?”帕尔好奇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您说什么?” “帕尔,我的儿子,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吧,看你能找到多少机会——”大商人科德的眼睛中充斥着如火一般的热情,这位已经人到中年,在旁人眼中快到可以功成身退的年纪的大商人斗志昂扬起来,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独自行商的岁月,回到了第一次离开故乡,去外地谋求生意时的那段日子,他想起了在第一次看到城市街头时,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和那么多货物之后,自己偶然间听到的一句话。 “我的儿子啊,这里……遍地都是黄金……” ------------ 第五百一十二章 偶遇 宽阔干净的街道,高耸而整齐规划的建筑,仿佛卫队一般立在路旁的魔晶石路灯,半空中漂浮的魔法投影,广场上展出的不可思议的魔导机器…… 大商人科德坐在马车上,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商人,他已经成功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开始以冷静淡然的表情观察外面的景象,但他心中的风浪仍然没有消退分毫。 卡洛尔曾经是个子爵领,但由于紧邻着圣灵平原,有着繁盛的贸易,它曾经是南境最富裕的地区之一,卡洛尔城的繁华一向是科德甚为满意和自豪的地方,但和眼前这座城市比起来…… 不,两座城市根本没有对比的必要。 这里的空气中丝毫没有大城市常见的便溺腐臭气味,也看不到衣衫褴褛的贫民和农奴在街边走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似乎浸透在空气中,这种秩序感是科德在任何地方都未曾见过的。 他知道卡洛尔城新建的政务厅,也知道政务厅颁布的一系列新法律——那些新法律有一些得到了当地人的支持,比如降低税负、分配土地,而另一些则推行艰难,比如卫生法和部分工作制度,坦白来讲,哪怕是科德也并不能全部理解那些新政的意义——然而在看到塞西尔城今日的景象之后,他至少意识到一件事: 住在这样一座城市里,起码比住在卡洛尔城舒服。 回去之后应该动员一下商业协会的人了,至少要让大家都心甘情愿地执行卫生法案…… 马车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市街,转过两个弯,周围便渐渐显得清静下来。 开拓者广场紧挨着政务厅和领主府,二者之间仅隔着两条街道,中间没有城墙,也没有护城河,仅有一些哨所护卫着通向行政区的道路,商人的马车在其中一处哨所停下,接受检查。 科德和帕尔早早准备好了打点士兵所需的钱币,在马车停稳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服从命令下了车,然后看到一个身穿魔能铠甲的战士走过来:“停车检查——请出示身份证明。” 科德赶紧从怀里摸出由塞西尔商业部签发的身份证明,以及帕德里克部长亲笔签名的介绍信,一边递给士兵一边估摸着这样的守卫需要多少钱才能打点到位——他虽然跟帕尔说自己来过塞西尔,但也不过是去年为了出售药材原料跟着家族的船队来过这里一次而已,之后他便再没来过,对这座城市实在说不上有多了解。 所谓的“来过塞西尔”,多少有些自我吹嘘的成分在里面。 而就在他思索的短暂片刻中,士兵已经检查完文件并确认了文件上的黑白人像,另有两名士兵则检查了马车的情况,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传入科德和帕尔的耳朵:“检查通过——你们可以进去了。” 科德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一懵:“啊……啊?” “你们可以进去了,”士兵再次重复了一遍,在注意到商人脸上困惑的表情之后,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再次确认上面的内容,“确实没有问题——进去吧,拿着你们的通行证。” 科德晕晕乎乎地拿着文件和发给自己的通行证,和帕尔一起回到了马车上,直到马车离开哨所,他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帕尔也是满心困惑:“父亲……刚才那几个士兵是不是忘了收我们的钱?”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忘,”科德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嘀咕起来,“卡洛尔那边也是,这边也是……公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带着一脑门子的困惑,商人父子乘坐的马车继续向前。 片刻之后,他们便来到了领主府前。 离开马车,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宅邸,科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把一路走来所有的惊讶、好奇、困惑和兴奋都仔细地藏在那副平静淡然的面容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无可挑剔的衣着,在一名领主府卫兵的陪同下,带着帕尔向前走去。 停在领主府前的不只有一辆车,显然这里还有别的访客,在那扇描绘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大门前,科德看到一位年轻女子正走出来,她穿着得体的女士冬装,迈步走下台阶,似乎正打算离开。 门前的守卫显然与年轻女子很熟,他们短暂地闲聊了几句。 “吉普莉小姐——这么快就汇报完了?” 年轻女子话中带着笑意:“只是例行报告。” 守卫带着一丝期待:“明天还会有节目么?” “当然,每天都有——而且最近几天说不定还有新节目可看。” 科德来到了门前,陪同的卫兵上前进行交接,而那名被称作“吉普莉小姐”的年轻女子则回过头来,好奇地看了这位来自卡洛尔城的大商人一眼。 “你好。”年轻女子微微点头,礼貌地说道。 “啊——我在那个……魔法投影上看到你了!”科德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这才发现对方竟然就是自己之前在城里的全息投影上看见过的那个人——这种之前还在全息投影上看着,突然就看到真人的奇妙感觉让这位大商人颇为惊奇,随后他便以完美无缺的男士风度行了一礼,“‘女巫’小姐,您比投影上看到的还美丽。” “谢谢您的夸奖。”吉普莉微笑着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心中却浮现出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眼前这个中年商人的面孔和她脑海中的某张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科德也多看了吉普莉一眼——在抛开“魔法投影”这层隔阂之后,他看着这位“女巫”小姐,心中也突然一动,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两个人异口同声:“我们是不是见过?” 在同一个瞬间,他们都找到了这种熟悉感的源头。 在十几年前的某个秋季,一个刚刚接过家族生意的年轻商人闯荡南境,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雄心勃勃。 在那个秋天,一个逃难的法师学徒流落在异乡,饥肠辘辘。 年轻商人寻找着商机,带着某种昂扬的心情,他找到占卜的摊位,想听几句好话。 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法师学徒寻找着食物,她拿出了刚学到的几个戏法,想换两块面包。 一种无言而短暂的尴尬在领主府的台阶前凝滞下来,卡洛尔的大商人和魔网上知名的女巫小姐面对面站着,几秒种后,尴尬被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打破了。 “你说那城里遍地黄金,”科德向前一步,伸出手去,“科德,来自卡洛尔。” “吉普莉,很高兴再次认识您,”吉普莉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很抱歉,当时是骗您的,我很饿。” “我知道,”科德松开手,礼貌地向后退了一步,“我能看出来,你根本不会占卜。” 吉普莉微笑着:“但从那天之后就会了。” 他们错身而过,大商人走向了领主府的大门,女巫小姐则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但在乘上马车之前,吉普莉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高声说道:“科德先生——这座城遍地黄金。” 科德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那位女巫小姐对自己挥了挥手:“这次是真的。” 大商人笑了起来:“我知道。” 路边的马车驶走了,科德和帕尔则迈步走入领主府的大门。 “父亲,”年轻的帕尔在走进大门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您认识那位女巫小姐?” “年轻时见过一面——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大商人随口说道,“她给我上了第一课。” “第一课?” “是啊,内容是‘不要相信路边占卜’。” …… 在高文面前,摆放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来自瑞贝卡的,关于“通用牵引底盘”的分析报告,在这份报告书上,有着对第一代魔能驱动车全套系统的详细解读,以及在这个基础上,以魔导车的技术经验为起点,制造通用牵引底盘的方案。 魔导车的制造成功了,这个世界的研发人员们利用魔法技术和本世界独有的资源,历经一番艰难开发,终于成功解决了所遇上的大部分技术难题,让一台用魔力驱动、普通人亦可操纵的交通工具开上了路,虽然它距离完善还很早,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第一步无疑是成功的。 一种比牛马力气更大,速度更快,不知疲惫,不需要消耗草料的交通工具,有了它,塞西尔大规模建设过程中所遇到的运输难题毫无疑问将得到巨大缓解,而为了更大程度地发挥出这项技术的价值,就有必要根据魔导车的原理,制造出各种各样功能各异的专用工程车辆。 在高文这么长时间的熏陶下,瑞贝卡已经有了模块化设计和通用技术的概念,而且从里面尝到了很大的好处,所以这次魔导车造出来之后,不等高文要求,那姑娘就自己琢磨了一个“通用底盘”的方案出来。 在这个方案中,瑞贝卡认为有必要把第一代“475式”魔导车的底盘做成一种可以很方便地和其他外壳以及牵引物相接驳的模块化底盘,然后在这个基础上造出货车、客车、农业机械、工程机器在内的大量衍生车辆,她甚至还在报告书的末尾画了一幅简陋的战车示意图——基本结构就是在475魔导车底盘上焊了一门轻型魔导炮,然后在车壳子外面围了一圈钢板…… 那车头甚至还有个不伦不类的撞角。 简陋,粗糙,思路简单粗暴,但十分令人惊讶。 说实话,在看到这份报告书之后高文惊讶了半天,因为他还压根没来得及提出这方面的概念…… 而在这份报告旁边,第二份文件则是高文自己正在草拟的一份计划书—— 《开发新式媒体的潜在价值》 报纸已经在南境逐渐流行开来,覆盖范围基本上达到了每一个镇级单位,而全新的魔网广播则以十字轴线为中心,正覆盖越来越多的城市,南境人正在渐渐熟悉这些新事物,从另一方面——制作报纸和广播的人手们也在渐渐熟悉这些新的工作。 新式媒体在信息传播上的作用已经渐渐体现出来,尤其是在卢安城事件中,舆论宣传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让政务厅的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赫蒂也曾感叹,那些报纸和节目的力量不亚于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但高文知道,这些新式媒体的价值还远远没有开发出来——它们仍然是应用面很窄的、仅限于政务厅公布事务时所用的工具。 内容单一,品类匮乏,缺乏商业收益,与其说是新媒体,不如说是更大号的布告栏。 这和高文最初的目标相差太远。 他拿起笔,在计划书中罗列着下一步的推进计划——要想办法教导领民主动参与到这些新事物中,让人们更深刻地认识到,领主创造出来的东西不仅仅是领主能用的,也是普通人能用的,要想办法创造更多的民用市场,让这些新事物“活”起来,让它们的价值最大化……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仅从开放报纸的商用板块这一项,一方面就可以更加迅速地开启民智,刺激普通人去思考,去行动,加速塞西尔的文化建设,另一方面则可以产生经济收益,以缓解目前塞西尔政务厅越来越重的财政压力——过多的建设项目正在压榨着塞西尔公国的经济,目前塞西尔创造出的很多新事物都是彻底的“官方项目”,它们完全依赖公国财政,却几乎无法收回成本(或者仅能收回前期成本,而无法产生后续收益),它们是百分之百的“政务厅产业”,和各种民间团体几乎完全脱节。 虽然现阶段还没事,但这迟早会成为巨大的问题。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如何进行有效的管控,防止这些新事物失去政务厅的控制,那也是要认真考虑的…… 高文皱眉思索着,手下的笔写写停停,他既要考虑新式媒体未来的发展方向和相对应的管理制度,又要考虑应该怎样去引导领民,考虑这个时代的人的思维方式,计划书制定起来并不容易。 就在这时,贝蒂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索。 “老爷!卡洛尔的科德先生和帕尔先生来啦!” 高文愣了一下,随之想起了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是什么人。 是商业部长帕德里克推荐的那对商人父子。 “让他们进来。” 门打开了,科德和帕尔带着一丝紧张走进领主的书房。 他们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位南境统治者。 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手中握着一支笔,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房间,落在那位开国公爵的肩头,仿佛一袭淡金色的披风。 他比科德想象中的还要高大。 “公爵大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大商人赶紧拉了自己的儿子一把,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敬,“我们万分荣幸——您的光辉照耀这片土地。” (妈耶!!) .com。妙书屋.com ------------ 第五百一十三章 民间 科德,卡洛尔地区的大商人,家族世代经商,年轻时曾经独自出门闯荡,在南境北部地区颇有名气,为人眼光敏锐,敢于行动但又不失谨慎,是个能抓住一切利益,但又恪守契约精神的标准商人,其家族生意涵盖毛皮、香料以及药剂多个领域,因为交友广泛,在圣灵平原和东境都有渠道。 帕尔则是科德的长子——如无意外,这个颇有经商天赋的年轻人将继承自己父亲的事业。 高文看着眼前的卡洛尔大商人,将其和自己脑海中的资料对上了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科德本人,但对于这位商人的情报,他还是颇为了解的,并且对方有两件事让他印象深刻: 第一件就是卡洛尔商业协会的重组,在南境统合战争结束之后,政务厅接手了卡洛尔地区,当地商人原本的松散联盟被重组,并归于政务厅管理,当时第一个签字的大商人就是这位科德先生,而且他在之后也积极推进了整个地区的商业秩序整顿,从而进入当地执政官的视线,在政务厅中有了一席之地。 第二件则更早一些——在塞西尔炼金药水崛起之后,廉价的工业药剂迅速覆盖整个南境,几乎所有涉足药剂生意的商人都受到了冲击,科德的家族也不例外,然而在商人们纷纷出逃或者转行或者投靠霍斯曼伯爵的时候,这位科德先生却做了个惊人之举:他毫无迟疑地抛弃了家族的所有成品药剂生意,然后做起了草药原料和炼金药剂批发的买卖,成了塞西尔最早的原料供应商和炼金药水批发商之一…… 一个优秀的生意人。 “坐吧,不必拘礼,”高文选择在书房接见这对商人父子,自然不会拿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贝蒂——准备茶点,送到书房来。” 书房中有待客的桌椅,科德和帕尔平复着有些紧张的情绪,以尽可能得体的姿态坐了下来——能够与如此级别的贵族面对面坐着,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这样平民出身的商人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奇遇,即便以科德的心志都很难做到平心静气,但这位大商人仍然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他注意到了这里是书房,这无疑是个好现象。 客厅是接待客人最常见的场所,但书房却更加隐秘,在书房能谈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不能拿到客厅去谈的。 今天有一笔大生意。 高文观察着科德和帕尔的反应,微微笑了一下:“不必紧张,今天要谈的是你们的专业领域——帕德里克向我推荐了你们。科德先生,据我所知,你的商路广泛。” “都是为生计奔波,”科德仔细斟酌着每一个字,“在您面前算不得什么。” “不必谦虚,商人的价值对公国而言是很重要的——科德先生,听说你们甚至在东境也有生意?” 科德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脖子后面也慢慢冒出汗来。 东境与王国军正在开战……虽然南境并没有卷入这场内战,但商路广泛的商人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影响。 科德的生意除了在南境之外,另有一大片市场在圣灵平原,而与此同时,他和东境的商人们也有一些往来。 由于磐石要塞的局势变化,目前通往圣灵平原的商路略有不畅,为了避免损失,很多和圣灵平原做生意的商人都在想别的出路,科德也加强了和东境的联系——通过葛兰地区的陆地走廊作为中转,他最近往那边送了好几次大宗货物,大多是药水…… 他没有违反塞西尔的法律,所有税都交齐了,所有货物都登记在案,但公爵此刻突然问到这个……是该回答有,还是没有? 高文•塞西尔是安苏的开国大公,那么他在这场内战中支持谁?从正统性来看,他支持的或许是王国军……但说实话,现在内战的双方,有谁是百分之百正统的么…… 科德脑海中一瞬间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海量的利益权衡此起彼伏,但他必须作出回答,所以在短短两秒钟的迟疑之后,他还是开口了:“……确实有一些渠道,但因为内战影响,渠道并不是很通畅……” “对我而言,东境与王国军都一样,”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小辈打架而已。” 科德脸色一正:“但最近一段时间渠道通畅多了。” “那就好,”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公国需要你的生意。” 科德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变化,但他的呼吸仍然不禁一窒。 大!生!意!! 比他想象中更大的生意!! 大商人脸上几乎泛着光:“愿为您效劳——这是我们整个家族的至高荣耀!!” 高文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那么,你应该了解一下这笔生意了……” 科德仔细听着,不敢落下一个字。 就如他预料的那样——公爵要和东境做生意,要把药水卖到东境去。 这是一比公开的大买卖,但也不能太过大张旗鼓地做,因此它需要一个代理人。 科德和他的家族将成为这个代理人,去执行公爵的意志,去管理那些流淌的金币。 公爵开出的条件堪称优渥——虽然从今往后家族对东境的药水生意将不再独享全部利润,而需要把一大半收益上缴公国,但这部分“损失”和即将到来的收益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在公爵的支持下,家族对东境的药剂生意会扩大多少倍的规模?十倍?二十倍? 只会比那更多! 科德知道成为贵族的代理人是一笔怎样的买卖,平民出身的他,知道有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哪怕散去大半家财也要争取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是一条能够跻身上流社会、获得血脉殊荣的道路。 优秀的代理人可以为子孙后代谋取一个真正的爵位,而为了这一点可能性,他们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 虽然现在南境的贵族已经没有多少实权,而仅剩下荣誉头衔和有限的世袭待遇,但从另一方面,公爵也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巨大的代价,他甚至还能赚到很多——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等到把大部分事情讲明白之后,高文看着科德的眼睛:“那么,你听明白了么?” “是的,公爵大人,我完全明白了,”科德赶紧点头说道,随后他拉了拉自己的领结,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谨慎地问道,“但我不明白……您为何会专门选中我?” “你有能力,是个聪明人,”高文靠在椅背上,“另外,我并没有专门选中你——帕德里克推荐了十二个人选,我只是从十二个备选方案中抽中了你。” 科德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丝明悟,随后他站起身,深深低下头去:“我明白了——科德•鲍德温,以家族的名义起誓,必将恪尽忠诚,绝不背叛与您的誓约。” “你会的,”高文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取出一摞文件,“那么我们签协议吧——之后帕德里克会和你联络,为你接下来的生意做好一切准备。而至于如何开展在东境的生意……应该就不用旁人帮你了。” 科德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摞文件,并把它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公爵拟定的协议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正规,甚至比很多商人之间签订的契约还要专业的多,他完全看不到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 于是他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名叫帕尔的年轻人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牢记着父亲的教诲,在这种场合下不多说一句话,也不漏听一个字。 等到契约成立之后,科德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下来,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文,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高文这时候已经准备重新回到之前的工作中了,但注意到这位大商人的反应,他还是问道:“科德先生,还有什么问题?” “公爵大人——我有一个很冒昧的问题……也可能是几个问题,希望您不要觉得冒犯,”科德比刚才更加谨慎地斟酌着词汇,在得到高文的许可之后,他才继续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广场上展出的新式车辆……那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车令人印象深刻,我想请问一下……它对平民出售吗?如果想买,大概需要什么条件?” 看着这位大商人满脸期待的模样,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是出售的,和矿山机器一样,魔导车也可以买卖,当然,初期它会很昂贵,就像最早的矿山机械一样,但对于你这样需要它的富商而言,那是一个可以承受的价格。另外,由于这是个全新的事物,工厂生产线还在作进一步调整,一些后续管理制度也还没有公开,你大概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买到它。而至于条件……首先必须经过培训,掌握它的控制方法,其次必须遵守与之配套的交通法规,因为那是一种比牛马车辆速度更快、力量更大的交通工具,我们必须保证它在使用过程中的安全。” “哦,这个我完全理解,”科德连连点头,“我见识过矿山机器,能想象到同样用魔能引擎驱动的车辆会有多大力气,这种东西在路上跑起来,不小心可不行。” 高文很高兴看到在一样新事物诞生之后这么快就有人意识到了它的作用,并主动想要接触和使用,他看出科德还有话想说,便鼓励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吧——我不是个严苛的人,你也不必紧张。” “感谢您的理解,我还有个问题,”科德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道,“关于魔网广播……卡洛尔地区现在还没有安装广播装置,但是在更北边的磐石城还有更南边的康德地区都有……” 高文听着科德的话,心中却微微叹了口气。 这位商人说的是事实,魔网广播装置目前的覆盖范围和报纸比起来确实相当有限,这是因为魔网终端机的产能在限制它的铺设,有限的终端机数量决定了高文只能把它们先安装在必要的地方,磐石城属于前线要塞,康德市则是工业新城,这两个地方自然包括在内,而卡洛尔地区……发展就只能暂缓了。 “魔网终端机是有限的,所以未能及时覆盖卡洛尔地区,但你们可以放心,塞西尔不会抛弃任何一片土地和那里的民众,下一步我们就会开始在包括卡洛尔在内的二级城镇里安装终端机。” 听到高文的解释,科德先是表达了感激,随后便说道:“那如果卡洛尔商业协会愿意提供资金……我们出钱购买机器,铺设中继塔,出钱维护,可以优先为我们安装么?我只有一个很小的请求……” 高文微微一怔,随后露出审视的神色:“什么请求?” 科德清了清嗓子,开始描述他的想法:“是这样,在来的路上我打听了很多和魔网广播有关的东西,我想到一种……事物,和魔网上的‘节目’有些类似,但内容不一样,我想用它来介绍卡洛尔地区的特产,介绍我们商业协会的经营项目……” 高文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然而心中已经惊愕起来,他听着科德的话,视线却不由得落在了那份还没写完的计划书上。 科德则已经进入了状态,他的紧张感终于消退了,话语也愈发流畅:“人们都说卡洛尔没什么特产,但我们那边其实有一种上好的奶酪,配上当地的赭黄葡萄酒简直是无上的美味,但几乎没多少外乡人知道,也很难卖出去。这次听说我要来塞西尔城,我的几个朋友拉着我讨论了很久,他们想在‘报纸’上租一小块地方,用来介绍这种特产,但没有人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我们研究了政务厅公布的所有法律,并没有发现禁止此事的条文,我就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但在看到魔网广播之后,我觉得它比报纸还要好……” 高文忍不住打断了对方:“你们还想在报纸上登广告?!” “广告?”科德愣了一下,这是从未听过的词汇,但高文用的是词根造词法,是用“广为传播”和“告知”两个词根组合起来的,因此他略微反应了一下便领悟了其中意思,“啊,原来您已经设想了这个东西?” “……不,这是你们创造出来的,”高文捏着眉心,摆摆手,“继续说,科德先生,继续说,你的所有想法,你们的所有想法,都说出来。” “是。我觉得魔网广播是更好的东西,您看,它给人的印象更深刻,活动的画面也能直接展示商品,而且它传播起来可比报纸要快——但如果也能在报纸上刊登‘广告’那就更好了,因为报纸的发放范围更广……” 科德在得到高文的鼓励之后似乎勇气倍增,他满脸兴奋地说着,以至于旁边的帕尔都目瞪口呆起来:这个年轻人已经有太多年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有如此激动了。 “其实我们还考虑过要不要自己花钱买印刷机,自己印宣传用的东西,但政务厅告诉我们这样是违法的…… “卡洛尔那边有很多商人在购买机器,想要建造纺织厂和砖瓦厂,政务厅批准了我们的请求,但我们很难招到人,造出来的东西也不太好卖出去……我们是严格按照政务厅的要求生产的,可是要把东西宣传出去太难了…… 高文一条条听着这个大商人的讲述,等到对方终于说完之后,他轻轻呼了口气。 “公爵大人,”科德这时候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过于胆大,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我这都只是些胆大妄为的想法,您大可以……” “这些想法都很有趣,”高文打断了对方,“而且很有价值。” 科德露出大喜过望的模样:“那……您是同意的么?” “我认为可行——当然,这需要严密的计划和配套的制度约束,”高文点点头,“你能想象到假如报纸和广播上允许商人们发布自己的广告,都会有什么结果吗?” 科德皱起眉思考起来,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东西会更容易卖出去,会有很多人知道远方的特产……” 说着说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也可能会有人编造过于夸张的描述,甚至完全虚假的信息……如果情况失控,人们甚至会不再相信报纸和广播节目上的东西……” 高文暗自点头——这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在广告还没有真正诞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虚假广告了——尽管看起来他并不打算用它。 “如你所说,科德先生,这种新事物是需要谨慎对待的,”高文说道,“在把它放开之前,我们必须制定出比较严密的规则,防止有人弄虚作假,防止有人坑害受众,我们要设置审核制度,也要设置惩罚制度,而从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设置对政务厅负责审核的人的管理制度,以防止他们以权谋私,将审核资格当做牟利的工具……” 严密的制度约束——科德不自觉地想起了哨所前那些一个铜板都不收的士兵。 尽管他不知道公爵都用了哪些手段来约束士兵,但想必严密的制度和纪律在其中产生了重要的作用。 这位大商人在高文面前低下头,心悦诚服:“治理一片土地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我对一切太想当然了。” “治理一片土地确实很复杂,但我更庆幸这片土地上有像你们这样勤奋又愿意思考的人,你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在让这片土地更加进步,”高文站了起来,他离开办公桌,来到科德面前,主动伸出手去,“科德先生,感谢你们为塞西尔做出的贡献。我会记着你们的需求的,请回去等着好消息吧。” 大商人诚惶诚恐地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高文则在书房中静静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 他看着自己草拟的那份计划书,看着上面那些半成品的条文,思索片刻之后,他抬起手在纸上拂过。 未写完的一页纸瞬间化为灰烬。 随后高文把手伸向旁边空白的稿纸,准备重新写计划书,然而在这之前,从空无一物的窗台上却传来了琥珀欠打的声音:“哦豁——白写。” 高文头也不回地扔过去一个纸团,听着窗外传来的“妈呀”惊呼,他重新拿起笔,又从书桌下取出一个特殊的笔记本,打开之后在上面用汉字写下几句话: 安苏736年雾月8日,新的一课。 人民不用你来教。 这样的错误不要再犯了。 (推荐一本书,《地下城玩家》,充满沙雕(划掉)乐趣的地下城生产建设故事,书荒可看。) ------------ 第五百一十四章 重返帝都 清晨初升的巨日照耀着奥尔德南大平原广袤的原野,在阳光带来的热量中,空气流动起来,这个季节常见的浓雾随着空气流动而呈现出奇妙的旋流景象,并渐渐变得稀薄——在那渐开的雾气中,三辆由傀儡奴隶驾驭的黑色马车正碾过新修的道路,驶向帝都的方向。 三辆车,都是在提丰很常见的形制,双马并驾的设计和加长的宽敞车厢让这种经典的车型可以承载更多的乘客与货物,也让它深受那些较为富裕的旅人的喜爱,而在马车车厢上描绘的蓝色眼睛与环绕符文的标记则在提醒着往来的旅人——这三辆车是某位大魔法师的私产。 三辆黑色马车自西向东驶来,裹挟着初冬时节的寒风与薄雾,马车的底部散发着微弱的淡蓝色光辉,光辉蔓延到整个车厢上,形成了可以笼罩整辆车子的稀薄护盾,这层稀薄的护盾阻挡着外界的冷气,让车厢里维持着温暖舒适。 玛丽小心地把车厢一侧的盖板打开一条窄缝,看着外面的风景——略显荒凉的旷野景色在道路两旁后退着,远方则是朦朦胧胧的冬日雾气,她看了很久,却几乎看不到多少行人和车辆,只偶尔可以看到悬挂着某些官方徽记的货运马车匆匆驶过:在这已经入冬的寒冷时节,即便是提丰也没有多少平民有那份余裕可以随意出门,如此宽阔的道路上,大部分时间竟只有自己视线中的三辆马车在行驶着。 年轻的女学徒心中涌出了一丝不安,但又有一丝期待。 她终于离开了那座黑暗、阴森、恐怖的法师塔,也离开了那个乡下,她要前往那座传说中的帝国都城,要见识到另一番天地了。 虽然她并没有摆脱自己的导师,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却始终隐隐相伴,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终于要有些改变了。 “这个季节的道路上没什么可看的。” 导师略显阴森和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玛丽被吓了一跳,她忍不住轻轻一哆嗦,赶紧关上窗板,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老法师丹尼尔坐在马车车厢的中间,他仍然披着那身又大又厚的黑色长袍,像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塑一般,另有两名学徒则小心翼翼地坐在车厢角落,低头看着手上的《代数》。 玛丽飞快地看了自己的导师一眼,她在老法师脸上并没有看到什么怒气,心也就踏实下来。 前一阵子所感觉到的并非错觉,导师的脾气是真的变好了很多。 虽然他仍然有着阴郁的气质,仍然有些刻薄严厉,仍然会研究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禁忌知识,但这位老法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陷入癫狂,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随意处罚学徒了。 这些好转并不能让玛丽和其他学徒们彻底放松,也不能让大家放大胆子和导师亲近,但至少,现在玛丽敢主动向自己的导师询问一些问题了:“老师,我们会在帝都待多久?” 老法师今天的心情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好一些,他看了玛丽一眼,随口说道:“不要想这些用不着的——老老实实跟着我就行。” 玛丽赶紧低下头:“是……是的。” “改改你这唯唯诺诺的毛病,”老法师看着玛丽,“在我面前没关系,在别人面前不要总是这样发抖——抬起头,你是个法师,你的导师是大魔法师,你在帝都也是有身份的。” 玛丽怔了一下,接着答道:“是。” “你们也要注意,”老法师略微提高了声音,对马车中的另外两名学徒说道,“不要一副乡下人的样子——但也不要肆无忌惮。你们既要有超凡者的骄傲,也要有矜持,不要给我惹麻烦,也不准任人欺负。” 学徒们愣了一下,也赶紧点头。 导师竟然在教大家在帝都做人的道理——玛丽心中惊讶地想着。 而老法师在交待了几句之后便不再说话,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铜制的镜子,默默地看着。 那镜子似乎是一件魔法物品,它上面刻满了复杂玄奥的符号和花纹,就连光滑的镜面也不例外,玛丽在旁边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便赶紧转过头去—— 那面镜子是导师出发之前做的,但没有学徒知道镜子的作用是什么,老法师不允许任何人接触镜子,甚至远远地看一眼都不行,玛丽只知道,导师几乎每天都要拿出那镜子看上几次——而每次他看完之后心情都会变得更好一些,甚至连他的脾气,似乎都是被那镜子转变的。 所以不管那镜子具体的作用是什么,它都肯定是个好东西。 丹尼尔没有在意自己的学徒脑袋里都在转什么念头,他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镜子上那些玄奥神秘的符号与花纹,沉浸在温柔的海浪声和愉悦的精神放松感中,并以此舒缓着自己略有些紧绷的精神——事实证明主人所赐予的这些神秘符号效用非凡,而且即便从房间的墙壁上转移到小小的铜镜上,其效果也没有减弱分毫。 在这些符号和花纹的帮助下,他彻底放松下来,随后任由自己的精神弥漫,感应着外面的情况。 雾已经消散了很多,但仍然有一层薄雾笼罩在天地间——提丰中部地区入冬之后就是如此,即便阳光正盛的时刻也经常会有薄雾,而这薄雾也正是“雾月”二字的由来——在那薄雾的深处,帝都奥尔德南巍峨的城墙已经临近了。 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多久了? 十几年?还是二十几年? 丹尼尔一时间有些记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确实离开了很长时间,在这十几二十年里,他从一个在皇家法师协会中风头正盛的大魔法师,变成了一个自我流放、隐居乡下、孤僻阴沉的黑巫师,他不知道帝都里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但想必当初那些排挤过自己,嘲笑过自己,甚至暗中坑害过自己的人都不会忘记吧…… 醉心于神经交互魔法理论,但又半辈子一事无成的大魔法师丹尼尔回来了——带着主人的意志回来了。 薄雾笼罩的奥尔德南街头,三辆黑色的马车碾压着潮湿平整的石板路,驶向皇家法师协会的方向。 在巨日掠过天空最高点的时刻,丹尼尔带着学徒玛丽来到了皇家法师协会的总部。 其他学徒们已经被打发去安顿行李,打扫住处——在丹尼尔看来,那些捧着主人赐予的伟大知识啃了大半年都跟不上进度的学徒通通是庸才,带出来也是给自己丢人,唯有玛丽多少在数学上还有些天赋,是可以带出来见世面的。 皇家法师协会庄严的黑色外墙和多层尖顶在薄雾中耸立着,那外墙上庄重而笔直的线条给人的印象就好像一个严肃又古板的老法师,这位“石头建造的法师”穿着长袍站在奥尔德南的街道尽头,建筑物上的尖顶则是这个老法师的魔法帽——丹尼尔抬头看了一眼法师协会总部的屋顶,随后将脑海中那些毫无意义的回忆抛到一旁。 玛丽想要上前敲门,但还没迈步便被自己的导师拦住了,这个来自乡下的年轻女法师惊讶地看到那黑沉沉的木门表面浮动起一层微微的辉光,随后辉光中浮现出了一个苍老的面孔:“访客,说明你的身份。” “丹尼尔,丹尼尔•弗莱德,”老法师轻车熟路地说道,“你这个发霉的老房子里最后一个聪明人。” “哦——真是熟悉的话,哈哈,”把守大门的魔灵发出嘶哑的笑声,“嚣张的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自我流放的巫师,你回来干什么?” 丹尼尔的语气冷漠而平静:“温莎•玛佩尔知道,去问她。” 黑色大门沉默下来,片刻之后,那张苍老的面孔再次蠕动起来:“温莎•玛佩尔会长邀请你去东塔——但你身边那个姑娘不能进去。” “玛丽是我的学徒,她能进去——告诉温莎•玛佩尔,我和当年一样缺乏耐心。” 这一次,大门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直到玛丽都感觉有些不安的时候,她才听到那扇不可思议的魔法门发出回应:“你们可以进来了。” 沉重的魔法门缓缓打开,玛丽带着满心的好奇和一丝紧张,抬腿跟上了老法师的脚步。 皇家法师协会总部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合拢了。 依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丹尼尔在这座巨大而复杂的建筑物中前行着,一道道走廊和一个个房间都和他回忆中的没什么两样,那些暗红色的长地毯,墙壁上镶嵌的魔晶石灯,立柱上繁复的装饰性花纹,屋顶上的浮雕……这些奢华又毫无意义的东西彰显着这座法师协会的底蕴和超凡者们毫无长进的品味,然而在这些多年不变的走廊中,往来之人的面孔却跟昔日大不相同。 法师协会里有很多人,却至少有一半面孔是陌生的,他们穿着华贵的法袍,戴着尖顶帽或贵重的法环、头冠,他们在灯火通明的古典走廊中昂首缓步,气度非凡,他们保持着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感,但却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身穿黑色长袍、领着一个不起眼的女学徒、在走廊里大摇大摆走着的丹尼尔。 玛丽与丹尼尔那“寒酸”的外表在这座庄严华贵的建筑物中确实很不常见,但更不常见的是丹尼尔那旁若无人、骄傲自信的姿态——老法师穿着他那件已经多年未换过的长袍,人造神经索在他的长袍里蠕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这怪异可怕的造物即便放在大多性格古怪的法师身上也是非同寻常的,它自然引起了每一个人的关注,可是在这些关注中,老法师只是信步向前走去,就如走在自己的后花园中一般。 玛丽从未见过自己的导师流露出这幅姿态。 周围的法师们向这边投来好奇、关注、质疑和审视的目光,这些视线让年轻的女法师有些紧张和不安,她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这些都是在魔法造诣上有着卓绝天赋,在法师群体中也有着极高地位,代表着提丰魔法力量顶峰的、可敬的大人物,而她自己却只是个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低阶小法师,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她甚至没有和这些大人物并排行走的资格…… “抬起头,”导师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让玛丽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如果你再低着头走路,我就把你的脖子变成石头,让你一辈子低不下头去。” 玛丽咽了口口水,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这条长长的走廊终于到了尽头。 一扇描绘着金红色花纹、表面浮动着符文光辉的木门立在那里。 丹尼尔在门前停下,玛丽也跟着停了下来,那扇门上的符文随之点亮,一枚小小的水晶从门上的某个孔洞中飘出来,绕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后那扇门便自动打开了。 门背后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和玛丽印象中狭窄逼仄、阴森压抑的法师实验室截然不同,在这间被魔晶石灯照亮、有着一圈书架和大幅落地窗的房间中央,一张半圆形的大书桌正对着门的方向,一个身穿蓝色裙式法师袍的中年女人站在书桌前,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态在那里等了许久。 ------------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丹尼尔的往事 那就是提丰帝国最强大的施法者之一,皇家法师协会的最高统治者,皇帝陛下的首席魔法顾问,位比公爵的温莎??玛佩尔女士。 她比玛丽想象中的要普通很多。 玛丽带着近乎敬畏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那位站在书桌前的大人物一眼,她本以为那位传说中的强大法师会是一位更有特色的女士——可能是穿着繁星法袍,充满威严的老夫人,也可能是用法术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年龄,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佳人,但都不是,温莎??玛佩尔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三十到四十岁之间,虽然眉眼间仍然有着动人的姿色,可是岁月的痕迹已经出现在她脸上,她穿着普普通通的紫色法袍,一头同样淡紫色的长发很随意地挽在脑后,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甚至也没有任何气势流露出来。 随后玛丽看到自己的导师动了,老法师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到温莎??玛佩尔面前,用一种毫无敬意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在年轻学徒惊愕的注视下,老法师点了点头:“你终于站到这个位置了。” “您仍然是我的导师,”温莎??玛佩尔带着复杂的神色,在玛丽惊愕到甚至有些惊恐的注视中,她对着老法师弯下了腰,“永远都是。” 老法师摆了摆手:“但你不是我的学徒了。” 玛丽突然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在刚才的一小会里,她竟然都因惊愕而忘了呼吸,而她呼吸的声音也引起了丹尼尔的注意,老法师对她招招手:“过来,和温莎??玛佩尔打招呼,她是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 玛丽晕晕乎乎地走上前去,在她开口之前,那位令人敬畏的女士便扫了她一眼——似乎这位女士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房间里有这么个陌生人似的:“她是谁?” “我的学徒,”丹尼尔嘿嘿一笑,“比你天赋差,但比你聪明。” 这是玛丽这辈子第一次从丹尼尔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夸奖——尽管并不是专门对她说的。 “您的……学徒?”温莎??玛佩尔难以置信地说道,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并对玛丽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温莎??玛佩尔,丹尼尔导师的第一个学徒。既然你也是导师的学徒,那么不必在意我的会长身份。” “我……我叫玛丽,”玛丽诚惶诚恐地说道,“很……很荣幸见到您。” 温莎??玛佩尔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问道:“没有姓氏?啊,我无意冒犯。” “她是我在乡下捡到的,哪来的姓氏,”丹尼尔随口说道,并略有些不满地看了玛丽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没有长进——去旁边站着,不要插嘴。” 玛丽立刻听话地后退,尽管她有满肚子的问题,但她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 而温莎??玛佩尔则深深地看了从各方面来看都称不上是个优秀法师,体内魔力反应也薄弱可怜的玛丽一眼,随后郑重其事地转向丹尼尔:“导师,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 “作为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你要真想找早就找到了,”丹尼尔发出一声嘶哑的低笑,“而且你找我干什么?让我继续接受那些弱智的嘲弄?还是邀请协会的人来参观一个著名的怪胎?” 温莎??玛佩尔的脸色微微变化,她立刻摇头:“导师,您知道我的意思,没有人轻视您在魔法领域的造诣,只不过是您的神经交互魔法……” 这位协会会长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视线中的某样事物——在丹尼尔的黑色法袍后面,躁动不安的人造神经索蠕动着,几条细长的、闪烁着微微电光的、仿佛血肉和金属相互糅合而成的扭曲之物从法袍的下摆延伸了出来,在温莎??玛佩尔的视线中缓缓摆动,就如盲目的掘地虫,又带着某种亵渎神明般的气息。 这位强大的施法者低声惊呼起来:“您……您难道……您难道成功了?!” “我失败了,但也成功了,那帮墨守成规的蠢货大概不会承认我的成功,但我不在乎——神经交互魔法理论终究是有意义的,我能突破我的天赋限制做到曾经做不到的事,”丹尼尔嗓音低沉地说着,“温莎??玛佩尔,我们今天不是来谈这个的。” “……是的,我们不是谈这个的,”温莎??玛佩尔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导师,我收到您的信时几乎不敢相信,但您竟真的来了——您真的愿意重新回到法师协会,重新为提丰效力么?” 丹尼尔哼了一声:“哼,我会为提丰效力的,但我对这个协会已经没兴趣了,据我所知,我们那位皇帝陛下也没有要求响应招募的法师必须加入协会,不是么?” “……确实如此,”温莎??玛佩尔皱了皱眉,接着便调整好了状态,一脸郑重地看着丹尼尔,“您在数理和古刚铎魔法领域的造诣无人能及,即便不用我引荐,皇帝陛下也听闻过您的名声,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像您这样的智慧之人会愿意重新为帝国效力。我会立刻命人重新准备好您的实验室和法师塔——这些年来协会一直保留着它们。” “不必了,我已经不习惯在人太多的地方工作——皇家法师区的人恐怕也不愿意跟一个改造过的怪胎生活在一条街区上,”丹尼尔冷笑了一下,摇着头,“我已经找好了落脚的地方,也打算自己重建一个实验室,你知道我的习惯,我只信任自己打造的实验环境,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和打扰。” 温莎??玛佩尔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虽然后者已经比她记忆中的苍老了许多,甚至苍老幅度大的有些不正常,而且脾气性格貌似也有很大变化,但那种眼神中的执着与顽固仍然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打算,而是微微点头:“我明白了,会按照您的意图安排的。” 说完这些之后,温莎??玛佩尔停顿了一下,在略微的迟疑中,她看着丹尼尔说道:“老师,您过去这些年都住在什么地方?” “这是调查的一环?” 温莎??玛佩尔这一次没有迟疑:“这是我的职责。” “答得不错——我这些年就在提丰,在西南部,皇家法师协会可以随意调查,包括我接触过的任何人,你们都可以调查。还有什么问题么?” 温莎摇了摇头:“没有了。” “好,那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待起来并不舒服。” 丹尼尔叫上了仍然在旁边发呆的玛丽,转过身向大门走去,但就在这时,那位协会会长突然再次开口了:“老师,您当年真的不必离开,那些排挤过和嘲讽过您的人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他们如今都已经……” 丹尼尔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温莎:“因为我嫉妒你。” 温莎??玛佩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复杂,在足足几秒种后,她才打破沉默:“老师,您知道我是不信的。” “但这是事实——或许很多资质平庸的魔法师都会认为自己的学徒能晋升为传奇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但我从不以此为豪,因为我知道,你晋升为传奇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天赋而已,那不是我的功劳,那是无法用努力弥补,无法用任何后天手段去改变,甚至与导师的个人能力毫无关联的天赋,任何一个庸庸碌碌的蹩脚法师当你的导师都能让你晋升传奇,而哪怕是魔法女神降临,也无法让我突破高阶。” 丹尼尔静静地说完了这些,随后转回头去,再无停顿地离开了协会会长的房间。 温莎??玛佩尔静静地看着老法师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再没有说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这位昔日的老师并不是嫉妒自己,他真正怨愤的,是“天赋决定一切”这个铁一般的规则。 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学徒能早早地晋升为传奇,不介意学徒能在魔法造诣上远远地超过自己,但他无法接受这一切都是由天赋决定,无法接受这中间存在一条界线,而这条界线是通过后天努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动摇分毫的。 温莎??玛佩尔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早在她达到高阶之前,早在导师遇上自身的天赋瓶颈之前,后者就已经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事,他因此才开启了那个被视为离经叛道、异想天开的研究。 神经交互魔法理论。 通过植入体、神经外科手术、终生性增效剂之类的手段来改造人体的技术。 从不相信命运的导师在二十多年前选择了与命运抗争,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失败了,但好在,现在他回来了。 虽然他变了很多,虽然他说自己用外科手术把自己变成了“怪物”,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一路上,丹尼尔都沉默着,玛丽只能小心地闭着嘴巴,安安静静地跟在老法师身后,她着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挑战了她的认知,甚至挑战了她迄今为止建立起来的三观——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竟然是导师当年的学徒?提丰有史以来在最年轻的时候突破传奇位阶的女魔法师竟然是自己的“学姐”?导师竟然曾是如此的大人物? 这一切都是玛丽从不敢想的! 然而在导师允许之前,她却一句都不敢开口询问。 这样憋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走出皇家法师协会的大门之后,丹尼尔才终于打破了沉默:“问题不少吧?” “啊……是,”玛丽吓了一跳,接着赶紧点头,“我……我没想到您当年那么……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竟然是您的学徒?!” “蠢问题,事到如今竟然还需要再问一遍,”丹尼尔瞥了玛丽一眼,“她确实是我的学徒,但她成为协会会长是在我离开之后的事,包括她晋升也是在那之后发生的。在我离开的时候,她和我一样,都只不过是普通的高阶法师罢了。” “那您当年真的是因为研究神经改造才离开协会的么?现在您成功了,那些嘲讽过您的人一定会无地自容……” 玛丽有些嘴快地说着,但把话说出来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过大胆的话:丹尼尔一向不喜欢有人提到他和皇家法师协会之间的任何瓜葛,这是在任何情况下说出来都会招致惩罚的禁句! 可怜的姑娘立刻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在紧张中紧绷着。 丹尼尔冷笑了一声:“成功?如果你认为这些神经索是成功的话,今天我就会把它们装在你身上。” 玛丽浑身颤抖了一下,但就在她认为自己真的会遭到这样可怕命运的时候,她却发现这竟然只是老法师的一个玩笑—— “看看你的样子,你认为我会有多余的耐心给你做这种改造?”丹尼尔摆了摆手,“你的天赋跟猴子一样,任何改造都是在浪费材料。” 玛丽丝毫没有在意导师对自己天赋的评价,她只是感觉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后有些感叹地说道:“其他人一定不会相信的,温莎??玛佩尔女士竟然是我们的前辈……” “你无须对温莎那么敬畏。” 丹尼尔突然打断了玛丽的感叹,随后在后者略有些茫然的视线中,他抬起头来,看着奥尔德南雾蒙蒙的街头。 “如果你知道祂的伟力,你就不会对任何人敬畏了。” 老法师迈开脚步,带着玛丽继续向奥尔德南的雾中走去。 “不要浪费主人的时间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com。妙书屋.com ------------ 第五百一十六章 更强大的工具 在塞西尔城东部的工业区边缘,机械制造所的一处研究室内,高文正在与瑞贝卡和尼古拉斯蛋聚在一起。 圆滚滚的铁球星人漂浮在房间中央,在他身旁,一个复杂而精致的金属模型正与他一同飘着,那金属模型显然是车辆的底盘,在尼古拉斯蛋高精度的加工能力下,它的每一个齿轮和连杆都得到了最精准的还原,并随着磁场牵引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运转演示。 “这就是定型之后的通用牵引底盘——当然,只是个模型,具体要怎么实现还需要技术人员努力,”带着一丝金属颤音的声音从铁球星人体内传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旋转着模型,让高文能看清它内部的细节,“在上一次设计图的基础上,我们重新调整了魔网单元和动力脊的连接方式,并增加了一层减震,这样可以让底盘适应更复杂和恶劣的道路,而这个减震结构是可以拆除的,拆掉之后能换成额外的魔网单元,让底盘出力更大,这样就可以在相对平整的地区充当工程机械的牵引车来用。” 高文看着尼古拉斯蛋呈现出的模型,听着对方的讲解,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魔导车诞生了,而它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时代恶劣的路况和维护保养上的艰难。 这个时代没有平整坚固的高速公路,城市与城市之间广袤的原野上也找不到服务区和修车店,虽然自从瑞贝卡折腾出水泥之后,塞西尔的道路修筑工程就始终没有停过,但即便有魔法这种便利的手段,目前南境的道路设施也是严重不完善的——现阶段,塞西尔只有三条道路算是实现了“现代化”,其中从塞西尔城到康德之间有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塞西尔至坦桑之间也有一条差不多的路,通往葛兰地区的道路则是前几天刚刚完工,而除此之外的地方,基本上就只有原先南境贵族们修筑的乱七八糟的道路了。 在这些一团糟的道路中,情况最好的是从坦桑通往霍斯曼市的“临时公路”,但那也只是让法师和拿着魔导终端的工程师们用“化石为泥”和“化泥为石”术进行了应急式的平整和加固而已,暂时用来运送人员与物资还行,但从长远来看,它从耐用度到规模对高文而言都是不达标的。 作为昔日分封割据的残留,“道路”是阻拦在高文面前的一大难题,贵族们在自己领地内各行其法,修筑的道路五花八门,不但质量和规模乱七八糟,而且规划上也是一团乱麻,有时候为了防止受到临近贵族的劫掠,他们甚至还专门在两个领地之间道路相接的区域进行了破坏,用魔法塑造了大量人造的坑洼、沙地和泥潭,现在南境已经统一,昔日领主们退出了舞台,可是这些令人恼怒的东西却都留给了塞西尔的建设者们。 好在这个世界有着不可思议的魔法技术,专为普通工程人员使用的魔导终端也实现了普及,在“化石为泥”、“化泥为石”、“减重术”等各种法术的辅助下,南境的道路修筑工程进展还算顺利,但即便如此,考虑到大部分边远地区的实际情况以及南境之外的情况,早期的魔导车底盘仍然必须考虑到如何应对恶劣的路况。 “通用底盘要讲究最大的适用性,所以我们按照目前南境大部分道路的平均宽度重新设计了它的尺寸——基本上是略微收窄了一点,”瑞贝卡接过尼古拉斯蛋的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最宽处不超过一米八……” 高文心说果然如此——一米八,这是这个世界最大号的双驾马车的宽度,严格来讲,是两匹马加上一套挽具之后的极限宽度。贵族们修筑的道路虽然五花八门,但其宽度却大致相似,除小径、乡路之外,最窄的“官方”道路都不会低于这个数字——比这更窄的话,大型的双驾马车就会无法通行。 塞西尔的道路修筑是在旧道路的基础上进行,修路所需的人员和物资也要依靠马车运送,因此新修的水泥路每条车道也受到了这个数字的影响,基本上是一辆大型双驾马车的宽度再加上一米左右的“安全余量”,而在此基础上,魔导车的规模也必须符合能够在这样的车道上安全行驶的要求。 据高文所知,地球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原始的马车宽度影响了道路的标准,道路标准影响了早期汽车和火车的尺寸,汽车和火车的尺寸影响了所有建立在早期公路、铁路交通基础上的运输工具、货物箱体等事物的尺寸……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终究是在这一点上殊途同归了。 心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已经阔别无数年的故乡,高文却只能默默地感慨,而在慨叹中,他的思维渐渐发散开来。 魔导车有了,这是一种划时代的交通工具,它们当然比现在的马车强无数倍,有了这些力气巨大又不知疲倦的车辆,南境的发展肯定会向前迈进一大步,但如果仅有它们,仍然远远不够。 南境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对不小,狭长的领土形状让它的东西向交通格外艰难。目前为了建设“十字轴线”上的四座工业新城,高文需要把南境各地的海量物资和人员进行调配,包括坦桑-塞西尔地区的矿石,葛兰地区的木材,培波地区的石料和魔导材料,以及人口迁移项目所带来的庞大移民,这一切目前基本上都是依靠以白水河为中心的几条河运航道来承载的,然而河运终究有着天然的限制,随着几座城市的规模越变越大,尤其是“十字轴线”开始向着东西两个方向延伸,一些远离河运航道的原材料产地迟早会步入正轨,高文必须想办法找到更加高效的运输手段。 魔导车的优势在于其灵活和便利,在应对短距离、小宗货物的运输时相当合用,但在应对整个南境的发展压力时,它们的力量肯定会显得捉襟见肘。 当然,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会这么认为,因为魔导车已经是他们见识过的最先进、最强大的交通工具,然而高文却见过比魔导车更加优秀的东西——那些奔驰在铁轨上的,能够一次运送成千上万吨货物的,如工业社会的血管一般强劲有力的陆地运输之王。 火车。 和那东西比起来,眼前的魔导车在运输能力上自然会显得相形见绌。 说到底,魔导车并不完全是为了解决南境运输问题而生的——它只是在这方面的一个补充,它真正的意义是为了开启后续的交通工具大变革,是为了取代传统马车,为了制造农用机械,制造工程机械,甚至为军用战车做准备。 高文知道,地球上的火车诞生要远远早于以内燃机为主要动力的实用汽车(不算早期那些以蒸汽机为动力的、试验性质的各类机车),这是因为地球上火车所使用的“傻大黑粗”蒸汽机在技术起点上要远远低于精密、紧凑、高效的内燃机,同时汽车所使用的各种前置技术(轮胎,蓄电池,电火花塞等)也经历了一段相对漫长的发展时期,这一切都是由客观历史事实决定的,但在这个世界,很多东西的发展规律注定会与地球不同,很多事物的先后顺序自然也不一样。 蒸汽机无法实现,转子式魔能引擎却横空出世,这个世界跳跃式地出现了一种近似于“内燃机”或“电动机”的高效率动力源,与此同时,由于这个世界本身的技术积累和高文有意识的引导,使得“魔导车”这一精密复杂的车辆比火车更早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就不需要火车了。 事实上,现在南境正是需要它的时候,而且也具备研发它的技术基础。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高文早已经学会抛弃一些旧有观点,并意识到了这个特殊时代在黑暗蒙昧的表象下所隐藏的真实情况——这个世界的技术储备远比他想象的要丰富,技术起点也远比他所看到的要高,只不过这些技术都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或者呈碎片的状态分散在零零星星的知识分子手中(这种“技术过度集中”与“技术破碎”现象是古刚铎帝国崩溃的结果),这才导致了这里的社会看起来要远比它的真实技术高度显得落后。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塞西尔的技术研发速度自然也就不难理解了:很多时候,那些技术根本就不是从零开始研发的,而只是在将已有的“上层”技术进行量产化,或者在将破碎状态的技术进行重构和转化,甚至说句实话——如果把高文的“科学思想”复制一份扔到提丰那样基础雄厚、人才辈出的国度,他们的发展速度只会比塞西尔更快。 但即便如此,高文还是会认可并尊重那些研究人员的才能和努力,并对自己手下的研究部门保持着最高程度的信赖,他知道科学这种东西是渐进式的——随着破碎的技术碎片不断被重构,随着魔法技术领域的各项理论日趋完善,迟早有一天,这片土地会摆脱古刚铎帝国的阴影,并踏入连星火年代的大魔导师们也未曾涉足过的领域。 “祖先大人?祖先大人?” 瑞贝卡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把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过来。 “您在想什么呢?” 瑞贝卡凑到高文面前,脸上带着关心与好奇的神色。 高文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得太多太远,已经有点走神了,于是赶紧干咳两声把表情调整过来,然后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瑞贝卡,你知道么,其实魔导车并不是最强大的陆地交通工具……” 瑞贝卡眨巴着眼睛:“您是说……更大号的魔导车么?!用多排联动的引擎拖着个更巨大的车斗?” “……不太一样,那确实是一种更大的车,但它的运行机理和魔导车完全不同,”高文组织着通俗易懂的词汇,来描绘那个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事物,“你可以想象这样一种车:它有一个比魔导车力量大十几倍,几十倍,甚至可能上百倍的‘魔能引擎’,这个魔能引擎牵引着十几个车厢在大地上奔跑……”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可能!地面会塌下去的!而且转弯怎么办?遇上颠簸怎么办?” “所以它需要行驶在轨道上——所谓轨道,就是铺设在地面上的、用钢铁制造的沟槽或导轨,它们能分散沉重车厢带来的压力,减少金属车轮的磨损,提高列车稳定性……” ------------ 第五百一十七章 皮特曼的协助 高文描述的前景仿佛为瑞贝卡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广袤的南境原野上,钢铁铺成的轨道延伸向无边无际的远方,魔能动力的机车牵引着成百上千吨的货物飞驰在大地上,机械的齿轮与杠杆在轰鸣,动力澎湃的魔能引擎在吼叫,那远非人力所能及的造物就如塞西尔公国的动脉,只需数日就可以将物资和人员输送到远方——而那在过去很可能是需要走上一个月的路程,甚至还伴随着生命的危险。 她真的很想看看先祖所描绘的那番景象。 “我们可以给它起个名字,”高文说道,他本想直接说出“火车”一词,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要继续为难魔导工业教材的编纂人员——那些可敬的学者们为了解释“魔力电容器”里为什么有个莫名其妙的“电”字已经开始一把一把地掉头发了,“比如叫做魔能列车,好和魔导车区分开。它的工作机理和魔导车是完全不同的,它用更高的效率来运输更巨量的货物,虽然它只能沿着固定的轨道路线行驶,但它的效率能弥补这方面的限制。”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而魔导车也有自己的适用领域,它更灵活,更便捷,可以在短距离和小宗货物的运输方面产生作用,它和魔能列车形成了完美的互补,它们所形成的运输网就可以覆盖南境的每一个角落。” 瑞贝卡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勾勒这样一种交通工具究竟应该怎样实现:“这首先需要一个功率非常非常巨大的魔能引擎……现在我们还没有这么大规模的……但可以考虑把好几台引擎连接在一起……或者把引擎分散在几个车厢上,作为动力组。还需要在车上设置很大功率的魔网来给引擎供能……车头里的空间恐怕不够,要把魔网单元分布到那些‘车厢’里……制动方面要重新设计,还要设计轨道……啊啊,要考虑的事情好多!!” “我会给你一份概念资料,上面有更加详细的描述,应该能给你带来一定启发,”高文看着瑞贝卡,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是个大项目,一定会牵扯很多精力,你不要影响了魔导车的后续研发制造和其他同期项目。据我所知魔导技术研究所最近刚进行了一次人员扩充,你可以借这个机会成立新的课题组。” 魔能列车是一个很重要的设想,高文对此当然是期待的,但他知道人的精力有限,哪怕是瑞贝卡这样有天赋的脑袋,那也不是塞给她一个计划书然后“叮”一下就会弹出个结果的。而且魔导车虽然定型了,却不意味着这方面相关的技术研发已经完成,还有大量后续的技术工作要有人去做——说实话,高文都怀疑瑞贝卡这姑娘到底脑袋里有几个线程,她究竟能不能搞定这么多工作…… 毕竟从这姑娘一贯的头铁发言以及做事不过脑子的风格来看,她的线程应该并不多…… “我知道的!”瑞贝卡使劲点着头,显然跃跃欲试的心情还没平复下去,“我肯定不耽误正事!” 看着这姑娘眼底的那股兴奋劲,高文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提醒多半是没有用的。 …… 魔导技术研究所,大魔导师卡迈尔的实验室内,一名身穿白色研究员长袍的魔导技师在旁人的搀扶下从一张造型奇特的座椅上站了起来,随后迈着僵硬的步伐来到了旁边休息的椅子上。 这名魔导技师的眼神有些恍惚,浑身的肌肉一直紧绷着,足足十几秒后,他的状态才恢复过来,随后看向漂浮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卡迈尔:“大师,我恢复过来了。” 卡迈尔立刻向前飘了半步:“好,感觉怎么样?” “眩晕,看到大量错综复杂的幻觉,听到意义不明的噪声,偶尔可以听到广播声——似乎是魔网广播的节目,”魔导技师说着自己的感受,“坐在那张椅子上之后始终感觉肌肉紧绷着,即便大脑想要放松也没效果,似乎脑子和身体的连接被什么给干扰了一样。” 卡迈尔仔仔细细地听着实验人员的描述,发出一声叹息(虽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看来神经干涉和信息注入功能确实已经实现了,但连接和编译有问题,而且‘浸入’过程很不可靠。” 随后,他飘向了实验室中央,来到了那个魔导技师之前曾经坐过的那张造型古怪的椅子前。 这把座椅显然是一件魔法造物,但却不同于塞西尔制造出的任何一种魔导机械——它是一张可以半躺下的躺椅,整个座椅的下半部分就是一个结构异常复杂、表面遍布着闪烁魔纹的金属底座,那底座上的符文结构和魔网通讯器的基座符文略有一些相似,但却明显更加繁杂、更加深奥。而在座椅的上半部分,靠背的后面,则可以看到许多延伸出来的金属弧形结构,那些弧形结构从靠背的中部一直延伸到脖子和后脑枕着的位置,每一根都如拉伸、弯曲的脊椎一般,并一直延伸到座椅底部的基座里。 而在座椅的正面,供人躺下的区域,则覆盖着一层深蓝色的皮革状包裹物,那层皮革“椅垫”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金属触点,它们从腰椎位置一直向上延伸,对应着人类脊椎的大致结构,形成了一片矩阵。 它显得怪异而神秘,甚至近乎于有点恐怖,如果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人,大概是不敢坐在这样一把看起来就好像某种献祭道具的座椅上的。 “它是严格按照领主所提供的资料制造的,包括基础符文阵列和每一个神经连接点,我们仅仅重设了它的连接方向,令其指向了魔网,”另外一名魔导技师在旁边说道,“但似乎普通人坐上去完全没办法把意识和座椅连接在一起,更不要说发射出去了。” 又有一个魔导技师接过话:“即使除去衣物,让皮肤直接接触神经触点也没办法提高连接效果,反而加重了副作用。” 卡迈尔没有吭声,只是漂浮在座椅前,头颅位置的两点奥术火光定定地“看”着那把椅子上闪烁的符文。 这个诡异到有些令人不安的装置是高文授意制造的,其所用的技术在大部分普通人看来或许近乎恐怖—— 这是永眠者的造物,是一种被称作“神经交互式心灵网络连接法阵”的魔法阵的变种,领主从永眠者的知识中找到了这个复杂深奥的法阵,并命令魔导技术研究所利用新技术来复原它。 研究人员们没有因这技术的来源而忌惮它——因为能在这里工作的人起码都是知道“技术无罪”四个字的,但当他们终于把那些复杂深奥的魔法符文构建出来,并制造了这么一把座椅之后,他们却发现这东西并没有达到领主的要求。 “或许我们少了某些关键的要素,”在一阵沉默之后,之前测试座椅的那名魔导技师说道,他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声音也平稳有力起来,“我听说永眠者不光会使用邪术魔法,还会用各种可怕的手段来改造自己——就和那些堕落德鲁伊一样,我怀疑这个座椅在这方面也有要求:普通人坐上去是没用的,必须是和那些永眠者一样,对自身进行了一番‘改造’才行。”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魔导技师立刻摇着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卡迈尔听着其他研究员的讨论,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叹气—— 如果自己的神经系统还在就好了,或许就能实际感受到这把椅子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可惜的是现在别说神经系统了,自己就连眼神和脸色都没了…… 他摇摇头,发出嗡嗡的嗓音:“继续讨论于事无补,让我们重新调整连接触点的位置和弧形脊椎桥的状态,再试一次吧。” 魔导技师们立刻行动起来,开始重新调整那把座椅的状态,一名新的测试者也走上前来,准备在座椅重新启动之后进行测试:有卡迈尔这个传奇法师在这里看着,并不用担心出生命危险,直接上人体测试是最简便快捷的方案。 这也算是有超凡强者坐镇的实验室所独有的“高效模式”了。 但就在一群魔导技师忙忙碌碌地将座椅重新调整到位,卡迈尔正准备下令开机测试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实验室门口的方向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工作。 “再试几次都一样——有个关键环节不对。” 卡迈尔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佝偻着背的皮特曼正慢悠悠地走进实验室,这个小老头仍然穿着他那身灰扑扑的德鲁伊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则带着一抹比较欠打的笑容。 皮特曼什么时候笑起来似乎都挺欠打的,所以卡迈尔决定无视这家伙的表情。 “关键环节?”他看着已经走到近前的皮特曼,“还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之前从瑞贝卡小姐那里听到了你们的研究项目,她似乎觉得我这个德鲁伊能帮上你们的忙——而且我觉得她的想法有道理,”皮特曼嘿嘿地笑了两声,随后绕着那台造型古怪的座椅转了一圈,“永眠者的技术是将魔法造物和人类大脑建立连接的技术,注意,是人类大脑,以及魔法造物,你们似乎只关注了魔法造物的部分,但却忽略了‘生物结构’在这个过程中的微妙作用,你们缺个专业德鲁伊的指导……” 卡迈尔微微点头,语气严肃:“研究所这边经费是有数的。” “……我还没说要钱呢!”皮特曼顿时一瞪眼,然后斜眼看着卡迈尔,“话说你这个千年不死的家伙也学会开玩笑了啊?” “我不会开玩笑,我只是为研究所的经费止损,”卡迈尔一脸蓝绿地说道,“你上次来提供指导直接导致我们损失了一个小组半个月的经费。当然,如果你真能帮上我们的忙,我不介意以个人身份请你吃一顿。” “……算了吧,哪个跟你吃饭的人都不想再有第二次,我坐着吃,然后你飘我旁边一分钟切八十多个颜色,我可吃不下去,”皮特曼摆了摆手,随后指着实验室中央的那把座椅,“这东西的设计本身没有问题,但恐怕就连领主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个技术细节——这后面用来连接基础符文阵列的,是一种叫做人造神经索的东西,那不是用普普通通的导魔材料就能替代的。” 卡迈尔的语气充满好奇:“人造神经索?” “一种用生物质和导魔金属混合制造的东西,你可以认为它是活的,尽管实际上它更接近一个魔法傀儡,”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造出来,但或许可以试一下。” 卡迈尔审视地看着皮特曼那似乎从来都不会正经的脸:“……这恐怕不是一般德鲁伊会掌握的知识吧?” 皮特曼微微一笑:“谁知道呢?我正好是个博物学家。” ------------ 第五百一十八章 皮特曼的秘密 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飘飘扬扬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落下,轻柔地覆盖在塞西尔城的每一寸土地上,所有的钟楼,屋顶,城墙,哨塔,都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覆盖上了一层洁白,在这无边而又轻柔的雪中,天和地的界限,城市和旷野的界限,房屋和街道的界限,一切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 提尔小心翼翼地蠕动到门廊前,她把长长的尾巴探出到门廊外边,用尾巴尖飞快地戳了一下门廊下那层还不太厚的积雪,然后一阵肉眼可见的抖动便顺着她的尾巴尖蔓延了全身——海妖小姐使劲哆嗦了一下,直接把尾巴收回来团成一团:“冰死啦!这种鬼天气我才不出门!” 然而瑞贝卡却站在庭院中间,回头对提尔使劲招着手:“难得今天周十休假,你来试试嘛!打雪仗很好玩的!我从小就最喜欢下雪啦!” 在塞西尔,人们一周的工作日有八天,在每周六、周十都是休息的日子,但由于最近大量研究项目的进度问题,瑞贝卡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这场迟来的初雪让她终于有了个放假的理由,也让她回忆起了小时候在雪地里玩的幸福时光——虽然已经长大,虽然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但下雪就是下雪,一如既往,令人快乐。 出身深海的提尔却没办法理解瑞贝卡的快乐源泉,这是她在陆地上度过的第二个冬季,这种会下雪、会结冰、水元素极不活跃的季节对她而言毫无乐趣可言:“不就是团雪球互相扔来扔去嘛——你们人类从扔石头开始就喜欢把各种东西扔来扔去,我是没法理解这种爱号……而且你要打雪仗起码也等雪停了吧,就现在这点雪够干什么的……” 海妖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更加努力地把尾巴团起来,并且尝试着把上半身缩回到尾巴形成的球里:“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觉……”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个冰凉的小雪团便突然凌空飞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哇!!”提尔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盘起来的尾巴球差点朝后面翻滚过去,“我都说不玩了!” “不是我啊!”瑞贝卡也看到了提尔脸上的雪团,赶紧摆着手,“雪球是从别的方向……” 她话音未落,突然又是一团雪球从庭院的角落凭空飞来,这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琥珀!!” 提尔终于尖叫起来,她的尖叫也提醒了仍然一脸蒙圈的瑞贝卡,两个人一起抬起头,看向雪球飞来的方向——在那里,一把雪团正凭空凝聚,雪地上则印着一片鬼鬼祟祟的脚印…… 在仍然飘扬的初雪中,一场小小的混战在领主府的庭院中展开了。 “年轻真好啊……” 在书房的落地窗后,高文收回了望向下面庭院的视线,轻声感叹道。 皮特曼坐在书桌侧面的一把椅子上,他吸溜了一口热茶,抬起眼皮看向高文:“您的躯体年龄也不过三十七岁而已——仍然相当年轻。” “三十七岁已经是个不适合在院子里和晚辈们打雪仗的年龄了,”高文回到书桌后面,在自己宽大的座椅上坐下,随手捧起面前的茶杯,“在书房里喝茶挺好的。” 皮特曼嘿嘿一笑:“可惜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坐你对面。” 高文没有接话,而是慢慢饮下一口热茶,随后看着皮特曼那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维持嬉皮笑脸的面容,在注视了两秒钟后,他才说道:“我听说你解决了卡迈尔遇上的技术难题——那东西是叫人造神经索吧?” “没错,德鲁伊技术和炼金工程结合的产物,一般人可想不到那种东西。” “一般的德鲁伊也想不到那种东西,”高文语气平静地说道,“那是永眠者的技术,严格来讲,是万物终亡会的堕落德鲁伊们创造出来,随后传给永眠者,再由永眠者的生化工程学家们改良之后的神经接驳技术。” 皮特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愕然,随后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我还以为您不知道这些——既然您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卡迈尔呢?只是为了让我说出来么?” “不,我并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考验或调查自己的部下,现在的情况对我而言只是个意外,”高文坦然说道,“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卡迈尔,是因为这项技术并不人道,而且它有巨大的隐患:植入人造神经索会大幅度改变受体的性格,甚至有心智崩溃的风险。” “……确实如此,人造神经索是个很不可控的东西,”皮特曼点了点头,“看来您确实是知道很多关于永眠者和万物终亡的秘密……我很好奇,您在接触了他们的知识之后,对他们是怎么看的?” “他们掌握着在特定领域极为先进的技术,而且好像带着某种使命感,我甚至怀疑他们自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这是从他们的一些大计划上看出来的。但这既不能改变他们手段罪恶的事实,也不能证明他们的目标正确,”高文把茶杯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方向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如果手段错了,努力越多越罪恶。” 皮特曼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了些变化,高文说不清那变化的具体缘由和内容是什么,但在这个瞬间,他确实地感觉到皮特曼那层伪装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短暂消退了,一种沉重而落寞的气质竟出现在这个小老头身上——但也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您说的对,方向和手段……”皮特曼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自嘲,“天赋这东西确实是存在的,有些人生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您如此简单就指出了关键所在,我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才磕磕碰碰地搞懂您这两句话的含义。” “这些话不是我创造出来的,它是前人的智慧,我只是借用和改造,”高文说着,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皮特曼,是时候开诚布公了。” 皮特曼迎着高文的注视,在短暂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终于低声开口了:“我是万物终亡的枯萎神官,曾经是。” 果然如此。 高文心中轻轻舒了口气,他在这方面产生怀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皮特曼没有主动开口,他便没有主动询问,而今天,借着“人造神经索技术”这个契机,他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皮特曼竟还有后话:“同时我也是永眠者的噩梦导师——曾经是。” 既是万物终亡会的信徒,又是永眠者的成员?! 这便完全出乎高文预料了,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脸上皱纹丛生的小老头:“你同时加入了两个教派?!” “是先加入的万物终亡,”皮特曼摇着头,“那是在我很年轻的时候——说实话,我最初确实是想当个正统的德鲁伊的,而且我真的是林木之心学派,但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如此不讲理……镇子里发生了饥荒,是魔力侵蚀造成的减产,常规的德鲁伊法术根本没有效果,连我的导师后来都跑了,所有人都没办法,直到一个外来的德鲁伊解决了问题,于是我就跟了那个新德鲁伊,去当他的学徒——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万物终亡的牧林者。” “然后你就加入了万物终亡会?”高文看着皮特曼的眼睛,难掩心中好奇,“那你又是怎么加入永眠者的?” “我原本认为万物终亡会的技术能治愈土地,能解决灾荒,能让我学到真正的知识,但后来我发现他们都只是一群疯子而已,于是我就趁着一次交流的机会加入了永眠者——在永眠者的记忆智库中,藏有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知识,虽然我对梦境法术并不在行,但我对他们的其他知识很感兴趣……” “然后你发现他们是另一群疯子,”高文知道皮特曼年轻时的经历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但显然对方并不愿意说的那么详细,于是也就跟着略过了这个话题,“你脱离了永眠者?然后呢?” 皮特曼一摊手:“然后?然后我就遇到一个蹩脚的小贼,跟着他收养了个叽叽喳喳毫无尊老之心的半精灵。” 高文哑然,随后笑笑:“我还以为你还要加入风暴之子呢,毕竟三个教派你都加入两个了。” 风暴之子啊…… 皮特曼脸上一瞬间露出了回忆的神色,随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真找过他们,但学不会游泳,又晕船,更重要的是吃不惯生鱼片,就没去成。” 高文:“……” 这个看上去毫不正经,坑蒙拐骗,皮的一比,为老不尊的老德鲁伊,曾有着波澜壮阔的人生。 虽然高文对皮特曼那不为人知又波澜壮阔的人生确实有点兴趣,但看对方的样子,这个小老头显然在对那段人生极力回避,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你现在已经脱离他们了。” “脱离很多年了,”皮特曼平静地说道,“说实话,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年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当初那个在码头上爆炸的改造人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们终于找上门了——结果证明比起我这种中途叛逃的小人物,还是您这个从传奇里走出来的历史人物更能引起他们关注。”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你真的只是个三级的低阶德鲁伊?”高文上下打量着皮特曼,“你的真实……” 皮特曼淡然一笑:“两次叛逃,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的我,确实只是个三级的低阶德鲁伊。” “……原来如此。”高文接受了对方的说法,而在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正传来庭院中越来越热火朝天的笑闹声。 他问道:“琥珀知道你的过去么?” “她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皮特曼摇摇头,“两度加入黑暗教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虽然我自认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我还是想把自己这段过去和琥珀的人生隔离开——她的人生应该和这些黑暗无关,她应该无忧无虑,没有牵挂,不要去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并得到良好的训练和教育……” “这么说吧,她都把溜门撬锁当家常便饭,还会钻到别人家祖坟里撬棺材板了,我觉得你跟她养父对她的教育可能并不怎么良好……” 皮特曼想了想:“……您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 第五百一十九章 情报 说实话,高文并不介意皮特曼曾经是个万物终亡教徒(以及永眠信徒),而且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小老头和那些堕落德鲁伊之间有一定联系了——哪怕没有联系,皮特曼也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低阶德鲁伊。 他实在懂得太多关于高阶神术的知识,又对德鲁伊教派的历史太过了若指掌了,尽管他解释说这都是德鲁伊传承的一部分,但这种话高文从没信过。而且即便不考虑这些超出低阶德鲁伊传承的知识,皮特曼在“逆变阵”上的创造也是个很令人在意的情况:逆变阵需要用到古刚铎帝国的技术,而且其符文阵列本身也有很多超出正统德鲁伊传承的结构,这些东西……普通德鲁伊是很难接触的,只有那些醉心于极端技术的万物终亡教徒,以及那些窝在白银帝国的山林里、专门钻研古老秘术的资深德鲁伊才可能精于此道。 白银帝国的资深德鲁伊理论上不会跑到人类国度坑蒙拐骗,所以高文更倾向于前者。 当终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皮特曼也彻底放松下来,他端着已经不那么热乎的茶杯,语气中带着感叹:“其实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把这些事说出来——毕竟您看上去还是个不错的领主,但我也得留心自己的脑袋……” “现在事情说开了,想必你也轻松不少,”高文露出一丝笑意,“我不介意你当年加入过什么教派,只要你现在能为我效力就好,而且说实话,你加入两个黑暗教派的经历对我而言反而是种价值——从正常途径,很难掌握万物终亡会内部的秘密。” 他只提了万物终亡会,因为永眠者中有更优秀的内线存在——已经晋升为噩梦主教的丹尼尔是个比皮特曼更好的情报源。 “这方面您不要有太高期望,”皮特曼提醒道,“万物终亡教会有着严格的内部管制,枯萎神官虽然已经属于中高层,但我能够接触到的秘密仍然是有限的,而且我离开那里已经几十年了,很难说它内部的情况是否还是我了解的那样。” 高文看着皮特曼的眼睛:“至少你能告诉我它的大致结构和他们的运转模式,还有大概的目的。” 皮特曼沉吟了一下,随后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枯萎信徒是万物终亡会的最基础成员,通常来讲,刚加入教会的成员都在这一层,枯萎信徒包括最低阶的德鲁伊,捐出家财的商人和小贵族,以及数量不少的普通人…… “枯萎信徒之上的是牧林者,从这一层开始,就是完全由超凡者组成的阶层了。牧林者是万物终亡会的重要力量,他们负责在世间行走,用各种手段吸纳新的成员,传播万物终亡的教义,制造破坏,管理基层的枯萎信徒,或者执行其他的来自上层神官的命令…… “再往上是枯萎神官,这是牧林者晋升之后的阶层,通常需要中阶超凡力量才能获得晋升,但也有例外。枯萎神官有资格研习那些古老的典籍,学习并参与到万物终亡会的各种禁忌研究里去…… “更高一级的是教长,它相当于主教,到这一层才有资格接触教会真正的秘密,了解教会的全部模样,并有资格和大教长对话…… “大教长是万物终亡会的最高领袖,中低层的教会成员只听说过他,但都没资格接触。据说大教长居住在一个古老的地下宫殿中,研究着最禁忌的血肉秘术…… “万物终亡会有着非常严密的组织结构和严格的内部管理,各级成员有着对应的行动权限,底层成员根本没有资格了解整个组织的全貌,也没有资格知晓上层命令的全部内容,这是为了防止机密泄露,也防止叛逃人员对组织造成破坏。 “万物终亡会对中下层施行洗脑一般的传教,他们会以治愈绝症、赐予力量甚至永生不死为诱饵,让教众们死心塌地,而他们掌握的各种秘术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他们的承诺,比如治愈疾病和延长寿命。但据我所知,这种肤浅的技艺从来都不是万物终亡会真正的目的,他们有一个更大的计划,我不清楚这个计划的全部内容,但从他们的一些研究方向判断,我认为他们可能在追求……某种进化。” 高文的眉毛不禁一扬:“进化?!什么意思?”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我曾接触过一个名叫‘贝尔提拉’的女教长,那是个对生化改造偏执而疯狂的女人,她甚至把自己的身体和一株嗜血植物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半植物半人类的形态,而她曾告诉我,那些改造都是‘伟大进化’的一部分,而据我所知,其他的教长级人物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类似的改造,而他们的改造都是为了某种‘伟大进化’做准备……” 高文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了片刻——以生化改造寻求“进化”,这确实很像是万物终亡会的疯子们会走的路,但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追求“进化”么? 可惜的是,皮特曼所知的也仅有这些了——他在万物终亡会内部最终只走到“枯萎神官”这个高度,他所能接触的秘密,也仅仅局限于知道“伟大进化”这个概念而已。 高文又问道:“关于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的合作,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三大教派从堕入黑暗之初就建立了合作,万物终亡会提供生化改造技术,永眠者提供知识和……‘思维协助’,而风暴之子……他们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从深海中带来隐秘的禁忌知识和各种在陆地上找不到的魔法材料,除此之外几乎不和陆地建立交流,他们好像一直在深海中寻找什么东西,和另外两个教派的关系也不那么密切。万物终亡会算是和风暴之子有固定联系的,但‘我们’也搞不懂那些海洋疯子到底想干什么,我们甚至认为他们过多地接触了深海中那些黑暗扭曲的秘密,已经从精神到躯体都特质化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变成类似海魔的东西,彻底倒向海洋的那一边去。” “寻找什么东西么……”高文沉吟着,“或许可以找提尔打听一下……不,那根咸鱼恐怕什么都想不到,她们只关心她们的大鱿鱼……” 沉吟片刻之后,高文敲了敲桌子:“让我们回到人造神经索的问题吧。” “人造神经索确实存在您说的那些隐患,而且需要进行神经外科手术,风险极高,起码在我离开的时候,这项技术仍然没有看到突破的希望,”皮特曼点了点头,“但如果想要在不借助永眠者秘术的情况下实现人脑和符文阵列的交互,神经索或者类似的神经改造体就是个绕不开的介质,我不知道您具体是从哪里得到的这部分技术,但您想必也能注意到它的作用:在人脑和机械之间,必须存在一个生化接口。当然,如果本身有着特殊的精神天赋,或者擅长永眠者秘术那就另当别论……” “你说的没错,生化接口必须存在,但不一定就非得是植入式的,”高文打断了皮特曼,“还记得帕蒂的头冠么?” 皮特曼一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您是说……” “永眠者在这个领域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研究,帕蒂的头冠从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种非植入式的脑神经接口,它不需要在神经上开洞连线,就能在人脑和符文阵列之间建立稳固的连接。” “但那个头冠的核心部分没办法简化,而且用到了很多常规手段根本弄不到的材料……” “咱们的技术人员确实没找到思路,但有人取得了一些进展,”高文笑了起来,随手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份资料,推给皮特曼,“看一下吧,你应该能看懂。” 皮特曼疑惑地接过了那些资料,他注意到纸张上的文字和图画应该是刚写成没多久的,还散发着淡淡的墨水清香,而在看到那资料的具体内容之后,他的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些资料正是丹尼尔刚刚通过心灵网络送到高文手上的,也是关于脑波连接技术的第二批资料。 皮特曼惊愕地抬起头:“这是……” “非植入式的神经索,用巧妙的互补触点结构提高了容错率,而且增加了一层具备过滤和防护作用的符文,能够有效减轻使用者的神经压力,减少幻觉和幻痛——最重要的,因为是非植入式,它可以在连接出问题的时候迅速切断,虽然可能造成一定后遗症,但起码不用担心脑死亡。” “它好像还没做完……” “没错,有一些关键的地方因为缺少实际测试而没办法敲定,”高文点点头,“设计它的人暂时……没有做实验的条件。” 丹尼尔刚刚在提丰帝都安顿下来,为了防止引起怀疑,他现在要很低调,在他的私人实验室完工,本人也得到提丰皇家法师协会信任之前,他的实验条件很有限。 “设计它的人……”皮特曼从高文的话中听出了一层深意,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位死而复生的开拓者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在这位领主身后,还存在着一些看不见的人或者势力在为他效力。 “我们这里有实验条件,实验室,人员,材料,全都有,”老德鲁伊仰起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现在还有了个在万物终亡和永眠者技术领域都有经验的专家——并且只要两倍奖金。” “如果你能把这些图纸变成实物,我可以给你三倍。” “哦豁,那一切就很好办了。” 皮特曼离开了,书桌后的高文放松地呼了口气,随后站起身,来到书房的大落地窗前。 技术无分好坏,关键在于人。 在今天之后,皮特曼应该能够为领地做出更大的贡献吧——一个放下了包袱的黑暗教派神官(而且还入了两次教),他所掌握的知识能派上多大用场呢? 高文对此十分期待。 他的视线透过落地窗的水晶玻璃,望向庭院中那场仍然在持续的、女孩子之间的小小混战。 提尔终于被雪球砸的忍无可忍,冲到庭院中参加了战斗,现在她化身为一团直径达到十几米的海魔盘踞在水池旁边,十几根触手从她的躯体周围延伸出来,向四面八方扔着铺天盖地连绵不断的雪团,那狰狞庞大、难以名状的巨大肢体宛若恐怖神话中肆虐人间的深渊魔怪,而在这庞大的海魔对面,瑞贝卡正在琥珀的掩护下高高举起法杖,酝酿一个比门板还大的火球…… 高文:“??” 不是……温馨日常的姑娘们打雪仗呢? 二楼书房的窗户被一把推开:“你们几个,给我上来!!!” 瑞贝卡三人今年冬天的最后一次雪仗结束了。 ------------ 第五百二十章 往南方去 这是一次大范围的降雪。 飘飘扬扬的雪花从黑暗山脉一直绵延到磐石要塞北方,将近三分之一的南境土地被这场冬日初雪染成了一片素白,而越过磐石要塞向北,在广袤的安苏大地上,东部少数区域和整个北境也同样迎来了浩大的降雪——一场雪仿佛是在一夜间改换了整个天地,活跃的人类社会在寒冬中迅速蛰伏下来,圣灵平原陷入一片寂静,东部战线的军队转入对峙,西境的边境贸易宣告暂停,而北方的大公——已经来到最靠近磐石要塞的贵族领上。 庞贝伯爵的家族城堡内,壁炉中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名贵的金橡木被当做木柴,在火焰中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清香,壁炉明亮的火光照亮了铺设着金红色地毯的会客厅,在会客厅里那些金银打制的器皿和灯架上投下闪烁且摇曳的光影,光影摇曳之间,庞贝伯爵圆圆的胖脸上正堆砌着谄媚和略带着一丝紧张的笑容。 这位平原边陲的大贵族向前倾着身子:“您的到来真是让我安心多了——自从南边那座要塞易主之后,我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那些塞西尔人在要塞上建造了一大堆魔法装置,我这可怜的城堡真不知道哪天晚上就会塌掉……” 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穿着一件雪白中带着浅蓝色花纹的长裙,银白色的发丝在脑后高高挽起,又有两缕在耳旁垂下,发丝中编织的金色丝线在壁炉的火光中闪闪发亮,她看了眼前的庞贝伯爵一眼:“据我所知,自磐石要塞易主之后,塞西尔公爵并没有向外扩张,也没有进攻过你的领地。” “……这倒确实如此,”庞贝伯爵擦了擦额头——他并没有出汗,但在素有“北方女王”之称的维尔德女公爵面前,没有人会不感到紧张,这位女公爵是王国最强大的实地贵族,又有着严厉冷酷的风评,更重要的是现在她还控制了白银堡,而庞贝伯爵则不但失去了磐石要塞这片名义上的封地,还在支援磐石要塞的过程中失去了大量家族骑士和士兵,这让他在小心维护和南境关系的同时又要尽可能争取王都的援助,此刻说话自然小心翼翼,“塞西尔人的军队并没有踏出磐石要塞一步,但他们一直在要塞的北城墙上增筑工事,这很令人不安。” “看样子那位开国英雄并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在维多利亚身旁,穿着一身白色女牧师长袍,气质沉稳恬静的维罗妮卡突然打破沉默轻声说道。 维多利亚微微点头,并看着庞贝伯爵:“除了修筑工事之外,塞西尔人还在做什么?” 胖乎乎的伯爵先生想了想:“他们拆掉了磐石要塞的南城墙——或者说炸掉了它,然后没有修——在要塞南边建起了一座‘磐石城’,他们禁止人们越过磐石城,但磐石城本身是对商人和使节开放的。” “把磐石要塞改造成了一座兼具贸易功能的要塞城市么……”维多利亚沉吟着,“这么说,你去过磐石城?” “我……我领地事务繁忙,没能亲自去,”庞贝伯爵再次擦了擦光溜溜的额头,没好意思说出“没敢去”几个字,“但我一直在关注那里,并派去过使者。磐石城里到处都是塞西尔人建造的魔法装置,还有一个很巨大的市场,他们打开了戈尔贡河的闸门,允许圣灵平原的商船在市场区旁边的码头停靠,那个市场吸引了非常多的商人——您知道,商人只要看见钱,基本上是不要命的……” 维多利亚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前的庞贝伯爵一眼。 这也是个曾有赫赫战功的大骑士的后裔,然而在平和的圣灵平原养尊处优了这么多代,勇武和果敢的精神早已在这份血脉中消失殆尽了——不过作为这片土地的拥有者,这位伯爵先生至少做了点分内的事,尽可能地了解了磐石要塞的情况。 城堡外的风雪声已经渐渐停歇了。 维多利亚女公爵站起身,侍立在旁的黑发女仆玛姬立刻上前为她整理着略微起了一些褶皱的衣裙,这位北方统治者看着同样站起身的庞贝伯爵,淡淡地说道:“尽你所能地统计一下南境过去一年内对圣灵平原的贸易情况,统计一下有多少商人和他们联系,统计一下他们派出来的商人,另外还有磐石要塞易主之后,他们主要采购的商品。” 庞贝伯爵那张圆圆的脸上这次是真的渗出了一丝汗水:“这……好的,我会尽己所能……” 要从那些乱七八糟堆积如山的纸堆里统计出几个靠谱的数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很多走小路的商人或者贿赂士兵的商人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收税官的名单上,作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庞贝伯爵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的领地上每个月大概有多少商人出入——可是既然女公爵已经下了命令,他就必须尽量完成。 看来,今天晚上要是个不眠之夜了。 看着庞贝伯爵那为难的神色,维多利亚心中再次叹了口气。 统计数字,登记人员,规范法律……在七年前的一次白银堡会议上,东境公爵就曾提出过这些概念,他在提丰人身上学到了这些东西,并曾经努力想要让安苏人也学会它们,然而如今七年过去了,东境已经成一股叛军,塞拉斯•罗伦大公在白银堡提出的要求却还没普及到圣灵平原的南部…… 塞拉斯•罗伦……你是看不到希望了么? 维罗利亚•维尔德离开了城堡内廷,穿过那斑驳古老的外墙回廊之后,她来到了庞贝城堡最顶层的露台上。 风雪已停,然而夜空中仍时不时有雪花飘落,那是塔楼和屋顶上积蓄的雪花在夜风中洒落下来,这些雪花飘飘扬扬地环绕着露台,自动避开了维多利亚女公爵身边十余米的范围,宛若敬畏。 与建造在群山之巅,俯瞰千里冰雪的凛冬堡比起来,庞贝伯爵引以为傲的家族城堡要显得矮小、寒酸许多,但它仍然占据着最好的地势,也有着一座优秀的露台,站在露台上,维多利亚视野的正前方便是南境关隘连绵的群山,以及在群山中的磐石要塞。 中间是几乎无遮无挡的平原地带。 难怪庞贝伯爵会寝食难安。 在深沉的夜色下,磐石要塞是黑暗群山中最明亮的一处光源,以超凡者的敏锐视力,维多利亚能看到那片光芒是由大量设置在城墙上和塔楼上的灯光形成的——那些灯光朝向各个方向,它们能够照亮各处关卡,也能在敌人试图进攻的时候干扰进攻者的视线,令其难以瞄准墙垛与哨塔上的射手或法师。 除了那些光源之外,整个磐石要塞外面还笼罩着一层散发微光的护盾,那层护盾让整个要塞其他区域的细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薄纱之下,难以分辨。 “那就是磐石要塞的大护盾么……”维罗妮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圣女公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维尔德女公爵身旁,她眺望着磐石要塞的方向,身边环绕着一如往日的淡薄圣光,“我听说火月58日那天,塞西尔人用某种威力强大的魔法摧毁了那层护盾……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修好了。” “大护盾是磐石要塞的重要屏障,塞西尔人肯定会第一时间修复它,而且魔法屏障这种东西,只要充能和投射结构没有实质损伤,仅仅护盾被击穿是很容易修复的。” “是这样么……”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她抬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南方,“……我不太了解魔法领域的事情……” 听着这明显没有走心的回应,维尔德女公爵只是淡然一笑,随后便和这位“圣女公主”一起,在这个初雪乍停的夜幕中一起站在城堡的露台上,静静地欣赏着这个平静的冬夜。 第二日,天气晴朗。 在城堡的主厅内,庞贝伯爵将一卷还散发着墨水清香的羊皮纸交到了维多利亚女公爵的手上。 这卷羊皮纸上粗略地统计着南境过去一年里的贸易情况,以及磐石要塞易主之后的商人往来情况,其内容粗浅模糊,恐怕只有三成是可靠的,剩下七成怕是庞贝伯爵以及一群顾问们连蒙带猜的成果。 拿着这样的资料,哪怕是以维多利亚的聪明才智,也估计不出多少有价值的情报来。 然而看着庞贝伯爵那通红的眼睛和现场几位顾问无精打采的模样,女公爵就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庞贝伯爵还能拿出这点东西来,而不是像那些真正的乡下贵族一样一脸茫然地问自己“什么是统计”。 “回去休息吧,伯爵,”维多利亚的话让庞贝伯爵放松下来,“我们会带来好消息的。” “您的智慧是安苏最大的幸运,”胖胖的伯爵弯下腰来,诚心诚意地说道,“愿您此行顺利。” 维多利亚点点头,转身离开,维罗妮卡则故意落后了几步,这位公主殿下在庞贝伯爵身旁说道:“不要带着这种战场送别一般的语气,作为王国的贵族,拿出些勇气来——那是我们的先祖,不是吃人的野兽。” 庞贝伯爵露出一个有些尴尬和羞愧的笑容,低下头去:“正如您所说。” 北方的女公爵和圣光眷顾的公主殿下都离开了,胖胖的庞贝伯爵留在原地,心中却忍不住冒出一句有失体面的话来: 从小到大,打他最狠的就是他的祖父…… 祖父尚且如此,现在一个隔了几十辈而且没有血缘关系的别家先祖抄起了兵刃……那还不憋着把人打死? 来自王都的使节车队离开了庞贝伯爵的城堡,在这完全不适宜出门的冬日雪后,车马驶上了积雪遍布的王国大道。 坐在华丽马车中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扬起手,一道有序的风凭空吹起,裹挟在车队左右,道路上的积雪被吹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被阻挡在外。 护卫车队的骑士们用长剑敲击着挂在马鞍旁的盾牌,高声赞美着他们的女主人,穿着红蓝双色号衣的士兵则在队伍前方吹响了号角,军乐队随之奏起乐曲,在鼓舞人心的节拍和曲调中,来自圣苏尼尔的使者们向磐石要塞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塞西尔城,领主府内,高文面前的魔网通讯器上空正浮现出磐石司令兼第二军团指挥官——瓦尔德•佩里奇骑士的半身投影,这位可敬的老骑士站的笔直:“公爵大人,王都使节已靠近磐石要塞。” “做好准备,认真接待,”高文微微点头,“派去迎接的车队已经出发了。” 随后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微笑:“不要怠慢了——他们可是一笔大生意。” ------------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南境见闻 磐石要塞。 这座曾属于王室直接控制的重型要塞已经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曾经的磐石要塞是为了控制南方势力而建,有着坚固的南部城墙和防御力相对薄弱的北墙,戈尔贡河从要塞西侧的缺口奔流而过,要塞两侧则是连绵而荒凉的南境群山——然而在塞西尔人占领这里之后,整座要塞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变。 南城墙被轰塌了,塞西尔人没有对其修复,而是直接从缺口向南扩建,在要塞脚下建立了磐石城,并在磐石城外修筑起新的城墙,与之相对的,要塞北部城墙自夏季结束便在持续进行着一系列的加固和改建工程,而且工程至今仍未结束。 当华丽的车驾从磐石要塞北墙大门下驶过,维多利亚打开了车厢一侧的盖板,她仰望着那片正在进行改造的壁垒,心中唯有震惊——在原有的城墙基础上,塞西尔人在城墙的所有薄弱位置都覆盖了一层额外的钢铁装甲,又有大量钢铁打造的骨架和支撑结构覆盖在城墙的棱状外墙和塔楼上,仿佛某种狰狞可怖的魔物甲壳般连成一片,在城墙上部,金属制的加固板反射着巨日的熠熠光辉,并有隐隐约约的魔力光流在护甲的缝隙之间流淌,那些魔力汇聚于城墙顶部,在那里,可以看到一座座带有笔直导轨的魔法装置整齐排列着,导轨末端遥遥指向圣灵平原的方向。 那不是一道城墙,那是一头用钢铁和岩石铸造起来的猛兽,它的血管中流淌着庞大的魔力,而且塞西尔人还在把它的獠牙磨的更加锐利——任何一个从圣灵平原看过磐石要塞北墙工程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而作为一个强大的施法者和北境的统治者,维多利亚想到的更多:塞西尔人从哪里弄到的这么多钢铁?难道他们在占领南境之后把整个南方地区所有的钢铁都浇铸到了磐石要塞的城墙上?他们又是从哪里弄到的如此强大的魔力?难道磐石要塞的地下还有着另外一个未被发现的魔力焦点?他们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切的? 车队抵达北墙脚下,伴随着城墙顶上响起的一阵阵响亮铃声,那扇用金属骨架加固的大门缓缓向上升起,从大门附近传来了很明显的机械运转声,并伴随有魔力流动:这座要塞里的很多设施似乎都是用魔力驱动的。 维多利亚•维尔德面色平静地坐在车内,作为北方的女公爵,她可以把一切情绪都收敛在那霜雪般的面容下。 武装起来的要塞终究也只是要塞,而要塞是无法移动的,高文•塞西尔建造了这么一座堡垒,无疑是在宣示自己的武力,也是在宣示自己的态度:南境强大到不允许任何人指手画脚,但他也无意于踏入圣灵平原。 至少目前是这样。 维多利亚•维尔德这次南境之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搞明白那位开国英雄对圣苏尼尔城到底是什么态度——以及如果他真的不满足于在南境当一个公爵,那么他还能等多久。 正深陷在内战泥潭中的安苏王室,实在没有余力再开启一片新的战场了。 来自王都的客人们被带到了要塞内的磐石城堡——这座城堡仍未被完全修复,当日被校准光束摧毁的城堡上层现在有好几处还搭着脚手架,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大洞和熔融的岩石在墙壁上流淌留下的结晶痕迹,来访者便可以想象到当时这里遭遇了多么可怕的打击。 维罗妮卡和维多利亚在城堡下看到了那些令人心惊的损伤,但最终,她们什么都没说。 塞西尔已经事实性地占领并控制了整个南境,在无力改变这一局势的前提下,再提及王室和磐石要塞之间的关系毫无意义,不管是王国北方的守护公爵,还是已经加入教廷的王家公主,都很清楚一件事: 只有有机会去争取的利益才是利益,无力争取的利益——提出来就会变成耻辱。 在城堡的长厅内,一位身穿白色铠甲、腰间挎着某种魔法刀剑的指挥官接待了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他是磐石要塞新的指挥官,瓦尔德•佩里奇。 这位来自康德地区的老骑士在过去的半生中都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般离奇的经历:在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年纪成了镇守公国边境的要塞司令,而且还代表守护公爵接待了另一位公爵以及这个国家的公主殿下,这恐怕会成为他今后半生对子孙后代的吹嘘资本,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确保不失礼节,也不令塞西尔公爵蒙羞。 “欢迎来到磐石要塞,欢迎踏上南境的土地,现任磐石司令——瓦尔德•佩里奇向公主殿下以及公爵阁下致敬,”一身戎装的瓦尔德•佩里奇站在客人面前,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和态度说道,“请在此稍事休息——接待的宴席已经设下,希望城堡的暖气能驱散诸位旅途中积累的寒意。” “很高兴认识你,佩里奇爵士。”维罗妮卡微笑着说道,这位圣女公主并不清楚眼前司令官具体的爵位,但依照安苏传统法律,此类关键要塞的指挥官在任职之后将自动获得不世袭的“爵士”爵位,此爵位独立于一般头衔,享有和大部分贵族平等对话的权力,它体现着安苏对勇武贵族的尊敬,也是为了保证如果有身份较低但能力出众的军人执掌了要塞,能够立刻有足够的威信和法理依据来指挥要塞里的各级贵族指挥官们。 在维罗妮卡身旁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则回忆起了进入要塞之后看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以及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要塞北墙,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赞叹:“塞西尔公爵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奇迹。” “相信我,你们在看到塞西尔城之后会更加惊叹的,”瓦尔德•佩里奇笑着说道,并引领着两位客人走向城堡内廷,“公爵大人已经知道二位的到来,明日便会有专门的车队前来接应。” 维多利亚并没有在意这位老骑士口中的“接应车队”,她认为这只是寻常礼仪中的一环:重要客人造访领地,当地统治者自然是会派出队伍去迎接的。 这淡然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持续到她看到那些钢铁铸造的魔力机器穿过大道,整整齐齐地停在城堡前的开阔地上为止。 即使尽量维持表情,维多利亚还是忍不住看着那些似车非车的魔法装置流露出了惊讶的模样:“这就是……你们的车?!” “魔能475系列魔导车,车型为‘开拓者一代’,魔导技术的造物,”瓦尔德•佩里奇带着骄傲的神色向女公爵介绍着——尽管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导车的实物,但他早有准备,而且习惯了见识那些来自本土的新技术产物,所以此刻表现的相当平静淡然,他就像个多年开车的老司机一般背诵着头天晚上才背下来的介绍词,并尽量不要让自己的笑容出现丝毫偏差——眼前的毕竟是王国的守护公爵和鼎鼎大名的圣女公主,他不希望自己的笑容让对方产生任何冒犯的感觉,“这是一项新事物,相信它的乘坐体验会让您忘记马车的。” “魔导技术……”维多利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并将其和自己在过去一年里收集到的关于南境的种种情报联系在一起。 南境塞西尔家族的迅速崛起……似乎就和这个传闻中的“魔导技术”有关。 据说这种技术是高文•塞西尔复活之后带来的,是失落的古代刚铎帝国魔法技术的变种。 然而作为一个专精魔法,博览群书的施法者,维多利亚•维尔德在任何关于刚铎帝国的古老典籍中都没有看到跟“魔导技术”有关的只言片语……反而是在那些从南方流传出来的关于魔网的零星资料上,她看到了一丝现代魔法阵式被极端优化之后的影子…… 她的视线落在那几辆线条硬朗、造型奇特的魔导车上——这些“魔导技术造物”的外形和近几年北方贵族们所推崇的优雅精致风格完全不搭,然而它们那粗犷硬朗的线条和细节处复杂的钢铁机械质感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我听闻过魔导技术……原来它们竟可以制成这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么?” “这正是它的迷人之处——当然,要制造出这样的魔法装置所要花费的代价也是不菲。”瓦尔德•佩里奇说道,他并没有说谎:魔导车的工厂流水线还在建设中,眼前这几辆魔导车都是机械和工匠大师尼古拉斯•蛋总亲手(虽然大师并没有手)制造出来的,工匠大师的亲手操刀让这几辆车有着令人满意的可靠度,但其成本却远非量产品所能比拟。 “代价不菲么……”维多利亚的眼神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单词,随后便点点头,“既然是塞西尔公爵的好意,我很乐意接受,而且我也对这不可思议的‘魔导技术’很感兴趣。” “请上车吧,另外——请允许我们安排的随行人员与您同乘,”瓦尔德•佩里奇说道,而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骑士从旁边走了过来,“玛格丽塔是深得公爵信赖的骑士,她会为您讲解魔导车的故事,并作为您这一路上的向导,以确保您此行不会无聊。” 维多利亚在听到随行人员一词的时候本想拒绝——她并不习惯与任何人同乘一车,平日里出行最多只会和黑发女仆玛姬在一起,但在听到瓦尔德•佩里奇后面的话,并看到那位名叫玛格丽塔的女骑士之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或许能从这位年轻的女骑士口中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而且这位玛格丽塔小姐看起来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她不介意允许这样的人和自己靠近一些。 “玛格丽塔•克里特,向王国的北方守护者致敬。” 女骑士玛格丽塔行了礼,她所表现出来的些微紧张以及良好的礼仪让维多利亚很满意:这正是一个合格的年轻骑士应有的表现,看样子即便是在这偏远的南疆,优秀的人才也是有的。 随后,瓦尔德骑士又为维罗妮卡安排了另外一位女骑士作为随行人员——一向平易近人的公主接受了这番安排,并感谢了瓦尔德的好意。 维多利亚•维尔德乘上了魔导车,她看到车子前排坐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人——早在刚才她便看到车里有人了,只不过此刻她才注意到那年轻人周围的各种控制装置。 这就是控制这个魔法装置的法师么? 驾车的“车夫”不是在车厢外面,而是和乘车的人一起坐在车厢里,这若是放在某些严谨古板的人眼中恐怕是大大的不妥,然而维多利亚并没有在意这些——比起这点“礼仪”问题,她更在意这辆魔导车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她和玛格丽塔一起坐在了车子的后排,黑发的女仆玛姬则在前排,挨着驾车的司机坐下。 队伍中的一部分亲随坐上了其他的几辆魔导车,他们会与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一同出发前往塞西尔城,而剩下的随行人员则会继续乘坐那些从王都一路跨越平原而来的马车,在后面慢慢赶路——这是在考虑过魔导车和马车的速度差距之后,瓦尔德建议的安排。 汽笛鸣响,车队出发了。 第一次乘坐这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给维多利亚带来了新奇的体验,而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种夹杂着好奇与困惑的感觉了,她感到这辆结构复杂的魔法车辆正在渐渐加速——从车底下面传来了机械运转的震动,但车子整体的行驶过程却比马车要平稳的多,而那位控制车辆的“法师”则在用一个圆盘、一些操纵杆和踏板来控制这个魔法造物的运转……他并没有使用魔法。 来自北方的女公爵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但她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太过轻浮,于是便开始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很快,她就注意到了身旁那位女骑士放在手边的佩剑。 那是一把带有魔法符文的佩剑,它显然是一件超凡武装,而在那位要塞司令身上,似乎也有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符文剑。 超凡武装都是魔法师、符文师们花费巨大心血和代价打造出来的强大装备,只有具备一定地位和财力的人才能为自己量身定做这样的装备,因此很少会看到两件超凡武装长得一模一样,然而在塞西尔……似乎很多基于魔法力量的超凡物品都长得一模一样。 从小型的佩剑,到庞大的“魔导车”,还有城墙上那些显然是某种武器的魔法装置,一模一样的超凡物品几乎处处可见。 维多利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塞西尔人竟然有能力量产这些魔法物品。 魔法物品是珍贵而无法量产的——这种观念深入绝大部分安苏人的内心,而且由于技术的限制,它也确实是现阶段的事实,但这并不代表王国的统治者们意识不到超凡物品量产的意义。 “玛格丽塔小姐,这把剑很漂亮。” 称赞一个骑士的佩剑是很常见而且合乎礼仪的开场白,尤其适合在上位者愿意主动打开话题的时候,这种称赞带有上位者品评的意味,又给与了身份较低的一方足够的尊重,维多利亚对这言语之间的礼制驾轻就熟。 年轻的女骑士果然露出了矜持的微笑,她用手背碰了碰那把符文剑的剑柄,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这是公爵赐予的佩剑——它是我的骄傲。” “它似乎是一件超凡武装?” “是的,这是把符文剑,”玛格丽塔微笑着,“但我没办法在这里向您演示它——一旦激活,这把剑的剑刃可以轻易切开车子的外壳,太危险了。” 维多利亚不禁露出了赞叹的神色——不管这赞叹的神色有几分客套的成分,玛格丽塔都顺势介绍起来:“……当然,这把剑不仅仅是威力很大,它还由最优秀的铸剑师调整过剑刃的重平衡,单手挥舞的时候非常舒适灵活,临时双手握持劈砍的时候也有十足的威力。它的剑柄也是特制的,末尾旋开之后里面藏有单人单次剂量的治疗药剂,换句话说,只要剑不离身,那么哪怕其他物资遗失了,战士们也至少有一次救命的机会……” 维多利亚认真听着玛格丽塔的介绍,她确实如愿以偿地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但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位女骑士在介绍佩剑时那熟稔的遣词用句好像是专门背过的…… 而玛格丽塔在介绍完了自己的佩剑之后,又成功让北方公爵对她身上穿着的那套白色指挥官魔能铠甲产生了兴趣。 那铠甲缝隙间的魔法能量以及细节处的符文早就让维多利亚意识到了这同样是一件超凡武装。 “这身铠甲同样是公爵赐予的——它保护我挺过了最险恶的战场(在磐石要塞外面看着炮兵们对城墙开炮),让我在五倍的敌人面前毫发无伤(接收俘虏的时候),我就是穿着它攻入了磐石要塞的大门(实际上是走进去的,因为等第二兵团进城的时候别说大门,城墙都炸没了),这是一件值得信赖的铠甲——而且您请看,它还有独特的花纹……” 维多利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实……很漂亮……” 眼前这位年轻的女骑士竟令人意外的健谈。 看起来这趟旅途真的不会无聊了。 ------------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接待 来自王都的客人终于抵达了。 塞西尔城的所有人——从政务厅的官员到城里的每一个平民,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早在半个月前,北境公爵和圣女公主将同时造访塞西尔领的新闻就登上报纸传遍了南境,对于刚刚完成统合战争,新秩序确立不久的塞西尔公国而言,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普通人或许想不透这背后的政治意义或者利益纠葛,但起码他们能以此认识到公国的法理正义性,以及塞西尔姓氏在这片土地上的正统——尽管高文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然而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习惯信这个。 所以这就成了一件大事,并按照大事的标准准备了半个月,在这个日渐寒冷的冬日,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正在塞西尔城等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七辆魔导车组成的队伍行驶在南北大道上——这是高文精心打造的、以康德城为中心的“十字轴线”上最早建成的一段现代化公路——平整开阔的水泥路面让新式的魔导车辆行驶得更加平稳,两旁开阔的冬日旷野则舒缓着车内每一个人的心情,维多利亚女大公坐在第二辆车内,透过车门上的水晶窗,她静静地眺望着这条宽阔道路的尽头。 路面是用某种人造材料铺成的,很像是北方的炼金师们造出的“石化泥浆”,但肯定更加便宜,否则塞西尔人不会拿它来铺路。 道路两旁有整齐排列的魔晶石灯,这说明塞西尔的大道在夜间也是通行的,但旷野中的路灯远离城市……塞西尔人是怎么给这些魔晶石灯充能的?与那传说中的魔网有关么? 从磐石要塞到塞西尔城的整段路途中,几乎百分之八十都是这种统一规格的开阔道路,只有少部分地区是老旧的石子路或石板路,而且那些老旧道路也显然处于施工状态——这说明那位雄心勃勃的开国英雄准备用这种道路把他的整个公国都连成一片。 女公爵想到了安苏在雾月内乱之前修建的、贯穿圣灵平原东西南北的“十字大道”(王国大道),尽管在雾月内乱后期,各地的叛军通过十字大道长驱直入围攻了圣苏尼尔,但除此之外的事实证明,这样一个联通全境、规格统一的交通系统在王国发展中可以产生令人惊讶的巨大作用。 只要统治者能维持集权,那么畅通无阻的道路就只会成为王国发展的助力,然而第二王朝的权威一落千丈,王国大道也随之被各处分封领主们切割的七零八落,但在这南境……塞西尔已经崛起,无人能够反抗塞西尔家族的权威,他们的“公国大道”便迅速在旷野上蔓延开来…… 如果能重新恢复王室权威,第一要务便应当重整王国大道,哪怕用强制手段,也要结束各地领主切割道路的行为——女公爵眺望着南方,心中所想的却是圣灵平原的事情。 “我们就快到了。”女骑士玛格丽塔轻声说道,打断了女公爵的思考。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片尚未完工的城墙在前方的旷野上延伸,道路笔直地指向城墙前的哨站,而在城墙未合拢的几处缺口内,则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屋舍与楼宇。 “那就是塞西尔城么?”她看着远方,“确实规模很大……” “不,那只是北岸新城区——而且是没建完的部分,”玛格丽塔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要穿过这片区域,跨过机械大桥,才能抵达塞西尔城的河岸广场。” 维多利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她觉得自己这一路提出的问题实在已经够多了,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还是自己用眼睛去判断的好。 车队通过了哨站,驶入塞西尔的北岸新城,刚一进入城区,维多利亚便看到了那悬挂在道路两旁的巨大条幅: 欢迎来到塞西尔。 这新奇的欢迎方式让她颇感有趣,而很快,这份新奇有趣的感觉就变成了惊讶。 巨大的条幅被固定在道路两旁的三层楼上,横跨整条街道,又有许多包裹着彩色布幔的魔晶石灯连接起来,顺着道路向前延伸,整齐的建筑物如卫兵般排列在路旁,而在那些建筑物和道路之间的空地上,无数人群已经聚集起来——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数以千计的、穿着暖和冬衣的、健康又有活力的人聚集在道路两旁! 在从王都出发的时候,维多利亚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欢迎场面——甚至在看到那巍峨壮观的磐石要塞,看到生机勃勃的卡洛尔城和康德城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欢迎场面。 这可是冬天!! 然而路旁的人却是真真切切越来越多了,魔导车队驶进城区,为首的车辆鸣响了车笛——那是用某种气囊和铜管装置弄出的响亮笛声——笛声响起,那些聚集在路旁的人便响亮地欢呼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客人欢呼,还是在为那几辆车子欢呼。 而在车笛声响起的同时,两旁的小路中也随之传来阵阵急促又整齐的马蹄声,数队盔甲鲜明的骑兵从道路两旁出现,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色铠甲,披着绘有塞西尔徽记的罩袍,手中举着旗帜,迅速靠拢到车队两旁,并与已经降低速度的车队一同小跑着前行。 维多利亚惊讶地看着外面道路上的景象,但近乎本能的矜持和礼仪让她做出了最得体的应对——她按照玛格丽塔教的方法打开车窗,对窗外的骑士和市民们微微颔首。 车队抵近了河岸街区,道路两旁的楼宇上出现了早已做好准备的人影,纷纷扬扬的花瓣从高空洒下,如冬日的雪花般洒在车队上,洒在护卫车队的骑兵身上,而在前方尽头,维多利亚已经看到那正在逐渐降下的机械大桥—— 那是一座钢铁打造的大桥? 她清楚地看到巨大的齿轮和杠杆结构在大桥下方运转,某种力量巨大的机械装置推动着桥体逐渐下降并拢,并将两段桥面紧密齿合在一起,车队在行进过程中完全没有减速,在大桥机构闭合的同时它正好行驶到桥面上——车队两旁的骑兵队也是同样始终在匀速前行,甚至每一匹马的步调都没有丝毫混乱。 这些士兵训练了多久?塞西尔有多少这种程度的士兵? 女公爵感受着身下魔导车传来的机械振动,看着河对岸那座以魔导力量驱动运转的城市愈来愈近,她听到了响亮的乐曲声从前方传来,那是用某种扩音魔法释放出来的洪亮声音,但乐曲却不像她在任何一场欢迎仪式上听过的宫廷风格音乐,那曲调急促而富有旋律感,有些像是军队前进过程中鼓号手们奏响的节拍,但却更加雄壮有力。 玛格丽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是‘方阵兵进行曲’,希望您能喜欢这种慷慨激昂的曲调。” 这是那位开国英雄的喜好?这是在体现尚武的精神? 维多利亚尽可能矜持地点了点头,适当地表达了赞叹和满意,而此刻车队已经驶下机械桥,在车队前方,又出现了欢迎的标语和聚集起来的大片人群。 维多利亚已经对这些在冬日里聚集起来的大群市民习惯了。 她保持近乎于无的淡然微笑,对车窗外的人露出最得体的模样——随后她突然看到有一些人守候在路边,用奇怪的、应该是魔法装置的东西对着自己,脸上的表情顿时不禁僵硬了一下。 然而她硬生生止住了本能的施法冲动,因为她注意到那些人身边还站着身穿塞西尔铠甲的骑士和士兵们——她猜测那些魔法装置应该也是欢迎仪式的一环,便在瞬间调整好了表情,继续以带着些微疏离感的淡然表情应对一切。 下一秒,伴随着一连串响亮的爆鸣,一个又一个淡青色的气团突然从前方的街区冲入天际,并在天空爆裂成为大片大片灿烂的焰火。 车队中来自王都的随行人员们纷纷抬起头来,惊讶地透过车窗开着外面,甚至就连维多利亚,也忍不住一时间露出有些惊讶的模样。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那应该是塞西尔的法师们为了炒热气氛而释放的焰火吧——维多利亚想道——这种焰火对于大贵族而言并不罕见,在上流人的宴席上,法师们的焰火表演一向是不可或缺的项目,她不应该对此大惊小怪。 虽然塞西尔的法师释放出来的焰火确实有点跟别处不太一样——他们是怎么让火球术炸出那么大动静的?而且他们到底组织了多少法师,才弄出那么大规模的焰火来? “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我几乎忘记了这是寒冷的冬天,”女公爵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我想我感受到了高文??塞西尔公爵的热情和诚意,这场欢迎仪式一定耗费不菲。” 在她身旁,女骑士玛格丽塔微笑着点了点头:“重要的客人就应该有盛大的欢迎。” “迎接那两位可真是花掉了不少预算,”布置一新的河岸广场上,赫蒂站在高文身旁有些心疼地低声说道,“都快够一座新的符文铸造厂了……” “重要的客户就应该有盛大的欢迎,”高文笑着看了正在心疼预算的赫蒂一眼,随后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另一旁的瑞贝卡,“焰火设计的不错。” 今日的瑞贝卡总算是穿上了得体的贵族小姐的衣装,这位塞西尔继承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宫廷长裙,努力在老祖宗旁边维持着文静稳重的模样,但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嘟囔起来:“其实我还想自己去放几个火球的——榴弹炮肯定没我的火球个大……” 高文叹了口气:“我们是要欢迎客人,而不是干掉他们。” “我朝天上扔啊……” “你上次炸掉院子围墙之前也这么说的。” “哇——” 赫蒂不得不轻声咳嗽了一下,以提醒身旁的一对祖孙:“先祖,他们来了。” 车队抵达了广场。 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一路上见证了塞西尔的繁华,看到了欢呼的人群,看到了极其盛大的焰火,她们和她们的随从穿过白水河上的机械大桥,穿过宽阔整齐的河岸大道,在骑兵队和无数鲜花的护送下,这支来自圣苏尼尔的队伍终于来到了高文??塞西尔面前。 该看的都看了,该感受到的想必也感受到了。 广场上的军乐队再次奏响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方阵兵进行曲,纷纷扬扬的花瓣——通用学院德鲁伊与炼金系日常教学的副产物——在广场上空飞舞起来,魔导车稳稳地停在了广场中央,在英姿飒爽的骑士的护卫与接应下,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走出了车子。 “令人印象深刻的旅程,”北境的统治者,维多利亚??维尔德在高文面前行了晚辈面见长辈的鞠躬礼节,随后又按照同级贵族见面的规矩提裙行礼,“远超我的想象。” “塞西尔一向欢迎访客,尤其是故人之后,”高文微笑着点点头,接受了对方全套的礼节,随后他看向一旁的维罗妮卡,“这是我们第二次在这个地方见面了,维罗妮卡公主。” “跟上一次完全不同,”身穿神官长袍的圣女公主笑容柔美,声音悦耳动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可能相信一座城市可以在两年内成长到这样。” “都是为了在这片不毛之地生存下来——为了生存,人类是无所不能的,”高文侧过身,张开手,“欢迎来到塞西尔——它已经准备好迎接你们了。” .com。妙书屋.com ------------ 第五百二十三章 晚宴 领主府内举办了盛大的欢迎晚宴,这是自从这座大型建筑物落成之后第一次举办这种规模的宴会。 高文并不是一个喜欢宴会的人,赫蒂与瑞贝卡虽然出身正统贵族,却也不怎么热衷于宴会(当然主要原因是穷),但即便对宴会没有兴趣,他们也知道这种活动在上层社交中的必要性——一场筹备得当的宴会往往有着政治和经济甚至军事上的多重意义,既可以彰显东道主的经济实力,也可以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完成那些在别的地方可能需要刀剑谈判才能“谈妥”的交易,这无疑是相当划算的。 高文至今仍然没有按照传统贵族的方式给自己建造一座“城堡”,他还是更喜欢住起来足够舒适的房屋,所以即便领地已经发展起来,他也只不过是把领主府的一部分进行了增筑和扩建,并在庭院周边的空地上规划出了一片准备建造附属建筑的区域——最终这座领主府大概会变成一座介于城堡和宫殿之间的建筑物,而这对于来自北方的女公爵和公主殿下而言毫无疑问是件很新奇的事情。 举办晚宴的主厅内,来自莱斯利地区的乐手们正在演奏着令人舒适愉快的音乐,几支轻短的舞曲之后,宴席上的宾客们开始在主厅两侧的巨大餐桌旁随意取用食物,穿着华贵礼服的男男女女——包括来自王都的使节团成员,南境尚存并且有资格赴宴的“新贵族”,以及塞西尔公国重要的官员及其亲属们——在宴会厅中往来穿梭,维多利亚仿佛一片轻盈的雪花般穿过这些人,来到了高文面前。 “感觉如何?”高文看着眼前的北方女公爵,举了举手中酒杯,“这地方应该和你熟悉的环境有很大不同。” “贵族很少,实权官员更多,这确实和北方的贵族宴会有很大不同,而且这里的规矩也少了很多。” “繁文缛节令人压抑,我们当年可没那么多讲究——按照我的看法,那些追寻古典贵族礼仪的年轻人大可以来试试我们塞西尔的自助晚宴,真正的古典当然要从我这个古人身上学学。” “……很有道理,”女公爵怔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随后她看着周围,看着整洁明亮的大厅和远处的大幅落地窗,忍不住感叹起来,“比起这场宴会,您的‘城堡’更令人印象深刻……我从没见过这种形式的城堡,您在设计它的时候似乎并没把它当做一座堡垒……也没在庭院中安置兵营?” 高文一笑:“兵营?我的兵团可塞不进城堡的庭院里,而且旧式的城堡潮湿阴冷,要在每个房间点起壁炉才能勉强住人,在我看来完全不如这样的房子舒适——我可是个七百岁的老年人。” “那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您更健康的‘老年人’了,”维多利亚无奈地说道,她并不是个擅长开玩笑的人,但面对一个风趣幽默的长辈,她必须灵活应对,“我注意到这里并没有壁炉——这座城堡是用魔法取暖的?” “热源是位于地下的火元素法阵,依靠一套铜制热交换器把热量传输到整座建筑物,在那些墙壁里都有夹层,里面埋设了金属管和砖道,”高文解释道,“不止这里,这座城中绝大部分建筑物都有类似的设施,在街区里会有一座大型的热源站,它的热量可以给整个街区供暖,是我设计的。” 维多利亚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您是说……这座城每一个人的家里都像这里一样温暖?” 高文点了点头:“当然,而且事实上有些新建筑物内比这里还要暖和——这座房子安装的热交换器是第一代,管道设计也比不过后来的,我正准备明年把它换掉。” 维多利亚没有关注高文后面的话,她只是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在整个领地打造这样的东西……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确实有些难度,但好在我们有魔导技术,”高文笑着说道,他看着女公爵的眼睛,看着对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而且如果我们做好规划,在整齐划一的情况下对整个街区集中供暖,事实上所要消耗的东西反而会更少——比起家家户户烧柴烧炭,而且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你不觉得这样更好么?” 女公爵一时间没有说话。 塞西尔城,这个在“不毛之地”迅速崛起的城市,它先进的不可思议。 这座城市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为进修魔法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千塔之城——那座位于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之都也是同样的先进,无处不在的魔法力量让整座城市就仿佛活着一般持续进行复杂的运转,然而真要比较起来,塞西尔城和千塔之城又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这座新崛起的城市或许比千塔之城少了一些底蕴,少了一些饱经沧桑的宏伟建筑,但它的先进之处却更加深入到方方面面,甚至已经深入到了每一个平民身上。 这就是魔导技术的力量?魔导技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了:“自从踏上这片土地,我就一直在思考,思考魔导技术到底是什么。我以为磐石要塞的城墙就是魔导技术,我以为那些车子就是魔导技术,我以为这座城里的路灯和这座房子的供暖装置就是魔导技术,我以为它就是魔法的一种,是某种新式、便利的法术……但现在看来,它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新奇。” 高文没有吭声,他只是点了点头,让这位女公爵继续说下去。 在短暂的沉吟之后,维多利亚?维尔德再次开口了:“魔导技术——是面向普通人的吧?” “普通人确实可以掌控它并从中受益。” 维多利亚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没有去问高文这项技术的原理,这个幼稚的问题只会让自己显得唐突浅薄,她也没有去问高文是否知道把魔法的力量交到普通人手上意味着什么,她不相信这项技术的推动者会想不到这些,她只是沉默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似乎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您就是依靠它武装了您的军队,然后击败了南境四十多个贵族组成的联军?” 高文露出一个微笑,瑞贝卡的声音则从一旁传来:“是他们主动打过来的!” 维多利亚转过头,看到这位塞西尔的继承人正端着一份蛋糕站在旁边,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脸上满是神气十足的模样,但下一秒这个女孩就惊呼起来:“哇——姑妈说今天不让我随便插嘴的……” “没关系,我们只是闲谈而已,”维多利亚对瑞贝卡点了点头,“你今天很漂亮,瑞贝卡女侯爵。” 瑞贝卡听到对方跟自己打招呼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因为战胜了所有的礼仪老师所以礼仪课从不及格的姑娘手忙脚乱地把蛋糕放到一旁,努力按照记忆中学的那点东西提裙行礼:“您好,维尔德女公爵,您今天也很……哎?” 她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对方叫自己什么了。 然而高文却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像个提前掌握了一切的局外人般静静地看着。 “女……侯爵?”瑞贝卡瞪着眼睛,一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跟女公爵询问,“您是在说我?” “不对么?按照安苏的法律,已经成年的贵族第一继承人在正式继承爵位之前将自动承袭比父辈低一级的爵位,”维多利亚看着瑞贝卡说道,但这话显然不只是说给瑞贝卡听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在南境开拓出了符合他爵位的土地,那么依照当日在白银堡中的约定,塞西尔家族理应享有的权力也便一并恢复了。”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高文身上,而后者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此事已经知晓。 女公爵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微微叹息。 就如当日威尔士?摩恩所讲——已经落在对方手中的东西算不得礼物,对于这样一位根本不必在意第二王朝态度的先祖级人物而言,来自圣苏尼尔的“承认”是毫无价值的。 而瑞贝卡则略微有点蒙圈——维多利亚提到的“白银堡中的约定”她是知道的,因为缔结这个约定的时候她也跟着,当初自家老祖宗从弗朗西斯二世手中要回了七百年前的永久开拓权,第二王朝也宣布承认老祖宗的公爵头衔,但在这之上又加了限制条件:高文?塞西尔的公爵头衔将仅作为其个人的永久荣誉,暂不可世袭,除非他能在有生之年利用开拓权开拓出符合公爵爵位的最低限度的土地,塞西尔家族的公爵封号以及相关权力才可以恢复…… 当时白银堡里的大人物们似乎都觉得老祖宗不可能在有生之年从废土中开拓出一片公爵领来。 事实上老祖宗也确实没从废土里开拓出一片公爵领啊——他是把南境的贵族们都干掉了,这跟当初说的完全不一样…… 瑞贝卡——新任的塞西尔女侯爵——眨巴着萌圈的眼睛,她在自己那颗擅长跟机械与火球术打交道的脑瓜里划拉着公式,试图搞明白“把人干掉之后占下来的无主之地”和“废土里真正的无主之地”之间有什么区别,然而还没等搞明白,她便看到自己的老祖宗已经神态自然地跟女公爵继续闲聊了起来:祖先大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女公爵也没有提到丝毫当日立约的细节问题…… 瑞贝卡想了想,突然觉得政治真是好厉害,原来大家都可以不要脸的…… 在高文面前,维多利亚正微微举杯:“如今王国局势动荡,有一位强大的守护公爵镇守南境,白银堡里的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高文也举起手中酒杯,面带微笑:“那真是再好不过——看样子我这个过时的老人家还挺受欢迎的。” 两位守护公爵相互致意,友好地碰杯,说着客套的话,心里转着和嘴上完全相反的念头,为大厅一侧扛着魔网终端机的记者们留下了角度最完美的一期照片。 随后高文便准备离开了——作为这场晚宴的主人,他要招待的客人可不止一个。 他和维多利亚?维尔德还有很多东西没谈,但他并不着急,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要放在这场宴会之后谈的。 看着转身离开的自家先祖,瑞贝卡挥着手:“祖先大人——我今天能多吃几个蛋糕么?” 高文没有回头:“你别吃撑了就行。” “哎!我知道的!” 片刻之后,瑞贝卡手中就又多了一碟蛋糕,这位新晋的女侯爵笑逐颜开,对维多利亚炫耀着:“你应该试试这个——鲍尔?赛德先生做的蛋糕和他烤的肉一样好吃。” 真是无忧无虑。 维多利亚?维尔德看着瑞贝卡,看着这个已经在脸上蹭了奶油,行为举止完全不像个女侯爵的姑娘,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吃嘛?” “不,我只是有点羡慕你。” ------------ 第五百二十四章 教会的代言人 由于环绕大地的魔力有着周期性的起伏,在晴朗的冬夜,往往能看到比夏夜更多的星星。 在没有风的夜幕中,墨蓝色的天空遍布群星,那片承载着千百年人类无数瑰丽幻想的星空就如倒扣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层琉璃,澄澈美丽却又遥不可及,人造的灯火在这座新生的城市中闪烁着,仿佛群星在人间的一片投影——维罗妮卡静静地伫立在这座对她而言甚为陌生的城市中,淡淡的圣光环绕在她身边,隔绝着冬日里的寒冷空气。 一阵沉稳有力而且并未遮掩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传来了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大公的声音:“不喜欢宴会上的环境?” “公爵阁下,”维罗妮卡转过身来,她露出一丝恬静淡然的微笑,在胸前划出圣光之神的徽记,“愿圣光之神祝福您——这是一场很棒的晚宴,但我更喜欢安静一些的环境。” “圣光之神么……”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后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祂也会祝福不信祂的人么?” 眼前的“圣女公主”对高文而言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她是天赋卓绝的王室子女,也是虔诚的圣光信徒,她是圣光教会最年轻的活圣人,更是无数圣光信徒心目中最完美的圣女公主,有太多光环笼罩在这个并不比瑞贝卡大多少的女子身上,然而在那辉煌醒目的光环下面……高文所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他看不透维罗妮卡真正的意图和行动——尽管对方的一切言行都完美地符合“圣女公主”这个“人设”,但那所有的言行都仿佛是精心雕琢的宝石,完美无瑕却无血无肉,在近距离的交谈中,他从来听不出这位公主任何真正的情绪波动和个人好恶,他能感受到的永远都是毫无变化的“圣洁与温暖”,但就是这种永远不变的圣洁温暖,才让高文觉得这位公主灵魂中似乎只有一片冰冷。 难道真的是因为维罗妮卡的信仰太过虔诚,以至于已经异质化的如同一个圣灵? 高文并不这么认为,因此他决定在和维罗妮卡交流的时候用更加直接的方式来试探她的态度,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维罗妮卡脸上的表情仍然恬静淡然,语气也几乎没有变化:“圣光之神会平等地看待一切生灵,不论信或不信,祂都在那里,以公义衡量万物。” “包括交不起赎罪金的穷人么?”高文淡淡地问道。 “圣光之神不需要人间的金钱,但教会需要——然而好的出发点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那些信仰还不够坚定的神官会被金钱腐化,赎罪金在部分地区变成敛财手段也是事实,我们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这是完美的回答——介于辩护与不辩护之间,并许下一个正义又没有期限的承诺,显然,虔诚信仰圣光之神的圣女公主在贵族式的兜圈子话术上也技艺精湛。 高文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问道:“你们对卢安城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即便是如此直截了当的话题,维罗妮卡淡然的态度也几乎没什么变化:“教皇冕下很关注南境的局势——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彻底失去了南境教区的消息,而之后传来的情报则令人很不安。公爵阁下,我们无意于干预您的统治,但我们必须对南境的数十万信徒负责。” “南境的数十万信徒现在过得很好,而且他们仍然信仰着圣光,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圣光教堂也仍然在正常运转着——布道与祭典都在如期进行,”高文说道,“唯一的不同是,人民用他们自己的选择重新制定了规则。”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他们制定规则的方式包括打破卢安城的教堂以及绞死那里的神官么?” “卢安城的神官们不肯服从新规又不肯去死,这确实让人很为难,但我仍然对卢安城发生的事情感到很遗憾,”高文摊开手,以令琥珀和皮特曼都会为之惊叹的坦然态度说道,“大教堂里的神官用了很多血腥残暴的手段来维持权威,聚敛财富,我相信他们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种‘信仰还不够坚定’的神官,我应该及早纠正他们的错误以防止他们在背弃神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人民的愤怒首先达到了高点。” 高文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在卢安城发生混乱的时候,我的军队严守‘不得进攻教堂’的命令而驻扎在城外很远的地方——这是因为卢安大教堂的神官们从一开始就禁止我们靠近——后来局势失去了控制,我的骑士和士兵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救援,可惜由于路远墙高,最终未能救起一人。” 说实话,有那么非常短暂的一瞬间,高文可以肯定自己终于在维罗妮卡眼底看到了一丝丝的惊愕。 然而这惊愕几乎立刻便消退了,圣女公主的语气仍然不急不缓:“您的说法……有着很新颖的角度。” “这是事实,而且证据到处都是,并且更重要的是,塞西尔的人民更喜欢现在这种局面,”高文没想到维罗妮卡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如此淡然,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在我看来,卢安城的秩序由谁指定并不重要,人民的生存和利益永远优于所谓的‘正统性’,我对教会——任何教会——都没有偏见和敌意,我乐于接受任何教会在我的土地上生存,但他们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高文愿意和维多利亚慢慢交流,慢慢谈判,因为在他看来,王国军是接下来确保塞西尔能快速发展的大客户,而大客户是需要精心维持的,但他和维罗妮卡交流的时候则会直接抛出自己的态度——因为他对圣光教会这个庞大却又难以榨取利益的团体实在缺乏耐心。 “人民的生存优于‘正统性’……”维罗妮卡重复了一遍高文的话,随后扬起眉毛,“那么这份‘规矩’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七百年前,我和查理定下的。” “那么看来这就是您的态度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在这个时代颇为……大胆。我对此不发表看法,但我想圣光大教堂在知道您的态度之后大概不会很高兴。” “那就要看你们如何看待南境和整个安苏的局势了,”高文说道,“但我有一个建议——如果无力改变现状,不如学着乐观一点,毕竟南境仍然是有圣光教会的——我从没有驱逐过任何一个神官和牧师,他们至今仍然在这片土地上活动传教,至少——没有任何人宣布他们是异端。” 维罗妮卡看着高文:“……您是要圣光大教堂默认南方教会的独立。” “你们有权在口头上宣布不承认此事,我不介意。” 维罗妮卡再次有了些微的惊愕,随后她微笑起来:“您这次和我谈话的态度可比上次强硬多了——对晚辈不能温和一点么?” “我是在和圣光教会的代言人说话,代言人没有辈分,”高文同样微笑起来,并稍微放缓了语气,“而现在我是在对晚辈说话了——维罗妮卡,你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多多了解这片土地。你的先祖,查理?摩恩曾经致力于打造一片能够让人民安居乐业的家园,然而讽刺的是我在这个时代竟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以至于我不得不亲自动手。如果你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大概会有机会了解一下你的祖先曾经是抱持着怎样的理想冲出那片废土的——在圣光之神之外,也应有值得你关注的东西。” 维罗妮卡微微沉默了数秒钟,似乎当高文提到“祖先”这个词的时候她真的受了一些触动,随后她对高文微微弯下腰来——以晚辈对长辈行礼的姿态,她轻声说道:“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的。” 随后她便离开了。 在维罗妮卡离开之后,一团朦胧的阴影在高文身旁蠕动起来,并迅速凝聚成琥珀的身影,这个半精灵眨巴着眼睛看着维罗妮卡离开的方向,低声咕哝:“我怀疑她能看到我……” “她可始终没朝你看一眼。” “所以我才说她看到我了——她看了所有的方向,唯独没有看我,”琥珀叉着腰,一脸专业地说道,随后又露出困惑的模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圣女公主’到底算是什么态度?你跟她都说的那么直接了,她竟然还没什么生气的模样,难不成她其实还挺认可你的?” “不,她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高文摇着头,“不管我对她说什么,哪怕是要烧毁圣光大教堂或者宣布皈依圣光之神,她恐怕都不会表露出任何态度……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因为无法预测。” “嘁,所以我不喜欢神棍,”琥珀不满地撇了撇嘴,“比骗子还擅长骗人。” “比起这个,今夜有情况么?” “他们好不容易越过磐石要塞,来到你这老粽子的大本营里,当然是要‘走走看看’一番啦,”琥珀大咧咧地摆着手,“我还看到熟面孔了呢——不过他们还算规矩,基本上没有太过逾越的地方,军情局干员和钢铁游骑兵们都只是远远地盯着,我也会继续盯着的。” “那就好。” …… “安居乐业的家园么……”领主府的庭院中,离开露台却没有返回晚宴厅的维罗妮卡在静谧的夜色中沿着花坛慢慢走着,在某个水池边缘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远方城区里的万家灯火,轻声自言自语起来,“这座城……真像啊……” 眺望许久之后,她从那些魔晶石灯火中收回视线,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然而另外一团有别于魔晶石灯的光芒却从另一个方向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浑身充斥着闪耀的奥术能量的高大身影,他的身躯如同能量所铸,大量符文护甲片则仿佛某种封印般维持着他的人类形体,而在这个高大的身影旁边,则跟着一位白发披肩的女性。 维罗妮卡的视线被那个不同寻常的奥术能量体吸引了,她看着对方,随后视线落在那些符文护甲片上——那些古老的金属上描绘着古刚铎帝国时代的魔法符号,一部分甲片上还可以看到星火年代的印记,维罗妮卡定定地看着它们,直到双方距离很近之后,她才收回了视线。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古代魔导师?塞西尔家族一度隐藏的力量? 在维罗妮卡看着卡迈尔的时候,卡迈尔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位似乎是在散步的“圣女公主”,双方互相观察了许久,直到维罗妮卡收回视线,卡迈尔才主动打破沉默:“晚上好,公主殿下——宴会厅里太闷了么?” 听到对方的声音,维罗妮卡保持着自己那永远得体的微笑,她施了一礼:“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益于健康,卡迈尔大师,阁下也是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么?” “……我这些年不怎么呼吸,”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并在尴尬气氛蔓延起来之前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我身边这位是塞西尔的符文大师,詹妮?佩罗小姐。” “您……您好,”詹妮有些紧张又有些生疏地提起裙摆行了一礼,尽管当初作为“百人援建团”一员时她也曾见过维罗妮卡一面,但那时她可没机会跟这位传说中的公主殿下面对面交谈,“很高兴认识您。” “我也是,詹妮小姐。” 短暂的寒暄与客套之后,双方错身而过。 “我刚才紧张死了,”直到走了很远,詹妮才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公主殿下确实很亲切啊……” “是么?我没注意,”卡迈尔声音低沉,“我只是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熟悉而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气息?什么气息?” “神——她要么与神有关,要么去过神域。” ------------ 第五百二十五章 观察 塞西尔为来自王都的客人安排了最舒适的住处——并不在领主府,而是在领主府附近,政务厅下属的一座独立建筑物内。据说这座建筑物是专为了迎接重要客人而建,被塞西尔人称作“秋宫”,因为它是在今年秋天才落成的。 这一新奇的安排再次让访客们感受到了塞西尔公国的与众不同。 维多利亚女公爵略有些慵懒地倚在柔软舒适的长沙发上,放松着因旅途劳顿和晚宴而略有些僵硬的四肢肌肉,并仔细地观察着这间房间内的一切陈设——坦白说,这里的陈设与“奢华”二字搭不上边,尽管东西都很精美,却和白银堡中的客房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可是这里的东西仍令人印象深刻。 这里所有的照明设施都依靠魔晶石作为核心,这一廉价简单的发光装置由于需要不断注入魔力而难以普及,但在塞西尔却是一种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的东西;房间里温暖如春,但西侧的壁炉却并没有点燃,显然那壁炉并非取暖设施,而只是某种装饰,这里真正的供暖是由那种被称作“魔能热力系统”的东西来解决的;大落地窗前挂着大幅而鲜艳的窗帘,那布料的织造手法很奇特,针法简单,甚至带着一种廉价感,但其整齐程度却令人惊讶,就好像是一个手艺娴熟的老织工不眠不休地织造了这样一种廉价简单的布料似的…… 黑发的侍女玛姬站在维多利亚身后,用轻柔的手法按摩着女主人肩膀上紧绷的肌肉,感受着手指下的肌肉一点点放松,这位黑发女仆轻声开口了:“您一直在观察这里的每一样东西。” “是么?这么明显?”维多利亚的语调略有些上扬,身体更加慵懒地舒展开来——她在任何非官方场合都能维持最完美的状态,但此时此刻是她放松自己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我这时候有点后悔没带一个平庸浅薄的王都贵族充当‘护花使者’了——他可以代替我对每一件新奇的东西问这问那。这里实在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事物,但我这一路上问的‘为什么’已经太多了。” “这里确实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但似乎也只是各种各样的魔法装置而已,并没有比您在凛冬堡布置的魔法机关更先进,不是么?”玛姬说着自己的看法,“塞西尔人用魔晶石灯照明,凛冬堡的内廷也是,他们的大门能自动开启,您的法师塔也是同样,啊,他们还有可以自动行驶的魔导车——并不比龙血马跑得快,更比不过您的白羽狮鹫。” 显然,在这位黑发女仆看来,自己的女主人被塞西尔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戏法”给迷惑了,以至于过度在意了那些新奇有趣的魔力装置,然而维多利亚却摇着头:“不,玛姬,你不明白——塞西尔人的任何魔法装置都不令我惊讶,真正令我惊讶的,是他们的每一种魔法装置都有成千上万个。” 玛姬在女主人肩膀上按压的手指略略停顿了一下。 “高文大公在把超凡之力推向所有人,他在打破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事情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不但有资格这么做,而且他也做到了,”维多利亚坐起身,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 黑发的女仆没有回答,女公爵也没有期待能从侍女口中听到答案,她只是摇了摇头:“玛姬,把那些‘报纸’拿来,我要再看一看。” “是。” 一摞报纸被送到了维多利亚手上,看着这种同样在别处闻所未闻的事物,她忍不住轻声感叹:“先从让平民识字开始么……” 来自北方的王都使者们从未接触过这种叫做报纸的东西,然而它在南境早已进入每一个普通人的视线,人人都可阅读,廉价到令人难以置信,很多在北方贵族看来属于“机密”的情报信息就这样公开地在塞西尔公国传播着,包括粮食的价格,各处官吏的任免,还有新城镇的建设——这些本应独属于贵族掌握的东西,在这里任由平民讨论,只要他们在学校学会了基础的读写能力就行。 使节团中的其他人大概还没有注意到这种叫做报纸的东西,然而维多利亚早在离开磐石要塞、途经康德城的时候就关注到了它——当时一个“报童”在道路旁沿街叫卖这种印刷品,一时兴起的女公爵便命人去买了一份,然后,她便被这东西深深震撼了。 她的视线迅速扫过那些关于物价、建设、时事新闻的内容,心中却想到了在离开庞贝领之前,自己想要一份关于过境商人的统计资料都困难重重的经历。 但比起这些内容,更让女公爵在意的却是报纸里那些关于时事的评论性的文章。 “玛姬……你知道么?如果我们手中有这个,我们根本就不用考虑威尔士王储加冕时贵族和市民们是否支持的问题,”维多利亚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语气中充满无奈,“我们甚至可以让东境的人都开始怀疑他们的领主和王子。” “您是想在圣苏尼尔……或者圣灵平原发放类似的东西?” 维多利亚的声音中充满疲惫:“没用的,我们的人民不识字——而圣灵平原和王都的贵族也不会允许农夫们放下锄头跑去读书识字,懂了道理之后再去质疑他们。” 她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却没说出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关于卢安城的大量情报,她自己的想法其实和那些王都以及平原贵族也是差不多的…… 不,倒不如说一旦王都和平原地区的贵族们知道了卢安城发生的事情,他们就更不敢让民众认字了。 一阵微风从旁吹来,维多利亚停下和玛姬的交谈,她看向房间一角,微微点头:“暗鸦,你回来了。” 一个身穿黑色软皮甲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曾经属于弗朗西斯二世,如今听命于摄政公爵的皇家影卫“暗鸦”对维多利亚躬身行礼:“女公爵,这处建筑物周围没有异样。” “看来我们的开国英雄光明磊落,”维多利亚点了点头,视线却不由得从手边那份“报纸”上扫过,随后她看着不远处的皇家影卫,“有打探到什么事情么?” “除我们之外似乎有另外一批访客在这座城里,听说是一批商人,但他们住的地方距‘城堡’有一段距离,中间要越过哨所,我们担心被发现,就没有去查探。” “一批商人……”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传闻那位开国英雄确实很喜欢‘经商’……他就是依靠商人的力量迅速崛起的。” 暗鸦低下头:“要去追查那些商人的情况么?” “不必了,惊动主人的其他客人不是明智之举,”维多利亚摇摇头,随后视线突然落在暗鸦肩头,声音略有些转冷,“另外,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啊?!”暗鸦一惊,随之注意到了女主人的视线,这位皇家影卫立刻回过头去,并终于注意到了肩膀后部的一点异样,他伸手去抓,结果在皮甲的缝隙中摸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看到那纸条上的内容,这位皇家影卫顿时脸色大变: “呦,散步啊?——暗影女神亲闺女留。” “女公爵——”暗鸦立刻匍匐在地,声音中带着羞愧和一丝颤抖,“我……我大意了……” 一枚令人血液凝固的冰锥似乎已经在他的脖子后面成型,皇家影卫感觉自己的神经和血液都在一点点变冷,然而下一秒,那彻骨深寒的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他听到女公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起来吧。” 暗鸦出了一身冷汗,如获新生般站起身,他对面的维多利亚则叹了口气:“高文?塞西尔大公曾训练了安苏第一批皇家影卫,他身边必然会有最强大的暗影大师为其效力,你不是对手也很正常。取消之后的所有隐秘行动,那位未曾现身的暗影大师这次只是给了我们一个警告,但等到塞西尔大公开口的时候这恐怕就不只是个警告了。” 暗鸦松了口气,尽管他很想说他应该认识那个在他身上留纸条的“暗影女神亲闺女”,对方压根不是什么暗影大师,正面打起来的时候恐怕也就比鹅强点有限,但作为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他此刻情愿女主人能把那个半精灵的力量尽可能高估…… “既然你们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做些别的事吧,”维多利亚接着说道,“你们先离开城市,后天跟着我们的第二批车队正式进城,然后就在塞西尔城里活动——去那些允许你们参观的地方,我要你重点关注三样东西。” “请吩咐。” “观察塞西尔是怎么管理‘人’的,搞明白他们的效率为什么会这么高;观察这里的普通人平日里最常谈论的事情都是什么,搞明白他们眼中的塞西尔公国是什么样子;最后,观察他们的市场,我要你和其他影卫们把他们市场上售卖的每一样东西都记录下来,包括大概的价格变化,再打听一下那些东西的产地以及每天的销售情况,还有他们对市场的管理方式。” “是。” 暗鸦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片刻之后,玛姬看向自己的女主人:“您最后提到了塞西尔人的市场……您是想搞明白塞西尔公爵的商业如何运转么?” “这是其中一个目的,”维多利亚点点头,“但更重要的是搞明白塞西尔公爵在打下这片土地之后到底有多强——我们这一路从磐石要塞到塞西尔城,全部路线都是被规划好的,我们所能看到的也是被规划好的——市场,是我们了解南境其他地区的唯一手段。” 高文公爵有多少车,有多少船,有多少城市已经彻底被他控制,有多少地区和塞西尔城的道路直接相连,这片土地上每天有多少金币在流动,而这些金币又能养多少军队……这些东西,从市场上都能估计出来。 ------------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笔交易 在欢迎宴会结束之后,高文没有立刻和维多利亚或者维罗妮卡展开后续接触,而是任由这些客人在“秋宫”休息,或者跟着他安排的接待人员去参观一些地方,他给出的理由是希望客人们能够尽可能地了解这片土地,并在这几天好好休息,以缓解如此长途跋涉所积累的疲惫——用这个正当理由,他把客人们晾了三天。 维多利亚没有浪费这三天时间,在这三天里,她尽一切可能去了解了塞西尔的一切,从人们日常的生活方式到塞西尔军队的零星情报,从市场商品到周边物产——尽管能接触的渠道有限,她还是没有放过任何有助于她了解这片土地的机会。 直到第四天,她终于等到了高文的消息。 领主府的书房中,维多利亚?维尔德坐在专为客人提供的单只沙发上,她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平日里高文办公的地方,视线扫过那些满满的书架和装饰用的盔甲,最后落在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那地图悬挂在一侧墙壁上,两座书架之间,它上面描绘着安苏全境,甚至绘制了一部分刚铎废土以及提丰、圣龙公国、奥古雷部族国的土地,它是维多利亚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精美、最细致的地图,那上面不但精准地标注了所有的山川河流,甚至还标注着大量用于描述距离的数字…… 领主在书房中悬挂地图并不稀奇,但悬挂如此精准的地图就不容易了,女公爵的视线落在地图的中心附近,并在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的某个点停了下来。 她看到巨木道口附近标注着一个醒目的红叉,红叉旁有一行批注:安苏736,丰收之月43日。 那是入冬之前东境叛军和王国军最后一次大规模交战的日期,时间和地点分毫不差。 “似乎对我的地图很感兴趣?维尔德家的姑娘?” 高文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将维多利亚从短暂的思索中惊醒,她看到那位开国大公走进房间,并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只沙发上。 “贝蒂,准备茶点,送到书房,”落座之后,高文对站在门边的小女仆招了招手,随后又转向维多利亚,“希望我没耽搁太长时间——新生的公国总是事务繁忙。” “当然,我能想象到您每日有多忙碌,”维多利亚微微欠身对高文行礼,尽管同为守护公爵,但辈分上的巨大差距还是让她哪怕在这样非正式的场合下都必须时刻注意礼仪,接着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那幅巨大的地图,“……您有非常优秀的制图师,而且您似乎也很关注南境之外的局势?” “塞西尔人希望过太平日子,但外面的世界可不会如我们所愿的那般太平——想要过的踏实,就得多多关注外部的局势,”高文笑了笑,“而且你不是也挺关心这里的情况么?” 使节团的成员在城里走动,这样公开的事情当然是瞒不住的,维多利亚也压根没打算遮掩,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片土地对我们而言很神秘,自从秋天开始,整个南境对王都而言就相当于隐藏在迷雾中了,这当然令人好奇。” 小女仆贝蒂端来了茶点,并开始为客人们斟满茶水,而趁着这个机会,维多利亚直截了当地把话题转向了自己关注的方向:“塞西尔公爵,您对安苏这场内战怎么看?” 高文保持着微笑,看着维多利亚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很遗憾看到昔日好友的后人竟会闹到如今这个局面,但如果你是想问我在这场内战中支持谁——那我只能说,我谁也不支持。” 这可以说是预料之中的回答,维多利亚表情不变,只是继续说道:“战争不是我们挑起的,白银堡中没有人希望安苏分裂,从东境突然叛乱至今,我们一直很被动。” “啊,‘是他先动的手’——听赫蒂说瑞贝卡小时候跟人打架之后也经常这么告状,”高文扬起手,“你知道么,直到入冬之前,瑞贝卡还经常因为闯祸被我教训,所以你们真应该庆幸,庆幸查理,斯诺,安东尼还有埃文斯他们没有跟我一起回来,否则你们要发愁的就不只是这场内战了——维尔德家的姑娘,你到时候要跟斯诺?维尔德解释说是安东尼?罗伦和查理?摩恩家的孩子先动的手么?” 维多利亚提前准备好的一切解释和谈判剧本全部失效。 她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和足以作为自己长辈的人交流了,在这方面,她的经验甚至比不过每个月挨两次打的瑞贝卡。 但幸好,她的脑袋比瑞贝卡聪明,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就重新组织好了语言:“……我明白,您和王国的缔造者们打造这个国度不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这场内战一定会令您痛心疾首,然而局面已经发展到这样,战争不是想停就能停的——我们不能拱手把国家让给一个弑父篡位的王子和背弃誓约的王国大公,想必东境也不会这么容易地妥协。所以内战还会持续下去,而安苏的力量将在战争过程中愈发衰弱,同时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提丰就在旁边等着,等着安苏人流干净最后一滴血。” 高文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很好,你们至少还能意识到旁边有个提丰,那么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并且以符合你们期望的方式结束战争,你们想了个什么办法?” 维多利亚沉吟片刻,随后说出了高文意料之中的话:“国王的位置不能继续空缺下去。” 高文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威尔士?摩恩?” “……弗朗西斯陛下曾指定埃德蒙为继承人,并在先祖面前立了誓,但现在这个誓言显然不得不废弃了。安苏需要一个国王,需要重新成为一个整体,威尔士殿下是目前唯一的人选,”维多利亚顿了一下,她看着高文的每一丝表情变化,继续慢慢说道,“我们希望拥立威尔士?摩恩为新王,这是北境和西境守护公爵共同的意愿。” 她关注着高文的表情变化,然而高文的表情毫无变化,这位开国公爵只是维持着那种淡淡的微笑,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并且直到她说完很久都没有发表意见。 高文就这样让气氛凝固了整整两分钟,之后才突然打破沉默:“维多利亚,凛冬堡中的那份秘银誓约还好么?” 女公爵的心脏瞬间停掉了一个节拍,尽管脸上仍然维持着如常的表情,但她眼底的紧张没有逃过高文的眼睛。 高文心中毫无波动:就如很早以前他便预料到的,自己作为一个笼罩着光环的开国英雄,安苏的贵族们不介意把他挂在墙上,写在书上,刻在石头上,甚至供在神坛上,但他们绝对会介意这个开国英雄坐到王位上—— 因为他们墙上书上石头上的英雄都可以是假的,王位上那个却是真的。 但他压根也没指望过那份七百年前的紧急协议能派上什么用场,他只是提了一下,随后便继续向下说道:“你认为威尔士会是一个合格的国王么?” “他会的,”维多利亚心中仍然盘旋着那份秘银誓约上的内容,她回答得很谨慎,“威尔士殿下虽然不像埃德蒙那样锋芒毕露,但他继承了他父亲的稳重和正直,只有这样的国王才能在内战结束之后抚平安苏的伤痕,尽快让这个国家恢复元气——而且在经历过战争创伤之后,人们也会更希望迎来一个温和的国王,他们会支持威尔士殿下的。” “但这并不足以让你们改变和东境之间的局势——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拥立一个国王,获得正统,争取更多贵族的支持,让人民鼓起勇气,想法不错,而且大概真有那么一点效果,但别忘了,东境同样有一个具备资格的王储,而且在过去将近二十年里,那位王储都是更深入人心的一个,哪怕你们提前让威尔士加冕了,东境也能立刻立一个新君,把局势拉回到之前的状态。” “但如果您也能支持威尔士殿下,那么新王的正统性将大大加强,倒向王室的贵族和民众会更多,”维多利亚忍不住说道,“您的态度至关重要……” “让我公开支持查理?摩恩的某一个子嗣去杀死另外一个子嗣么?”高文敲了敲两张沙发中间的小桌,“你应该理解,这场内战中我是很难轻易表态的。” 维多利亚知道,高文不是不能表态,他只是不愿意。 这位开国公爵是个谨慎与激进共存的人,他现在的谨慎,是因为他根本不信任王国军——但他似乎也不信任东境叛军。 这已经是当初预计的最好的局面了。 “那么您的意思是……”女公爵看着高文的眼睛,试探着问道。 “我不反对威尔士加冕,”高文不慌不忙地说道,“但如果想让我承认他是国王,他至少要拿出作为国王的功绩来。” 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 “而至于凛冬堡里的那份秘银契约——维尔德家的姑娘,你可以安心地把它收起来了,我并不打算用它。” 直到这句话出来,维多利亚?维尔德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 高文?塞西尔并没有明确地支持王室或东境任何一方,但至少,他没打算当国王。 这样一来,起码安苏不用面对另外一场内战。 在确定了高文的态度之后,这位女公爵的心也就安定下来,而按照出发之前便做好的计划,她开始从高文这里争取更大的支持:“很感谢您的理解——但如果您能给予王国军更大的支持,那么这场内战结束的或许能更早一些。就如您刚才说的,仅仅让威尔士殿下加冕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安苏目前的局势,王国军和东境的血腥平衡……必须被打破才行。”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仅仅是‘不反对威尔士加冕’,”高文打断了维多利亚的话,“我不会公开支持这场内战的任何一方,而且说实话,南境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我的军队需要休息,我的人民也需要休养,我们经不起消耗了。” 这是有理有据的理由,维多利亚想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高文突然又开口了:“然而作为查理的好友,我也不能坐视他的王国就这样分崩离析下去。” 维多利亚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您的意思是……” “我愿意提供一些别的领域的帮助,除了军队之外的,”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比如武器和盔甲……” ------------ 第五百二十七章 达成 武器装备? 听到高文的话,维多利亚心中不禁一动。 情况没有超出预料,一切正如这几天她所推测的那样——塞西尔缺钱。 在过去的三天里,维多利亚用了各种方法来调查南境的情况,尽管她没办法直接接触政务厅的人员,也没办法离开这座城市,但她能接触到塞西尔人的市场,能接触他们的报纸,能听到街头巷尾的声音,甚至还看到过两次魔法投影术——塞西尔人管这种魔法叫做“节目”——从这些可以公开传播的信息中,她能推理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塞西尔的发展十分迅猛,高文?塞西尔这个经历过刚铎时期的开国英雄似乎在用他那些来自七百年前的知识来建设这片土地,他开启了数个规模惊人的工程,包括重新分配整个南境的人口以及同时建设数座新城,而如此大规模的工程毫无疑问需要惊人的财富来支持。 新生的塞西尔公国在财政方面应该已经十分紧张——这就是维多利亚在这几天的调查中所推理出来的结论。 而早在抵达南境之前,她就一直在思考,思考要用什么东西来安抚和拉拢这位开国大公——来自王室的“承认”,或者说一切来自当代贵族的“正统性认证”对于这位本身就是正统之源的公爵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但在知道塞西尔的财政可能紧张之后,她认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礼物”。 而且在见过塞西尔人的超凡装备之后,她也确实对那些东西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主动在这方面开口,但现在看来……双方互有所需,这是最好的局面。 “你应该已经见过我的军队,也见过重新武装的磐石要塞了,”高文看着维多利亚眼底那一点点常人无法察觉的变化,知道对方已经在顺着自己的方向去思考,他收敛着心中难忍的笑意,继续一板一眼地说道,“公国初定,我的军队只够保护这片土地,但我们为了应对战争而准备的武器却有很大富余,那些都是优质的超凡武装,想必对王国军而言很有帮助。” “这是毫无疑问的,”维多利亚立刻说道,“东境人能征善战,我们的士兵难以与之对抗,但如果有一批强大的武器,局势一定会和现在不同……” “那就再好不过了,”高文点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超凡武装毕竟和普通的刀剑不同,塞西尔家族为了打造它们耗费不菲,我可不能无偿把它们送给王国军。” 维多利亚对此毫无意外:“当然——超凡武装一向稀少,如果能够用金钱购买那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不过我想知道,您都有哪些武器可以卖给王国军,数量又有多少?” 高文微微一笑,站起身:“跟我来,我想实际的展示更能让你印象深刻。” 维多利亚跟上高文的脚步,他们离开了领主府,并乘上魔导车直接离开了行政区,在一段行驶之后,周围的建筑物逐渐变得稀疏,几座哨塔则出现在了视野中。 他们来到了位于城市东北方向的武器试验场上。 下车之后,维多利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乘坐的交通工具——这实在是相当便利迅捷的好东西,尤其是在战场上,它不会像战马一样容易受惊,又有着坚固的外壳和巨大的力气,如果在车上安装弩炮,布置弓箭手和标枪手,或者用它们来运送粮草……那该多好? 在思索间,一位年轻的骑士已经来到了高文和维多利亚面前,这是提前得到通知,在试验场上做好准备的菲利普:“两位大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 高文示意菲利普带路,维多利亚则暂时收敛了心中想法,在一部分随行人员的陪同下,她跟着高文和年轻骑士,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被提前清空的、有士兵守卫的空地上。 她看到一名士兵走到高文面前,士兵手中则托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箱,木箱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把有着暗蓝色刀锋、造型美观而又不失气势的单手长剑。 她见过这种剑——在那位名叫玛格丽塔的女骑士手上,她对它印象深刻。 “这是具备火元素力量的超凡武装,我们叫它熔切剑,”高文拿起长剑,随意挥舞了两下,随后在维多利亚面前按动了剑柄上的某处机关,长剑立刻传来一阵非常轻微的嗡鸣,而它的剑刃则迅速变红,在剑锋附近的空气瞬间便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扭曲——这让维多利亚意识到了那剑刃上惊人的热量,“如你所见,它的高热刀锋就是它的威力来源,在正常对砍的情况下,它能轻而易举地砍断任何普通刀剑,对轻型和中型的金属护甲也能一刀两断,对付重甲单位的时候效果可能不是那么好——但它的热量可以不断加热重甲战士的盔甲,杀伤力仍然是致命的。” 维多利亚凑近一些,她接过高文递过来的长剑,感受到了后者散发出的惊人热量,但更加感受到了这柄剑内部自动运行的魔力:“它对使用者没有魔力需求?” “没错,这是一件自持的超凡武装,只要受过训练,普通人也能用。” 自我维持的超凡武装——这是超凡武装中最昂贵的一种! “难怪南境贵族联军会不是您的对手,”维多利亚赞叹地看着手中这件致命而美丽的武器,“如果普通士兵也能装备魔法武器,任何一支军队都会变得无比可怕……一把这样的剑,价值多少?” 高文满意地看着维多利亚的反应,说了个让对方目瞪口呆的价格:“只要二十枚安苏圆金币——或者十七枚盾金币。” 维多利亚大吃一惊——不是太贵,而是太便宜了!! 二十枚金币买一把剑,如果是普通刀剑当然很贵,因为不具备魔力的精钢长剑最多也就值两三枚金币而已,哪怕出自名匠之手,价钱也超不过四个金币,但假如是超凡武器……二十枚金币有时候连材料钱都不够! 一把带有最简单的锋锐附魔的长剑便可以被炒到上百金币,而带有元素之力的刀剑价格甚至还会翻倍,而且在很多情况下,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符合要求的超凡武装——因为能制造魔力武器的都是身份超然的超凡者,超凡者本身就是不缺钱的,想请他们打造武器,除了金钱之外,还必须有足够的身份和地位。 但在塞西尔,一把带有元素之力的长剑只要二十个金币……而且这种剑还是量产的。 “这个价格不合适么?” 高文的声音把维多利亚惊醒过来,她摇了摇头:“不,事实上比我想象的……便宜不少。” “廉价是因为它有一定缺陷,”高文笑了起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塞西尔的很多超凡武装都是量产的,但要把具备魔力的东西量产化,我们就必须在质量上做一定妥协——你手中这把剑在正常使用的时候威力和真正的超凡武器没什么区别,但它剑柄中埋设的魔力电容器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损坏,那时候它就变成一件普通武器了。” “怪不得会这么便宜……”维多利亚露出恍然的模样,随后忍不住在意地问道,“那剑柄里的魔力机关损坏之后呢?” “可以更换——为了弥补质量上的缺陷,它的很多部件都是能够拆卸更换的,”高文微笑着,“你放心,那个魔力机关更便宜,新的魔力电容器只要一个圆金币,而且如果你们担心普通士兵换不好导致刀剑其他关键结构损坏,你们可以把它们送回来,我们免费帮你们换。” “只要一个金币?”维多利亚确认了一下,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不禁松了口气。 似乎……挺划算的?虽然不断更换的魔力机关长期积累之下可能需要一笔不菲的花费,但比起购买一件真正的超凡武装,这种“熔切剑”还是太便宜了。 在这之后,更多可以用于出售的武器样品被送到了高文和维多利亚面前。 高文命令士兵现场演示那些武器,他则在旁边一样一样地介绍着: “这是热能射线枪,它能够发射灼热射线,射程虽然比普通灼热射线短很多,只有不到百米,但已经超过了很多弓箭,而且威力更不是弓箭能够比拟。当然,它也是一件廉价的量产超凡武装,它的聚焦阵列很容易损坏——你是一个法师,应该知道这是没法避免的情况。不过你同样不同担心,聚焦阵列也是很便宜的……” “结晶手雷,威力可靠——这个倒是不用担心使用寿命问题,它本身就是消耗品,但它绝对比爆裂卷轴廉价又易于携带。” “魔能铠甲,优秀的防御手段对士兵而言同样重要,而且我相信你们也不希望花费大量金币武装起来的士兵在战场上轻易死亡。这件铠甲带有多种有效附魔,胸口处的动力核心能让它持续运行四个小时,这已经足够应对大多数战斗了。它的各种附魔效果是依靠铠甲各处插槽里的符文基板来产生的,换句话说,更换符文基板或者增减符文基板就能改变铠甲的魔法抗性,这能够应付非常复杂的战场局势,不管敌人是什么,士兵都能有效与之对抗。” “这件铠甲价值多少?”维多利亚忍不住打断了高文的话,在这件铠甲上,她看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设计思路——虽然她不知道这种设计思路叫做“模块化”,但这不妨碍她对魔能铠甲产生巨大的兴趣。 “免费。”高文带着淡淡的笑容说出了两个字。 维多利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免……免费?!” “是的,铠甲免费,因为它有不同的组合方式,实在不容易定价,所以我们只卖符文基板,王国军可以根据需求订购特定的几种符文基板,只要买够三种,铠甲就可以作为赠品免费赠送。如果买一整套符文基板,还可以额外附送三枚结晶手雷。” 维多利亚感觉自己从高文口中听到了大量闻所未闻的词汇,但这些词汇的意思却又不难理解,只是需要一番思考才能跟上高文的节奏——她努力跟上了这个节奏,然后感觉……似乎还很合适? 一切都合情合理——塞西尔人确实实现了超凡武装的量产化,但他们的量产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武器的质量无法跟真正的超凡武装相比,它们总有这样那样的关键部件会容易损坏,然后不得不进行更换,但那些部件本身的价格也不是很高…… 维多利亚沉吟着,随后询问道:“您可以提供多少套这样的装备?武器铠甲一套,不算那些结晶手雷的话。” 高文估计了一下生产线的效率以及现有的库存数量,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春季之前,一万套没问题。” 万…… 这是维多利亚活这么大,第一次听到用这个单位来描述超凡武装的数量。 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一万套超凡武装打造出来的军队所能发挥的作用在她脑海中不断推演着,但在最初的激动平复下来之后,她立刻意识到了这将需要多么巨大的一笔金钱。 塞西尔人的超凡武装在单价上确实是很便宜,和正常的超凡武装比起来几乎只是个零头,但…… 它们的数量单位是“万”。 这个数字就比较可怕了。 而且这还没有计算后续更换那些易损零件、维修保养方面的消耗,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数据,但维多利亚本能地感觉那恐怕也是一大笔钱。 “我们恐怕……没有这么多金币,”维多利亚有些为难地说道,她起初有些尴尬,但考虑到眼前的是自己的长辈,作为小辈的尴尬也便消解大半,她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王国军目前的困难,“东境叛军占领了圣灵平原上最富庶的地区之一,而且过去半年的战争已经消耗了王国军的大量储备。” “这样啊……”高文露出一丝为难的样子,他皱起眉思索起来,足足思索了数分钟,在维多利亚就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我所说的已经是成本价了,你应该知道,魔法材料和法师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样吧,你们可以用一半金币,一半原材料来抵,这样可以么?” 维多利亚眨眨眼:“一半金币一半原材料?” “铁矿,晶体矿,紫铜,石英……这些常见材料都可以,按照市价折算冲抵货款,”高文说道,“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我要把堆积如山的超凡武装送到圣灵平原的战场上,它们可都是用南境的资源打造出来的。” 维多利亚思索着,在脑海中飞快地演算着所有的数据——她只能估算,估算王国军是否能承担这样一笔仍然惊人的花销,最后把北境的一部分税收和矿产都填进去之后,她终于凑够了。 为了安苏。 “成交。” ------------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另一笔生意 这是一笔巨大的花费。 但它是值得的。 维多利亚仔细打量着自己手上的单手剑——这是在正式签订契约之后高文送给她的礼物,这把剑和她在塞西尔战士身上看到的每一把佩剑都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剑柄上抹掉了塞西尔的家族徽记,换成了北境维尔德家族的族徽。 它很精良,有着刚硬的线条和一丝不苟的花纹,表面几乎看不到瑕疵,作为一件量产的装备,它甚至比王室骑士团手中的武器还要精良,而且这里还有成千上万把和它一模一样的武器,它们之间也是分毫不差。 这种整齐划一的感觉让维多利亚感受到了一种“力量”。 这一定不是塞西尔最优质的武器,因为除了别无选择的情况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压箱底的军备拿出来换钱,但这至少比王国军现在手头的武器要好,这就够了。 看着眼前捧着把单手剑陷入思索的北境女公爵,高文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了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他想到了曾经的第一代北境大公斯诺?维尔德,那位强大的法师在最后一次造访南境时,曾经与高文?塞西尔彻夜长谈。 当时四境公爵制度已经确立,中央王国和四大公国正在齐心协力建设安苏,那位北境公爵却问了个在那时候看来很奇怪的问题:假如有朝一日,王国最大的威胁不再是外面的魔潮,而是四境守护公爵本身,那该怎么办? 斯诺?维尔德热衷于研究历史,尤其是刚铎帝国的贵族史,他或许是从当时不得已而为之的四境公爵制度中看出了什么隐患,可惜当年的高文?塞西尔并没能给他任何答案——在三天后,高文?塞西尔就死在了战场上。 高文回过神来,他看着维多利亚,貌似很随意地问了个问题:“你认为安苏的危机会因内战结束而结束么?” “如果我们胜利了,那就会,”维多利亚抬起头,以仿佛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威尔士?摩恩是王室的正统继承人,只要王国军能击败东境叛军,那么安苏贵族就必然会重新团结起来,只要贵族们重新团结起来,安苏就会再次成为一个整体,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我明白了,”高文点点头,“那么我们先回城吧。” 维多利亚眨眨眼,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一丝困惑,她隐隐约约地从高文细微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一丝失望,但随之又觉得那可能是个错觉,她看着对方已经迈步离开,便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紧走两步来到了那辆魔导车旁边,指着车子问道:“塞西尔公爵,您这种被称作魔导车的东西……也卖么?” 高文停下脚步,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随后露出一丝微笑:“迟早会卖的,但现在不行,我们还造不出那么多来,起码得等半年。而且如果你想买魔导车的话,那回去之后最好先把王国大道修一下。” 维多利亚深深低下头去:“我会的,道路是王国的命脉,等到积雪消融,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重修王国大道。” 回到领主府之后,维多利亚很快便告辞离开,她要返回秋宫,去计算一番王国军现在具体能拿出多少钱来购买军备,而高文也没有在领主府停留,他很快便乘上了等在门口的魔导车,并对驾车的侍从下令前往商人区。 机械振动从车子的底盘传来,坐在这辆略显超出时代画风的魔导车内,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而他身旁的座椅上则突然涌动起一层阴影,琥珀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出来。 “那个女公爵好像很肉疼的样子啊,”琥珀眨巴着眼睛,虽然不知道她之前在什么地方暗中观察,但这家伙显然一直都在高文周围晃悠,“她怕不是把准备当嫁妆的钱都贴进去了。” “那是一大笔钱,哪怕其中一半可以用物资折算,也超出了圣苏尼尔金库的承受能力,维多利亚仍然选择接受,看来她是真的希望这场内战可以尽快结束,希望王国军能尽快取胜。” “那也没见你坑钱的时候心软,”琥珀张口就来,“真下得去手啊,那多少也是你的晚辈,而且作为贵族而言也是个不错的人了,结果你连个折扣都不打的。”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慢慢说道:“……王国军救不了安苏。” 那些金币在王国军手中也只能慢慢用来填塞圣灵平原上的战场,与其让它们无谓消耗,不如让它们变成魔导工业的齿轮和杠杆。 琥珀眨眨眼,随后摸着下巴:“那你现在要去干嘛?” “去见见另外一批同样救不了安苏的人。” 魔导车穿过塞西尔城的行政区,穿过环形大道,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城市西侧的商人区,没过多久,它便停在了一幢高大崭新的建筑物前—— 塞西尔的商人会馆,专门用于接待巨商贵客的地方。 建筑物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留着褐色短发的年轻贵族静静地看着街道上的动静,在看到魔导车靠近之后,他后退一步,离开了窗户附近。 房间内另有几人,他们都穿着精致的丝绸或绒料衣服,别着胸针或带着机械怀表,看上去皆是商人打扮,但从他们那极为警惕和凌厉的眼神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便可以判断出这些人不只是商人那么简单。 其中一人看到褐发年轻人离开窗口,站起身询问:“少爷,外面有情况?” “不用担心,是他来了,”褐发年轻人点点头,沉声说道,“只带着一个随从,应该很快就会上来。” 房间里的几人略略放松下来,随后和褐发年轻人一起来到房门附近,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脚步声传来…… 在商人会馆的房间内,高文见到了那些特殊的客人。 在过去三天里,他让维多利亚和其他王都访客们参观市场,参观城市街头,参观一切安排好的地方,而他自己也没闲着,他在做的事情,就是和这些特殊的客人接触。 房门在身后关闭,高文看着自己面前的褐发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贝尔克侯爵,看来你们听从了我的建议,没有乱跑。” 褐发年轻人——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的长子,贝尔克?罗伦弯下腰来,以晚辈的身份对高文行礼,其他人也纷纷行礼,而在行礼之后,这个刚二十多岁便已经达到中阶的年轻人忍不住说道:“待在房间里并不好受。” “离开房间会更麻烦,”高文带着琥珀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同样在自己眼前落座的贝尔克?罗伦说道,“东境公爵的继承人出现在塞西尔城内,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而且我相信维多利亚一定很乐意趁这个机会让塞拉斯?罗伦痛失爱子——你可打不过她。” 贝尔克略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身子,尽管他很想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但他在这方面的功夫显然不如维多利亚那么炉火纯青:“您在领主府接待了王都派来的使者,却让我们藏在商人之间,这是……表达了您的态度么?”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贝尔克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礼貌,有天赋,很聪明,但显然过于莽撞和缺乏经验,他还不是很能掌握与人交涉的技巧,但考虑到他的年纪,也没办法把他和北境女公爵相比:“坦白来讲,所谓的王国军和东境军在我看来都一样,小辈打架没必要非把家长叫出来评个对错,但考虑到地理位置,南境和圣灵平原的联系显然比和东境要强得多,而且他们的这次造访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公开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而至于你们……我对你们保留有限的信任,这仅仅是看在安东尼?罗伦的情分上。” “恕我逾越,但您迟早会看到的,我们才是真心想要拯救这个王国,”贝尔克一脸严肃地说道,“在圣灵平原沉溺于和平的王国贵族们根本意识不到危机,他们看不到提丰的变化,也看不到世界的变化,他们只知道彻夜宴饮以及搜刮走平民家里的最后一个铜币,但我们知道—— “提丰正在改革土地制度,正在推广教育,正在发展技术,整顿军队,开拓新地,他们的平民已经能每周吃到一次肉了,而我们的人民在冬天连黑面包都不够。哪怕安苏现在奋起直追,也很难追上提丰,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迅速让安苏的权力集中到一个强有力的新王手中,让提丰忌惮,哪怕只忌惮十年,甚至五年,我们都还有机会……” 高文打断了这个满心热情的年轻人:“埃德蒙就是你们口中‘强有力的新王’?” “埃德蒙王子有远见卓识和号召力,”贝尔克?罗伦非常认真地说道,语气中不乏敬佩,“他在东境试行的耕战奖励法、筑路法案、商业法案和开垦农庄制度都已经产生了效果,只要圣灵平原肯派个不瞎的贵族去看一眼,他们也会意识到谁才是合格的国王的——但他们显然不敢。” 看来这位年轻的侯爵先生还压根不知道埃德蒙王子背后与万物终亡会的联系,也不知道弗朗西斯二世死亡的真相——也可能是他演技高超,故意装不知道? 高文并不在意贝尔克具体知道或不知道什么,他耐心地等对方说完,这才点点头:“我大概也知道一些——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些,我才愿意试着给你们一些信任,才允许公国的商人去东境建立商路。要知道,我在坟墓里躺了七百年,我所认识所信任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和势力——哪怕是昔日好友的后人们——我都要重新了解才行。” 贝尔克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食指指节,这似乎是他组织词汇时的下意识动作:“是的,我和我的父亲都明白这一点……科德先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带来的药剂正是我们急需的,我的父亲派我过来,也正是为了和您谈这方面的事情……” “我们前两天就在谈这个问题,”高文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有个格外巨大的药剂缺口,因此不但想要订购海量的炼金药剂,而且还想买一套工厂设备,还想要塞西尔帮你们训练一批操作机器的人……说实话,你们要求的东西还真不少。” “我们别无选择。”贝尔克?罗伦说道。 年轻的侯爵知道,他所要求的是敏感的“技术根本”,是塞西尔公爵很难答应的东西,然而在出发之前,埃德蒙王子便向他说明了这一切的必要性——炼金药剂这种攸关军队存亡的东西不能始终受制于人,只有让东境也具备生产能力,才能确保在有朝一日南境突然中断药剂供应之后不会陷入太过被动的局面。 两天前的谈判就是在这个问题上陷入的僵局,但今天塞西尔公爵又来了,那就说明这个问题恐怕还有的谈。 高文静静地思索着——看上去似乎很纠结和犹豫,旁边的琥珀则忍不住开口:“咱们的机器可是付出巨大的代价才研究出来的,那是知识啊,用钱可是买不来的……” 高文偷偷对琥珀比了个大拇指,脸上满是严肃:“但东境总归也是安苏的一部分。” “但如果我们帮他们把工厂建起来了,他们回头直接把技术学会,不但自己生产,还不允许我们的药水入境了怎么办?” 贝尔克立刻说道:“以家族血脉起誓,东境不会做这么违背骑士精神的事情,埃德蒙王子在我出发前便交代过,我们建立自己的工厂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我们仍然是需要南境的炼金药剂的。” 高文丝毫不信埃德蒙的承诺,但他一脸信任地点了点头:“我愿意相信你们。”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但我要保护南境的利益,保护效忠于我的商人们的利益——所以如果想要在东境建立药剂工厂,我有个条件:必须由我指定的商人和你们联合建厂。” “联合建厂?” “是的,各出一半成本,共同建立,共同管理工厂,收益也要平分。南境的商业代表会在这个过程中保护核心技术不至于外泄,同时也会对你们进行技术指导,这是我能接受的最大的让步了。” 贝尔克沉吟了一下,随后起身和身边的几个人低声而快速地讨论起来。 片刻之后,他回到座位:“……我同意,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代表我父亲和埃德蒙王子的意志。” 高文微笑起来:“很好,那我们就要重新计算一下价钱了……” 当最终的价钱被估算出来之后,年轻的侯爵陷入了惊愕之中。 “这么多?!”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高文摊开手,“如果建立炼金工厂很容易的话,我根本就不必在这件事上犹豫到今天了。而且我要帮你们建的工厂可不止一座,你们要购买的首批炼金药剂的数量更是相当于过去三年来安苏全境所生产的传统炼金药剂的总和。想一想传统炼金药剂的价格,你就会发现现在的价钱根本不算什么了。” “这……确实如此,”贝尔克再次摩挲着自己的指节,脸上又露出为难的神色,“但……坦白来讲,这个价钱有点超出我们预期了。” 高文淡淡地说道:“这是因为你们提出了计划之外的要求。” 随后他又提出了之前和维多利亚说过的方法:用物资来冲抵一半现金。 然而这一次,贝尔克还是露出很为难的模样。 东境毕竟只是东境,尽管军队强大,军队中的超凡者比例也远远高于王国军,但从领地面积、人口数量以及资源产出来看,它是不可能和占据圣灵平原,又有“西境-奥古雷部族国”贸易线支撑的王国军相比的。 显然,他们的“支付能力”很成问题。 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但高文突然打破了沉默:“还有一个方案。” 年轻的贝尔克立刻抬起头:“您有什么方案?” “在东境西南区域,靠近南境和黑暗山脉三角路口的地方,是不是有一片被称作‘白沙丘陵’的区域?”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据说那里出产铁和铜,还有少量魔导晶体矿脉。” “您要白沙丘陵?”贝尔克睁大了眼睛,随后立刻摇头,“请恕我拒绝——这是不可能的。那一区域虽然还没开发,但它是东境未来长远的矿产地,而且也是东境宝贵的领土。用一片永久的土地来换取临时的炼金药剂和工厂,这代价太大。” “我不打算要它,”高文打断了贝尔克的话,“我只开采它一段时间——五年,南境在白沙丘陵开采五年,随后那里还是你们的。按照目前局势,这场内战在五年后再怎样也该结束了,到那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正好可以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期。” 看着高文脸上那严肃认真的表情,东境未来的继承者,年轻的贝尔克侯爵一时间犹豫起来。 五年时间…… 他再次起身,和随行的顾问以及部下们快速地商讨起来。 几分钟后,他再次回到高文面前。 应该开采不了多少吧。 “我们同意了。” ------------ 第五百二十九章 圣光与圣光 在返回领主府的路上,高文仍然与琥珀同乘一辆车,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商人会馆,半精灵小姐忍不住咕哝起来:“五年的开采权啊……话说难不成你是打算五年把那地方的矿给挖完?” “挖完?当然是挖不完的,哪怕有先进的矿山机械和瑞贝卡水晶来炸山,五年要把白沙丘陵挖空也不可能,”高文摇着头,“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五年内挖掉东境人五十年的计划开采量——而如果不考虑任何后续影响,直接毁灭性开采的话,这个数字甚至会翻倍。” 琥珀眨了眨眼,一时间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琢磨了半天之后,她才突然问道:“说实话,这样做真的好么?” 高文看了她一眼:“怎样做?” “……把武器卖给王国军,把炼金药剂卖给东境,让这场内战越发不可收拾……” 高文摇摇头:“哪怕我不卖,你觉得这场内战就能收拾了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琥珀挠了挠头发,“我是觉得现在死的都是安苏人……你不在乎么?” 迎着琥珀疑惑的目光,高文慢慢开口了:“坦白来讲,我在乎,因为那些都是人口,是宝贵的人口,但我又不在乎——因为他们不是塞西尔人,至少目前还不是。” 在这件事情上,高文不打算讲什么良知和道德,因为他确确实实是为了利益而行动的,哪怕他谋划的是整个南境的利益也是一样。他的目标是整个安苏,但现在他没有这份能力,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喂饱南境的工业机器,哪怕这台工业机器要喝血吃肉——毕竟,他现在是南境人的领主,不是安苏的国王。 从未来的必然局面判断,王国军和东境军团迟早是敌人。 而且从另一方面,他向王国军和东境输出魔导武器、炼金药剂也有第二层考量:他想试着逼迫安苏发展。 在南境推广魔导技术带来了很多经验和教训,这片土地如一张白纸,扫清旧贵族之后就可以任由高文泼墨,即便如此,魔导技术在这里发展的也并不顺利,那么如果他想把魔导技术覆盖到整个安苏呢?那得是多大的一个计划? 提丰已经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们只等着安苏人流干最后一滴血,假如有朝一日安苏内战结束,高文成功控制住了这片土地,那么提丰人必然不会给他时间让他慢慢发展追上差距,而为了避免最糟的结果出现,他就要从现在开始把安苏送到魔导工业这趟列车上——哪怕是用绑的。 作为工业产物,炼金药剂和魔导武装都无法单独存在,它们需要一整套的工业链条来支持,就如东境的埃德蒙王子在贝尔克出发前就意识到了工厂和生产技术的重要性,王都贵族们也会很快意识到魔导工业对于维持一支“工业化军队”的必要。传统贵族或许思维狭窄,但并不是不会思考,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命脉被高文彻底掌握。 魔能铠甲和魔导武器需要维护,结晶手雷需要魔网充能,炼金药剂需要工厂生产,而工厂同样需要魔网,建造了魔网就有了引进矿山机器的基础,有了矿山机器就有了充裕的金属矿物,就能制造更多机器…… 哪怕王都和东境贵族们不懂得如何去打造一个完整的魔导工业链,他们至少能打下一个基础,高文卖给他们的武器和药剂是一个被花藤缠绕的套索,光鲜美丽,但只要接触了就很难挣脱,在战争的压力下,为了让那些武器和药剂源源不断,为了让维护和生产它们所用的机器继续运转,他们也必须开启魔导工业。 琥珀又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直到快抵达市中心的时候,她才突然嘀咕起来:“被你算计的人可真倒霉,真是命都赔给你了还要感谢你大恩大德……” “你以为他们反应不过来么?”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大家都不傻的。” …… 教堂内,换上牧师长袍的莱特站在木质的布道台上,面对着台下的信众,他用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嗓音讲述着关于圣光的种种知识。 “……圣光会被人心引动,越是和圣光美德相近的言行,便越是能引发强烈的圣光现象…… “在实际行动中感悟圣光教诲是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对于我们这些践行新教义的圣光追随者而言,实际的言行比背诵经典、重复仪式更有效……” 莱特停了下来,在布道台下,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战士样男人举起了手:“大牧首,您说圣光会和高贵的言行共鸣,但美德有个一成不变的标准么?我最近在学习历史,却看到‘道德’和‘正义’的概念总是在变化……” 在牧师布道的时候出言讨论,这在旧式的圣光教堂中是不可能看见的,然而它却是“纯正圣光学派”(新教)所推崇的布道方式,只要遵守提问的规则,人人都可以将圣光当做一种可以研究的知识来讨论、钻研,这让新教教堂更像是某种学习机构,而不是一个执行宗教仪式的地方——这正是莱特所乐意看到的。 他对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点了点头——他认识对方,这是个处在见习期的白骑士,除了锤炼武技和与猛兽搏斗之外,这个勇猛的士兵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学习,而唯有这种文武双全的新式牧师,才能如此敏锐地发现教义中需要解释的地方:“道德标准是会改变的,上古时代,最大的美德都与食物有关,而如今的道德标准中则添加了诸如忠诚、诚实、信用、勇敢等等内容,用于体现这些特质的言行也一直在随着时代改变,因此我们应有一个‘公众道德’的概念,要符合最公认的道德,为群体而战,才能符合圣光的真义。”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文武双全的见习白骑士声音中带着困惑,“圣光是会思考的么?它会遴选符合它标准的人?而且它还会随着人类道德标准的变化而变化?” 这个大胆的观点让教堂中的信众们低声讨论起来,莱特则沉默了片刻,在一番思索之后,他坦然答道:“我暂时不知道答案。” “您不知道?” “是的,人应真诚面对自己的无知,”莱特答道,“通往绝对真理的路是无尽的,我们永远只能理解我们心智范围之内的‘相对真理’,或许真的有答案能够解释圣光的一切秘密,但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正是我们要探求的东西。我也要在这里提醒所有人——不要盲目追随任何号称‘绝对正确’的事物,因为包括我这个大牧首也做不到绝对正确,我们应大胆地追寻真理,又谨慎地验证它,保持谦卑,我们才能在这条探索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莱特的话引起了又一阵的讨论,而在讨论之后,布道继续进行。 最终,这次“布道”结束了,教堂中的人纷纷起身,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原本坐满的长椅很快便变得空空荡荡,莱特目送信众们离开,随后起身收拾着木质阅读台上的圣光原典和其他资料,而一个闪烁微光的小小身影则从不远处飘来,手中捧着一杯水来到莱特面前。 “喝水~~辛苦啦!!” “谢谢,”莱特接过水杯,又轻轻在艾米丽头发上虚按一下,“今天很乖,没有给大家捣乱,值得夸奖。” 艾米丽开心地笑了起来,莱特则随意地看了教堂里一眼,然后突然发现下方的长椅上竟还坐着一个戴着兜帽、身材纤细的女性身影。 她一直坐在那里么?刚才怎么没看见? 莱特心中疑惑了一下,随后走向那个戴着兜帽,貌似没有起身打算的女性:“女士,布道结束了——您是需要帮助么?” “我确实有一些疑惑,”戴着兜帽的女性抬起头来,她除下兜帽,一头淡金色的长发随之散开,一幅美丽而带着恬淡微笑的面容出现在莱特面前,“南方教会的大牧首先生。” 莱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女子,他旁边的艾米丽则惊奇地看着这个没有在教堂里见过的陌生姐姐:“姐姐你是谁啊?” 紧接着,小姑娘又惊呼起来:“哇!姐姐你浑身都在发光诶!” “艾米丽,”莱特轻轻按了按小姑娘的头发,“你先去房间休息吧,我和客人聊聊。” 艾米丽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莱特,又看看“陌生姐姐”,犹豫了一下之后点点头:“哦。” 小女孩的身影在空气中渐渐消失了。 维罗妮卡看着这一切,她没有说话,宁静祥和的圣光却在教堂中弥漫开来,它如一片温柔起伏的海面般在一排排长椅之间荡漾着,在这片圣光的海洋中,莱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那荡漾的圣光从他身旁流过,仿佛无视了他的存在,又仿佛他无视了那圣光的存在。 他身上自有一层微光笼罩。 维罗妮卡终于打破了沉默:“来到教堂的没有客人,只有迷途的羔羊,不是么?” “这是你们的说法,我们最近已经废弃不用了,”莱特平静地说道,随后坐在维罗妮卡旁边,“没有人是需要被指导的羔羊,来到教堂的都是同样的求道者。” “确实是新颖而激进的教义,”维罗妮卡微微点头,“就和您的布道一样,但它们都很有趣。” 莱特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来自北方教会的活圣人,看着这个可以代表传统教会势力的圣女公主:“你认为这是有趣的?” “至少我从未听过类似的教义,这就足够有趣了,”维罗妮卡说道,同时看着莱特的眼睛,“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教义么?” 莱特突然感觉此刻的情况有些滑稽。 他知道北方教会的活圣人来到了南境,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以如此心平气和的方式和对方展开交谈。 但不管怎么说,解答教义是他的职责,所以他点了点头:“如果你真的愿意听。” “今天我只是个听众——啊,按你们的说法,一个求道者。” 莱特收敛起所有的疑惑和荒诞感觉,他坐直了身体,将教义娓娓道来。 这场特殊的“布道”并没有持续很久,新教的教义并不复杂,内容也比旧教会的条条框框少的多,莱特用他特有的朴实语句叙述着他对圣光的理解和感悟,而维罗妮卡全程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布道”结束之后,教堂中荡漾的圣光也渐渐消散了。 莱特看着眼前的“圣女公主”,猜测着对方会说出什么,但维罗妮卡却只是站起身来,微微对他弯了弯腰:“很精彩的讲解,莱特先生。”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影便瞬间崩解为无数飘散的微光粒子,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果然只是个化身么……” 莱特看着最后一丝微光消散,轻声咕哝着。 “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 第五百三十章 离开的日子 “她就只跟你说了这些?” 领主府内,高文看着眼前的莱特,好奇地问道。 “是的,”莱特点点头,“她向我了解了新教的教义,过程中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也没有任何反驳,当然也没有支持——我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是什么。” 高文摸着下巴,微微摇了摇头:“她的目的一向隐藏很深。” 艾米丽漂浮在一旁,好奇地摆弄着高文放在书桌上的笔架,这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那个姐姐身边到处都是光。” 艾米丽拥有很强的圣光亲和天赋,在成为灵体生物之后更是如此,因此高文没有忽略小姑娘这随口的一句话:“是什么样的光?和莱特身上的圣光一样么?” 艾米丽仰起头想了想,晃着脑袋:“不太一样——叔叔身上的光是纯白的,她身边的光是淡金色的。” 高文皱起眉来:“淡金色的圣光么……” 他不禁想起了之前卡迈尔向自己报告的情况。 曾经身为忤逆计划的高级研究人员,亲身接触过神明力量的卡迈尔从那位“圣女公主”身上感受到了异样的气质,他判断维罗妮卡要么和神有关,要么去过神域…… 所谓“去过神域”指的当然不是真的以凡人之身踏进了神国,这涉及到一个宗教学中的概念:学者们认为众神的国度与凡人的世界并不直接相连,中间有着超出凡人心智所能理解的数层阻隔,在正常情况下,凡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抵达神国的,但在某些特殊的层面上,神国的力量将辐射、蔓延到尘世附近,而凡人生命的一部分结构——比如灵魂感知、梦境、超感触觉——便有机会接触这些蔓延出来的神国领域。 在大部分情况下,这种接触将带来可怕的后果,凡人的心智无法承受来自神界的庞大信息冲击,接触者几乎瞬间便会被那无穷无尽的幻象和记忆所吞没,其物质世界的实体也会被扭曲成不可名状的状态,而少数活着回来的,便带回了关于神明的知识。 这种罕见的“接触”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不止一次,而那些有机会在接触神国之后又安然返回、保持了人类心智的幸运者们,基本上都已经成为各个教派传说中的圣者和先知。 据高文所知,圣光教会作为各个正教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其内部有着诸多特殊的神恩仪式,其中一部分仪式的内容就和“接触神域”有关,但能够真正踏入神国又安然返回这种事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因此这些仪式本质上更近似于一种“催化”,是通过圣器的力量临时增幅人的灵性天赋,令其能够聆听到一丝来自神界的信息而已。 维罗妮卡作为圣光教会的“活圣人”,恐怕也是经历过这种特殊仪式的。 她在仪式过程中成功接触到了真正的神国领域?她看到了“那个世界”?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维罗妮卡必然是最最虔诚的圣光之神信徒,哪怕她曾经不是,在进入“那个世界”,直面圣光之神之后,她也肯定是了。 然而一个虔诚到极致的圣光之神信徒……为何会平静地听莱特讲述那些离经叛道的新教教义? “她说她要用自己的眼睛来亲眼见证这片土地的圣光,”高文慢慢说道,他看着艾米丽在书桌周围钻来钻去,小姑娘身上蔓延出来的圣光把整张桌子都覆盖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如果这就是她的见证方式……那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了。” 随后他转过头,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琥珀问道:“这些天维罗妮卡都在做什么?” “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领地各处闲逛而已——有我们安排的随从人员全程陪伴。她买了不少纪念品,还买了一些报纸和印刷书籍,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进城游客,此外的时间她都待在秋宫,看书或者祈祷。前往教堂和莱特见面应该是她唯一一次特殊举动——当然,不排除她用更高明的化身法术在别的地方偷偷行动的可能,但我们在所有关键部门都有严密监控,行政区和研究区域还分别有你和卡迈尔两个传奇亲自坐镇,这方面可能性不高。” 高文摸着下巴:“逛街,购物,看书,祈祷……这可跟我最初预料的不一样。” 那位圣女公主的态度和行动都隐藏着一层迷雾,高文之前曾经为圣光教会的使者造访做出了不少的布置,从拉拢腐化到诱导哄骗,从强硬对抗到离间挑拨,基本上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但他唯独没想到对方是个逛街流选手,而且这么多天了,维罗妮卡都没有再找过他,也没有跟他提起任何有关南北教会分裂、教义正统、南境教区重建的话题,这让做好了全部准备的高文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然而那位圣女公主就是如此“正常”地活动着,逛逛街,买买东西,在高文安排的随从人员的陪伴下做着任何一个正常访客应该做的事,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高文和维多利亚敲定所有贸易细节,持续到了来自王都的使节团准备返程的日子。 雾月40日,返回王都的时日到了。 不管维多利亚对南境还有多少疑问,不管维罗妮卡这个来自北方的教会使者到底想做什么,她们都是要返回王都的。 领主府的送行宴会上,维多利亚女公爵来到高文面前,这位北方统治者弯下腰来,声音淡然:“感谢您多日来的款待,这次南境之旅令人记忆深刻——在这里所见的东西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高文微笑着:“其实你们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北边最近又有降雪,赶路可不容易。” “维尔德家的人从不在意风雪,”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而且我也要尽快返回圣苏尼尔去主持事务,去完成我们的交易——冬天总会结束的,我们要在东境叛军重新进攻之前让战士们武装起来。” “很好,我会在那之前把军备物资装船,并把它们送到磐石要塞旁的多尔贡河口,”高文点点头,从旁边侍从手上的托盘中拿起一杯红酒,对维多利亚举杯致意,“这是一次好的开始。” “您的帮助对王国军至关重要,这个王国总会好起来的,”女公爵同样端起酒杯,和高文的杯子轻轻一碰,“但您真的不考虑去一趟圣苏尼尔么?塞西尔家族已经重回王国权力中心,守护公爵的会议桌上应有您的一个席位。” 看得出来,这位女公爵是在诚心诚意地邀请,然而高文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摇着头:“比起去王都参加你们的会议,去讨论一堆我并不了解的东西,我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维多利亚本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她注意到了高文的视线所投向的方向:那是正南方,是黑暗山脉所处的方位。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您仍然在担心那片废土?” “我从未放心过——不要以为它平静了七百年就会永远平静下去了,”高文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维多利亚,现在我以同级的守护公爵,而不是长辈的身份问你一句:你真的认为只要内战结束,只要威尔士登上王位,安苏的贵族们就能挡住东边的提丰,挡住南边的废土?” 维多利亚想要脱口而出一个肯定的答案,然而在答案出口之前,她便已然沉默下来。 在塞西尔的这十几日,她观察了很多东西,而在这观察中,她确认了一件事。 高文·塞西尔公爵一直在做着准备,在为一场战争,甚至很多场战争做准备。 他已经拿下了整个南境,他的军队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四十多个贵族组成的联军,但他仍然没有停下,他在磐石要塞打造了一个钢铁怪物,然而他在黑暗山脉投入的精力甚至比磐石要塞更多,安苏的内战已经将无数王国贵族拖入泥潭,但对于这位死而复生的开国先祖而言,他根本不在意这场内战——他的敌人是比那更大的威胁。 如果是王都的贵族们看到这一切,多半会认为这位开国大公是神经过敏,认为他仍然被困在那个七百年前的战场上,所以才像个亡魂一般偏执而盲目地穷兵黩武,甚至不惜为此把新生的公国推到财政崩溃的边缘,可是在亲眼看到两次塞西尔防御战的记录,听到亲历者的回忆之后,她不会做出这么轻率的结论。 而且哪怕刚铎废土还可以算是一个摸不着看不见的威胁,那么近在咫尺的提丰呢? 安苏人已经不止一次被那个帝国的刀尖抵着喉咙了。 “安苏的贵族们有很多问题,”女公爵终于打破了沉默,她回应着高文的注视,眼神坚定,“但哪怕是要整顿他们,我们首先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安苏。” “……不算是太优秀的回答,但还对得起你的头衔,”高文呼了口气,然后貌似随意地说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放心,不难。” “您只管开口。” 高文点点头:“我有一批工匠和法师是从王都雇佣的,他们希望把家人也接过来——但我听说王都已经戒严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对科恩的承诺——那位来自王都的年轻法师在按下圣光逆变阵的按钮之前请求把自己的家人接到塞西尔,高文一直记着,只不过如果他一开始就对维多利亚提起这件事,势必会让对方产生一堆不必要的猜测,这时候谈完了“大生意”再随口一说,这件事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维多利亚果然没有多想,“您把名单给我就好,我会亲自为他们签发通行证的。” 维多利亚离开了,看着这位女公爵略显消瘦和孤单的背影,高文微微叹了口气。 “整顿他们么……我压根没想过要整顿他们。” 一阵温暖柔和的气息从旁靠近,高文转过头,看到了正带着恬静微笑的维罗妮卡·摩恩。 “你今天也要离开了,”高文对这位圣女公主点点头,“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只是主派来的眼睛,我的使命是看,而不是说。” “就这样?”高文扬了扬眉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实话,作为圣光教会的使者,你似乎并不怎么尽职——你真的是为了南境教会覆灭,卢安城易主一事而来的么?” 维罗妮卡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她的视线深邃而宁静,仿佛深不见底的泉,在某个恍惚的瞬间,高文竟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双人眼对视——那似乎只是个观察世界的媒介或道具,是无魂的死物,而一个真正的灵魂则躲在更深的地方,正透过这个媒介窥视着自己。 “发生在卢安城的是一次令人遗憾的意外,是大教堂的教士们入了歧途,背弃了主的教诲,才遭到人民的驱逐,现在南境的民众已经选择了自己所认可的秩序,在塞西尔公爵的引导下,新的秩序已经确立,卢安大教堂已经修复,圣光仍然照耀着这片土地——南境,无事发生。” 维罗妮卡的话音落下,高文在惊愕中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 维罗妮卡淡淡地笑着:“这不是南境人人认可的‘事实’么?” “对你而言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高文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为了你的信仰?”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她脸上那始终不变的笑容突然退去了:“是的,这是为了我的信仰。” 两人之间静默了许久,高文才打破沉默:“北方教会会接受这一切?” “他们会的——因为这场内战还会继续下去,在圣灵平原上,有一个比南境更大的漩涡。” ------------ 第五百三十一章 事故 直到最后,高文仍未能搞明白维罗妮卡的真正意图。 但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在所有人眼中都无比虔诚的圣女公主,或许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虔诚,或者说她所虔诚的对象,并不是北方教会所塑造出来的那个圣光信仰。 王都的访客们离开了,而一笔巨大的财源已经打开,通往圣灵平原的口岸将为新生的塞西尔公国带来海量的金钱和物资,东境的客人则在更早的时候便离开了这里,在冷冽之月到来前,科德在东境建立起来的一系列商路就可以走上正轨。 领主府的书房中,高文将一份文件交到了商业部长帕德里克手中:“你来负责组建‘白沙矿业公司’,最新型的矿山机器和爆破耗材你都可以随意调动,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最短的时间挖出最多的矿,然后把它们运回来。” “是。” 帕德里克离开之后,高文又低下头,飞快地签署了第二份文件,并将其置于魔网终端机下方的一块金属板上,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声,文件完成了传输和复写。 魔网终端机上方呈现出瓦尔德?佩里奇的半身投影,高文对这位老骑士点点头:“在磐石城港口区预备出一个专门的栈桥,供来自圣灵平原的商船停靠,你只把文件附带的列表上所提到的物资和全部金币运回来就行,其余物资直接送到磐石城兵工厂里加工成刀剑铠甲让他们拉回去。” 全息投影上的老骑士行了一个骑士礼:“是!” 魔网终端关闭了,高文揉揉眉心,轻轻舒了口气,而琥珀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你这欺负人还真是不留余力啊——简直跟明抢的一样。” 高文头也不回:“我又没让瓦尔德当着他们的面加工,而且什么叫明抢?技术成本就不是成本了?” “那你这技术成本可够高的。” “我不能让圣灵平原那边借着贸易的机会往南境渗透太多的间谍,给他们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高文摆了摆手,随后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比起这些,你还是多把心放在东境情报网的组建上吧,科德已经打通了那边的商路,军情局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琥珀立刻一脸得意地摆着手:“放心放心,第一批干员早就跟着科德的商队出发了。” 高文点点头,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舒缓着自己略有些僵硬的关节,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坐下去的时候,一声隐隐约约的爆炸声却骤然从远方传来——“轰隆!!!” 琥珀的身影几乎瞬间便消失在空气中,高文则猛然看向了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是魔导技术研究所。 出事了? “跟我去看看。”“妈哎?!” 高文随手就往旁边一捞,夹起正在隐身的琥珀便离开了书房,而与此同时,透过书房的水晶玻璃窗,魔导技术研究所方向的建筑群里已经升腾起了一片袅袅腾腾的烟尘…… 当高文一路开着疾跑加冲锋赶到的时候,魔导技术研究所周围已经聚集起了大量人员——维持秩序的士兵正在将无关群众阻挡在封锁线外,魔导技术研究所内部的安保人员则在配合着前来帮忙的士兵们把伤员转移到研究所前的广场上,穿着医师短袍的医护人员已经赶到,正在为那些烧伤、炸伤的人做着紧急治疗,另有几名全副武装的白骑士也抵达了现场,配合着医师们治疗伤员。 魔导技术研究所侧翼的一座建筑物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滚滚浓烟正从那个大洞里升腾出来。 看样子是实验事故?还是说瑞贝卡终于在实验室里搓了个大火球? 现场秩序似乎已经得到控制——一直以来不断推行的安全演练制度终于在这一刻产生了作用。高文穿过那些紧张忙碌的士兵和医护人员,高声叫道:“负责人在哪?汇报一下情况!” 被夹了一路的琥珀在意识到这边出了事故之后也没顾得上抗议,而是老老实实跟在高文后面,这时候她眼尖地看到了空地上站着的一个人影,于是立刻戳着高文的胳膊:“那边那边——瑞贝卡在那呢!” 高文顺着琥珀手指的方向,终于看到了正站在人群边缘,看起来仍然有些惊魂未定的瑞贝卡。 他立刻跑了过去。 瑞贝卡一张脸被熏得黢黑,身上的衣服也被爆炸弄的破破烂烂,但除了几处较为明显的擦伤之外,她似乎并没受什么严重伤害,在看到高文之后,这姑娘立刻便大声嚷嚷起来:“祖先大人!!实验室爆炸了!!” “你没事吧?”高文第一时间打量着瑞贝卡全身上下,在确认这姑娘真的没受太大伤之后才继续道,“到底怎么回事?伤亡情况怎么样?实验室怎么爆炸的?” 瑞贝卡侧着耳朵,继续大声嚷嚷着:“啊?风太大了我听不见!!” “她被震着了,”皮特曼不知何时也到了现场,小老头举着一根橡木制成的手杖,在瑞贝卡脑袋旁边晃了一下,一道淡绿色的光环随之降下,迅速治疗着瑞贝卡身上各处的伤势,“这样应该就好了。” “啊,风停了。”瑞贝卡晃了晃脑袋,脸上带着惊奇的模样。 皮特曼则对高文微微鞠了一躬:“我正在附近实验室里测试刚完成的人造神经索,听到爆炸就立刻带着学徒们赶过来了。” 高文点点头,他意识到瑞贝卡已经在现场被炸蒙了,于是转而向皮特曼了解着这场事故:“伤亡情况怎么样?损伤多大?” “三人重伤,十几个轻伤的,好消息是没有死人,”皮特曼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继续嬉皮笑脸,而是认真快速地汇报着,“轻伤员交给医师就行,重伤员我已经亲自处理过了,放心吧,死不了,就是全部康复恐怕要等一些日子。至于损伤情况……看样子有一个实验室已经全毁了,旁边受到波及的还有一个实验室和一个小仓库。至于爆炸原因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没有人死亡,高文已经略微松了口气。 幸而这是一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治疗法术有着远超地球医疗科技的效果,只要没有当场死亡,基本上都能给救回来。 随着更多白骑士赶到现场,魔导技术研究所周边的秩序也彻底稳定下来,而重伤员则都被迅速转移到了更适合进行治疗的地方。 瑞贝卡在接受了皮特曼的治疗之后已经彻底无碍,她耷拉着脑袋站在高文面前,一幅随时准备挨揍的模样——看着她这幅经验娴熟的姿态,怕是赫蒂来了第一时间都下不去手。 高文当然不打算揍她——起码现在没搞清楚情况是不能随便揍的,他清了清嗓子,让瑞贝卡把脑袋抬起来:“具体怎么回事?” “我们在测试引擎,”瑞贝卡缩着脖子,“魔能列车的引擎……然后就炸了。” “魔能列车的引擎?”高文大吃一惊,“你这么快就把魔能列车的引擎造出来了?!” “没有啊,”瑞贝卡呼呼地晃着脑袋,“要是造出来了就不会炸了——我们只是弄了个大号的增幅器和一套大功率魔网,想试试看要多大的功率才能推动那么大的引擎,结果就炸掉了。” 一边说着,瑞贝卡一边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我知道您说过列车项目可以先不着急的,但我就想先做做前期测试……而且我没有耽误别的项目哦!不过实验室确实是炸了……” 看着眼前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瑞贝卡,高文心中是哭笑不得——他当然不会因为瑞贝卡做了这些测试而责罚她,但同时他也有必要调查清楚这次事故的全部来龙去脉,并立刻开始一系列善后工作。 魔导技术研究所发生爆炸不是一件小事,不是开开玩笑就能过去的,虽然人们常说“法师的实验室没有不爆炸的”,但魔导技术研究所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法师实验室”的概念,有太多普通人参与其中,研究所的运转本身也和市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这边一炸所能产生的后续影响可就多了。 而除此之外,瑞贝卡所描述的测试项目也让高文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件事:魔能列车的制造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仅仅是为了测试大功率魔能引擎的增幅和供能模组,就发生了这种事故…… 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他向瑞贝卡了解了很多爆炸发生前的细节,了解了当时实验室的环境,测试的数据,采取的各项技术手段,随着了解的越多,他也越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和塞西尔目前为止所发展出的其他魔导技术比起来,魔能列车实在有着很多的特殊之处。 高文知道地球上的早期火车是一种结构比较简单,技术要求也不高的交通工具,但在这个世界,技术要求较低的蒸汽机造不出来,魔能列车只能一起步就从转子引擎开始,这导致了这个世界“火车”的技术起点甚至比“汽车”还高。 技术不够成熟的大型魔能引擎,结构复杂的增幅装置,还有输出效率受到符文规模影响,只能进行刚性连接的魔网结构,这些因素都大大提高了魔能列车的研发难度——而且这中间还有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魔能列车技术是彻彻底底的“魔导工业”产物,它的基础是全新的,以至于很多旧有的魔法技术在这个领域都派不上用场。 塞西尔至今为止已经发展出了很多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先进事物”,比如集即时通讯、全息影像、文件传输功能于一身的魔网终端机,比如使用能量光束作为杀伤手段的虹光炮,比如热能射线枪,比如白骑士的逆变圣光装置,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是跨时代,甚至是超时代的,但高文自己清楚,这些东西背后的真相其实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已有技术的延伸和重组而已——无知的人会惊叹它们竟然发展的如此之快,了解真相的人却会意识到这个世界本身技术水平的高度,而正是由于那些已有的魔法技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塞西尔一直以来的魔导工业才能发展的那么顺利。 但魔能列车……它在魔导工业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以至于旧有的魔法技术很难再对它产生那么大的推动。 没有任何一种已有的魔法可以继续优化魔网和魔能引擎,这方面的进步必须依赖于詹妮的符文研究院和其他材料学、工程学部门取得突破,现在看来,瑞贝卡应该就是在这方面遇上了问题。 好在早在提出魔能列车这个概念的时候,高文就觉得这个项目的难度可能会很高,他对此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祖先大人……”看着高文陷入沉思,瑞贝卡忍不住摸了摸脑壳,她猜自己今天可能是不会挨打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个项目要先停一下么?” 高文从沉思中醒来,他看着瑞贝卡那黑乎乎的脸上所带着的希冀,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可以继续,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但鉴于这次的教训,魔能列车项目的所有测试环节都要放在远离市区的地方。另外,实验流程重新规划,安全防护措施也要重新设计,保证实验人员的安全,把人和实验装置隔离开……” 瑞贝卡一条一条认认真真地听着,高文一条一条认认真真地说着。 在技术的发展过程中,事故永远是无法避免的情况,早在领地建设之初,赫蒂的实验室就曾被瑞贝卡水晶炸过,但最终瑞贝卡水晶也没有被封存起来,而是在如今的军事和工程领域大放异彩。 随着魔导技术继续发展,人所能掌握的能量规模也必然会越来越大,今天的爆炸不会是最后一次,也不会是威力最大的一次,但是就连瑞贝卡都已经做好了继续走下去的准备,高文自然也是如此。 为了继续走下去,他们能做的就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尽一切可能确保安全——然后,再来一次。 ------------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反馈 伴随着沉重的铁闸在绞盘的力量下缓缓升起,巍峨的安苏王城向这个王国的守护者敞开了大门,在铅灰色的阴云笼罩下,由十余架马车和大量骑士、卫队组成的队伍进了城。 马车的车轮碾压着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老石板路,略有松动的石板微微震颤着,小石块在车轮和石板之间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但这吱吱嘎嘎的响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队伍中的乐师们突然吹奏起的笛声、鼓声给掩盖了起来。 维多利亚微微打开车厢一侧的盖板,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她看到外面是空荡荡的街道——一场大雪在不久前刚刚光顾了圣苏尼尔,积雪覆盖着整个城区,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哪怕是王都的居民都不会随便出来走动,更何况这里还是靠近外城的平民陋巷:女公爵视线中能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街巷和覆雪的屋顶,有一些区域的积雪已经被铲掉了,但更多地方仍然维持着雪刚停的模样。 视线的角落有一座坍塌的民房,似乎是被雪压垮的,民房的废墟中自然已经没了住户,也不知道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家搬去了什么地方——亦或者死在了什么地方。 笛声和鼓声仍然在吹吹打打,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孤零零地回荡着,仿佛一队小丑在没有任何观众的舞台上卖力地讲着笑话,滑稽而怪异,但乐师们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奏响的乐曲声并不是为了招引附近的居民出来欢迎贵族车驾,而是为了让队伍后面的士兵们在入城之后能迅速整好队形,同时也是为了提醒前方的路人(假如有的话),让对方快快让路。 所以有没有人回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车的盖板被人合上了。 车队穿过南城的贫民区,穿过市民居住的中城,继续向着白银堡驶去,在越过铁十字大街之后,从外面传来的、单调枯燥的鼓点声音终于停止了,越来越多的人声则从四面八方传来。 车队进入了上层市民和小贵族居住的内城区——在跨过那条大街之后,这里终于呈现出一丝作为王国都城的繁盛来。 宽阔的街道上,积雪已经被清扫一空,穿着花花绿绿厚重冬衣的富裕市民和小贵族们早已听到中城传来的声音,纷纷从家中跑出来夹道欢迎入城的车队。寒冷的北风和随风扬起的雪花都不能浇熄这些人的热情,他们在路旁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悬挂着维尔德家族徽记、王室徽记、圣光教会徽记的车驾在道路上驶过,然后纷纷欢呼和赞叹起来,用魔法催化出来的冬日鲜花和彩色的丝绸条带被扔向半空,仿佛五颜六色的花雨般纷纷扬扬地落下,而那些投掷鲜花和丝绸的人无不期待着队伍前方的马车可以打开一下窗户,坐在车里的人可以露面和他们打个招呼——在往日里,北方女公爵和圣女公主都居住在城堡和大教堂里,普通的富余市民和小贵族可没有机会亲眼看看她们的容颜,而此刻车队经过富人区,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然而今日的情况显然不同以往,在人群的翘首以盼中,没有一辆马车打开盖板,整个队伍只是继续保持着速度,毫不停留地穿过了人群,穿过了白银堡外的整条街区,驶进了远方的城堡里…… 一袭白裙的维多利亚女公爵带着自己的侍女和侍从们一路穿过白银堡的中庭和主堡走廊,来到了城堡上层的书房,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正穿着一身暖和舒适的丝绸长袍,坐在壁炉旁的躺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大部头的书,看到女公爵突然出现,这位西境大公略微怔了一下,随后赶快起身迎接:“啊,维尔德女公爵——请恕我没有去长厅迎接你,这本书对我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维多利亚的视线扫过柏德文公爵手中那本书的封面,看到上面烫金的一大串单词:《大陆北部货币演变史及贸易线的变迁》。 法兰克林家族被誉为“安苏的钱袋”,由于挨着多种族混居、贸易发达的奥古雷部族国,历代西境公爵都精于生意,柏德文?法兰克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最爱看的书,自然也是这个领域的。 但此时此刻,维多利亚在看到这本书之后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这次南境之行更应该让你去的。” “哦?”柏德文?法兰克林忍不住扬了扬眉毛:“看样子此行并不顺利?我们那位开国英雄刁难了你?” “不,一切顺利,高文?塞西尔大公亲切友好,我们还做了一笔大生意——所以我才说应该让你去。” 女公爵的语气似乎平淡如常,但与其相识已久的柏德文却从这位“冰雪女王”的眼底看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烦躁,他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神色间严肃起来:“你在南境看到什么了?” “……一个比圣苏尼尔更好的地方,”维多利亚斟酌着词句,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出这句话,随后她摇了摇头,“之后我会和你详细讲讲南境的情况的。现在先来说说此行的成果吧。” 柏德文?法兰克林认真听着维多利亚的讲述,他的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上佩戴的一枚红宝石指环,尽管女公爵只是简略讲述了此次南境之行的谈判成果,但从对方那只言片语间的遣词用句上,他还是能体会出眼前这位“北方女王”在那片神秘的南方土地上受到了多么大的触动。 这让他颇为惊讶和意外——原来世界上还会有东西可以让这位冰封般的女士动摇成这样的。 “这么说,塞西尔公爵至少默认了威尔士殿下的加冕,也不会公开支持东境……而且他还表示不会动用七百年前的那份紧急继承权,”等到维多利亚的讲述告一段落,柏德文公爵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比我们预期的要好一些。” “确实如此,”维多利亚点点头,“除此之外,他还同意了对王国军提供有偿的军备援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相信超凡武装真的可以量产化。” 柏德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都是什么样的装备?有样品能让我看看么?” “他赠予我一把剑,还有数套铠甲和武器作为样品,”维多利亚说道,并转向站在门口的侍从,“把东西搬进来。” 一个沉重的箱子被搬进房间,作为样品的魔能铠甲、熔切剑、结晶手雷和灼热射线发射器被呈在柏德文公爵眼前。 “……确实是精美的武器。”柏德文?法兰克林带着一丝赞叹看着那些用机器制造出来的武器装备,并拿起一把熔切剑在眼前细细打量着,他按照维多利亚的指点激活了这把剑的魔力机关,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那拥有薄薄一层紫钢镀层的剑刃立刻覆盖上了一层灼热的魔法力场。 “哦,不可思议……”柏德文公爵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便皱起眉来,“它的内部魔力运行有缺陷。” 维多利亚点点头:“确实如此,就如我所说的,它的魔力机关很脆弱——按照塞西尔公爵的说法,这是为了节约成本。” 维尔德公爵关闭了魔力机关,在剑刃渐渐冷却的过程中,他的头脑也从看到新事物的好奇中冷却下来,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看向女公爵:“你刚才说,每替换一个魔力机关需要一枚金币?” “没错。” “……除了这种叫做熔切剑的武器之外,其他装备的魔力核心基本上也是需要频繁替换的?” “确实如此,”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并在柏德文开口之前就说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这将花费不菲,虽然单独的魔力核心很廉价,但它的消耗量会很大。” 柏德文静静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随后慢慢摇着头:“不,维尔德女公爵,你并不知道——你低估了这‘花费不菲’的程度,事实上那替换魔力核心的花费才是这笔交易真正的代价,和它比起来,这些剑和铠甲的价格根本就不值一提。” “如此严重?”维多利亚的眼神中终于微微有了一丝惊讶。 “不要质疑我在生意上的头脑,”柏德文?法兰克林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但也不要为我所说的事实而沮丧——我们面对的是一份阳谋,我们别无选择,塞西尔公爵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提出这些条件——即便我在场,我也不得不接受这一切。而且即便有着如此高昂的代价,这些武器装备……仍然是物有所值的。” “物有所值么……”维多利亚看着柏德文公爵那无可奈何的神情,表情重新平静下来,“总之,首先召集法师和学者们吧,开始尝试仿制这些武器,拆解它们的魔力机关,搞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当然,我们必须搞明白这些东西,”柏德文沉声说道,语气中颇有感慨,“真是……上了一课啊,原来生意还可以这么做的?” “我们这次要上的课恐怕还要更多,”维多利亚看了陷入感慨的西境公爵一眼,语气中颇有一丝复杂,“在看到塞西尔人的生存方式之后,我才意识到一件事:在这七百年的太平日子里,安苏恐怕根本没有进步——和先祖们比起来,我们落后太多了。” “哦?”柏德文语调上扬,显露出好奇的模样,“跟我详细讲讲吧……” 维多利亚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那要先从他们的政务厅开始讲起……” …… “塞西尔人的商业非常先进,我们在科德贸易公司看到的东西,只是他们商业智慧的一小部分,”贝尔克?罗伦站在索林堡的长厅中,对着自己的父亲和埃德蒙王子说着自己在南境调查到的情况,“我在那里想办法接触了大量商人,也以商人的身份接触了他们的‘政务厅’,接触了他们的大量审批、管理流程,我发现他们有着非常严密的商业监控——严密程度令人震惊,这与我们一开始听到塞西尔公国的各种商业开放新政之后所产生的印象截然不同。” 塞拉斯?罗伦听着自己儿子的回报,同时视线也偶尔落在坐于上首的埃德蒙王子身上——这位年轻的王子早已褪去所有稚嫩,他穿着一身黑钢轻铠,一袭狼皮披风披在肩头,脸上少了青涩,多了风霜,他端坐在城堡的主位上,听取贝尔克汇报时显得聚精会神,并时不时露出思考的模样。 在座位的台阶下方,贝尔克?罗伦仍然在讲述着:“他们的商业确实是开放的,但却是一种处于精确控制下的开放,这可以解释为何他们的商会以及新兴的‘公司’能够以那么高的效率运行,同时很少出现纰漏…… “在‘工厂’的运转下,塞西尔物质产出惊人的高,有大量东西可以作为商品出售,由此催生了很多专门从事大宗货物批发和运输业务的商人,这些商人把货物大批量地运往远方…… “塞西尔公爵修筑了大量道路,道路连接着所有的主要城市和原材料产地,并和运河相互配合。他们有一种新的魔法装置,叫做魔导车,是一种自动运行的机械车辆…… “为了管理这么庞大而复杂的一套体系,他们的政务厅分为多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明确的职责和对应的监管措施,所有人都在受到监管,所有人都负责监管别人,所有人都有明确的工作和考核标准——虽然不能排除仍有漏洞,但他们的政务厅已经在效率和管理能力上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我抄录了他们的部门列表和能够看到的所有规章制度……” “看样子白沙丘陵的五年采掘权没有浪费,”主座上,埃德蒙王子突然说了一句,“我们终于看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殿下,”塞拉斯?罗伦起身说道,“您之前种种新政的思路看来并没有错——塞西尔公爵只是在这个方向上更进了一步,他所趟出来的经验,对我们意义重大。” “没错,”埃德蒙王子点了点头,他的神情异常严肃,“这些经验会让我们更加强大,我们也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是啊,时间不多了。 城堡主厅中,每一个人都理解了埃德蒙王子话语中的深意。 那个虎视眈眈的提丰帝国……留给安苏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求个月票!!) ------------ 第五百三十三章 安格雷织布机 宽敞明亮的魔法实验室内,身穿制式魔法师长袍的研究人员聚集在实验台周围,魔晶石明亮的灯光从正上方投下,清晰地照亮了实验台上的实物——在一块紫铜制成的、一尺见方的金属薄板上,玄奥的元素符文和导魔线条排列成了有序的魔力阵列,阵列之间的一个个节点犹如呼吸一般明灭闪烁,形成了完整的魔力循环,而每一次魔力循环,它都在稳定地向外输出着能量。 周而复始,稳定持续,高效简洁。 身穿制式长袍的法师们伸长了脖子,带着欣喜与激动,又有着一丝紧张感地看着实验台上的那块金属薄板,就连年长的法师们也和年轻人们一起屏息静气,仿佛生怕一个呼吸就影响了那些符文的魔力循环,在一片寂静的实验室内,只有一个年轻的黑发女法师在清晰地报着数字:“二十之后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想那么深远,但她知道假如自己这么说了,导师肯定会生气,所以她很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丹尼尔此刻的心情则相当不错,他抬起头来,视线看着前方,看着这座帝国研究设施中又长又直的走廊,以及走廊两旁整齐排列的房间和来来往往的法师、学者和炼金师们。 这是由提丰皇帝罗塞塔亲自下令建立的“帝国工造协会”,仅从名字便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完全有别于皇家法师协会、各类工匠协会以及学者协会的组织,在这里,拥有知识和技能的人被整合在一起,共同致力于创造实用的新事物、新技术,自从七年前设施建成,这里已经产出了数个能够影响整个帝国的,甚至划时代的技术——比如已经在全国推广的燃石酸化技术,新式的筑路工艺,以及将成本降低到只有原始成本十分之一的新式白水晶生产技术。 这个设施是由罗塞塔大帝所创,而它的具体设计——包括实验室的风格——则是皇家法师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的手笔。那位有着天才美誉的女会长大刀阔斧地改革了传统法师建筑的规制,用宽敞明亮的大型实验室取代了旧式那些阴暗、逼仄、充满神秘色彩却一点都不实用的私人实验室。 据说很多传统法师对“帝国工造协会”里的实验室颇为不屑,认为它失去了法师的神秘和高贵,然而在丹尼尔看来—— “温莎在设计实验室上多少还算有点可取之处。” 他对温莎?玛佩尔设计的新式实验室很满意,因为这宽敞明亮的环境让他联想到了主人所创造的那片“实验空间”。 玛丽跟在丹尼尔身旁,这时候小声问了一句:“导师,我们要回去了么?” 丹尼尔微微点头:“嗯,你先去办公室把资料整理一下。” 玛丽应了一声,但在她离开之前,一群脸上带着兴奋表情的研究人员突然从前面不远处的拐角走了出来,在认出那些人之后,丹尼尔和玛丽立刻停下了脚步。 “啊!丹尼尔大师!” 不远处走来的人群已经注意到丹尼尔师徒两人——不管是由于自身的实力和学识,还是由于皇家法师协会会长的介绍,丹尼尔在这座设施中都已然有了不低的地位,因此那些人在离着很远的时候便打起招呼来,而等到他们来到跟前,丹尼尔才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我正准备回去——你们为何如此兴奋?” “啊,您应该等一等,我们正有东西想让您看看!”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学者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有个大胆又聪明的人——来自安格雷的一名钟表匠带来了一台很有趣的机器,如果您发明的斥力活塞动力机解决了能源问题,那台机器可就能派上大用场啦!” “钟表匠带来的机器?”丹尼尔稀疏的眉毛微微一扬,语气中带着玩味,“是做什么用的?” “在水轮的带动下,它能织出布来!” 丹尼尔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才轻声说道:“哦……这真是个好消息。” …… 塞西尔城,领主府内。 高文批阅文件的笔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视线仿佛无焦点般看着前方的墙壁,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守候在旁的琥珀第一时间察觉了高文的异样,她好奇地看过来:“怎么啦?又白写了?” 高文微微摇头:“不,是时间突然变得紧迫了。” 在并不是很遥远的提丰,一台被称作“安格雷织布机”的机器出现了。 织布机本身并不是什么太惊世骇俗的造物,事实上在塞西尔,实用化的纺纱机、织布机都早已进入工业化实用阶段,但“提丰的一个钟表匠创造出实用机器,并将其送到了帝国研究设施”这件事本身,却如一个警铃般提醒了高文。 提丰的发展即将加速,它随时会进入下一个时代。 罗塞塔皇帝打造了先进的帝国体制,这个体制正在自然而然地展现出它的威力——在经历了几十年的集权、变革、摸索、建设与积累之后,提丰的社会似乎已经积蓄起了挣脱农业时代的力量,越来越多具备知识和技能的匠人已经有余力把他们的经验转化为技术产物,越来越多的学者在经济开放的环境下把目光投向了实用产业,甚至就连提丰的魔法师们……都已经开始走出法师塔了。 经历了如此多的积累,终于有一个勇敢的钟表匠把他发明的机器送到了帝国研究设施,这台机器肯定会得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重视——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不会忽视这件机器的作用,而在这个实例发生之后,提丰的技术工匠们所受到的激励可以想象,提丰的发展速度……也可以想象。 在这个具备魔法力量,很多技术从理论到实际转化速度快得惊人的世界,“工业革命”一旦开启,它的发展速度只会比地球上更快。 这一刻,高文无比庆幸他及时把丹尼尔派到了奥尔德南。 他抬起头,看向旁边满脸好奇的琥珀:“你去把皮特曼和卡迈尔叫来——还有赫蒂和瑞贝卡。” ------------ 第五百三十四章 未雨绸缪 很快,赫蒂与瑞贝卡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紧接着赶来的则是卡迈尔和皮特曼——除了从政务厅赶来的赫蒂之外,其余三人都是从魔导技术研究所的实验室里被琥珀叫出来的。 一进门,赫蒂就注意到了高文身边萦绕的严肃气氛,这气氛严肃到了哪怕旁边还站着个琥珀都无法稀释的程度,于是她立刻询问道:“先祖,发生什么事了?” “在说正事之前,有一件事我认为是时候告诉你们了,”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在这里的,都是他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你们应该知道吧,我曾经吞噬过一个永眠者的灵魂。” 赫蒂点了点头:“是的,那是去年的事。” “从永眠者的记忆中,我破解了他们心灵网络的秘密,”高文沉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通过心灵层面的联系接入他们的网络——关于他们的很多机密资料以及他们的技术,其实都是通过这个途径来的。” 话音落下,房间中的人不禁面面相觑,表情却是各异,皮特曼露出了早有所料的模样,赫蒂则在些许惊讶之余露出了沉思的神色,琥珀带着一脸“你这个老头子果然坏滴很”的表情上下打量高文,卡迈尔则闪了个四四拍以示礼貌——高文没看懂他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瑞贝卡忍不住惊呼起来:“哇!!” 显然,现场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曾经在这方面产生过一丝想法或者怀疑,只有瑞贝卡这傻狍子……是真的直到今天才反应过来老祖宗那些来路不明的知识经验都是从哪来的。 “我确实猜测过您在通过什么秘密途径调查永眠者,却没想到您竟然……接入了他们的网络,”赫蒂带着一丝感叹说着,“那么您之前一直没和我们说这些,是因为担心泄密?” “永眠者窥视记忆和编织幻象的能力十分棘手,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网络已经被人渗透,就只能连身边的人也一起瞒着,”高文点点头,肯定了赫蒂的猜测,“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已经掌握他们网络的一部分高级权限,并以此排除了塞西尔主城区域的永眠者教徒。” 随后,高文言简意赅地描述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以及自己接入网络的大概经过——他隐去了自己作为“卫星精”的特殊力量,而是用死而复生所带来的精神力变异来解释自己的能力, 因为迟早要扩大自己在永眠者网络中的力量,所以高文在很早之前就计划着要把自己接入永眠网络的情况告诉一部分可靠的人,只是始终没找到机会,而丹尼尔刚刚传来的情报让他意识到,已经不能浪费时间了。 在高文说出这部分真相之后,一直在接触永眠者技术的卡迈尔便迅速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研究串联了起来,他头颅位置的两点奥术火光变得格外明亮,并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既然您已经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接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那么您让魔导技术研究所制造的设备是用来……” “扩大战果,心灵网络是个好东西,我们也要用,”高文点了点头,并看向站在卡迈尔身旁的皮特曼,“那么,非植入式的人造神经索测试情况怎么样了?” 人造神经索并不是个从零研发的技术,自从万物终亡会的生化工程人员将其创造出来之后,这种生物-机械造物已经在万物终亡和永眠者两个教团手里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和完善,皮特曼作为曾经的双料邪教徒,本身就掌握着这方面的技术,而丹尼尔那边则更是十几年来一直在研究自己身上的神经索,并已经模拟出了非植入式神经索的结构,所以高文这边等于有着现成的资料、现成的技术人员以及现成的实验加工环境,要得到可用的成品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唯一消耗时间的也只是对样品的测试而已。 “事实上前阵子就已经试制出样品了,”皮特曼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又尴尬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不过正在测试的时候,瑞贝卡小姐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我们那边也受了一些影响……因此全部的测试和调整工作目前还没完成。” 瑞贝卡顿时缩了缩脖子,高文则同时想起了当时的情况,发现确实有这么回事—— 不久前瑞贝卡用于测试魔能列车动力结构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实验事故甚至造成了严重的人员损伤,当时皮特曼和他带领的德鲁伊、炼金师学徒们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那时候皮特曼就提过一句他正在测试神经索…… 这是一件令人遗憾和脑壳痛的事,但事故已经发生了,高文只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么目前阶段的测试结果怎样?” “非植入式的神经索确实可行,能在人脑和魔导装置之间建立稳定可靠的连接,同时对人体的损伤和压力也降低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但缺点也不少,”皮特曼说道,“首先是目前的抗干扰能力还是太差,因为神经索和脑神经之间没有直接连接,人脑的潜意识无法得到有效控制,因此在‘浸入’之后测试者很容易被外部环境‘惊醒’,这就需要一个能有效隔绝外部干扰的环境,其次是发生了短时间‘认知紊乱’的情况,一部分测试者在连接结束之后持续产生了数分钟的幻觉,我们怀疑这是因为神经索没有和大脑直接相连,以至于大脑在经历了一段较长时间的连接之后无法及时感知到‘连接中断’的发生,结果继续沉浸在惯性的幻象内。” “关于这个,我有个方案,”皮特曼刚说完,旁边的卡迈尔便补充道,“我们可以在连接中断之前设计一个具有强烈提示作用的场景——让大脑知道接下来将回到现实世界,这或许能减少后续认知紊乱的持续时间。” “这个‘中断场景’和神经索断线的流程怎么保证百分之百对应?”皮特曼针对卡迈尔的建议提出了问题,“如果‘中断场景’发生了,神经索却没断开,或者神经索断开了,中断场景却出了问题,连接者的大脑反而可能会陷入更严重的认知紊乱状态……” “我们可以在这个过程做三次确认,神经索控制器发出即将中断的信号,发给幻术生成矩阵,表示自己已准备断开,幻术矩阵收到信号之后再返回给神经索控制器,表示自己已做好准备,神经索控制器收到二次回馈信号之后再回传一个最终确认的信号,表示双方完成同步,幻术矩阵在收到这个信号之后再对大脑生成中断连接的提示,同时神经索关机——这样可以把同步错误的几率降低到最小。” “哦?你这个想法可以啊……对了!我们可以把这个思路也用在魔网通讯上,这样或许就能解决目前偏远地区信号错位的情况了……” 技术人员一旦进入技术讨论环节便如换了个人,就连皮特曼都开始一本正经地跟卡迈尔论证起各种实验方案来,站旁边看热闹的琥珀却在话题突然转向技术层面之后陷入了呆滞状态,她一愣一愣地听着小老头和皮特曼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良久才忍不住戳了戳瑞贝卡的胳膊:“他们这讨论什么玩意儿呢……你能听懂么?” 瑞贝卡想了想,一脸理所当然:“能啊。” 琥珀:“……”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了半精灵小姐的内心——高文注意到了这个万物之耻的表情变化并深感理解,他猜琥珀此刻的心情大概跟突然知道班上那个跟自己一起数学不及格的家伙事实上是个通晓十’技术本身就是在我计划之中的。” “在您计划之中?”赫蒂又吃了一惊,随后便注意到了高文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她若有所思,“您……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确实有,”高文轻轻点头,说出了让现场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我准备帮助提丰……帮助他们进入魔导工业时代,而且是大大的帮助。” 旁人看不出来,但高文自己知道——南境的魔导工业,其实是他强行开启的——依靠前世的经验,依靠山中宝库的庞大物资,依靠灾难过后的局势所迫以及这个世界现成的技术积累,他直接跳过了很多需要时间积累才能循序渐进的过程,以跳跃式的发展步伐点亮了魔导工业的技术线,他的发展方式可以极大压缩时间(因为略过了大量试错、寻路的过程),但却有着基础薄弱、过于依赖“强人政治”的隐患,前期所节约的时间,最终必然要在弥补这些隐患的过程中作为代价进行偿付。 而提丰……它完成了正常的积累。 即便罗塞塔大帝可能会走很多弯路,即便提丰人要在试错的过程中栽很多跟头,这个完成了正常积累的帝国在进入工业时代之后也会很快对塞西尔形成碾压之势。 无他,人多地广粮食多尔…… 在大趋势推动下,提丰的魔导工业时代是无法阻挡的,他们已经知道塞西尔的魔网,本国国内也在不断出现新的技术突破,他们巨幅提高了粮食产量,教育和制度也在不断发展,在这种情况下,哪怕高文没有安排丹尼尔,也会有别的提丰学者搞明白魔网的秘密,搞出他们自己的魔导机器,所以既然拦不住,那反而不如推一把。 “赫蒂,还记得我让你统计的东西么?”高文看着自己的曾xN大孙女,“关于我们的工厂生产历史数据,生产统筹委员会的运作情况,进步商人和新贵族投资实业的情况……” “是的,”赫蒂回应道,“而且每个月都在统计。” 高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需要这些数据,而且需要更多方面的……” 接下来,他要送给提丰一份大礼。 那是一份比“魔网”更甜美的大礼。 ------------ 第五百三十五章 风云人物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一场特殊的小规模宴会正在贵族区举办。 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宽敞的主宴会厅,金色流苏从高高的屋顶垂下,在大厅上方形成一片华美的幕帘,轻柔又欢快的曲调在室内空间回响着,音乐声中带着提丰“夜莺纪年”时期特有的迷醉与奢靡气息——来自提丰中部地区的贵族们喜欢这种来自上个时代的乐曲,这似乎能让他们回忆起帝国新政之前的那段“美好时光”,他们喜欢在这夜莺般的旋律中纵情起舞,缅怀那个贵族还能享有大量特权、执掌一片土地所有财富的年代。 然而在新政实施多年以后的今天,他们也只能在一曲旋律中进行这种程度的缅怀了。 此类仅邀请少数至交好友参加的私人宴会注定不会有太多宾客到场,十几位受到邀请的客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在大厅中随意交谈着,香醇的美酒和精致的点心并不能太过吸引这些来自上流社会的访客,他们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大厅中央那个临时围起来的小平台上——在那里摆放着一台造型古怪的机器,它有着铁制的框架和一系列复杂的连杆、齿轮机构,机器上半部分的金属杆之间整齐排列的棉线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纺织”,但造型这般古怪的织布机却是大家第一次见到的。 宾客们有意无意地在这台机器周围驻足,低声讨论或猜测这台机器的来历以及宴会主人把它摆放在这里的用意——这台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的机械造物跟上流宴会的氛围可不相配,将其放在大厅正中央肯定不是为了装饰,那么宴会的主人——赫米尔子爵,一位出身正统的贵族先生——把它放在这里又是要干什么呢? “大概又是什么新奇的魔力玩具吧,”宴会厅内,一位身穿深褐色外套的年轻贵族跟旁边的伙伴低声讨论着,“毕竟赫米尔先生是出了名的喜欢摆弄新奇事物。” “我听说这是他从‘帝国工造协会’带出来的,”旁边的伙伴回应道,“那个脾气古怪的老魔法师最近和赫米尔先生走得很近……” “那个脾气古怪的老魔法师?工造协会里有这号人么?” “哦,那可是个有名的人物——据说是温莎女士亲自担保。听人说他曾经是皇家法师协会的高阶成员,本来已经隐退了,这次是被皇帝陛下的招募令请出来的……” 宾客们的低声讨论没有持续多久,伴随着乐曲声渐渐转为舒缓、低沉,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大厅的入口,身着暗红色短衣的侍从们打开了那扇沉重又华丽的大门,而身穿宽松深色外套、戴着单片眼镜、身材又高又瘦的赫米尔子爵出现在了门口。 这位不到三十岁的子爵先生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他总是这样喜气洋洋的,身边萦绕着一种随时会发生好事情的气氛,而在子爵先生身后,则跟着两个陌生人。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法师长袍,样貌苍老,气质阴沉,一看就是个脾气古怪难以相处的老派法师,另一人则完全就不像是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那是个身量不高、弯腰驼背、脸上带着紧张表情的中年人,尽管穿上了一套崭新又体面的毛料外套,整个人却还是像个下等人一般瑟瑟缩缩,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赫米尔子爵和那位黑袍法师身后,脸上表情紧张的就仿佛随时会晕倒一般。 陌生的面孔引发了宾客们的好奇,但每个人都没有失礼地贸然询问,他们只是带着贵族的矜持微微看了赫米尔子爵身后的两位客人一眼,便把关注点重新放在宴会的主人身上。 到访者都是赫米尔子爵的好友,自然不会那么拘谨,有人举起手中酒杯,大笑着与此间主人打起招呼:“赫米尔子爵——感谢你的美酒和食物,这场宴会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现场的摆设——我的朋友,不来向大家介绍介绍你的新玩具么?” “这可不是玩具,杜威子爵,”赫米尔子爵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他信步走向大厅中央,来到那台造型古怪的机器旁,随后转身面向自己邀请来的宾客们,舒展开胳膊用一种夸张的姿势指向自己侧后方的机器,“这是新时代!” “您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欢这种夸张的词了,”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士忍不住笑着摇头,“上次你向我们介绍一台‘会写字的机器’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惜它只会把纸张搅碎……” 赫米尔立刻仰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那台机器我已经在改进了,而且我肯定我能搞定它那些烦人的小齿轮——至于眼前这台机器,请放心,它绝对不会像上次一样出问题,它已经是个可以实用的造物啦!” 随后他微微侧开身子,招手让那个身穿毛料外套、一脸紧张的中年男人上前:“马丁先生,请上前,来为我的朋友们演示一下这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原来这个怎么看都像是走错地方的人是来帮助子爵演示机器的么? 客人们带着一丝恍然看着那个被叫做“马丁先生”的中年男人来到机器旁边,看着他来来回回忙活着检查机器的零件,校准那些齿轮,在零件缝隙中注入油脂——在接触到机器之后,这个中年人的紧张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就像个技艺娴熟的老工匠一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随后在赫米尔子爵的授意下启动了机器。 伴随着机器底部微弱的魔力波动,一阵怪异的吱吱嘎嘎声从它的齿轮和连杆之间传来,紧接着……这台复杂的工程学造物便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做出了惊人的事情: 它在织布! 机器吱吱嘎嘎地运转了几分钟,随后在“马丁先生”的控制下停了下来,而周围围观的客人们已经瞪大了眼睛。 终于有人惊呼出声了:“知识之神在上啊——赫米尔,你终于造出一个有大用的东西了!” 赫米尔子爵露出矜持的表情,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发出叹息:“我多么希望这件工程学奇迹是出自我的手啊,可惜贵族准则要求我必须诚实——这件机器出自这位马丁先生之手,这位来自安格雷郡的先生是我所见过的第四聪明的人,他给这台机器起名叫‘安格雷织布机’……” 大厅中的贵族宾客们再一次发出了小小的惊呼,而且这一次,他们终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那位“马丁先生”一眼。 马丁在贵族们的注视中紧张地站着,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放松,他是如此惶恐不安,又是如此欣喜激动——他那被人嘲笑的机器终于得到了认可,得到了机会,一位可敬的贵族先生甚至专门为此举办了一次宴会来展示他的发明,并且丝毫没有侵占他名誉的意图。 “先生们,女士们,关于这台机器的细节,大家尽可以向马丁先生询问——请不要吓着他,他可是我尊贵的客人,”赫米尔子爵笑着高声说道,“而如果有人想要购买这种机器,用它来做一些事情,那就请在宴会结束之后来找我吧——我已经很荣幸地成为安格雷织布机的第一位投资人,而且我随时期待着有朋友和我一起来开启一项伟大的事业。” 随后,这位子爵先生便退场了,他把宴会场留给了安格雷织布机和它的发明者,他本人则和老法师丹尼尔一起回到了宴会厅旁的休息室里。 “丹尼尔大师,这真是愉快的一天,”一进入休息室,赫米尔子爵便高兴地说道,“您知道么?我最喜欢的就是拿出一个新事物,然后欣赏大家那惊讶的神色……” 老法师丹尼尔点了点头:“多谢你的协助,子爵先生。” 虽然他的性格古怪,但基本的礼仪还是懂的,而且现在为了完成主人的任务,他也必须尽可能地和每一个“利用目标”打好关系。 “千万别这么客气,大师,”赫米尔子爵赶快说道,“温莎女士曾经指点过我,我姑且是把自己算作她的半个弟子的,而您是她的导师,能为您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丹尼尔看了这个年轻贵族一眼:“你确实有些法师天赋。” “啊,我这点天赋自己清楚,在魔法的道路上大概是走不了多远的,而且我还是一个吃不得苦的人,”赫米尔子爵摆着手,“所以我才更喜欢把精力放在‘奇物’上——命运待我不错,总算让我找到了如此有价值的‘奇物’,而且还遇上了您这样眼光独到,智慧超然的大师。说实话,虽然我看出安格雷织布机有很大的价值,但如果没有您的开导和指点,恐怕我一辈子也想不到它真正的力量会有多大……” 丹尼尔坦然接受了子爵的恭维,随后旁敲侧击地问道:“子爵先生,你认为你的朋友们会对安格雷织布机感兴趣么?” “啊,他们都是一群和我一样对新鲜事物感兴趣的人,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有投资的勇气,您知道的,很多贵族在失去了土地之后便对手中剩下的资产格外珍重,就连宴会都只敢每个月举办两次了,”赫米尔子爵坐在休息室的软塌上,探身从旁边的果盘中拿起一个水果,一边嗅着果实的香气一边说道,“但其中仍然有那么两个……哦,三个人,应该既具备眼光,又具备勇气,他们会入伙的。” “那就好,”丹尼尔点点头,“越多人参与进来,我们的规模扩大就会越快,宣传效应也会越明显。安格雷织布机已经在工造协会完成登记,你到时候不但可以开办工厂,也可以往外出卖织布机的授权,它的收益可就远远超出年金了。” “说实话,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赫米尔子爵把手中的水果放到一旁,“不过说实话……安格雷织布机虽然很好用,却要有足够的纱线供应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马丁先生……真的可以在冷冽之月结束前把新式的纺纱机也设计出来么?” “他会成功的,请放心,毕竟纺纱机比织布机的结构要简单得多,而且还有赫里特人在714年发明出的水力纺纱机作为参考,”丹尼尔微笑起来,虽然那个笑容与其说是安慰,反倒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除此之外,我也会帮他,我对机械学……略懂一二。” 赫米尔子爵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就好,只要纺纱机也到位了,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其实还有一件事应该提前担心一下,”丹尼尔摇了摇头,及时提醒道,“子爵先生,你不觉得如果纺纱机和织布机同时开动起来,我们会需要大量的……棉花么?” “……这个我倒确实想过,”听到丹尼尔的话,赫米尔子爵脸上的表情稍稍变得严肃起来,“帝都附近的人们大多种植谷物和豆类,棉花的主要种植地在更南边一点的地方,而且即便是南方,他们的棉花产量应该也是赶不上机器的消耗的——机器的效率实在是太惊人了。” “我们何不想办法劝说那些种谷物和豆类的农民也种一点棉花呢?反正棉花在中部地区也能有不错的收成,”丹尼尔脑海中回忆着主人的教诲,徐徐引导着,他脸上露出了更明显的笑容——那笑容仍然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但在赫米尔子爵眼中,这笑容里却满是真诚和友善,“农民们会得到天大的好处的,工厂收购棉花的价钱可比他们卖粮食的收入要高多了……” “那……如果他们不愿意呢?”赫米尔子爵犹豫着,“很多农民都是很顽固的,而且现在又有帝国法律保护着他们,我又不能强行改换他们地里的东西……” “子爵先生,这就需要你在议会里努把力了——把更多人吸引到纺织工厂里来,只要大家都成了我们的投资人,议员们自然会意识到棉花的重要性的……” “啊,丹尼尔大师,您还了解贵族议会的运作规则?” “略懂一些。” 看着眼前这位眼光独到又有着出众智慧的老法师,赫米尔子爵终于忍不住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丹尼尔大师,容我直言——您真应该早一点回到帝都来,您的见识和眼光是如此出类拔萃,如果您早两年回到帝都,您早已经成为这里的风云人物了。” “不,子爵先生,这是年轻人的时代,”丹尼尔不紧不慢地说着,“保持期待吧,你就要成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了。” 赫米尔子爵大笑起来,他站起身,亲自从不远处的酒架上取下酒杯和红酒,为自己和丹尼尔各自斟上一杯,随后将一只杯子递给眼前的老法师:“让我们为此庆祝吧,大师。” 丹尼尔接过酒杯,微微举起:“致这个美好的时代。” “致这个美好的时代。” (异常的漫画开打赏功能了!所以宣传一波……) ------------ 第五百三十六章 危险的信号 冷冽之月。 安苏最寒冷的月份到了。 巨日庄严而缓慢地升上天空,带有云雾般光环的庞大日轮上浮动着仿佛木纹般的黄褐色条带,那些彩色条纹的变化预示着一件事:入冬之后最大规模的降温很快就要到了。 太阳,天空中最庞大的天体,也是与人们的生活关系最为紧密的天体,有经验的农夫可以根据那日轮上的条纹变化推测大致的降温日期及降温幅度,而学者们则根据日轮变化制定了用于推演第二年整体气候的方法——对巨日的观察,向来是这个世界的人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圣苏尼尔城,法师区内。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占星塔上层的“逐日平台”打开了它那厚重庞大的天窗,以魔力驱动的升降台也稳稳当当地停在逐日平台中心的通道顶上,摩尔根?雨果和自己的助手们走下升降台,来到用于观测日轮的位置,准备开始惯例的观测工作。 “打开滤光板——过滤模式III。” 老迈的王室法师对一旁的助手下着指示,同时对不远处的书架招了招手,羽毛笔、羊皮纸、墨水瓶等物随即飞来,稳稳当当地悬停在他面前,而接到命令的助手则跑到不远处的一处控制节点上,开始对符文柱注入魔力。 看到助手略显莽撞的动作,摩尔根忍不住喊了一句:“小心点!这里的符文可是价值连城!” 助手慌忙控制了注入魔力的幅度,而随着逐日平台四周的一个个符文柱明亮起来,观测日轮所用的天窗上也随之浮动起了一层稀薄的光辉。 片刻之后,魔力光辉凝结成犹如实质的一层光之结晶,将天窗外的日光过滤成了更适合人肉眼观察的模式,摩尔根?雨果则微微点头:这套在一百年前建成的魔法装置直到今天仍然好用,而作为这座占星塔中资格最高的占星法师,调用这套魔法装置的特权一向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老法师在那层用魔力光辉凝结而成的滤光板下方站定,仰起头仔细观察着天窗外的日轮,观察着它表面每一条彩色条纹的变化,而羽毛笔和羊皮纸则悬浮在他身旁,不断地飞快书写着,将所有的数据和图样都记录在案。 其他的助手也来到了观测位置,记录着各自负责的数据,一种安静而肃然的气氛笼罩在占星塔顶。 然而这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一名助手疑惑的低声惊呼打破了观测平台上的平静:“底部红纹向东偏移三度?” 摩尔根?雨果立刻瞪了自己的助手一眼:“胡说什么?” “是真的!老师!”助手赶快说道,然后一边把自己记录的东西拿给导师一边取出了上一次的观测记录,“您看,这是上次的记录——您亲自确认过的。” 摩尔根?雨果接过了助手递来的几页纸,视线飞快地在上面扫过,他愣了一下,随后更仔细地看了一遍,紧接着又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天空中的巨日。 “这不可能……”老占星法师喃喃自语,他挥手召唤出用于校准坐标的幻象法术,在滤光板上的日轮影像周围设置了一大片参考用的标记,然而看着校准之后的结果,他的震惊有增无减,“不……不可能……这么大规模的偏移……这从未见过……” “老师,我们要报告给白银堡么?”助手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明显的天象异常。” “立即报告白银堡!!” …… 黑暗山脉,二号天象观测站内,负责记录日轮变化情况的年轻法师也惊愕地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板。 “难不成太阳表面刮起了一阵风暴?”年轻的法师喃喃自语着,他又仔细看了一眼记录板上的数据和图样,随后抬起头,透过观测站屋顶上的大型滤光透镜看着日轮的影像,一脸的不可思议。 一旁的同伴好奇地看过来:“会不会是历史记录有误?” “不会,所有数据都是有双份观察和记录的,”年轻法师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迈步走向观测站门口,“我去外面看看,你在里面继续记录!” 他走出了观测站,来到与站点相连的平台上,寒冷的北风在黑暗山脉上空盘旋着,卷过山林和峡谷,呼呼地吹在这座数月前刚建成的站点上,让刚从温暖室内走出来的年轻法师忍不住浑身一阵哆嗦。 年轻法师撑起护盾,将寒冷的山风隔绝在外,随后取出了便携的滤光镜片,透过镜片仔细观察着天空的巨日。 这些设置在黑暗山脉中的天象观测站是卡迈尔主持的“魔力本质”项目的附属产物,目的是研究巨日活动周期和自然界魔力变化之间的联系。 一直以来,卡迈尔都认为自然界的魔力来源于天上的巨日,但由于整个世界本身就是被一层强大的魔力环境所笼罩的,要想在这个“笼罩环境”内观察外部的魔力变化也就变得困难重重,为了尽可能减少干扰,提高观测的准确度,卡迈尔便主持在黑暗山脉中修建了一系列的观测站。 “二号天象观测站”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观测站同时兼具着检测魔力变化和观察天象变化的功能,而且由于建在黑暗山脉的高处,它甚至还有监视宏伟之墙的作用。 能够驻守在这样的观测站中,年轻法师自然是卡迈尔手下诸多学徒与助手中的佼佼者,然而此时此刻,这位优秀的年轻人却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中。 巨日仍然静静地悬挂在天空,一如既往地为这个世界提供着光和热,在普通人眼里恐怕根本看不出它有任何变化,然而对于这个年轻人,天上那轮太阳此刻竟变得无比陌生。 年轻法师眼睛不眨地抬头看了很久,哪怕有着滤光镜片的保护,他的眼睛也很快变得生疼起来,他不得不低下头,用法术缓解着眼睛的胀痛,随后开始仔仔细细核对手中记录板上的参数。 就在此刻,一阵怪异的低沉声音传入了年轻法师的耳朵。 那声音仿佛来自极远极远的地方,听起来像是飓风裹挟着雷鸣的动静,它传播了如此之远,以至于传入耳朵的时候已经显得模模糊糊,年轻人在这怪异的响动中抬起头来,在看到那声音来源之后,他的表情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的视线越过黑暗山脉的山脊,越过另一侧山脚下的黑暗森林,越过被魔潮腐化摧毁的腐化平原,在视线的尽头,在南方的地平线上,整个宏伟之墙都在发出比往日明亮数倍的光芒。 低沉的风雷声就是从那宏伟之墙传来的。 “……魔法女神啊……”年轻法师低声惊呼着,随后转身冲向观测站,“快通知卡迈尔大师!通知领主!!” …… 南部极远处的地平线上,宏伟之墙所发出的光芒就如一片坠落在地上的极光,比往常强烈数倍的光辉在那里浮动着,带着摄人心魄的壮丽之感,而那种令人不安的风雷声则仍然在不断传来——只不过比起一开始要小了很多。 高文站在黑暗山脉的观测平台上,眺望着远方的景象久久不发一言。 在他脑海中,卫星监控系统发来的警报仍然在不断回响着: “……警告,巨行星活性反常上升,警告,巨行星活性反常上升……” 自然界的魔力变化与巨日的活动息息相关,而根据七百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巨日的变化又极有可能预示着魔潮的临近,海妖们的种种观测记录同样证实了这一点:每当魔潮起时,最先发生异常反应的,必然是天上那轮太阳。 时间不多了么……还是说,时间已经到了? 高文关闭了脑海中的警报信息,转头看向身旁那位年轻法师——除了自己这个“卫星精”借助卫星警报第一时间察觉了太阳的变化之外,这个年轻人就是领地上第一个发现异常并传回警报的人,而宏伟之墙的异常情况也是这个年轻人及时汇报的。 “距宏伟之墙发出怪响和亮光到现在一共过去了多长时间?” “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大人,”年轻法师略有些紧张地说道,“但我只能确定怪声是从四个小时之前传来的,不确定亮度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我们在那之前的几个小时里一直在记录别的东西,没有看着宏伟之墙。” 高文点了点头,从年轻法师的报告中,他听出了研究人员特有的严谨性。 在高文身后,一同跟来的赫蒂等人全都是忧心忡忡,琥珀是第一个忍不住的:“我说……那堵墙不会这就要塌了吧?!” 高文很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然而在几秒钟的思索之后,他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 赫蒂和瑞贝卡异口同声:“您也不知道?” “我只能确定一件事:现在的怪声和能量屏障亮度提高都是宏伟之墙负载激增的表现,它此刻承受的压力非常大,但屏障还没有碎裂,这说明压力还没有超过阈值,按照当初的设计,只要没有新的冲击到来,它就会自我修复——但我不确定经过了七百年的风雨,屏障的安全系统是不是还能挺过这一次考验。” 瑞贝卡咽了口口水:“如果……挺不过呢?” “黑暗山脉或许能挡住魔潮的第一次冲击,但畸变体很快就会开始尝试翻越这道屏障,最好的情况是刚铎废土中的混乱魔能已经在过去七百年里大幅衰减,变得不再具备直接摧毁人类世界的力量,那么南境将重新回到七百年前安苏刚刚立国时的情况——不断和魔潮中冲出的怪物搏杀,进行永无宁日的拉锯战,”高文摇着头,“好消息是我们现在有了魔导巨炮和虹光装置,坏消息是在南境的其他地方,已经不再有当年的塞西尔狼骑兵,也不再有视死如归的神官冲锋团和贵族敢死队了。” 在赫蒂身后,一位政务厅官员忍不住低声说道:“所以我们最好祈祷它挺过这一次……” “祈祷管不管用还不好说,但起码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着,”高文转过身,看向赫蒂,“政务厅进入紧急状态,随时准备调用战略物资……目前已经安装大型护盾的城镇作为预备避难点……增加对黑暗山脉南方的监控,所有观测点都转向宏伟之墙……做好宣传准备,治安队随时待命,任何地方都不能乱……” 随着高文的指令一条条下达,现场每一个人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在此之余,他们也感到了些许安心。 有指令,有安排,那就总比茫然无措要好。 ------------ 第五百三十七章 精灵们 在洛伦大陆上,并不只有塞西尔公国在关注宏伟之墙的异动。 越过广袤无边的刚铎废土,越过那些黑暗扭曲的丛林和腐化异变的土地,在大陆的南部,崇山峻岭以及无边森林所覆盖的温暖土地上,宏伟之墙异动所带来的影响尤为令人不安。 因为高岭王国与刚铎废土之间并没有一道像黑暗山脉样的天然屏障。 这个位于大陆南部的王国由昔日刚铎帝国的南方流亡者建立,在精灵的帮助下,流亡者们在山岭之间建立起了新的国度,并在这之后的七百年中深受精灵文化的影响。在长期的磨合、适应、贸易与联姻之后,这个国家和更南部的白银帝国关系变得极为紧密,而又由于宏伟之墙的实际影响,高岭王国北部靠近刚铎废土的边境地区实质上是由精灵和人类共同控制着,两个种族齐心协力在这里打造了绵延无尽的“林海防线”,以抵御废土带来的威胁。 在这里,数百年的唇齿相依和来自废土的实质威胁将两个国度彻底绑在了一起。 林海防线一号护林塔内,游侠将军洛玛尔站在椭圆形的窗口前,眺望着北方的屏障前线——茫茫无尽的绿色林海在他的视野中延伸着,具备魔力的参天古树在无形的魔力之风中晃动着自己的枝叶,让林海上仿佛浮动着一层翠绿色的波涛,而极远处的地平线尽头,宏伟之墙的能量屏障正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亮度闪烁着,低沉的风雷滚动声掠过林海,传入了这位游侠将军的耳朵。 他转过身,看向大厅中的主控台:“前方情况如何?” 大厅呈椭圆形,主控台便位于这个椭圆形房间的中央,一排银白色的轻质合金圆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主控台两旁,向外投射出各种各样的全息影像,数名精灵控制员便在那些合金圆柱之间忙碌着。 听到游侠将军的话,其中一名控制员立刻激活了自己面前的圆柱,伴随着符文亮起,圆柱前的一组投影随之被放大,呈现出林海防线最北方的情况:画面上,十几株参天古树正吱吱嘎嘎地拔地而起,迈着由无数根须组成的“足”大踏步走向前方,古树的枝干上浮动着明亮的符文,在其树冠覆盖范围内形成了层层叠叠的能量屏障,而一群身穿短袍的精灵则骑着月光巨鹿,紧紧跟随在古树身后,向远方那道正在濒临过载的能量屏障冲去。 “第二批魔导师已经出发了,十六株守护者古树在护送他们。” “第一批魔导师的情况怎么样?脱困了么?” 控制员飞快地汇报着:“仍然被困在坑道区,有三人被魔潮污染,急需治疗——守护者古树带着药品和治疗荚舱,但恐怕来不及了。” 游侠将军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看着窗外那片林海——这林海是由人类与精灵共同建造,是用来封锁、净化那些不断从刚铎废土蔓延出来的魔能腐化的。最初的魔力种子经过七百年的生长如今已经成为足以覆盖整个北方边境的屏障,但面对魔潮的直接冲击,这些勇敢忠诚的古树真的能扛下来么? 无论如何,必须重启那座离线的哨兵之塔。 “让游侠部队再集结一次,在哨兵高地待命,等到第二批队伍越过林海前线,就从东西两侧斜向清空哨兵之塔周围的畸变体,为魔导师们争取至少三十分钟的抢修时间,”游侠将军对自己的副手高声下令,“这座塔不能丢!!” “是。” 部下的话音刚落,从另外一个方向便传来了通讯员的声音:“将军,群星圣殿发来通讯,是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已经到了群星圣殿?情况如此严峻了么? 游侠将军立刻一边走向通讯平台一边回应:“接通。” 通讯平台周围的符文明亮起来,精灵族特有的柱形通讯器上空浮现出了来自群星圣殿的全息投影——精灵女王贝尔塞提娅出现在游侠将军面前,这位威严与美丽集于一身的统治者一脸肃然地坐在那把淡金色的“统御之座”上,无数闪烁微光的线缆和管道从座椅后方延伸出去,连接着女王周边的大量远古设备,而女王本人则注视着洛玛尔,严肃地说道:“我们和整个北方地区的通讯中断了。” “是的,陛下,”游侠将军低下头,“宏伟之墙的通讯系统在第一次过载中严重损坏,我们正在想办法修复——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重启一号哨兵之塔。” “进度如何?” “第一批抢修队伍被畸变体袭击,不得不躲入避难坑道,目前仍然被困。第二批队伍刚刚出发,我已经派出游侠部队为他们争取抢修时间,”游侠将军毫无隐瞒地说道,“情况不容乐观,但我可以保证能够完成任务。” “很好,”贝尔塞提娅女王微微点了点头,“哨兵之塔修复之后,选拔一批最精锐的游侠和丛林信使出来,我要把他们派往北方。” “是,”游侠将军领命道,并随口问了一句,“您是要提醒北方的几个王国么?” “宏伟之墙的恶化速度比预想中的还要快,这是威胁到整个世界的情况,其他王国必须得到警告,”精灵女王点点头,“也要安抚大陆北部的族人,如今通讯断绝,他们需要得到故乡的消息。另外……也有必要前往安苏,去确认那里的情况。” 游侠将军微微一怔:“传言中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 “不只是传言——一名在外游历的高阶游侠也直接向群星圣殿发来了消息,那名高阶游侠曾经参加北方开拓军,与高文?塞西尔共事多年,他说他已经确认了此事真伪。” “曾经参加北方开拓军,和高文共事多年的高阶游侠?”洛玛尔听到这话略一思索,“是索尔德林?” “是他。” “我明白了,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游侠将军点了点头,他与索尔德林相识多年,虽然最近七个世纪的联系并不怎么频繁,但精灵是个性格难以改变的种族,即便长期不联系他也相信索尔德林仍然是个诚实可靠的人——除了头发问题之外,那位值得尊敬的老朋友从不说谎。 通讯挂断了。 “统御之座”上的贝尔塞提娅长长呼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金色座椅的扶手,那些从她身后蔓延出去的线缆管道灯光闪烁,显示着这位女王当前的心情并不平静。 她抬起头,环视着这个灯火通明的椭圆大厅,看着大厅周围那些连接着屋顶和地板的弧线金属骨架,在骨架之间明暗闪烁的符文灯光,以及在大厅各处往来穿梭的精灵魔导师们,出声问道:“反重力机组情况怎样?” 负责监控反重力机组的魔导师立刻作出回应:“出力稳定,机组响应率百分之七十,陛下。” 百分之七十…… 一千年前是百分之八十,五千年前是百分之九十。 这座群星圣殿是精灵一族世代相传的宝贵遗产,然而制造它的技术早已遗失,今日的白银精灵们甚至不敢确定这座浮空要塞到底是精灵自己设计的,还是他们从某个更加古老的遗迹中带出来的——白银帝国那过于久远的历史和原初精灵的混沌年代实在摧毁了太多的传承记忆,人人都说精灵是这片大陆上最先进的文明,但贝尔塞提娅自己知道,精灵只不过是躺在一片先进的古代遗物上而已,这些古代遗物正在渐渐死去,精灵的白银帝国……也在渐渐死去。 群星圣殿什么时候会坠落呢? 历代的精灵们似乎从没有人考虑过这一点,在他们心中,这座古老而永恒的浮空要塞似乎是永远不会坠落的,但坐在统御之座上,听着那些古老残破的上古机械艰难运行的声音,听着机械之灵在自己的神经系统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0吟,贝尔塞提娅觉得……她在有生之年恐怕该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了。 七百年前,白银帝国还能建起宏伟之墙,但仅仅因为两百年前最后一座真空萃取站因不明原因停机,今日的精灵们就连修复一座哨兵之塔都已经变得困难重重。 作为白银帝国的统治者,贝尔塞提娅不希望别的国家知道白银帝国这可怕的衰退情况,但作为洛伦大陆智慧种族的一员,她必须警告人类诸国一个事实: 宏伟之墙恐怕坚持不了多少年了,而曾经建造起它的白银帝国……没有能力再将其修好。 一名贴身侍女走上前来,在贝尔塞提娅的王座旁弯下腰:“陛下,您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担心,此刻负载很低。” 贝尔塞提娅摆了摆手,随后轻轻敲击了一下另外一侧的座椅扶手,控制大厅中随即响起一个略有些震颤失真的合成音:“指令输入……转入自动归航模式……” 整个群星圣殿传来微弱的震颤,这座庞大的浮空要塞离开了高岭王国的天空,开始缓慢飞向白银帝国的广袤丛林,而贝尔塞提娅则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靠背上微微偏头看向自己的侍女:“你对高文叔叔还有印象么?” 从小就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点了点头:“那时候您很喜欢跟在他身旁。” 贝尔塞提娅笑了起来:“是跟着他捣乱——以女王的名义硬拉着他去参观酒馆什么的。” 她和高文?塞西尔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北方开拓军在大陆的北方建立了新王国,忙于应付废土的开拓者们不可能有什么时间经常往大陆南方跑,作为南部白银帝国的统治者,贝尔塞提娅也没什么离开自己国家的机会,双方仅有的接触机会便是在几次人类和精灵的联合行动中——包括宏伟之墙的奠基和完工仪式,几项重大协议的签约仪式等,但由于那个时候的贝尔塞提娅还只是个刚坐到王位上、什么都不管的小姑娘,帝国大权都暂由几位摄政王爵监管,她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趁着每次交流活动的机会往几个人类国度的驻扎地跑。 她那时候最喜欢去的两个地方就是安苏王国的行馆和提丰王国的行馆——那时候的提丰,还是大陆东部诸多王国中的一个。 “您认为高文公爵复活一事可信么?”贴身侍女忍不住问道,“虽然现在似乎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真的……” “我相信是真的,”贝尔塞提娅轻声说道,“一个接受过四元素祝福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描淡写地死掉?” ------------ 第五百三十八章 脑机接口 黑暗山脉,最高点观测站。 指向宏伟之墙的望远镜组调整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远方那层通天光幕在镜头上倒映出一片朦胧的涟漪,光幕的背景下,广袤的黑森林和腐化平原上空浮动着一层稀薄的雾气,雾气袅袅蒸腾,仿佛一层变幻不定的幻象。 身材高大的监控员转过身,向站在身后的高文汇报道:“宏伟之墙亮度正常,过载迹象已经确认消退。” 赫蒂和琥珀也在现场,前者此刻正站在高文身旁,后者却已经好奇地钻到了望远镜后面,透过镜头组眺望着远方的那道屏障,听着监控员的汇报,琥珀也跟着嚷嚷起来:“看上去真的恢复正常了哎!!” “屏障复原已经超过四十传一份复印件给磐石要塞呢?”琥珀一边接过信筒一边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可要耽误好多天的。” “这种信函必须用亲笔手写的原件,这是为了安全,而且……圣苏尼尔那帮家伙不一定会认可复印件上的公爵印鉴,”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政务厅适应文件传输系统用了那么长时间,到现在也没完全习惯,你不能指望圣苏尼尔城在这一点上做得比政务厅还好。” “嘁……那帮老顽固,你跟他们比起来,我看他们才像是在棺材里躺了七百年的。” 高文想了想,总觉得琥珀这夸人的话好像有哪不对,但又偏偏找不出毛病来…… 就在这时,小女仆贝蒂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和琥珀的交谈:“老爷!皮特曼大师找您!” 高文一怔,随之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赶紧说道:“让他进来!” 书房的门打开了,弯腰驼背一脸笑容的老德鲁伊走进房间,小老头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进门之后一开口就是:“领主——我带来了好消息。” “看样子神经索已经测试完成了?”高文早有所料般地笑着说道,“似乎这次人心惶惶的紧急状态也并没有影响到你那边的研究进度啊。” “研究所的门一关,谁管外面洪水滔天,”皮特曼一脸不在意地说道,“做研究的人如果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还不如趁早回家种土豆去。” 紧接着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已经把新造的神经索装在卡迈尔折腾的那套设备上,您要去看看么?” “当然,”高文霍然起身,并紧跟着看向琥珀,“你也……” 琥珀不等对方伸手把自己夹住就主动说道:“我当然得跟你去看看——我也对你们最近研究的那个‘心灵联网’好奇得很呐!” 很快,高文和琥珀便来到了魔导技术研究所,在专为“神经交互连接技术”而设的实验室内,那台崭新的连接装置已经被安置在实验室中央的圆台上。 卡迈尔和瑞贝卡就站在这个连接装置旁,十几名身穿白袍的技术人员则在周围忙碌着,检查连接装置的情况,或检查与装置连接的其他符文阵列的情况。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离开符文研究院的詹妮也在现场:虽然她主攻的方向并非应用领域,但她在解析永眠者的法术、重构符文阵列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连接装置能够完成自然有她一份功劳,她在这里检验成品也是理所应当。 高文对詹妮和卡迈尔点点头,视线随之落在瑞贝卡身后的那个座椅上:“这就是……成品么?” 那连接装置和他最初预想的不太一样——它完全不像是这个时代的魔法装置,而更像是个跨越了时空的未来产物,银白色的座舱被固定在一个大型且稳固的底座上,座舱后半部分,那延伸出去的靠背下面呈镂空状,数根闪烁着微光的、质感仿佛金属筋络一般的“管道”连接着座舱的靠背和下方的底座,在座舱内部,则可以看到流线型的皮质内衬,那内衬上分布着大量金属触点,触点连接在一起,呈现出脊椎骨的分布形状。 这与众不同的造型设计当然不可能是当代魔法师的风格——显然,卡迈尔这个来自刚铎帝国的魔导师再一次把他记忆中的风格用在了塞西尔的魔导造物上。 突出的就是一个魔导朋克。 突出的就是一个这玩意儿画风不一样。 高文并不在意画风如何——反正塞西尔大地上从人到物就没什么东西是画风正常的——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只在乎这东西好用不好用。 “我们已经进行了全部的脱机测试和一部分联网测试——连接的是魔网通讯网,”卡迈尔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他浑身洋溢着愉悦的浅蓝色,这显示这位魔导大师心情相当不错,“根据永眠者的心灵幻术技术,我们为这套装置塑造了一个‘连接界面’,这个界面在接入魔网通讯网的时候可以稳定运行,并保护使用者的意识。” 皮特曼在旁边补充了一句:“这个界面是我帮忙做的——幸好我那点‘手艺’还没生疏。” 高文知道皮特曼所说的“手艺”是什么,琥珀却听得一头雾水:“手艺?什么手艺?老头你除了造假和算命之外还有别的手艺呢?” “别闹,老头子我手艺多着呢,”皮特曼挥挥手,直接无视了琥珀的话,然后指着那座椅下面的三根“管道”,“这就是新的神经索,是用您给我的资料造出来的。说实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见见那个设计出它的人,那是个人才啊——我从没想过人造神经索这种东西还真能改造成非植入式的,这需要的不只是灵机一动的天才,更要对神经系统和神经索的工作过程极端熟悉才行,说实话,这种人物如果能加入到研究所来,绝对比在外面单干有价值的多。” “一个人如果被植入式神经索导致的后遗症折磨了十几年,那么他对神经索的工作过程自然会了解到极致,”高文叹了口气,“放心吧,有了这套装置,你们很快就有机会和那个研究出非植入式神经索的人见面了,但他恐怕没什么机会加入到咱们的研究体系里——他那边的任务,可不比你们的研究任务轻。” ------------ 第五百三十九章 浸入网络 琥珀绕着那个造型奇特,画风古怪,怎么看都充满可疑气息的座椅转了好几圈,最后看向高文的眼神充满怀疑:“你的意思是,用这玩意儿就能入侵永眠者的那什么心灵网络?” 高文笑了起来:“不只是入侵永眠者的心灵网络——它只是个连接装置,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也可以用它组建我们自己的‘心灵网络’。当然,那就需要很多很多这样的装置了。” “看上去怪怪的……”琥珀嘟囔着,“总感觉像是什么邪恶仪式上的献祭装置,坐上去就会冒出火来,然后当场被献祭给邪神的那种。” 也不知道她这丰富的联想能力都是从哪来的…… 高文无视了琥珀在旁边的小声比比,他看向皮特曼:“这个东西现在可以用么?” “连接魔网的人体测试已经通过了——毕竟神经索和传讯符文本身都是相对成熟的技术,在‘连接’方面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但我们还没有进行连接心灵网络的测试,”皮特曼说道,“连接心灵网络……有额外的隐患。” 高文知道皮特曼口中“额外的隐患”是什么。 眼前这套连接装置放在地球上可以说是黑科技级别的东西,但在这个世界它却只不过是用一堆成熟技术组装起来的产物而已,虽然先进,但也不算什么高精尖技术,有皮特曼这个业内人士亲自控制环节,这套设备本身的运行风险其实并不高,真正需要小心的,是用这套装置连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时的暴露风险。 高文自己连接心灵网络从不怕暴露,这是因为他有一个真正属于永眠者的“识别端口”(吞噬得来),而且后期还通过暴力破解、重构数据库的方法给自己安排了“合法身份”,不管永眠者的安全机制如何升级,他都是位于安全系统的死角的,然而眼前这套装置……它能成功绕过心灵网络的安全机制么? 高文曾经安排丹尼尔进入永眠者的高层,并利用这层权限建立了心灵网络的全部安全机制,而且在安全机制中留下了后门,但迄今为止,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没有任何第三方端口测试过这些“后门”是否能用。 虽然理论上是没什么问题,然而这毕竟是第一次测试,不管是皮特曼还是高文本人,此刻都必须谨慎起来。 一旦失败,让永眠者的高层察觉到了这次网络入侵,那么高文借助心灵网络所进行的种种谋划不说全盘暴露,也必然会陡然增加许多风险。 高文缓缓扫视了整个实验室一圈。 除了卡迈尔、皮特曼、瑞贝卡以及詹妮这“科研四巨头”之外,这里还有十几名研究人员。 全都是较为熟悉的面孔。 他们是卡迈尔等人亲自挑选的精英,长期栽培的学徒和助手,而且能够参与到这个保密度极高的项目中,这些人的忠诚必然也是经过确认的,看着这些人的眼睛,高文问道:“谁第一个测试?” 他自己是没办法作为测试者的——他自身的精神结构实在过于特殊,早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而且本身还有心灵网络中的高级权限,他自己去测试也就没了意义,因此第一个坐上椅子浸入心灵网络的,只能是现场的其他人。 “我来。” 皮特曼带着那招牌式的、老不正经的笑容,自然而然地站了出来。 而看现场其他人的反应,这显然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 “你?”高文看了小老头一眼,“理由呢?” “这套东西最核心的部件是我造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其他的原因……您应该也能想到。” 高文微微点点头,明白了皮特曼的意思。 对方多少也曾是个永眠者,虽然已经失去了永眠者的力量,但他至少知识还在。 一旦网络入侵的过程出了问题,他有那些知识,至少能提前察觉危险,至少知道怎么跑。 “那就做好准备吧,”高文呼了口气,“我也让‘那边’做好准备。” …… 梦境之城,城市中心的宫殿区内,一身黑袍的丹尼尔静静地走在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内部。 在这个人人戴着面具的梦境世界里,他不再是佝偻着身体、老迈丑陋的迟暮法师,而是一个高大健壮、潇洒又有气度的中年人。 他穿着古典而又华丽的黑色法袍,面容严肃,步伐稳重,一本厚厚的魔法典籍漂浮在他身旁,从书本中不断传来恭谨的声音:“第二批地址索引已经全部导入了……新数据库测试顺利完成……之前第63区块突然中断的原因已经查明,是一名噩梦导师在探索古代遗迹的时候不慎落入陷阱当场死亡,他当时正在执行转移区块的操作……” 丹尼尔的脚步微微一顿:“……一边探索古代遗迹一边在心灵网络中执行重大操作?” “那位噩梦导师一向技艺娴熟……” “今后禁止此类危险行为,所有涉及到网络指令的操作都必须在安定环境下进行,”丹尼尔严肃地说道,“另外,此后所有涉及到数据库变动、网络重组的重大操作都要有两名以上的操作者共同完成,以防止类似的‘猝死’导致网络故障。” “是。” 已经晋升为噩梦主教的丹尼尔微微点了点头,继续一边听着下级教徒的汇报一边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为了前往帝都,为了完成主人交待的“进入提丰研究部门”等任务,他这一段时间很少有机会进入心灵网络,偶尔连接也是为了向永眠者教团的最上层通报自己的近况,以防止被上层怀疑或影响到自己在教团中的位置,现在他终于安定了下来,在奥尔德南有了稳定的住处,也建成了自己的秘密实验室,有了相对安全稳定的环境,他才终于有机会回到心灵网络,继续处理教团中的事务——以及完成主人的命令。 一路上不断有其他高阶教徒从走廊中经过,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在丹尼尔身旁停下,致以简短的问候: “愿您灵魂安宁,主教。” “愿您永享好梦,主教。” “向您致敬,丹尼尔大师。” 丹尼尔视心情回应着这些问候。 身份较低的教徒会尊称他为主教,而同级的主教们则有的互称主教,有的以大师称呼——在永眠者教团内部,这意味着令人羡慕的尊崇地位,丹尼尔也曾经是向往这些地位,并为此醉心于黑暗魔法,努力向上爬的教徒之一。 但现在这些地位已经到了手中,他却不甚在意了。 他是永眠者教团最近一段时间风头正盛的新星,是在心灵网络领域提出了多项开创性概念的“开拓者”,是受到最高主教团重视,甚至被教皇冕下关注的天才学者,但这些身份和“域外游荡者的使者”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维持着高傲的姿态,走过殿堂里的长廊,而他这高傲的姿态没有引起任何其他教徒的怀疑——因为他一向这样,也有资格这样。 在某个瞬间,丹尼尔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微微偏头,对那本不断发出声音的魔导书说道:“就先汇报到这里吧,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是,主教。” 魔导书缓缓消失在空气中,丹尼尔则不动声色地来到走廊尽头的一块水晶前,将手放在那上面。 下一秒,他的身影便从走廊转移到了一个广阔的房间中。 这与其说是个“房间”,倒不如说是一片奇特的空间,虽然有着白色的地面和淡金色的屋顶,房间四周却没有墙壁,而是一层不散的浓雾,大量浅蓝色或淡紫色的水晶棱柱倾斜着从那层不散的浓雾中生长出来,在房间周围形成了结构整齐、井然有序的晶体阵列,而大量身穿淡金色或白色长袍的永眠者教徒便在那些晶体周围忙碌着,监控着整个心灵网络庞大的数据流动。 这个无门无窗的空间是心灵网络世界中一个相当特殊的地方,它需要特殊的传送代码和识别码才能进入,它也是丹尼尔相当引以为傲的一个地方—— 这里就是他为永眠者们打造的“网络安全和数据中心”。 在主人的授意下打造的。 空间内的大部分教徒并没有因丹尼尔的到来而离开岗位,只是转身恭敬地行礼致敬便回到了工作中,只有几人来到丹尼尔面前,其中一人低下头:“主教。” 丹尼尔扬起手:“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就好,我亲自检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安全记录,不要来打扰我。” “是。” 闲杂人等退下了,丹尼尔信步来到其中一座从雾气中生长出来的水晶棱柱前,把手放在这水晶柱的上端,后者随即明亮起来,并投射出大量复杂的表格和符文。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丹尼尔主教”的任何操作,这里都是他最死忠的永眠者部下,但即便是这些最死忠的部下,也没有资格接触域外游荡者的事业。 丹尼尔静静地浏览着那些数据,监控着所有的安全信道,而在那些纷繁跳跃的符文和标记中,一个只有他才能注意到的脚注突然跳了出来。 整个系统对于这条未经注册的信息毫无反应。 丹尼尔脸上表情毫无变化,而一个陌生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哦嗬,真是不错……他们还真把这一切弄出来了……” 丹尼尔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褐色长袍、满脸皱纹、佝偻着身体、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陌生人正站在自己身后,这个陌生人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周围,他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然而空间中来来往往的永眠者教徒们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个“闯入者”般仍然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这一区域的数据伪装已经启动了。 丹尼尔离开了水晶控制台,来到皮特曼面前——然而在其他永眠者眼中,他仍然站在原地,浏览着那海量的记录信息,毫无一点异样。 这就是领主的另外一名部下? 这就是域外游荡者的另外一名使者? 皮特曼和丹尼尔相互看着对方,心中不由得闪过相似的念头。 随后两个老狐狸都笑了起来。 皮特曼的皱纹舒展着:“为了安全,对个暗号。” 丹尼尔微微点头:“一曲忠诚的赞歌。” “一曲忠诚的赞歌。”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个声音异口同声:“为了伟大的事业。” ------------ 第五百四十章 技术向前延伸 心灵连接技术实验室内,老德鲁伊皮特曼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银白色的座椅中。 座椅底部的符文正在有规律地明灭闪烁,连接着底座和神经触点阵列的人造神经索上浮动着一层微弱的浅蓝色微光,某种低沉的嗡嗡声从装置内部传来,那是符文基板之间共鸣震颤所发出的声响,而坐在装置内的老德鲁伊则紧闭着双眼,看上去仿佛已经陷入最为深沉的梦乡。 “他已经接入网络了,”高文说道,“现在正在和网络里的接应人员交流。” “连接稳定,频率定向正常,”卡迈尔漂浮在座舱不远处的一处操作台旁,一边监视着操作台上闪烁不定的符文一边说道,“暂时没有暴露的迹象。” “生命体征平稳,神经压力正常。”“紧急熔断装置正常。”“正在持续监控大脑活动。” 一连串的报告声从实验室各处传来,在这些报告中,连接装置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松了口气。 琥珀忍不住嘀咕起来:“呼——我还以为这老头会死在上面呢。” 哪怕平日里这家伙对皮特曼吵吵闹闹毫无尊敬之意,但高文看得出来,对于仿佛半个养父一般的皮特曼,琥珀心里还是颇有些在意的。 高文则看向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詹妮:“永眠者的符文体系也可以被符文逻辑学优化重组,是么?” “是……是的,”詹妮赶紧答道,“虽然一开始在重新测定干扰值的时候遇上一些困难,但最终我们还是发现永眠者的符文体系仍然遵循符文逻辑学的规律,而且逆变阵技术也能用在这个连接装置上……” “永眠者……他们的黑暗神术和德鲁伊的法术类似,也是从神术转化来的,”高文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句,“众神啊……你们的面纱真是越来越薄了……” “测试时间结束,准备传输提示信息……提示信息已发送,收到实验对象脑波回馈……断开神经索连接。” 负责控制连接装置的技术人员突然出声,打断了高文的自言自语,紧接着,伴随一阵逐渐低沉下去的共鸣声响,那台银白色座椅底部的符文光辉渐渐暗淡了下来。 座椅上的皮特曼静静地躺了片刻,随后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就仿佛突然想起该怎么呼吸一般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那副老迈的躯体内发出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足足十几秒之后,他才稳定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呼……重新回到躯体里的感觉真好……” “第一次脱离心灵网络是会有比较严重的眩晕和失重感,”看着旁边有助手上前把老德鲁伊从座椅中搀扶出来,高文点了点头,然后紧接着露出严肃的模样,“但在此之前,为了严谨和安全,我们首先要确认一件事……” 卡迈尔离开了监控台,漂浮到连接装置旁。 高文看着老德鲁伊的眼睛:“证明你仍然是皮特曼,而不是某个顺着网络渗透过来的永眠者。” “好运药膏两个银币一瓶,绝版护身符买二送一,占卜前三次半价,免费帮忙起名啦!” 现场一半的人都捂着脸转过头去,卡迈尔的亮度也一下子暗了三成,只有高文笑着上前握住了皮特曼的手:“欢迎回到塞西尔。除了眩晕之外还有别的不适么?” 皮特曼终究是超凡者,他在座舱旁边站了一会,喘了几口气便恢复过来,接着皱起眉略一思考:“大体上没什么后遗症,不过……以后接头暗号能不能换一下?这个暗号对我这种老年人而言还是太尴尬了……” “一个七百三十七岁的老年人给你设计的接头暗号,你一个不到八十七岁的有什么可尴尬的,”不等高文开口,旁边的琥珀就扫了小老头一眼,一句话噎的现场两个老年人都说不出话来,“而且你也有‘尴尬’这个概念?” 皮特曼:“……” 高文:“……” “说说连接之后的情况吧,”高文觉得现场气氛正在越变越古怪,赶紧干咳两声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你潜入了第几层?连接过程中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被安全系统拦截或扫描过?” 在场的技术相关人员立刻聚拢到了一起,每个人都带着好奇和探究的视线看着站在中间的皮特曼,皮特曼则在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我潜入到的应该是被称作‘意识平层’的层面,那里是梦境之城的所在地,是所有表层意识交汇的区域。连接过程中大部分阶段是没有视觉的,只能产生断断续续的幻觉……我应该是彻底绕开了安全机制,或者说,安全机制完全无视我的连接……” 皮特曼静静地说着他在整个连接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听着,哪怕是最闲不下来的琥珀,这时候也睁大好奇的眼睛,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最后。 “……综上,我认为我们第一阶段的实机测试是完全成功的,连接装置稳定可靠,‘安全信道’同样可靠,”皮特曼最后说道,“下一步,我们应该考虑进行复数的连接了。” 高文微微点着头,并看向瑞贝卡:“这个连接装置目前有量产的可能么?” “暂时有难度,”瑞贝卡想了想,露出为难的模样,“一些关键部件还是只有在实验室里能加工出来,比如人造神经索的有机介质环——主要原因是加工过程太复杂了,中间要频繁使用魔力装置来进行调整,还要具备一定的德鲁伊知识,工厂里的工人水平恐怕不够,要培训出有足够技能水平的工人需要不短的时间。” 在大部分情况下,制约塞西尔新事物量产进程的主要因素都不是机器精度,因为有尼古拉斯蛋在起步阶段的奠基作用,塞西尔的工业机器从一开始就解决了大部分精度问题——工人技能才是个长久的瓶颈。 人类毕竟不是机器,大批量的、成体系的技术工人是需要时间来培养和积累的。 “慢慢来吧,这种装置直接全民推广也不现实……”高文叹了口气,接受了现实,“现阶段先进行实验室制造,组装出可以供一个项目小组使用的装置来。具体数量你们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供一个项目小组使用……”卡迈尔从高文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您难道是打算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里……进行实验项目?” “不觉得很好么?”高文眉毛一挑,“这么好的技术当然要用在研究上,拿来做白日梦岂不是浪费?” 卡迈尔微微一怔,随后弯下腰来,语气中带着笑意:“……我深表同意。” “那么,我们应该给这个连接装置起一个名字了,”高文点点头,指着平台上的银白色座椅或者说座舱,“你们有什么意见么?” 皮特曼和詹妮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卡迈尔除外,他的眼神不太好理解——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高文。 “我们认为应该由您来命名,”詹妮微笑着,恭敬而认真地说道,“虽然它是我们创造的成果,但所有相关技术都是您通过各种途径搜集而来,项目的绝大部分灵感也来源于您,由您来命名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高文很想说技术的荣耀最应该归功于技术的发明者,但仔细想了想,貌似这套连接装置里的大部分技术都是永眠者邪教徒的产物,他也便没有过多推辞,而是看着那银白色的座椅,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 一点点恶趣味不知不觉浮上心头。 反正这东西的画风也不正常。 “浸入式神经座舱,”高文说出了一个他认为最符合此物画风的名字,“就叫浸入式神经座舱吧——简称浸入舱,怎么样?” “浸入式神经座舱……”卡迈尔重复了一遍这个临时组合起来的词组,尽管读起来感觉颇为古怪,但这短短的几个单词却恰到好处地描述出了连接装置的所有特点,他不禁点起头来,“是个好名字。” 高文和琥珀离开了魔导技术研究所,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准备回去休息的皮特曼。 塞西尔城的街头,仍然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那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城市,”走在街道上,皮特曼突然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真的,太美了。” “梦境之城?”高文停下脚步,看了这个小老头一眼,“要小心,第一次接触的人很容易沉浸其中。” “我不会,”皮特曼眨眨眼,笑了起来,“那座城市确实很美,甚至可以说是完美,但就是因为它太完美了,所以我才不会被它吸引——它完美的让我都有一些害怕。” 高文摇了摇头,迈步继续向前走去:“过于完美的世界,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传说中人们死后才会抵达的天国——活着进入那样一座城市,确实令人徒增不安。” 皮特曼突然好奇起来:“您有经验,死后真的有一座完美的天国么?” “……我只是打个比方。” 他们路过了法师区边缘的“紫水晶大街”,在这里,一座新开业的商店门口正聚集着人群。 高文抬头向前看去,看到那商店门口悬挂着“政务厅监管项目”的标识,而在旁边的橱窗里,则摆放着整整齐齐、反射着阳光、散发着金属质感的大型臂环或手铠样的装置。 高文轻声念叨起来:“第一间向平民开放的魔导终端零售店已经开始试营业了么……” 作为塞西尔最早期的魔导技术产物之一,魔导终端并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事物,而且作为一种能够更换核心模块的兼容平台,这种装置从一开始就有很高的民用潜力——它可以装上杀伤性法术来充当武器,也可以安装辅助性的符文插板来变成便利的工具,对于始终心心念念要把超凡力量推向全民的高文而言,这东西的民用化是必然的。 早在去年,瑞贝卡等人就成功在士兵们的魔导终端基础上制造出了具备焊接、切割、牵引功能的工程用终端,并配发给了魔导技师和工程人员使用,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收集资料和改进,更加易用、更加安全、更加廉价的民用版魔导终端终于出现在了普通民众眼前。 这些魔导终端的功率更低,但仍然能用于释放最基础的几种戏法以及几种降低了威力的护身法术,普通人既可以拿它来充当工具,在野外的时候也能用来自卫防身,实在是一种很便利的东西。 但高文在商店前观察了一会,却发现聚集起来的人群虽然不少,真正花钱购买魔导终端的市民却寥寥无几。 “很正常,魔法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仍然是个‘超然’的东西,哪怕他们身边已经处处是魔导力量,大多数人恐怕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亲自‘施法’的时候,”皮特曼在一旁说道,“而且说实话,几十个银币虽然不多,但对于很多人而言也是一笔大钱了,勤俭惯了的普通人,是不会仅仅因为新奇有趣就贸然花这么多钱去购买一样陌生事物的。” 这是推广魔导技术过程中的必然现象。 高文看着远处那聚集着人群的商店,略一思索,转头对琥珀说道:“让你手下的干员稍微引导一下。” 琥珀随口应承下来:“行。” 听到琥珀答应的如此痛快,高文反倒是惊讶了:“这次怎么答应的这么干脆了?” “给人当托是那帮混球里不少人的老本行,”琥珀摆摆手,“说什么引导一下,不就是当托么……” 高文:“……你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出售民用魔导终端的商店,在转身离开之前,皮特曼突然说了一句:“其实神经索技术不仅仅能用于建立脑机连接、让人进入心灵网络,它还有个可能的应用方向。” 高文语调上扬:“哦?” “您致力于让普通人也掌握魔法的力量——魔导终端可以解决一半的问题,而神经索……或许能为您解决另一半问题。” .com。妙书屋.com ------------ 第五百四十一章 阴影中的余波 皮特曼的话让高文再次停下了脚步。 “你说的另外一半是……” 皮特曼拈着自己有点乱糟糟的胡须,这个从不正经的小老头脸上罕有地带着一丝郑重:“目前为止,所有的魔导装置都只能实现‘即时释放’类的法术,像塑能之手那样精神引导类的法术是没办法的,不是么?” 高文瞬间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并因神经索技术可能的发展前景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魔导技术是有缺陷——或者说是有局限的,这种局限性从一开始就存在。 这个世界的“法术”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属于即时释放,只要施法者完成了法术模型,或者提前设置好了符文阵列,那么只需要注入能量,法术就可以立即释放出来,不需要更多的人工参与——火球术,寒冰箭,斥力戏法等等即时生效的法术都属于此类,而另一种法术则是“精神引导类”,顾名思义,它的运转需要人类用精神力来不断维持和控制,诸如塑能之手、各种心智类法术都属于这个范畴。 显然,现阶段的魔导技术只能实现第一种情况——通过安排特定的符文阵列,提前把法术模型储备在机器中,然后按下一个按钮,释放一种法术,这就是绝大多数魔导装置的本质。 这也是高文利用自己的“地球思维方式”能想到的、可以实现魔法通用化的唯一方法。 然而这个世界的法术不止一种,对于那些需要精神引导的法术,魔导技术就显得捉襟见肘——不具备精神力的普通人没办法通过按动按钮来实时控制一个复杂多变的法术,尽管詹妮那边一直在尝试用符文阵列来控制塑能之手实现各种操作,并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对“精神引导类”法术的突破口,但那个笨拙、迟缓、错误频出的原型系统目前还看不到任何实用价值,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也看不到取得突破的希望。 另外,也是由于这个限制,目前的一些魔导装置在研发过程中遇上了很大的束缚,比如刚刚完成的浸入式神经座舱——它内部储存的、用于让使用者区分现实世界和幻象的“暗示场景”就必须由法师来编辑,普通人出身的技术人员完全无法插手,这显然与高文的研发思路不符。 “永眠者委托万物终亡会开发神经索技术的初衷是为了扩大教团,为了让那些并非永眠神官的人——比如皈依的商人,小贵族,甚至异教神官们——也能接入他们的梦境,接受黑暗教义的改造,尽管他们的出发点是黑暗的,但他们要实现的目标却很接近我们的想法:让不具备某种超凡天赋的人借助工具实现超凡力量。” 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着,在阔别黑暗教派如此多年之后,那些深深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知识正渐渐浮现出来,这些晦暗的知识与眼前这座魔导之城中的奇迹缓缓交融着,他的思路正在变得愈发清晰。 “神经索将人类的大脑和符文连接在一起,它在这个过程中取代了人的‘精神力感应’过程,那么我们不妨把思路扩展一下:让无法感应魔力的普通人接上神经索,他们是不是就能间接地控制魔力了?如果我们再给这套装置搭配一些辅助的能源装置、施法机关、辅助机械,那么……接上神经索和全套外置装备的普通人,和一个真正的法师还有区别么?” 精神引导类法术的突破口找到了。 它竟然在魔导技术之外,在邪教徒的科技树里。 “有区别……”看着眼前的老德鲁伊,高文突然笑了起来,“一个真正的法师要晋升一级恐怕得历练数年,还得有足够的运气和天赋以及金钱,而一个接上神经索的‘人造法师’晋升一级……怕是只需要换个大的魔力电容器。” 皮特曼一摊手:“研发新型号的魔力电容器可也是需要时间的。” “那倒是,不过只要研发出来了,它就能立刻用在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身上……” 站在两人身后的琥珀看看高文又看看皮特曼,这个半精灵从刚才俩人开始讨论技术问题的时候就瞬间泛起困来,但她仍然听懂了这两个老年人在讨论些什么——当听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半精灵小姐终于忍不住了:“妈呀……你们这想法是认真的?” “任何挑战常规的技术在实现之前给人的感觉都是天方夜谭,”高文笑着说道,“但‘常规’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嘛。” 随后他转向皮特曼,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个思路我认为是很可行的,你可以尝试一下——在德鲁伊领域你是专家。不过要注意一点:我们不是永眠者,也不是万物终亡会。” “我明白您的意思,”皮特曼深深低下头去,“请放心,我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 一切似乎都重新回到了正轨,这片大陆仍然在按照原先的轨迹发展着,贵族们仍然声色犬马,诸国仍然明争暗斗,内战的继续内战,发展的继续发展,巨日和宏伟之墙的反常情况一度引起了些许恐慌,但这些恐慌又随着屏障复原渐渐平息下来,表面上,这个世界一切如常。 但对于那些时刻关注着废土的人而言,宏伟之墙异变所造成的余波仍然在延续着。 安苏东部地区,地下宫殿深处。 根须摩擦石板的沙沙声在深邃幽暗的地宫中回响着,魔晶石灯镶嵌在古老的石壁上,散发出的光芒在这座昏暗的宫殿中制造出了一片片交错的明暗区域,贝尔提拉穿过这条她已经无比熟悉的长廊,来到了教长们举行会议的地方。 宽阔的地宫大厅中摆放着长桌与座椅,魔晶石灯的光辉从屋顶洒下,照亮了那些参加会议的面孔,其中一些面孔转向入口方向,一名教长看到贝尔提拉之后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又一次迟到了,贝尔提拉教长。” “只要你们没有讨论出任何有用的东西,那我任何时候到场都不算迟到,”贝尔提拉隐含讥讽地回应道,并在长桌旁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还是说……你们已经讨论出有用的东西了?” 这个女人的说话方式一向如此,现场的教长们早已见怪不怪,坐在长桌对面的精灵双胞胎菲尔娜和蕾尔娜还异口同声地笑着说道:“哈,那倒是真没有——如果你再不来,说不定我们都要开始讨论晚餐了。” “稍后可以讨论一下,但现在我们还是先关注关注那片废土吧,”贝尔提拉摇着头,“大教长从终极之书中看到了启示,我们的太阳……确实出了问题,它所释放的力量正在搅动整个世界的魔力环境,而这将大大加快那道屏障崩溃的速度。” 教长们低声讨论起来,而在短暂的讨论中,有人抬头看向贝尔提拉:“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有所推测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太阳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刚铎废土那道墙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一切要提前……那么,具体会提前多少?” “可惜终极之书没有给出答案,它毕竟只是人造的赝品,”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而且我们也不知道精灵造的那道屏障具体的技术细节。” 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看向现场的精灵双子:“我们这里倒是有两位精灵……” “真遗憾,我们可不懂护盾技术,”双子精灵嘻嘻地笑着,“不过我们倒是至少能确定一件事——我们那位女王陛下一定会采取行动的,说不定她派来警告各国、修复屏障的队伍这时候就已经出发了。” 贝尔提拉等双子精灵说完,轻声咳嗽了一下,站起身:“无论精灵那边会有什么行动,我们都要做好准备——鉴于废土提前出现异动,我们要考虑把计划提前了。” 有人低声惊呼:“已经到了这种局面?” “这是大教长的意志,”贝尔提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终极之书给出的答案不容乐观,我们没有时间慢慢准备下去了。” 坐在长桌末尾的一人站了起来:“如果计划要提前,我们必须联络到墙另一侧的同胞们……” “由于宏伟之墙通讯系统故障,我们和废土内的联系已经中断,”一名身披黑袍,半张脸仿佛树皮般变异的中年人说道,“精灵在修复屏障的过程中肯定会更新通讯信道,我们的‘暗桥’将彻底失效,现在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和废土内同胞的联系——好掌握墙内部的情况。” “我已经派人去联系永眠者了——他们的心灵投射技术有望突破屏障阻挡,”贝尔提拉说道,“另外,希顿教长,生物质收集进度如何?” 又高又瘦,面容阴鸷的希顿教长抬起头:“仍有缺口——南境的局势变化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我们原以为南境战争至少要打数年,却没想到那个高文?塞西尔直接推平了所有贵族联军,”另外一名教长摇着头,“而且他还在南境大规模推广火葬和净化仪式,在那片土地上,可用的生物质来源少得可怜。” “不要抱怨这些没用的了,”贝尔提拉打断了对方的话,“有多少算多少——伪神之躯已经接近完成,欠缺的生物质……在明年春天之后,王国军和东境军自然会为我们补齐的。” 会议结束了。 一个个身披神官长袍的身影起身离开了大厅,偌大的空间内很快便变得清静下来,贝尔提拉留在原地没有离开,除她之外,最后离开的只有那对精灵双子。 “贝尔提拉,你最近可真是心绪不宁啊,”精灵双子来到女教长面前,这对笑颜如花的姐妹仿佛镜子内外的同一人般一同笑着,一同说道,“要不要让我们帮你‘治疗’一下?” “我还没可怜到这种地步,”贝尔提拉冷漠地拒绝了两人,“倒是你们,作为精灵,真的不在意屏障崩塌之后白银帝国的命运么?” “哈哈,”双子清脆地笑了起来,在那银铃般的笑声中,她们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飘进贝尔提拉的耳朵,“你不也不在意提丰的命运么?奥古斯都女士……” 贝尔提拉静静地注视着精灵双子离开的身影,她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随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起头仰望着上方那石质的古老屋顶。 “奥古斯都么……真是好久没听到了啊。” 斑驳而古老的屋顶上,魔晶石灯仍然明亮,在魔晶石灯周围,那些新镶嵌上去的金属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直延伸到临近的支柱顶端,金属板上的符文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着光芒,宛若呼吸。 “不管怎么说,魔网倒确实是个好用的东西。” ------------ 第五百四十二章 阻碍 贵族们的吵闹令人心烦意乱。 维多利亚?维尔德坐在王储威尔士身旁,冷若冰霜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她的视线扫过城堡长厅中聚集的那些大小贵族,眼底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这些酒囊饭袋。 他们穿着华丽的衣袍,在这城堡中高谈阔论,他们血统高贵,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在这里发言时的态度也仿佛是在决定王国命运一般,然而他们那慷慨激昂的发言归根结底却只要一个单词就能概括:利益。 一个大义凌然的声音在长厅中回荡着:“……卡雷家族支持重修王国大道,我们愿意出一百壮劳力,我的侄子会亲自带队……” “好大的牺牲啊!一百人!”有人在旁边高声讥讽,“为你养马的人恐怕就不止一百人吧?” “卡雷家的人和粮食都在东部前线上,我们已经为这个王国拿出所有能拿的东西了——倒是灰山伯爵,您连五百匹骡子都没有么?” “我不同意重修王国大道——虽然摄政公爵所言极有道理,王国大道在长远上可以带来很大好处,但现在我们正在打仗,贸然把大量人手和物资用在修路上,万一影响战局怎么办?我认为我们仅需要重修东西方向的大路即可,这样可以方便给前线运兵……” “我反对!” …… 贵族们的吵闹,真的令人心烦意乱。 威尔士?摩恩像个木偶般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在长厅中的吵闹声已经接近失控的时候,这位名义上的国王继承人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把争论放一放吧——王国大道的工程可以慢慢讨论,毕竟现在是冬天,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市镇议会和商业制度……” 威尔士的声音让长厅中的争论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但他提出的新议案却很快带来了新一轮的争执——大大小小的贵族们第一时间赞誉了摄政公爵和王储殿下的长远眼光,赞誉了他们充满智慧的方案,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强烈建议在别人的领地上推行这些新制度。 如果不是维多利亚?维尔德和法兰克林?柏德文坐在这里,他们恐怕就不只是这样争执了。 这样的争论注定不会有结果,在长厅中的吵闹声再一次抵达顶峰,威尔士?摩恩再一次不得不开口之前,维多利亚?维尔德终于站了起来。 “够了。” 这位北方女王声音清冷地说道,伴随着她话语声落下的,是整个城堡从内到外瞬间逼近冰点的降温。 “希望这些冷空气能让诸位冷静下来。”片刻之后,维多利亚收回了自己那庞大的魔力,伴随着大厅内的温度渐渐恢复,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大小贵族。 这些都是大大小小的实权贵族,掌握着这个国家半数的超凡力量和土地、财富,他们短视,他们自私,他们抱起团来只能拖王国后腿——然而哪怕身为摄政公爵,她也只能如此警告一下这些人而已。 “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吵架的,”长达十秒钟的沉默之后,维多利亚才继续开口,“市镇议会和商业改制是注定的发展方向,但我理解每一个人的顾虑——所以这一切不会强加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头上。市镇议会的试点,从北方诸领和王室封地中选择,商业改制,由法兰克林大公的西境公国负责。” 带着一丝书卷儒雅气质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微微向前欠了欠身,以回应维多利亚的话。 长厅中的大小贵族们先是静默了片刻,随后一个个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但他们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和夸张,于是只能努力做出矜持又谦逊的微笑,又用乱糟糟的赞颂和致敬来掩饰他们真正的想法——他们的掩饰技巧不可谓不高超,那行云流水一般的谦逊动作和发自肺腑的赞美无一不体现着他们作为贵族的合格之处,然而维多利亚?维尔德从少女时代便已经看透了这些面具。 保持冰封般的面容,已经是她能对这些人表现出的最大礼貌了。 她坐了下去,一旁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却站起身,接着说道:“所有新政都不会强制推广,但有一点我要提前说明——请大家记住,贵族的美德之一便是牢记自己的誓言,所以你们也不要忘记自己今天的决定。今天在这里反对在自己领地上建设新式工厂的,将来如果想要建厂,必须无条件向王室支付三成的赎买金,这是为了赎买你们今日所放弃的建厂权;今天在这里拒绝让道路连通自己领地的,今后王国修建任何道路都会绕开你们,除非你们像赎买建厂权一样赎买道路;今天在这里拒绝签订通商协议的,十年内都不准成立新式商会或公司——除非你们赎买商业改制权。” 西境公爵带着平静的面容,一条条陈述着这些条件,而他的语气和表情让现场刚刚开始窃喜的贵族们很快便困惑且不安起来。 他们知道今天在这里讨论的是什么——那是一大堆离经叛道、耸人听闻的东西,是从南境传来的古怪规矩,摄政公爵要求贵族们放弃一部分特权,要求大家服从王室的管理,在自己的领地上开办新式的工厂,设立能够威胁领主统治的市镇议会,修筑道路,开办公司……这些东西一条条拿出来,全都是彻彻底底的威胁和剥夺。 然而西境公爵却将它们称作“权利”,并宣布今天每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贵族都是放弃了这些“权利”,甚至说将来有朝一日如果有人想建工厂、开公司、修道路了,还得花钱赎买这些“权利”? 这匪夷所思、荒诞古怪的说法实在难以理解。 长厅中的人在困惑中沉默着,又在困惑中低声讨论着,有一些人似乎稍稍反应了过来,还有一些人似乎是被西境公爵的态度唬住了,他们谨慎地招来自己的侍从,写下纸条递给公爵,但更多的人却只是摊开手,摇着头—— 谁会要这种“权利”嘛?从身上割肉的权利? 这场吵吵闹闹的会议结束了,贵族们四散离开,偌大的长厅中除了侍从和卫兵,很快便只剩下两位摄政公爵和一位名义上的王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生气,”维多利亚看着柏德文公爵,略带感叹地说道,“你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发脾气的。” “我确实是在生气,但也是认真的,”柏德文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疲惫,“这可以让一部分人产生困惑,至少他们会多思考一下,而另一部分人……他们至少有朝一日能为王国国库带来些许贡献。” 维多利亚皱着眉:“有多少人动摇了?” “不到一成的人,”柏德文公爵回忆着递上纸条的人数,摇着头,“多是远离王国大道、领地本身就不算富硕的贵族,还有无地的王室贵族,这些人在财富和特权上没什么顾虑,却担心失去王室的庇护,他们表示愿意私下里再多了解一下我们的新政。” “一成……”维多利亚冷哼了一声,那冷哼中却带着浓浓的无奈,“还真多啊。” 这位北方女王也会遇上无奈的事——这让柏德文感慨万千。 “就和我们预料的一样,困难重重,”他叹了口气,对维多利亚说道,“我们已经尽可能调整了变革所涉及的领域,去掉了那些对实地贵族影响最大的条目,却还是招致了这么强烈的抵触,算上昨天、前天两场会议,整整三天的讨论,通过的条文只有区区五条,还都是无关痛痒的部分……” “我一开始就说过,再怎么调整都是一样的结果——从那些人口袋里拿走一枚金币和一百枚金币是没有区别的,因为他们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失去,”维多利亚摇着头,“你要在他们的土地上建工厂,修路,设置官员,这是动了他们的根本。” 始终没有开口的威尔士?摩恩突然开口了:“至少我们可以先从王室直属封地开始——还有你们的一部分领地。” “我们的……”柏德文露出一丝苦笑,“我们个人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但我们名下的那些侯爵、伯爵、子爵们恐怕不会这么想……即便有我们亲自推动,在公国内部推行变革的困难仍然巨大。” 分封割据,各成一国。 维多利亚?维尔德突然想到了在自己离开南境之前,高文对自己评价王国贵族制度时说过的这句话,想到了南境的“新贵族”体系。 那边的伯爵、子爵们……可没有这么大的力量。 她摇了摇头,把一些不好的联想甩到一旁,并看向威尔士:“你能如此支持这些新政,我很意外,我原本其实并没有把王室直属封地考虑在内。” “我知道,这是你对摩恩家族的……”威尔士摇了摇头,把“最后一分尊重”几个词压回心底,“我能看出这些新政的意义,我知道它们对这个国家是有好处的。” “其实那些在会议上反对的,抵触的,拒绝表态的,又何尝看不出来,”维多利亚的视线投向空荡荡的长厅,慢慢说道,“他们哪怕看不出新式工厂、新式商会、平民学校的作用,至少也能看到塞西尔的崛起吧……可他们还是要反对,还是要拒绝表态。” 柏德文?法兰克林叹息着:“他们不是看不出这样做对王国的好处,他们只是不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利益,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为什么不能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把工厂建在别人的领地上——是的,每个人都在这么想。” “想点好的吧,”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维多利亚突然轻声说道,“至少,新王加冕一事获得了支持。” 柏德文?法兰克林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是啊,比起在他们的领地上盖一座工厂,让他们拥护国王可真是件小事。” 说完这句话,心情明显不佳的西境公爵便站起身来,他看着长厅的出口,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慢慢说道:“市镇议会的方案很有可能会失败,这一改革太激进了,我们可以暂缓,学校也是,可以暂缓——但新式工厂必须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有,否则我们会永远被塞西尔人扼住喉咙。” 柏德文?法兰克林离开了。 维多利亚看着西境公爵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威尔士?摩恩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沉默:“维尔德女公爵,当日高文?塞西尔公爵确实是向您表态对安苏王位没有兴趣了么?” 维多利亚点点头:“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哦……”威尔士?摩恩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也慢慢站起身,“那么我先离开了,您请自便。” 长厅中终于只剩下维多利亚一个人了。 这位北方女王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地方,看着这个在不久前还充斥着吵闹、争执的地方,长久地伫立着。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长厅中响起,伴随着飞扬的雪花,她的身影消失在王座旁。 魔力凝结的雪花飘飘扬扬地散去,最后几片晶莹的雪花落在王座后方悬挂着的弗朗西斯二世的画像上,融化成水,缓缓滴落。 ------------ 第五百四十三章 各自的泥潭 当维多利亚返回自己位于白银堡上层的房间时,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从窗外落下。 今年冬天的雪……一场接着一场,尤其是进入冷冽之月下旬之后,雪几乎没有停过。 适当的降雪可以为来年带来好的收成,但也会让冷冽之月变得更加难熬,在这次降雪之后,王都外围的村镇恐怕又会死不少人吧…… 来自北方的寒风在这座古老的王都上空盘旋着,将从天而降的雪花搅动成一片朦胧的帷幕,黑发侍女玛姬合拢了窗户内侧的木质窗板,把窗外天寒地冻的萧瑟景象隔绝在外,壁炉在房间的一角熊熊燃烧着,让这间华丽的屋子维持着温暖舒适——城堡外的冰天雪地就此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您的脸色不是很好,”玛姬看着走进房间的维多利亚,一边上前帮女公爵解下披风一边轻声问道,“今天的会议仍然不顺利?” “有太多庸庸碌碌之辈坐在那些椅子上了——每个人的目光都和雪鼠一样短浅,”维多利亚摇着头,“更糟糕的是我还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玛姬将披风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同时轻声说道:“这个国家毕竟还是在依靠他们运转的。” 维多利亚看了这位亦仆亦友的侍女一眼,她知道,玛姬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女仆,却有着不俗的见识和超凡者的力量,这位“北境管家”是自己最信赖的人之一,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大部分话题都是可以谈的。 “国家不一定必须要依靠那些陈腐的贵族才能运转,”女公爵平静地说道,“你是亲眼见过的。” 玛姬抬起眼皮,看了维多利亚一眼:“是的,但这样做的代价很大,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您,也是他们的一员,而且还是无法分割的一员。” 维多利亚一时间默然。 是啊,她走不了那条路。 “不要再想那些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玛姬的话把维多利亚从短暂的思索中惊醒,这位黑发侍女从附近的桌上拿起一个用火漆封口的信筒递给女公爵,“一封给您的信,来自南境大公,白羽狮鹫送来的。” 维多利亚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边接过信筒一边说道:“塞西尔公爵?” 她本能地从这封信中嗅出了令人不安的味道——自己返回王都还没有多久,那位南境公爵就急匆匆地给自己写了一封亲笔信,而且还是在这最寒冷的冷冽之月用狮鹫信使送的信,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紧急? 她飞快地拆开了信筒,把里面那张亲笔信取出展开,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玛姬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询问信上的内容:虽然她和维多利亚关系亲密,但还不至于逾越至此。 “玛姬,”维多利亚在快速阅览完信上的内容之后立刻问道,“之前法师协会的占星师们报告说太阳底部红纹偏移是什么时候?” 黑发女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冷冽之月10日。” “冷冽之月10日……同一天……”维多利亚低下头,看着那封信上的内容,“不可能是巧合……” 随后她注意到玛姬略带好奇的视线,便微微吸了口气,主动提起了信上的内容:“塞西尔公爵发来警示,宏伟之墙在冷冽之月10日发生异动,大范围的过载,过载持续了整整三天,至信件发出之日,宏伟之墙虽已恢复平静,但塞西尔公爵认为那道屏障已经在过载过程中受到永久性损坏……” 黑发侍女的眼睛慢慢张大了,惊愕之情毫无保留。 “看来我需要召集王家法师和王室学者们了,”女公爵沉声说道,“另外……还有新一轮的贵族会议。” 在说到“贵族会议”这个词的时候,维多利亚的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疲惫。 然而熟知安苏体制的她很清楚,不管自己要做什么——哪怕她是安苏的女王——她也是绕不开贵族们的。 “真是一座泥潭啊。” …… 浅蓝色的符文光辉在层层交叠的符文基板之间明灭闪烁着,涌动的奥术能量击打出劈啪作响的电弧,从能量触点和齿轮之间迸发出来,在专为测试大型设备而建造的实验台上,沉重复杂的动力机构正在魔力推动下缓缓开始运转,钢铁啮合、转动的声音就仿佛一阵由弱到强的嘶吼,令整个实验台都微微震颤起来。 在距离实验台足有二十多米、中间还隔着两层魔法护盾的监控平台上,瑞贝卡和卡迈尔正站在技术人员之间,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远方那台机器以及机器周围各类魔法装置的运行情况,而在他们二人身旁,每一位魔导技师也都在各自关注着自己所负责的监控单元。 一道耀眼的火花突然出现在实验台一角某个塔状装置的顶端。 “一号增幅器过载了!!” “二号、三号增幅器失衡——防护瓦可能已熔毁!” “核心升温,各增幅器组正在相互干扰——” “立刻停机!”瑞贝卡瞪大了眼睛,赶忙大声喊道,“立刻停机,停机!!” 一名魔导技师迅速起身去扳动位于操控台侧面的某个拉杆,然而由于动作过猛,拉杆反而卡在了运行和紧急停推的档位中间,一阵怪异的嗡鸣声从操控台下方传来,二十多米外的实验台上,由奥术能量凝聚成的电光则开始从各个符文装置表面迸发出来。 “放着我来!!”瑞贝卡在这紧急时刻一声大喊,接着随手抄起自己从不离身的铁法杖,抡圆了便砸在操控台上,亲手设计了整个操控台的她非常清楚这时候应该砸哪——虽然按照正常流程压根就不该有“砸”这个操作——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操控台的一部分完全凹陷下去,下方的魔力连接也随即中断了。 实验台上四处迸射的奥术火花迅速减弱、消失,整个机组也在一阵持续的低沉嗡鸣之后渐渐停了下来,而在实验台的一角,一座两米高的塔状装置顶端却冒出滚滚浓烟——整套装置大部分保住了,剩下的则显然受损严重。 装置刚一停机,早已等候在旁的工作人员便冲了上去,他们冲到塔状装置旁边,纷纷抬起手臂指向那座仍然散发出滚滚热浪的合金塔,工程用魔导终端随即释放出了大片弱化的冰锥术,伴随着蕴含魔力的冰雪冲击,整座塔的温度开始迅速下降。 瑞贝卡伸长脖子关注着实验台附近的情况,从她身后则传来了卡迈尔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不用想,直接造新的吧……”瑞贝卡哭丧着脸说道,“赫蒂姑妈会打死我的……上次我把修复实验室的预算报给她的时候她眼睛都红了……” “……我去报告吧,”卡迈尔短暂沉默之后说道,“事故和失败是做研究必然会遇上的情况。” “但六天烧毁八个增幅器和两个大型魔能引擎就不一样了……”瑞贝卡仍然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她抬起头,看着这个用钢支架和预制板临时建造起来的大型“实验室”,感觉脑壳隐隐作痛。 这里是按照老祖宗吩咐新建的实验室,位于城郊,远离居住区,施行安全隔离制度和新操作流程,事实证明这样的安排确实大大提高了实验的安全系数,但实验的成功率……似乎一点都没变化。 “到底为什么呢,”瑞贝卡自言自语着,“怎么就总是卡在过载和干扰上呢……” 一名高级魔导技师看着最近一段时间记录下来的数据,开口说道:“根据测试,将魔网单元进行密集排列和多层重叠确实能大大提高输出,体积也可以塞进车头里,但随之带来的是增幅器组和斥力机关频繁过载和相互干扰——多层重叠的魔网所输出的魔力在稳定性和纯度方面很成问题。” “看样子要想让多层魔网具备实用性,首先要想办法解决每层魔网之间的干扰,”卡迈尔接着说道,“另外,动力机构起步时候的压力太大也是个问题,我们要想办法重新设计传动和变速机构,降低起步速度,同时降低魔能引擎的瞬时压力——之前两个魔能引擎就是瞬时压力太大导致机械损毁的。” “看来机械传动对于‘魔能列车’这种庞然大物是不合用的,变速装置根本扛不住那么大的冲击,”瑞贝卡摇着头,“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试试祖先大人提过一次的‘液力传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皱起眉来,因为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可是光减少魔能引擎的瞬时压力也不够啊……机械压力可以减少,增幅器和魔网承受的魔力压力还是没办法解决。” “符文阵列的魔力功率是刚性的……确实很难办,”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即便降低了魔能引擎启动时的负载,要维持它运转对增幅器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这是大部分魔导机械所面临的共同问题:不管魔导机械再怎么精密,功能再怎么复杂,它核心的本质,仍然是一个个“魔法阵”。 既然是一个个“魔法阵”,那么每个魔法阵启动一次所消耗的魔力就是固定的,这个法术的“效力”或许会受施法材料和环境的影响,但它消耗的法力却是一个固定值。 哪怕把魔能引擎的起步压力降低到最小,它运转时所需的魔力也会百分之百地如实反映在为其供能的增幅器和魔网单元上,有多少个斥力符文,就要消耗多少法力,没有丝毫折扣。 其结果就是魔能引擎的机械结构或许能抗住,但供能部分的符文该烧坏还是要烧坏,就像今天一样。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问题还不等解决,似乎就会冒出一连串新的难题,机械结构,材料强度,魔力干扰,各装置的负载……所有阻碍都堆在了一起,而且几乎理不出头绪。 简直是一座泥潭。 瑞贝卡看着眼前的奥术大师,突然忍不住问道:“卡迈尔大师,话说当年刚铎帝国的交通工具是怎么样的?按理说……那么庞大的帝国,肯定也需要类似魔能列车的大型运输工具吧?” 听到瑞贝卡的问题,卡迈尔不禁露出了回忆的颜色:“当年啊……当年我们并没有采用机械式的魔法交通工具,而是借用大型元素召唤物的力量来运输货物,比如召唤飓风使者和海浪使者,它们的力量强大到可以搬山运海……” 瑞贝卡听的一愣一愣的:“这……这么高等级的元素生物也能召唤和控制?你们怎么让它们帮忙的?” “很简单,缔结一次召唤契约给半吨深蓝魔晶……” “好了你不用说了。” 深蓝魔晶!半吨!!别说飓风使者了,怕是来个风元素领主都能跪着给你们刚铎人送货吧? 瑞贝卡惊叹着昔日刚铎帝国的土豪行径,但很快,眼前魔能列车项目所遇上的种种问题还是充斥了她的脑海。 侯爵小姐捂着脑门:“脑壳痛……” 卡迈尔看着这个天赋卓越却多少有些稚气未脱的姑娘,忍不住想要安慰一番,但在他开口之前,瑞贝卡却突然抬起头来:“其实我觉得吧……咱们眼前这个思路是不是有些不对?或者……可以换一换别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 “把动力集中在车头上看起来简单粗暴,但实现起来难度太高了,这些功率巨大的东西强行塞在一起本身就很不稳定,”瑞贝卡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她那奇妙的脑瓜飞快运转了起来,“卡迈尔大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还有一个方案,就是假如大功率车头造不出来,就把几个较小功率的魔能引擎分散到整个列车的几个车厢上,做成动力车厢……” “我记得这个方案遇上的是各个动力车厢的同步协调问题,”卡迈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认为……同步协调会比我们现在在车头上遇到的问题简单?” “万一呢?”瑞贝卡说道,“反正我们两套方案都做过计划,而且现在车头这套装置的关键部件也烧了,必须重新弄,那何不干脆多建立一个实验平台,把动力分散的方案也拿出来试试呢?当然,车头这边的动力集中方案也不会放弃,可以继续努力着,说不定两套方案还能互补一下,就找到突破口了呢!” 一边说着,这姑娘一边又寻思起来:“另外……我最近还在想,能不能用持续运转的减重法阵来减轻整个列车的负载……不过减重术属于范围生效的法术,具体怎么控制它的有效区域,防止列车转向时失衡还得好好考虑考虑……但我觉得这些说不定都是突破的方向。” 这真是乐观的想法。 然而看着瑞贝卡那充满热情的眼神,卡迈尔却发现自己也受到了感染——或许有些道理? “好,”这位古代奥术大师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把方案做好,我们明天一起去找赫蒂女士申请经费。” “……哎?不是你去么?” “一起去吧,”卡迈尔嗡嗡地说道,“你是整个魔能技术部的主管,项目发生重大变动需要你亲自去。” 大魔导师说的有理有据,义正辞严。 瑞贝卡不信也得信了。 ------------ 第五百四十四章 新实验室 塞西尔一级政务厅,赫蒂的办公室内,姑侄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卡迈尔则静静地漂浮在两人旁边,安静的仿佛一个灯泡。 “姑妈……这个就是全部预算要求了……”瑞贝卡觉得赫蒂的心情可能不是很好,然而她还是仗着头铁把自己折腾了一晚上的方案以及预算申请表递到姑妈面前,“理论上……只要实验室那边两个月不炸,第一季度您就不用追加资金……” 赫蒂眼角微微抖了一下:“你知道你六天炸了四次,总共炸掉八个增幅器和两个引擎试验机么?” 瑞贝卡缩了缩脖子:“但您当年不是说过么……失败是成功的基石,魔法师的研究之路总是伴随着失败的代价的……” 赫蒂捂着脑门:“我当时是不是还有后半句——理智的魔法师会找到尽量减少失败的道路,过于耿直的法师则基本上都穷死了。” 瑞贝卡一扬脖子:“没有说过啊。” “……”赫蒂无言以对地看着眼前的塞西尔女侯爵,然后在这姑娘单纯而执着的视线下叹了口气,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先把那份方案拿来,再让我看看。” “哦哦,好!”瑞贝卡赶快把手里的方案递过去,同时脸上已经绽放出笑容来,“我就知道姑妈您最好啦!” “先别急着高兴,我要仔细看看你们的方案才行,”赫蒂接过方案,头也不抬地说道,“别忘了,在成为首席政务官之前,我也是个法师——”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瑞贝卡制定的后续试验计划,并很快注意到了这套计划中并行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思路以及验证流程,这让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同时验证动力集中式和动力分布式两个方案,而且还要同时测试减重术对两种车体平衡的影响?” “是啊——您放心,人手我已经安排好了。” “不是人手问题……”赫蒂皱着眉,“你是不是有点太急迫了?” 瑞贝卡本身就是个行动力超强的姑娘,而且从小就有点做事不过脑子,看着这姑娘想出来的方案,赫蒂忍不住有些担心她会冒进,但看到跟瑞贝卡一同过来的卡迈尔,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瑞贝卡头脑容易发热,但卡迈尔大师脑神经都没了,应该不至于跟这孩子一起发热吧? “……我是有点急,但是没办法啊,”瑞贝卡听着赫蒂的疑问,倒是没有隐瞒什么,她大大方方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祖先大人已经和东境签订了开矿协议,白沙矿场那边的矿石要运回来可不容易。虽然可以先把矿石运到葛兰,再从葛兰装船顺着白水河运到内部工业区,但这中间仍然有很长的陆路要走,要按照祖先大人规划的采矿方式,哪怕有魔导车来运也不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露出一脸执着的模样:“所以我想在白沙矿的矿石严重积压之前解决列车的问题……哪怕造不出最好的,至少也要造出能跑的。” 赫蒂听着瑞贝卡说完,眼底不禁有一丝惊愕。 原来这孩子想了这么多么…… 怪不得先祖总是提醒自己不要总拿瑞贝卡当小孩子看,还说这姑娘只是性格活泼,实际上她所考虑的……一点都不肤浅。 “你的想法很好,”赫蒂轻声叹了口气,“先祖应该会很高兴的。这样吧,我先把经费批给你,但我也……” “哇!” “先别忙着哇,我还有几句话想提醒你,”赫蒂瞪了已经快要蹦起来的铁头娃一眼,“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哪怕造不出最好的,至少也要造出能跑的——在我看来,你们对魔能列车的预期目标可能有点高了,我们刚刚把魔导车造出来,你们就想造出相当于魔导车百倍牵引力的列车车头……步子太大了。要知道,如此大功率的魔法装置,所产生的可不仅仅是量变。我建议你们可以把魔能列车的目标定小一点——既然有了‘轨道’这种东西,哪怕用一辆魔导车拉着四五个车厢也已经远远超出了现在的马车车队,不是么?” 听到赫蒂的话,瑞贝卡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不甘心的模样。 但她必须承认,姑妈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当一套魔导装置的规模达到某种程度之后,它的机械压力、魔力负载、环境需求真的不只是量变那么简单。 看着瑞贝卡脸上的表情变化,赫蒂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拿起签字的笔,准备写上自己的名字。 从王室那边收到的预付资金……还没捂热乎呢,就要变成被瑞贝卡摆弄的爆炸物了。 塞西尔大管家心中一声长叹,审批经费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放置在办公桌旁的魔网终端机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伴随着灯光的闪烁,这突如其来的通信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瑞贝卡眼瞅着姑妈把签字笔放到了旁边,眼瞅着后者去打开通讯,然后眼瞅着老祖宗的身影浮现在通讯器上方。 房间中的三人立刻上前:“祖先大人。”“先祖。”“领主大人。” “赫蒂——啊,瑞贝卡和卡迈尔也在你那边,”通讯器中的高文很快便注意到了办公室里的人,“正好,不用再去找他们了。” 赫蒂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来魔导技术研究所一趟,我和皮特曼还有詹妮在这里等着你们,”高文露出一丝笑容,“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房间中的三人面面相觑,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卡迈尔突然反应过来:“我可能猜到是什么了……” 在抵达魔导技术研究所之后,卡迈尔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一间特别空出来的大型实验室内,数个银白色的座舱状魔导装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个个六边形的平台上,和原型机比起来,它们的结构明显更加完整、紧凑,并增加了一个可以从两侧合拢的外壳,在座舱下方,平台周围的地板上镶嵌着闪烁的符文基板,座舱后方则延伸出连接着平台与底座的神经索管道——除此之外,实验室内便只有在靠墙的位置有一些监控用的符文终端,并无多余的装饰和陈设,这让房间显得颇为空旷,同时也让房间中央那些银白色座舱显得更加神秘与醒目。 就如卡迈尔猜到的那样:在第一个“浸入式神经座舱”试机成功之后,更多的座舱被造了出来。 高文早已等候在其中一个座舱旁,身穿白色短袍的技术人员们正在靠墙的监控装置附近忙碌,皮特曼和詹妮两人则在那些座舱周围检查着神经索和符文阵列的工作情况,在卡迈尔等人进入实验室之后,皮特曼立刻转过身打着招呼:“啊,你们来了——来看看这些好玩意儿!” “这些……”卡迈尔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现场的情况,“已经完成了?” “在你们忙着研究怎么把引擎组炸掉的时候,我调整了这些座舱的神经索,”皮特曼得意洋洋地说道,“当然,还有詹妮小姐——符文阵列的部分是她调整的。” 瑞贝卡这时候已经满脸兴奋地绕着其中一个座舱转了好几圈,直到赫蒂忍不住轻声咳嗽提醒之后她才停了下来,这姑娘看着高文,眼睛睁得老大:“先祖,这些装置的外形是您调整的?” 高文笑着按了按瑞贝卡的脑袋:“其实也没太大调整——只是把座椅两侧增加了遮挡,并给它加了一个可以合拢的外壳而已。” 和当日的样机比起来,“能够合拢的外壳”就是眼前这些正式定型的座舱最大的变化。由于非植入式的神经索对大脑的“浸入”效果不如植入式神经索,使用者很容易在联网过程中受到外部干扰而“惊醒”,这是浸入装置最大的问题,对此,皮特曼以一个德鲁伊的思路出发,想了不少增加神经耦合、提高思维同步率的技术手段,但最终,高文还是想了个更简单粗暴的办法:加个盖子得了。 在加上这个“外设”之后,这些原本还有些像是座椅的东西,就真真正正更像个座舱了。 “这可真是简单却又有效的办法……”赫蒂带着浓厚的兴趣,又颇为钦佩地看着这些画风奇妙的魔法装置,她很好奇先祖是如何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的,但很快她便注意到了这些座舱的模样——长长的容器,人能躺在里面,上面还有个盖子…… emmmmm…… 塞西尔大管家产生了很有道理的有端联想。 当然,成熟稳重的赫蒂也只是这么联想一下,她可没敢说出来。 但现场有头铁的。 瑞贝卡当场就蹦到高文面前了:“祖先大人您是从您当年躺过的棺材里得到灵感的……哇!” 瑞贝卡被高文敲了回去,但现场每一个人都在这个傻狍子嚷嚷出来之后露出了默契的笑容。 “咳咳,”高文不得不轻咳一声,把现场气氛拉回正轨,“别说这些了,来做些正事吧。” 赫蒂好奇地看着他:“您叫我们来……是准备一起测试这些装置么?” “事实上已经测试完了,”高文说道,“脱机测试、连接魔网、连接永眠者心灵网络,都已经完成测试,今天我们进行正式连接。”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会和你们一同进入网络。” 高文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造出了第一批浸入式神经座舱,那么他在很早以前就制定好的某个计划也就可以实施了:把自己手下的实验人员并入网络,在那个现成的“虚拟实验室”里搞科研。 那个虚拟实验环境建成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由于始终只有他一个人能接入网络,实验空间所能产生的作用相当有限,虽然他确实是利用那里的虚拟环境折腾了一些蓝图出来,但在接触过这个世界本土的技术人员,从当地人身上见识到“异界人的智慧”之后,他早已认清了一件事:自己这个穿越者压根不是世界的中心,顶多能算个区域性的重心,他在很多方面都不可能和专业人士相比,尤其是技术领域的。那么大的虚拟空间,如果不能把领地上的专业技术人员接入进去,光让他一个人占着的话绝对是一种浪费。 好在,这个浪费终于要结束了。 但他还是要谨慎一些——技术人员是宝贵的,尤其是最值得信赖、能够接触机密的这些技术人员,更是整个塞西尔公国的至宝,他要防止这些人发生意外,防止这些人被永眠者一锅端掉,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跟他们一起接入网络。 到时候真遇上哪个永眠者不开眼或者太开眼发现了他们这些入侵者,大不了直接一个上下百万年砸过去,起码也能保证大家安全撤退。 ------------ 第五百四十五章 这才是新实验室 技术人员开始对浸入舱做最后一次检查和调试,赫蒂略有点紧张地站在分配给自己的座舱旁边,低声说道:“我是真没想到……某一天竟然要进入永眠者创造的世界……” “是虚拟世界,”高文在旁边说道,他看出了大孙女的紧张情绪,“怎么?很不安?” “有点,但更多的是……纠结,”赫蒂在老祖宗面前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坦然说道,“虽然我知道技术无分好坏,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可不仅仅是‘技术’那么简单,您说过,那是无数永眠者的心灵世界的投影和聚合,现在要去那地方……总感觉怪怪的。” 高文笑了一下,微微点头:“我理解你的感觉,不过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我们的神经链接技术刚刚起步,还没有能力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心灵网络,所以只能暂时‘借用’一下永眠者现成的网络,但等到技术成熟,我们自然会打造属于自己的虚拟环境——这么重要的技术,肯定不能永远指望着别人。” 赫蒂微微露出了宽慰的神色,高文则转头看向正漂浮在另一个浸入舱旁的卡迈尔:“怎么样?能连接么?” 卡迈尔的身边涌动着奥术能量的光辉,一道道跳跃的能量闪电在他的精确控制下不断扫过浸入舱内的神经连接点,浸入舱的底座中传来稳定的嗡鸣声,卡迈尔则略带喜悦地说道:“应该是没问题了……虽然我已经没了神经系统,却有了魔力之躯,通过直接读写神经连接点中的魔力波动,我可以和你们一样进入网络。” “真是不可思议……”高文上下打量着卡迈尔这幅非人的躯体,“魔力……它的奥秘真是越来越令人在意了。” 卡迈尔微微弯腰:“总有一天,我们会揭开它的秘密的。” 技术人员的报告声从不远处传来:“网络频率校准完成!”“神经索校准完成”“所有浸入舱已经可以使用了,大人。” 皮特曼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属于自己的座舱:“让我们开始吧。” 准备连接进入网络的人各自来到了分配给自己的座舱前,一个接一个地躺了进去,卡迈尔则是漂浮在装置旁边,以奥术电弧直接连接着座舱的各个触点。作为现场唯一一个不需要外置装置就能连接心灵网络的人,高文没有给自己准备座舱——主要是他对于那种长长的、人可以躺进去、上面还有个盖子的容器有点心理阴影——他直接坐在了连接平台旁边的一把普通座椅上,并对已经做好连接准备的众人说道:“我会先进入网络,你们在一分钟后连接,我们这次越过意识平层,直接进入虚拟空间——如果发现自己落点错误,或看到支离破碎的影像,不要犹豫,立刻断开连接,明白么?” “明白!” “好,”高文点点头,随后对身旁的空气说道,“做好护卫工作,有情况叫醒我。” 琥珀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好好好——不过说好了,下次要带我去那个什么心灵网络看看啊!” 众所周知,高文身边的空气如果放久了,是会长出琥珀来的。 高文微微眯起眼睛,伴随着一阵熟悉到已经完全适应的轻度眩晕感,他眼前的光影飞快转移、变幻、重组起来。 短暂的瞬间之后,他便抵达了自己在永眠者心灵网络中“窃取”出的那片虚拟空间内。 一望无际的平静水面在视野中延伸出去,无数整齐排列的巨大合金平台漂浮在水面上,无比宽广的碧蓝天空中,复杂而变幻的符号、公式、符文、机械结构与蓝图一如既往地浮动着,刷新着,而在这整个广阔空间的中心,则是高文为这片实验空间设定的“基准点”。 一片小型平台上,圆桌、座椅、茶点皆已备齐,老法师丹尼尔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圆桌旁,当高文出现之后,他立刻上前躬身致敬:“向您致敬,吾主。” 高文摆摆手,让丹尼尔起身:“你那边环境安定么?” “我已经专门安排了休息时间,在接下来的半天内都不会有人打扰。” “很好,他们很快就到。” 在片刻的等待之后,高文感应到了数个指向这片虚拟空间的连接信号—— 这片空间是他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底层开辟出来的,为了保证安全隐蔽,整个空间都进行了大量数据伪装和层层加密,只有掌握特定的心灵网络频率才能找到这个空间的正确地址,而想要接入这个地址,还需要得到高文本人的许可才行。 在确认每个信号的身份之后,高文开启了连接权限,下一瞬间,伴随着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光柱和大量刷新的符文,一个个身影浮现在这处小型平台上。 赫蒂等人在眩晕和失重感中摇晃了几下身体,随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几乎每个人都在惊讶中睁大了眼睛,瑞贝卡则更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哇!!!” “这真是……不可思议……”赫蒂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个宽广的水天世界,那些整齐排列的合金平台,天空中的公式和蓝图……这些在现实中无法见到的景象此刻就如此真切地呈现在眼前,每一样都是那般的清晰,清晰到她哪怕提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拟出来的,也忍不住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穿越了时空,进入了一个与真实世界平行的新世界。 在这一刻,她终于理解到先祖之前说的“虚拟现实”一词是什么意思了。 现场最淡定的或许就是皮特曼,因为在上一次测试中他已经去过永眠者的“意识平层”,还见到了一部分梦境之城,所以对虚拟世界中能有多么壮观的景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看着这里的景象只是略有些感慨:“真没想到,您已经建造了这么广阔的一片空间。” 一个看起来相貌普普通通,身材普普通通,衣服普普通通,甚至连发型和声音都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微微点头,评价道:“看起来很空旷。” 高文笑了起来:“毕竟是用来做实验的地方,不是用来住人的……等会,你是谁啊?” 赫蒂等人惊愕地看着这个站在他们之间的陌生人,詹妮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你是……卡迈尔?” “是我,”卡迈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抬起头摊开双手,“其实我是想还原出自己原本的模样的,可是……我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随后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露出个自嘲的笑容,但他也忘记了该怎么做出表情,于是干脆一挥手,那副中年人的外貌随之散去,在一阵能量火花的闪光中,以符文护甲片束缚而成的奥术之躯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还是用这副身体吧,多少习惯一些。” “会好起来的,”高文看着卡迈尔头颅位置的两点奥术光芒,“你可以慢慢适应,也可以慢慢回忆,使用得当的话,心灵网络对记忆力和精神力都有益处,或许这对你也有效。” “但愿如此,”卡迈尔嗡嗡地说道,随后转向了仍然站在一旁的丹尼尔,微微点头打着招呼,“那么,这就是您的另一位部下丹尼尔了。” “是的,丹尼尔,他位于提丰,非植入式神经索便是他的成果,”高文点点头,随后抬起手,开始依次介绍现场的每一个人,“这是卡迈尔,古刚铎帝国的传奇魔导师,古典法术和现代魔导技术的专家;赫蒂,我的血脉后裔,塞西尔的内政管理者;瑞贝卡……” 高文一个个介绍着,赫蒂等人和丹尼尔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带着一丝生疏感地互相打着招呼,这对于双方都是很特殊的体验——对赫蒂等人而言,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虚拟现实网络中与人建立交流和合作(或者说……交到网友?),对丹尼尔而言,这则意味着他终于见到了“域外游荡者”的“核心使者”,他终于进入了这个来自异域的不可名状之“神”所打造出来的势力的核心圈,他终于获得了……域外游荡者的真正信任。 当高文介绍到詹妮的时候,丹尼尔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女,满脸不可思议:“您就是詹妮女士?” 被一个足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法师如此称呼,詹妮顿时有点拘谨地摆着手:“你……你叫我詹妮就好。” “啊,好……”丹尼尔眨眨眼,“我有些激动了——符文逻辑学令我印象深刻,它几乎改变了我对符文和魔法阵概念的理解。” 看到詹妮略有些窘迫的模样,高文轻咳一声:“咳咳,那么你们已经相互认识了,就先坐下吧。” 丹尼尔赶快收敛好情绪,和大家一起在那张圆桌旁坐下——比起最初这个空间里只有高文和他两人时的那张圆桌,这张新的桌子大了许多,旁边也有着更多的座位,其中一把没有任何标记的暗红色靠背椅是高文的,剩下的每一张椅子上空则都浮现着每个人的名字,很显然,这是高文特意安排的。 丹尼尔认为这“圆桌”或许体现了域外游荡者的喜好——祂乐于和追随者们在一起,以讨论的态度来交流,而圆桌旁的座次则多多少少体现着追随者们和祂的亲近程度。 实际上高文就是按照家里吃饭的顺序排的——赫蒂离最近,瑞贝卡第二个,剩下的人要是来蹭饭了就往后排…… 落座之后,高文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能够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到我信任的亲信,你们相互之间也将是共同工作、需要相互依靠的同伴,在这里,除了个人隐私以及我认定的特别机密情报之外,其余信息皆应当遵从公开共享的准则。那么首先,我们要了解这片空间的本质——我对它的定位,是实验室。” 一个建立在虚拟现实基础上的实验空间。 一个在宏观上能够模拟九成九以上现实规律的地方。 一个能够验证各类技术构想,能够瞬间构建出实验环境,能够近乎零成本、无限次进行试错的实验室。 这是一个能够让任何技术研究者都欣喜若狂的地方! 随着高文逐一介绍这处实验空间的本质和功能,距离最近的几座合金平台上也随之开始了演示—— 巨大的零件凭空出现,结构复杂的魔导巨炮和魔能引擎几乎转瞬间就被组装起来,它们开始运行,开始在各种极限条件下接受测试,巨炮发射,引擎轰鸣,齿轮和杠杆飞转不休,一切都显得和真实世界无异……不,比真实世界还好!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她眼看到某个平台上的大型引擎在运转过程中发生了故障,随后平台上的一切事物便瞬间冻结起来,故障的引擎被放大,一部分结构变得透明,里面发生错位和断裂的零件在“冻结”的状态下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每一处断裂点和飞溅的碎片都清晰可见。 演示结束了,高文向后靠在自己的座椅上:“它的作用,就如你们所见。” 瑞贝卡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从来都无忧无虑、乐观活泼的头铁姑娘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极端巨大的震撼。 她看了一眼卡迈尔,尽管看不懂对方的脸色,但她可以肯定,对方也是同样处于震惊之中。 这位古代大魔导师轻声感叹起来:“七百年……看来并不是所有技术都在衰退啊。” “咱们可以用这个测试魔能列车!!”瑞贝卡兴奋地对卡迈尔说道,“而且还可以两个方案同时测试!这回炸多少次都不用怕啦!!” “还有新的符文阵列,”就连一向腼腆的詹妮都兴奋起来,“成百上千的符文阵列也可以很快完成测试!而且还不用担心损耗和安全问题!” 赫蒂看了看瑞贝卡,又看看詹妮,这位塞西尔大管家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那我是不是就……不用给你们批经费了?” 审批经费的手,突然停止了颤抖。 ------------ 第五百四十六章 起源实验室 显然,每一个从事研究的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片虚拟空间的意义所在。 事实上创造了这个虚拟世界的永眠者们,也相当清楚它的价值——尽管高文平日里总是调侃嘲讽说那些邪教徒创造了这么个心灵网络却只知道在里面做白日梦,但从丹尼尔传递过来的种种信息来看,永眠者们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心灵网络进行技术研究,唯一的问题是——永眠者创造了这个“实验环境”,却并没有摸索出与之配套的研发模式。 在技术发展的历史上,此类“适配滞后”事件比比皆是——刚铎星火年代,帝国学宫一位首席魔导师曾创造出能够同时接收十二个输入指令的心智核心,但他终生没有找到这种心智核心的用武之地,直到星火年代下叶,这位魔导师的学徒之一才发明出“魔偶共时编译法”,并将其应用在心智核心上,从而创造了刚铎帝国最引以为傲的铁人兵团。 与之类似的,还有安苏122年法奥爵士创造出的震荡水晶,人们在八十年后才意识到它可以用在晶体共鸣器上,安苏455年托帕里斯伯爵制造了第一个风鸣之环,直到安苏496年一位王家法师发现风元素高频共鸣现象之前,这种极端重要的“元素感应器”一直被用于演奏宫廷音乐中的高音部分…… 相比起发明产物,发明出做出发明的方法,创造出做出创造的方法往往更加困难,但它一旦成型了,便意味着技术的极大进步即将到来——高文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知道这种方法是存在的。 隔壁的提丰帝国也意识到了这种方法的存在,那位罗塞塔大帝一手打造出“帝国工造协会”就证明他找到了路子,找到了主动做出发明的路子,但提丰的成功是建立在几十年的积累上的,他们的人才数量和人民思维方式已经允许“帝国工造协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安苏却没有这个条件——它的人才数量、技术积累、人民思想基础都不够。 所以高文只能取巧,只能自己强行建造起类似的研发系统,他成立了魔能技术部,建造了符文研究院、魔导技术研究所、机械制造所以及各类设计局,而现在,他还要把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也挖过来,变成自己的实验室。 只有这样,他才能弥补塞西尔公国和提丰之间的差距,把自己这边底子薄弱的负面因素消减到最小。 瑞贝卡等人在兴奋地讨论着这座实验空间未来的应用方向,赫蒂则高兴地一个人计算着这样一来可以省下多少预算,高文也没出声,他默默地在旁边等了一会,直到瑞贝卡等人的兴奋之情稍退,他才轻咳两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先不要这么激动,关于‘虚拟现实’,我还有几点需要提醒你们。” 詹妮第一个冷静下来,她微微低下头:“您请讲。” “首先,这里虽然确实能模拟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实验环境——甚至是大部分实验环境,但它的模拟仍然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高文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永眠者毕竟不是真的创造了一个世界,心灵网络的计算能力有限,它输入的现实世界参数也有限,所以不要百分之百相信这里的模拟结果,要把它视作实验手段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其次,永远不要忘记技术领域中的‘未知’。这处实验空间对目前我们所了解的世界或许能做到大部分还原,但对于我们所不了解的世界——比如元素的世界,灵魂的世界,暗影界和幽影界——这些世界的规律不一定还会依照常识运转,因此要时刻做好在虚拟空间中的实验结论和现实世界不符的准备。” 高文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些——尤其是第二点。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也存在“微观领域和宏观领域的物理鸿沟”,但他相信类似的鸿沟一定存在,只要技术还在向前发展,哪怕是现在最先进的符文逻辑学也终有一天会遇上现有理论无法解释、无法理解的情况,在进入那个新的领域之后,经验会失效,公式会失效,虚拟现实也会失效,但技术人员的科学思想……不能失效。 符文逻辑学和魔导技术都还太年轻,却又发展的太快,它或许已经经历了一些挫折,但它距离成熟还太远,为了防止这个冲劲十足却又缺乏磨练的新事物有朝一日被挫折打垮,甚至坠入神学和虚无主义的深渊,他必须提前打好预防针。 瑞贝卡和詹妮有点愣神地听着高文的话,随后理解了高文的用心,瑞贝卡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的,祖先大人。” 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已经初步设置过这个空间的虚拟环境,为它预设了一些东西,之后我会把它们的用法告诉你们,而关于在心灵网络中操纵实物、创造新实体之类的知识,丹尼尔会告诉你们。” 丹尼尔深深低下头去:“这是我的荣幸。” 高文呼了口气,随后视线投向远方:“那么最后,这里应该有一个新名字。” 他的目光在那无尽宽广的水面和澄澈的天空扫过,在那空旷无垠的地方,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新设备、新技术在这个实验空间中诞生的景象。 “这片空间,就叫做‘起源空间’吧,而今后在这里建立的实验室,便叫做‘起源实验室’,”他说道,“这将是一个新的技术起点,希望你们每个人都善加利用这里。” “这真是个好名字,”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们必不会辜负您的重托。”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丹尼尔:“那么,起源空间和起源实验室的问题就先讨论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谈谈提丰最近一段时间的变化。丹尼尔,说说你的工作吧。” 这一刻终于到了。 在域外游荡者和他的众使者中间,以使者之一的身份汇报工作的时刻。 丹尼尔的心不禁有些激动起来,但很快他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并微微垂首:“是的,吾主—— “依照您的命令,我在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接触符合要求的小贵族以及新兴商人群体,并已经成功拉拢、说服了不少人,其中较有影响力的是…… “如您所料的那样,罗塞塔?奥古斯都皇帝的多项政策都在向着新兴行业倾斜,同时也在大力鼓励新技术、新事物的出现和应用,他大力嘉奖了安格雷织布机的发明人…… “上层贵族对安格雷织布机和纺织厂态度冷漠…… “皇帝最近发布了新的命令,要求明年修建更多的道路,主要是连通帝国南北两地,同时命令拓宽运河……” 就如高文预料的那样,技术的发展将促进各类新产业的诞生,而新产业对于提丰的小贵族而言将是重新获得财富和政治地位的绝好机会——这些小贵族是在帝国改制过程中损失最大的群体,他们急需新的机遇回到帝国政局中,而成为“资本家”就是他们最好的道路。 另一方面,仍然保有大量政治资源和财富,本身就未曾离开过帝国权力中心的大贵族们由于缺乏小贵族那样的“急迫性”,他们对这些新兴产业的反应速度就会慢很多。 这两个群体注定会产生割裂。 而在新兴商人依靠资本入场,和小贵族融合成为一个新的群体之后,这种割裂将变得更加混乱。 至于罗塞塔?奥古斯都对各种新技术、新事物的支持,对新式工厂的扶持,对道路运输的推动……那是他必须去做,也不得不做的事。 现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丹尼尔汇报的这些有什么意义,比如瑞贝卡和詹妮就在大眼瞪小眼,而那些听懂了的——比如赫蒂和高文,则都带着极为认真的神色。 “你做的很好,”高文在丹尼尔汇报完之后说道,“这么说,你已经在提丰的贵族议会中拉拢了最初的投资者……你的行动引人注目么?” “不会引起额外关注,这就是提丰上层社会的运转规则,我在做人人都会做的事,”丹尼尔说道,“像我这样曾经在皇家法师协会中地位较高,但中间又长期缺席的人,返回帝都之后重构人脉是很正常的。” 高文思索着,接着又问道:“据我所知,提丰目前主要的燃石酸化工厂都是在北方吧?” 丹尼尔不知道域外游荡者为何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是的,大部分燃石酸化工厂都在北方,南部地区最近几年虽然也在推广,但丰饶之尘的生产和运输条件都很苛刻,燃石原材料又大多来自东北海岸线,因此它在南方推广非常缓慢。” “另外刚才你提到一件事——提丰的主要棉花产地都在南部?” “是的,提丰有将近七成的棉花是南方种植园产的,不过只要纺织厂运转起来,北方地区就势必大规模地改种棉花——仅仅依靠南方的棉花,是肯定不够工厂消耗的。” 高文抬起眼皮,露出一丝微笑:“但南方人目前并不知道这一点,不是么?” “……您的意思是……” “你有能力在提丰南部传播消息么?” “我并不认识南部地区的贵族议员,”丹尼尔说道,“不过……我相信永眠教团中肯定有不少成员是来自提丰南部的,因为永眠教团最初起源便是在提丰南部地区。” “永眠教团?”高文微微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真忽略了这个思路——丹尼尔同时是他安插在提丰和安插在永眠教团的间谍,但很多时候他都把丹尼尔的这两个身份分开来思考,然而实际上……这两个身份或许可以同时发挥作用…… 邪教徒也是需要生活的,绝大部分中下层的信徒并不能百分之百地投身在宗教活动中,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也有自己的产业和工作,比如商人,比如猎户,比如……提丰南部的种植园主。 新的想法迅速成型,高文略一沉吟,说道:“很好,那你就在永眠教团中散播消息,用比较自然的方式把消息放出去——描述一下纺织厂,让人们知道,提丰北方很快就需要大量的棉花了。” 丹尼尔迅速反应过来:“您是想……让南方的棉花种植园盲目扩大规模?” “在初期,他们并不是盲目扩大规模,因为北方的棉花哪怕现在就开始种,要能够供应工厂消耗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南方的棉花种植园肯定会首先获利颇丰,但等到他们把这些赚到的利润全部用于扩大种植园之后……提丰北方的棉花应该也就能供上缺口了吧,”高文看着丹尼尔的眼睛,“就如你刚才所说的,主要的燃石酸化工厂……都在北边。” 丹尼尔迎着高文的目光,突然间,他领悟了域外游荡者的意图。 在一阵寒意中,他低下头去:“遵照您的意志。” (推书推书,书名《明日之劫》,应该不少人都听过吧,熊狼狗的新书。玄幻分类,脑洞清奇,气氛轻松,书荒的可以看看,我个人感觉很好看。) ------------ 第五百四十七章 地震? 社会的变化是复杂的,但从另一方面看,它在特定时间段、特定条件下的变化又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如提丰皇帝的变革注定会触动土地贵族的利益,就如工业的出现必然会催生以机器工厂而非土地为资本的新兴阶级,就如投身资本的小贵族必然会和大贵族产生割裂,旧式的原料产地必然会遭到工业集团的剥削……这一切都是一个完整的链条,哪怕没有任何人去推动,它们也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只要找准这些链条的关键点,只要轻微地推那么一下……一切就都会陡然加速。 丹尼尔要做的,就是在这些关键节点推一把,或者稍微引导那么一下,从而以最小的力取得最大的成果。 但即便这样,要依靠老法师一人之力来影响整个提丰的发展进程仍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高文有必要确认丹尼尔是否能顺利完成这些大胆的计划。 面对“域外游荡者”的质疑,丹尼尔没有隐瞒自己在提丰国内的人脉和影响力:“虽然我远离提丰帝都多年,但我在皇家法师协会的人脉还有不少可用……部分帝都贵族和我有旧交情……不少爵位较低的贵族热衷于和皇家法师协会的无派系法师拉近关系,我在返回帝都之后已经和他们中的不少人建立了联系……” “做的不错,”高文微微点头,“就如我曾告诫你的,你要经营起自己的势力,我要你做的事情,远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 “我一直谨遵您的意志,”丹尼尔立刻低下头,随后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道,“吾主,关于增加人手方面,我有事情向您汇报。” 高文点点头:“说吧。” “我的学徒玛丽,我认为她已经通过了考核,”丹尼尔谨慎地说道,“她在数理领域天赋很高,您赐予的知识她已经掌握大半,而且她的忠诚也可以保证,我认为她符合您的要求。” 高文略微沉吟起来:“玛丽么……你确实提到过她。” 他知道丹尼尔的几个学徒,尤其对那个叫做“玛丽”的学徒有些印象,在很早的时候,他就说过要老法师从学徒中遴选人才,传授数理知识,以期能够增加可用人手,而那个叫做玛丽的女法师,似乎是丹尼尔最满意的一个。 “既然如此,那就在下次会面的时候带她来见我吧,”高文做出了决定,“也正好,我们现在掌握了非植入式的神经索技术,可以让人在不进行神经改造也不使用永眠秘术的情况下接入网络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挥手,在圆桌上空立刻便浮现出了浸入式神经座舱的全息投影,与之配套的蓝图和详尽的技术资料也随之浮现在投影四周。 瑞贝卡颇为得意地说道:“我们就是利用这个连接进来的。” “这就是……”丹尼尔定定地看着那漂浮在半空的全息影像,在这一瞬间,不知多少复杂的情绪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就是非植入式的连接技术,可以让不具备永眠者天赋的人也能进入心灵网络的技术。 他想起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躯体,想起了那些让自己变得和怪物一样的植入式神经索,想起了那曾经几乎将他逼疯的后遗症,那些幻觉,那些刺痛,那些令人发狂的噪声…… 神经索扎根在脊髓中,连接在大脑上,他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那些神经索了。 但他的“非植入式神经索”,终于是成功了。 他的思路,他的理论,他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至少,玛丽不用像自己一样,在脊椎和脑干之间开那么多洞。 “全部资料都在这里,我也会把它们存储在这个安全空间里,方便你随时调用,”高文的声音把丹尼尔从思索中惊醒,“这上面的一些零部件是利用塞西尔的机器制造的,你那边没有对应的加工设备,但我标注了详细的加工条件,我相信你作为一个高阶法师有能力把它们制造出来。” 这便是超凡领域的好处——虽然机器优势颇多,但超凡者们只要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往往也能徒手做出符合工业要求的产物,最起码在工业发展的早期阶段,超凡者们要想手搓几个齿轮杠杆,甚至手搓几台引擎、手搓一辆魔导车都是有可能的。 丹尼尔恭敬地低下头去:“我必不会令您失望。” …… 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内,琥珀颇为无聊地坐在高文旁边的椅子上,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匕首一边观察着那一个个正处于闭合状态的浸入舱,偶尔还扭头看一眼旁边沉睡着的高文,最后实在忍不住嘟囔起来:“这帮人怕不是要睡死过去哦……” 一个带着微微金属颤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是不可能的,生命侦测符文显示这里每一个人的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琥珀抬起眼皮,看到一个直径一米多的银白色滑稽蛋正飘飘忽忽地在几个浸入舱之间检查着设备情况,她撇了撇嘴:“瞎说,卡迈尔那边的生命侦测符文就是暗的。” 尼古拉斯蛋转身看了一眼正静静漂浮在浸入舱旁、以十几道奥术电流和浸入舱保持着连接的古代魔导师,发出嗡嗡的声音:“但卡迈尔本人是亮的啊。” “你这球真是在不该严肃的地方严肃,白瞎你这幅笑脸了,”琥珀忍不住翻个白眼,随后略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铁球星人,“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感觉遗憾么?” 尼古拉斯蛋不明所以:“遗憾什么?” “这些装置的很多零件都是你亲自造出来的,但你自己却没办法使用它们,”琥珀说道,“就连卡迈尔都能直接通过感应魔力的办法接入网络,你却不行……这不遗憾么?” 尼古拉斯蛋略微沉默了一下,左右晃动着身体:“没办法的事——我的生命形式太特殊了,我根本没有所谓的‘神经系统’,也感应不到什么魔力波动,做出神经索的时候皮特曼就在我身上试验过,我对那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哦?” “我知道那个心灵网络里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尼古拉斯蛋微微降低了自己的高度,“那是人类梦境中的世界吧……但那是人类的梦境,不是我的。我的那个世界不在这里,也不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梦里。” 这个世界有着暗影界,有着幽影界,有着元素世界和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外层空间,对于能够接触到这些知识的人而言,“异域来客”并不是个不可想象的概念,但即便如此,尼古拉斯蛋这样完全超出常识的生命体仍然是不可思议的,当初领地刚刚建立,为了防止引起外界过多关注,高文给这个铁球星人安排了“古代魔导师”的身份,但这也只是对外的公开说法而已,对于塞西尔的高层,对于已经得到高文信任的核心人员,他们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尼古拉斯蛋的来历的。 一个奇妙的异域来客。 琥珀看着这位异域来客,突然忍不住问道:“话说,你要不要找个伴啊?” “……啊?” “你不孤单么,”琥珀的思维已经发散开来,“要不我跟老粽子说一声,给你找个伴吧……” 尼古拉斯蛋整个球都有点震惊:“你上哪给我找个伴去!?” 琥珀张嘴就来:“用车床车一个……” 尼古拉斯蛋:“……等会,我想你有哪搞错……” 然而琥珀比比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停下的;“对了,你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啊?” “不是,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我在机械制造所的日子也挺充实……” 琥珀这时候却已经自顾自地兴奋起来,这个容易间歇性亢奋的半精灵突然就对尼古拉斯蛋的个人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话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男球,但仔细想想,你们分男女……”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晃动突然传来,终于打断了这只鹅的持续比比。 而伴随着这阵轻微晃动的,还有从不知多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的轰鸣声。 琥珀第一个反应过来,作为潜行者的她对任何轻微的晃动都格外敏感,而紧接着响起的声音更是让她的耳朵都支棱一下子竖了起来,尼古拉斯蛋的反应则慢了一些:他漂浮在半空,并不能很好地感应到地面的震动,所以直到声音传来他才好奇地问道:“好像有点动静?” “地震了么……”琥珀已经站起身,她的耳朵灵敏地在空气中抖动着,不断转向各个有微弱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手已经放在了高文肩膀上,准备随时把后者叫醒。 但震动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那低沉遥远的声音也很快就停了下来。 “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而且已经停了,”琥珀看了尼古拉斯蛋一眼,“你在这里看着,我去联系一下哨站。” 精灵的敏锐听力让她判断出最后的动静是从南方传来的,这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尼古拉斯蛋没有废话:“好。” 琥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空气中,但她并没有离开太远——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内便设置有通讯用的魔网终端机,她来到了最近的终端机房,随后直接呼叫了设置在黑暗山脉中的监视站。 终端机上空浮现出监视站的景象,一名高高瘦瘦的士兵出现在全息投影上:“这里是黑暗山脉一号哨所,向您致敬,琥珀局长。” “哨站,你们那边有情况么?”琥珀立刻问道,“这里刚才感到震动。” “是,我们正要汇报——在黑暗山脉南麓,黑森林边界刚才有异动,可能是地震或山体滑坡。” “只是黑森林那边?宏伟之墙没动静?” “宏伟之墙一切正常,日轮观测也一切正常,魔力环境一切正常。” 琥珀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地震或山体滑坡?但我怎么觉得还听到了仿佛爆炸一样的动静……” “这里也听到了,但看不见爆炸源,可能是被山势阻挡。另外,一名哨兵看到西南方向有不明闪光,但无法确认。” “……我明白了,”琥珀呼了口气,“先不管那是地震还是山体滑坡,总之提高警惕,盯着宏伟之墙,我会把情况报告给领主的。” ------------ 第五百四十八章 再次目击 从心灵网络中脱出之后,高文第一时间便接到了琥珀的报告。 “……基本上就这么个情况,”半精灵小姐在汇报最后说道,“目前宏伟之墙的情况一切正常,也没有畸变体靠近的迹象,似乎仅仅是黑暗山脉南麓和黑森林交界处发生了坍塌——由于山势影响,哨站看不到具体情况。” “……我明白了,”高文略一沉吟,点头说道,“密切注意宏伟之墙的情况,另外安排忤逆要塞内的安保队伍巡视一下要塞南部,如果真是山体坍塌,忤逆要塞南部走廊可能会受到影响。” 安排完这些之后,高文没有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多做停留,而是以需要休息为由直接返回了领主府。 回到环境较为安定的书房之后,他立刻便呼叫了脑海中的卫星频道。 特殊的太空俯视视野浮现在脑海中,来自轨道监控卫星的画面呈现在高文“眼前”,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套古老的系统,把监控焦点对准了黑暗山脉南麓和黑森林交界的位置。 他寻找着山体滑坡或地震留下的痕迹,过于老旧的卫星系统艰难地运转着,不甚清晰的画面上呈现出一片缓缓移动的腐烂废土的影像,在数分钟的扫视和艰难对比之后,他的视线突然停了下来。 那里有东西,在塞西尔城指向正南方的延长线上,在黑森林范围内,有东西,但并不是什么山体滑坡、山岩塌方或者地震留下的残迹,而是一片看起来像某种冲击坑的痕迹。 镜头拉近之后画面并不够清晰,而且腐烂深沉的废土背景色也导致想要分辨出画面细节极为困难,但高文还是能看到那一片环形区域周围放射状的褶皱以及冲击坑周围向外倒伏的巨人木——能将数十米高的巨人木整齐摧断,这说明冲击极为强烈,而从半空中尚未散尽的烟尘判断,那冲击坑正是不久前才出现的。 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什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高文惊愕地看着那规模巨大的冲击坑,尽管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种形态的冲击坑不是魔潮造成的。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能够立刻前往现场,去调查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冲击坑的位置却在黑暗山脉南麓——要翻越这道宏伟的山脉,直抵魔潮腐化的最前沿,那个位置太危险了。 尽管随着领地发展步入正轨,手上掌握的力量逐渐雄厚,高文已经在考虑对刚铎废土采取较为积极的行动,也制定了一些在黑暗山脉南麓建立观察站或前进基地的方案,但很显然,这些计划也只是计划而已——就目前而言,塞西尔公国还没有做好翻越黑暗山脉的准备。 士兵携带装备从陡峭险峻的山脉南麓行走,中间要穿过大片结构脆弱的腐化山道以及有毒的魔化植被覆盖区,下山难度极高,不管是携带物资还是呼叫后方支援都极为困难,一旦遇上危机,几乎难以生还…… 不过也可以不出动士兵,派几个顶级精锐过去,或者自己亲自去一趟也可以——传奇强者在黑暗山脉南麓还是可以活动的,只不过……那个冲击坑值得冒这风险么? 高文思付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冲击坑让他非常在意,但就在这时,另外一样事物却突然闯入了他的监控视野。 …… 稀薄的云层飞速从两旁掠过,寒冷的气流被巨大的双翼切割开来,呼啸着吹过被鳞片覆盖的庞然身躯,拥有蓝色鳞片的成年巨龙在高空盘旋着,在她那硕大的、仿佛宝石般的眼睛中,倒映着下方那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景象。 腐化的山岩层层叠叠,各种各样扭曲变异的魔化植物在岩层之间肆意生长,土壤呈现出不详的紫黑色,并在其上浮动着一层稀薄的雾气,这片被混沌魔能腐化的区域从黑暗山脉一路向南延伸——黑森林,带状平原,宏伟之墙,最后是刚铎废土——一直蔓延到那可怕的深蓝魔力风暴中,那是连巨龙都会感到畏惧的地方。 巨龙鼓动双翼,在空中调整了一个角度,她的视线扫过黑森林边界,一个规模巨大、仍然在冒出烟尘的冲击坑出现在她视野中。 她在高空悬停下来,开始呼唤晦涩古老的龙语魔法,伴随着魔力涌动,淡金色的符文光屏随之浮现在空中,法力护盾隔绝了外部呼啸的风声,为通讯准备出了安定的交谈环境。 从巨龙口中发出了女性的声音:“已抵达坐标,黑暗山脉南部,目击到坠毁坑,规模很大。” 淡金色的符文光屏表面跳动着复杂的符号和线条,略有失真的声音从光屏中传来:“……收到……请抵近观察。注意安全,那里很靠近魔能污染区,别掉在里面了。” “知道,我会小心的,”蓝龙略有些大大咧咧地说道,“其实这地方离真正的污染区还挺远的,我觉得往南边飞一飞应该也……” 蓝龙话音未落,光屏中立刻传来了严肃的声音:“不要做多余的事——你忘记上次的教训了么?” “上次那又不是我的错,而且我只是迫降没瞄准好么……” “评议团对你的坠毁式迫降印象深刻,但短期内我们并不打算再观赏一次了——请把精力放在眼前任务上。” 蓝龙左右晃了晃脑袋,似乎颇为不耐烦的样子,随后她切断通讯,双翼猛然挥动,开始飞快地降低高度。 黑森林边缘,一片巨大的冲击坑中仍然烟尘滚滚,之前爆发的强大冲击力将巨坑周围的大片植被掀飞了出去,并在坑边缘留下了大片大片放射状的龟裂纹,而在巨坑中央,烟尘弥漫的最深处,一团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仍然炙热。 狂风骤然吹起,驱散了冲击坑底的烟尘,蓝色巨龙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道沉重的落地声,那庞大的身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冲击坑内。 “我还是挺稳的嘛。” 蓝龙轻声低估了一句,随后迈开脚步,来到了冲击坑底,来到那团仍然炙热的金属残骸前。 那是一个长度约有两三米、直径不到半米的合金装置,尽管它经历了冲入大气层的超高温和坠地时的可怕冲击,残骸的基本形状却仍然完好,其大致呈圆柱体,两端已经断裂,从断口中延伸出来许多已经烧焦的线缆和管束,而圆柱体表面,则还能看到一些凸起结构——种种特征表明,这块残骸是从一个更大的个体上剥落下来的。 “……唉……果然……” 蓝龙口中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她伸出巨大的爪子,抓住了那个仍然带有惊人热量的合金装置。 “回收残骸。” 巨大的双翼鼓动着空气以及空气中的魔力,将巨龙庞大的身躯带到了高空,在抵达信号传输高度之后,她首先原地盘旋了一会,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向更远的地方探查一下,但犹豫片刻之后,她还是打开了通讯。 淡金色的符文光屏再次浮现在空气中,从符文光屏内传出略带一丝急促的声音:“情况怎么样?东西确认了么?” “坠落物已确认,是辉光一号站或辉光二号站上脱落的碎片,看起来很像是引力校准器的一部分——它在坠落的时候恐怕还在工作,坠地瞬间释放出的巨量能量在这里炸出了一个规模惊人的大坑。唉,还真被学者们说对了。” “果然是辉光空间站么……”符文光屏内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起航者留下的装置……一个个都要抵达寿命极限了啊。” “总有一天会坏的,咱们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么。” “做好心理准备和做好准备可不一样,”从光屏中传出无奈的声音,“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起航者留下的遗产可能会在这一季周期结束之前就大量损毁,但直到现在,本季文明的各个种族仍然看不到丝毫破局的希望……” 蓝龙沉默下来,她在高空的狂风中悬停着,似乎无言以对,但半分钟后她突然打破了沉默:“也不一定。” “嗯?” “或许这一次有转机。” 光屏中传出的声音顿时有些惊讶:“转机?你说哪个……可别说是那些精灵或者远海里的那些海妖啊,那些精灵的传承早已经中断了,那些海妖……天知道那些海妖整天都在想什么。” “不是他们,是人类,”蓝龙左右晃动着脑袋,“严格来讲,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类所建立的国度……似乎有些意思。” “那个叫高文?塞西尔的人类?”光屏中的声音略有一些意外,“啊,他的复活令人印象深刻,而且他的发展确实出人意料……但你从他身上看到了破局的希望?你确认?” “不确认,但有一个现象我说出来你可能会吓一跳,”蓝龙说道,“在他的塞西尔公国,圣光的力量正在发展,但圣光之神的力量……却在减退。” “……难以置信!” “但这是真的。”蓝龙笃定地说道,可就在她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股奇特的心悸感却突然打断了她。 在某种超出人类理解的直觉作用下,蓝龙立刻确定了这股心悸感的来源,她猛然振翅离开了悬停的位置,随后一边盘旋一边努力仰起头,看向高空。 “不会吧,又来?!” 光屏对面的龙听到了蓝龙的喊叫,马上询问情况:“发生什么了?!” “又是来源不明的窥探感……来自正上方!”蓝龙在高空横冲直撞,语气颇有些抓狂,“该死……我还是觉得那是从卫星方向传过来的……你们真的确认起航者没回来?” “完全可以确认——总之你需要尽快离开当前位置。甩开追踪,前往西部聚合点,会有族人在那里接应你。” “我倒是想甩开……”蓝龙一边拼命改变着自己在空中的飞行轨迹一边嚷嚷着,“关键是甩不开……该死,恐怕我又要表演一次那个了……” “啊?!你可要想好……” “没什么要想的了,犹豫,就会坠毁——我觉得我这次肯定能成功。” …… 高文略有些疲惫和沮丧地切断了卫星连线。 又跟丢了。 与上次如出一辙的情况:在持续监视了一段时间之后,巨龙便察觉到了来自外太空的窥探,随后ta以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机动方式迅速改变了飞行方向,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但有一件事高文可以肯定:这一次出现的巨龙,和上一次在监控缔约堡时他所看到的,应该是同一头。 (呦!!) ------------ 第五百四十九章 侦察 巨龙的出现,让高文对黑暗山脉南麓那片神秘的冲击坑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显然能引起巨龙的注意——那么上一个引起巨龙注意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被魔潮污染的塞西尔。 退出卫星连线模式之后,高文静静地在书房中思考片刻,随后命琥珀去叫来了赫蒂和拜伦。 当听到高文准备亲自去黑暗山脉南麓查探情况之后,赫蒂顿时被吓了一跳:“您要去山脉南部?!” “那边发生的事情让我很在意,”高文没办法跟现在的赫蒂解释什么叫卫星监控,只能这么说道,“宏伟之墙过载还是在不久前发生的事,现在废土附近又发生了新的变动,我们必须搞清楚情况。” “但那边太危险了,”赫蒂忧心忡忡,“越过黑暗山脉,便等于直面废土……” “我面对过,不止一次,”高文打断赫蒂的话,“而且即便越过黑暗山脉,也不等于进入了废土范围——这中间还有黑森林和带状平原。严格来讲黑暗山脉南麓仍然属于‘文明疆域’的一部分,以我的实力,再带上一队精锐,要在那边活动是没什么问题的。” 看着高文坚决的态度,赫蒂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没办法劝阻了。 先祖做事一向深谋远虑,他对这件事如此在意,背后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理由。 但就在赫蒂准备点头,高文准备和拜伦讨论一下人手事宜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书房门口方向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老朋友,恐怕你暂时不必翻越山脉了——忤逆要塞里有些情况。” 高文抬起头,看到索尔德林正站在那里。 …… 当“地震”发生之后,索尔德林立刻收到命令,他带领一队精锐钢铁游骑兵进入了忤逆要塞,沿着要塞主廊向南检查,以确认这座古老的刚铎建筑是否受到了山体震动的影响。 事实证明,这个命令不但及时,而且非常有必要。 依靠现代化魔网系统驱动的魔晶石灯照亮了古老悠长的要塞长廊,高文带着琥珀、拜伦与赫蒂,跟着索尔德林向要塞的南部深处前进着。 一队全副武装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与他们同行,而在走廊两旁,还可以每隔一段距离便看到站岗的哨兵,越是往要塞南部移动,路上的岗哨就越多。 “地震发生之后,忤逆要塞兵工厂的负责人发来报告,说是从南部大长廊传来巨响,”索尔德林走在高文身旁,一边走一边语气沉稳地说道,“在南部几个作业区的工人也听到了巨响,而且有明显震动,我担心整个南部区域垮塌,便疏散了这一区域的工人,并沿着主廊一路检查……” 悠长的走廊渐渐到了尽头,一扇格外沉重、巨大的隔离门呈现在每一个人眼前。 这是忤逆要塞的南部隔离门,在这道沉重的大门对面,便是被称作“暗影实验场”的巨大洞穴,高文还记得这个地方——就是在这里,琥珀通过暗影界跳跃抵达缔约堡,目睹了弗朗西斯二世遇刺的现场,也带回了埃德蒙王子和万物终亡教徒暗中勾结的关键证据。 由于要塞其他地区的开发和探索还没有完成,目前的“暗区工业区”也暂时用不到这么大的地方,所以在那次事件之后,“暗影实验场”就暂时被封存了起来。 索尔德林来到暗影实验场的大门前,激活了大门的魔力机关,伴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械运转声,新安装的魔力机关驱动着沉重的隔离门缓缓向两旁打开,门对面的情景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说实话,我当时也被吓了一跳。”索尔德林说道。 大门对面,宽广的洞穴中浮动着一层稀薄的雾霭,在高文的视线尽头,洞穴的南部正洒进一片天光——那里有一道极为广阔的开口,天光和薄雾显然就是从那里透进来的。 “可能是山体坍塌导致的——之前那次‘地震’引起的二次坍塌,一部分山岩剥落了,把原本封闭的暗影实验场洞穴和外面连通了起来,”索尔德林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渗透进来的雾气有微弱的魔潮气息,但好在非常稀薄,属于已经衰退到近乎无害的‘边界雾霭’。” “……黑暗山脉南部……”拜伦目瞪口呆地看着洞穴尽头的那道裂口,喃喃自语,“老天爷啊……竟然被打通了……” 琥珀也是同样的目瞪口呆:“原来这个暗影实验场竟然和南部山壁这么近的么?” “立刻调集一个大队过来,携带轻重型火炮,布置在裂口附近,”高文猛然转向拜伦,语速飞快地说道,随后又看向赫蒂,“调集工程队,在裂口附近修筑工事,设置护盾发生器,另外……带足够的瑞贝卡水晶过来。” 如果情况恶化,他不介意直接炸塌整个南部要塞区来封堵这个缺口。 拜伦和赫蒂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迅速回应了高文的命令:“明白!”“是!” “我是想去黑暗山脉南边看看……”高文扭头看向已经和外界打通的暗影实验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但我可没想要这样过去啊……” …… 从塞西尔城紧急调来的士兵和工程队伍很快便抵达了暗影实验场区域,在先期抵达的钢铁游骑兵战士配合下,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洞**建立起了一道防线,并开始依托这道防线建设临时的防御工事,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高文都没离开这道裂口半步。 直到魔导炮在洞穴裂口附近架起来,直到大量武器弹药被送到南门走廊,高文和赫蒂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高文带着琥珀来到了洞穴南端,两人攀上那些坍塌破碎的巨石,眺望着外面的广阔景色。 一片覆盖着稀薄雾霭、呈现出紫黑色泽的山坡在他们眼前延伸出去,这里是黑暗山脉南麓中段较为平缓的山地,而在山坡尽头,顺着山势一路向下延伸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森林。 参天巨木在混沌魔能侵蚀下呈现出扭曲变异的狰狞姿态,所有花草灌木都不再是人们熟悉的模样,那些混杂着荆棘、毒囊、腐肢以及肿胀腺体的植物在污浊的风吹拂下不断发出沙沙的响声,其中一些甚至在山岩之间缓缓蠕动前行,而一些尤为令人不安的阴影则在那些变异扭曲的植物之间一闪而过,令每一个目击者凭空产生无数可怕的联想。 那就是黑森林,在所有史诗、传记、诗篇中被浓墨重彩描绘的黑森林,它是魔潮污染的产物,是正常的自然世界向混沌魔能妥协的结果,它可以吞噬所有不够谨慎的探险者——然而,它只是魔潮最边缘的区域罢了。 这里离宏伟之墙甚至还有数百公里之遥。 “这就是文明世界的边界么……”琥珀站在高文身旁,这个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半精灵在亲眼看到黑森林之后都忍不住紧张起来——尽管她也曾站在黑暗山脉顶部的哨站上眺望过南麓的黑森林,但那种隔着遥远的安全距离、站在高高的山巅上俯视下来的视野显然无法跟眼前这近在咫尺的冲击相比。 现在她就站在这里,距离最近的黑森林边界只有数百米远,她甚至能闻到从南边飘过来的腐朽之气——虽然这多半是心理作用导致的错觉。 “我们曾经有机会把这个边界向南推的,一百年前,魔潮气息减退的时候,如果那时候开拓精神还在,安苏人可以一直把南部边境推到宏伟之墙旁边,然后在那里建起更加可控的屏障——可惜安苏错失了这个机会,人类才把这里拱手相让,”高文叹息着,“黑森林已经没救了,腐化到这种程度,恐怕就是巨鹿阿莫恩爬起来也救不了它。”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抬起头来,看向西南方向。 根据脑海中的卫星视图比对结果,那个神秘出现的冲击坑应该就在西南不远的地方。 山体崩塌导致的缺口确实是个巨大的隐患,但这个隐患也不是没有好处——现在,忤逆要塞已经将塞西尔和黑暗山脉南部区域连通起来,古刚铎人在一千年前建造的这座设施此刻竟成了一条穿山通道,通过这条通道,他不必翻越陡峭的山道就可以抵达南部地区了。 而且借助忤逆要塞内部的便利通道,还可以把大量物资直接送到黑暗山脉南麓,等到这边的工事稳固之后,将整个“暗影实验场”改造为一个前进堡垒或许也是个好主意。 琥珀看到高文突然就看着远方陷入了思索,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喂,你看什么呢?” 高文随口说道:“既然已经到这边了……正好可以过去看看情况。” “……你还没忘这事儿呢啊?!”琥珀吃了一惊,“不就是山体崩塌么——你看看这附近,这不就是?” “这里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后崩塌的,最初的‘震源’可不在这里,”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根据我的感知,西南边似乎有异常的魔力波动。” 传奇强者的“感知”是个万能的理由,琥珀只能相信高文的判断,但看着远处那茂密到令人生畏,遍布着各种疯狂变异植物,里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险魔物的黑森林,这位半精灵小姐就感觉头皮发麻:“你该不会是要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对黑森林可过敏啊……” “你当然得跟着,”高文看了这个怂包一眼,“不过我得先开个道出来——拜伦骑士,过来一下。” 拜伦快步跑到高文面前:“大人,您找我?” “我准备调查一下那个方向,”高文抬手指着西南部的山坡,“应该是在黑森林范围内。” 作为一个佣兵出身,有着丰富冒险经验的半路骑士,拜伦立即反应过来:“哦,好的,我这就组织一批擅长侦查的……” “不用,侦察兵让索尔德林那边准备就行,”高文打断了拜伦的话,“你调十八门中型‘正义’轨道炮过来,我给你几个参数,你朝那边炸一条路……” 拜伦一懵:“……大人,您不是说侦查么……” “对啊,火力侦察。” 旁边的琥珀一听这个,也一脸萌圈起来:“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跟我讲的火力侦察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里是文明边界之外,是废土边缘,”高文微笑起来,他拍了拍琥珀的肩膀,又看着拜伦,“记住,在这片废土上,唯一的活命诀窍就是摧毁一切威胁,唯一的安全准则就是什么都不安全,唯一的侦查,就是火力侦察。” ------------ 第五百五十章 龙与大坑 说实话,琥珀对于冒险者的那一套探险流程并不陌生——虽然她本人不是冒险者,但她合(忽)作(悠)过的冒险者加起来差不多够把一个子爵领打下来的——在她的概念里,遇上类似魔法森林、远古洞窟、秘境地宫之类的探索目标,最正常的流程通常要从组织队伍、准备给养、收集情报开始,随后谨慎进入目标地区,沿途侦查,绘制地图,解除机关,对抗魔物……基本上十个冒险者里面有九个都会这么办,剩下一个头铁的基本上就死在半路上了…… 然而现在,高文用事实证明了,上述绝大部分流程基本上都能浓缩在半个弹药基数里…… 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打破了黑森林千百年的野蛮秩序——比野蛮更野蛮的文明之火直接烧尽了森林边界的所有植被,连同范围内的一切危险魔物也都灰飞烟灭,有毒的植物,狡诈的魔兽,贪婪的肉食者和诡谲的噬灵者……全都与艺术一同升华,升华的干干净净。 安全,高效,清洁,无隐患,炸平的秘境中没有陷阱,烧尽的黑森林中没有魔物。 高文站在暗影实验场洞窟前的高地上,满意地看着被炮火炸平的大道——当然,这条遍布弹坑的大道也没那么“平”,但总比黑森林好走得多,而在他身旁,是目瞪口呆外加一脸“你这是在逗我”表情的琥珀。 “竟然还真这么干啊……”半精灵小姐感觉自己又见到了全新的世界,“你也不怕引来黑森林里的魔物么……” “魔物?应该已经被炸死了,”高文无所谓地说道,“我又不是瞎指挥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魔潮污染区的情况,这里属于污染稀薄区,主要危害就是这些变异的植物以及有毒的水源,还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弱小魔物,真正强大的魔潮生物是不会在这种区域聚集的,这里稀薄的混乱魔能没办法支持它们长时间活动。” 就如高文所说,他也是在思考之后下的命令,是确认了环境合适才选择炮火开路的,而在这危险的黑森林里,炮平四海基本上是最合适的开路手段。 一队精锐钢铁游骑兵很快被组织起来,在索尔德林的亲自带领下,这支队伍跟着高文和琥珀一同出发了。 虽然高文的“火力侦察”总让人觉得有哪不对,但琥珀必须承认,炮火犁过一遍的黑森林好歹显得安全了很多,她看到无数支离破碎的植物残骸遍布在碎石和弹坑之间,那些植物在不久前还是随时会致人死地的危险毒物,更有一些望之令人生畏的魔物残骸混杂在植物的残骸之间,那些扭曲变异的血肉冒着滚滚烟尘,其中一些残骸甚至还在微微蠕动——但现在它们绝不可能跳起来袭击自己了。 索尔德林短弓在手,一边带领队伍前进一边警戒着四周:虽然炮火炸平了很大一片区域,附近的大部分魔物应该也会摄于魔导炮的威力而暂时不敢靠近这里,但魔潮影响下的很多魔物都是无法以理智来判断的,说不定就会有不怕死的变异魔物从远方的密林中冲出来——当年死在这种突袭下的开拓者可不在少数。 高文放心地把警戒工作交给了索尔德林和钢铁游骑兵们,而他自己的大部分精力,则都放在脑海中的卫星视图上。 冲击坑已经很近了。 炮火轰炸出的“安全通道”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交错丛生的古树和灌木,队伍此刻已经进入黑森林内部,这里是炮火覆盖的区域边缘,人造的雷霆之火在此处止步,视线所及之处几乎到处都是参天巨木和肆意生长的高大灌木丛——这并非是“正义”魔导炮的射程不够,而是高文刻意让拜伦骑士的炮兵们控制了火力轰炸的范围,他担心一轮炮弹下去炸毁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但是没关系,这里已近快要到冲击坑边缘了。 高文抬起头,看向黑沉沉的丛林深处,此刻天光已经渐渐暗淡下来,本就不甚明亮的阳光透过稀薄的魔能雾霭,再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枝叶,洒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片朦胧晦暗的微光,但在超凡者的视觉加持下,他仍然能看清远处的情况。 “就在那个方向,”他拔出开拓者长剑,对身边的索尔德林说道,“继续前进。” 索尔德林点点头,抬起手对身旁的游骑兵战士们下着命令:“继续前进——开启目镜,保持警戒!” 这位高阶游侠已经看出自己的老友恐怕是在寻找什么,那种笃定的态度和毫不犹疑的语气完全不像是“感应到了异常魔力波动”那么简单,而是确定了前方有什么东西才会有的反应,但七百年前的默契让他没有多问,而是第一时间执行着高文的命令。 钢铁游骑兵战士们一个个激活了自己的战术目镜,外层士兵撑起护盾,内层士兵则开启了魔导终端的保险,以随时准备应对密林里隐藏的威胁,而在队伍的最前方,树木阴影交错蔓延的密林深处,琥珀的身影则在空气中不断消失和转移着。 高文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在队伍前方侦查情况的琥珀一眼——这个半精灵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干活都会抱怨连天,但只要进了工作状态,她还从未耽误过正事,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这个精灵之耻平日里消极怠工的模样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怪不得政务厅里有人评价说塞西尔有两样事物最让人捉摸不透,一个是大管家赫蒂的黑眼圈,一个就是琥珀的怠工态度,这位军情局局长是领地上唯一一个整天说着自己要翘班,但最后统计一下出勤天数月月满勤的人物——抛开行事风格,宛若一个劳模。 但不管琥珀到底有没有在摸鱼,有一件事高文可以肯定: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精灵之耻,其实还真挺可靠的。 就在高文心中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琥珀的身影突然从他身旁的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半精灵小姐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瞪着眼睛,用惊奇的语气说道:“老粽子!!前面有好大一个坑啊!!” “是么?那看来咱们走对了,”高文挑了挑眉毛,随后一挥手,“全员,加速前进!” 琥珀愣了一下,赶紧快步跟上高文的脚步:“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怎么不惊讶呢?” 高文直接无视了琥珀的比比,他大踏步地越过密林中那些高低不平的坑洼和恼人的藤蔓,开拓者长剑上升腾起灼热的魔力光焰,所有阻挡在前的灌木和山岩都在瞬息间化为灰烬,队伍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而在前进中,索尔德林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 大量灌木丛整整齐齐地向后倒伏,较为脆弱的树干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齐腰折断,就连高大的巨人木,都呈现出歪斜倾倒的姿态—— 他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 这是威力巨大的冲击波造成的。 高文停下了脚步:“我们到了。” 索尔德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精锐的游骑兵战士们也在一瞬间发出了低声的惊呼。 一个规模巨大的冲击坑,其尺寸足可以装进去大半个街区,在冲击坑周围,无数巨石化为粉尘,大地寸寸龟裂,参天巨木被拦腰折断,而在冲击坑内部,半熔融的岩石和烧结的泥土融合成了黑色的板结状态,显示着这里曾经炼狱般的温度。 “森林之灵啊……”索尔德林惊呼起来,“这……难道是被湮灭之创轰炸过么?” “湮灭之创可不会形成这么整齐单一的冲击坑,”高文摇着头,他抬起头,看着已经愈发昏暗的天空,“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 “什么东西?陨石么?”索尔德林愣了一下,随后看着坑底,“或许会有星核……” 旁边的琥珀激灵一下子就蹦了过来:“星核?巴掌大一块就能换半座城堡的那种星核?!” 高文顺手把琥珀的脑袋按了回去:“有星核也得上交公国,你瞎激动什么。” 随后他直接无视了开始大声比比的琥珀,迈步向着冲击坑内走去。 索尔德林和钢铁游骑兵战士们紧随其后。 高文扫视着这座大坑,轻声自言自语:“没有碎片,没有残骸……” 冲击坑内能找到的只有岩石和土壤烧熔板结之后形成的黑色物质,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引人注意的残骸或碎片,那个神秘的天外来物(如果它存在的话),一点都没有留下。 难道是被那头巨龙带走了?那头龙搜罗的这么干净? 高文心中冒出浓浓的疑惑,因为他是亲眼看着那头龙在冲击坑着陆的,对方停留的时间很短,哪怕带走了什么东西,应该也只是带走了最大的、最容易收集的部分,怎么会一点碎片都没留下? 难道说压根没什么天外来物,这里只是一次能量爆炸,所以没有碎片?亦或者……天外来物在经历了如此可怕的冲击和爆炸之后也没有破碎,而是完整地被那头龙带走了? 高文心中做着种种推测,同时持续用卫星视角扫描着附近,以期能找到那头龙留下的蛛丝马迹,而索尔德林则带着战士们在坑底各处搜查起来,很快,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便发出了惊呼:“长官!您看看这个!” 索尔德林迅速来到那名战士身旁,他一眼便看到了让对方惊呼出声的东西是什么: 在坑底那仍然散发着些许热量的黑色板结地面上,数个巨大的爪印略显凌乱地分布着。 这些爪印显然完全没有隐藏自身的意思,它们每一个都接近人的躯干大小,深深地在地上凹陷下去十余厘米,仅从这些爪印上,索尔德林就不难判断这里曾经有一个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短暂停留过。 最先发现爪印的游骑兵战士喃喃自语起来:“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是龙,”高文不知何时来到了索尔德林和战士们旁边,“我见过龙,只有那些大家伙才能留下这么大的爪印。” 索尔德林瞪大眼睛看着高文:“你确定?” 高文当然能确定,毕竟他是亲眼看见的,但他在这里却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八成把握。不要觉得龙族是天方夜谭,他们是确实存在的,当初旧塞西尔便被龙炎焚烧过,到现在那里还是一片弥漫着龙类魔力的焦土。” “连龙都出现了么……”索尔德林喃喃自语着,“这里……可真不愧是文明边界啊。” 就在这时,因为被高文无视而跑到一旁溜达的琥珀突然高声叫了起来:“老粽子!!我发现宝贝啦!!” ------------ 第五百五十一章 新的门户 宝贝? 高文微微一怔,紧接着便扭头看到半精灵小姐正一脸兴奋地在不远处蹦跶着,手里还举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邀功的劲头。 这家伙虽然任何时候都显得一副贪财爱占小便宜的模样,但有了发现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蹦出来报告了。 高文招手把半精灵小姐招呼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对方:“你发现什么了?” “你看,”琥珀兴高采烈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高文,“一个戒指!” 那是一枚银白色的指环,有着朴素的造型和些许魔力波动,显然是一件魔法造物,而在看到这指环的瞬间,高文的眼神便凝滞下来。 强烈的熟悉感之后,他终于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类似的东西了。 这是秘银宝库的指环!是分发给秘银宝库高级客户的、用于联络代理人的传讯指环! “这个应该是秘银宝库的信物吧?”琥珀也是见过高文那枚秘银之环的,这半精灵对任何闪闪发亮的贵金属都有着巨龙般的敏锐,因此早就看了出来,“我记得你也有一个。” “确实是秘银宝库的信物……”高文喃喃自语着,“那头龙落下的?难道就连龙族都是秘银宝库的客户?” “这个……恐怕还有的商量,”琥珀吐了吐舌头,紧接着身后摸出了另一样东西,“因为我发现的可不止这一个指环……” 琥珀掏出来的,是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金属盒。 这金属盒显然曾经是锁住的,但现在它的盖子已经被摔开,锁扣呈现出扭曲变形的状态,而在盒子内,是整整齐齐的一盒秘银之环,被一个挨一个地塞在黑色的凹槽里…… 这一次,终于轮到高文目瞪口呆了。 “这一盒子都是秘银之环吧?”琥珀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随身带着一个指环还能说是秘银宝库的客户,随身带着一盒指环……” 高文表情严肃起来:“那头龙要么是打劫了秘银宝库,要么……就是秘银宝库的一员——说不定是负责保管会员证明的。” 这是一个非常浅显易懂的道理——一个人如果随身带着一把房门钥匙,那他是个普通人,如果随身带着好几把房钥匙,那他可能是个大款,如果他随身带着半斤钥匙……那他要么是个配钥匙的,要么是个宿管…… 这一盒子秘银之环如果真是那头龙留下的,那这背后的可能性就很耐人寻味了。 当然,高文也不排除有一头龙打劫了秘银宝库并且抢走一盒子通讯器的可能,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更有可能的解释是龙族与秘银宝库有关。 而当这个可能性出现之后,高文突然感觉秘银宝库的很多神秘之处都有了解释——他们的强大,他们的隐秘,他们的势力在大陆上绵延千百年,甚至不受魔潮影响的秘密,一下子都变得可以理解了,因为这个组织根本就不是“凡人”打造的,这个组织背后,有龙族的影子。 但这却又牵引出了更多的问题:极端神秘,从不公开现世的龙族为何要打造这样一个“商业组织”?他们在大陆上活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秘银宝库真的只是个“宝库”么?在这片大陆上,是否还存在更多类似秘银宝库的、由隐世种族控制或建立的势力? 高文的思绪一下子飘飞出去很远,但很快他便强行把这些胡思乱想的东西收了回来。 现在只不过是发现了一盒秘银之环,而且这些“信物”又正好出现在一头巨龙活动过的地方而已,线索完全称不上充足,哪怕这些指环真是那头龙留下的,哪怕那头龙真的是秘银宝库的成员,这背后可能的解释也不止一个,万一是财大气粗的秘银宝库正好有一个巨龙雇员呢? 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贸然断定“巨龙是秘银宝库的实际控制者”还为时过早,但既然有了一定的线索,高文还是姑且把龙族和秘银宝库这两个同样神秘的势力联系到了一起,之后如果能找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线索,他会继续在这件事上调查下去。 把那些秘银之环收起来之后,高文微微呼了口气,同时暗自打算今后有机会再联系一下那位叫做“梅莉塔?珀尼亚”的高级代理人,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到些信息。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钢铁游骑兵们正在附近警戒,索尔德林则带领着两名战士采集着坑底的物质样本,并把巨龙留下的爪印描绘下来。 除此之外,这个冲击坑内已经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而且现在天色已经很晚,继续在黑森林内滞留将带来更多不确定的风险。 现在还不是在黑森林覆盖的危险地带展开大规模行动的时候。 想到这里,高文对索尔德林喊道:“采集样本之后收队,我们准备回去了。” “是!” 队伍返回暗影实验场洞穴的时候,天色早已完全黑下来了。 大量便携式的魔晶石照明装置被设置在洞穴裂口内外,人造的文明灯火数百年来第一次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方,从塞西尔城紧急调来的建筑材料正不断被送至此处,一并送来的还有被施加了减重术的各类工程机械以及更多的工程人员。 当高文回到洞窟的时候,拜伦骑士正带领着士兵们守卫裂口附近的临时防线,而一位看上去颇为健壮,穿着厚重工装、留着一脸大胡子的中年人则在指挥工人们清理着裂口附近的碎石,似乎是在为后续施工做准备。 高文认出了那个中年人——他曾是塞西尔的石匠,名叫戈登,在第一次塞西尔防御战的时候还因表现突出接受过特别嘉奖,而现如今,这位石匠先生已经是塞西尔城建筑部门的负责人之一了。 “戈登先生,”高文来到那位建筑负责人面前,“进度如何?” 出身石匠,现在已经成为政务厅官员之一的戈登慌忙行礼:“领主大人!我们已经清理出洞穴外面的空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和弟兄们就能砌好一座两米高的围墙。” “很好,”高文点点头,“今晚就辛苦你们了,我们必须尽快把工事修起来——这外面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戈登闻言略有些紧张和忌惮地看了远方黑沉沉的黑森林一眼,尽管他高大又健壮,但在威名赫赫的黑森林面前,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面临勇气上的考验——但幸好有拜伦将军和勇猛的塞西尔兵团守在这里,还有领主的亲自鼓励,可靠的魔导巨炮与传奇的英雄公爵比什么都能让人鼓起勇气。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高文点点头,带着琥珀和索尔德林走向洞窟深处,在洞窟中央的临时休息处,他看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赫蒂。 赫蒂显然已经担心了很长时间,看到高文之后她立刻就迎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安心与放松:“真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有发现么?” “确实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但还是回去再细说吧,”高文摆摆手,“我刚才看到了施工的队伍——戈登曾经参与过北方磐石要塞的部分增筑工作,是么?” “是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带队加固了磐石要塞的北大门,并参与了磐石城堡的部分重建工程,入冬之后这些项目才由磐石城的本地建筑队接手,”赫蒂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看着高文,“先祖,您有什么安排?” “塞西尔和黑暗山脉南麓之间的通道被打通了,”高文微微点头,“我要保留这个通道——在这里设置一道门户。” 赫蒂眨了眨眼,抬头环视着这座规模庞大的洞窟——工地用的大功率魔晶石灯照亮了这座曾经昏暗的暗影实验场,大量工程设备和建筑材料、武器装置被分门别类堆放在洞窟中的一处处岩石平台上,事实上在看到先祖从塞西尔城调集这么多物资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老祖宗的想法了。 “我们不能永远龟缩在黑暗山脉北方,面对魔潮的威胁,文明边界不进则退,”高文说道,“当年安苏人退了一次,我们直接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南境土地,王国的南方壁垒也因此破碎的不成样子,所以我们决不能安于现状。” 他看向洞窟南部的那道巨大裂口,黑沉沉的夜色映入眼帘。 “从山脊翻越黑暗山脉太过困难,忤逆要塞是我们的天然通道,这道裂口外面直接通往黑暗山脉南麓的一片平缓山坡,虽然不便防守,但却易于向外推进,我们可以从这里直接进入黑森林。我准备以暗影实验场这座巨型洞窟为基础,把这里改造成‘南门堡垒’,用轨道炮、虹光炮和钢筋水泥武装起来的人造堡垒不比原始的岩壁差,到那时候我们就有一道可以通往南方的门户了。” 赫蒂理解了高文的意图,在短暂思索之后,她缓缓点头:“是,我这就着手安排。” 高文没有再说话,他望着洞窟南部那片昏沉黑暗的天空,眼神慢慢坚定下来。 出现在黑森林中的冲击坑,神秘的天外来物,去向不明的巨龙,秘银宝库背后的黑幕,还有忤逆堡垒尽头这道突然被震开的裂口…… 这个世界似乎越来越不安定了,而作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他必须在这不安定的世界上抓住每一丝可用的价值。 利用得当,危险的缺口也可以变成向南进军的门户。 这是安苏737年,复苏之月1日。 在这个春季的第一天,塞西尔南门堡垒开始建设,刚铎帝国的后裔们在偏安七百年之后,第一次重新踏上了废土边缘的土地。 同样是在这一天,安苏王国军和东境军团之间短暂的停战默契到了尽头,圣灵平原东部的对峙前线上,气氛再一次变得紧张起来。 也同样是在这一天,在远离塞西尔的、黑暗山脉西南某处的森林边缘,一座巨大的土坑里正烟尘弥漫。 一个穿着淡紫色纱裙、脸上戴着淡紫色面纱、浑身萦绕着神秘与优雅气息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烟尘弥漫的大坑边缘,静静地思考着她那长达数万年的“人”生。 “最后一圈盘旋的时候不应该甩尾的,用滑翔减速肯定就没事了……话说最近不会是吃胖了吧……不对肯定是风向的问题……哎我盒子呢?!” ------------ 第五百五十二章 春季 天气转暖,积雪消融。 西北高地上的冰雪融成了潺潺水流,溪水汇聚灌注在河道里,又在巨木道口南部的低洼地分成几股支脉,顺着地势一路流向东南边,低洼地纵横交织的水道在巨木道口附近灌溉出了一片沃土,让这里成了圣灵平原最大的产粮地之一,也让这里成了东境叛军和王国军反复争夺的要地。 战火已经烧的很近了,它在冬天曾短暂熄灭,但随着天气转暖,战争的阴霾也随着河道中重新上涨的河水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头发花白的萨姆带着儿女们来到了河的上游,去年堆放在“丰收石”上的石块尤在,只是少了几块,多半是被路过此地饮水的动物给踢跑了,而在残存的石块下面,还依稀能看到一些粗糙的刻痕,用粗劣的手法描绘着丰饶三神的神圣徽记。 萨姆走上前,带着一种近乎虔敬的神态将丰收石上的往年石块清理干净,随后拿出随身带着的红姜草,挤出草汁涂抹在丰饶三神的徽记上,两个儿子则从附近的河岸上捡来了新的、大小适合的石头,将其放在丰收石顶部的平面上,堆成小小的一堆,等做完这些之后,最小的女儿才走过来,把一根泛着绿意的嫩枝插在石堆中间。 萨姆低下头,低声念叨着:“春之女神啊,您是复苏之月的第一个使者,愿红姜草染红您的裙摆,引您来到这片土地上……” 几个子女一同低下头,跟着父亲一起祷告起来。 在人类的信仰中,丰饶神由三位不同的女神组成,长姐为大地母神盖亚,又被称作生命之神、地之母,她执掌整个大地以及生长在大地上的一切植物,丰收女神伊芙则是大地母神的妹妹,她专门执掌植物中的农作物,以庇护凡人的收成,春之女神芙洛拉则是丰饶三神中最年轻的一个,同时却也是最活泼的一个—— 安苏人相信,每当复苏之月来临,大地冰雪消融的时候,春之女神芙洛拉便会第一个跑出她的宫殿,来到大地上寻找凛冬结束的证据,红姜草可以引起这位女神的注意,复苏之月最早返绿的嫩枝则可以令她愉悦,她会记住每一根绿枝的位置,在春季结束返回宫殿之后,她便会把大地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丰收女神——农民一年的收成便有了保证。 几乎所有的农民都信仰丰饶三神——哪怕他们同时还是圣光或血神的信徒,他们也不会忽略了每年开春对丰饶神的敬奉。 但仅仅依靠多收三五斤粮食……真的就能安心活命了么? 短暂的祝祷结束之后,萨姆抬起头来,看着石堆中间正在渐渐化为粉尘随风飘散的绿枝微微呼了口气:“女神已经接受我们供奉了,今年的收成不会差。” “去年的收成也不差,但还是饿肚子,”长子小声咕哝着,“女神只能保佑丰收,又不能不饿肚子。” “别在神明面前胡言乱语的!”萨姆立刻回过头瞪了儿子一眼,“那是因为贵族老爷在打仗,我们当然是要交粮食上去的!” 两个儿子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小儿子开口了:“父亲,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又看到士兵了,他们从北边的大道上经过,往东边去了。” “那是索林伯爵的骑兵队,”萨姆摇着头说道,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他,可不敢和贵族兵们扯上关系,“你没招惹他们吧?” “我躲得远远的!”小儿子脑袋使劲摇晃着,“他们吓人的很呐——还都挎着从没见过的剑,穿着从没见过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凶神恶煞的。” “……这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怕是又要打起来了。” 萨姆咕哝着说道,他知道小儿子口中所谓没见过的刀剑和铠甲是什么意思——前几日他也见到过一队骑士从村子北边经过,那些骑士都穿戴着跟去年不一样的装备,据说那些刀剑铠甲都是从南边来的,索林伯爵似乎信心十足地认为南方人打造出来的武器能帮他夺回自己的领地和堡垒,但这些东西对于在地里刨食的老百姓而言实在是不好理解,也没兴趣理解。 他只希望这场仗赶紧打完,或者至少不要继续在这里打来打去,要么王国军赶快把东境人赶出去,要么东境人赶快把王国军赶跑,谁输谁赢都不重要。 去年东境人的军队打到巨木道口前面,索林伯爵说要组织防御,就从邻近的村子收了一波粮食,结果到最后他也没守住,还是被东境人打了进来。 打进来之后,埃德蒙王子倒是没收粮食,却抓了村子三分之一的青壮去修路,死在外面的有好几个人。 路修到一半,王国军和圣教军又拧在一块打了回来,把东境人赶出了巨木道口,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为了供养圣教军的骑士老爷和牧师老爷们,索林伯爵又收了一波粮食。 去年是个大丰收,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家家多收两三成。 村子里饿死十个,修路累死八个。 所以也不怪儿子会在神明面前说出那么大胆的话来。 “回家吧,再晚点别遇上水鬼和凶灵,”萨姆摇了摇头,抓起破破烂烂的帽子扣在头上,“最近死的人太多了,晚上野外越来越不太平。” 儿女们跟上了父亲的脚步,沿着河岸边较为平整的石滩向村子的方向走去,小女儿跟在两位哥哥后面,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听说隔壁的约翰被挑中去当兵,骑士老爷奖了他们家两袋麦子,而且今年还不用交税了……” “想都别想!”萨姆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立刻回头瞪了一眼,“现在可是真打仗,当兵是要跟东境人拼命的,一个不小心就死在外面了——而且就你这两个不争气的哥哥,你看他们这细胳膊细腿的,骑士老爷会看得上?” 小女儿被吓了一跳,赶紧缩着脖子再不敢吭声了。 炊烟从前方升起,村口的木栅栏进入了萨姆的视线。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造型奇特带有符文的铠甲,腰间挎着一把黑色单手长剑的骑兵正停在村口,看到萨姆等人之后,这个骑兵立刻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你们几个,过来!” 萨姆心中顿时一紧。 又要收粮食?这冬天刚过去……家里哪有粮食啊?! 但他仍然不敢怠慢,赶紧带着儿女们来到了骑兵面前,并在不会被马踢到、被鞭子打到的距离停下,深深鞠躬:“骑士老爷。” 这只是个骑着马的士兵,看那全副武装的模样,顶多也就是个士兵里的小队长,跟真正有贵族身份的“骑士老爷”肯定是不一样的,但萨姆即便知道这一点也要尊称对方一声“骑士老爷”——这很能讨好骑马的士兵,而且即便有人追究起来,他也能用自己愚笨、不懂规矩来遮掩过去。 骑兵果然很受用,这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嘴角翘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用鞭子指了指萨姆身后的两个儿子:“你有两个儿子?” “是……是的……”萨姆连连点头,“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年轻人……” “老实本分就好,要的就是老实本分,”骑兵扬起下巴,“挑一个吧,你的儿子被征召了。” “啊……啊?”萨姆惊愕地抬起头,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终于慌乱起来,“老爷,他们……他们打不得仗啊!您看他们这胳膊腿,还有他们这站都站不直的模样,这要是上了战场送命还是小事,怕是连武器都拿不起来,要给领主丢人的!” “上战场?他们也配?”骑兵空挥了一下手里的鞭子,不耐烦地说道,“他们是去干活的!” 萨姆被鞭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干活……干什么活?” “修路,”骑兵高声说道,“遵摄政大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柏德文?法兰克林以及威尔士亲王共同签署之命令,修缮王国大道——忠诚的汉考尔子爵已将你家列入名单,不得违抗!” 骑兵扬长而去了。 这是复苏之月15日,安苏传统节日复苏节,在这一日,荒废了一个世纪之久的王国大道终于开始了重新修缮。 也是在同一天,经历了一番紧锣密鼓的筹备之后,由商业部长帕德里克牵头建立的“白沙矿业公司”终于在东境白沙丘陵选定了第一个采掘点。 年轻的骑士贝尔克?罗伦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看着那些塞西尔人在远处的山岩之间忙忙碌碌:作为东境与南境联络的使者,作为埃德蒙王子委任的“代表”,这个年轻人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密切关注着塞西尔人在这片土地上的活动,观看塞西尔人第一个采掘点的开掘现场自然也是他的工作。 对于从西南边来的塞西尔人,贝尔克?罗伦永远保持着三分信任七分警惕,他知道那位开国公爵在南境都干了些什么:一个在一年内用武力暴力摧毁整个南境贵族体系,在三天内强攻并占领磐石要塞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派了个“白沙矿业公司”过来,名义上虽然只是采矿,但谁知道这些塞西尔人会不会四处渗透,会不会通过逐步吞噬、蚕食的方法把白沙丘陵附近的土地变成塞西尔人自己的? 毕竟,这里和塞西尔公国边界的葛兰领只有一条河和一小片树林相隔而已。 瞭望台下面就是临时建起的矿场营地,那些塞西尔人通过葛兰地区中转运来了大量奇奇怪怪的设备,他们在矿场里铺了魔网,建了板房,还清出了一条简易的道路——虽然他们用的工具和建筑的规划都很奇特,但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这些南境人所做的还都只是“采矿”必须的准备工作。 “贝尔克侯爵,希望这座矿场能满足您的好奇心,”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毕竟在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实在没什么风景可看的。” 说话的是一个又瘦又黑的男人,名叫霍姆,贝尔克?罗伦知道这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年轻人是“白沙矿业公司”的负责人,是塞西尔派过来的“采矿专家”,他不知道为什么管理如此巨大一片产业、指挥成百上千工人的会是一个平民,但他还是很客气地对霍姆点点头:“我本身也不是看风景来的,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的矿场——请别在意我说话直接,但我必须强调:采掘权虽然给了你们,但这毕竟还是东境的土地,我要对矿场之外的每一寸土地负责。” 霍姆点着头:“当然,侯爵先生,我们只采矿,我们对矿场和道路之外的任何土地都没有兴趣。” 远处,那些在山岩之间忙碌的塞西尔人终于完成了某种准备工作,伴随着响亮的哨声和几声嘹亮的笛声,身穿粗布工装的矿工们飞快地跑到了离山岩很远的地方,躲在一片巨石后面。 贝尔克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在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采矿流程里,都见不到类似的情况:“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霍姆笑了起来,这个出身奴工的男人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灿烂的笑容:“采矿。” 远处的矿场上,有人在高处挥舞了几下醒目的旗帜,随后所有靠近山岩的矿工都捂上了耳朵。 贝尔克?罗伦一脸好奇:“采矿?” 震天的巨响从远处传来。 随后是更多的巨响,一声赶着一声,仿佛滚滚雷鸣。 整个瞭望台都在这连绵不断的巨响中微微震颤着,在这比炎爆术、比地震术都更可怕的冲击下,远方那片需要数百人开凿一整个月的山岩轰然崩塌。 贝尔克几乎已经拔剑在手,在耳朵嗡嗡作响中,他听到旁边传来了那位白沙矿业公司负责人的声音: “是的,采矿,我们只采矿,侯爵先生。” ------------ 第五百五十三章 特使 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终于结束了。 持续一整个冬季的雾终于开始从奥尔德南大平原各处退散,整个世界都仿佛随着春季的到来而变得清晰起来,每日的风仍然寒冷,但却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冷冽刺骨,积雪开始消融,坚冰化为流水,雪与冰融化而成的细流从奥尔德南一座座黑色的屋顶和塔尖上流淌下来,将整个城市浸润在一片水汽中——得益于十几年前修建的新式排水体系,这些消融的雪水都可以顺畅地进入地下水道,人们不必担心这些多出来的“溪流”会泡坏建筑物的地基,因此城市积雪消融也就不再是一件恼人的事情,反而成了一番另类的风景。 悬挂着温德尔家族徽记的黑色马车驶过帝都大道,车轮在湿润的石板路面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盖板上的开口看着道路上的景象。 此刻是清晨,阳光刚刚照亮街道,往日里这个点钟是几乎看不到行人在街上活动的,但裴迪南公爵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不少三五成群的平民——他们穿着灰扑扑的厚衣服,戴着毡帽或毛线帽子,沿着一个方向向前走着,在初春的寒风中,这些人微微发着抖,但仍然脚步匆匆,毫无停留。 “纺织厂的工人么……”裴迪南公爵低声咕哝着,“出门这么早。” 追随自己多年的管家坐在车厢对面的座椅上,这位忠诚的老朋友解释道:“为了鼓励新式工厂,陛下颁布了恩惠政令,运送棉花的车辆可以在凌晨进城而且不收税,因此纺织厂的上工时间都很早。” “就为了早一个小时开工么……” 老公爵嘀咕着,忍不住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看到更多的纺织厂工人从家门中走出来,向着工厂的方向走去,又看到悬挂着帝国徽记和工造协会徽记的车辆匆匆驶过,那是运送魔网零件的大车…… 在白金大道,他看到一座古老的仓房已经被夷为平地,那座建筑物属于莫里子爵,而那位子爵已经决定在仓库原本所占的土地上盖一座纺纱工厂;在铁百合大街,他看到一座高高立起的烟囱正冒出滚滚浓烟,那是新建的燃石酸化工厂正在加工可以充作肥料的丰饶之尘…… 燃石酸化工厂的烟囱里所飘出来的焦臭烟尘几乎在这里都能闻到——当然,裴迪南公爵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座烟囱足有百米高,排出来的烟雾只会消散在天上,可影响不到地面。 但老公爵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工厂,魔网,锅炉,高高的烟囱,热热闹闹的“投资时代”……就好像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突然就到处都是了,似乎人人都在参与,似乎人人都兴高采烈。 在帝国核心圈呆了大半辈子的老公爵从未见过什么东西会这样风风火火地突然发展起来,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保守派,但这些风风火火冒出来的新东西……总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最近就连贵族议会里整日讨论的东西都变成什么兴建工厂和棉花法案了,”裴迪南大公摇着头说道,“那个赫米尔子爵开办的纺织厂,拉了一大堆人去投资。” “毕竟新式纺织厂织出来的布料又多又好,”管家说道,“我听说米拉夫人也想开办一家纺织厂呢,但买不到机器——机器根本不够用。” “我可看过他们织出来的布料,”裴迪南公爵颇有些不屑地说道,“倒还算结实,可惜粗糙得很,根本没有任何品味。” 管家摊开手:“……但对于一般人而言,那便是很好的布料了,先生。” 裴迪南公爵皱了皱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只能微微叹息:“大概是我老了吧。” “您仍然是这个国家的重要支柱,”管家说道,“皇帝陛下正需要您。” 裴迪南没有回应管家的话,他只是看向前方,黑曜石宫巍峨的宫墙已经近在眼前了。 据说有几个特殊的使者来到了帝都,这些使者带来了大陆南方的消息,并且身份尊贵,皇帝陛下突然急召自己入宫,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 帝国日渐繁荣,一切看起来都在飞快发展。 然而不知为何,裴迪南?温德尔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黑曜石宫。 这座巍峨的宫殿一如既往地耸立在那里,耸立在这个帝国的中心,尽管它只是两百年前才修建起来的“新皇宫”,然而这座宫殿深沉的色调以及庄严沉稳的风格仍然带着一种仿佛能伫立千年般的凝重感,当走进这座宫殿之后,裴迪南原本有些阴郁不安的心绪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向着皇帝所在的会客厅走去,靴子和大理石板之间发出清脆的叩响,在经过“夜莺大厅”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神情阴郁气质阴沉的老魔法师从对面走了过来,一种令人不快的沙沙声或蠕动声伴随着这个老魔法师的脚步,而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法师则跟在老法师身后。 “公爵大人,早安。” 老法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微微对这边低头致意,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仿佛就连声带都开始腐蚀了。 裴迪南公爵以顶层贵族应有的矜持和骄傲微微点了点头,并依照眼前这位大魔法师应受到的礼遇礼貌地说道:“丹尼尔大师,早安。” 两人即将错身而过,但裴迪南突然再次开口了:“丹尼尔大师,我很高兴看到您愿意回到这个地方——温莎?玛佩尔女士想必也是同样。” “我也很高兴。” 老魔法师和他的学生走开了,裴迪南公爵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深处的背影,忍不住微微摇头。 温莎?玛佩尔女士的导师,皇家法师协会曾经的成员,大魔法师丹尼尔?弗莱德,他曾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高阶法师,但却因研究受挫、晋升失败而性情大变,自我放逐,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离开了帝国最高魔法机构的人有朝一日还能回来,最近一段时间里,这位大魔法师俨然成了帝都的风云人物,他不但在帝国工造协会中大放光彩,更是成了很多贵族的座上宾——那些人仿佛都忘记了多年前丹尼尔?弗莱德离开帝都时的凄凉狼狈模样,只因为看到了纺织厂的惊人收益,他们就都一窝蜂地围上去了。 裴迪南公爵感叹着那些小贵族在面对利益时的丑陋模样,随后穿过走廊,来到皇帝的会客室前。 通报之后,会客室的大门打开了,裴迪南?温德尔走进房间,他首先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随后视线便落在那几个纤瘦高挑的异族人身上。 金色的头发,尖尖的耳朵,比人类更加细长、柔和的五官。 是精灵,来自南方白银帝国的精灵。 果然和之前听闻的风声一样,帝国迎来了一批特殊的“使者”,只不过这些精灵是为何而来的? 他们要来提丰可不容易——那可是半个大陆的路程! 虽然心中冒出一些疑问,裴迪南公爵还是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表情——他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收敛在心底,并礼貌地对那些精灵点了点头,随后便来到罗塞塔大帝面前:“陛下,我响应您的召见而来。” “坐下吧,裴迪南卿,”罗塞塔?奥古斯都微微点头道,“如你所见,我们有一些客人——这些精灵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裴迪南看向那些精灵——每一个精灵都俊美异常,说实话,脸盲的人类在看到精灵的时候甚至连他们的男女都不好分辨出来,裴迪南只能根据对方的衣着来判断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精灵是一位女士:“女士,很高兴见到您——我是裴迪南?温德尔,皇帝的顾问。” “希瓦?远行者,白银女王贝尔塞提娅的信使,”那位美丽的精灵开口了——谢天谢地,真的是位女士,“我们肩负重要使命:白银帝国向人类诸国传达最紧急的示警,宏伟之墙境况不妙。” 裴迪南?温德尔的眼神瞬间一凝。 在简短的交谈之后,裴迪南知晓了这些精灵的来意,以及目前的情况。 这些精灵是来警告人类诸国的,他们谨守着七百年前的盟约——尽管对于人类而言那已经是久远古代的事情了——带来了关于宏伟之墙的最新消息,按照他们的说法,宏伟之墙的恶化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境地,甚至超过了白银帝国能够处理的程度,而冬季那次令人不安的异动……只是未来一系列灾难性事件的开端而已。 作为提丰的顶级贵族,裴迪南当然知道冬季的那次屏障异动——任何一个国境线与宏伟之墙相接的国家都能观察到那次异动,那持续整整三天的闪光和声响让边境线上的人大为紧张,帝国西部地区甚至为此一度进入了戒严状态,冬狼军团也派出了一支部队去西部边境警戒废土上的动静,但好在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最糟糕的事情并未发生。 现在精灵的使者来到这里,并带来了最令人不安的真相:那并不是虚惊。 “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精灵牺牲了十二名魔导师和近百名游侠战士,高岭王国牺牲了三分之一个满编山地兵团,这才成功重启了哨兵之塔,”精灵希瓦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但如果它再损坏一次,恐怕填进去多少性命都不够用了。” 那不是一场虚惊,那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它只是没有发生在提丰人头上。 裴迪南?温德尔陡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但他知道眼前这位精灵女士并没有丝毫危言耸听或者施加压力的想法,按照他对精灵的了解,对方应该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这个事实根本不需要任何夸张,就已经足够令人不安了。 他略一思索,又看了罗塞塔大帝一眼,随后看向那精灵:“那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没有能力重建宏伟之墙,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屏障彻底熄灭之前对其进行增强,设置额外的防护,减轻哨兵之塔核心系统的压力,以防止它们完全损坏,”希瓦说道,“而这需要屏障周围每一个国家的合作和帮助。” ------------ 第五百五十四章 神圣盟约的责任 宏伟之墙的情况比裴迪南公爵最初预想的还要严重。 精灵是一个古老而骄傲的种族——骄傲而非高傲——历史悠久的文化传承以及强大的天赋力量让这个种族和当年的刚铎人类一样自信,并且充满某种责任感,自从刚铎帝国毁灭,整个大陆的文明双极崩塌一半,白银帝国便在大国责任感的驱使下成为了宏伟之墙的维护者和废土的监视者,七百年来,他们都一丝不苟地履行着神圣盟约上的职责,裴迪南公爵很清楚,如果不是那道屏障真的出了天大的变故,骄傲的精灵们是绝不会派出使者来向各国示警——以及请求帮助的。 大公爵关注着罗塞塔大帝的表情,从皇帝陛下的神色中,他知道对方已经确认了精灵所言的真伪,便转头看向希瓦:“你们的方案是加固屏障——那么具体要怎么加固?你们又具体要我们做些什么?” “我们计划在几座主要的哨兵之塔附近设置增幅装置,增幅装置的技术我们都有,但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和资源——哪怕人手和资源足够,我们也没有时间将其分配到整个宏伟之墙上,”精灵特使说道,“大陆中部的废土阻断了交通,从白银帝国来到大陆北部需要绕很远的路,我们是乘坐巨鹰才在半个月内赶到这里的——但巨鹰并不能用来运送大量货物。” 这时,罗塞塔?奥古斯都终于开口了:“提丰很乐意去修复那道屏障,毕竟那屏障也是我们的命脉——但其他国家呢?” “我们已经向每一个人类王国派出了信使,”希瓦说道,“派往奥古雷部族国的信使在前几日便应该到了,派往安苏的信使比我们更早出发,现在也应该到了。” “奥古雷部族国多年来一直在关注宏伟之墙,他们应该会很快回应你们的警告,但安苏……”罗塞塔大帝嗓音低沉地说道,“那个国家正陷入一场内乱,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履行神圣盟约的职责。” “……我们曾收到这方面的消息,”希瓦沉默了片刻,语带遗憾地说道,由于有宏伟之墙通讯网的存在,精灵对整个大陆的消息还算灵通,安苏内战一事早在半年前就传入了白银帝国,“我们对此很遗憾,昔日盟友的后裔不该对立至此……但不管怎么说,宏伟之墙的安危事关文明生死,他们应该知道……现在不是继续内战的时候。” “如你所说,人类四国子民皆是刚铎帝国后裔,先祖的古老荣光不应因偏见和短视而蒙尘,我相信那些光辉的血脉还在安苏人的血管里流淌——只要他们还没有彻底遗忘这一切,他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神情肃然地说道,随后站起身来,“而至于提丰……我们会履行神圣盟约上的职责,去修复那道屏障。” 精灵特使站起身,在罗塞塔大帝面前弯下腰去:“您无愧于奥古斯都之名。” 罗塞塔点点头:“请诸位使者先去休息吧,我要和我的顾问商讨一下具体的物资调动和人员安排问题。” 几位精灵特使在侍者的引领下离开了,会客室中一时间只剩下提丰皇帝和裴迪南公爵两人。 那位皇帝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上半身深陷在椅背的阴影中:“裴迪南卿,你认为宏伟之墙的情况已经恶化到这一步了么?” “精灵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开玩笑——而且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屏障恶化到一定程度,他们也不会来向人类诸国求助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塞塔微微点头,“占星法师们报告了太阳的异常变化,边境的驻军也目击了宏伟之墙的异动,证据都在,不容忽视。” “那么我们确实是要……” “履行神圣盟约,毫无疑问,”罗塞塔说道,“我已经看到精灵带来的图纸,由提丰负责的修复工作会分两个部分,一部分在西南,我会委派赛文公爵前往,另一部分在西北,靠近冬狼堡——我会亲自前往。” 裴迪南愣了一下,面露惊讶:“陛下,您要亲自去?” “没错,”罗塞塔微微点头,“那座塔是提丰先君死守而殁之处,所以我必须亲自去。” 这是个无法劝阻的理由。 七百年前,四国初定,人类的疆域远没有如今这么安全,为了阻遏不断向外渗透的废土,精灵与各国联手修建了如今的宏伟之墙,其中一座关键节点便在提丰的西北边疆——那座关键节点上的哨兵之塔建了整整三年,是所有哨兵之塔里最后完工的一座,也是整个宏伟之墙合拢的最后一步,而为了这最后一步,提丰曾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 当宏伟之墙各段逐一激活,废土中的混沌魔能和无穷无尽的畸变怪物纷纷被阻挡在那片焦土上时,魔潮力量曾进行过最大的一次反扑,无处可去的混沌魔能和畸变体们涌向了屏障上的最后一处缺口,并在提丰西北边境与人类和精灵联军展开了一场激战,反扑的畸变体军团甚至一度逼近到哨兵之塔脚下,而为了拖住畸变体进攻的脚步,为了给精灵技师们争取激活高塔的时间,提丰先君所率领的整个近卫骑士团,甚至包括国王本人,都死在了塔下。 “安德莎和她率领的冬狼军团会负责我的安全,”罗塞塔看着眼前的老公爵,不紧不慢地说道,“而在我离开期间,国务便由你负责,裴迪南卿。” 迎着提丰皇帝深邃的目光,裴迪南?温德尔深吸了一口气。 “必不辜负您的信任,陛下。” 裴迪南公爵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那位提丰的统治者。 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那张宽大的靠背椅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不远处壁炉内的炉火,炉火跳跃不息,在那不断变幻的火焰光影中,两个朦朦胧胧的虚影突然升腾起来,并沿着炉膛溢出的火光落在地上,一步步来到罗塞塔面前。 她们凝聚成了人形,金色的长发,尖尖的耳朵,一模一样的容貌。 万物终亡双子轻声笑了起来,对眼前的皇帝说道:“您看,我们说过的,那堵墙要出问题,白银帝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果然就来找您了。” 罗塞塔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前的精灵双子一眼:“你们好像压根不在意自己也是出身自白银帝国的。” 精灵双子仍然在笑着:“我们的事业超出国家概念,从某种角度上,您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么?”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信赖国家的力量,”罗塞塔淡淡地说道,“你们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些吧?” “当然不是,”精灵双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带着某种韵律版的感觉,“我们是想问问您,您……放弃安苏了么?” “当然没有,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罗塞塔说道,“成本与收益还没有达到最佳平衡……安苏人的血还没有流干……” 精灵双子来到罗塞塔身旁,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在这位提丰皇帝身边走动着,发出惊奇的咏叹:“仍然冷静……”“精确计算……”“充满自信……”“不可思议……” 最后她们异口同声:“您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直面真相之后,竟清醒到了今天。” 罗塞塔冷漠地看着精灵双子这没有礼貌,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举动,就仿佛在看着一场闹剧,最后他挥了挥手:“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事,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现在可是有一批高阶游侠和精灵信使在这座宫殿里,他们对放逐者可不会心慈手软。” 精灵双子终于停下了“椅边漫步”,她们微笑着,面朝罗塞塔,倒退着一步步走向壁炉:“啊,您的威胁真是卓有成效,我们很乐意配合……” 她们的身影在空气中渐渐变淡,一点点和后方的火光融合在一起,在她们彻底离开之前,罗塞塔开口了:“别忘了你们要做的事。” “请放心,万物终亡比您重视信誉,安苏的血,会继续流的……”精灵双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她们的声音则继续从火光中传来,越来越遥远缥缈,“我们只取走我们需要的,剩下都属于您……” 精灵双子的身影和声音终于彻底消失了,房间中隐隐的魔力波动也完全平复下来。 罗塞塔?奥古斯都在房间中独自静默着,良久,他才轻声自言自语道:“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帝国……” 他站起身,来到那已经失去魔力反应、变成普通火焰的壁炉旁,他注视着炉膛中变幻跳动的火苗,之后弯下腰,将旁边那有着锐利尖刺装饰的挡架认认真真地放在炉前。 而在同一时间,安苏王都圣苏尼尔城,灰褐色的巨鹰振翅划破长空。 圣苏尼尔的市民们熟悉狮鹫,因为狮鹫是上层贵族和王室最常使用的信使和空中载具,但鲜少有人类认识来自南方的巨鹰——那些体型庞大的猛禽就像乌云一般掠过铁十字街和皇冠街的上空,巨鹰的尾羽和胸腹部还装饰着绿色和银白色的丝带,它们径直飞向白银堡的方向,引起了无数目击者的好奇和关注。 只有眼神最好的人在那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巨鹰背上的身影——精灵。 白银堡的上层露台上,维多利亚?维尔德静静注视着天空,看着那些飞过了大半个大陆的猛禽落在白银堡侧翼的狮鹫平台上——这里没有巨鹰栖木,只能把狮鹫平台腾空来供精灵族的巨鹰降落,被临时驱赶到北塔的白羽狮鹫们这时候正从塔台上的窗户中探出头来,冲着那些灰褐色巨鹰发出响亮的尖叫声。 “精灵信使到了。” 在维多利亚身旁,柏德文?法兰克林大公低声自言自语道。 “看来宏伟之墙的情况真的不妙,”维多利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寒凉,“可笑的是直到昨天那些贵族还在会议上讨论南境大公的警告里到底有什么阴谋。” 而在狮鹫平台上,精灵信使们正轻盈地一个个跳下坐骑,其中一名留着金色短发的女性精灵略带不满地看了那些在塔楼上聒噪的狮鹫一眼:“北方的狮鹫骂人真难听。” “狮鹫一向是最擅长骂人的,”另一名信使无奈地说道,“我们的巨鹰恐怕是占了它们的巢穴。” 短发精灵撇了撇嘴,扭头看着自己的巨鹰,后者也偏过头来,不明所以地和自己的主人对视着。 短发精灵忍不住叹息:“白长这么大个子,连吵架都不会。” “咕咕?” “我跟你讲,我这鹰肯定有问题,它口音真的很重……” ------------ 第五百五十五章 乱麻 听着名为索尼娅??霜叶的精灵信使带来的信息,维多利亚女公爵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那些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们知道安苏正陷入一场……混乱,你们有很多问题急需解决,”名为索尼娅的信使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位短发精灵看上去年轻而娇弱,但她很有可能是一个已经见证了人类诸国数个世纪兴衰的“长者”,她淡然地评价着安苏的这场内战,却让现场每个人都无法反驳,“白银帝国无权插手人类诸国的任何内部问题,但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场已经超出国家概念的危机——在这场危机面前,文明整体的存亡才应该排在第一位。” “我们当然明白这一点,”一旁的柏德文大公点头道,“宏伟之墙就在那里,我们每个人都能看出它的状况不正常——但这场内战不是我们一方能够决定的。” “这就是你们自己要想办法解决的问题了,”索尼娅??霜叶无奈地说道,“在内政之外的问题上,白银帝国将竭尽所能为朋友们提供支持,技术资料,技术人员,我们都会送来,但安苏的内部问题……只能靠安苏人自己。” 柏德文??法兰克林和维多利亚??维尔德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深沉的无奈和疲惫。 他们不知道这场危机么?安苏的贵族们不知道这场危机么?知道,当然知道,而且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的可能比精灵还要早。 高文??塞西尔大公究竟示警了几次?每一个整日进出白银堡的贵族对此都心知肚明。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英雄从揭棺而起的那一天就在警告人们正视刚铎废土的威胁,但他的每一次警告都被人无视,被人曲解,甚至被人以阴谋论的目光来抵制和污蔑,王都贵族们说那是“失控的焦虑症”,是“穷兵黩武的借口”,甚至说那位古代英雄是沉浸在七百年前的战场上,被黑暗山脉的魔物刺激的产生了幻觉——但即便如此,直到上个月,高文??塞西尔公爵的示警信息还是送到了白银堡里。 王都贵族们装模作样地讨论那封示警信函,讨论了整整半个月,到现在还没讨论完。 北境女公爵忍不住看了坐在主位上的威尔士亲王一眼,那位王储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但在他那平静如水的眼神深处,隐隐约约有着一丝嘲弄。 “我们会竭尽所能和东境沟通——为了安苏……为了人类,王室会做最大的努力,”维多利亚平静地说道,“但这件事非常复杂……我们需要一点点时间。” “那就尽快吧,维尔德女公爵,”索尼娅??霜叶微微点头,“我们也会做出最大的协助——必要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出面接触东境,在安苏这场混乱中,至少精灵的立场是中立的。” …… 塞西尔城,领主府内。 高文还没来得及继续调查关于巨龙和秘银宝库隐秘联系的情况,琥珀便送来了另外一份引人在意的情报。 “根据派往圣灵平原的干员回报,北部地区发现精灵族的巨鹰——向着圣苏尼尔城去了。” 高文放下了手头的计划书——这是在忤逆要塞南部修筑南门堡垒的详细报告——他抬起头,看着琥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天前目击的——干员以最快速度把信送到了磐石要塞,随后以魔网通讯把消息传了回来,”琥珀难得一板一眼地说道,唯有在报告这种情报的时候,她才能稍微严肃这么一点点,“按照巨鹰的速度……这时候精灵信使应该已经坐在白银堡里了。” “果然派人来了么……”高文轻声说道,“看来宏伟之墙的情况真的不妙啊……” 琥珀汇报完了情报,严肃干练的军情局局长瞬间退化成鹅,她晃悠到高文的书桌旁,一边从上面抓起干果往嘴里塞一边嘀咕起来:“你能猜到那些精灵是来干什么的么?” “大概能猜到,”高文早已适应了琥珀这毫无规矩的风格,他只是扫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便微微摇头说道,“而且我还知道,很快我就要有的忙了——而且还不得不忙。” 琥珀楞了一下,一脸好奇:“啊?你?你现在还不够忙么?” “精灵在这个时候派使者来到人类王国,要谈的无非是宏伟之墙的问题,”高文看着琥珀,随口解释道,“持续三天的过载,肯定对那些哨兵之塔造成了严重的损坏,以目前的局面,要想像七百年前那样以白银帝国牵头、各国合力重建一道屏障应该是不可能的,所以精灵应该是想要人类王国帮忙修复或增强那道屏障,如果我对宏伟之墙现状的判断没错,他们应该同时向每一个人类王国派出了使者,那么问题也就来了……安苏,正在内战。” 琥珀想了想,突然醒过味来:“正统问题?” “屏障,肯定是要修的,哪怕安苏的贵族们再迟钝愚蠢,他们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迟钝下去,但关键是谁能代表安苏去修那道屏障,”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在普通人眼中,修屏障就是修屏障,是为了王国安危,为了人类延续的一项工程,不应有太多深意在其中,但在这个王国的主事者们看来……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象征。 “在安苏内战的关键节点上,谁能和精灵达成协议,谁能去废土边境修复哨兵之塔,谁就能代表安苏。” 琥珀不是个很懂“贵族规则”的人,但在高文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她多少也能搞明白一些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时候已然反应过来:“要想派人修复宏伟之墙,安苏内战就必须暂停,但只要王室和东境在‘正统性’上继续有争执,内战就不可能停,所以如果安苏最终要派个人去修屏障,那就只能找个完全不参与王权争夺,又有资格代表王国的人……那他们就只能来找你了?” “修复宏伟之墙是个大工程,内战不停,王室和东境谁都不敢抽调力量去修屏障,但屏障不修,又谁都别想活下来,他们没有任何选择,”高文呼了口气,“我也没有选择——做好准备吧,这不仅仅是我的责任,说不定……也是一次机会。” 琥珀眨了眨眼,看着高文那在任何时候似乎都成竹在胸的表情,差点就忘了继续啃手里的干果。 “这个世界上不管发生什么事,对你而言都是机会么?” “并不是,但局势所迫,我不得不把任何事都变成机会,”高文摇了摇头,“去通知菲利普和拜伦,让他们来一趟——军事上的准备也该做了。” “叫他们来?”琥珀眼睛微微张大,“难不成……你打算趁着王室和东境空虚的时候打出磐石要塞去?” “不,这样做我只能自损根基,并收获一个在未来二十年内都动荡不休的王国,我不会做这种事的,”高文摇摇头,“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可不相信这场内战真的会停下来,更不相信南境永远都能置身事外。王室和东境的都是聪明人,试图从这场屏障危机中寻找机会的……绝不止我一个。” 琥珀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随后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啧啧,跟你们这种老谋深算的人果然玩不来。你继续在这儿谋划吧,我去叫那俩人过来。” 高文看着琥珀的身影渐渐消散,随后把视线收了回来,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份图纸上。 那是一个交通工具,或者说……一件兵器。 一个用引擎、履带、装甲、炮台组装起来的陆地之王。 虽然宏伟之墙的工程迫在眉睫,但高文更知道这个时代的王国执行效率,所谓的“迫在眉睫”跟南境的生产建设计划比起来根本是两个世界,按照那帮王都贵族的办事效率,他们至少会在这件事上扯皮到今年夏天,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起源实验室测试通过的图纸么……希望它真的能如我预期的那般顺利吧。” 高文轻声说道,同时伸出手去,摸向书桌角落的食盒。 他摸了个空。 “……这怎么现在还连盒子都带走了?!” …… 安苏的局势是一场漩涡,人类的社会是一团乱麻,这些生活在陆地上的恐怖直立猿虽然寿命短暂又脆弱,但却在搅乱自身社会方面有着让海妖都为之惊叹的天赋,对此,提尔小姐深有感触。 北岸造船厂的一号船台上,海妖提尔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一边听着工匠们讨论报纸上的时事内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 人类这种生物啊,虽然没有尾巴,却也能在某种意义上“纠缠”成乱七八糟的一大团呢。 但是这些跟海妖都没多大关系,最起码在人类有能力进行远洋航行之前,这些生活在陆地上的恐怖直立猿都跟海妖没太大关系。 提尔现在最在意的,就是眼前这个从去年夏天持续至今的项目,终于出现了成果。 在海妖小姐面前,船台旁的干船坞内,一艘崭新的、造型与这个世界传统船舶截然不同的漂亮大船正静静地躺在巨大的船坞内,等待着入水的时刻。 它是一艘用钢铁打造的庞然大物,有着优雅且连续的弧线外壳和平整宽阔的两层甲板,共计三对仿佛双翼般的“魔能翼板”整整齐齐地收束折叠在船体两侧和上层甲板后部,而在下层甲板的前、中、后三个位置,六组巨大的炮台正静静地蹲伏在炮座上,从顶棚缝隙间洒下的阳光照射在那些冰冷的金属上,泛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两座“校准者”级虹光发生器,四座经过专门改造、专用于舰船平台的“真理”大型轨道炮,以及设置在船体各处的大量防御性小型轨道炮,共同将这个庞然大物武装成了一头威力可怕的水中猛兽。 这是经过全新设计,以人类造船风格和海妖技术结合而成的产物,是一艘真正意义上的先进战舰——尽管在海妖提尔眼中,它在很多方面仍然可以用落后形容,但在造船厂的无数工匠眼中,它已然是一个奇迹。 ------------ 第五百五十六章 移民与逃兵 自冬季结束,磐石城便一天比一天繁华起来。 这座位于塞西尔北方的新城曾经只是磐石要塞南部的一部分堡垒和平原,塞西尔人摧毁了旧要塞的墙垒,夷平了昔日的塔楼,在战后的废墟里建造起了一座新的要塞都市,他们在要塞都市外层修筑了新的“魔能壁垒”,在“多尔贡-白水河”畔修筑了码头广场,让这片经历过战火的土地重新“活”了过来。 起初,住在要塞内城的人们惴惴不安——他们是旧要塞的居民,曾经服务于驻扎在磐石要塞里的王国军,这尴尬的身份让他们时刻担忧着塞西尔人在战后的清算,但随着新的要塞司令上任以及政务厅开始运转,塞西尔人一条一条兑现了他们接手这座要塞时的诺言:不清算,不强征,不拆屋,不抢田——在这些诺言逐一兑现之后,磐石要塞的秩序日渐稳定下来,而日渐稳定的秩序也成功让新筑的磐石城开始了运转。 作为一座规划之初便具备“交流窗口”作用的城市,磐石城一旦开始运转,便迅速转入繁华。 这里是圣灵平原和南境交流的咽喉要道,是商人们进行南北贸易的必经之路,对商人们而言,南境似乎永远都有着填不满的矿石和魔导材料缺口,而整个安苏任何地方的人都相当欢迎来自塞西尔的炼金药剂和魔网单元——多尔贡-白水河中流淌的几乎是滚滚金币,以至于来磐石城做生意的商人们都流行起了一句新的俗语:只要能驮着口袋在磐石城转一圈,哪怕是头驴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而最近一段时间,王室还和塞西尔达成了新的协议,圣苏尼尔城那些迟钝的贵族们终于承认了南境公国的权威,塞西尔也对圣灵平原敞开了更多的贸易订单,磐石城一下子变得更加热闹起来,新的商人被吸引到这里,新的商品也开始出现在那些货船与货车上——来自南方的廉价纺织品、纸张以及酒类被列入了塞西尔的商品名单,它们低廉的价格令来自圣灵平原的商人们目瞪口呆,在很短的时间内,从塞西尔流向圣灵平原的商品便不再只有炼金药剂和魔导元件——而塞西尔收购的商品,仍然是无止尽的矿石和魔导材料…… 商业的繁荣让磐石城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越来越多的外乡人被吸引到此地定居——这其中不光包括南境的居民,也包括来自圣灵平原的、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背井离乡之人。 磐石城码头广场的出入境登记关卡前,一队刚刚从船上下来的新移民正排着队走过窄窄的通道,这狭窄的通道和“排队”的规矩对于初次越过磐石要塞的人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东西,他们不是很适应,但全副武装的码头士兵能保证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适应下来。 一个低着头的红发青年跟着队伍慢慢向前走着,看上去毫不起眼,排在他前面的瘦高个男人磕磕绊绊地完成了登记,紧接着便轮到他站在那位“登记员”面前。 “姓名?”登记员问道。 红发青年缩了缩脖子,以自认为不动声色的方式看了周围一眼,小声说道:“萨拉,没有姓氏,大人。” “年龄?职业或专长?” “十九……十八岁,当过木匠,大人。” 登记员抬起眼皮,看了看红发青年的双手,又看了看对方的站姿。 茧子在虎口位置很厚,站姿习惯性微微前倾,且双脚分开。 登记员扫了一眼青年的衣着装扮,又看了一眼对方脚上那双厚皮靴子。 “从哪来?” “圣灵平原……中部,巨石城旁边的村子……” “认字么?” “不认得,大人。” “你的报到证,走左侧通道,尽头有人带你去做移民安置,”登记员拿出一张卡片,交给红发青年,并在对方伸手接过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年轻人,记住遵守塞西尔的法律——在这个前提下,公国会保护你。另外,不要叫我大人,我只是个登记员。” “是……是的大人。” 红发青年略有些慌张地接过了那张硬纸片,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登记员的交待,便匆匆忙忙地走向了左侧通道,而在他手中的那张硬纸片上,印着一个数字:3。 被登记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但码头上工作的登记员们知道,这个代码的意思是:疑似圣灵平原逃兵,建议二次审查。 登记员抬起头来,看着通道里面仍然长长的队伍,猜测着还有多少来自圣灵平原的逃兵会混在这些人里面。 自从这场乱糟糟的内战陷入僵持阶段,这样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圣灵平原东部前线的局势据说很焦灼,不管是王国军还是东境军都已经陷入谁也无法快速取胜的尴尬局面,僵持的战局让双方不得不把越来越多的士兵投入到战场上,而旷日持久的战争也让越来越多的逃兵开始出现。 对于缺乏有效管理措施,士兵积极性和忠诚度也不高的贵族军而言,逃兵几乎就像刮风下雨一样常见。 那个青年多半是王国军的士兵,因此他不敢逃往东边,同时他还可能是圣光之神以外某个神明的信徒,因此他也不敢逃往平原北边——如今这个世道,异神信徒在北方的处境很是艰难——而在西境和南境之间,显然距离较近、移民政策优厚的南境对于这些逃兵而言是个更好的选择。 登记员摇了摇头,塞西尔并不介意这些逃兵的来历——旧式贵族军队里跑出来的逃兵也好,失去家园土地背井离乡的难民也罢,对塞西尔而言都是有价值的劳动力,登记员本人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政务厅官员,但他也是接受过培训的,他知道每一个从磐石要塞北边过来的人对于公国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反正一律不合格,总之全都要教化。 类似的事情不只在这一个登记出口上演,在整个码头广场上,在二十八个登记通道的尽头,每一位登记员手中都有一些用来标注特殊移民的报到证——来自圣灵平原的逃兵,被圣光教会驱逐的异神信徒,疑似北方贵族派来的探子……自从塞西尔局势初步稳定,公国得到王室承认之后,南境就再度开启了吸收人口的通道,而涌入南境的庞大移民队伍中,什么样的人都有。 从某种意义上,塞西尔领是依靠“流民”崛起的,对塞西尔的政务厅而言,处理这些移民几乎可以算是他们的基本业务要求。 离开登记通道的红发青年小心翼翼地拿着自己的“报到证”,走在面见下一个“登记员大人”的路上,在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中,他困惑而又不安,但更多的是新奇和激动。 这就是塞西尔,或者说是塞西尔的一部分。 但这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和他曾听闻的完全不一样。 北方的贵族老爷们说塞西尔是个野蛮、荒凉、残酷而且秩序崩溃的地方,他们说南境的贵族体系已经荡然无存,而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用野蛮的战争摧毁了所有的秩序;他们说这片土地上尊卑失序,权威不存,卑贱的农奴和高贵的骑士都能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他们说这里被塞西尔人的魔火烧成了一片焦土,焦土中只有一个穷兵黩武的公国…… 但红发青年在这里看到的只有宽阔整洁的街道,高大气派的建筑,正直友好的“大人”们,以及繁华到难以置信的码头广场——如果这就是贵族老爷所描述的野蛮残酷、秩序崩溃的焦土,那么难道那些贵族老爷自己是生活在比焦土更可怕的粪坑里么? 环视着目力所及的广场,萨拉觉得那些贵族老爷只有一句话说对了:在这里,确实是所有人都走在同样的道路上的。 那路真宽,大家都可以走。 如果一同逃出来的几个同乡也跟自己选择一样的路就好了……可惜,信仰圣光之神的他们都去了北边。 红发青年慢慢向前走着,眼睛仿佛不够用一般观察着这里的每一样新东西。 这里的新东西确实是太多了,多到了让人无所适从,多到了让人茫然无措。 宽阔的道路两旁竖着整整齐齐的灯柱,那灯柱上挂着的却不是油灯,而是魔晶石;远处的空地上竖着一座奇特的金属塔,塔顶上漂浮着大块的水晶;视线尽头有工人正在建造着什么东西,他们用的每一样工具和机器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山姆,你肯定不敢相信我到了个什么样的地方……” 红发青年低声咕哝着同乡好友的名字,他在通道上越走越慢,注意力几乎完全被那些看不出名堂的奇怪魔导装置给吸引了——如果不是通道两旁有栅栏遮挡,他现在肯定要跑到那些装置周围仔细打量一番。 他的迟缓终于引起了后面人的不满,有人在他身后使劲拍了一巴掌:“喂!赶紧走!你挡道了!” 红发青年赶紧道歉,然后迈步准备朝前走去,但就在他刚要动身的时候,一片突然从不远处浮现出来的光影和同时响起的声音让他惊地站在了原地。 在码头广场的中心,一片略微高出地面的平台上,一台大型的魔导装置突然激活了,魔导装置上方随即浮现出巨大的全息影像来,伴随着影像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段短暂的乐曲声——那听上去像是笛子和七弦琴的混奏。 码头上的塞西尔人一个个都显得格外淡然,他们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带着某种愉快和期待的表情看向了突然出现在广场上的“幻术魔法”,然而包括红发青年在内的新移民们却被这景象吓了一大跳,甚至有人在排队的通道里惊呼出声来——红发青年自己也差点发出叫声,但他只是张开了嘴,保持着这个略有些滑稽的姿势片刻之后,他便看到那魔法幻术中出现了一位美丽的女士,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魔导终端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女巫小姐…… “在今天的女巫时间中,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件振奋人心的魔导造物…… “……十分钟后,公国最新锐的魔导战舰‘开拓者号’就将进行入水仪式,它将是公国新的骄傲,强大的开拓者号将成为保护每一位公民的刀剑和盾牌…… “……瑞贝卡部长认为,新式魔导战舰的技术将极大促进公国造船技术的进步,为民用领域…… “现在,让我们转向场外,我的同事已经在船坞做好准备……” (异常动画6月22号首映会!正在进行观映资格招募,具体情况可以在B站了解,大家有时间能去的就尽量支持一下吧=。=这也是我多年心愿终于达成了。) ------------ 第五百五十七章 新锐 白水河两岸,人山人海。 数以万计的民众聚集在河道两旁的高地上,带着好奇、兴奋与一丝丝紧张感注视着河道上的动静,不管是本地的居民,还是刚刚在这里落脚的新移民,或者是途经此地、恰逢此事的往来行商,没有人不好奇今日要展示的魔导造物到底是什么模样——据说那是一艘船,一艘用魔法力量驱动的船,一些对磐石要塞之战较为了解的人还记得,当初磐石要塞就是被两艘“魔导战舰”攻破的,而那两艘魔导战舰据说只是半成品而已…… 毫无疑问,今天要出现在白水河上的,绝对是塞西尔魔导工业开启以来展示给民众的最大规模的造物。 河岸旁,几名来自北方地区的商人正在热火朝天地交谈,有人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你们说,那新式船一次能拉多少货物?” 旁边立刻有人笑了起来:“你没听节目么?那是一艘战舰……” “你真没眼光!”第一个开口的商人立刻反驳道,“都这么久了,还不了解领主的风格?战舰上的技术,肯定也要用在民间的,而且刚才瑞贝卡女侯爵还说过……” “那倒也是,据说卡洛尔那边的科德已经买到魔导卡车了……” 商人们身后,一个看起来弯腰驼背的老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倒不觉得那艘船会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船这东西,无非是在水上漂的大木盆……” 旁边有年轻人顿时嘲笑起来:“考尔老爹,您当初还说车无非是用几个轮子撑起来的木板呢!!” 被嘲笑的老人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个小崽子懂什么!老头子我没造过车,但造了半辈子船!什么样的船我没见过?” 年轻人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人,刚想再说点什么,但突然从河道上响起的一阵巨响却打断了所有人的交谈。 那是一声嘹亮、浑厚、气势十足,甚至让人的心脏都跟着揪紧的汽笛声。 在薄雾笼罩中,一个朦胧的影子出现在东部的河面上,第二声汽笛从稀薄的雾气深处传了出来。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东部两岸旁的人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和惊叫声,紧接着这惊叫和欢呼的声音便顺着白水河两岸一路向这里蔓延。 河岸旁的人瞪大了眼睛,他们不知道那到底是个怎样的造物,以至于会引起人们如此大的反应,但他们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一艘用钢铁打造的庞然巨物。 它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艘内河木船都要庞大,比任何一艘战舰都威武庄严,那艘用钢铁打造的巨兽兼具着刚硬的质感和优雅的弧线,它在白水河上乘风破浪,却看不到兜风的帆和划动的浆,整艘船上唯一能让人联想到“风帆”的东西便只有位于船体两侧的“翼板”,但那翼板却是用一片片整齐的金属叶片组成,上面排满了闪烁微光的符文和魔纹连线,显然不是让船前进的直接动力源——这艘无帆无桨的船在某种魔导机械的力量驱动下前进着,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它那金属制的外壳和甲板上,气势惊人,魄力十足。 眼尖的人看到了那艘船奇特的两层甲板——船只的中端高出周围,在这个隆起结构的顶部是安置着许多古怪设备的上甲板,而在上下甲板之间,那整个隆起的结构都被一层发出微光的能量护盾覆盖着,身穿轻质铠甲的士兵整整齐齐地站在船舷附近,在士兵们身后,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炮台和护盾生成塔…… 那根本不是一艘船,那是一座在水面上航行的、全副武装的钢铁要塞。 河岸旁,之前热切讨论的商人们惊的目瞪口呆,嬉笑打闹的年轻人们也一时间没了言语,一个造了半辈子船、什么船都见过的老人则在惊愕之中喃喃自语起来:“这种船……我还真没见过……这玩意儿真的是船?!” 新锐魔导战舰“开拓者号”的舰桥内,曾参与工程项目的所有技术人员以及政务厅官员都站在宽阔的观景窗后,带着激动的心情看着白水河的滚滚波涛在舰船两侧不断后退,从动力脊传输出的澎湃魔力被注入到舰船的下层,驱动着机械舱中的三座引擎机组不断运转,那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就如这座巨兽的心跳一般,每一个人,都不得不为这魔导工程学的奇迹而惊叹。 在舰桥的最前端,高文双手握着窗后的栏杆,注视着远方的河面,良久,他才回过头,对身旁的海妖小姐点头道:“你的功劳是最大的,这艘船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只是提供了一些技术指导,说实话,工程师和魔导技师们的努力才是让这艘船能够诞生的关键,”提尔颇为谦虚地说道,她的尾巴尖在半空摆来摆去,显然这位海妖小姐此刻的心情也是极好,“你们的魔导技术并不成熟,很多底子都很薄弱,但好在……困难都被克服了。” 一名高阶魔导技师在旁边汇报道:“我们在这艘船的舰首和尾部各安装了两座大型魔晶轨道炮,可以用来打击二十二公里内的目标,中段两舷则安装了两座虹光发生器,有效照射距离十五公里,在优化了动力脊结构之后,所有炮台可以同时开火而不影响引擎了…… “另外遵照您的命令,我们在舰桥后部设置了一座额外的魔能方尖碑,它能够为舰船周边提供魔网覆盖,保证日后的舰队成员之间能够互相通信,同时能源系统受损的小型船只还可以在这艘船周围进行充能…… “提尔小姐帮我们解决了航行稳定和重心偏移的问题……” 高文认真听着技术人员的汇报,心中宽慰之余,也感叹着当初用虹光技术把提尔忽悠进技术团队里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海妖的技术领先人类无数年,哪怕现在衰落了,哪怕部分领域残缺了,哪怕技术路线不共通,也照样对塞西尔的造船技术有巨大的推进和提升作用,很多人类技术人员需要研究个把月的技术难关,在海妖眼中往往根本就不算难题——提尔在造船厂里从去年忙活到今年,其中一大半的时间其实都不是在解决技术难关,而是在寻找让人类现有技术能和海妖知识融合在一起的方法,只要成功对接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目前‘开拓者号’下水的实况广播已经在全境播放,同步的报纸号外也会在明天刊登出来,”一旁的赫蒂说道,“按照您的计划,这艘船会继续向西航行,首先在坦桑港口停泊半日,执行机械检查,随后转向西北方,途经霍斯曼边界、卢安地区以及卡洛尔地区,最后在磐石要塞停留三天,进行一番彻底的检查和测试之后再折返回来。” “很好,”高文微微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不远处舰长席旁的中年骑士,“拜伦,这些天就辛苦你了。” 已经成为“开拓者号”临时舰长的拜伦笑得一脸灿烂,大声回应:“您就放心吧,肯定不让您失望!!” 站在不远处、脸色糟糕的菲利普忍不住摇了摇头:“兴奋起来,毫无风度。” 拜伦听到了老搭档的这一声嘀咕,瞥了菲利普一眼:“你就是酸,谁让你没这当舰长的天分……” 菲利普挺直身子,一板一眼:“作为一名骑士,我更对在稳固的大地上冲锋陷阵感兴趣。” 拜伦摇摇头,低声嘀咕:“不就是一上船就吐了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现在脸都白的跟纸似的。” 高文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交谈,但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一向年轻有为踏实稳重的菲利普竟然有些晕船,这个是他之前没料到的,但相对应的,拜伦却很是适应他的新角色,这是个好现象。 人不能永远困于陆地,塞西尔的军队更是如此,随着新式造船技术的不断发展,高文必然要补上“水面力量”这块在人类各国都共通的短板。早在开拓者号造出来之前,他就做了筹建海军的计划——当然,对现阶段的塞西尔公国而言,所谓的海军用内河水师来形容更加贴切,但这至少是个基础——而最初的水兵们,他只能从零组建。 他还记得去年贵族联军组建起来的那支所谓的“舰队”,记得那些穿着铠甲、不会游泳、不懂水战,在船上就被炮火歼灭大半的乌合之众,在这个骑兵为王,海洋被自然灾害封锁,水面战斗不受重视的时代,哪怕他接收了整个南境的贵族遗产,他也找不到几个有底子的人来训练成水兵,因此他只能从西部的渔民和货船的水手中招募了一批“人才”,用舢板、渔船、货船训练了大半年,才算是有了一批勉强能在船上服役的士兵,而这些士兵中的一大部分,此刻都站在这艘新锐魔导战舰上。 拜伦是这艘舰船的舰长,也是水兵们的指挥官,过去半年来,他除了继续负责一部分陆军事务之外,也在负责新生水兵们的训练。 这位中年骑士并不是水战专家,但这个时期的南境根本没有水战专家,至少,拜伦还指挥过半成品的魔导战舰,用魔导战舰进攻过磐石要塞,而且还有当佣兵时期面对各种作战环境的丰富经验,他算是高文能找到的唯一人选。 毕竟不能一步到位,从零建设的领域大多情况如此。 在拜伦骑士的指挥下,新生的塞西尔“水师”将在这艘船上完成他们最后的训练——这些用舢板和渔船训练出来的水兵将第一次接触真正的魔导战舰,他们面前不再是模型和理论资料,而是实实在在的钢铁机械和控制机关,他们会学习该怎么控制一艘用魔能机械驱动的舰船,学习怎么应对水面上的各种问题,而这艘船,将在这次长达半个月的实训中沿着白水河航行一圈,它的航行会被河岸旁的无数领民围观,被报纸刊载,被魔网直播,这不仅仅是一次实训,也是一次展示和威慑—— 南境的秩序虽然已经初步稳定,但并非完全太平,昔日旧贵族的余孽和教会军残留仍然有一部分盘踞在西部和北部的山区、莽林之间,这些已经落草为寇的无法之徒现在干着强盗的勾当,菲利普骑士一直在组织对这些盗匪的清剿,但至今还没有完全清剿完。 高文知道,那些最顽固的、最天真的余孽还在幻想着塞西尔统治突然崩溃,旧日体系复辟的一天,而有一些则已经适应了强盗的生活,享受着无法无天的日子——新锐魔导战舰,就是给他们看的。 毫无疑问,新锐魔导战舰的炮座上闪耀着艺术的光辉,而艺术,一向用来感化人心。 ------------ 第五百五十八章 民用方向 在两岸旁上万市民的欢呼和惊叹中,钢铁打造的新锐魔导战舰拉响了汽笛,它缓缓驶过河面,并在越过北岸闸口之后进入全功率航行状态。 各处控制员的报告声在舰桥内响起:“魔网基础层情况正常!”“动力脊工作正常!”“机械舱工作正常!”“准备展开魔能翼板——引擎输出上升!”“姿态稳定,动力组——前进三!” 魔导战舰的两侧,由大量狭长金属板和机械装置组合而成的翼状装置缓缓展开,闪耀的魔法护盾首先升起,将舰船上所有可能的薄弱点覆盖在内,而那三对“羽翼”表面密密麻麻的符文和魔法连线则与护盾的微光交相辉映。这翼状结构是魔导战舰上——以及未来可能的各类超大型魔导载具上——最重要的结构之一,它可以为动力脊提供额外的魔能供应,也可将大量废能及时释放到魔导机构外部,只有张开这些翼板,魔导战舰才可以全功率地运转起来。 在三组魔能引擎的轰鸣中,战舰的速度渐渐加快,开始向着坦桑镇的方向航行。 河岸上,不知谁最先喊叫起来,渐渐地,喊叫声便响成了一片: “一路平安!!”“一路平安!!”“塞西尔万岁!!” 戈德温?奥兰多站在南岸的高地上,亲手按下了魔能终端机的拍摄按键,随后他低下头,在速记本上写下自己一时间的感受: “……钢铁打造的水上堡垒振奋着所有人的精神,人们不分出身地位地站在河岸上,兴奋地欢呼着,祝福着这次航行——领主曾经说过,要打造塞西尔人的自豪感,现在这份自豪感已经开始建立起来了——强有力的工业造物,而且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工业造物,足以令每一个公民自豪……” 仍然微有寒意的春风从河面吹来,让这位来自王都的老学者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随后他抬起头,看着烟波朦胧的北岸,视线仿佛越过了河流,越过了平原,越过了南境的群山,一直抵达了圣灵平原的北部,抵达了他那位于圣苏尼尔的家乡…… 什么时候,这样的船能航行在圣灵平原的广阔河道上呢? 一名学生注意到了老学者的恍惚,忍不住问道:“老师?您怎么了?” “没什么,人上了岁数……容易走神。” …… 开拓者号会继续航行,它的引擎组和控制机构将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航程里接受实际检验,直到抵达坦桑镇——其实应该改叫坦桑新城了——它才会暂时停靠下来。 到时候,技术人员会开始检查引擎的工作情况以及动力脊的状态,高文等人则会在坦桑港口下船,随后乘魔导车返回塞西尔城,一部分在坦桑新城待命的水兵则会轮换登舰,在那之后,开拓者号会继续起航,去完成它接下来为期将近半个月的巡回航行。 ——以这艘船的速度,巡回一次当然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但是为了展示效果,这艘船肯定不是全速前进的,而且中间也需要停靠很多次来进行必要的机械检查和调整。 高文离开了舰桥前端平台,在舰桥后部的休息区,他叫来了拜伦骑士。 “对这艘船感觉如何?”他笑着问道。 “带劲,非常带劲,”拜伦笑得一脸灿烂,“我这辈子都没接触过这么厉害的东西——之前的极光号和晨星号跟它比起来都差远了。” “其实我最初还担心过,担心让你这么个在陆地上打仗的骑士跑去当水师司令你会不乐意,”高文非常适应这个佣兵出身的痞子骑士那接地气的说话方式,他和对方说话的时候也相当直接,“我估计绝大多数传统贵族都会认为这是一种降级和压制——毕竟,没有人重视过水面上的战斗。” 拜伦一摊手:“这话让他们对着六门舰炮说去,我就不信有人在亲眼看见一座一百多米长、全身钢铁、六门重炮、两层护盾的水上堡垒之后,还能硬挺着脖子说这东西不好用的——如果真有,我愿意亲自为他端酒送菜,洗澡换衣,诚挚致敬,然后塞进轨道炮里发射出去。” 显然,佣兵出身的拜伦很少会思考“坐在船上打仗荣不荣誉”的问题,他所看重的,就是这艘船能打,非常之能打——这就够了。 但话又说回来,拜伦可以思考的这么简单直接,高文却不能只考虑“战舰能打”的问题。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几处控制平台,以及在平台之间忙碌的“机械军士”们,听着从下层舱室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机械轰鸣声,心中所想的却是这艘船能带来多少的衍生价值。 开拓者号只是一个开端,是将目前塞西尔最尖端的魔导技术与海妖技术融合之后,极尽所能堆出来的一个技术聚合体,这个聚合体的价值不仅仅在于造出了一艘威力强大的军舰,更在于在建造这艘军舰过程中所收获的每一项技术成果本身。 开拓者号对于目前的塞西尔公国而言,可以说是“参数溢出”的。 作为一艘内河战舰,它的各项数值却远远超出了内河战舰的范畴,也超出了目前塞西尔的军事需求,从火力到装甲再到动力都是如此,可以说,开拓者号在保证能够进行内河航行的基础上不计成本地把所有先进技术都堆到了一起,如果作为一艘定型生产的战舰,这种技术堆积完全可以用浪费形容。 但这正是建造“实验舰”的意义所在,建造开拓者号的过程本身,就相当于把所有目前可行的技术都尝试了一遍,而这些技术在经过一定降级或改造之后都是可以用在其他领域的,尤其是民用领域。 按照计划,在这艘船下线之后,相关的技术积累立刻就会进入应用和扩展阶段。 首先,成熟的动力技术将被应用到极光号和晨星号上——那两艘半成品的魔导战舰并不会因新锐舰船的下线而被拆解,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高文决定完成它们的改造重建,将其装上引擎组和新的外装甲之后编入塞西尔舰队。 随后,目前塞西尔造船厂和船舶管理部门下属的所有民用船只也都会进入改造阶段,旧式的货船能改就改,不能改就逐步报废重建,魔导战舰上积累的动力和控制技术,在降级之后就可以用来建造大运量、高航速的民用货船,从而大大提高南境境内的物资运输能力,缓解公国各地在大建设时期面临的运输压力。 与此同时,开拓者号的高集成动力脊、魔能翼板、舰载护盾技术也可以用在路基碉堡、大型车辆、工程设施以及其他型号的战船上。 他叫来了赫蒂,说着自己的这些计划,而听到运输难题有望缓解之后,早就为这事发愁许久的赫蒂顿时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就太好了……如果把开拓者号上的动力技术用在民船上,至少有河流覆盖的地区,运输问题能解决一大半。” 但紧接着她就皱起眉:“不过这样一来,新式的机械船很快就会垄断河运,那些传统的船主应该会迅速破产……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可能买得起一艘魔导机械船……”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赫蒂。 “怎么了?”赫蒂不明所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塞西尔大管家心头困惑,她明明记得自己今天没有化烟熏妆的……难不成是昨天为了骗半天假期而化的妆忘记卸掉了? 高文却不知道这个大孙女心里在嘀咕什么,他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开始的时候,想到了那时候的赫蒂在听到“劳动奖励”制度和“人事管理”概念之后的茫然。 那时候的赫蒂,还压根没了解过平民的生活,尽管有着一些正直慈悲的想法,本质上却仍然是个从未离开过城堡和庄园的、只依靠幻想来构思民间疾苦的贵女,那时候的她,甚至不知道平民一天为何只能吃两顿饭,不知道平民为何要捡食城堡里扔出去的食物残渣…… 今天,她已经能第一时间考虑到船主们破产该怎么办了——尽管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政务厅的工作性质使然,但也足够说明她思维方式的转变。 “我们不会坐视船主大量破产的,既然要把军舰上的技术推广到民用领域,就要让它真正彻底地推广到民间,让它服务于人,而不是害的大家破产,”高文笑了起来,“我有三个初步计划……” 说到这里他略一思考,随后一条一条地说道:“首先是开放机械船的出售、租借渠道,在时机成熟之后,甚至可以协助有实力的民间资本建立小型造船厂,尽快把魔导机械船的成本降低到民间能够接受的程度,让一些大船主或富商有能力购买和租借船只,就像魔导车的商用一样; “其次,对于一部分船主,政务厅出钱补助他们改造旧式货船,或者让他们用旧式货船抵价买新船,实在经济实力不够的,可以无利息借款给他们买新船——不要担心这部分成本,只要新式货船在河道上跑起来,它们能带来的经济效益是远远超过那点补助款的。 “最后,规模体量更小的船主可以联合成立运输公司,集资买船,也可以转岗,进入码头货运体系,都各有补贴。现在各地正在建设新城,岗位缺口永远都有,只要做好安置工作,出路总是有的。 “至于这些方案具体实施过程中的把控……那就要看你了。” 看着赫蒂一脸认真记笔记的模样,高文心中微微呼了口气。 方案很好,但具体实施下去之后肯定还是会遇上很多问题,工业化是个好东西,但农业转工业过程中的冲击永远都是无法避免的——就如当初的炼金药水让大量炼金师破产,去年的魔导车也引起了马车行的恐慌,而现在的机械船……也肯定会冲击到依靠旧式内河货船为生的船主们。 曾经南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都被其他领主控制,炼金师和药剂师大量破产高文可以不管,甚至可以乐见其成,因为那是对其他领地的削弱和动摇,但现在整个南境都处于塞西尔家族统治下,人人皆是塞西尔公民,他要考虑的问题就多了。 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来尽可能让这些冲击平稳地度过。 在高文和赫蒂为了新式技术的民用化而思前想后的时候,舰桥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主控席旁边,瑞贝卡正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些平台上闪烁的符文和银白色的拉杆,而她身旁的提尔则正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盘在地上,海妖小姐一边认真把自己的尾巴尖塞进“蛇球”里,一边忍不住抬头看了瑞贝卡一眼:“哎,你想什么呢?” 瑞贝卡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看了看正在玩尾巴的提尔,脸上带着沮丧:“你的魔导船都造出来了,我的魔能列车还每天炸两遍呢……” ——自从用上起源实验室,不再害怕成本问题和爆炸隐患之后,这姑娘的实验爆炸次数有了非常明显的提升。 提尔歪了歪脑袋,随口说道:“这你有什么可沮丧的——我这边带着几百号人从去年就开始研究这艘船了,比你成果早不是很正常么?”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瑞贝卡显得仍然很沮丧,“但列车问题要是再不解决,白沙丘陵那边的矿可就运不回来了……” 提尔想了想,一点点缩回到了自己用尾巴编织出来的球里:“那这我可就帮不上忙了——我们海妖可不擅长造能在陆地上跑的交通工具,魔导战舰的引擎机组方案也肯定没办法用在你的列车上。” 瑞贝卡无奈地看了已经完全变成蛇球的提尔一眼,这位塞西尔家族的女侯爵,前所未有地沮丧起来…… ------------ 第五百五十九章 思路 闪耀的能量火花在符文机关之间跳跃着,澎湃的魔力从动力脊中分配至每一台魔能引擎之中,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汽笛鸣响,在长达数百米的实验平台上,由四组动力车厢和大量复杂的联动机关、控制系统、供能系统组成的列车开始缓缓向前运动。 距离平台上百米远的观测塔上,瑞贝卡和技术人员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台庞大、复杂、精密的机械巨兽的每一个细节,关注着车轮的每一次运转,关注着从车体内传出来的每一声轰鸣。 列车行驶了数十米,位于中段的一个动力车厢按照预定计划突然降低了出力。 按照设计,车厢前后的联动机构将立即做出反应,错位的符文扳机将重新分配所有动力车厢的能源供给,并松开故障车厢的轮轴传动,以防止故障的车厢破坏整辆列车的平衡,甚至损坏联动装置的机械结构。 然而一阵格外响亮的噪声从第二、第三动力车厢之间的连接器传了出来,伴随着这阵巨大的噪声,一团明亮的奥术火焰突然从车厢顶部的魔能方尖碑中喷涌而出,紧接着,与魔能方尖碑相连的动力脊发生了爆燃——无处释放的魔力瞬间从所有的符文基板之间喷发出来,两个动力车厢几乎瞬间便被大团的火焰完全吞噬。 爆炸形成的火团在实验平台上腾空而起,并在空中缓缓凝聚成“丢人”一词。 在这个基本上不需要考虑成本和后果的虚拟试验场上,这个小小的特效能对项目参与者起到很好的警示和鞭策作用。 无数明亮虚幻的线条在平台上抖动着四处游走,被爆燃摧毁的车厢和火团纷纷在半空中静滞下来,并呈现出清晰的分解结构,而在远处的观测塔上,瑞贝卡挠了挠自己的脑壳。 “妈呀,”女侯爵一脸冷汗,“幸亏我们是在这里做的实验……” 一旁的卡迈尔也发出无奈的声音:“如果是现实中……赫蒂女士一定会抓狂的。” 瑞贝卡撇了撇嘴,没敢脑补姑妈抓狂之后把自己吊起来打的场面,她摆摆手:“检查一下原因吧。” 观测塔的上层立刻脱离了塔身,承载着全体技术人员来到了那已经静滞下来的实验废墟前。 在这个虚拟现实形成的实验空间中,一切都变得格外便利。 两位项目领导人带着一帮技术人员开始分析这次故障的原因,他们认真观察,仔细计算,假设,探讨,验证,辩论……为了一个全新事物的诞生,人和人的智慧被集中在一起,他们不以力量和地位为基准,而是以单纯的“知识和真理”为准绳,整个团队开始忙碌起来。 在人群边缘,第一次参与到“塞西尔式科研”团队里的丹尼尔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是他在成为“域外游荡者”的仆从之后第一次参与到团队活动中,然而这团队活动的氛围和形式却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曾想象过这会是一个阴郁压抑的集团,亦或者是一个严密残酷的组织——隐秘组织大多如此,也曾想象过这里的工作氛围会紧张、神秘且充满禁忌和异端知识——搞邪教的大多如此,但他从未想过,这里真正的氛围会是这样的。 这些人似乎只是单纯地追求着新的知识,探讨着技术上的可能性而已,在这个由域外游荡者所建立的“秘教势力”中,人们追求真理的动机竟然比那光辉灿烂的皇家法师协会还要简单纯粹。 在皇家法师协会里度过整个青年和中年阶段,又在永眠者教团里度过了十几年邪教徒生涯的丹尼尔对这种“纯粹”的氛围并不习惯,或者说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法师和学者都不会习惯这种前所未有的氛围,然而看着这些人为了一个技术问题而争论的面红耳赤,为了几个计算结果而欢欣雀跃的模样,丹尼尔生不起一丝的抵触来。 他甚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时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魔法奥秘的那段日子——在他那已经有些褪色的久远记忆中,似乎唯有那段日子还是带着一丝温暖和色彩的。 未知的领域和求知的过程,最令人着迷。 实验台旁,瑞贝卡把一团扭曲变形的金属零件拉近到眼前,她摇着头:“联动装置的机械结构有缺陷,过于复杂,降低了可靠性……” 说着,她突然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丹尼尔,于是招了招手:“丹尼尔大师,你怎么看的?” 丹尼尔从短暂的思索中惊醒,他听到瑞贝卡的招呼,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不必用大师称呼我,叫我丹尼尔就好。” 这个名叫瑞贝卡的少女虽然年纪尚小,但却是域外游荡者最初的使者之一,而且也是域外游荡者目前所用躯壳的血脉后裔,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主人俨然是将其当成真正的后裔来保护和疼爱的,在知道这一点之后,丹尼尔自然会在瑞贝卡面前客气一些。 除了瑞贝卡,那位名叫卡迈尔的古代奥术师同样不凡,那是从一千年前存活至今的上古强者,刚铎帝国的大魔导师,甚至以神明之力改造自身的人——同样不可轻视。 和这样的人比起来,自己这个皇家法师协会出身的高阶法师还真不算什么了——哪怕教出过一个传奇强者又如何呢?域外游荡者缺传奇力量么? 心思单纯的瑞贝卡可想不到眼前的老法师究竟在感叹些什么,她只是询问着对方的看法:“丹尼尔,你觉得魔能列车……到底是哪个思路不对?” 丹尼尔看了一眼那结构复杂、处处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机械结构的魔导造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搞明白它的原理……我只能帮你们构筑虚拟环境而已。” 丹尼尔是梦境法术和虚拟现实领域的专家,他在这里是以顾问的身份帮卡迈尔和瑞贝卡构建实验室环境的,但对于魔导机械领域……他虽然也懂一些,但专业程度显然没法跟瑞贝卡相比。 瑞贝卡本身也没太指望能从丹尼尔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她只是摇着头:“两个思路感觉都很不好走啊……” “动力分布之后,大功率引擎的过载、干扰等问题确实解决了,但机械复杂程度和控制难度陡然上升了数倍,”卡迈尔语气低沉地说道,“要保证复数的动力车厢能同步运行,同步控制,还要保证其中部分车厢出故障之后整个系统能自动配平,能屏蔽故障车段……以现有技术和材料,我们造不出可靠的控制机构。” 一名技术人员在旁边忍不住说道:“毕竟列车底盘有限,我们能发挥的空间太少了……” “一边是大型动力组造不出来,一边是机械结构复杂不可靠,”瑞贝卡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乱糟糟一团了,“我们或许应该重新梳理一下所有的参数……” 丹尼尔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尽管初次接触这个项目的他并不了解魔能列车的全部秘密,但他对瑞贝卡的苦恼非常理解—— 一个项目,计算数据或许毫无问题,但应用到实物时总会出现误差和意外,这几乎是任何技术产物从纸面走向现实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的难题,他的非植入式神经索研究了十几年,其中一大半时间都是卡在这个阶段的。 他抬起头来,再一次认真观察着那台结构复杂,体积庞大的魔导机械造物。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一个不可思议的思路。 在接触到域外游荡者的知识之前,他从未想过魔法的力量还可以以这种形式运用,没有想过当普通人也参与到超凡领域之后,整个社会的运转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域外游荡者的每一次降临都有其使命,或创造,或毁灭,或征伐天下,或拯救世界。 那么祂这次降临……便是要打造一个魔导技术推动前进的世界么? 真想亲眼看看早已普及了魔导机械的塞西尔是什么模样啊…… “丹尼尔?丹尼尔?”瑞贝卡注意到老法师突然就抬着头发起呆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丹尼尔大师你想什么呐?” 丹尼尔从一时的走神中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看着那台已经在多次改造中变得过于臃肿和复杂的机械列车,突然随口说道:“魔能列车的动力……必须放在车上么?” “动力不放在车上放在什么地方?”瑞贝卡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动力不放在车上,动力……等等,你说,列车的动力可以不放在车上?!” “啊,我只是随口一问,”丹尼尔赶紧说道,“因为我并不了解它的架构……” “不不不,谁说的有道理就听谁的,”瑞贝卡打断了丹尼尔的话,“你刚才说动力不要放在车上……难道是放在轨道上?” 谁说的有道理就听谁的…… 几十年来,丹尼尔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我不了解魔能列车的架构,但作为一个‘外行人’,我知道你们造列车的目的就是用它来把大量货物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丹尼尔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不管是把动力放在车上还是放在轨道上,只要能实现这个目的就行——就我现在所看到的,列车上安装的大量机械结构已经严重超出了车体能容纳的程度,强行把那些东西塞在车里,只能牺牲可靠性,而如果不把动力放在车上……我们有很多法术可以从外部推动一个可移动的实体……比如在轨道上安装斥力机关或者牵引术。” 瑞贝卡和卡迈尔不禁对望了一眼,从双方的眼睛中,他们都看到了一丝明亮起来的光芒。 卡迈尔的比较亮一些。 “动力可以放在轨道上,这个思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卡迈尔的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兴奋,“不过如果动力在轨道上了,还可以在列车上控制车辆前进后退和刹车么?依靠魔能方尖碑来远程控制?还是……把所有控制都交给轨道的操纵者?” “……后者不安全,列车自身必须有控制动力的途径,至少要有制动途径,毕竟它将来还要运人的,一个在轨道上被推着跑而且出了事自己还停不下来的铁罐子可没人敢坐,”瑞贝卡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们或许可以把动力结构拆开?或者……啊,我有思路了!!”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周围一个个露出若有所思表情的魔导技师们。 “大家,忙活起来——我们再来一次!” ------------ 第五百六十章 方案 塞西尔城领主府内,高文一脸惊讶地看着兴冲冲跑来找自己的瑞贝卡,看着对方带来的一大堆草图和涂抹的乱七八糟的计划书:“你们的……列车新方案?” “是啊是啊!”瑞贝卡兴奋不已地把那堆东西放在老祖宗面前,“您看看您看看——第一次模拟测试已经成功啦!这些都是相关资料!!” 由于实现了浸入舱技术,人脑已经能够和魔网装置连接在一起,现在研究人员们在“起源实验室”中进行试验之后,相关资料可以直接整理成数据并由一台与浸入舱直接相连的印刷机印刷出来,所以瑞贝卡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整理出了这么一大堆资料,然后她又根据自己的想法对资料修订了一番,就这么兴冲冲地把东西拿过来了。 高文只看了一眼那些资料最上面的草图,便意识到这真的是个全新的方案。 那上面所描绘的东西……除了车厢还是个车厢之外,其他的结构基本上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甚至连车轮子都没了…… “这是……斥力结构?”高文被那奇妙的草图吸引了注意力,他立刻翻开下面的详细说明,越看越是惊讶,“你们直接取消了引擎……把整个列车推举到轨道上空?用可以调整方向的斥力发生器来前进后退?!能源……大部分能源都在轨道上?!” “是的,”瑞贝卡一脸得意地说道,“机械结构空前简单,负载由整个轨道系统承担,稳定性极高,而且单个斥力点损坏也不会影响列车行驶……当然,这还只是个初步方案,具体应用的时候肯定还会调整。” 瑞贝卡一条条说着新思路的优点,而高文,则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超乎他最初构思的方案之中了。 瑞贝卡和她的技术团队竟然直接推翻了原始魔能列车的基础架构,他们取消了引擎,魔改了能源,把这趟列车……变成了悬浮的。 她设计了一种近似“V”字形的轨道,轨道中心凹陷,内部两侧是呈钝角张开的一系列斥力点,而列车的底盘整体都由整齐连续的钢制“受力面”组成,整趟列车便依靠这些斥力结构悬浮在距离轨道十几公分的半空中,根本无需和轨道接触,同时特殊的V字形轨道也能初步确保列车的悬浮稳定,防止车厢在行驶过程中倾倒脱出轨道; 而在轨道两旁,她则设置了一系列整齐排列的“接力桩”,它们是竖直固定在轨道旁的等边三角形金属或水泥立柱,与悬浮状态的车厢等高,接力桩的一条棱线正对着列车车厢的方向;在车厢外壳上,则竖直安装着一系列可以调整角度的斥力发生器,这些斥力发生器对应着轨道旁的接力桩,当它们朝向后方的时候,列车便会向前加速,反之,列车则会减速刹停,甚至可以进行倒车; 轨道两旁的“接力桩”除了能让列车前进,同时也是防止列车脱出轨道的第二重保险——列车行驶过程中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会受到两侧接力桩的反作用力,而且越是靠近其中一侧,受到的反推力量也会越大,这便能防止悬浮状态的车厢“飞”出轨道之外; 为了调整列车行驶过程中的悬浮高度,她还在列车车底设置了一部分额外的斥力单元,这部分斥力单元可单独控制,用来平衡每节车厢的负载,而当列车整体负载过高,车底有下沉风险时,或者整个轨道系统出现意外,大部分斥力点突发故障时,列车也能依靠自身的斥力单元维持悬浮,或者至少能较为平稳地回到轨道上; “……相当……出乎我的预料……” 高文忍不住轻声赞叹道。 这悬浮列车的方案让他想起了前世所知的“磁悬浮”技术,但二者本质上又有很大的不同,与此同时,瑞贝卡新方案中列车的前进动力又让他想到了魔晶轨道炮——轨道炮也是用同样的倾斜斥力符文来推动炮弹前进的,只不过在瑞贝卡的方案中,产生推动力的不再是“轨道”,而成了炮弹(车厢)本身自带的斥力单元…… 看到老祖宗露出满意的表情,瑞贝卡忍不住得意起来:“因为悬浮所需的推力来自轨道,所以增加更多的车厢,也会得到更多的推力,只要不超过单位轨道的出力上限,列车增加车厢也能稳定漂浮,同时因为有大量斥力点在同时工作,即便其中一部分斥力点突然失效了,列车顶多也只是略微降低高度或者降低速度,而不会直接触轨损毁。”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根据目前的魔网功率以及斥力单元的干扰阈值,我把轨道以‘节’为单位进行了划分,每一‘节’大概长度是一点三二公里,在这一节内有一套完整的斥力阵列,各节之间能源单独供应,一节损坏不会影响其他,同时每一节大概有百分之三十的斥力单元是‘安全余量’…… “列车行驶的能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轨道区,用来让车厢悬浮,一部分在列车上,用来维持前进,因为拆分了能源,而且用了更为省力的动力方案,车厢本身的重量又有所减轻,所以车厢的负载比最早的方案还提高了很多……” 高文微微点着头,认真听着瑞贝卡的每一条解释,然后提醒道:“悬浮状态的车厢,控制起来可不容易。” “当然,悬浮状态下的车厢在转向和爬坡的时候要比较小心才行,”瑞贝卡点点头,显然她已想过这方面,“卡迈尔先生经常飘着,是他提醒我的。悬浮方案的车厢转弯要非常平缓,才能防止因为惯性发生触轨或者撞击接力桩的事故,因此列车路线就不能有那么多那么急的弯道,爬坡也是,为了防止底部触轨,坡度必须限制。另外转向和过坡道的时候列车必须减速,相对应的坡道和弯道两侧的接力桩密度也必须提高,以在列车低速状态下提供足够的动力。” 高文一时间想不到更多的问题了,便低下头来,继续仔细看着这奇妙的方案。 悬浮在半空的魔能列车……毫无疑问,这很大胆。 但大胆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不安全,只要技术手段跟上,大胆的方案也是有很高实用性的——尤其是在这个存在魔法力量的世界更是如此。 而且说是大胆……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感官而已,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恐怕并不会觉得一个用轮子在轨道上跑的列车和一个用魔法飘在半空的列车有什么区别——法爷们用浮空术就能飞来飞去,魔法的事情,会飞不是很正常的么? 看着看着,高文突然意识到,这个方案的可行与否还依赖着一个重要的因素:塞西尔境内的魔网建设。 与最初的引擎列车比起来,悬浮列车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维持其漂浮所需的能源,来自轨道。 这要求在列车运行的整个路线上,必须有不间断的魔网供能。 引擎式列车的能源全部集中在车上,所以它能在没有魔网覆盖的轨道上行驶,而悬浮式列车必须行驶在魔网范围内,否则它就飘不起来——正是因为塞西尔公国持续不断地进行魔网铺建,因为几座主要城市之间的魔网已经实现连接,瑞贝卡的这个新方案才能具备实用价值。 高文忍不住轻声感叹:“基础建设果然决定了发展极限么……” 瑞贝卡立刻就把脸凑了过来:“哎?祖先大人您说什么呢?” “不,只是自言自语,”高文摁着瑞贝卡的脑门把对方推了回去,同时有点好奇,“不过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方案的?这个方案……可以说是完全跳出之前的框架了吧?” “其实这最初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是受了丹尼尔的启发。” 高文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刚刚和塞西尔技术团队接触,刚刚了解魔能列车项目的丹尼尔竟然会产生这么大的作用:“丹尼尔的启发?” 瑞贝卡立刻连连点头,随后将之前从丹尼尔那里得到启发的全过程娓娓道来。 一个从不知道魔能列车是什么东西的人,竟从一个无人想到的角度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思维局限,思维局限啊,”高文听完瑞贝卡的话,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自己成天自省,思路就真的开阔了呢……” 随后他看着那列车轨道的示意图,思路突然活跃起来:“在你这个方案中,轨道本身是全程充能的,是吧?” “当然是啊,”瑞贝卡点点头,“不但全程充能,而且卡迈尔大师还在每一节都设置了小型的魔网中继点,用来监控其中哪一节突然离线——毕竟列车是高速运行的,中间突然坠地太危险了。” “既然全程充能……”高文摸着下巴说道,“那也就是说,可以在轨道全程安装护盾发生器吧?会带来太多额外负载么?” “护盾发生器?倒是可以……”瑞贝卡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啊,您是担心有人偷轨道上的金属部件?” 高文还没吭声,就听到身旁的空气中突然传出BB声:“谁对那东西感兴趣啊!又沉又不好拆!” ……这鹅职业敏感性还挺高。 “又没人说你,”高文头也不回地说道,然后看向瑞贝卡,“防止有人破坏轨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抵御野兽,魔物,甚至……畸变体的袭击。荒野上并不安全,不是么?” “我明白了,”瑞贝卡眨眨眼,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会去验证这个方案的。另外,我们要不要在轨道附近设置一点爆炸物……” 高文顿时勃然大怒:“你给我把这个不靠谱的想法收回去!正常情况下没有人吃饱撑的炸自家铁路的!!” 他一边骂心中一边还有点好奇:这姑娘每天头铁挨骂难不成还是个日常任务么?怎么就没有一天不讨打的…… 很快,完成了日常任务(1/1)的瑞贝卡便离开了书房,偌大的房间中,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一个隐了身的琥珀。 伴随着空气中一阵阴影浮动,琥珀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她走向高文书桌上那一摞资料,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也真是厉害啊……你最初提出的方案,等于是被彻底否决了。不遗憾么?” “我只感觉庆幸,幸好有人能彻底推翻我的方案,也幸好瑞贝卡和其他的技术人员不会因为最初方案是我提的,就在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思路上一条道走到黑,”高文摇了摇头,“这个丹尼尔……是个人才啊。” “确实是个人才,所以我就好奇了,这么有才能的一个人,是怎么死心塌地效忠你的?”琥珀看了高文一眼,语气中是满满的不解。 高文笑了笑。 最初可能是敬畏,之后……那就是知识的力量了。 他摇摇头:“老年人的秘密。” 琥珀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不爱说就不说呗,还老年人的秘密,当年泡八十多个公主的事儿都让人写书里了,还有什么秘密…… 但鉴于真的有好几次被拍墙上的经历,她没敢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高文则不知道琥珀脑海里转过了多少值得被拍在墙上的念头,他只是妥善地把书桌上的资料收了起来,随后从身上摸出了一件随身之物。 一枚银白色的指环。 琥珀看到那枚指环,好奇地问了一句:“嗯?你要干什么?” 高文摩挲着指环的表面,不紧不慢地说道:“充满秘密的老年人,要见见另一个可能同样隐藏着秘密的人了……” ------------ 第五百六十一章 很多秘密的人 自上次从黑暗山脉南麓冲击坑返回之后,高文就在收集调查以及重新梳理有关秘银宝库的所有已知情报。 这个神秘组织背后可能与巨龙有关,而巨龙似乎又与整个大陆的局势,与魔潮,与神秘的“黑阱”现象有关,另一方面,他这副身体的原主人,高文??塞西尔也和秘银宝库有着一定联系……这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让他不得不对这个神秘的组织提高了警惕。 在调查过程中,高文发现关于秘银宝库的资料竟然比自己想象得多,事实上……那些资料几乎可以用浩如烟海来形容。 秘银宝库古老神秘不假,但它从来都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组织,恰恰相反,它活跃在人类所知的几乎任何一片土地上,甚至包括元素和高位魔物的领域,它收集,保管,租借,它与任何国家任何种族进行交易,只要符合秘银宝库的“交易标准”,宝库的代理人便会出现在你面前,从这一点上,秘银宝库可以说是“敞开”的。 它甚至在主要城市里还设有固定的联络点,有固定的联络人员,与当地势力建立着有效且稳定的官方对接渠道——甚至就在卢安城,在霍斯曼市,在培波旧城里,就有总计七个秘银宝库开设的“门店”,有十余名低级代理人运营着那些门店,到现在还在正常运营。 个个都是百年老店。 它们做着类似有偿金库和放贷的生意,合法经营,资料齐全,在南境统一之后还第一时间在政务厅做了工商登记,其中一家门店甚至被评为了霍斯曼年度优秀商户之一,其代理人登台领奖的照片还登上了霍斯曼本地的报纸…… 然而除了这些浅层信息之外,关于秘银宝库的深层资料就不是那么好调查的了。 秘银宝库的基层门店看上去没有秘密可言,其低级代理人也只是普通人而已,高文调查了一部分低级代理人的资料,确认了那些人都是出身清白、身份证明明确无误的当地人,而这些低级代理人和基层门店向更高一级的“区域代理人”负责,这些区域代理人的身份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至少,塞西尔的政务厅调查不出问题。 那么,秘银宝库到底是在哪一层代理人和巨龙产生联系的? 高文到现在还没头绪,但他从秘银宝库的组织形式上联想到了塞西尔的商业情报网——以各级商业组织为载体,以军情局干员为关键节点,隐秘度极高的情报系统,他觉得秘银宝库的所谓代理人体系恐怕也是类似的东西。 银白色的指环微微发出热量,随着魔力注入其中,指环内固化的法术运转起来,一个略带沙哑的成熟嗓音在高文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索:“向您致敬,高文??塞西尔公爵——需要业务帮助么?” “My little pony小姐,”高文定了定神,沉着冷静地说道,“我有一些关于秘银宝库的问题,想要当面咨询。” 在多方调查之后,他最终决定进行一次直接的接触和试探,那位梅莉塔小姐既然已经是“高级代理人”,那么高文有理由相信,对方至少是掌握着一些高级秘密的。反正试探成了,收获宝贵的情报,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指环对面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响起:“当面咨询么……是很重要的问题?” “很重要,”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难道有困难?” “……不,没问题,秘银宝库一向忠实履行契约,”梅莉塔??珀尼亚的声音传来,“那么我会在稍后拜访——我正好在塞西尔城附近。” 秘银之环的微热感渐渐退去了,高文却轻轻皱了皱眉。 那位高级代理人正好在塞西尔城附近?这是巧合,还是有意?而她主动告诉自己这件事,又有什么深意么? 理论上,能够跟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直接对话的“客户”不会很多,在塞西尔这片土地上,恐怕只有自己一个,梅莉塔??珀尼亚在这附近滞留不可能是为了其他客户……那么说,她其实一直在等着自己的联系? 高文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敏感了,但…… 考虑到巨龙的存在,这个问题还是敏感些比较好。 今日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日程计划,高文便耐心地在领主府中等着那位高级代理人的造访,而他并没有等多久。 在巨日刚刚向西倾斜之时,贝蒂便跑进了书房,小女仆一躬到底:“老爷!!有人找你!她说她叫……” “请她进来吧,”高文打断了贝蒂的话,“另外,去准备茶点,送到书房。” “哎!好的!” 高文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文件,几分钟后,他便听到脚步声从走廊方向传来。 书房的门打开了,一位身穿紫色纱裙,脸上罩着淡紫色面纱,身姿绰约而充满神秘感的年轻女士在女仆贝蒂的带领下走进了房间——正是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小姐。 贝蒂在把客人带到书房之后便暂时退下了,高文则看了梅莉塔一眼,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代理人小姐。” “好久不见,塞西尔公爵,”梅莉塔同样微微点头,随后……略有些步履不稳地来到了高文的书桌前,“这座城市真是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令人惊讶。” 高文:“……” 虽然这位My little pony小姐已经努力维持平稳端庄的姿态,但高文照样能一眼看出对方的腿似乎受了伤! “你的腿怎么了?!” “……人生总有意外,”代理人小姐平静淡然地说着,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恼火,“一点点不影响工作的……小伤而已。” 高文当然很是好奇一位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为何会受伤——而且这位代理人十有八九还是个高阶超凡者,但他并没有贸然询问他人隐私的习惯,所以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座椅:“那就坐下说吧——如果早知道你受了伤,我也就不在今天把你叫来了。” “秘银宝库,信誉第一,我们从未在客户服务上打过丝毫折扣,千百年来一向如此,”代理人小姐在座椅上坐下,随后在高文开始话题之前便貌似随意地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今天的交谈将非常有必要,不是么?” 高文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哦?” “让我们开诚布公吧,塞西尔公爵,”梅莉塔??珀尼亚叹了口气,“您在不久前……曾带着人前往黑暗山脉南部,是这样么?” 高文的眼神微微凝滞下来,但在平静的面容下,他心中已经一惊。 在骤然涌起的种种假设和猜想中,他把所有联想到的可能性都暂时压制下来,并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高级代理人的眼睛:“你知道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吗?” “您发现了……”梅莉塔??珀尼亚轻声说着,随后倾过上身,将脸靠近了高文—— 那双魅惑的淡紫色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双竖瞳,细密的鳞片从她的眼睛两侧隐隐浮现,在一阵若有若无的强大气息中,她的声音传入高文的耳朵—— “龙的痕迹,是么?” 高文颇为平静地看着梅莉塔已经隐隐龙人化的面庞,而后者在维持这个姿态两秒钟后便迅速恢复常态,并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贝蒂的声音则在下一秒从门外传来:“老爷!我带茶点来啦!” “放在这里吧,”书房中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和平常无异,高文让小女仆将茶点托盘放在桌上,然后温和地点了点头,“先去休息吧——暂时不要让人来书房。” “哎,好的!!” 贝蒂乖巧地关上门离开了房间,梅莉塔??珀尼亚则在短暂的安静之后轻笑着打破了沉默:“我以为我的眼睛和鳞片至少能让您稍微错愕那么一下。” 高文摊开手:“坦白来说——我这里还有一个长鳞的,单论鳞片数量她说不定比你还多,所以我对类似的非人生理特征并不那么惊讶。” 这回答多少是出乎梅莉塔意料之外的,她怔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那位海妖小姐么,确实,您这里聚集着不少……很奇妙的人。” 高文此刻努力保持着最平静淡然的姿态,但实际上他脑海里已经飞快地转过无数思绪,他所冒出来的第一条思路,便是联想到了自己以卫星视角目击到的那头龙—— 梅莉塔??珀尼亚,这位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她应该就是那头龙!! 那么她腿上的伤…… 难不成这位巨龙小姐每次甩掉卫星追踪的方式就是坠毁么…… 高文满脑子的线索好像瞬间都联到了一起,但他猜测梅莉塔??珀尼亚应该并不清楚他作为“卫星精”的底细,这位巨龙小姐应该只是知道他曾带人探查黑暗山脉南部并发现冲击坑的经过,也就是说,不能把“坠毁”这个信息点暴露出来,也不能表现的提前就知道巨龙在黑暗山脉南部活动…… 他谨慎地斟酌着双方情报不对等的部分,并根据梅莉塔??珀尼亚主动暴露身份的行为判断着对方的动机和目的,在斟酌和判断中,他谨慎地开口了:“奇妙么……海妖和巨龙对于人类而言可不仅仅是‘奇妙’那么简单,我很幸运,竟然有机会同时认识这两个传说种族的成员。我很好奇,一头龙……一头顶着‘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身份的龙,在人类世界究竟想做什么?” “不必如此警惕,龙对人类世界并没有恶意,”梅莉塔说道,“但在继续这个话题之前,我希望能拿回一些被我不慎丢失的东西——那是秘银宝库的珍贵财产,我知道它们现在在您手上,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气息。” 在梅莉塔表露身份之后,高文就猜到了对方会提到那些指环,他随手从书桌下的某个格子中取出了那一盒秘银之环,放在桌上:“你是说这些指环?” “是的——能还给我么?” “那我们就得好好谈谈了,”高文把手放在盒子上,身体微微后倾,靠着椅背,“就先从秘银宝库和巨龙的关系开始谈起吧——你,是高级代理人中的特例么?” 梅莉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颇感有趣地看着高文的眼睛:“您在面对真正的龙族时倒是很镇静啊。”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面对过最能让人惊讶的情况了,”高文微微一笑,“龙还真不怎么让我惊讶。” 。 ------------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与龙交谈 一个能够把刚铎崩溃,魔潮天灾,战死沙场,揭棺而起全经历一遍的人,确实有资格淡然面对这个世界上一切离奇之事,梅莉塔?珀尼亚不得不承认高文的说法很有道理。 而她不知道的是,高文所经历过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她还得再加上飞机失事,穿越时空,高挂太空几十万年的经历才能凑成高文的完整人生。 在这超乎想象的漫长人生中,一头龙的出现对高文而言只是某次眨眼过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彩色点缀而已。 他很意外,也有些惊讶,但总体而言……也不算什么大事。 并不比遥远的提丰帝国有人发明了化肥更让他惊讶。 “说实话,很多人类都认为巨龙只是传说,但几乎每一个钻研历史,涉猎超凡领域的人都知道巨龙是真实存在的——你们只是很少公开现身而已,”高文看着梅莉塔?珀尼亚那双从面纱上方露出来的眼睛,在平常状态下,还真看不出这双眼睛竟是属于一头巨龙的,“谁能想到呢,你们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伪装的……如此之好。” “变形系的法术本身就是龙族流传出来的,”梅莉塔轻笑着说道,“我们擅长伪装成任何物种,不过实话实说,有一个种族比我们更擅长拟态和伪装。” “海妖么?哦,我倒是知道——提尔甚至会把自己伪装成一堆海草来逃避工作,如果不是船坞里不可能长海草的话,她说不定都成功了……” 两个人就如多年好友般随意交谈着,人与龙的身份仿佛被他们忘在了一旁,现场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和谐起来,但最终,话题还是回到了梅莉塔的种族和龙族的目的上。 既然代理人小姐已经选择开诚布公,高文的问题也就直截了当起来:“所以,秘银宝库其实是龙族控制的?” “确实如此,事实上……是我们龙族建立了秘银宝库,”梅莉塔坦然地点了点头,“但我要再强调一遍,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可以挖掘——龙族对大陆上的任何种族都没有恶意……” “那么在逆潮之战中毁灭的陆上帝国呢?” 高文突然说出了一个在梅莉塔听来绝对可以算敏感话题的历史事件,这让她的呼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您知道的还真多……”这位人形巨龙盯着高文的眼睛,“这已经超出了人类历史的记载,超出了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高文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身边有很多‘奇妙’的人,对那些远古密辛,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少。” “那位海妖么……”梅莉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后她摇了摇头,“看来您确实知道很多东西,那我们的交谈可以更加开诚布公了。不过关于逆潮之乱,我建议您现在还是不要问太多,如果您见到了别的巨龙,最好也不要贸然询问。” 高文瞬间注意到了一点:提尔将远古时代那场战争称作“逆潮之战”,而梅莉塔则将其称作“逆潮之乱”,一个单词的偏差,带出来的信息量却很巨大。 而且看起来……这件事在巨龙中甚至还算是某种禁忌? 虽然对那场可能涉及到“黑阱”的上古战争很感兴趣,但高文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何会这么轻易地表露自己的龙族身份,你们龙族在世人面前如此神秘,伪装自身难道不是很重要的事么?” “很重要,但也没您想象的那么重要,”梅莉塔淡然说道,“在发现您调查过冲击坑,而且我的遗失物还在您身上之后,我就知道您必然会把秘银宝库和巨龙联系起来,与其在将来让事情变得麻烦,秘银宝库认为倒不如直接提升与您的‘接触等级’,从历史经验上,这样做反而是最能避免意外的。” “……看来你们有一套完整的预案,来应对和世人接触过程中发生的种种意外,”高文判断道,“有严密的预案,有严密的组织,分层管理,规模巨大……秘银宝库的建立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当个‘宝库’吧?” “我们龙族一直在关注洛伦大陆,关注这片陆地上所有种族和国家的发展变迁,秘银宝库是我们观察大陆的工具——当然,它的‘宝库’作用同样重要,龙族是个喜欢收集珍宝的种族,这一点您应该也是听说过的。” 高文眉毛一挑,直接忽视了关于“收集珍宝”的部分:“仅仅是观察?” “仅仅是观察,我们不会插手世俗王国的任何事务。” “那么具体是观察什么?”高文又问道,“观察世俗王国是怎么运转的?观察各个种族是如何发展的?或者……观察我们是如何面对魔潮之类的生存灾难的?” 梅莉塔淡然答道:“皆在观察之内。” “我也是你们的观察目标吧?” 梅莉塔迟疑了一下:“或许这有些冒犯,但从某种意义上……是的。” “那么观察的目的呢?该不会只是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吧?” “为什么不可以是呢?”梅莉塔狡猾地反问道,她显然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龙族可是个好奇心很强的种族。” “秘银宝库到底存在了多久?” “大陆上最古老的国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秘银宝库就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高文盯着梅莉塔的眼睛:“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一次魔潮之前,是么?” “……看来您确实从海妖那里得到了很多知识,”梅莉塔在短暂沉默之后点了点头,“如您所说——追溯到上一次魔潮之前,甚至追溯到更古老的几次魔潮之前。我们不一定每次都叫做‘秘银宝库’,但代理人总会出现在这片大陆上。” “你们不会受到魔潮影响?和海妖一样?” “我们确实能从魔潮中生存下来,但我们和海妖的情况并不一样。” “你们是如何抵御魔潮的?” “暂时无可奉告。” “那么黑阱又是什么?” “……仍然无可奉告。” 高文盯着梅莉塔的眼睛,一直盯了三分钟,后者才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充满无奈:“是真的无可奉告,塞西尔公爵。” 高文可不甘心这好不容易的一次与龙交谈毫无收获,他执着地追问着:“无可奉告——也就是说,其实你们知道,但不能告诉我?” “您可以这么理解,”梅莉塔的回答比之前更加迟疑起来,她似乎格外艰难地斟酌着词汇,但仍然努力维持着礼节,“我不能告诉您,但这绝不是出于恶意。” 直觉突然勾动了高文的潜意识,他似乎从梅莉塔的反应中感觉到了什么。 他谨慎地问道:“黑阱和魔潮的起因有关么?” “并无直接关联。” 他又问道:“黑阱……和神有关?” 梅莉塔沉默下来。 但她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高文,一刻都没有移开。 几秒种后,她的眼睛渐渐变成了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竖瞳,细密的鳞片开始在她的脸颊和额头附近浮现,她张开嘴,一种混合着人类无法理解的低沉回响的呢喃声从她口中传来,在这一刻,高文注意到了梅莉塔身后的影子——那影子正渐渐挣脱光学规律的束缚,一双巨大的龙翼正从阴影中舒展开来:她的影子,正在化为龙形。 高文点点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用回答。” 梅莉塔的影子迅速恢复过来,已经龙人化的双眼和鳞片也随即恢复常态。 她看着高文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们仍在阱里。” 终于,高文接触到了真正的秘密。 他看着已经恢复常态的代理人小姐,突然有些好奇:“你告诉我这么多……是因为提升了所谓的‘接触等级’?” 梅莉塔点了点头:“是的。” 在这之后,高文又和梅莉塔?珀尼亚谈了很多。 但他最终还是没打听出龙族更多的内幕——包括他们住在什么地方,秘银宝库在大陆上具体有多大的规模,龙族在魔潮和黑阱面前具体有怎样的计划,以及他们下一步是否会在大陆上采取什么行动。 显然,即便提升了“接触等级”,梅莉塔也是要保守很多秘密的。 但这场交谈已经让高文很满意了。 他已经得到了超出自己最初预期的收获。 但他同时也知道,既然秘银宝库,或者说龙族主动对自己开诚布公,那肯定不是白给的。 “你们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高文问道,“所谓提升‘接触等级’,内容恐怕不仅仅是你来告诉我这么一大堆秘密这么简单吧?” “其实我们还真的没有什么所求,”梅莉塔轻轻摇头,“甚至这次提升接触等级都是由于我的疏忽和意外,我们只希望做安静的旁观者——如果真的有什么是需要您做的,那就是我们希望您能够继续与我们合作,一如既往,并且保守我们共同的秘密。”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实话,保守秘密这种话你应该在说出秘密之前和我说。” “并没什么差别,”梅莉塔摊开手,“与您这样的人交谈,坦然比算计更有利,我们相信您并不是个喜欢四处宣扬的人,而且……我们其实也不怎么在意您会不会宣扬这些秘密。 “秘银宝库在大陆上存在了许多年,有上百个王朝和无以计数的世人与我们接触过,漫长的岁月中,关于秘银宝库的惊悚‘秘闻’从来不少,它们有的甚至会甚嚣尘上长达一个世纪之久,但最终还是在王朝更迭中变成了残缺的历史和传说。 “您可以把今天的全部交谈内容都说出去——相信我,一个世纪之后,它终将变成一个故事,两个世纪之后,它会变成乡野传说,而到了第三个世纪……就连您的子孙后代都不会相信这一切了。” 高文想说对方过于轻视了短寿种在传承信息方面的能力,但他想到了某本骑士里提到的自己那八十多个老婆,顿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要岁月悠久,历史终究是会和传说混在一块的。 同样见证过悠久岁月的高文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也没兴趣把秘密四处宣扬。”高文说道。 “这样再好不过。” ------------ 第五百六十三章 初步信任 当双方都选择开诚布公之后,交谈自然会变得轻松很多。 在高文的主动要求下,梅莉塔也不再用“秘银宝库代理人”的客套态度来和他交谈,言语中不再用“您”,在这种场合下显然是增加信任的表现。 与龙交谈是一次新奇有趣的经历,但真正的龙族显然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神话传说不太一样——高文知道那些传说,那些在吟游诗人中流传的,在古老石碑上记载的,在神秘学家艰深晦涩的手记中记述的传说,人类似乎很喜欢用夸大和充满神秘风格的语言来描述这种强大的生物,传说中的龙族强大,高傲,是天空的统治者,传说他们对闪闪发亮的财宝有着令人惊讶的狂热,而且在上古时代格外喜欢劫掠人类王国,甚至有传说刚铎帝国的先祖便是屠龙者,他们击退了巨龙,才换来人类对大陆的统治…… 梅莉塔?珀尼亚对这些传说显得格外无奈。 “我们是一个高度文明的种族,但你提到的那些故事里对我们的描述却更趋近于力量强大又不知节制的野兽,而且龙族喜欢珍宝不假——但我们什么时候劫掠过?做生意不比抢劫来钱快么?” 高文……很敬佩龙族在这个问题上的坦然态度。 “这片大陆上的种族总喜欢编造类似的故事,最近十几个世纪还好一些,之前有一段时间你们人类的屠龙格外兴盛,似乎一个从村里出来的小伙子如果不杀上一两头龙的话都没资格出现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似的,”梅莉塔又说道,“那股风潮甚至引起了评议团的关注,我们派了专门的观察员来洛伦大陆展开调查,想看看是否有外出执行任务的龙族和人类王国产生了冲突——结果观察员带回去三个吟游诗人,在我们的国度骗吃骗喝了一辈子。” “未知令人不安,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种族,自然会有人去给他安排一堆耸人听闻的传说故事,”高文无奈地评价道,随后话锋一转,“但巨龙毁灭王国的故事有时候也不完全是凭空捏造的,不是么?” “为什么这样说?”梅莉塔果然立刻张大了眼睛,“我们可没做过……” 高文摊开手:“旧塞西尔就是被龙炎摧毁的。” 梅莉塔后半句话顿时就被呛了回去,连连咳嗽:“咳咳,咳咳……” “那个该不会是你吧?”高文看着梅莉塔的反应,并回忆着自己曾目击过的巨龙的形态特征,试探着问道。 “当时你在现场?”梅莉塔从咳嗽中缓过来,惊讶地看着高文,“我怎么没发现……” “果然是你么,”高文上下打量了梅莉塔一眼,虽然已经确认了事实,但他还真是挺难把眼前这位娇小的女士与那遮天蔽日的龙影联系在一起的,“那看来我们见面的次数又要多加一次了。” “当时我没有选择,”梅莉塔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尴尬,“那片土地已经被魔能侵染,畸变体的数量超过了增殖阈值,只有一把火烧尽污染,才能阻止事态恶化。” “我理解,我跟畸变体打过交道,”高文摆摆手,“我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为了问罪,就当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而且我对另外一件事也很好奇——你们龙族对我这个死而复生的人是怎么看的?” 梅莉塔?珀尼亚仔细看了高文两眼,有些迟疑地说道:“其实在一开始,你的复活给我们带来的只有混乱。” 高文皱了皱眉,语带不解:“混乱?” “……我们用了一个多月才把你当年存在宝库里的东西找出来……” 高文:“……” 这可真是合情合理。 梅莉塔还有后文:“然后我们又发动了大量人力,去调查了所有和秘银宝库签订过保管协议,又在协议期内死亡的委托人的坟墓——每一座坟都检查了一遍,哪怕是尸骨无存的,我们也在各地招魂确认了一遍。” 高文:“……” 这TM更合情合理了。 他甚至一时间对秘银宝库这个传奇般的千年组织产生了一丝业务上的质疑:“我当初和你们签订的可是无限期保管协议,难道你们会因委托人去世就把保管期内的东西拿去……” “不,请不要怀疑我们的职业道德,”梅莉塔立刻打断高文的话,“我们是不会在保管期内挪用委托人的保管物的,只不过……会转移到大仓库里,那就不太好找了。” 高文觉得还是提前结束这个令人和龙都怀疑人生的话题为妙。 能谈的似乎都谈完了。 “不管怎样,我很高兴我们互相之间都更多了一份了解,”他站起身,向梅莉塔伸出手去,“就如你所说的,龙族对世人没有恶意,我愿意相信,我也希望你们能相信,我对龙族没有抵触。” “能在世俗王国中找到一个可以坦诚交流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收获,”梅莉塔与高文的手握在一起,“我们的开诚布公源于一次意外,幸好这次意外带来了好的结果。” 高文看着梅莉塔那双在面纱之外的淡紫色双眼,表情稍稍严肃起来:“我是一个经历过很多不可思议之事的人,请相信,我真正经历过的一切比你们对‘高文?塞西尔’的了解还要多的多,我能够接受所有匪夷所思的真相,包括魔潮的,也包括黑阱的。如果你们找到了告诉我的时机——或者找到了告诉我的方法,请随时来,我在任何时候都做好了准备。” “我会把您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给评议团的。” 梅莉塔平静地说道,她再次用上了“您”字,并非是显示疏远,而是显示郑重。 高文点点头,又说道:“另外,关于塞西尔境内的秘银宝库门店……” 梅莉塔眨了眨眼:“您是想要关停它们么?” “继续开下去吧,”高文笑了起来,他的回答让梅莉塔有些意外,“只要合法经营,依法纳税,我没有理由驱逐它们。” 他不能驱逐秘银宝库,或者说,他没办法驱逐龙族的代理人们。 哪怕此刻他与梅莉塔再相谈甚欢,也改变不了龙族和如今的塞西尔公国之间的差距,对方是一个历经无数岁月的高位文明,他们的历史跨度甚至能跨越魔潮,他们在大陆上经营的力量超过任何一个人类王国,他们如果想要“观察”,那么现在的高文是没办法驱逐他们的。 没了秘银宝库,说不定他们第二天就能组建个黑铁宝库,精金宝库——而且还会完全隐秘。 至少,秘银宝库还属于在政务厅里工商备案的,这相当于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第三方情报组织,而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如果他不能把一切隐患都清扫干净,那么他至少要保证这些因素都在可控范围内。 “龙族会记住这份信任,”片刻沉默之后,梅莉塔微微低下头来,“请放心,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互相之间就会有更深一层的信任了。” “我等着那一天。” 高文微笑着说道,并目送梅莉塔走到了书房的门口,但他突然想起件事,赶紧叫住了对方:“等一下——这个盒子你不要了么?” 他拿起那个装满秘银之环的盒子,对着代理人小姐晃了晃。 按照上辈子看电视的经验,他觉得对方应该会洒脱地摆摆手,表示这些东西已经不再重要——毕竟这些秘银之环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对方和自己打开话题的引子而已,本身应该也没珍贵到哪去。 但事实上梅莉塔下一秒就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把盒子拿在手里:“啊,我忘了这个了……” 高文:“……My little pony小姐,这个很重要么?” “很重要。而且你的口音怎么又变回去了?” 高文摆摆手:“还是这么叫你比较习惯。” 梅莉塔看了高文一眼,摇摇头:“人类,果然很难理解。” 随后这位优雅而神秘的代理人小姐便抓着自己的盒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高文静静地在书桌后面站了一会,随后转过头,看向靠窗的角落。 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气息。 琥珀溜得倒是早。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推开窗子,冲着院子里喊道:“回来吧——人走了!” 下一秒,一道迅捷的黑影便划破空气窜进书房里,并在房间中央凝聚出半精灵小姐的身影来。 琥珀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夸张的后怕表情:“我的妈呀!!我的妈呀!!那个梅莉塔竟然是龙?!你跟一头人形巨龙待在一个屋里两个小时?!” 梅莉塔刚进书房的时候这个精灵之耻还是在房间里的,只不过一如既往地隐了身待着,但高文感应的真切,当梅莉塔表露巨龙身份的一瞬间,这家伙就窜出去了。 梅莉塔肯定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显然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半精灵。 “比起这个,你作为领主近卫在第一时间竟然跑了,这合适么?”高文撇了琥珀一眼,“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跑去叫人,结果竟然就在院子里抓了两个小时蚂蚁?” 琥珀一脸恬不知耻的模样:“我是想叫人来着啊,不过我先观察了一下,结果发现你们两个竟然还聊得挺好的,就没叫——你怎么说的来着,这个叫不能打草惊蛇……” 看来这家伙也没跑远,而是在附近观察情况,这多少让高文欣慰了一些。 “平常真不能教你那些词汇了,你是找到机会就乱用,”高文摇了摇头,随后略一沉吟,吩咐道,“做些正事吧——把领地内所有秘银宝库门店和代理人列入重点监控,平时多加关注。” “隐秘监控么?” “隐秘监控就行。” 高文没办法驱逐巨龙的代理人,而且他也不想把和巨龙之间的关系搞僵——在可能的情况下,他更希望能与这个古老而强大的异域文明搞好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什么都不做了。 他保留领地内的秘银宝库及其代理人,但却对其进行适当的监控,这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并不会刺激到龙族,也能让政务厅对那些低级代理人保持最起码的管控能力。 他有一个判断——以龙族和黑阱的关联,对世俗国度的关注,以及他们自身可能的文明层级来看,保留那些代理人和底层门店……迟早会派上用场的。 ------------ 第五百六十四章 选择 巨龙的掠影消失在天际,除了少数人之外,几乎不会有人知道一个传说中的种族正在关注着这片大地,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转着,巨日一天天升起又落下,天气一天天转暖,并渐渐逼近夏季——似乎是在一眨眼间,春天便结束了,匆忙的令人无措。 圣灵平原东部本已重新燃起的战火在熊熊燃烧了一阵之后,又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巨木道口,两军对峙的堡垒和平原上,大大小小的工事如犬牙交错,将整片地区切割的七零八落,到处都是封锁地带,到处都是王国军或东境人的旗帜,全副武装的士兵和骑士军官们在这些纵横交错的封锁带之间逡巡徘徊,谨慎地巡视着暂时属于他们的土地,又警惕着那些与他们近在咫尺的旗帜——但不可否认的是,短暂而脆弱的停战局面已经建立。 流言纷纷,在这个几乎无法有效管制信息的年代,只要一个消息传进了人们的耳朵,又有胆大的人在地区之间走动,它就会在人群之间蔓延开来,并在蔓延的过程中分化出无数个光怪陆离的版本。 有人说是王国军吃了大败仗,白银堡已经顶不住压力,王都贵族正在与东境议和,也有人在流传完全相反的版本,还有人说是提丰帝国正在边境蠢蠢欲动,外敌压力导致了两军停战,更有人把目前这诡异的局面和最近一段时间在巨木道口一带频发的瘟疫联系到了一起…… 而在所有版本的流言中,最可靠的消息来自为东境军团效力的养马人——养马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他看到了精灵族的巨鹰从西北方飞来,有精灵信使进入埃德蒙王子的堡垒,临时停战的命令,就是在那之后不久传下来的。 巨木道口东侧,新筑的堡垒中,一座高高的哨塔挺立在城墙上,一身黑色甲胄、已经蓄起胡须的埃德蒙?摩恩站在哨塔的顶端,眺望着平原地区那些散乱的旗帜和大大小小的木质营地,来自西南方的风呼啸着吹过塔楼,卷动着摩恩王子上空的旗帜,猎猎作响。 一阵铁靴踏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全身戎装的塞拉斯?罗伦公爵来到了塔楼上,这位东境公爵沉声说道:“精灵们已经走了,殿下。” “如果他们来的再晚七天,巨木道口就是我们的了,”埃德蒙?摩恩轻声说道,“联军那些毫无纪律的士兵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哪怕穿上新式装备,他们也只会一窝蜂地冲上来送死而已。” 东境公爵深深地看了这位王子一眼:“但我们必须停战——这事关大义。” “是啊,事关大义——我们是为了安苏的未来而战,而不是单纯地为了白银堡里的那个位置,”埃德蒙淡淡地说道,“罗伦大公,后方秩序如何?” “一切平稳,殿下,无需担心,”塞拉斯?罗伦点头说道,“只有贝尔克发来担忧的信函——塞西尔人正在以惊人的手法和速度采掘白沙丘陵的矿产,他在信中的描述很夸张,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些说法。” 埃德蒙有些好奇:“他怎么说的?” “……塞西尔人可能会在今年内炸平‘小鸦嘴山’,而且明年他们打算炸平第二座。” “……贝尔克好像并不是个喜欢夸张的人。” “他确实不喜欢夸张,殿下。” “那我倒是愿意相信他,”埃德蒙说道,“如果塞西尔人有能力用某种魔法武器炸开磐石要塞的城墙,那他们没有道理不把类似的爆炸用在开采矿山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成功在东境盖起了新式工厂,但塞西尔人真正的技术根基显然不在那些工厂里……我们在这方面已经落后了。” “我们已经在和南境的移民管理官员交涉,希望能派一些识字的学徒去他们的‘学校’里学习,南境在这方面似乎也不是完全禁止的。” 埃德蒙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便请您多留意了——人才,真的很重要。” 片刻之后,罗伦公爵离开了塔楼,只留下埃德蒙?摩恩一人站在哨塔顶端的平台上,静静地站在风里。 然而下一秒,一个声音便传入了他的耳朵:“您可真是一位治国明君呐,王子殿下。” 埃德蒙?摩恩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个声音,他平静地转过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火盆,看着火盆中渐渐凝聚出一个人影,看着那人影走到地面上,幻化为身穿神官裙袍、下半身仿佛植物根系般诡异可怖的女性,他冷淡地点了点头:“你来了,贝尔提拉。” “您已经不否认治国明君的称号了?”贝尔提拉挪动着她那沙沙作响的根须之足,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真成熟啊……去年您还会在这个称号面前着急否认。” “我没必要和你们在这种问题上辩论,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深入到这种程度,”埃德蒙?摩恩的声音越发冷淡,“如果你是来找那些精灵麻烦的,我只能说你来晚了一步——他们已经走了,回圣苏尼尔去了。” “我对那些精灵可没兴趣,”贝尔提拉轻笑起来,“倒是您,原本您是要在攻占巨木道口之后便宣布加冕的,现在却被那些精灵带来的消息搅黄了……不遗憾么?” 埃德蒙沉默着抬起了手中带鞘的单手剑,剑尖指向贝尔提拉的咽喉,在剑与咽喉之间的空气中,一道道黑色裂痕仿佛有生命一般蔓延开来:“如果你死在这里,会有人替你遗憾么?” “收起这件玩具吧,在战场上玩它比在这里用来威胁女人要强,”贝尔提拉轻描淡写地用手拨开了自己面前的单手剑,“我来这里只是提醒你一下,王子殿下,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想在新纪元中为安苏的人民留下一个位置,最好尽快下决断。” 埃德蒙?摩恩盯着贝尔提拉的眼睛:“我对你们所谓的‘伟大进化’毫无兴趣,也不在意你们那套末日理论,哪怕所谓的新纪元真的存在,安苏人也会有自己的活法,就用不着你们来操心了。” 贝尔提拉静静地看了埃德蒙一会,随后摇着头,缓步走回那熊熊燃烧的火盆:“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发言,但是没关系,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您还有时间……做选择。” …… 在很多时候,所谓的“选择”只是一个假象,一个精心伪装的既定事实,摆在做出选择的人面前,好让选择者产生一丝局势属于自己掌控的错觉,或者让已经无能为力的人稍稍遮掩一下自己的狼狈。 金橡木大厅内,安苏最有权势的大贵族们仍然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些名门望族发表着自己对王国局势的见解,用种种理论、典故和论据来证明自己对局势判断的准确,证明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这个王国的光明未来,但坐在长桌上首的维多利亚却很清楚,这些讨论和言辞都只是在为一个根本不用讨论就能得出的结论铺路而已。 “……东境已经接受了暂时停战的条件,这只是最基础的理智罢了,他们还没有资格代表安苏……” “王室正统在白银堡,能够代表安苏的人也在白银堡!” “但我们要考虑到圣灵平原的紧张局面,我们要面对的是一群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窃国者……”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伯爵,侯爵,王国首相,军机重臣,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说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维多利亚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她看了看左边,看到威尔士亲王和自己一样一脸冷漠,柏德文公爵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又看了看右边,看到坐在不远处特别席位上的几位精灵特使正一脸困惑和无聊地看着自己。 ——由于事态特殊,金橡木厅史无前例地允许异国人进入现场旁听贵族会议,但现在看来,来自白银帝国的朋友们对人类社会的一些“规矩”果然不太理解。 那位名叫索尼娅?霜叶的精灵朝维多利亚的方向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几下,维多利亚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就这么点问题他们为何要反复强调这么久?” 维多利亚无奈地鼓动起魔力,将自己的声音送过去:“因为有些话说出来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我们倒是理解这一点,但他们讨论的也太久了些,”索尼娅?霜叶的声音仍然很困惑,“我们精灵能活几千年,可你们这种会议在我看来还是太浪费时间了……这些发言的人,难道他们的寿命和普通人类不同么?” 维多利亚:“……” 这个问题就有点超出她的知识面了。 她摇了摇头,决定结束那些浪费时间的讨论,于是轻轻敲了敲桌子:“先生们,女士们——我们该做出结论了。” 嗡嗡的讨论声立刻停止下来,一双双眼睛几乎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维多利亚、威尔士和柏德文三人身上。 北方的女公爵暗自叹了口气:最终,果然没有一个人敢说出那个唯一的选择。 也罢,反正维尔德家族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都被人私下里称作“篡国者”,自己这个北方公爵,在大家心中的形象本身不就是专权独断的么? “王室正统不必争论,但事实是现在我们必须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旁——东境的叛军不能代表安苏,我们……目前也不能。现在唯一能出面的人不在白银堡,他在南境。” 一位身材略有些发福、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中年贵族适时开口了,脸上带着庄重的表情:“女公爵,您说的有道理,但南境对安苏的王权归属至今也没有表示出任何态度,如今将代表安苏的重任交给塞西尔公爵,那……” 维多利亚看了对方一眼:“巴林伯爵,你可以推举你认为合适的人选。” “……我的意思是此重任交给塞西尔公爵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很好,这件事就定下了。” 长桌旁的特殊席位上,精灵特使们带着困惑看完了这整场冗长无聊的会议,直到维多利亚?维尔德突然拿出了会议的结果,几位特使才呼了口气。 索尼娅?霜叶忍不住摇着头,跟身旁的同伴低声说道:“相比之下,高岭王国的效率比他们高多了。” “人类的会议总是这样的。” “总共也就能活百年还敢这么浪,他们真的厉害……” ------------ 第五百六十五章 钢铁 这似乎是个钢铁的时代。 仿佛一夜之间似的,这片土地上的人所熟悉的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去年人们还在过着数百年来毫无变化的日子,平民在泥土之间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骑士们在城堡周围策马巡视,威武昂扬气势十足,贵族老爷和夫人们在城堡中没日没夜的宴饮,而乡下的酒馆中则充斥着关于黑魔法、巫师、魔物和勇士的荒诞故事,人们在自己的位置里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一个世纪前是这样,两个世纪前还是这样。 然而突然有一天,贵族老爷们点兵出征了,威武昂扬的骑士们披挂整齐地离开了领地,贵族老爷们也离开了城堡,浩浩荡荡的军队,带着收缴上来的粮食和花花绿绿的旗帜走了——老人们说这样的事人一辈子总会遇上几次,出征的骑士过个一年半载地就会带着大堆的金银和成群的奴隶回到领地,然而那些出征的骑士再没有回来,那些城堡里的贵族也没有回来。 老人们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 城堡里来了新的主人,领主被废除了,领主的法律也被废除了,一个全新而强大的领主为整个南境制定了新规矩,政务厅取代了领主和顾问,书记员取代了收税人和管事人,整个世界规则大变,变的惊心动魄。 再然后,钢铁的时代就来临了——上周的报纸是这么形容的。 住在霍斯曼周边村里的山姆觉得这个形容十分贴切,那真不愧是文化人能想出来的名词。 初升的朝阳驱散了夜晚积蓄的水汽,北方国度的初夏有一个清爽的早晨,不冷不热的温度让人心旷神怡。山姆从家中出来,身上穿着去年刚置办的麻布衣,腰间挂着水壶,脚上穿着鞋子,手里拿着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饭而准备在路上吃的饼子,向着“农机管理处”的院子走去。 村里有十七个叫山姆的,没文化的乡下人多半想不出别的名字,不是山姆就是乔治,要么就是约翰和汤姆,但自从去年有了夜校之后,大家多少都识了几个字,便有十个叫山姆的给自己改了名字,但这不包括他。 他也不是喜欢自己的名字,而是觉得这个名字叫了半辈子,实在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给自己的儿子“汤姆”改了个名,叫“帕尔尼”,夜校的老师说过,这个词是魔导工业里的一个名词,意思是“动力”——他觉得儿子就是自己的动力。 农机管理处的院子就在前面了。 山姆加快了脚步,心情变得有点期待起来。 农用机械是政务厅带来的,就和耕地分配、丈量法案一样,都是新领主推广的新东西。作为一个刚在夜校里学了几个字的农民,山姆并不懂得那些机械的原理,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领主要把偏远村落里的人都迁移到霍斯曼市和周围的村镇里一样,但这不妨碍他搞清楚一件事:农用机械是个好东西。 那些轰隆隆作响的机器力气大得很,能抵得过好几个人加好几头牛的力量,有了它们,再加上便宜的德鲁伊药水,以及重新规划丈量整合在一起的土地,今年粮食的收成,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农机管理处的大门敞开着,山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先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比自己更早到的人,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台钢铁打造的机器——它正静静地停在院子里。 它有着刚硬的线条,仿佛一个铁质的大盒子,两侧有成排的车轮和裹在轮子外的金属带,而在机器前部,则是一个带有拨齿、链条和滚筒框架的机械装置。 一个年轻人正在那台铅灰色的机器周围忙碌着,似乎是在检查机器后部那个用于将麦秆打包抛出的机械装置的连接情况,他看到山姆,便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小屋子:“去那里面登记,我这儿一会就准备好。” 山姆赶紧对年轻人点了点头,快步走进院里的那间小屋。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政务厅书记员坐在小屋里,正翻看着一份报纸,山姆来到桌前,看到报纸上印着黑色加粗的标题,勉强辨认之后,他看懂了那是什么内容:《开拓者号行至卡洛尔地区——市民沿岸欢呼》 在旁边的板块里,他又看到一行字号略小的标题:《碎石岭匪患平息,弃誓骑士共计七人接受招抚》。 “认得字?” 桌子后面的书记员抬起头来,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站在自己眼前的农夫——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民,弯腰驼背,黝黑,手脚粗大,皱纹早早地爬上了脸,他看起来像个老人,但应该刚到中年。 山姆悚然惊醒,慌忙点头:“啊,认得,认得……对不起老爷,我就是……” “没事,认得字是好事,多认识一些字,将来能从书上看到更多知识,”书记员笑了起来,“别这么紧张,我也不是贵族——我跟你一样,是平民。” “哎,”山姆仍有点慌张地点了点头,政务厅的先生和女士们都是亲切的好人,最起码比以前的税务官和管事人要亲切得多,但他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仍然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我……我是来借收割机和拖拉机的,我三天前排的号。”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了贴身放着的纸条,那是三天前他在这个院子里拿到的号码,自从拿到之后,三天时间里他都没敢把纸条放在距离自己超过一米的地方:这里只有唯一的一台收割机和一台拖拉机,还是前不久才从霍斯曼市调过来的,这种新出现的机器就和魔导车一样珍贵,使用它的机会……同样珍贵。 政务厅派下来管理农机的书记员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和自己手头的登记簿对比了一下,点点头:“山姆是吧——有你的名字和居民号码。租借半天,收割路西第二区的地。” “是的,是的,”山姆连连点头,“第二区,第二区。” “你的凭证,机工士在院子里,你刚才应该看见了,直接给他就行。拖拉机去镇上拉货了,一会就回来,我让机工士去找你,”穿着白衬衣的书记员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张印着字的卡片递给山姆,“另外,不用给报酬,你们家是第一批响应土地置换的积极分子,机工士的酬劳已经由政务厅代付了。” “谢谢,谢谢。” 山姆接过凭证,连连道谢,然后快步离开了屋子。 负责管理农机的书记员则看着那个朴实的农夫出了门,这才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登记簿。 一个个名字在那上面排列着,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第一台拖拉机被运到霍斯曼的时候,那台哐当作响、力气巨大、威武气派的机器吓跑了一半的围观人群,就像第一辆魔导车入城、第一台水泵开机一样,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但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多人来借收割机和拖拉机了。 这应该归功于前一阵子政务厅组织的数次机器展示,在民众面前,政务厅向人们展示了农用机器能有多大的作用,这才打消了大家的疑虑,毕竟对于农民而言,能多打粮食,胜过一切。 收割机是个新东西,是在魔导车出现之后才出现的,据说塞西尔城的魔导技师们在造出魔导车之后第一时间就在进行农用机械的研究,从去年秋天研究到今年春天,才造出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机器。 不管出现任何新技术产物,都会首先应用于军事以保证家园安全,然后想尽办法用于民间以保证人民富足,而上层享乐永远排在所有应用的最后,这就是塞西尔和其他地方最不同的地方。 书记员整理着一周以来租借收割机的记录,感叹着魔导工业这个新玩意儿发展的迅速,同时也感叹着今年的这场丰收。 自新政实施以来,霍斯曼是改造最为迅速和彻底的地区,在戴达罗斯执政官的努力下,政务厅把塞西尔的成功经验用在了这片土地上,事实证明这一借用卓有成效,尤其是在农业领域。 大量偏远乡村的农户迁移到了城市周边以及几个重点卫星镇内,旧有的贵族田地和骑士庄园的土地被重新丈量和分配,成为新移民的承包地。依靠发放粮种、低价出售德鲁伊药水以及进行统一的农学培训,再加上适当的奖惩措施,原本散乱无章的传统耕作迅速被塞西尔式的“规划式农业”代替,而现在,这一切的成效都来到了人们面前—— 一场可以预见的丰收。 院子里,山姆把卡片交给了负责操控机器的机工士,随后扒着机器一侧的扶手爬到机工士旁边的座位上,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平复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子,确认它没有在攀爬履带和踏板的时候损坏,这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他最近几年以来的第一双新鞋。 机器启动了,在魔力的驱动下,它那钢铁打造的“肚子”里传来一阵零件运转的响动,当它刚刚震动起来的时候,山姆下意识地抓紧了手边的扶手,手心里出了一层的汗,但当这台机器平稳地驶过院子大门的时候,他那怦怦直跳的心就已经平稳下来。 他看到外面是一望无尽的土地,等待耕作的土地,其中有一块,是属于自己的。 这比什么都能让他平静下来。 山姆坐在这台机器怪兽上,看着机工士娴熟地操控着那些拉杆、踏板和方向盘,用某种他看不明白的手法指挥着这沉重的钢铁造物向前行驶,突然有一点羡慕。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亲手摸一摸那些拉杆和踏板,他觉得多半是没机会了,自己年纪大了,实在学不会这么复杂的东西,但帕尔尼……他还小,他说不定能行。 那孩子在学校里学了很多东西,他是整个家族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孩子,让他继续学下去,说不定他也能成个“机工士”——专门操控机器的聪明人。 钢铁打造的机器向着原野驶去。 披挂铠甲,在乡镇之间耀武扬威的骑士们没了,城堡里整日宴饮的贵族老爷们也没了,乡下的酒馆里,讨论黑魔法和巫师的那拨人现在已经学会了拿着报纸高声品评,而山姆…… 山姆坐在驶向自家耕地的机器上,感受着身子下面钢铁的震动和力量。 这大概就是所谓“钢铁的时代”吧。 …… 塞西尔城,机械制造所-农机I车间内,高文看着眼前那粗犷而简陋,但又充斥着力量感的庞然大物,感慨万千。 这东西……果然最终还是在拖拉机的组装车间里被造出来了。 一位来自圣光教堂的白骑士正在为这台庞然大物进行祝祷:“……圣光祝福它的负重轮和履带,愿它永不倾覆,祝福它的炮管,愿它永不过热,祝福它的引擎,愿它永远充满力量……” 在白骑士虔诚(大概)而郑重(真的)的祈祷声中,年轻的骑士菲利普上前敲了敲那辆钢铁战车的外壳,感受着金属的冰冷和坚硬,这位骑士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大人,我想我终于理解您所说的‘钢铁的时代’是什么意思了——诚如您所说,这确实是个钢铁的时代。” ------------ 第五百六十六章 战锤 就如削过的木棍和砸过的石块取代了爪子和牙齿,原始的刀剑和个人武艺也必然会被钢铁打造的枪炮取而代之,在这个并不安稳的世界上,战争如影随形,而为了生存,低效的个人武力必将,也必须让步于高效的战争机器——这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高文不知道是否每个世界都遵循这样的客观规律,但至少他可以肯定,这个世界是遵循这样的规律的。 哪怕这个世界存在超凡力量,哪怕这个世界的超凡强者具备移山填海般的伟力,这个道理也不会变——移山填海的超凡者,必将被能够以更高效率移山填海的机器所取代,这一点,在第一根打猎用的木棍被削尖的那一天就决定下来了。 他赞叹地看着眼前的战车,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代正在战车的履带前不断延伸。 瑞贝卡、赫蒂、菲利普和尼古拉斯蛋和他在一起,每个人(以及球)的注意力同样都集中在那辆战车上。 瑞贝卡在魔导车问世之后就冒出来的想法——在车上装一门炮——终于实现了,而且它不但装了一门炮,还装了装甲板和护盾发生器。 这辆勉强可以被称之为“坦克”的战车与高文最初设计的并不一样,甚至和他理解中的任何一种坦克都有很大区别,它没有倾斜装甲,整辆车的主体就是一个近乎方方正正的铁盒子,那高大的铁盒子用大量铆钉和焊接点拼接起来,每一块装甲都只不过是薄薄的钢板而已;战车的履带和高文印象中的倒是有几分相似,但明显更加粗犷一些,而且每一块履带板上都可以看到深深的符文凹痕——土元素符文可以减轻金属板和地面接触时的磨损,并略微增强履带对元素系攻击的抵御力,据说这是一位来自霍斯曼地区的符文工匠的建议;它的炮塔同样令人印象深刻,那是一个梯形的铁罩,上窄下宽,铁罩前端敞开,两根平行的金属导轨从开口中笔直地延伸出去,简易的光学观瞄装置则和金属导轨平行安装,位于铁罩的下半部分。 受限于当前技术,它所安装的主炮是规格最小的“说服者”轻型轨道炮,而且还专门为装上战车进行了轻量化改造,威力自然有一定折扣,但对于这个时代的战场而言,这玩意儿已经是个会移动的粉碎机了。 从外观来看,它粗犷的像个朋克产物,而且一点都不符合地球上的坦克设计思路。 它的所有装甲几乎都没有斜角和弧度;它的装甲也很薄,在一些铆钉连接的接缝处,甚至可以看出来它的侧面装甲都只是薄钢板而已;最后,它还有着在高文看来颇为高大的车体和醒目的大型炮塔。 这些设计大大降低了这辆战车的制造难度(这也是它能这么快造出来的原因之一),降低了战车的成本,大大降低了它的重量,还增加了有效载荷和内部空间,但这一切都带来了显而易见的问题:它的物理防御似乎是降低了。 在高文的原始设计资料里,是有倾斜装甲和低车身的概念的,但在最终的成品上,这两个概念都遭到了废弃。 在一开始,他还因为这些改动专门找过瑞贝卡和卡迈尔,并进行过一番争论,但最终,他做出了让步,因为他后来发现这种看上去降低防御的设计其实才是最合理的。 他一开始按照惯性思维,给坦克赋予了强大的物理防御能力,并想要通过增加装甲倾角、降低车身高度之类的方法让未来战车能够抵御炮弹之类的实体攻击以及减少被命中率,但他忽略了一点——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也是唯一能威胁到战车的攻击形式是魔法。 坦克根本不需要面对炮弹,甚至连投石都不用过多考虑,在战场上,它要面对的基本上都是较小威力的投射武器和大威力的魔法攻击——小威力的投射武器,比如弓弩和石弹,根本伤害不到薄钢板制成的装甲,而大威力的魔法攻击,用倾斜装甲或弧面装甲是根本没什么效果的。 闪电术、炎爆术、寒冰之鞭之类的强大法术可不会“跳弹”,而且一部分带有引导效果的法术也不会因为坦克的车身低就打不中目标,要防御大威力的魔法攻击,需要的不是在装甲上下功夫,而是在战车车体内多塞一套护盾发生器。 而且有了魔法护盾,哪怕战车遇上强大的实弹攻击——比如另一辆同级战车的炮击——它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而不用为了抵御实弹攻击就压缩战车宝贵的车内空间。 在这个思路指引下,机械制造所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们摒弃了斜面装甲之类“看不懂有什么用”的操作,转而把战车设计成了这样方方正正、人高马大的铁盒子,并在由此增大的内部空间里塞进去两套魔法护盾装置,最终,就造出了高文眼前的这个东西。 “我们已经测试过了,它的武器和护盾系统工作起来都没问题,”瑞贝卡兴高采烈地在旁边说着,脸上满是得意,“我就说过嘛,在车壳子里塞两套护盾比挂一堆倾斜钢板管用多了,而且成本还低,还能降低重量……您之前的思路光想着好看了,一点都不实用……” 被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打脸的高文没办法在学术上反驳瑞贝卡的话,但他可以用老祖宗的身份敲小孙女的脑壳,于是他随手拍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我之前的思路是不对,但谁说我之前的方案是因为好看的?” “哎呀……”瑞贝卡被拍的惊叫了一声,但下一秒就高兴起来,“那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造的这辆战车很好看喽?” 完全不知道她这个思路是怎么跳跃过来的。 高文没有搭理已经自顾自得意起来的瑞贝卡,而是仰起头,看着那辆朋克风十足的“魔能坦克”,随口询问了一句:“最终方案还是用的轨道炮?” 尼古拉斯蛋飘了过来,发出嗡嗡的声音:“最小型的虹光炮虽然能勉强装到炮塔上,但几乎会‘吃’掉动力脊一半以上的能源,只要持续照射就必须原地停车,短射也会严重影响引擎的稳定性,而且虹光炮的发热量太大,连续照射超过三十秒,炮塔里就会变得异常炎热,冰霜符文都压不下来,乘员难以忍受——所以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实弹炮。虽然需要携带炮弹,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高文点了点头,又看向战车后方的生产线:“量产化需要多久?” 尼古拉斯蛋沉吟了一下,嗡嗡地说道:“事实上……差不多半个月内就能实现量产。” 高文面露惊讶:“这么快?!” “因为完全是用现有技术‘拼’起来的东西,而且生产线也是直接用农用机械的生产线改造的,”尼古拉斯蛋解释道,“底盘是直接用的通用-II型农机底盘,装甲基本上就是个用铆钉和焊点拼接起来的铁盒子,现有的焊接作业平台改改就能用,主炮已经在军工厂生产线里实现量产了,至于其他内部装置……技术含量并不高。” 高文慢慢点了点头,铁球星人说的这些还真是在情理之中。 他心心念念想要造坦克,最初这看起来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但等到魔导车造出来、轻型轨道炮造出来、各类农用机械研制成功之后,坦克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基础齐备了。 哪怕是在地球历史上,第一辆坦克似乎也是这样把现成的技术拼拼凑凑敲敲打打之后“搓”出来的东西。 眼前这辆粗糙的原型车,将来有一天或许会发展成某种高精尖的东西,但现在的它,还真是在拖拉机底盘上套了个铁壳子,铁壳子上安了一门炮那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的东西,用来对付塞西尔接下来要面对的挑战便已经足够了,而且在塞西尔之外的地方……它也足够“高精尖”的。 “完成最终测试之后尽快实现量产,在明年夏天之前,能造多少造多少,”高文对尼古拉斯蛋说道,随后又转向另一边的菲利普,“挑选在魔导机械和驾驶方面有较高天赋的士兵,训练第一期坦克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在尼古拉斯蛋和菲利普各自领命之后,高文又看向赫蒂:“你负责批预算。” 赫蒂:“……是。” 塞西尔大管家欲哭无泪——敢情她一大早被拖过来看“农用机械”,就是为了批预算的。 但在短暂的欲哭无泪之后,赫蒂还是从高文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一丝紧迫和深意:“先祖,您认为危机……会在一年内爆发么?” “这是最糟的情况,”高文点点头,“已经夏天了——按照王都贵族们的脾性,他们也差不多该扯完皮了。” 赫蒂看着高文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 按照先祖最初的估计,最迟在今年夏天,安苏的贵族们就会在修复宏伟之墙的问题上达成共识,这不是因为他们的效率真的能如此精确地被计算出来,而是局势决定的。 他们必须在夏天的前半段完成所有扯皮和讨论,才能保证在秋季组织起足够的人手和资源,选出适合的代表,并跟着精灵们去屏障附近展开修复工程,拖得太久,天气就会转冷,队伍出发就会需要更高的成本,而且在寒冷的冬季,各项工程都会变得艰难,队伍在环境恶劣的宏伟之墙附近倘若因施工困难而无法及时建立起安全的庇护营地,那么可能面临的损失以及工程失败的代价是任何一个家族都承受不起的。 “不管他们最终会不会让我这个‘老人家’出山代表安苏去修屏障,安苏内战都会在修复屏障的这段时间里暂时停息,但他们不会停太久——屏障的修复和补强工作大概需要一到三年,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内战就会立刻重启,而且……绝对会更加猛烈,所有的底线和脸面都会被撕破。到那时候,塞西尔再想置身事外埋头发展还两头赚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到这里,高文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尽早做好准备。算上工程队伍赶路的时间,屏障最早可能会在明年秋季下叶完成修复,而留给我们的‘安全余量’,不会超过明年夏季——武器装备生产出来之后适应磨合也是需要时间的。” 听着高文这几乎把每一步都精确计算的计划,赫蒂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情况真的会如您估计的那样发展么?” “在很多时候,计划都是不准的,事实总会超出你的预期,就像在战场上——很可能你做了十几个预案,但战争真正爆发的时候还是要靠指挥官们临场发挥,甚至要靠莽上去,”高文笑了起来,看着赫蒂说道,“但优秀的决策者仍然会制定计划,至少,有个计划我们就有事可做,不是么?” 高文自己知道,他对局势的分析只是“分析”而已,哪怕有高文?塞西尔的经验,有卫星精的经验,有上辈子的经验,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分析就是准确的,但就如他对赫蒂说的那样,至少……要有个计划。 赫蒂低下头,语气肃然:“是,我明白了。” 高文点点头,随后他转向那辆原型战车,语气上扬,颇为愉快地说道:“好了,接下来让我们给这个冰冷梆硬的大块头起个名字吧——” 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期待看向了他,而他则上下打量着那钢铁打造的战车。 方方正正的装甲,刚硬的线条,朴实而沉稳的外形,笔直延伸的轨道炮…… 说实话,真像个锤子。 “就叫战锤吧,战锤I型主战坦克。” ------------ 第五百六十七章 守塔人,造访者 入夏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即便安苏整体属于一个北方国度,位于安苏极南的南境也仍然有着炎炎夏日,而在今年,夏季来临的似乎比以往还更早了一些。 流火星座已经成为了夜空中的常客,巨日在白天的驻留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原本四五点钟还漆黑一片的天空,现在同样的时间便已经朝霞满天了。 卢安城西北边陲的原野间,一座高塔静静地伫立在平原上,高塔的基座缝隙中闪烁着微微的魔法光辉,塔身外壁间偶尔有光流滑过,一颗硕大的水晶漂浮在高塔的顶端,而数个形态怪异的金属支架则从塔顶延伸出去,支架末端的符文装置迎着灿烂的朝霞,在微风中缓缓旋转着。 这是一个美好而晴朗的夏日清晨。 守塔人葛林从睡梦中醒来,简单洗漱之后,他穿着薄衬衫和短裤来到了高塔的上层。 越发明亮的阳光正透过工作间的水晶窗照进室内,在窗外,一群野鸽子正扑啦啦地飞过天空。 “……这些愚蠢的鸽子……但愿它们没在信号增益器上拉屎……” 葛林咕哝了一句,随手把头天晚上没吃完的饼子扔在加热台上,然后把霜冻符文基板按进墙壁上的能源卡槽中,同时打开了工作室的通风管。 清新的冷风从通风管中吹进房间,驱散了正逐渐升腾起来的热气,也让还有些许倦意的葛林精神一振。 守塔人发出满意的一声赞叹——上个月城里派人来新装的这套装置果然好用。 他不禁想起了之前在魔网终端机上看到的“广告”,科德家事通公司作为招牌的那句话—— 魔法,带来便利生活。 最初接触这个概念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茫然而惊愕的,就连整日和魔导装置打交道的守塔人葛林,也从未想过当魔法彻底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之后是什么样的光景,但它就是这样实现了,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实现了。 魔导装置不仅仅是领主的私产,也不仅仅是“公家”的产业,廉价便利的民用魔导装置正在进入民间,虽然还很缓慢,虽然暂时还是较为富裕的大城市市民的特权,但它真真切切地正在进入普通人的生活。 而它们也真的带来了便利。 窗外的金属装置缓缓移动着,守塔人来到观察位置,看着那硕大的钢铁支架慢慢升到半空,支架末端的符文结构塔就如某种尖角般迎着朝霞满布的天空,随后他回到工作台前,一边随手激活工作台上的魔网终端机,一边拿出了记录本,在上面认认真真写下当日第一次监控记录: “……火月30日,晴,微风,卢安魔网枢纽塔,第一次监控记录,增益器运转正常,魔能水晶运转正常,魔网转播信号……” 葛林抬起头,看到已经激活的魔网终端机上空正浮现出预设的信号画面,来自霍斯曼枢纽塔的识别标记和下级中继塔的信号在那上面逐一闪烁着。 “魔网转播信号正常,强度优良……” 葛林认认真真地记录着,没有丝毫马虎。 他是个格外认真仔细的人,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得到这份“守塔人”的工作——这工作简单枯燥,又要有较高的魔导知识,但收入却很不错,它正适合葛林,养着五个孩子的葛林也正需要这份工作。 这座魔网枢纽塔是塞西尔公国整个西北地区的三座枢纽塔之一,是维持卢安地区到霍斯曼地区魔网传输的重要节点,依靠塔顶上硕大的魔能水晶和增益装置,这座塔为平原地区十几座无人值守的小型中继塔提供着信号传输和补强的服务,同时也为卢安城南部地区供应能源,显得极其重要。 除了葛林自己之外,这里还有两个守塔人和葛林一同工作,不过他们一个负责值守夜班,一个已经出门去检查平原上的无人中继塔了。 而除去三个技术方面的守塔人,这座塔的下层还有一个小小的兵站,有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塔人”负责守卫这里,高塔本身还有自带的魔法护盾——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西北边陲的魔网安全。 据葛林所知,近期内这座塔还会增加一些人手,到那时候,这里应该就会更加热闹了。 “能熟练操作这些魔导装置的人可不好找……”这位守塔人咕哝着,一边按动魔网终端机上的巡检确认按钮,向魔网控制中心回传安全信号,一边摇了摇头,“但愿是塞西尔学院里毕业的……” 甜面饼被烤酥脆的清香渐渐飘了过来,葛林感觉自己肚子里咕噜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向加热台的方向。 作为一个不怎么喜欢交际的人,他的早饭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的,只有晚餐的时候,三位守塔人都在塔内,他才会跟着去下层,和兵站的护塔人们一同用餐。 但就在他刚刚起身的瞬间,一片阴影却突然从窗外闪过,引起了这位守塔人的注意。 魔法女神啊!!不会是一大群鸽子来到增益器上拉屎了吧?! 葛林慌忙快步来到窗前,伸长脖子看向远处的天空,他没有看到总是给自己惹麻烦的鸽子,但却看到了数只巨大的、仿佛鹰一般的猛禽正在越升越高的朝阳下飞向东方。 而在那些鹰一般的猛禽身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轮廓。 足足愣了几秒钟,这位守塔人才意识到那些从未见过的猛禽是什么东西——那是前阵子通知文件里提过的,他此前仅仅在故事里听过的精灵族巨鹰。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葛林立刻跑到工作台前,用魔网终端机呼叫了最高控制中心,在启用内部联络频道的情况下,通讯几乎瞬间便被接通了,一个亚麻发色的姑娘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葛林飞快地说道:“这里是卢安枢纽塔——刚才目击到精灵巨鹰入境,请通知领主。” “收到,感谢你的汇报。” 挂断通讯之后,葛林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有错过这次目击——虽然他知道附近也会有哨塔注意到精灵族的巨鹰,但他仍然不希望自己的工作有任何失误。 这位守塔人回到窗前,又看了一眼巨鹰飞过的天空——精灵族的巨鹰速度极快,这才短短几分钟,那些庞大的身影便已经变成了远处的几个小点,在朝阳的逆光中,很快便看不清楚了。 葛林收回视线,但他的目光突然掠过了窗外那缓缓运行的魔导装置,眼神一下子便凝滞下来。 ……真不愧是巨鹰,这“份量”就是比鸽子多!! 守塔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增益装置支架上的“巨鹰遗留物”,突然觉得这个晴朗的夏日清晨似乎也没那么美好了。 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拿出一张信笺便刷刷刷地写起来——比起魔网终端机的键盘,这位抄写员出身的守塔人仍然习惯这传统的书写工具: “致塞西尔魔导技术研究所及魔导应用设计局: “……建议在高空户外魔导装置上增加防护罩,或在高空设施顶部增设全域护盾,鸟类的干扰是个令人烦躁的情况,尤其是它们的粪便……” 一阵焦糊味飘进了葛林的鼻孔,这位守塔人顿时惊跳起来:“哎呦——我的早饭!!” 现在,这个晴朗的夏日清晨是真的一点都不美好了。 …… 广袤的原野和丛林在下方飞速掠过,河流与湖泊仿佛平原上点缀的宝石般散落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城市与乡村在河流山川之间错落分布,而宽阔的道路则如动脉般连接着所有的聚居点——整个南境,就如一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画布,画布上的每一寸色彩,都正在盛夏时节绽放出无尽生机。 巨鹰飞过天空,大地上的一切便都映照在鹰的眼中。 而在德鲁伊法术的作用下,鹰的视野又分享给了那些坐在巨鹰背上的森林之子们。 “刚才那座法师塔的样子真奇怪,”一名精灵游侠转过头,对最近的伙伴说道,独特的精灵法术疏导着高空的气流,让他们不会被狂风袭扰,也不会被风声影响交谈,“看起来不像是四大王国的风格——也不像是紫罗兰的法师塔。而且那座塔顶上的水晶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总感觉在不断释放能量,但又感应不到任何具体的法术效果。” “维多利亚女公爵提起过,南方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另一名精灵游侠在另一边大声说道,“据说都是高文?塞西尔公爵带来的。” 一位被游侠们护卫在中间的信使忍不住感叹起来:“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位赫赫有名的人类公爵呢——他‘战死’的那年,我还在导师身边。” “我倒是见过一面,远远地看见的,当年在宏伟之墙前各国领袖们起誓的时候我是仪仗兵,但我猜他肯定不记得我。” “那不用怀疑了,肯定不记得,你这张脸本来就没什么特色……” 索尼娅?霜叶听着伙伴们的交谈,注意力却都放在下方的大地上。 她的双眼中微微泛着白色的光芒,在视野共享的法术效果下,鹰能看到的,她也能看到。 “大量新筑的道路……大量新扩增的城市……田野间还有奇怪的机器,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索尼娅啧啧称奇,“白银堡里的人类贵族说南境荒废了一个世纪……但现在看来,它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着。” 在她附近,一位游侠护卫关切地询问道:“高阶信使,您的鹰情况如何?” 索尼娅?霜叶抚了抚身下巨鹰的羽毛,点点头:“咕咕的情况还好,它说自己现在舒服多了。” “咕咕可能是有些水土不服,”另一位信使说道,“这里毕竟是北方,巨鹰不适应这里,偶尔腹泻很正常。其实情况已经很好了,我们至少不是在最寒冷的冬季来这里的。” “连巨鹰都适应不了的天气……”索尼娅摇着头,“真不知道北方有什么好的……” 就在这时,飞在队伍最前端的精灵游侠突然高声喊道:“高阶信使,我们该向南飞了!” 在主人们的指挥下,每一只巨鹰都发出了响亮的鸣叫,随后整个队伍整整齐齐地折向南方。 这一天,是安苏737年,火月30日。 精灵的信使们,来到了南境。 ------------ 第五百六十八章 见面 塞西尔城,领主府内。 高文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赫蒂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而在两人面前,书房的魔网终端机上空正浮现出清晰的全息投影。 一个笑容甜美的女孩站在投影正中,在女孩面前的桌子上,则摆放着一台形似矮几的古怪装置,那装置以四个脚支撑,顶部则是一层平整的表面,那平面上的平底锅中,肉排与面包片正在热油煎炸中发出欢快的滋滋声。 在画面之外,一个愉快的旁白声正在响起:“……魔导加热台,替代传统炉灶的最佳选择——无需木柴,无需明火,节省您的烹饪成本,更加省去您的清洁烦恼……科德家事通公司始终为您服务。魔法,带来便利生活……” 短短的一段视频很快便播放完毕,赫蒂等到画面切换回之前的节目,才带着一丝赞叹声打破了沉默:“这是科德家事通公司最新的广告,先祖,您当初真的没有看错,那位名叫科德的商人……真的有着常人不具备的天赋……先祖?先祖您怎么了?” 高文仍然定定地盯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直到节目结束,他的视线都没有移开,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神色,这反常的情况让赫蒂不禁大为紧张,直到她连续叫了三声之后,高文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猛地惊醒过来:“啊——我刚才走神了。” “先祖,您……真的没事么?”赫蒂忍不住关心地问道,因为高文刚才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像往日,在那张总是沉稳威严的面孔上,她竟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感伤。 但那又不是感伤,因为里面还有明显的欣慰和喜悦混杂其中。 “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吧……”高文看着赫蒂紧张的神色,笑着安慰了一句,“看到民间自发地出现这些东西,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推动总算没有白费。” 将先进的理念和魔导技术带进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一开始,高文就知道这点,但他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个过程中的“困难”,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推进和建设都是“单向堆砌”,是这个社会真的没有产生变革的基础,没有做好面对新时代的准备——魔导技术看似发展飞快,塞西尔公国看似正在迅速崛起,但他从来都没敢松一口气,因为他生怕有一天,自己这个所谓的“引路人”倒下去了,这片土地的发展就会停滞下来,甚至……倒退回去。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敢完全确定当自己突然倒下之后塞西尔公国是否还会继续发展,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潭曾经的死水,现在已经流动起来了。 也或许,它从来就不是一潭死水,哪怕是在最黑暗压抑的中世纪,在这水潭的深处……也始终有那么一小群人,在等待着水流动的时代到来。 平复了一下心情,高文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忧实在有些傲慢,他忍不住自嘲地摇摇头:“赫蒂,你觉不觉得……其实我有些自大?” “自大?您怎么会这么想?”赫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的伟大是被历史所承认的,您的功绩也实实在在地树立在这片大地上,和这些功绩比起来,我倒是觉得您平日里太过谦逊了些……一个庸庸碌碌的男爵都会把他那无趣的一生刻在石头上,您却到现在都拒绝任何人为您塑像。” “还是不要提这方面的事了,”高文摆了摆手,“除了这个科德家事通公司之外,目前还有类似的技术型民间产业崛起么?” “很少,大部分人才刚刚适应公国的局势变化,像科德那样能迅速反应过来,并从魔导技术中找到商机的人是极少数。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同样是在卡洛尔地区,有一个商人利用通用符文基板找到了一种新的制冰技术,而在霍斯曼地区,几名工匠合伙开了一间工坊,他们尝试改进了现有的魔能水泵,以适应霍斯曼地区较低的地下水位。此外……就没有了。” “有就好……有就好……”高文连连点头。 社会的发展将自然而然地催生一些东西,随着魔导技术逐渐向外推广,各地学院不断向民众普及知识,较为上层的社会公众不断接触最新的魔导装置,肯定会有聪明人的思路活跃起来——而只要有足够的预期收益,有利益的驱使,这些思路活跃的聪明人就会主动去接触,甚至想要去掌握这些新的领域,在这个过程中,较为富裕的商人和有一定技术基础的知识分子将是最大的推动力量。 他们会攫获最早期的技术和政策红利,而在高文看来,这是他们应得的。 目前阶段,真正的魔导技术其实仍然在“官方”手中,在魔导技术研究所、符文研究院、机械制造所及各设计局手中,但高文从未限制过那些非军事、非机密的技术和知识向外传播,民用型的魔导终端是公开出售的,在各地学院和夜校内,也有用于“扫盲”的通用符文基板是对外开放的,而像科德家事通那样的民间“技术公司”,就是在这小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 “这些东西要鼓励,不但要鼓励,还要宣传,”高文脸上带着笑意,“我们支持民间自发对魔导技术的研究和改进,只要符合法律,就要支持和奖励。民间自发的兴趣,是技术推广和发展的关键……看来,‘专利’方面的制度也要快点完善了啊。” “专利?是您之前提起过的用于管理各类技术成果的那个东西么?”赫蒂眨眨眼,“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拿出草案的。” “嗯,”高文点点头,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机械钟,“说起来……那些精灵应该快到了吧?” “两小时前坦桑枢纽塔传来目击报告,按照巨鹰的飞行速度,应该很快就到了,”赫蒂点点头,“您要准备迎接了么?” “准备吧,”高文站起身来,“那可是重要的客人。” 赫蒂叹了口气:“王室真是没落了啊——如此重要的使者,竟然要依靠异族。” 高文笑着看了赫蒂一眼:“不然呢?让他们和东境人再扯半个月谁更有资格来联络南境,那恐怕到了冬天队伍都出不去了。” 精灵来了。 硕大而威武的灰黑色巨鹰仿佛一片片疾驰的乌云般掠过天际,从西北方向的天空振翅飞来,城墙上的哨塔响起了尖锐的笛声和嘹亮的号角声,鲜艳的旗帜从城墙西北角一路延伸至城市中心的行政区内,在领主府旁,“秋宫”前的开阔广场上,盔甲鲜明的塞西尔士兵们早已等候多时。 高文带着作为家族和政务厅代表的赫蒂和瑞贝卡,临时客串“精灵事务官”的索尔德林,还有数名政务厅官员站在广场上,看着那体型巨大的猛禽从天而降。 直面巨鹰这样的异域猛禽对北方的人类而言是一种难得的经历,但直到那些巨大的猛禽一只接一只落地,现场的士兵们都仍然笔直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巨鹰落地之后,一个个身量高挑、体态优雅的身影从那些坐骑的背上跳了下来,随后向着高文等人迈步走来。 附近的军乐队适时地奏响了乐曲。 在乐曲声中,高文的视线首先在那些巨鹰身上扫了一眼,随后他微微偏过头,对身旁的赫蒂问道:“他们是一路从西北边境飞进来的?” “是的,最先从卢安地区飞过并被当地的魔网枢纽塔发现,随后沿着霍斯曼-阿索克-白湖水湾-坦桑一线飞至这里的。” 高文略微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道:“虽然可能有点早……但防空概念和空军概念不能是空白啊……” 赫蒂一愣:“先祖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高文摇了摇头,随后视线落在那些正朝自己走来的精灵们身上,而一位即使在人类中也显得身材较为矮小的短发女性精灵第一个进入了他的视野,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瞬间激活,让他忍不住低声咕哝起来,“……竟然还看到了熟人?” 一旁的瑞贝卡顿时大感好奇:“祖先大人,这些精灵里有您认识的?” 高文露出笑容,点了点头,随后迈步向前走去:“索尼娅?霜叶——我们有七个世纪没见了。” 走在所有精灵最中间的短发女性加快了脚步,她快步来到高文面前,站定之后却没有首先回应对方的招呼,而是上下打量了高文好几眼,脸上带着一抹怪异而审视的表情,直到几秒种后,她才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去:“哪怕亲眼看见,我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你竟然真的活过来了?” 高文握住了索尼娅?霜叶的手,以人类和精灵都通用的吻手礼作为礼节,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旧领地被一头路过的蓝龙一口龙炎烧毁了,我可以把自己的棺材板拿给你作证。” “无需什么证据,精灵的记忆力很好——我还记得你的样貌细节和声音,”索尼娅?霜叶点了点头,“贝尔塞提娅陛下命我代她向你问好,另外还有洛玛尔将军、赛丽亚女伯爵、奎尔多安伯爵、莎娜将军、基多恩贤者以及姬莉叶信使长,都向你问好。” 说完她便立刻转向身旁的一位信使伙伴:“都记下来,我把话都带到了。” “好的,记下来了。” 高文哭笑不得地听着对方说完这么一大串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名字,无奈地摊开手:“我当年是走的匆忙了一些,未能如约再和大家见一面,但突然战死这种事……也不可能在计划中,不是么?” 索尼娅?霜叶一摆手:“反正我话带到了。” 这时候一块跟上来的瑞贝卡终于忍不住了,叽叽喳喳起来:“哎祖先大人你们真的认识啊?刚才那些名字都是谁啊?都是祖先大人您当年的朋友吗?祖先大人您好厉害啊!” “我当年认识的人多了,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高文看了瑞贝卡一眼,同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赫蒂赶紧把这个随时可能头铁丢人的傻狍子控制住,随后他便转过身,带着这些特殊的使者们向秋宫的方向走去,并对不远处的索尔德林招了招手,“索尔德林——不要站那么远,过来打个招呼吧。” 索尔德林从刚才开始就故意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这时候还是无奈地走了出来,这位高阶游侠来到高文身旁,眼神略有怪异地看了那些来自白银帝国的同胞们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索尼娅?霜叶身上。 索尼娅则只是瞥了索尔德林一眼,也不说话,只等着对方开口。 走在高文身旁的几个人显然注意到了这气氛的变化,而在每一个人好奇的注视中,索尔德林终于开口了,他低下头,略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母亲大人……好久不见。” 好几个人的表情都瞬间精彩起来,瑞贝卡更是瞪大了眼睛,她看了看索尔德林,又使劲看了看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索尼娅,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 ------------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不彻底的方案 面对索尔德林略有些尴尬的招呼,索尼娅?霜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至少仍然健康。” 高文身边的几个人都是目瞪口呆,甚少和精灵打交道的他们,提前压根不可能想到这位看起来只比瑞贝卡大几岁的精灵女士竟然会是索尔德林的母亲,但出于礼貌,每个人都很好地收敛了过于惊讶的情绪——只有瑞贝卡“哇”了一声算是唯一的意外。 高文却在看到索尼娅?霜叶之后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他倒是淡然地很,还随口说了一句:“怎么也是多年不见,这么冷淡的么?” 索尔德林无奈地耸了耸肩,索尼娅则看了高文一眼:“他可是整整七个世纪没回家。” 高文:“……” 这他就没办法说什么了。 “我们已经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希望人类的房间你们还能住得惯,”一旁的赫蒂适时开口,缓解着现场微妙的气氛,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广场上那些体型巨大的猛禽,“这些巨鹰的话……可以住在狮鹫巢里么?” 虽然现在塞西尔已经开始推广魔网通讯,狮鹫作为信使的功能正在减退,但为了递送重要信函以及承担部分侦查工作,塞西尔城还是保留着一只基本的狮鹫小队以及狮鹫巢这样的基础设施的。 “可以,巨鹰不挑住处,”索尼娅点了点头,“奥兰游侠会告诉你们该如何安顿好这些巨鹰的。另外,请安顿好那些被占据了巢穴的狮鹫,安抚一下……它们的情绪。” 一名身穿绿色皮甲的男性精灵站了出来,他应该就是索尼娅提到的“奥兰游侠”。 负责管理狮鹫巢的人员开始和这位游侠进行交接工作,而索尼娅等精灵则跟着高文一同向秋宮的方向走去。 那些落在广场上的巨鹰似乎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有些不安,其中一只仰起头来,冲着索尼娅的方向发出了响亮的叫声:“咕咕!咕咕!!” 索尼娅无奈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那只体型庞大的猛禽大声说道:“拿出点勇气来!你是一只巨鹰!!” 说完她便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高文则在那只巨鹰开口的时候就吃了一惊,他惊讶地看着索尼娅:“这只巨鹰怎么回事?” “它叫咕咕,是我四十年前刚孵化出来的,”索尼娅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忍不住摇头,“该死,我就不该让荆棘之心大师帮忙照料……月亮谷里全是鸽子!” 高文:“……” 幸好,所有这些短暂的小插曲都没有影响接下来的迎接流程,按照预定计划,秋宮中为使者们准备了丰盛的迎接宴席以及比较符合精灵审美的休息环境,而在一次宾主尽欢的宴席之后,在秋宮的会客厅内,索尼娅?霜叶将早已准备好的两份信函交到了高文手中。 其中一份信函用镂空的木质封筒密封,封筒上还可看到淡绿色的藤蔓和叶片装饰,封口处的火漆上有着精灵王庭的标记,另一份信函则封在淡金色的金属封筒内,封口处有着安苏王室的剑盾标记。 显然,一份是精灵女王交给自己的,另一份则是来自白银堡。 当然,从此刻的名义上,第二份信函应该是“白银堡和东境共同签署并发出”的。 高文看了索尼娅一眼,两份信函都没有打开,而是貌似随意地说道:“现在,你既是白银帝国的使者,又是圣苏尼尔的使者了。” “严格来讲,我只是代白银堡向你递交这份公函而已,精灵不能代表人类任何一方,我只是个信使,”索尼娅说道,“圣苏尼尔城的使者——以及东境的使者队伍还在筹备中,不过这时候应该已经出发了,他们快马加鞭,应该会在半个月内到你这里。” “既要面子,又要利益,互不让步,还互相忌惮,同时时间还不等人……最终就成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局面,印着王室印章的信函竟然要靠精灵信使来递送,”高文嗤笑了一声,摇着头,“不管那些不肖子孙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我知道大概的情况,也知道你们来人类王国的意图,现在屏障的状态到底有多糟?” “所有哨兵之塔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整个屏障的有效功率已经下降到百分之七十,目前暂时是稳定的,但系统的自我修复功能已经半停摆,下一次冲击如果再发生过载,百分之百扛不住,”索尼娅没有丝毫隐瞒,在眼前这位曾亲身经历过魔潮的人类英雄面前,她直接说出了在外面会引起大规模恐慌的真相,“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生产哨兵之塔的核心部件,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配件,没有替代品,没有彻底的修复方案。”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已经和那位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接触过,她提起你曾经对王都发出数次警告,我也看到了你写的那些示警信息,如果我的判断没错,最初的过载应该就是从废土北段开始的——只不过当时你们……安苏人对宏伟之墙的监控根本形同虚设,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先兆异象,等畸变体侵入安苏,也就是你在第一次警告时提到的畸变体摧毁旧塞西尔的那个时间段,先兆已经变成了实质性的损伤。” 高文皱皱眉:“在那次之后,我已经组织人重新开始对宏伟之墙远程监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看到异样。” “自我修复系统掩盖了故障节点的情况,等你们重新监视屏障的时候,它已经在‘正常运作’了,但可惜只是表面正常,”索尼娅严肃地说道,“实际上……故障一直在蔓延,从一座哨兵之塔蔓延到另外一座,直到今天,蔓延了整个屏障。” 一旁的赫蒂忍不住问道:“你们的监控系统没有察觉么?像这种故障不断蔓延的情况……不是应该有个预警的机制么?” 这也正是高文想问的问题,然而索尼娅却微微摇了摇头:“这也正是我们最近在调查的事情——哨兵之塔应该发出警报的,即便自我修复系统暂时修好了发生故障的塔,也至少应该有一个故障记录传回到群星圣殿的最高控制中心里,但事实上所有系统都查不到这些记录……过去数年里,所有哨兵之塔传回的数据都是一切正常。” 高文和赫蒂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是更深层的故障?还是有人在动手脚?”高文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们正在排查预警机制的情况,同时也在派出魔导师去沿着屏障检查每一座哨兵之塔,”索尼娅慢慢说道,“但目前都没有发现问题。整个宏伟之墙的监控是不间断的,系统里没有发现可疑点,而且除了监控系统之外,我们在废土外围还设置了大量监控哨所,哨所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屏障,所有靠近哨兵之塔的——哪怕是一只老鼠,都会被发现,根本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去破坏那些塔。我们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着索尼娅的话语,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随后说道:“不管怎样,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其实是错失了一次修复宏伟之墙的机会……” “而且是最好的机会,”索尼娅一声叹息,“在最初故障出现的时候,哨兵之塔还没有任何实质损伤,我们是有机会彻底修复它的……但说这个也没用,最初故障发生的时候不要说其他安苏人了,就连你,当时应该也还躺在……” 索尼娅说到这里略有点尴尬,倒是高文很坦然:“当时我还躺在棺材里呢——醒过来就看见到处都已经是畸变体了,按你的说法,那时候应该已经过了最后抢修时机。” 战死的时候在打畸变体,七百年后醒过来还在打畸变体,所谓上个版本白打了说的就是高文这情况。 “不要讨论那些已经无法补救的东西了,还是说说现状吧,”高文结束了这个令人遗憾又略显尴尬的话题,转而回到正轨,“你刚才提到,没有彻底的修复方案,那你们带来了什么别的方案么?” “建造墙外增幅装置,这是一个不彻底的修复和补强方案,我们带来了资料——”索尼娅说着,从身旁另一位信使手中接过了一个银白色的圆柱体装置,那装置看上去像是一根卷轴,但当索尼娅对其注入魔力之后,“卷轴”的末端却突然浮现出了清晰的全息影像,在这幻术魔法制造的投影中,一座巨大的高塔装置以及大量错综复杂的符文、法阵结构在一幅幅画面之间不断切换着。 索尼娅将“卷轴”竖直放在桌子上,一边维持全息投影一边继续说道:“这个方案是在一部分哨兵之塔外建立伴生的‘副塔’,为哨兵之塔提供额外的能源以及承担一部分屏障压力,同时,在哨兵之塔和副塔之间建立一系列‘泄压点’,将哨兵之塔附近积蓄的混乱魔能以较为安全的方式逐步引导释放到屏障外,并在泄压点附近进行净化……” 高文立刻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点:“你们找到了净化魔潮的方法?” “七百年,我们并不是什么都没做的,”索尼娅露出一丝微笑,但那微笑中仍然有一丝勉强,“这个装置并不能净化整个废土,也不能净化魔潮,现在只能把一部分混沌魔能从屏障内抽取出来,进行效率有限的净化,主要目的是降低哨兵之塔的负载,给修复系统减压。效果有限,但聊胜于无。” 高文看着幻术魔法中那些结构复杂的符文阵列以及装置分解图,眼神郑重而凝聚。 这是精灵的技术,与人类魔法形式不同,但本质和规律仍然符合符文逻辑学的描述,它似乎能够对抗魔潮的污染……虽然只是一点点效果,但它确实是有效的。 白银帝国确实在衰落,但它终究有着目前人类各国难以企及的底蕴积蓄,在这积蓄耗尽之前,他们仍然能拿出这样令人惊叹的技术成果。 短短几秒钟的思绪之后,高文抬起头来,看着索尼娅的眼睛:“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具体要修哪个区域?要建多少副塔和泄压点?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何时开工?留给我们的工期有多少?” 干脆利落的几个问题,让索尼娅忍不住捂住额头感慨起来:“天呐——如果圣苏尼尔的那些人类贵族能有你一半的觉悟和效率,我们这时候恐怕已经出发去修屏障了!” ------------ 第五百七十章 深谈 相比起和圣苏尼尔城里的那些安苏贵族打交道,索尼娅显然更欣赏高文的行事风格。 她说着自己这一段时间在安苏的所见所闻,语气中难免有些抱怨:“我们在北边耽搁了整整一个月……六十天里有四十多天都在听那些贵族推诿责任和讨论无意义的问题。相比较而言,被称作‘叛军’的东境倒是比王都的贵族效率更高一些,但仍然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王国是属于国王的,但自己的领地却是属于自己的,分封贵族必须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一旦面对涉及到整个王国的事件,他们的效率就会显得格外低下,”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早就料到了。” “真是和当年没法比了……”索尼娅轻声叹息,“好在那个叫维多利亚的姑娘还多少有点她先祖的影子。” “维多利亚?维尔德么……”高文轻声说道,转头看向索尼娅,“你对她印象如何?” 索尼娅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很努力,但也很疲惫,她掩饰的很好,但还瞒不过我的眼睛。她有着不错的才干,和斯诺差不了太多,但仍然不够应付眼前的局面——我看得出来,她疲于应付这个一团混乱的王国,真正的才能完全被那无休无止的推诿和内耗淹没了。” “一针见血。” “作为白银帝国的使者,我本不该过多评价安苏,但作为七百年前的战友,我跟你没什么可忌讳的,”索尼娅坦然说道,“我们接触了东境那位号称要重振安苏的王子,也接触了圣苏尼尔那些忠于传统王室的贵族和护国公爵,坦白来讲,他们中不乏拥有能力的领袖——但我很怀疑这些自身就深陷泥潭的领袖是不是真的能把这个国家拉回到正轨。你是曾亲手打造这个王国基础秩序的人,难道你就安于南境,坐视这一切发生么?” 这句话可谓是尖锐无比,一个正常的人类政客是不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但高文知道精灵的风格——他们一向直来直去,能在直言不讳前强调一下这是私人谈话,已经是索尼娅最大的委婉了。 现场气氛一时间僵硬了两秒钟,高文才微笑着轻轻摇头:“你知道先祖之峰附近有一种树,叫做苏生之木。” “……百岁之后便会迅速枯萎,变得极为干枯易燃,只等待一场山火,大片大片的苏生之木就会化为灰烬,而新生的嫩苗便会在灰烬堆中发芽生长……”索尼娅轻声说道,“这可要冒不小的风险。” “生存,本身就是要冒险的。” 高文平静地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桌上那个卷轴状的魔法装置所投影出的全息影像。 全息影像中,清晰地呈现着安苏南部部分宏伟之墙的结构,而在那半透明的图示中,两处哨兵之塔正闪烁着醒目的蓝光。 “两处哨兵之塔,需要同时施工,是么?” “是的,”索尼娅点点头,“一座靠近安苏东南部,就在黑暗山脉南部,我们希望由你负责,另一座在安苏西南,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已经确认会派出一支队伍去负责那座塔——由他的侄子亲自带队。当然,对外名义上两支队伍都是由你带领和指挥的。” “人员与物资会在霜月来临前到位?” “圣苏尼尔城和东境都已经做出承诺,他们会分担物资压力,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则会提供修复西南塔所需的人手,”索尼娅肯定道,“而东南塔这边所需的人手……希望由南境负责。” “当然,这完全没问题,”高文一口答应下来,“能全部用自己的人手,我这边也会少很多麻烦。” 索尼娅所传达的必然是东境和王室在一番谈判、妥协之后达成的方案,在这个方案里,东境与王室承担了物资压力,但出人的只有西境公爵——其用意显而易见。 他们要维持圣灵平原前线上的对峙规模,维持预备兵员的数量。 西境远离对峙前线,本身就没有作为这场内战的兵源地,再加上地理位置靠近西南塔,自然是可以出人的。 “我们希望能在两年内完成这项工程——最多两年,”索尼娅说道,“最好是可以一年完成。因为根据我们的记录,废土中的魔能浪涌每隔两三年就会迎来一次较大的起伏,上一次过载就是由于魔能浪涌导致的,为确保安全,我们必须在下一次浪涌到来之前完成补强。” 高文一脸肃然地说道:“我相信所有人都会竭尽所能,毕竟这事关他们自己的生死。” “但愿如此。” 关于宏伟之墙的事情大致谈完了,索尼娅收起了那储存着技术资料的魔法装置,并随手交给了一旁的索尔德林:“这份资料留给你们,在物资和人员都到位之前,你们的魔法师可以先研究一下。我这次带来的人手中有一位是参与过‘副塔’和‘泄压点’设计的魔导师,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询问。” 高文对索尔德林点点头,随后呼了口气,他看了索尼娅一眼,以随意的语气问道:“说起来,贝尔塞提娅加冕也有七百多年了……应该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女王了吧?” “陛下是一位优秀的女王,你再见到她应该会大吃一惊的。” 高文笑了起来:“我还是只记得她拉着我在营地里到处乱跑的模样……现在她已经坐上统御之座了么?” “那是女王的职责,”索尼娅一脸认真地说道,“陛下在六百年前通过了测试,成为了统御之座的新主人。她做得很好,群星圣殿今日仍然航行在白银帝国的天空之上。” “那座永不接触大地的空中圣殿么……”高文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曾有幸上去过一次,在各国缔结盟约的时候,那时候圣殿航行到了先祖之峰附近……那大概是群星圣殿第一次离开大陆南部吧?” “是的,也是唯一一次,”索尼娅说道,眼神中忍不住有些感慨,“在那之后,圣殿的活动范围便基本上都局限在白银帝国和高岭王国一带……而且最近的境外巡航范围更进一步缩小到了高岭王国东部。” “你们还是没有解决动力老化的问题?”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便与精灵关系紧密,关于群星圣殿的很多情况在这里并不是秘密,面对高文的询问,索尼娅只是叹了口气:“我们曾经尝试修复过一次……然而几乎没有效果。” “……那套古老的系统据说是上古时期原初精灵的造物,然而原初精灵的文明随着精灵各族分化而散落,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白银精灵的传承是所有精灵中最完整的一支,却仍然无法理解群星圣殿的全部奥秘……”高文语气中带着感慨,“我还记得贝尔塞提娅第一次跟我说起这些事情时的模样。” 当年的贝尔塞提娅才刚刚加冕,虽然号称白银女王,但心性上几乎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唯有在提及群星圣殿的奥秘以及原初精灵那些散落的文明遗产时,她才会显露出严肃与忧伤的模样。 高文与索尼娅谈了很多东西。 从七百年前那短暂的并肩作战,到宏伟之墙的建立,从人类王国在这数个世纪里的起伏沉沦,到白银帝国在这七百年间的发展变化,即使是长寿的精灵也不禁会感慨这段时光的漫长——有太多东西都跟当年不一样了。 在最后,高文结束了这次畅谈,他站起身,向索尼娅伸出手去:“你们一路旅途劳顿,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安排你们参观一下这座城市,这座塞西尔城应该能带给你们不少惊喜。” 索尼娅礼貌性地扶着高文的手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这座城市已经带给我们不少惊喜了,甚至是这片土地都令我们大开眼界——我们在天上可是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你们会有时间慢慢了解的,”高文说道,并看了旁边的索尔德林一眼,“不过在此之前,我就把时间留给你们母子了——毕竟七百年没有见过,你们应该有不少话想说。” 在这相对私下的场合,索尼娅忍不住瞥了索尔德林一眼:“一个七百年不知道回家的儿子,我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索尔德林满脸都是尴尬:“母亲大人,我……在这里有公职在身……” 索尼娅瞪着满脸窘迫的高阶游侠:“你过去七百年一直都有公职么?” 索尔德林:“……” 高阶游侠略有些尴尬地看向高文,眼神中满是求救,高文立刻领会了老友眼神中的含义,向索尼娅开口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交流感情了——索尼娅女士,我们明天见。” 说完这句话,高文带着人就朝门外走去。 一直走到会客厅外,大门关闭之后,高文还在竖着耳朵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索尼娅?霜叶隐隐约约的训斥声传了出来:“……七百年不回家也就罢了,连个通讯都那么少,现在倒好,连哨兵之塔通讯链都断了…… “……不就是头发那点事么,这死心眼的脾气到底是随谁了…… “有喜欢的姑娘没有……还没有?!你知不知道风谷城的XXX连孩子都有了!! “什么叫跟着塞西尔公爵拼事业!塞西尔公爵没结婚是怎么着?你看人家几十代重孙都有了!!” 走廊上的高文默默收回了对房间里的关注,而在他身旁的瑞贝卡则忍不住凑了上来:“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您是怎么认识那个索尼娅女士的啊?她真的是索尔德林先生的母亲?看起来好年轻!!” 这姑娘憋了一路,现在可算有机会balabala了。 “精灵的年龄从来都不能依靠外表判断,他们的生长和衰老周期都和人类不一样,”高文随口说道,“至于怎么和索尼娅认识的……她当时就是白银帝国的信使,负责在白银帝国以及各个开拓军势力之间联络,因为局势动荡,我们也曾并肩作战过。” 另一旁的赫蒂不禁有些感慨:“战友之情啊……” 坦白说,在这一瞬间,这位塞西尔大管家不小心联想到了她珍藏的那本《高文?塞西尔韵事——英雄与公主们的故事》——并产生了无数的有端联想。 坦白说,高文在看到赫蒂表情变化的一瞬间就猜到了这大孙女脑海里在产生什么有端联想。 他想了想,决定做些什么来转移一下赫蒂的注意力—— “赫蒂啊……” 赫蒂一惊:“啊?先祖您请讲!” “你想过结婚的事儿么?” “啊?!” “其实皈依神明放弃继承权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你这岁数也老大不小了……” “先祖您等一下!我……”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问问,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想法……” 高文转移注意力的手法,卓有成效。 ------------ 第五百七十一章 开拓 卡洛尔城南的一座庄园内,曾作为仓库的大棚屋中灯火通明。 这里是大商人科德的产业,棚屋以及周围的几座房屋曾经都是仓库,用来存放马队的草料和临时周转的货物,然而自今年入春之后,仓库便改换了作用——大商人一口气购买了五辆魔导车,组建了新式车队,原本的马拉货车一下子便削减了五成,剩下的马车也被调配到了乡下的行商手中,马车的减少便导致了所需草料的减少,旧有的仓库便被改造成了新的设施——车间和实验室。 穿着薄外套,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科德走进了大棚屋中,棚屋顶上悬挂的魔晶石灯发出明亮的光辉,让室内亮如白昼,棚屋里宽阔的空间被齐胸高的矮墙分隔成了数个区域,新购置的简易机床在各个区域内欢快地运转着,金属零件撞击的声音和魔法机关的嗡嗡声混合在一起,中间又夹杂着润滑油脂的奇妙气味——大商人穿过这些声音和气味,径直来到了过道尽头的隔间中。 几个身穿短袍的年轻人正在工作台前忙碌,看到科德出现,他们纷纷转过身来行礼致意,科德则赶快摆了摆手:“不用行礼——你们做自己的事就好。” 几个年轻人回到了之前的工作中,科德则来到工作台旁,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 这些人都是他以高价招揽来的法师学徒和符文工匠——学徒与工匠本身并不是昂贵的雇员,但他们曾在政务厅开办的学院中进修过,而且还考下了魔导技师证书,这就足以令他们身价倍增。 雇佣这些人耗资不菲,但他们所发挥的作用在大商人看来是完全物有所值的。 工作台上,一个曾经完整的魔导装置已经被拆成一堆零件,数个符文基板和一系列的控制、供能、联动机构整整齐齐地摊放开来,每一个零件上都贴着标签标注着它们的功能,而在工作台一侧,还堆放着大量的稿纸和卷轴,那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算式和记录,普通人只看一眼,恐怕都会晕过去。 “先生,我们已经完全分解了M-2型的通用魔导终端,搞明白了所有符文基板的作用,”一位短发杂乱的年轻魔导技师对科德说道,“现在我们正根据符文逻辑学来计算其中冰锥术基板的功率和干扰系数,我们认为只要适当调整它的投射区,再加上一个保温性较好的箱体,制造一个能保存食物的容器是完全可行的……” “很好,很好,”科德连连点头,“还有什么困难么?” 另一个年轻人开口道:“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定的魔力源——之前的魔网单元都是收购来的旧货,而且有一部分已经开始损坏了,实在不堪使用。” “放心,我已经让帕尔去采购新的魔网单元了,这次不再是旧货,都是全新的。” “那就没问题了。” 技术人员们重新回到了工作中,科德则继续站在工作台旁,看着他们围绕着一堆符文、稿纸、公式忙碌。 他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但这并不影响他沉浸其中。 自冬季以来,用“广告”推销卡洛尔特产的尝试已经大获成功,当地商人们在尝到甜头之后已经成为魔导工业及其副产物的拥护者,而他在今年春天新开办的“科德家事通”公司,则是他在这个新时代的第二个尝试。 看起来,这个尝试同样会大获成功。 魔导工业的出现改变了生产的方式,而作为一个成功的大商人,科德在魔导工业的推广过程中看到的不仅仅是生产方式的改变。在购买到第一辆魔导车之后,在亲身体验过魔导车的力量和效率之后,他便意识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东西可以有多么大的用处——一个普通人,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握住那些拉杆就可以控制一台力大无穷的机器,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对科德而言,从领主手中购买到魔导车这件事对他最大的冲击并非是那些车子的力气有多大,而是“魔法竟然真的可以属于普通人”这件事本身。 他打开了思路,并且还从魔导车的价格中看到了商机。 魔导车,魔网通讯,大型机械……这些东西以他的能力是无法复制和生产的,但小一些的呢?简单一些的呢? 政务厅的官员们并没有禁止他这么做,那就是可以做。 他的做法很简单,甚至在真正的魔导技师看来近似于滑稽——他从政务厅直营的商店里买了一个通用魔导终端,然后把它拆了,用自己极为有限的符文知识,对照着学院课本里教授的基础课程,拼拼凑凑地把里面的灼热符文组、能源组和一个凹陷的铁板连接在了一起,然后在那铁板上放了个锅子,煮了一锅半生不熟的蔬菜汤。 那蔬菜汤是他平生所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但那造型蠢笨的“加热台”令他无比自豪。 然后,他注册了科德家事通公司。 他不能依靠从商店里买魔导终端回来拆卸零件来生产自己的产品——那样做只能亏本,于是他跑遍了政务厅所有部门,买到了一台因为超负荷生产而半报废的符文压制机; 没有技术人员,他就去学校里抄了全套的符文逻辑学和机械学基础课程(那时候印刷书籍还很短缺,学校里的课本根本没有购买途径),拉着家族里和商会里识字的年轻人研究了小半个月,修好了报废的机床; 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和人脉,又花了一大笔钱,雇到了几个拥有魔导技师执照的年轻人——就是眼前的这些; 他买了一大堆的魔导装置,塞西尔机械制造所、魔导技术研究所出品的魔导装置,从通用魔导终端到农用的水泵、机械,甚至是昂贵的魔网通讯器,但却都把它们拆成了零件; 他建造了属于自己的“新式工厂”,建造了自己的“实验室”,他甚至和工人们一起造了个简陋的小机床——用一台被淘汰的活塞式魔能引擎带动,只能用来在金属板上钻孔打洞,但效率比人工已经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里是他的“科德工厂”,但却不是他建造的第一个厂房,他的第一个厂房其实在更北边一些的地方,在他的大宅旁边,但由于一次符文失控事故,厂房被烧毁大半,附近的居民也产生了恐慌,他才不得已把设备和人员都转移到了这里。 这一切耗费了他近半家财,他经商以来所累积的财富如水一般都泼在了这些机器和车间里,很多人都认为他疯了,是被令人眼花缭乱的魔网广播幻象给冲昏了头脑,以至于一把年纪还要做这种冒大风险的事情…… 但最终,他的第一批魔导加热台卖出去了两千套——稍微富裕一些的上层市民,就无法拒绝这便利的东西,不仅仅因为它新颖好用,更因为摆脱了柴火和烟熏的生活是体面的象征。 科德的这些“产品”其实原理都很简单,就如最初的那个笨办法一样,他买来复杂的魔导装置,然后拆开看里面有什么简单的技术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亦或者去研究学校里教授的课程,以寻求思路和方法。 现阶段的魔导技术并没有那么复杂,有很多基础原理都可以被普通人理解和掌控,而民用领域又是如此空白,以至于任何一种稍微便利一些的发明都有巨大的用武之地,而科德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民用的“需求点”。 他的方法并不复杂——就是研究贵族和超凡者的生活,研究他们生活中便利舒适的部分,然后在魔导技术里寻找可以将其实现的方法。 这个世界的贵族和超凡者一向是过着舒适便利的生活的,那便利程度超乎平民想象。 他们有魔力照明,有人造温度湿度的舒适环境,有即时通讯,有人工智能仆役,能在任何季节享用任何美食…… 作为一个平民出身,又依靠经商富裕起来的大商人,科德既知道平民的生存情况,也见识过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他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便等于找到了无数的商机—— 法师们可以用魔法火焰加热食物,他就可以制造出民用的加热台;法师们在法师塔中恒定了四季如春的法术,他就能用符文基板和通风管道制造出类似的效果;贵族们在夏天能吃到冰块,能永远吃到新鲜的肉类,那他就要制造一种廉价便利的容器,让它也能制造冰块和保存食物…… 而科德家事通公司的成功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现在,在卡洛尔以及周边地区,许多商人也都活络起来,他们都在筹备自己的公司,也有不少相熟的人来找科德求取经验,人们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本应该显而易见的道理: 魔法,带来便利生活,而谁能带来便利生活,谁就能抓住商机。 一阵人声从厂房的大门处传来,科德抬起头,看到自己的长子帕尔带着几名工人正推着一辆板车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护着车上的东西,而被他们保护的,是一个用木板条和草绳打包起来的大箱子,大箱子上可以看到塞西尔符文铸造厂的标记。 新的魔网单元阵列买回来了——实验室级别的。 科德赶快迎了上去,同时招呼着附近的工人过来帮忙卸货,不过长子帕尔把他拉到了一旁,这个刚从市中心回来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故意装出来的高深莫测:“父亲,有个消息告诉您……” 科德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什么消息?” “塞西尔公爵已经知道了您的公司和您正在生产的东西,您猜发生了什么?” 科德心中突然一阵紧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 他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情还有另外一重风险,意识到自己在接触和复制的乃是领主的权益——虽然他只是在领主没有顾及的“小领域”里折腾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但拆解塞西尔生产的魔导装置、制造新的机器、雇佣魔导技师这些行为本身……是不是犯了某种忌讳? 虽然政务厅的官员们之前并没有阻止自己,虽然塞西尔的法律中似乎也没有禁止此类行为的条例,虽然领主一直在说要严格遵循法律行事,但……这毕竟涉及到了领主,领主自己真的会遵守那些法律么?他会因自己这些大胆的行为而恼火么? 一时间科德想了一大堆东西,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在魔网上投放的那些广告首先都肯定是被塞西尔最高政务厅审核通过的,而帕尔则注意到了自己父亲的紧张,这个年轻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张被仔仔细细卷起来的纸:“父亲!塞西尔公爵亲笔签署的嘉奖令!!而且您就要被册封为骑士了!!” 科德愣了一下,一时间僵在原地。 两秒钟后,他才猛地从帕尔手中抢过了那张嘉奖令,双手颤抖地把它打开,然后把那上面的话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嘉奖令的末尾,就是册封的命令。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注意到一旁帕尔脸上那忍不住的笑意。 “你这家伙,竟然还敢戏弄自己的父亲了!” “哎呦父亲!可别忘了您的骑士风度!” ------------ 第五百七十二章 路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落入了群山深处,渐渐昏暗的天光下,魔晶石路灯的辉光在计时装置的控制下逐一亮起——在天上的群星闪烁之前,大地上的群星便先一步明亮起来,而在明亮的灯火中,塞西尔市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夜晚并不是一天的结束,只是另一段活动的开启。 街头酒馆灯火通明,刚下工的工人们在酒馆中休息放松,填饱肚子,广场上的魔网广播装置正播放晚间的新闻节目,令附近市民驻足停留,兴致盎然,一些营业到很晚的餐馆、商店纷纷点亮了门口的灯光招牌,热情的店主和店员在门口招揽着客人,而又有一波波的人群向着城东或城南走去——那是工厂区和夜校的方向。 索尼娅?霜叶站在街头,惊讶地看着这座城市繁华的模样,她看着那满街灯火,忍不住开口道:“这里……远比安苏的王都热闹。” “塞西尔是南境最繁华的城市,恐怕也是安苏最繁华的,”索尔德林在旁边说道,语气中不无自豪,他被临时指派为带领访客们参观城市的向导,毕竟在这座城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白银精灵的喜好,“这里或许没有圣苏尼尔那些历史悠久的建筑,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活的更好。” “看得出来,”索尼娅轻轻点头,“这个地方让我想起当年的刚铎帝都……同样的灯火辉煌,同样的先进繁华,但它们又有本质的不同……刚铎帝都只有一个,这里繁华的城市却不止一座。看样子我是没办法把你带回家了——这确实是个值得停留的好地方。” 白银精灵热爱旅行,几乎每一位年轻的精灵都有至少百年的游历经历,在精灵的俗语中,“值得停留的好地方”就是对异域他乡最好的评价了。 “这里发展很快,而且将来还会发展的更快——甚至哪怕是在安苏其他地方,那些相对封闭落后的城市,在这几百年间也是在不断发展的,而白银帝国……白银帝国已经一万年没什么变化了,”索尔德林说道,“那对我而言是个很压抑的地方。” “女王陛下一直在推进新城市的建设。” “我指的不是新城市,母亲,您是知道的,”索尔德林打断了索尼娅的话,“……故乡这些年的情况如何?” “如果你是说和平,那帝国一直很和平,如果你是说那些‘遗产’……‘遗产’正在衰退,”索尼娅轻轻叹了口气,“截止到五十年前,一切技术研究都陷入了瓶颈,卡在了原初精灵大分裂的瓶颈上,资料断了,数据对应不上,技术领域全是黑箱……学者们仍然保持着希望,但也有人说我们已经深陷泥潭。” “原初精灵的瓶颈……”索尔德林忍不住轻声重复着这个对白银精灵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字眼。 传说精灵最初只有一族,不论灰精灵、海精灵、暗精灵还是白银精灵,皆起源于遥远旧大陆上的“原初精灵”,原初精灵有着极为先进的文明,甚至可以造出能够永久停留在大气层顶的空中宫殿,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这个强大的上古文明分崩离析…… 逃离灾难的原初精灵乘坐飞行在海面上的方舟离开了旧大陆,在即将抵达新大陆(洛伦大陆)的海域,他们遇到了永夜中的高塔,莽撞的他们误入塔中,却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施加了分崩离析的诅咒,高贵的原初精灵化为了充满缺陷的亚种,灰精灵、暗精灵、海精灵和白银精灵分裂开来,并渐渐分道扬镳,而原初精灵的文明遗产也在这次大分裂中被切割开来,并在各个亚种凌乱的记忆中支离破碎,再难重现。 很多精灵都知道这个传说,而大部分精灵学者都认为这个传说应该是真的,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这不是很奇怪么?我们的技术或许曾中断过,但哪怕从头开始研究,我们也不应该停滞这么久的,”索尔德林忍不住说道,“难道我们这些亚种精灵真的是在变异过程中发生了退化,以至于我们的头脑完全不能理解原初精灵的技术么?这不应该吧。” 索尼娅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女王和最高学院知道一些,但他们也无能为力。而且像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这样的游侠或我这样的信使能够考虑清楚的。” 索尔德林一时间沉默下来,但在沉默中,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市中心的方向。 “母亲,您认为人类的智慧能帮上忙么?” 索尼娅显然没有理解索尔德林的意思:“你是说这座城市的技术?他们……确实比其他地方先进,但如今的人类显然是落后于白银帝国的……” “或许吧,在总体水平上,人类诸国都还没有恢复到刚铎时代的辉煌,但您知道么,就是在这座塞西尔城,人类用一种叫做‘符文逻辑学’的新技术,在人造的机械上实现了精灵的法术效果……” 索尼娅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认真的?” 索尔德林远远地望着领主府邸:“我只是有这么个感觉,觉得这里就是希望所在。” …… 高文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他回到办公桌前,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交给赫蒂:“斥力式列车的改进方案我同意了,你说得对,成本是个重大问题——我们不能一味强调最先进的方案。” “感谢您的理解,”赫蒂低下头去,紧接着又说道,“先祖,对卡洛尔商人科德的嘉奖已经送达了,包括让他准备接受册封的命令。不过……您真的要册封一个平民商人为骑士么?” 高文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赫蒂,你还对‘出身’如此看重么?” “不,并不是出身问题,”赫蒂摇了摇头,“而是‘骑士’这个头衔。一直以来,骑士头衔都是依靠军功之类的武勋来获得的,它是勇敢和忠诚的象征,虽然是贵族头衔中的最末位,但却有着格外的荣誉意义。而‘商人’这个职业,一直以来都被视为和荣誉……没什么关联。” “科德不仅仅是一个商人,赫蒂,”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他是一个开拓者。” “开拓者?!”赫蒂惊愕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显然,她完全没想到先祖会说出如此特殊的一个字眼——这个单词从“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口中说出来,显得尤为意义非凡,她记得上一个得到先祖如此评价的人,还是那位发明了魔网的无名野法师…… “在荒蛮的领域中勇敢地迈出第一步,以身试险,造福万代,是为开拓,它不局限于土地,也不局限于技术,”高文说道,“我知道科德是个商人,他是为了牟利才做出了那些创举,但我不能因此否认他所做的事情的价值。他将魔导技术更进一步地推向了民用领域,很多方面甚至比我想的还要深入和务实——这是他的职业和经历带来的优势。从这方面,他已经足够被称为一个开拓者了,而他第一个建造新式工厂,主动尝试新事物的勇气……也是名副其实的骑士品格。”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鼓励一切有助于魔导技术推广的行为,就目前而言,科德是最适合做这个标杆的。” “我明白了,”赫蒂低下头,“我会抓好这次宣传机会的。” 高文嗯了一声,问道:“卡迈尔那边进度如何?” “研究所那边已经把精灵带来的技术资料全部复制下来了,并交由符文研究院进行解析和转译,目前工作刚刚开始。按照您的命令,会优先对‘泄压机关’的魔能净化部分进行分析。”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微微感叹。 精灵和人类的魔法体系截然不同,在具体的法术上,由于两个种族脑神经结构不同,人类和精灵几乎无法互相理解对方的法术模型,即便是少数同时继承了两个种族特性的混血后裔,也只能同时释放少数的“跨种族法术”,在“超凡之力归于自身”的旧技术时代里,这一阻碍困扰了两族学者千百年,而直到“数学”的概念被引入魔法研究领域,技术人员们开始用纯粹的计算和推理来研究魔法,而非依靠个人的精神感知和施法天赋来构建魔法,这一阻碍才终于得到突破。 在数学的王国里,两个泾渭分明的魔法体系第一次有了共同的语言,不论一个法术模型在两个种族的头脑中会产生怎样的映像和“超凡直感”,它在符文逻辑学中,都被统一在一个框架里。 精灵有着超过目前人类诸国的技术——尽管白银帝国整体上正在衰落,但它的技术高度仍然超过人类很多,而那些规模庞大的失落科技,对人类而言无疑是一座宝库。 高文低下头,开始继续审视那些等待他批阅和审核的文件。 当北方的领主和王族们整顿好资源,平衡好各方势力之后,他就要暂时离开这片土地了,尽管他仍然可以通过沿途设置中继塔的方式来利用魔网远程指挥领地,但远程遥控终究有其局限,在离开这里之前,他仍然要尽可能地安排好一切。 …… 圣苏尼尔城,白银堡内。 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了这座历史悠久的王家古堡,城堡二楼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威尔士?摩恩坐在宽大舒适的天鹅绒座椅中,他仰起头来,看着对面墙壁上镶嵌着的魔法灯具,在黄铜制的精美灯架下,六边形的符文基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仿佛某种新的壁纸般,一路延伸至地面,又消失在地板下。 维多利亚?维尔德坐在这位王储对面,她看出了对方的走神,但她并不在意:“加冕取消了,殿下——请理解,我们不能刺激到东境。不过放心,只是推迟而已,您迟早会坐上王位的。” “推迟就推迟吧,我不在意,”威尔士把视线从那些魔网单元上收回,看着眼前的女公爵,“听说热能射线枪已经仿制成功了?” “确实仿制出来了,”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其实那东西的技术一点都不复杂,虽然我们不知道南境的符文工匠是怎么好运地找到了那么完美的符文排列,但它的核心阵式的确非常简单,王家法师和符文工匠们很快就复制出了一模一样的武器,只不过……” 威尔士静静地说道:“是成本问题吧?” “……成本,以及生产速度,”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几个金币根本不可能造出来那些魔法武器,而且哪怕发动起全城的中低阶法师和符文工匠,再加上新式工厂的产能,我们短时间内也造不出能武装一个军团的射线枪。” 女公爵不禁想起了那位成功仿制出热能射线枪的王家法师,想起了当对方询问自己需要造几把武器,而自己回复说要几千把的时候,对方那副马上就要以死明志的表情。 “造不如买,”维多利亚慢慢说道,“这是王家法师协会在讨论之后得出的结果。” 威尔士?摩恩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突然因用力而发白,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低声说道:“这确实是个理智的结论,但理智不一定意味着明智。” “在这方面,我赞同你,但我们还没有破解南境的技术秘密,这是目前的事实。”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 威尔士摇了摇头,他知道以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力,能做到的实在很少,于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离开王都?” “在货船出发之后,”维多利亚说道,“我会前往圣灵平原亲自坐镇,防止前线生变——柏德文大公会留在这里,协助你处理国务。” 在政局动荡的时期,圣苏尼尔城内至少要保持有一个摄政公爵坐镇,一方面是为了镇住局势,一方面是为了……镇住王室。 威尔士明白维多利亚话语中的深意,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明白。”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看了这位中年王子一眼。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当她第一次来到白银堡,来到这间书房里,她的父亲和弗朗西斯二世就分别待在她和威尔士此刻的位置,而当时的弗朗西斯二世,也如此刻的威尔士一般安静,沉默。 “殿下,”她突然忍不住说道,“守好这座城——这是您血脉中的职责。” “我明白。”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干扰 夏日已经临近尾声。 夜晚的流火星座开始向着西侧的天空偏移,暑热开始从整个王国中退去,每日清晨和傍晚的风都变得凉爽而令人惬意,几场丰沛的雨水之后,秋日的气息便一天比一天临近了。 玄奥复杂的魔力符文如繁星般漂浮在半空,用于显示符文结构的水晶装置被固定在合金打造的基座上,表面闪烁着魔力的辉光,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在实验室中回响着,卡迈尔静静地漂浮在那些虚幻的魔力符文之间,双眼位置的奥术光辉一如既往地明亮。 这里是符文研究院最大的分析室,今天的工作任务,就是解析精灵带来的那些技术资料。 数名符文研究院的资深符文师在一旁抄录着几个关键节点的符文结构,而一位高高瘦瘦,有着灿烂金发的男性精灵则站在卡迈尔身旁,这位精灵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卡迈尔身上——显然,一个强大的奥术生物令这位精灵魔导师分外在意。 卡迈尔却没有在意精灵魔导师的目光,他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些刚刚转译、解析出来的符文上,在仔细观察了它的核心结构之后,他忍不住说道:“班纳大师——这个净化阵列的核心机理是某种……调率和共鸣?” “您说的很对,卡迈尔大师,”被称作班纳的精灵魔导师点点头,“通过对混沌魔能的长时间研究,我们发现它在本质上其实仍然是一种魔力,而非此前所认为的‘污染性极强的废能’,既然是魔力,就有可能通过重新调率和共鸣的方式来将其秩序化,这就是‘净化’的思路。” 卡迈尔的目光落在那些符文虚影之间,他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丝激动:“也就是说,你们是将魔力视作一种‘波’来处理的——而且成功了?!” “‘波’……”精灵魔导师突然愣了一下,意外地看着卡迈尔,“你们也引入了这个概念?!” “……我们还是在不久前才引入这个概念的,而且目前仍无法证实这一点,只能作为猜想,”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们在解析重构传讯法术的过程中应用了魔力的波动特性,从数学上和实例上,它的波动性都得到了证实,但我们还缺乏关键的证据——可观察的证据。” “我们在四十年前引入了这个概念,大星术师薇兰妮亚提出了魔力是一种波动的假设,并通过几种奥术魔法的法术模型推导出了纯净奥术魔力理论上的波长范围,她的理论是净化阵列的基础——但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也没能取得可观察的证据……” 卡迈尔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精灵魔导师:“你们遇上的也是干扰?” “你们也遇上了?!”名为班纳的精灵魔导师语气中不无惊讶,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卡迈尔的奥术之躯上——这位来自白银帝国的精灵从未想过,在遥远的大陆彼端,在异族的国度中,在全面衰退的人类社会,人类魔法师们竟然也在研究着魔力的本质问题,更没想到人类的研究竟然已经如此深入,甚至也遇到了精灵所遇到的瓶颈! “干扰无处不在,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强大的魔力环境中,以至于根本无法观察,”卡迈尔也惊讶于精灵竟然在进行着和人类一样的研究,这就仿佛在荒漠中独行的旅人突然遇到了目标相同的旅伴,他那早已不再跳动——甚至早就不存在的“心脏”仿佛都重新悸动起来,“你们设计了怎样的实验?” 精灵魔导师在短暂惊愕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他没有隐瞒这方面的问题:“薇兰妮亚大师设计了一个干涉实验——我们制备了纯净的奥术能量源,确保它只有极少量的‘杂质’,随后将奥术能量汇聚成束打向一个晶格,晶格用抑魔水晶薄片制成,上面预先留有相隔很近的两道窄缝。理论上,纯净的奥术能量在通过抑魔水晶薄片之后会表现出波动性:从两道窄缝中穿过的魔力波应当相互干涉,并在涂覆着显影尘的投影板上形成干涉条纹……” “但是只有一片白噪,是吗?”卡迈尔紧跟着说道,“任何投射在观察界面上的图案都被更加强烈的自然魔力场覆盖了,就如在强光下观察一束弱小的微光般不现实,事实上那微弱的纯净奥术能量甚至很可能压根没来得及抵达投影板,就在中途被环境中的魔力场中和掉了……” 班纳遗憾地叹了口气:“正如您所说,实验失败了。看来你们也……” “我们也设计了类似的实验,实验思路还是塞西尔公爵提出的,”卡迈尔嗓音低沉,“我们也未能观察到干涉条纹,但数学告诉我,它本应存在的。” 精灵魔导师有些意外:“高文?塞西尔公爵在魔法领域也有如此造诣?” “公爵学识渊博,而且在七百年的灵魂离体状态下接触到了超凡的知识和智慧,”卡迈尔心悦诚服地说道,“只是……他也无法解决自然环境魔力干扰的问题。说起来,你们有试过禁魔力场么?” “最高级别的禁魔力场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魔力反应,同时对施术者的精神力施加干扰,以阻断施法过程而已,魔力本身是无法禁绝的,”精灵魔导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也尝试过用昂贵的抑魔水晶制造一个‘暗室’,来阻断自然界中的魔力,但受到工艺限制,我们没办法保证整个暗室的完全隔离,而只要有一点点泄漏……干扰就如魔鬼般出现了。” 卡迈尔能想象到精灵们为了打造这样一个“暗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由于自然魔力的无孔不入,魔力干涉观察实验必须保证观察者自身也处于暗室环境中,而一个能够容纳观察者的暗室,哪怕空间再局促,也是一个体积巨大的“箱子”,抑魔水晶的昂贵还是其次,要加工如此巨大的水晶,并保证它没有任何“泄漏点”……显然超过了精灵的工艺技术。 连精灵都无法办到,人类恐怕更办不到。 “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求助于奥古雷部族国的妖精族,妖精们体型小巧,可以钻进很小的暗室内,小一些的暗室是有可能加工出来的,”班纳叹息着说道,“但很难说我们能不能找到愿意帮忙的妖精,毕竟……他们非常不喜欢被关起来。” …… 高文坐在书桌后,静静地听完了卡迈尔的报告。 “……领主,综上所述,精灵们遇上了和我们一样的问题——自然环境中的魔力干扰。” “真是魔鬼般的干扰啊……” 高文轻声感叹着,心中思绪起伏。 魔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自从他揭棺而起之后不久就开始纠缠着他,那无处不在的自然力量,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庞大能源,在带来便利之余也让高文深深疑虑,一直以来,他都想搞明白魔力的本质和来源,而直到现在,他和他的科研团队所取得的成果仍然寥寥。 他们现在只能确定,魔力的来源与天空中的“太阳”脱不了干系,而它的本质……“或许”是某种波。 是的,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应用上的实例,比如魔网通讯技术,也有了一些计算结论,但对于这种切实存在的“事物”,只要一天找不到可观察的现象,就一天不能彻底确定它的定义,在现阶段,高文和卡迈尔只能说——魔力,“或许”是某种波。 这是一种令人遗憾的局面。 它就在那里,它的性质,它可能的本质,已经呼之欲出,然而最关键的观察却成了阻挡在研究者面前的最大障碍,自然界的魔力无处不在——这带来了魔法技术的迅猛发展,也带来了某些研究项目中的巨大困难。 高文能想到的、用来验证波动性的经典实验就是双缝干涉实验,他知道地球上的双缝干涉是如何实现的——但在这个世界,这个经典的实验却难以得到验证,因为自然环境中的魔力覆盖了所有的观察现象。 自然界中的魔力强度,远远强于实验过程中那两束穿过狭缝的奥术流,它在反射板上形成了一片白噪,理应产生干涉的纯净单向奥术流被彻底抹去了存在痕迹,而基于同样的原因,观测魔力版“泊松亮斑”的实验也未能成功。 精灵们的思路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建造一个暗室,想办法屏蔽自然界的魔力干扰。 然而这并不容易。 在地球上,想要避免自然界的强光影响观察干涉条纹,只需要用遮光的材料进行遮挡即可,但在这个世界,能够阻挡魔力的自然物质极端稀少且难以加工,昂贵的抑魔水晶是能找到的最符合要求的材料,它可以切切实实地阻挡魔力,双缝干涉实验中的挡板就是用它制造的,但要把抑魔水晶加工成一个暗室……哪怕在刚铎时期,也难以轻易办到。 “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卡迈尔说道,“利用更强大的奥术源,让穿过双缝的能量超过自然界的魔力基值,这样或许就能在暗室之外观察到干涉条纹——或者哪怕观察不到,能观察到两道烧灼痕迹也好,至少我们能验证魔力到底是不是波。根据我的计算,现有的虹光炮是完全符合这个条件的。” “我也想过这个方案,但这个方案的前提是我们要找到比抑魔水晶更稳定、更强韧的材料,”高文眉头皱起,“抑魔水晶虽然能阻挡魔力,但终究有承受极限,虹光炮那种东西……会烧毁任何挡板的。” 卡迈尔沉默下来。 高文则在短暂思索之后问道:“那位提出魔力波动概念的精灵星术师,是叫薇兰妮亚么?” “是的。” “仅仅四十年……作为一个精灵,她今日应该还在为精灵王庭效力吧。” “是的,根据班纳?白羽所说,星术师薇兰妮亚至今仍然在为精灵王庭效力,并且在持续进行魔力波动说的研究,同时她也是‘净化阵列’的研发人员之一。” “精灵们走在我们前面……如果能和他们达成更深一步的合作就好了,”高文轻轻叹了口气,“卡迈尔,你认为……利用宏伟之墙残存的魔力连接,再加上我们的魔网通讯终端,以及一套转译装置,我们可以和白银帝国建立远程通讯么?” “这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想法,但我可以试一试。” 高文点点头:“那就去试试吧。” ------------ 第五百七十四章 拓路 卡迈尔离开了,高文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他思索着魔力的本质,猜测着魔力的来源,思考着应该如何屏蔽自然界魔力对观察实验的干扰,而在沉思之中,站在他身旁的琥珀开口了:“你好像一直在研究什么魔力的本质问题啊……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么?” “你不好奇么?”高文回头看了琥珀一眼,他看到这个半精灵脸上满是困惑,“你没想过自然界中的魔力具体是什么东西,没想过它是从哪来的么?” “……魔力就是魔力啊,就像空气一样自然的东西,它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嘛,”琥珀挠了挠头发,“施放法术需要它,配置魔药需要它,甚至一部分动植物的生存也需要它……我觉得它跟石头一样,从这个世界诞生就存在了。” “但石头不会突然变成混乱的魔潮,魔力却可以,而且它也不一定会永恒存在,除非我们能证明它真是无穷无尽的,”高文轻轻摇了摇头,“如果魔力只是一个短暂的奇迹呢?当然,这‘短暂’是相对于整个世界的岁月而言,但或许魔力就只是这个世界漫长轮回中的一小段现象,就如雷霆波涛中的片刻平静,我们凡人是在这片刻平静中诞生的、寿命更加短暂的小虫,我们在平静中诞生,便认为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片平静的水面,却不知道下一秒就要迎来狂风骤雨,亦或者魔力是某种储量有限的事物,它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但在它耗尽之前,凡人根本无从察觉和计量……” 琥珀越听越惊讶,最后瞪大了眼睛:“你这些耸人听闻的想法怎么冒出来的啊!” 紧接着她又神色怪异地上下打量了高文一眼:“怪不得你经常显得神秘兮兮的……原来你每天满脑子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话说你该不会是在灵魂离体的那七百年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吧?” “……这跟那没关系,”高文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算了,总有一天你会……” 他本想说“总有一天你会理解这个问题”,但后来想了想琥珀这家伙在知识领域的懒惰和不善思考的特性,最后语气一转:“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琥珀想了一下,瞪起眼睛来:“我觉得你在轻视我的智力……” 高文却没有在意这个半精灵小小的抗议,他只是站起身,离开书房,来到了书房附近的魔法实验室里。 这间实验室属于赫蒂,但由于高文在魔法领域也有一定知识,这里也有一些属于他的东西。他来到实验室一角,从柜子中取出一套被搁置了一段时间的装置,拿到附近的实验台上将其组装到了一起。 它的结构很简单,一个带有小孔的遮光板,一个带有狭窄双缝的挡板,以及一块平整的光屏——借助尼古拉斯蛋的精加工能力,这套装置的精度在这个时代无与伦比。 这套装置的挡板并非抑魔水晶,而是一块普普通通的不透光金属板,因此它也不是用来观测魔力双缝干涉的,而是一个普通的、用于观察光的双缝干涉现象的装置,它被放在这里已经有数个月了,相关观测结果早已记录下来,但今天,高文想再看一次。 他设置好装置前的单色光源,熄灭了实验室内的灯光,随后开始仔细地调整着挡板和光屏的相对位置。 不论怎么调节,光屏上出现的,永远是一团混沌的、扩散开的光晕而已。 那光晕随着高文的调节而浮动变幻着,仿佛魔鬼恶意的笑容,嘲讽着无能为力的试验者。 没有干涉条纹。 高文似乎再次回到了数个月前,再次感受到了第一次通过这套装置观察到那片光晕时所产生的惊愕和困惑。 这个世界的光似乎不是光,然而他所设计的望远镜之类的简易光学装置却都在正常使用。 光屏上没有干涉条纹,这可能是装置的精度或调节范围仍然不够,也可能是这个世界的“光”真的没有波动性,但在结合了今天卡迈尔和自己的交谈,结合了精灵在验证魔力的波动性时所遭遇的相同问题之后,他又有了新的猜测:或许,这套装置也受到了自然界中的魔力干涉。 这个世界的“光”也是魔力的一种么?它是一种可以被普通不透光物质遮挡的、肉眼可见的魔力?亦或者,这个世界的魔力能够在微观领域影响光的波动性,以至于所有的双缝干涉实验,只要暴露在魔力环境下就一定会失效? 看着光屏上那一团朦胧而混沌的光晕,高文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中。 …… 入秋了。 作为夏日夜空中最醒目的星座,流火座渐渐远离了天穹的最高点,彻底成为了西侧天空中的常客,而代表暑热减退的“霜天座”则渐渐升起,开始向着天穹的中心移动。 每年的一月为冷冽之月,二月为复苏之月,三月为火月,四月为丰收之月——霜天座的上升意味着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即将结束,代表丰收的秋季已然降临大地,它会在接下来的霜月和雾月中继续上升,每天都更加靠近天穹的最高点,而为了区分节气的变化,安苏人给霜天座刚刚开始上升的这个时节起了个名字,名为“四月迎霜”。 这个名字曾让高文产生过短暂的困惑,尽管他记忆中知道这个词组中“迎霜”一词的意思并不是迎接霜雪,而是迎接“霜天座”,但地球人的思维惯性还是让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个“凉爽”的名字和这仍然稍微残留着些许暑意的日子联系到一起。 他终于还是适应这个世界了。 政务厅内,每周一次的例行报告会议正在进行,高文坐在长桌上首,面色沉静地听着农业部长诺里斯的报告。 这位已经日渐显露出老态的、贫苦农夫出身的部长手中拿着资料,虽然努力站直了身体:但上半身还是有些佝偻:“……霍斯曼、康德、卡洛尔、葛兰、坦桑地区的新开垦地庄稼长势良好,收成可期,培波、康斯丁、西部旷野以及西北部地区的新地因开垦较晚,土地整合置换尚未完成,再加上住民迁移问题,恐怕无法完成产粮计划…… “在霍斯曼和康德地区推广新式农机的效果良好,部分早熟作物已经提前完成收获…… “在北岸试验田测试‘丰收-II’型德鲁伊药剂获得了阶段性成功,按照计划,下一步将评估新型药剂对土地的后续影响……咳咳,咳咳……” 高文看向农业部长:“诺里斯,你的身体没问题么?” “咳咳,老毛病了,入秋就老是咳嗽,”诺里斯摆了摆手,“我的报告就到这里,详细的资料我已经交给赫蒂女士了。” 坐在旁边的皮特曼朝诺里斯挤了挤眼:“哎,你要不要试试我的药?我跟你讲,你这个毛病在我这儿就不是个事儿……” “工作期间注意秩序,”高文瞪了皮特曼一眼,随后扫视了一下现场所有人,微微呼了口气,“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散会。” 很快,会议厅内的人便纷纷离席散去,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了高文和赫蒂两人——以及一个隐着身猫在高文旁边,嗑了一个钟头瓜子的琥珀。 “先祖,来自王都的信使已经抵达磐石要塞了,”赫蒂说道,“带队的是王室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罗伦,另外,根据使者所言,第一批用于修筑屏障的物资已经在多尔贡河上游港口装船,如无意外,将会在二十日内抵达南境。” 精灵作为先遣信使送来信函,正式的王都特使紧接着抵达,而在同一时间,来自北方地区的物资也在多尔贡河上游装上了货船,如此一环扣一环的行动衔接说明了一件事:王都贵族们的意见总算是被统合起来了。 维多利亚·维尔德么……那位北方女大公能力还是很可靠的。 “他们的效率终于高起来了,”高文点点头,“‘拓路者’工程队最近的进展如何?” “‘拓路者’已经在黑森林北部边界设立了前进基地,并开始向着森林深处前进了,护卫队和森林中的魔物产生了数次短暂交战,仅一名士兵轻伤,没有其他伤亡。” “越过了黑暗山脉,就是越过了文明边界的安全地带,要格外小心防范黑森林里的敌人,”高文慢慢说道,“你和我一起去趟南门堡垒吧,看一下那边的施工情况。” 赫蒂低下头:“是。” 高文嗯了一声,顺手拿走了旁边桌上的瓜子:“别吃了,跟我一起去。” “哎哎!!” …… 黑暗山脉南麓,南门堡垒。 严格来讲,这里还不能算是“南门堡垒”,而只能算作是一座巨大的半成品工事和一片繁忙的工地。 来自塞西尔城的工程机械、施工材料以及工程人员进驻在曾经的“暗影实验场”内,以这个巨大的洞窟为基础,修筑着规模庞大而坚固的钢筋水泥堡垒。 在建筑主管戈登的指挥下,工程队已经用永固水泥工事加固了洞窟南部的山壁,在山壁上修筑了钢铁的机械闸门以及数个火力和观察点,而在洞窟内部,功率强大的大型魔晶石灯令整个洞窟亮如白昼,洞窟里原本的刚铎残留遗物已经被分类回收或清理干净,几处积水潭和坑洼开裂地被填平,铺上了新的魔网基层和地面,原本暴露的石壁也被支撑结构重新补强,并开始进行修建墙壁、铺设管道的工程。 工程队伍此刻正在洞窟南部和西部设置支撑柱,准备建造堡垒的二层,而戈登本人则在洞窟中央,监督工人们对那座“暗影之门”进行保护性的隔离和修缮。 那道可以进入暗影界的传送门已经损坏,但琥珀小姐仍然能利用自身独特的力量通过大门进入暗影界深处,领主认为这道门有着特殊的科研意义,鉴于传送门本身是固定在地表的设施无法移动,因此戈登准备将这里保护起来,变成堡垒内的一处特殊设施。 一名手上装备着魔导终端,身穿黄色工装的机械学士来到戈登面前,对这位建设部张行了个礼:“戈登先生,来自塞西尔城的物资到了——是送往前进基地的,您要亲自验收么?” 戈登抬起头,看到几辆卡车正停在灯光下,卡车上悬挂着塞西尔建设部的标识。 他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那辆卡车:“我去看看。” 送往前进基地的物资可是重要物品,容不得丝毫马虎。 感谢新式的魔导车技术,这力大无穷的机器能一次性运送相当于一个小型马车车队的货物,也感谢当年刚铎帝国高超的建筑技术,忤逆要塞的主走廊能允许这样大型的车辆在里面随意通行。戈登来到卡车的车厢后部,蹬着梯子攀爬上去,开始验收这一车货物。 食物,衣物,新的净水装置…… 戈登点点头,在手中记录单的“生活给养”栏目中依次打钩。 随后他来到另外一辆卡车上,这辆车的物资进入他的视线—— 成箱的瑞贝卡水晶,单独包装的起爆符文,德鲁伊枯萎药剂,II型高爆弹以及配套引信…… 戈登再次点点头,开始在记录单的“建筑耗材”栏目中打钩。 一边打钩,这位建筑部长一边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些玩意儿到底是怎么算到建筑耗材里的……” (老婆这几天已经进入待产,我要全程在医院陪护,最近会尽量维持更新,但万一存稿顶不住出现了断更……希望大家能谅解一下=。= 诸位,小眼珠子这是真的快来了啊啊啊!!!) ------------ 第五百七十五章 前进基地 大功率的魔晶石灯将广阔的洞窟照的亮如白昼,搅拌机、提升机和各类魔法矩阵运行时的鸣响声交织在一起,又有身穿统一制服的施工人员、技术人员在机器与支撑架之间忙碌穿行,南门堡垒的施工现场上,一片繁忙。 高文与赫蒂、琥珀三人来到了这曾经的暗影实验场内,在洞窟中心,他们找到了此地的负责人戈登。 “领主,支撑结构和基础底面已经铺设完毕,主要墙体施工进度已经过半,南部大门、墙垒、外墙覆甲、延伸火力平台已经完成百分之六十,”戈登报告着这座堡垒的施工情况,“兵站和能源站已启用,截至昨日,这里已经初步具备守备能力了。” “不错,做的不错。”高文满意地看着戈登所领导的工程队伍所取得的进展,他看到工人们正在加固洞窟边界的墙面,而在南部大门和内层洞窟之间,一层额外的水泥-钢铁装甲已经初具雏形,巨大的支撑框架横亘在洞窟中,魔能引擎驱动的提升装置被固定在框架顶端,绞盘牵引着缆索,正在将巨大的货物栈板提升至堡垒的二层,而在每一个货物栈板周边,都可以看到微弱的符文光辉——那是减重符文矩阵正在产生作用。 现阶段,减重术仍然是一种没能被完全解析的法术,符文师们还未能解决数个减重效果同时作用于一个目标时的干扰问题,因此它难以用在较大规模的物件上(比如大型交通工具),但在处理较小体积的物资时,减重术一向是搬运利器。 在洞窟边缘,还可以看到有携带魔导终端的技师正在用“化石为泥术”和“化泥为石术”飞快地调整岩壁,为后续安装墙面覆板做准备,而不远处的另一支工程队伍则正在将魔网单元镶嵌在已经安装好的墙面覆板上,等离子焊接光束(热熔焊枪)的闪光一刻不停地闪耀着,显示着每一支队伍的效率与配合能力。 把超凡力量当做生产力,而非单纯的“强者斗殴用的武器”,所带来的便是这不可思议的效率。 当然,戈登的指挥得当也是工程能迅速推进的重要因素。 高文收回视线,看向洞窟中心地面上的那处圆形凹坑,看着凹坑底部那古老玄奥的符文阵列以及排列成环形的古代装置,随口问道:“这座暗影传送门最近有异常反应么?” 戈登摇摇头:“没有——我们在周围设置了魔力感应装置,未发现这道魔法门有激活的迹象。” “很好,”高文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洞窟尽头的那道崭新闸门,“开启闸门,我要去前进基地看看。” “是——开启闸门!!” 符文阵列嗡嗡作响,齿轮与绞盘头同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钢铁打造的链条与轴承牵引着沉重的钢制大门,伴随着一阵连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的震动,南门堡垒的闸门在高文面前缓缓打开…… 想要前往废土边界开启修墙工程,首先必须打通一条从文明世界抵达废土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上阻隔着整片黑森林——人类已经数百年未曾踏足过的黑森林。 在决定修墙之后,高文便考虑过两个方案来打通这条路,一个方案是直接从南门堡垒穿过山脉,然后在堡垒前建造前进基地,在黑森林里暴力开路,修一条笔直通往废土的道路;第二个方案则是绕开整个忤逆要塞,从塞西尔城西侧的山脉隘口出去,最后同样穿过黑森林修一条路。 第一个方案显然更加省时省力,第二个方案却是为了保守忤逆要塞和南门堡垒的秘密——他并不想让太多外人知道塞西尔手中掌握着这样一个特殊门户,掌握着这样一个完整的上古要塞。虽然关于“塞西尔公爵手中握有刚铎遗物”的传言并不少,可是忤逆要塞里……实在有太多秘密了。 但现在高文还是选择了第一个方案,这是因为他已经确定王室与东境都不会派出人手来参与工程——他们是为了保存实力继续对抗,但对高文而言,他倒也乐得让这整个工程都由自己掌控。 让一堆来自北方的贵族督工和奴隶工匠掺和进来,他们只会拖塞西尔工程队的后腿。 由于有着便利的元素操控法术,铺设简易道路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件难事,从南门堡垒到黑森林边界,一条用“化泥为石术”临时硬化起来的阔道已经连通了忤逆要塞和前进基地,乘车出发之后不久,高文便看到了高耸的魔网中继塔以及袅袅升起的烟尘——“拓路者”所建造的临时基地便在前方。 十几座大大小小的板式房屋建造在黑森林边上,房屋外围则是一圈用木栅栏、钢丝围篱、齐胸矮墙和哨塔混合建成的防护屏障,负责保护前进基地的卫兵在哨塔上警惕地注视着黑森林的方向,而在基地入口的大门前,则伫立着两名铁塔般的强壮白骑士。 就如高文此前便强调过的——文明边界之外,处处危机,这座向着废土进军的前进基地自然需要戒备森严。 “致敬!!” 两名白骑士注意到了坐在车里的高文,他们立刻站直身体,从全覆盖的钢铁头盔下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基地大门则向两边打开,高文一行三人所乘坐的魔导车平稳地驶进了前进基地。 从车里一下来,高文便看到了一个壮硕的身影向自己快步走来。 莱特·艾维肯,白骑士首领兼新教大牧首。 这位已经变成“大人物”的大牧首先生没有待在他的教堂里,而是在听说要向废土进军之后主动要求来到了前方,在这里指挥着“拓路者”的护卫部队。由于白骑士本身便擅长承担护卫工作,圣光力量又有着治愈污染、驱逐魔物的便利特性,高文便同意了他的申请。 而在莱特身后,高文则看到了几个特殊的身影—— 那是索尼娅·霜叶和她带来的几位精灵信使们。 这些精灵显然对修复屏障一事格外上心,尽管繁华新奇的塞西尔城确实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好奇和兴趣,但他们还是更关注黑暗山脉南部的工程进度,这些日子以来,索尼娅和她的同伴们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待在塞西尔城,剩下的几乎所有时间都放在了黑森林这边。 “我来看看进度,”高文首先与莱特打了个招呼,随后便看向索尼娅,“你们今天又来这边了?” “看着工程进度能让我们更踏实,”索尼娅笑了笑,很坦然地说道,“而且不在城里待着也能防止一些尴尬的……母子矛盾。” 索尼娅说的显然是个玩笑,实际上她和索尔德林的关系在高文看来还算很好的,但高文仍然有些理解这位精灵母亲在看到索尔德林之后那纠结的心态—— 平心而论,如果他也有个七百年不回家、没对象、不写信、秃头戴假发还喜欢女装的儿子…… 想到一半他就不敢再假设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选择重新躺回棺材里并请人帮忙把盖子钉上。 “……如你们所见,我们正在以最大努力加快铺路的速度,争取在收获节前打通前往腐化平原的道路,”高文用转移话题掩饰着自己片刻的尴尬,“目前看来,只要不发生大的意外,工程是可以如期完成的。” “我们看到了——这也令我踏实了不少,”索尼娅轻轻呼了口气,“坦白来讲,我甚至都没想到你们能快到这种程度,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们竟然就已经开始在黑森林里铺路了。我看得出你为此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可是反观你们的王室,他们到现在竟然还没把第一批物资送来!说句不客气的话,同样是安苏人,你们的效率怎么能差这么多?”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魔法变成生产力,”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北方的贵族不一定都能意识到废土的威胁有多可怕。七百年前的魔潮对精灵而言或许还是一件历历在目的事情,但对于人类而言……那已经是几十代人以前的古代传说了。” 索尼娅并非第一次与人类打交道,她当然知道高文说的有道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黑暗山脉的方向,看着南门堡垒的方向,悠悠感叹了一句:“古刚铎时期的要塞啊……七百年前,我曾听说过北方开拓军在翻越黑暗山脉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座古代遗迹,却没想到七百年后的今天,它会在你手上发挥出这般作用。” “当年我们也没想到,”高文笑着说道,“就像我从未想到自己倒下之前眼看着宏伟之墙修筑起来,结果从长眠中苏醒之后竟然还要把这墙重修一遍——命运,一向是不讲道理的。” “你也够倒霉的,”索尼娅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在最艰难的时期倒下,又在下一个艰难时期醒来,命运似乎在刻意安排你与灾难对抗,丝毫不给你休息的机会。我们曾有整整七个世纪的和平,你却一天都没享受过。” 高文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高文·塞西尔,所以他并无什么遗憾之感,但他身旁的赫蒂却突然抬起头来,这位塞西尔大管家似乎在索尼娅的话语中受到了巨大的触动,她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先祖一眼,突然为自己平日里的烟熏妆羞愧万分。 高文压根不知道赫蒂怎么突然就脸红了。 …… 同一时刻,塞西尔公国北部,磐石城港口广场。 磐石司令官瓦尔德·佩里奇爵士带着卫队与仪仗兵站在广场上,准备送别来自王都的使者们,这些使者在这座门户城市短暂停留了半日,现在,他们就要乘上船只,出发前往塞西尔城了。 “这座城市令人印象深刻,爵士,”使者团的领队,安苏王家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罗伦心悦诚服地对瓦尔德说道,“我在两年前曾来到过这片土地,但那时候它可完全不是这样,我必须承认,这里真的是不可思议。” 瓦尔德爵士看着眼前这位骑士团副团长——这位副团长有着“罗伦”这个特殊的姓氏,却又是王室派的成员,他带领的使节团中也同时有着东境的使者和来自王都的特使,这其中深意让人不得不多想,但瓦尔德本身并不是个对宫廷权谋、贵族平衡感兴趣的人,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磐石城只是一个门户,这片土地真正不可思议的一面您还没有看到呢。” “哦,我可是个冷静的人,”科恩·罗伦礼貌性地笑了起来,“我只会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里新奇的事物,毕竟不管再怎么神奇,它们也都是人造的。” “那便请吧。”瓦尔德扬起了手,指向码头,而几乎同一时间,一阵悠扬的汽笛声从河湾内传了出来。 一艘令科恩·罗伦惊愕的、无帆无桨的大船伴随着破浪声和机械的轰鸣,从远方的河面上渐渐朝港口驶来。 那船看上去竟好像是用金属铸造的。 “为了保证效率,领主命内河快速客船‘破浪者号’前来接引诸位使节,”瓦尔德·佩里奇带着愉快的笑容说道,“请上船吧。” ------------ 第五百七十六章 密函 在“拓路者”工程队进入黑森林之后,代表安苏王室以及东境的使者们终于抵达了塞西尔城。 白水河码头广场上,新造的内河快速客船“破浪者号”在牵引光束的引导下平稳地贴近栈桥,跳板从船舷延伸到坚实稳固的水泥桥面之后,科恩·罗伦第一个走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艘混杂着钢铁和木料,用某种魔力机关驱动,速度飞快的水中巨兽此刻已经沉默下来,代表塞西尔家族的旗帜在船头上空随风飘动着,而那些跟在他后面走下船的使者们,有一半人都走的摇摇晃晃。 坦白说,这种被称作“魔导机械船”的怪船航行的其实非常平稳,但显然仍有不少人晕了船,看着那些摇摇晃晃的先生们,科恩就知道他们在短时间内恐怕都无法再凭借引以为傲的口才来和塞西尔人斗智斗勇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位南境公爵有意安排的。 码头上,高文仍然选择亲自来迎接这些来自北方、代表王室和东境的使者们。 他带领着一部分政务厅官员站在仪仗队和红毯的尽头,看着那位拥有“罗伦”姓氏的王室骑士团副团长向自己走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向您致敬,伟大的南境守护者,王国的缔造者,”科恩·罗伦在高文面前一手抚胸,微微鞠躬,“我因摩恩血脉的命令来到您的面前——王国需要您的力量。” 高文点了点头,这位与领地上某位年轻法师研究员同名的骑士团副团长说话圆滑而谨慎,他用了“摩恩血脉”的名号来代替“王室”一词,显然是在同时代指王都和东境的两位“摩恩王子”。 大概正是由于这份圆滑和谨慎,他才能成为这支特殊的使者队伍的“领队”。 这支特殊的使者队伍名义上是代表“安苏王室”,但实际上只有一半的人来自圣苏尼尔,另一半人却是东境的代表,他们在队伍里不一定承担着什么具体的职务,却象征着各自所属的阵营。组建这样一支不伦不类的“混合使团”应该是王室和东境临时停战的条件之一,可是这样一支混合使团却没办法承担起真正的使者责任。 科恩·罗伦,东境罗伦家族的血脉成员,但为了家族稳定,他多年前便已经放弃家族内的继承权,做了一个王室贵族,这位身份特殊的“王室贵族”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应该活得很尴尬,但此刻王国内战暂停,交战双方都需要一个具备资格的人来代表自己出使南境,这位王室贵族也就重新有了用武之地。 高文对此也不说破,只是顺着话题:“我已经收到精灵信使带来的信函,为这个国家付出是我的职责所在。” 一句客套话之后,他上下打量了科恩·罗伦一眼:“副团长先生,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是的,上一次还是两年前,我担任维罗妮卡殿下的护卫,”科恩·罗伦点点头,并带着赞叹的神色看着码头广场周围繁华的景象,“我必须承认,这里的变化大得惊人,哪怕亲眼看见,我也要认不出它了。” 似乎每一个曾来过南境的人再次造访这里之后都会发出同样的感慨,高文对此早已习惯。在简短的几句寒暄之后,他还是依照惯例把这些使者带到了专门接待宾客的秋宫,之后,便是例行的接风宴。 这场宴席并不盛大,仍在晕船的一部分使者显然并没有太大胃口享用宴席上的美酒佳肴,其他人也路途劳顿,更想快点休息,因此在略尽了礼仪之后,形式化的接风宴便结束了,那些最大作用就是充当“阵营背景板”的使团成员被侍者们带去休息,而肩负使命的科恩·罗伦则在宴席刚一结束便请求和高文单独会面。 秋宫宴会厅旁的休息室内,科恩坐在暗红色的皮质沙发上,高文坐在他的对面。 担任“表面护卫”的琥珀则老老实实站在高文的椅子后方,一脸严肃地神游天外。 几句礼节性的交谈之后,科恩谈及了正事:“公爵大人,精灵所指明的物资已经筹备过半,近期便会运抵南境,其中包括工程队伍本身的耗用以及第一批魔导材料。不知道您这里准备工作进展如何?” 高文笑了笑:“在你们忙着讨论派谁来合适的时候,我的人已经准备修一条横穿黑森林的路了。” “……事已至此,我们愿意承认王都贵族之前的短视和偏见,您对废土的警惕是正确的,”科恩听出了高文话语中的讽刺,但他坦然接受了这些讽刺,“我们知道,王国现在遇上了一些问题,问题很大,甚至可能让您感到了失望,但请您相信,大部分贵族都在期望局势能朝好的方向发展。” 高文静静地看了科恩·罗伦片刻,突然问道:“你这句话是代表谁?是白银堡?还是东境?” 科恩·罗伦迎着高文的视线:“……我只代表每一个希望安苏和平繁荣的人。” “这是一句空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科恩·罗伦突然说道:“公爵大人,我有一些私密的话想说,请您屏退旁人。” 高文面色沉静,倒是站在后面的琥珀忍不住开口了:“哎,你这要求有点过分啊,这里可是……” “没关系,”高文扬起手,打断了琥珀的话,“闲杂人等退下吧——我很好奇这位骑士团副团长想说什么。” 琥珀撇了撇嘴,对附近的侍者和侍卫们挥挥手,随后跟着所有人一起离开了休息室。 然后过了两秒钟就隐着身又溜达回来了,站到高文旁边还对着高文挤眉弄眼做鬼脸。 高文无视了这个半精灵的举动,而坐在对面的科恩·罗伦则完全看不到隐身状态下的琥珀,这位副团长确认周围已无旁人,才把手伸到怀里,取出了一封用魔法符印密封起来的信函。 “请原谅我小小的隐瞒——我并没有什么私密的话,我是来转交给您一封信的。” “信?”高文这次是真有点意外了,他好奇地拿起了那封信,猜测着是谁给自己写了一封密函,而且这密函显然还是对整个使者团保密的,在这一刻之前,恐怕只有科恩·罗伦本人知道它的存在,“王室的标记……” 信函封口上,印着安苏王室的剑盾徽记。 高文向科恩·罗伦投去一个询问的视线,后者微微欠了欠身:“白银堡王座上的人向您问好。” 白银堡的王座上,此刻坐着的是安苏名义上的王储,威尔士·摩恩。 这就有点意思了。 高文收敛起了意外的情绪,挥手破除掉信封上的符印,从里面取出了被整齐叠好的三张信纸,而站在他旁边的琥珀则立刻用夸张的动作把头转到一旁,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向您致敬,王国的缔造者,我姑且以摩恩血脉继承人的身份与您交谈,这应该也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谈——令人遗憾的是,它隔着一张信纸和半个王国的距离,我只能尽可能选择朴实直白的语言,以期尽可能地让您了解我的态度,以及我的真实意图。 “我知道秘银誓约板的存在。 “我知道您的继承资格。” 这封信的开头,便已经让高文心中一惊。 他以平静的面容掩饰着心中的惊讶,并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科恩·罗伦,但对方脸上毫无表情,根本无从判断这位副团长是否知道密函中的内容。 高文定了定心神,低下头继续看着这封信后续的部分。 在这后面,威尔士·摩恩并没有继续讨论高文等初代大公特殊的“紧急继承资格”,而是转而讲述着王国内部的贵族局势,讲述着错综复杂的王都贵族关系,讲述着各个分封领地相互之间的钳制、窥伺、平衡与摩擦。 三页信纸里,威尔士用了两页来说这些东西,而就是在这仅有两页纸的篇幅里,他几乎言明了当代安苏王国所有实地贵族的特征,甚至阐明了这些实权贵族的大致谱系。 哪怕是最优秀的纹章学大师,最渊博的贵族史官,最资深的宫廷顾问,恐怕也很难完全搞明白这些复杂至极的东西,更何况还要从中抽丝剥茧地总结出一套体系,最后再将其浓缩在两页信纸上——这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的智慧,更要有长时间的研究和观察,以及从海量信息中抓取、组合出关键信息的特殊天赋。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威尔士·摩恩,不可能像传言中一样是个庸庸碌碌平平无奇的王族。 他看到了这封信的末尾。 “……塞西尔公爵,您应当已经意识到了,您和您的战友们在七百年前所缔造的那个王国已经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变迁,就如光秃秃的原野上建起了精美华贵的城市,昔日那些朴实、单纯、正直的开拓者们,他们的血脉也已经演化出了一个如此庞大而复杂的集团…… “它就如这白银堡一般,巨大,华丽,可穹顶下却掩盖着数不尽的黑暗密道和龌蹉角落,又如一个长久纠缠的线团,想要从中拆分出哪怕一根笔直的线都是难上加难。 “我的兄弟——您知道我所指的是谁——他早早地看清了这一点,他尝试以自己的办法来解开,或者说毁掉这个线团,扫除这个王国七百年积累下来的龌蹉,为此,他不惜铤而走险。 “不幸的是,他和我一样,也是这线团的一部分。 “幸运的是,您在线团外面。 “威尔士·摩恩,查理·摩恩之后裔,再次向您致敬。” 高文一字一句地看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母,在信纸的末尾,他看到了一行用特殊字体写上去的单词: “阅后即焚” 随着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字母,三页信纸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高文静静地看着那些信纸烧成灰烬,灰烬又被紧接着亮起的奥术光焰彻底分解为基本元素,即便最优秀的秘术师也无法将其还原,随后他才看向科恩·罗伦:“你效忠于威尔士·摩恩。” “殿下曾离开白银堡二十年,但仍有少部分王室贵族效忠于他。” “你知道他在信中都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窥探主人的信函不是骑士所为。” 高文静静地看了这位骑士团副团长一会,随后收回了视线,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去之后你可以复命了,就说我已知晓。” 科恩·罗伦站起身,以最标准的骑士礼鞠躬行礼:“是。” ------------ 第五百七十七章 前往废土 送走那位王室骑士团副团长之后,宽敞的会客室中变得安静下来。 高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琥珀的身影则渐渐自空气中浮现,这个半精灵看了高文一眼,一脸好奇:“竟然是那个威尔士·摩恩的信?信上都说什么了?” 高文抬起眼皮:“你之前还真没偷看么?” 琥珀一叉腰理直气壮:“当然啊,偷看别人的信那么不道德的事儿我能干?” 这个成天偷鸡摸狗又怂又跳的货竟然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挺讲道德? 高文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别知道了。” “嘁,不说就不说,”琥珀撇了撇嘴,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消散,“我去盯着那帮特使了,你继续发呆吧。” 随着琥珀的气息渐渐从房间中消散,高文只是轻声发出一声叹息:“最终,看穿这片泥潭的人竟然是他……” 王都的特使并没有在塞西尔城停留太久。 说到底,这些使者来这里的象征意义也是更大于实际意义——精灵信使已经完成了所有信息的传递,而高文本人更从一开始便是主张警惕废土、巩固边疆的第一人,关于修护增补宏伟之墙一事,只要北方诸领筹备好了物资,在高文这里就没有任何需要谈判与交涉的,圣苏尼尔派一批使者过来,更多的只是为了走个流程而已。 第二日下午,所有书信与待办事项都交接完毕,科恩·罗伦所带领的使者团便重新乘上内河快速客船“破浪者号”,离开了塞西尔城。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而圣苏尼尔与东境共同承诺、共同筹备的第一批物资,在丰收之月30日如期运抵白水河码头。 六艘大型内河货船,满载着布匹、金属、油脂以及各类魔导材料,那满仓的货物让人不禁感慨安苏的贵族们总算是慷慨了一回——为了让吝啬的贵族们拿出这些压箱底的东西,维多利亚和埃德蒙恐怕用了不少手段。 码头区卸货的栈桥上,琥珀看着那打包起来的魔导材料一箱一箱地被堆在地上,越堆越多,渐至堆积如山,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妈呀……这得值多少钱啊……” “这全都要用在屏障修复工程上,”高文看了眼睛放光的琥珀一眼,“一块砖都不准碰。” 琥珀仿佛不敢相信般上下打量了高文一遍,语气中满是惊奇:“你真的要全部用在工程上?不打算扣下来点?这么多啊!而且也没人敢监督你,扣下来点也没人知道吧——你不是整天说领地要发展,资源不够用么?” “我并不是一切利益都要占的,”高文按了按琥珀的头发,“在宏伟之墙上偷工减料,那是给自己挖坟。” 高文说完这句话便走开了,留在原地的琥珀则听到旁边瑞贝卡在自言自语:“祖先大人说的好有道理……” 琥珀看了瑞贝卡一眼:“你祖先说什么你都觉得有道理。” 瑞贝卡一脸正经:“不是,祖先在谈论跟挖坟有关的事情时显得格外有道理。” 琥珀颇为敬佩地上下看了瑞贝卡两眼:“……怪不得你隔三差五就挨打。” 而在另一边,高文找到了在码头边缘等着自己的赫蒂等人。 “这批物资抵达之后,我就要出发前往废土了,”高文对赫蒂说道,“公国内政事务就交给你和政务厅负责,军事交于拜伦和菲利普,其余各部也都有各自的负责人和紧急预案,皆按照之前制定的发展规划就好。” “您真的要亲自去?”赫蒂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其实没有必要……”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废土,而且我也想亲眼去确认一下宏伟之墙和废土的情况,”高文打断了赫蒂的话,他看着对方,脸上带出笑意,“怎么,没有信心?担心自己管理不好这一切?” 如果是别人问同样的问题,那么最佳的答复毫无疑问是否定的,赫蒂将拿出她一如既往的成熟与镇定来回应一切对自身能力的质疑。 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先祖,是塞西尔家族的支柱,是支撑、引领着这片土地从八百难民和一片帐篷一路走到今天的人,在他面前,自己的矜持与倔强都会被一眼看穿。 “……确实有一些担心。”赫蒂轻轻点了点头。 “你能做好,”高文拍了拍赫蒂的肩膀,“在塞西尔家族最没落的时候,是你一个人支撑着家族坚持了下来,而现如今,整个政务厅的运转也在你的管理下井井有条,你比你想象的更有能力。” 赫蒂很想说当初她帮瑞贝卡治理的领地只不过是一片子爵领,而如今的塞西尔领却是整个南境公国,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但看着高文那隐含笑意的面容,她的心还是迅速安定下来。 “我明白了,”她低下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要让人民失望就好,他们过上好日子不容易,”高文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沿途设立魔网中继装置,哪怕在废土边缘,我也会保持和领地这边的联络。另外,拓路者的修路工程已经完成大半,我们会有一条穿过黑森林的便捷公路,有现代化的车辆和道路,你很快就会发现那片看似遥远的废土其实和你也不是太远。” 这一天是丰收之月30日,距收获节还有十五天。 在两天的准备工作和人员调动之后,第一批送往南部的物资被装上了先进的魔导运输车,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塞西尔魔导工业的技术结晶——穿过了黑暗山脉中的要塞,并经南门堡垒出发,驶向刚铎废土的方向。 高文亲自带领着这支队伍,除了随行的魔能战斗兵之外,索尔德林另带领了一支精锐钢铁游骑兵作为卫队一同出发,队伍会在不久后追上已经深入黑森林的拓路者们,并和拓路者工程队以及白骑士卫队汇合,车队携带的物资将用来修建黑森林边界的最后一座前进基地,再往前…… 便是废土边界,腐化平原。 …… “开启闸门!!车队通行!!” 伴随着大门控制员的喊声,魔导机械发出了低沉的轰鸣,沉重的齿轮和铰链牵引着同样沉重的钢铁大门缓缓打开,黑暗山脉南麓的山岩之间,一片覆盖着装甲和炮台的“岩壁”张开了它那武装到牙齿的门户,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型运输车从中驶出,在运输车两旁和前后,还可以看到数辆覆盖着轻质装甲板、周围留有热能射线枪射击口、顶部固定着魔能水晶的“多功能战车”在护卫前行。 在车队后端,则可以看到用拖拉机底盘牵引的数座魔导炮。 伴随着阵阵笛声和引擎机械的轰鸣声,车队沿着硬质化的道路驶向黑森林的方向。 黑森林边缘,一株格外高大的巨人木正静静地伫立在扭曲溃烂的植物丛中——这种有着“巨人”之名的树木动辄高达近百米,而在黑森林里,腐化疯狂的魔能更进一步促进了这些参天巨树的变异——它那狰狞的树冠向着四面八方伸展着,枯瘦弯曲的枝丫上看不到一片树叶,在浑浊的天空背景中,那树冠仿若一团干瘪的肢体,疯狂地指向天空。 车队驶进黑森林了。 巨人木的枝叶抖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而在它最顶端的枝丫上,一团黑色的雾气突然凝聚起来,一只体型巨大、羽毛上沾染着溃烂血肉、一半颅骨外露的腐化乌鸦从雾气中浮现出来。 乌鸦那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车队的方向,从它腐烂的声带里突然传出了沙哑的人声:“高文·塞西尔已经离开他的领地……他亲自去宏伟之墙了。” 随后乌鸦偏过头,似乎虚无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和它对话,它侧耳聆听着,喉咙里继续发出声音:“北方更重要,北方更重要……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继续盯着的,不过我只会远远地盯着……” 乌鸦说着,再一次侧耳聆听起来,它似乎听到了什么令自己恼怒的内容,突然愤怒地拍击着翅膀:“你们问我为什么远远地盯着?!你们知不知道那些疯狂的塞西尔人有多危险!你们知不知道那些疯子又多可怕!! “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修路的?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探索’森林的?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路趟过那些陷阱和魔物巢穴的么!? “那帮疯子,满脑子只有毁灭冲动的塞西尔人,他们绝对是魔鬼在这个物质世界的投影,是恶魔和活火山苟合的产物——听着,多恩被炸死了,‘腐毒波尔’也被炸死了,还有他们驯养的十八只瘟疫兽和六只腐化莽兽,还有帕多尔,该死的,帕多尔只是想靠近观察一下,谁会知道塞西尔人轰炸了整片灌木丛——我只会远远地盯着,我要离那些疯子越远越好!哪怕是那些被深海潮声弄坏了脑子的风暴之子,都比那些塞西尔人冷静得多!! “如果你们有意见,那就派人来把我换掉吧——我宁可去血肉之渊服苦役……哦,该死!!” 乌鸦连续不断的咒骂突然停了下来,“它”惊恐地看着远处那座覆盖着钢铁的堡垒外墙,看到它上层的数座炮台突然齐刷刷地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那帮疯子可能发现我了!!” 乌鸦惊呼着振翅飞走,而几乎是同时,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便打破了黑森林的死寂,撕破了混沌的天空和森林中的薄雾。 大片大片的爆炸烟云笼罩了远方的腐化林地,南门堡垒内的火炮控制室内,大建筑师戈登认真看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景象,看着烟尘升起,看着大片林木灰飞烟灭。 固定式要塞炮的威力果然惊人。 负责操控炮台的机械军士汇报道:“上层防壁主要炮台全部顺利激活,上层II号炮塔需要校准。观测装置运转良好。” “好,记录数据,一小时后测试各级副炮。乔治,你带两个助手,去看一下II号炮塔具体什么情况。” 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工作,戈登轻轻舒了口气。 在最初开始建设南门堡垒的时候,他还很紧张和担忧,这片凶名在外的腐化地区令人恐惧,而当时大敞四开、几乎没有防备和遮挡的崩裂洞口更是令人寝食难安,但随着工程进行,南部防壁和炮塔安装就位,他最初的紧张和担忧已经完全消失了。 确实如领主所说,黑森林虽然危险,但在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力量面前,也不过如此。 “今天又是无事发生啊,”在旁边的另一个控制台前,一名机械军士感慨了起来,感慨的内容恰好也是戈登所想,“平平静静又一天。” “别放松警戒,”另一名机械军士提醒道,“黑森林里还是有魔物的,说不定就会有彻底疯狂的魔物来冲击要塞。” “放心,我可不会松懈。” 军人的警惕性还真强啊。 戈登心中不禁感叹,但同时又有些嘀咕—— 黑森林里的魔物……好像越来越少了…… ------------ 第五百七十八章 扭曲之底 幽暗深邃的地下宫殿内,魔力运转的嗡鸣声突然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稳定的魔法力量被注入水晶,一盏盏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逐一亮起,照亮了一片广阔的大厅空间。 大厅的地面上遍布着闪烁微光的符文与魔力线条,又有无数仿佛血肉和植物混合盘绕而成的柱子立在大厅两侧,那些柱子表面坑洼不平,凹陷的缝隙中仿佛流淌着带有暗红色微光的血液,一根根藤蔓或血管般的“生物质索”从柱子顶端及根部生长出来,蜿蜒延伸至屋顶和地面的符文矩阵中,而在这些柱子后方的墙壁上,一排排水晶球样的透明容器被整整齐齐地镶嵌在暗红色的墙面上。 在那些水晶球里,漂浮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组织,它们浸泡在稀薄微红的生物质溶液中,仿佛睡梦中的恶魔之卵般,无意识地蠕动、涨缩着。 而在大厅的尽头,则是一道巨大的裂口——那里不是墙面,而仿佛是某种地底裂谷的开口,在裂口外面,隐隐约约有一片笼罩在暗淡红光中的广阔空间。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一个身穿黑色罩袍、身材又高又瘦的身影走进了大厅。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那些正在微微震颤的“柱子”,视线扫过每一座柱子的表面,他耐心细致地检查着这些“胚胎容器”的状态,从兜帽下面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 “好啊,真好啊……长得真快……真没有白费我为你们准备的那些生物质……” 一个冷冽的女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黑袍人的自言自语:“希顿,你和这些胚胎在一起的时候真是越发恶心了。” 黑袍人头也不回:“贝尔提拉,你已经连敲门的礼貌都忘记了么?” 伴随着根须在石板地面上挪动的摩擦声,身穿绿色神官裙袍、半人半树的贝尔提拉从大厅入口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看了不远处的希顿一眼:“真可惜,你这令人作呕的大厅根本就没有门。” 黑袍人转过身,摘掉了头上的兜帽,露出苍白干瘪的面庞,他冷淡地看着贝尔提拉:“在培育第一批神孽胚胎的时候,你可没有说它们令人作呕。” “令人作呕的是你在装修大厅时的审美,而不是这些胚胎,”贝尔提拉皱着眉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柱子”,以及镶嵌在两侧墙壁上的水晶容器,“你就不能用一些不那么恶心的方法来设计这些生物质囊和人造卵壳么?或者至少用点什么东西把它们包裹起来……你这里简直像是个腐臭的屠宰场,而不是先进的实验室。” “你无法理解血肉艺术的美妙,令人遗憾,但我愿意理解,”希顿随口讥讽道,“如果你在血肉之渊多待些日子,想必你也会理解这些最原始的生物组织中所蕴含的美感的……” 贝尔提拉直接打断了希顿略有些神经质的发言:“够了,我没兴趣了解‘神明’在你脑袋里低语的时候给你塞了些什么扭曲离奇的知识,我只是来了解神孽胚胎的成长情况的——大教长需要确认这些胚胎中的神孽因子是否都顺利被激活了,需要确认伪神之躯对它们的影响效果。” 希顿咧开嘴,那阴郁的面孔上浮现出丑陋的笑容来:“当然,如你所见,这里生机勃勃——人类遗传因子中的神孽因子历经数百年遗传,至今仍然旺盛地存在于每一个人类体内,只要经过适当的突变诱发,人人皆是神孽……应该感谢我们那些位于废土的同胞,他们最近提供的数据及时而有效,所有胚胎都在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 贝尔提拉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迈步来到一座“柱子”旁,伸出手感受着这“柱子”深处微微的颤抖和温度。这些看似静止不动的立柱都是活的,她能感受到那粗糙的外皮下隐藏的规律性脉动,就如心脏跳动一般,稳定有力。 ……这就是凡人的未来么,如此不堪…… 有那么一瞬间,贝尔提拉心中闪过了这个极其短暂的疑问,但她下一秒便将产生这个疑问的脑组织和对应的激素进行了刷新重置——这肤浅的疑问不可能来自她自身,那多半是某个被同化的吞噬体所残存的思绪在妄图影响她的判断,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她对此毫不在意。 “很好,大教长会满意的,”贝尔提拉微微点了点头,“确保这些特殊的‘起始’神孽尽快进入成熟期,这是来自大教长的命令。” 希顿在背后用寒冷的目光注视着贝尔提拉,他心中微微有些恼怒,恼怒于这个女人趾高气扬的态度,恼怒于她借着大教长的名义在自己面前如此傲慢,但他却没有办法。 贝尔提拉是万物终亡会中资历最深的教长,这个看似人类的女人用禁忌法术延长了自己七个世纪的寿命——依靠吞噬、汲取别的生命体。她名义上仍然是“教长”这一等级,但实际上,她的身份介于教长和大教长之间。 只有她能毫发无伤地走过地宫最深处的那段长廊,并在大教长的密室中长时间停留,恶毒神明的低语不会令她发疯,直视神明血肉也不会污染她的灵魂,这难以置信的能力让她在教团中的地位无可动摇。 希顿不无恶意地想到,或许贝尔提拉在地宫深处抵御神意侵染的秘密就在于她已经被扭曲成了怪物,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个怪物,她的灵魂和血肉已经腐烂,已经变异,只不过她这个怪物正好扭曲成了人类的模样而已。 贝尔提拉背对着希顿,没有回头地说道:“希顿教长,我不介意你用失礼的目光注视我,但你注视的时间太久了。” 希顿只是回以一声冷哼。 贝尔提拉并没有在意,她只是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道你是否得到了消息——安苏人已经开始去修复那道屏障了,而高文·塞西尔……亲自去了南方。” “我听说了,那个高文·塞西尔竟然在黑暗山脉中找到一条路,直接开进了黑森林,”希顿随口说道,“不过我们的哨兵并没有带回来更多消息。” “数名哨兵意外死亡,剩下的哨兵不敢再继续靠近,”贝尔提拉看着希顿的眼睛,“有一个哨兵发回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报告——他把塞西尔人称作疯子和恶魔,你不觉得这很有趣么?” “……有趣,因为这称号一向是外人给我们的,”希顿挑了挑眉毛,“看来那个哨兵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塞西尔人在随意使用威力巨大的魔法装置开拓领地,他们甚至在毫无意义地把那些魔法装置用在轰炸荒地上,而那倒霉的哨兵……他和其他几个哨兵正好就在那附近,”贝尔提拉摇了摇头,“现在关键的问题是,看样子塞西尔并没有按照我们预期的那样发展,他们已经成了个不可控因素……” “不可控……” 希顿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他来到最近的一座立柱旁,挥手激活了柱子的生物质外壳—— “只是一帮借助魔法道具才能打仗的凡人而已,‘神孽’的力量岂是几个爆炸道具就能对抗的!!” 暗红色的生物质猛烈蠕动起来,瞬间便如受惊的魔藤藤蔓般向着屋顶和地面收缩回去,而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外壳”退去之后,立柱内的景象也呈现在贝尔提拉面前—— 一个变异的人形生物静静地漂浮在半透明的管状容器内,其身高几乎达到人类的两倍,它有着暗色的皮肤和粗大膨胀的关节,无数水晶簇一般的增生物覆盖在它的肢体表面,细微的能量火花一刻不停地在那些水晶簇之间流窜着,显示着这巨人不光拥有强悍的躯体,更有着非凡的魔法力量。 希顿抬头仰望着那狰狞可怖的变异巨人,脸上露出了微笑:“没有什么能比伟大的进化更强大,贝尔提拉教长,你不这么认为么?” 贝尔提拉静静地看着管状容器中的“神孽”,脸上一片平静:“收一收你的狂热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伟大进化——你最好在这个变异体惊醒失控之前合拢生物质囊,要知道,激活这第一批神孽可是耗费了不少好尸体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女教长便没有再理会希顿,而是迈步走向大厅尽头。 她来到大厅尽头那道巨大的裂口前,注视着裂口外面的广阔空间。 宽阔的地底裂谷横亘在视野中,巨大的索道、桥梁和天然石梁连接着裂谷两侧的峭壁,在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桥梁上,无数行尸走肉般的身影正在穿戴厚重护具的教会督工监视下蹒跚前行。 在裂谷的底部,则是弥漫着赤红色光芒的“血河”,无数粗大的锁链在血河上方纵横交错,固定着一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在血河蒸腾的热气中,那团血肉正如一颗心脏般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比上一次跳动更强而有力。 这就是血肉之渊。 整个地宫,就是建筑在这血肉之渊裂谷顶部的。 那些行尸走肉般的身影是奴隶,是从各地抓来的牺牲品——绝大部分是贫民,少部分是实力不济的流浪战士和佣兵。 在这个时代,从各个贵族领地偷偷抓捕一些平民充当奴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尤其是遇上灾荒战乱,失踪一些贫民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现在形势稍稍有了些变化:塞西尔公国以令人惊愕的速度崛起,他们竟打造了一个复杂而严密的监控体系,哪怕一个平民的失踪都会引来治安人员,而塞西尔公国境内越来越多的魔法监控装置也让未经许可的施法行为变得异常危险,最近一段时间,要从南境抓人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从南境之外抓来的奴隶,仍然能满足血肉之渊的需求——这场安苏内战,不仅带来了充足的血肉,也带来了足够的奴隶。 贝尔提拉注视着那些在通道上蹒跚前行的奴隶,随后她的视线越过那些注定会死的牺牲品,落在裂谷底部那团用锁链固定起来的血肉组织上。 在大量人类生物质的滋养下,在海量“神孽”因子的拼合下,那团血肉组织已经日趋成熟了。 “伪神之躯”苏醒的时刻,指日可待。 ------------ 第五百七十九章 废土边缘 黑森林。 关于这片位于黑暗山脉南麓、毗邻废土的带状森林,安苏民间有着无数版本的传说故事——譬如森林中的每一株树木都是那些未能逃出废土的牺牲者变化而成,譬如黑森林地下埋藏着通往某个混沌世界的通道,譬如黑森林整体其实是一个拥有邪恶智慧的庞大魔物,它每时每刻都在向着文明世界蔓延,以期完成魔潮未能完成的事业,彻底摧毁凡人们所创造的文明世界…… 但高文知道,黑森林的诞生其实并没那么复杂。 它曾经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密林而已,位于刚铎帝国边境,阻隔着北方的群山和荒原罢了。 是混沌魔能的力量,让一片原本无害而丰饶的森林,变成了如今的生命禁区。 魔导工业的力量,正在强行从这片生命禁区中开拓出一条宽阔大道。 狰狞扭曲的魔化树木在荒芜的大地上肆意生长,高大而干枯的树冠在高空中编制出了嶙峋的怪网,黑森林中特有的稀薄雾霭在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微微浮动着,缓慢蠕动的藤蔓和灌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雾气中,似乎准备伺机捕食那些不慎进入了它们狩猎范围的牺牲品们,而在灌木和雾霭之间,那些血肉溃烂、已经介于生死之间的魔化生物同样在蛰伏着,静静等待猎物进入它们的猎食圈。 森林中来了外来者,那些鲜活的生命气息在雾霭中传播,猎食者们正在兴奋起来。 然后,尖锐的呼啸声便打破了黑森林“伺机猎杀”的规则。 威力巨大的重爆型榴弹与野战炮炮弹从天而降,所卷起的爆炸冲击撕碎了薄雾,以及隐藏在薄雾中的猎食者,参天的古木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中摇晃着倒下,蠕动的毒藤惊慌失措地尝试钻入地底——然后在逃脱之前便被致命的高温和冲击波捕获,灰飞烟灭。 幸存下来的魔物在烟尘中嘶吼着,稍有理智的开始疯狂逃窜,失去理智的则本能地冲向了威胁传来的方向,而在一片烟尘中,密集攒射的灼热射线和闪电箭很快便阻遏了它们最后的冲锋。 身穿重型护甲、携带连射型热能射线枪或闪电发生器的重装步兵一步步地向前推进着,并在可视范围边缘停留下来,用密集的火力压制着烟尘中一切可能的反击力量,而携带榴弹发射器的钢铁游骑兵们则穿插在这些重装步兵之间,用大威力的榴弹清理着那些魔力反应最强烈的角落。 持续一段时间的密集射击之后,战士们的战术目镜所观察到的魔力反应一个接一个熄灭,重装步兵们立刻向两旁散开、后退,而身材更加高大、装甲更加坚固的白骑士们则扛着重型燃烧器,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前来。 “以圣光的名义——执行净化!” 小队长的头盔下传来低沉威严的吼声,白骑士们随即启动了各自携带的重型燃烧器——这些形似扁筒、以符文拖链和白骑士装甲连接在一起的武器前端立刻喷射出长达数十米的烈焰,焚烧着骑士们视线范围内的一切。 最初级的“油腻术”,配合上燃烧之手,再加上风元素祝福,所形成的烈焰几乎可以烧毁所有有机物。如果对方是超凡者,能够使用防护类的法术,那么这些燃烧器的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但如果是用来清理“有机废料”,那么没有比这些重型燃烧器更好用的东西了。 森林中来了外来者,那些铁与火的气息在雾霭中传播,猎食者们正在……接近八成熟。 “继续推进!!圣光祝福着你们的燃烧器——继续推进!!” 在小队长的“圣光鼓舞”(吼一嗓子版)效果下,白骑士们开始继续向前推进,并不断焚烧着可能残留威胁的区域,而重装步兵则紧随其后,用各自的火力执行掩护和协同推进的任务,完成了火力支援任务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则迅速移动到队列四周,利用他们最先进的战术目镜和久经训练的侦查技术,为整个队伍提供着警戒。 战士们配合娴熟,分工明确,推进极为迅速,显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毫无疑问,在黑森林中执行任务,是对这些士兵最好的训练。 在战士们身后,多功能战车和牵引式火炮开始继续前进,这些战车将在下一个推进点重新成为队伍的前锋,并以自身的武装执行下一轮火力轰炸,随后战士们将在轰炸之后的区域执行下一个阶段的“清扫”和“净化”,如此循环往复,令道路不断向前延伸,直抵黑森林尽头,进入废土。 高文坐在一辆战车内,看着那些使用重型燃烧器的白骑士们一边喊着圣光的口号一边到处放火,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说实话,到这一步……他们的手段就真跟圣光没什么关系了吧……” “莱特不是说了么,重要的是信念,”坐在旁边的琥珀随口说道,“换句话说就是只要你号称圣光护佑着你,哪怕你炮口里喷出来的是烤土豆那也是圣光的旨意……” “我觉得莱特所说的‘信念’肯定不是这个意思……”高文瞥了琥珀一眼,随后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但是话说回来,这些燃烧器确实很好用啊……”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远方那些四处喷射的火焰和升腾起来的浓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我只觉得可怕……这种武器……也只有瑞贝卡那个能把火球搓出几十种花色和形状的家伙能想得出来。而且说实话,在森林里用这种会喷火的东西,真的不会引发失控的火灾么?” “这里是黑森林,和正常的森林是不一样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提醒琥珀注意远处,“燃烧器当然不能随便在森林里使用,但你没发现……在这里燃烧的火焰很快就会熄灭么?” 琥珀这才注意到白骑士们制造出来的火场并没有向外蔓延,而且地上燃烧的烈焰也都会很快熄灭,不禁有些惊讶:“真的啊……怎么搞的?” “黑森林里的混乱魔能环境阻遏了火势蔓延——燃烧器喷出来的火焰是魔法制造的,它虽然确实可以导致自然的大火,但前提是它的魔法反应必须维持足够久,然而在这个地方,大部分魔法反应都没办法持续太长时间——除非它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魔力供给。” “……黑森林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琥珀抓了抓头发,“怪不得你要坚持用这种炸平一切的方式来开路,这种诡异的环境,常规的超凡者队伍深入之后恐怕分分钟就没了。” 高文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炸平一切,这是对付黑森林的不二法则,然而要实现这个手段,前提是必须有足够强大的武力。 为了应对废土的威胁,为了对抗将来潜在的敌人,他从未在“武力”上有丝毫松懈,尽管塞西尔战斗兵团的武器装备实际上已经算是当前这个时代人类军队的顶点,但要对付那些诡异莫测的畸变体,再强大的火力也不嫌多。 塞西尔的武器设计部门从未停止过研发工作,在魔导车、魔网通讯器、魔导列车这样的“大项目”不断取得进展的同时,士兵们手中的装备其实也在飞快地完善着。 对于魔导时代的早期而言,很多事物的诞生和发展其实都是“思路的有无”,没有思路,那么一个新事物,甚至一整个领域都会是一片空白,而只要有了思路,那么这个领域的东西就会井喷一般地发展起来。 在热能射线枪成功之后,技术人员们便发现了一个“关键的思路”,即“传统意义上的低级魔法只要利用得当,组合得当,再实现工业量产,便会发挥出令人惊愕的效果”。 这个思路,被高文称作“极简实用化思路”,即在控制成本和系统复杂度的前提下,尽可能以稳定可靠的基础法术进行排列组合,以实现尽可能高的实用效果。 低成本,高稳定,可量产。 在这个思路以及热能射线枪的基础上,一系列以通用魔导终端为载体、以低级攻击性法术基板为核心的武器很快便被设计了出来,通过更换魔导终端内的模块,士兵们的进攻手段可以不局限于灼热射线,酸液箭、闪电箭、冰弹甚至是弱效的治疗和辅助法术,只要能级符合要求,能够兼容魔导终端的基础结构,那么便都可以实现。 而白骑士们手中的重型燃烧器,便是瑞贝卡前不久鼓捣出来的玩意儿,也是这个“极简实用化思路”的延伸。 在那些新式武器内,瑞贝卡和她手下的技术人员们塞进去了油腻术和燃烧之手的符文基板,并利用“风元素祝福”来增加油腻术的喷射射程,事实证明,这一设计效果惊人的好。 三个基础法术,组合出了一件威力巨大的战争兵器。 高文并不介意这些武器的本质只是一些“低劣法术的排列组合”,对他而言,这些东西好用就可以了。 丰收之月40日,拓路者部队烧尽了黑森林南部边界的最后一片林木。 盘根错节的毒藤和古木化为灰烬,被混沌魔能腐化的魔物渐渐成为空气中飘散的烟雾,在白骑士们踏过的土地上,重型燃烧器生成的魔法烈焰在混乱的魔力环境中迅速熄灭,当烟尘渐渐消散之后,森林尽头的景象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一望无际的腐化平原在前方延伸着,宏伟之墙的巨大光幕在远方连接着天地。 伴随着机械装置的运转声,一辆辆经过特殊改装、能够适应废土复杂路况的魔导车驶出森林区域,来到了这片被魔潮污染的焦土上。 高文走下车子,踏上这片荒芜之地,他看到包括索尼娅在内的几位精灵已经比自己更早地离开了车队,此刻正在前面等着自己。 精灵们是屏障修复工程过程中的“技术指导”,自然是要跟着一起来的。 等到高文走近之后,索尼娅才不无感慨地说道:“我们终于走出那片黑森林了——在那样亵渎扭曲的丛林中穿行,对精灵而言真是种折磨。” 一名高阶游侠忍不住说道:“确实如此——不过幸好有那些车子,我们和那座堕落的森林中间至少隔了一层水晶和钢铁。” “是啊,魔导装置……”索尼娅看了高文一眼,“不得不承认,你带领人类鼓捣出来的这些东西还真不错。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谨慎使用那种被称作重型燃烧器的东西——尤其是在森林里。黑森林还好说,若是你用它们来焚烧健康的森林……首先我个人从感情上就不怎么好接受。”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这句话是写在塞西尔文明公约里的,”高文哭笑不得地摊开手,他就知道身为精灵的索尼娅在看到那玩意儿之后迟早会说这些,“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只知道破坏的疯子。” 一边说着,他心里一边还有点感慨:索尼娅这些精灵在看到燃烧器之后还会本能地有些嘀咕,但同样身为正牌精灵的索尔德林在第一次接触燃烧器之后却压根没有类似的反应,事实上他还挺兴奋的…… 那家伙怕不是在人类世界游历的时间太长,都忘了自己是个森林之子了…… ------------ 第五百八十章 前进,展开 琥珀对废土的第一印象,是“异域”。 浅灰色的天空如同某种粘稠的液体般在头顶翻滚涌动,几乎肉眼可见的魔力湍流在那浓重的云层之间四处流窜,错乱的风毫无规律地在荒芜扭曲的大地上卷过,而那大地——大地被某种紫黑色的、仿佛火山喷发熔融物与污泥混合而成的“物质”覆盖着,仿佛这个世界的烂疮一般,不断延伸,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延伸到远方那座宏伟能量屏障的内部。 她在任何地方都未曾看见过类似的景象。 她终于理解高文所说的“废土是文明世界的疆域之外”是什么意思了。 黑森林或许腐化扭曲,但至少树还是树,魔物还是魔物,天色哪怕再阴沉,云层之间所能看到的天空也还是澄澈的,而在这里,黑森林的尽头,宏伟之墙的脚下,整个世界都和她所认知的不一样了。 她甚至觉得就连这里的暗影力量都变得陌生起来。 “根据海妖的说法,魔潮便是世界‘洗牌’的过程,七百年前的魔潮只是一次不完全的爆发,相当于洗牌的某种‘前奏’……”高文看着废土在眼前延伸,突然想到了提尔跟自己说过的东西,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道,“所以这里的变化……其实可以视作某种‘新世界’的先兆。” 琥珀一脸惊悚地看着高文:“你说这么个烂地儿……就是真正的魔潮爆发之后‘新世界’的样子?”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 “……新世界真可怕,”琥珀吐了吐舌头,“究竟得是什么样的生命能在这种‘新世界’里生存下去嘛……” “可怕只是相对于我们的审美而言,”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或许在新世界的生命眼中,这片扭曲腐化的土地才是鸟语花香风景宜人的乐土,而我们所熟悉的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在他们眼中恐怕与炼狱无异。” 索尼娅来到了高文和琥珀身旁,她听到两人的交谈,忍不住说道:“七百年的沉睡让你比以前更感性了。” 高文随口说道:“毕竟睡在棺材里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有机会的话介绍我们和那位海妖小姐认识认识吧,我们精灵对海妖所了解的上古知识一向很感兴趣。” “我会的,等她下次睡醒之后,”高文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周围环境,“而现在……让我们在这里建立最后一座前进基地。” 这里距离需要施工的哨兵之塔尚有一小段距离,虽然并不遥远,但腐化平原上危机重重,为了确保前线人员安全,也为了保障贯穿黑森林的道路,高文下令在黑森林南部边界设立最后一座前进基地。 算上黑森林北部的一号基地、黑森林深处的二号基地,这里是第三座。 装载着重要物资的运输车辆驶出林区,在密林边缘的开阔地上围绕成了一个松散的环形,而那些多功能战车则平稳且准确地停靠在大型运输车之间的空隙中,填补着松散环形上的缺口。 车队的钢制覆甲和车身由此形成了临时的防护屏障,而那些用拖拉机底盘牵引的火炮则被设置在屏障内部,成为了基地初期的自卫火力。 防护初步建立之后,拓路者和护卫队们开始卸下物资,设立基地。 塞西尔魔导工业的基石是魔网,因此魔网也是必须第一步铺设的。 提前预制好的魔网单元组从最初的两辆卡车上搬运下来,它们是长宽两米有余的大型金属板,上面已经预先组合好了大量的魔网单元。这些单元组被连接到多功能战车底盘边缘的预制卡扣中,和战车本身的动力脊接驳在一起,最终以这些战车为节点,在防护屏障内侧形成了大面积的连续魔网,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魔网单元组连接到位,这些多功能战车开始发挥出新的作用——成为魔能方尖碑。 “一号战车外置能源达到阈值——水晶开机!”“二号战车外置能源达到阈值——水晶开机!”“三号战车……” 伴随着机械军士们的高声汇报,那些设置在前进基地各处的战车顶部的水晶一个接一个明亮起来,而充沛的魔力则随着魔网能量场的激活被迅速展开,瞬间覆盖了整个开阔地。 高文随手拿起一个魔导终端,看到其侧面代表充能的符文已经点亮,微微点了点头。 这些轻型的“多功能战车”是在“战锤I型”主力战车定型之后设计出来的新事物,它们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但却是专门为了这次任务而设计出来的——而且在可预期的将来,它们也肯定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废土边缘,环境恶劣,各种各样的不可控因素会时刻威胁前方人员的安全,而如何应对这些威胁便是高文必须考虑的问题——战锤I型威力巨大,生存能力强,它自身能应对废土上的大多数挑战,但它并不能解决整个建设团队的废土生存问题,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机械制造所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设计者们便在战锤I的框架基础上,设计出了这种轻型多功能战车。 它被高文命名为——钢铁大使。 “钢铁大使”在诞生之初,其定位便是强力的支援平台而非进攻者。为了让远离稳定后方、身处废土(或前线)的队伍能够迅速立足,钢铁大使内部设置了更大面积的魔网单元和更大负载的动力脊,并在战车顶部固定了一座魔能水晶——魔网方尖碑的核心部件,这枚水晶和钢铁大使特殊设计的“炮台”组合起来,便是一个完整的魔能方尖碑。 在远离后方补给的前线上,钢铁大使的魔能方尖碑可以为阵地提供至关重要的能源覆盖,确保阵地设施能尽快开始运转,同时它强大的动力脊也让其能够支撑起更加强大的护盾系统,并在两种护盾模式中切换——在自身生存优先时,使用防御力强大但投射范围仅能保护战车自身的“屹立模式”,在需要保护友军时,激活配套的超魔符文便可以进入“和平使者”模式,在这个模式下,它的护盾投射范围可以扩大到周围数十米,虽然护盾防护力会大幅下降,但能够保护很大一片区域,从而展现出强大的战场辅助能力。 而除了提供能源、提供护盾补充之外,钢铁大使的魔能水晶还可以充当魔网通讯的中继点,其功率虽然远小于固定式的中继塔,但足以确保战场上的通讯,就如新锐魔导战舰“开拓者号”能够为整个舰队提供通讯覆盖,钢铁大使也能保证一支陆地部队在前线作战时不至于和友军失去联系。 除了这些固定的功能之外,作为一种定位就是“多功能支援”的战车,钢铁大使还提前预留了扩展模块的能力,它的底盘周围设置有卡槽和符文拖链,直接与战车动力脊相连,可以外接魔网单元来增加能源输出,也可以用符文拖链为白骑士这样的重装单位直接提供快速的充能…… 当然,实现这些便利的功能并非没有代价,为了安装那颗硕大的水晶,也为了支持耗能高的特制护盾系统,这些在战锤I基础上改装而来的战车直接拆除了主炮,仅留有几座热能射线枪和战车前端的一台单兵级榴弹发射器作为自卫火力,它的载员数量也从六人变成了三人,省出来的空间用以安装额外的魔网单元和过于庞大的动力脊,这些改动让这辆战车几乎失去了进攻能力——但高文知道,在情况复杂的战场上,一辆辅助能力卓越的多功能战车可以发挥的作用远超过一门主炮。 在这片废土上,情况尤其如此。 前进基地所处的开阔地上,以大型运输车辆和多功能战车组成的“围墙”上方,士兵们已经以车厢为掩体组成临时防线,而在围墙内部,拓路者们正在将预制帐篷和简易板房从后续的大卡车上卸下并抓紧时间设置营地,位于围墙各个节点的“钢铁大使”点亮了各自车顶的魔能水晶,而在水晶点亮的同时,一层闪烁微光的护盾也在车队外围完成了合拢。 “魔导技术么……”索尼娅看着营地的防御机制一点点建立,忍不住轻声感叹道,“起初,我还以为这只是刚铎魔法技术的某种改造和……重组,但现在看来,它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刚铎帝国的覆灭给了我们一个教训——不管技术如何先进,只要它被局限在少数精英个体手中,局限在小范围内并且无法普及推广,那么它就必然缺乏可靠性和抗灾难能力,也注定难以突破自身的发展瓶颈,”高文笑了笑,“当然,走出魔导技术这条路的原因之一也是情势所迫——毕竟我们没有深蓝魔力井。” “深蓝魔力井么……”索尼娅轻声说道,她看着那些正在张开护盾、释放魔能广播的“钢铁大使”,视线落在那些战车顶部的水晶上,“或许……这些东西的价值不亚于另一座深蓝……” 这无疑是个很高的评价。 而一位来自白银帝国的、见证过刚铎辉煌时代的精灵说出这句话,更让它多了一层不一般的含义。 高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抬起头,望向视野中那座顶天立地的雄伟高塔。 巨大的哨兵之塔伫立在昔日人类帝国的边境,仿佛六棱碑状的塔身高达数百米,并依靠强大的反重力装置漂浮在如同小山般的、以特种合金和符文石建造而成的基座上空,无数复杂的符文和能量光流在塔身以及基座各处闪烁流转,强大的魔法能量在这些符文的驱动下被投射至空气中,在废土边缘,生成了高达千米的能量屏障。 “古帝国的辉煌啊……” 罗塞塔·奥古斯都收回了望向巨塔顶端的视线,轻声感叹着。 在他身后,一片繁忙的工地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施工,大量来自皇家法师协会的低级法师们正在使用塑能之手和各类塑造类、召唤类法术搭建营地的围墙,巨大的石质墙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污染腐化的土地中生长出来,而提丰帝国的巨盾徽记已经升上旗杆顶端,在废土区域错乱的风中,金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一位英姿飒爽的灰发女骑士来到了提丰皇帝面前,罗塞塔·奥古斯都抬起头,对这位来自温德尔家族、天赋出众的“小狼”点了点头,一向阴郁僵硬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容:“看来有消息了。” 安德莎·温德尔翻身下马,躬身行礼:“是的陛下,鹰眼哨兵已确认,在西北方向的黑森林边缘出现了一支队伍,队伍悬挂有塞西尔家族徽记。” “就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安苏东境和王室相争,最后只能让他们那位从坟墓里走出来的祖先出面,”罗塞塔点了点头,随后视线转向西北,看向极远处另外一座高塔的朦胧巨影,“还真近啊……” (想必很多人已经知道了……小眼珠子已经出生,母子平安=。=而这也是我最后一章存稿,祝我更新平安吧……) ------------ 第五百八十一章 高塔 哨兵之塔伫立在大地上。 对于出生在人类大衰退年代的人而言,哨兵之塔是一种超出他们想象的奇迹建筑,这些主体高达数百米、算上基座和漂浮高度总计千米高的巨型魔法装置超出了当代任何一个人类国度(包括塞西尔公国)的技术极限,每一座哨兵之塔涌动的澎湃能量都足够支撑整个安苏王城所有法师塔同时运作,而它们所使用的诸多技术——包括大型反重力场、自适应护盾技术、力场联合投射技术等,更是让如今的人类学者们只能仰望。 在建立第三前进基地,确保了后方的物资供应和道路畅通之后,塞西尔工程队伍继续向南进发,终于在霜月1日抵达了需要进行补强工程的哨兵之塔脚下,在这片被称作“雷鸣之丘”的高地旁,工程人员们为营区打下了第一根木桩。 曾经的百人援建团成员,木匠出身,来自王都的中年工匠“布鲁斯”是这座“尖峰基地”的首席建筑师,这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人站在营地中央的大木箱上,手中抓着参考用的图纸,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工人们的施工情况,因为饮酒过量而发红的鼻头在略带异味的废土之风中更显红得发亮。 “先把魔网连上——别忙着给方尖碑开机,先连上基板再说!前往围墙的人注意不要离开护盾范围,尤其不要离开微风屏障——这里的空气对你们的健康可没什么好处!!查尔,鲍勃,你们带三个人去把干扰器竖起来,要不方尖碑没法开机……” 布鲁斯的大嗓门在工地中回荡着,这个来自王都的中年人气势十足,斗志昂扬——他望着眼前这片繁忙的工地,望着工地外那异域一般的废土,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巨大高塔以及高塔周围氤氲的能量屏障,心中的紧张已经全数化为兴奋和激动,甚至还有一点点骄傲。 这才是大建筑师应该待的地方。 他来自王都,是个资深的木匠,祖祖辈辈都是木匠,但他自打生下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布鲁斯·磐石以自己的姓氏发誓——这姓氏一眼便能看出祖上的矮人血统——他生下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他向往冒险,向往在非凡的领域干出一番大事,而不是窝在安稳的王都里当个木匠,然而他没什么超凡天赋,哪怕祖上传下来的矮人血统,也只不过让他多了一膀子力气而已,所以他到最后还是继承了家族的招牌,然而南境的开拓计划……让这个不安分的木匠看到了希望。 他是昔日百人援建团中少有的主动报名的成员之一。 “干扰器就位没有?就位了立即报告——它是你们的安全保障,可别耽误功夫!!” 布鲁斯的大嗓门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在南境确实见识到了非凡的机遇,他见识了畸变体的进攻,也见识了一座魔导城市的崛起,见识了公国的建立,也见识了轰轰烈烈的“工业新城计划”,他竭尽所能地抓住这些机遇,在大建筑师戈登面前证明着自己的实力,而今天,他终于遇到了最大的机会—— 在废土上开工。 毫无疑问,这次意义非凡的“效命”将成为他最大的功绩,布鲁斯认为自己回去之后恐怕甚至会被直接评为“大建筑师”——就和同为“大建筑师”的戈登先生一样,成为塞西尔最高级的技术人员之一。而在这个位置的,只有寥寥几人,比如“大工匠”尼古拉斯蛋先生,“魔导大师”卡迈尔先生和瑞贝卡小姐…… 营地的基础设施被迅速布设着,能够便捷组装的魔网单元首先被连接成了功率强劲的阵列,而数辆“钢铁大使”则位于这些魔网矩阵的中心并已经接驳上线,但在这些可以充当魔能方尖碑的多功能战车激活它们的水晶之前,数个特殊的装置首先在基地各处树立了起来。 那是一些用金属制造的杆子,底部深深埋入地面,上方两米高的地方则分叉出去数个平行的“枝丫”,一系列符文分布在那些枝丫的表面,而小块的水晶则仿佛法杖杖头般被镶嵌在那些金属枝丫的顶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些装置是“干扰器”。 在靠近宏伟之墙的地方使用大功率魔法装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魔潮中滋生的怪物们对纯净魔力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就如游荡到外面的畸变体会主动靠近人类城镇,功率强大的魔能方尖碑在这些怪物面前就如暗夜中的灯塔一样——这里已经位于哨兵之塔高地,对于一些在感知方面较强的魔潮怪物而言,这里便已经是它们的嗅探区域,为了防止魔能方尖碑开机的瞬间便吸引来强大的怪物,防止本身状态就不怎么良好的宏伟之墙受到怪物们的冲击,施工人员们必须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 干扰器就是为此而生的。 它那些分叉的枝丫上铭刻着气息遮蔽、魔力隐匿以及元素扰动的符文,其效果其实并不完善,但鉴于废土怪物的平均智商,这些法术效果已经足够在远距离上扰乱那些畸变体的判断了。 当然,假如敌人已经足够靠近,或者是感知格外敏锐、具备初步智力的怪物,这些简易的干扰器是起不到什么效果的,到那时候营地的安全还是要靠宏伟之墙以及忠诚的士兵们手中的枪炮来保障——但只要能过滤掉六七成的怪物,就已经达到高文的要求了。 营地边缘,高文站在“雷鸣之丘”旁的一块巨石上,注视着拓路者们将那些干扰器设置在几处预订的地方,随着它们被逐一激活,一颗颗水晶和符文阵列发出微光,整个营地逸散出去的魔力气息迅速变得微弱而混乱起来。 这种程度的伪装瞒不过高阶甚至中阶以上的强者,但想必能过滤掉七成以上的畸变体了。 附近的空气微微扭曲,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凝聚出来,她来到高文身旁,随口说道:“干扰器已经激活了噢。” “我看到了。” “说实话,这玩意儿激活之后我才算松了口气,”琥珀动作浮夸地擦了擦额头压根不存在的汗,随后有点好奇,“不过话说回来……要在废土生存就必须有这种干扰技术……咱们依靠干扰器来保护营地,那别的‘修塔部队’是怎么解决问题的?比如西境那边的队伍……”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你脑筋又卡住了?”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高文随手敲了琥珀脑袋一下,“干扰器说白了也就是施法装置,而且还不是什么高级魔法——那些没有干扰器的队伍找几个法师杵在营地里就行了,站在固定位置上放一天的气息遮蔽和魔力隐匿术,站累了换人,或者给把椅子坐着。” 琥珀眨巴着眼睛,恍然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嘀咕起来:“妈呀,想了想那个画面突然觉得好蠢……” “很蠢么?但是在追求‘泛用化’和‘民用化’的魔导装置出现之前,所有法师其实都是这么干的,”高文耸了耸肩,“他们以自身能够掌握超凡力量并进行释放为荣,而且直到今天,在塞西尔之外大部分地区的超凡者们仍然这么想。” 听到高文的话,哪怕是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动脑子的琥珀都忍不住若有所思起来,高文则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注视着哨兵之塔的方向。 庞然的灰白色塔身悬浮在反重力场中,在污浊扭曲的天地之间静静释放着自己庞大的能量,而仿若小山般的高塔基座则被设立在雷鸣之丘顶端,它的一部分和山丘融为一体,大量复杂结构都隐藏在岩石和土壤深处,有数道隆起的“脊”从基座和山丘的连接处延伸出来,仿佛树木的气根一般在大地上延伸出去很远——一部分延伸向黑森林的方向,塞西尔工程队所建立的营地就位于其中一道“脊”的附近。 高文知道,那种仿佛气生根一般的“脊”实际上是哨兵之塔的综合感应器和工程管道汇总单元,每个基座都会对称地延伸出去六道,其中三道位于屏障外,另外三道则位于屏障内,它们不断采集着屏障内外的污染读数,并上传给高塔的人工智能用做参考,以确保屏障能随着内外压的变化而实时调整,哨兵之塔那神奇的“自适应护盾”技术,其实就是依靠这些复杂而庞大的感应器阵列来实现的。 就在距离人类王国如此之近的地方,便有着如此高超的技术产物——然而仅仅因为一道黑森林,一座黑暗山脉的阻挡,再加上七百年的沉沦和衰退,安苏的衰退便已经令人难以想象……文明,真的是种很脆弱的东西。 那些曾经建造出哨兵之塔的精灵们,在看到人类王国,尤其是安苏的沉沦现状之后,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会鄙夷么?还是会惊叹,就如地球上的人们惊叹古罗马帝国覆灭之后欧洲科技的大衰退,惊叹野蛮取代了文明?或者……他们已经无暇感叹人类的衰退,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已经造不出那些塔的核心装置了。 一个敏捷的身影跳上巨石,手执短弓的索尔德林出现在高文面前。 “周边区域已经安排哨位,目前暂未发现腐化魔物靠近。” “很好,让游骑兵战士们加强警戒,”高文微微点头,随后突然说道,“你去组织一队精锐士兵,再叫上索尼娅,一起来见我。” 索尔德林愣了一下:“叫上母亲?要做什么?” “我要进入哨兵之塔,”高文说道,“检查一下里面的情况。” 索尔德林还没开口回应,旁边的琥珀便已经惊呼起来:“妈呀——老粽子你开玩笑的?” “我会拿这事开玩笑?”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我们来这里就是解决哨兵之塔的问题的——仅仅是修建副塔和泄压点的话,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带着图纸和工程队就能搞定,而我们在这里的意义,是尽可能地从哨兵之塔中寻找到更多线索。” “我明白了,”索尔德林低下头,“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我也得跟着一起去么?”琥珀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来之前可没跟我说过要跑进哨兵之塔里面——站在屏障八百米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跟你讲……” 高文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而在看到这个熟悉的“你随便bb反正一会我也得把你夹胳肢窝里带走”表情之后,琥珀的尖耳朵还是耷拉下来:“好吧好吧,谁让我领着你的工资……”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 第五百八十二章 内部 以特殊合金和符文石混合建造而成的“脊”从哨兵之塔的基座中延伸出来,仿佛某种巨大的根须,又仿佛某种管道般从雷鸣之丘一路延伸至平原,废土区域长时间的魔能侵蚀为这文明造物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曾经光滑的合金外壳变得粗糙坑洼,被元素赐福的坚固符文石也遍布斑驳。 但外壳的损坏只是表象,在“脊”的内部,古老的魔法装置仍然忠诚地运作着,维系着哨兵之塔的正常机能——白银帝国或许已经衰落,但精灵们的造物仍然比人类可靠的多。 一小队精锐钢铁游骑兵在索尔德林的带领下来到了三号“脊”的北段,高文、琥珀、索尼娅以及名为班纳的精灵魔导师走到了队伍前,他们仰起头,看着那隆起的人造结构——在“脊”的侧面,一道古老的闸门正静静地闭合着,闸门上斑驳的字迹尚可辨识:检修口-III。 “自从哨兵之塔完工,文明疆域后撤之后,这道闸门就再也没有开启过了……”索尼娅走上前,面带感慨地摩挲着闸门上充满精灵风格的浮雕纹路,“废土边界的哨兵之塔总计有几十座,但在过去七百年里只有三分之一得到了有效的维护和检修——一部分高塔远离白银帝国,一部分高塔深陷在极度污染区内,这些无法得到维护的高塔完全是在依靠当年的自动修复系统来维持运作。” “好在精灵制造的东西多半坚固耐用,”高文点点头,看向那位名叫班纳的魔导师,“班纳大师,接下来看你的了。” 有着细长眉毛和高瘦身材的班纳点点头,他来到闸门前,并从身上取出了一枚造型奇特的枫叶状金属板,在将其塞进闸门表面那些描绘着花草树木的精灵族浮雕的某处缺口中之后,他开始向浮雕注入魔力。 氤氲的浮光在闸门上闪过,古老的机械装置开始在深处运转,闸门四周,一道道锁扣在吱吱嘎嘎中解除了锁定,但闸门本身仍然纹丝不动。 班纳看着纹丝不动的闸门,耸了耸肩,随手从腰间的工具袋中取出一柄弯头扳子,用力砸在闸门旁边的某个锁扣上:“偶尔……这些东西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连砸了三五下,一声明显的咔哒声才从某处传来,那扇描绘着精美浮雕的魔法门终于顺畅地打开,露出了里面黑沉沉的通道。 琥珀瞪着眼睛:“哎我说……你这可跟传说中精灵族的优雅风格不搭啊。”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我挥舞扳手的弧度是个完美的四分之一圆弧——非要说的话,这就是优雅,”精灵魔导师一边收起自己的工具一边看了琥珀一眼,“世人对精灵有很多错误的印象,标签化很严重,作为一个半精灵,你更不能被这些错误印象影响了判断,小姑娘。” 琥珀顿时就翻起了白眼,高文则压根没纠结精灵这个种族到底优雅不优雅的问题,他迈开脚步便向着闸门走去,同时提醒着周围的人:“大家打起精神来——这里面可是七百年没有过活人了。” 士兵们跨过闸门,踏进了“脊”内部的主通道,而在他们进入通道的瞬间,废土的气息便被隔绝在外。 琥珀立刻感应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她回头看了一眼入口的方向,看到外面就是腐化扭曲的魔潮废土,然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了门口,那令人压抑的魔能气息丝毫都没有进入“脊”的内部。 “整个哨兵之塔都被复杂的防护-过滤系统保护着,”索尼娅注意到了琥珀脸上的惊讶,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为了防止魔潮气息侵入高塔核心,干扰里面的关键法术运作,这里是高塔的主要感应器和物质循环管道,虽然位于外围,防护等级却是仅次于核心区的。” “好厉害……”琥珀惊讶地嘀咕着,扬起眉毛,看向走廊尽头的方向。 古老的感应装置在迟钝了数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一盏盏魔法灯在走廊内点亮,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这整整七个世纪未曾开启的通道里,一切似乎还维持着昔日完工时候的模样。 灰白色的地面和墙壁在视线中延伸,简洁之中又点缀着少量富有精灵风格的纹饰和标志物,微微呈弧形的屋顶上除了镶嵌着魔法灯之外,还可看到数根巨大的管道以半埋设的状态镶嵌在建材中,那管道半透明,里面仿佛时时刻刻有东西在不停涌动运输着。 琥珀又产生了好奇:“那些管子里是什么东西?” “管道里是冷却剂,”班纳说道,“为了控制这座巨大而复杂的魔法塔,基座中安置了一个强大的魔灵心智,它在运行中会产生大量热量,为了防止核心熔毁,我们设计了一套效率很高的冷却系统。这些冷却剂只是系统的一部分,前面还有更复杂的结构。” “哇哦——”琥珀拖长了声音,发出夸张的一声赞叹,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了高文一眼。 高文此刻正将视线从那些流淌着冷却剂的管道中收回,他的脸上一片平静,但心中却正冒着和琥珀同样的念头: 虹光发生器最大的问题,就是发热。 这套冷却系统可以拿来用。 “说实话,我对这里的很多技术都很感兴趣,”高文随口说道,“虽然这座塔是人类诸国和精灵们合力建造的,但我们当年并未怎么涉及到它的技术部分……如果可以的话,稍后可以带我去看看它的热交换结构和冷却核心么?” 听到高文的话,班纳与索尼娅几乎是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后者便微笑起来:“哨兵之塔为各族共建共享,当然没问题。” 班纳则提醒道:“不过精灵和人类的魔法技艺相差甚远,符文结构也大不相同——这也是当年哨兵之塔的技术几乎全部都在白银帝国手中的原因,并非我们不愿公布,而是人类即便接触了精灵的符文也只能做到有限的模仿,这一点您应该是清楚的吧。” “当然,我知道,我就是看看,”高文笑着说道,“而且我们现在在符文领域已经有了不错的进步,虽然人类仍然无法释放精灵的法术,但我们多少掌握了一些符文转译手法,这座塔里的技术,在我们那边多少是有些参考价值的。” “那就请便了,”班纳点点头,“您当年也是这些塔的建造者之一,我们没理由阻止您。不过出于保护白银帝国财产以及防止技术过度泄露的目的,请不要绘制任何图纸。” “非常感谢,这就足够了——我只是看看,参考一下你们对某些魔法装置的设计思路。” 高文表达了感谢,随后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而在他那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却是内心深处的一丝激动。 这是白银帝国的最高技术结晶,这里的一切……都是至宝!! 当然,他在进入高塔的理由上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是想要搞明白这些哨兵之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而这也是他参与组织这场浩大工程的目标甚至使命之一,但除了这个正式的理由之外,他同样对哨兵之塔里的精灵技术感兴趣。 在刚铎帝国覆灭之后,这些精灵手中便掌握着世界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最出色的高密度符文技术,最强大的反重力技术!! 当然,由于“原初精灵大分裂”的历史遗留问题,精灵自己在这些技术上也有很多黑箱需要解决,而且长久以来精灵的全部魔法技艺对人类而言几乎都是无法理解的,两个种族从来没有思考过技术交流的可能,但是……这不重要。 数学会解释每一个符文的力量和它们最佳的位置。 索尼娅和那位名叫班纳的精灵魔导师静静地走在旁边,在这两位精灵的脸上,高文看不出太多的感情波动。 他们并不介意高文去观察这座塔里的核心结构,不介意自己的技术落在人类手中。 原因仅仅是七百年前各族携手建造哨兵之塔的情谊?还是出于他们对“高文·塞西尔”本人的友情?亦或者……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塞西尔人其实已经完全掌握了利用符文逻辑学来重组精灵符文的技术,没有意识到人类已经能够彻底掌控精灵魔法,而不仅仅是在炮弹上施加个风元素祝福? 说实话,对方如此痛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还是让高文有点意外的,他原本甚至已经做好了偷偷在哨兵之塔里研究的准备,但既然对方已经答应了……那高文没有理由错过这样的机会。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虽然博学,但更多的还是作为一名武将,其在修筑哨兵之塔的时候并未深入了解过它的技术,七百年前的人类正在经历大衰退,而且还面临着“异族魔法无法理解”的鸿沟,虽然参与了修塔工程,但同样没有接触过后者的核心技术,所以今天的机会,格外宝贵。 队伍向着哨兵之塔基座的核心区继续前进着,而每前进一段距离,索尼娅或班纳便会要求队伍暂停下来,以检查那些关键装置的运行情况。 “这是整个三号‘脊’的感应中枢,”在走廊行程过半的时候,班纳再次停了下来,他来到一根连接着屋顶和地板的、灰白色中带有淡金纹饰的方柱旁,一边取出工具一边说道,“所有感应中枢都是连接在一起的,理论上六条‘脊’中不管哪一条出了状况,在任意一个感应中枢里应该都能看出问题……” 说话间,这位魔导师便已经拆掉了柱子上的一块盖板,在保护罩被取下之后,大量仿佛叶片般重叠在一起的、表面铭刻着复杂魔法符文的金属片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些金属片在柱子内层层叠叠地堆积着,班纳伸手在金属片附近挥了一下,其中一部分金属片便立刻脱离了各自的位置,哗啦啦地飞到半空中。班纳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他以意念移物术控制着这些金属片一个个从自己眼前飞过,同时认真观察着它们的情况,在观察一番之后,他又对柱子内其他的金属片注入了魔力,感应着它们的运行情况。 “……所有感应中枢都在正常运作,六条‘脊’的感应器都是完好的,”班纳皱着眉说道,“从废土一侧传出来的信号也很清晰。” 索菲亚在旁询问:“和魔灵心智的通讯情况呢?” “通讯良好,几乎没有延迟,魔灵心智的运行似乎也很正常,”班纳说着,以魔法将那些金属叶片归于原位,随后抬起头看向了走廊的尽头,“前面就是哨兵之塔基座的控制中枢了,或许我们应该直接去检查一下它的‘大脑’。” ------------ 第五百八十三章 幻视 沉寂了七个世纪之久的走廊与房间被再次激活了。 随着愈发靠近基座的核心控制区,“脊”内部的走廊也变得愈发宽阔,两侧的墙壁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闪烁着的符文和能量脉络,而带有浓郁精灵风格的纹饰立柱则排列在前方宽阔空间的两侧,在这条宽阔走廊的尽头,所有“脊”的内部通道都汇聚在了一起,并形成了一个六芒星状的放射形大厅,而一个圆柱形的“房间”则位于大厅的中心,被无数管道、金属梁和符文支柱拱卫着。 这里就是哨兵之塔的控制中枢,安置魔灵心智的场所——在高文看来,就是人工智能所处的中央机房。 机房的入口紧闭着,两道从高空倾斜照射而下的光束照亮了入口前的一小片空地,琥珀抬起头,顺着这个圆柱形房间的外墙向上看去,看到它的顶部漂浮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而巨大的布幔则从光影之间垂坠而下,那些布幔上描绘着白银帝国和人类诸国的徽记,其中一些已经在岁月的冲刷下严重腐朽,只余破烂的布条静静地挂在高空,仿佛……裹尸布。 琥珀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从那些布幔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一些灰暗的影子,蠕动着,翻卷着,像是淤泥一般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滋生、滚动,又有隐隐约约的人影从那些滋生的阴影中浮现出来,窥探着突然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 然而下一秒,这些东西就如幻觉般烟消云散了。 “怎么了?”高文的声音把琥珀从愣神中唤醒,“一直抬头盯着什么呢?” “不……应该是看错了,”琥珀眨眨眼,揉了揉眼睛,“话说那上面是什么啊?好像漂浮着一层云雾一样。” “那是魔力云顶,云顶上面就是外部空间了。这个基座的顶棚实际上是敞开的,魔力聚焦器从地脉和魔力焦点中抽取强大的能量,在基座的敞开区域制造强大的魔力云顶,一方面供应‘石碑’,一方面维持着整个基座的防护系统,”精灵魔导师班纳解释道,“云顶一旦熄灭,哨兵之塔也就完了,所以它七个世纪以来从不停机。” 琥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班纳则来到那圆柱形房间的入口前,再次对入口上的精灵浮雕注入魔力。 幸好,这一次大门没有卡住——他不用再掏出自己的弯头扳手了。 安置魔灵心智的房间打开了,钢铁游骑兵战士们在索尔德林的带领下警戒着房间的入口,高文则迈开脚步,带着琥珀步入其中。 一片瑰丽的蓝色浮光充盈在圆柱形的房间内,琥珀一进门便忍不住轻声惊呼起来——她看到这房间的整个地面都是用最纯净无暇的黑曜石打造,在漆黑如夜的黑曜石表面,则刻画着极其精细复杂的符文纹路,那些符文散发着浅蓝色的微光,并和房间墙壁各处镶嵌的蓝色水晶交相辉映,而在房间的正中,一个长宽大约一米的黑色立方体正静静地漂浮在反重力场中。 那黑色立方体表面有着笔直的蓝色线条,整体的材质似乎是某种金属,隐隐约约的符文在它那被蓝色线条分隔的每一个平面上浮动着,看上去神秘而又玄奥。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靠近,立方体中响起了一阵悦耳的鸣响,随后它转动起来,蓝色线条将它分割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方块,这些金属结构体就如魔方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重组着,一个略显呆板的合成音则在房间中响起:“感应到有机体靠近……识别中……建造师权限,授权访客,指挥官……错误,该指挥官权限不符合逻辑,重新认证,指挥官……错误,该指挥官权限不符合逻辑,重新认证……” 立方体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迷茫困惑,高文终于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咳咳,我复活过来的。” “……声音认证,通过,有机体魔纹特征,通过,人类,复活个体,难以理解,不可思议……忽略错误,修正资料库,重新载入指挥官权限。高文·塞西尔,人类,领袖,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哨兵向你致敬——你活的真久。” 立方体的声音变得流畅起来,它一边继续仿佛魔方般飞快重组自身,一边继续说道:“系统已运行706年22天7时13分12秒,这是运行期间第一次进行访客交互,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班纳在那立方体前挥了一下手,在释放了某种特殊的控制法术之后说道:“哨兵,继续运行,我们来检查系统。” “哨兵明白,继续运行。” 立方体内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随后它那些不断变换位置的方块迅速回到了原位,整个立方体重新变得完整、整齐,并继续在反重力场中平静地漂浮着,而班纳则来到立方体不远处的某根银白色合金柱旁,激活了古老的魔法阵式,开始检查这个“魔灵心智”的运行情况。 琥珀瞪大了眼睛,这时候才惊呼出来:“哇——这个就是哨兵之塔的‘塔灵’么?!” “塔灵是人类建造的法师塔的人工心智的称呼,精灵的叫法是‘魔灵心智’,二者名字不同,技术也不通用,”索尼娅解释道,随后有些好奇地看着一脸茫然的琥珀,“小姑娘,你的父亲没跟你说过精灵国度的事情么?” 她从琥珀的耳朵形态判断出了这个混血女孩的父亲应该是一名精灵。 “我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啊,”琥珀摇摇头,很坦然地说道,“我是被两个人类收养的……” “啊,抱歉,”索尼娅顿时有点尴尬,她看向琥珀的眼神也不禁有些柔软,“原来是人类抚养你长大的,怪不得你对精灵的事情了解那么少……你的养父母还在么?” 琥珀的尖耳朵轻轻抖了一下:“我养父没了,不过另一个养父还在……嗯,对,收养我的两个人类都是男的。” 索尼娅一怔,表情略显呆滞:“原来七百年间人类的风气已经这么开放了么……” 高文本来还在旁边听热闹呢,这时候立刻就绷不住了:“咳咳,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会,收养琥珀的那是……” 然而索尼娅似乎已经听不进高文后续的话了,这个看上去仍然很年轻的精灵母亲已经陷入深深的焦虑中,一个人在那嘀咕起来:“这可不行……索尔德林在这种环境里……他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找不到喜欢的姑娘吧……” 高文&琥珀:“……” 貌似这位精灵母亲对琥珀的两位养父产生了什么很严重的误解,然而高文还没来得及继续解释什么,不远处的班纳便突然打破了沉默:“高阶信使,塞西尔公爵,这里也找不到故障记录。” 这位精灵魔导师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现场气氛的些许尴尬:“啊,你们在聊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回到正事上,高文赶紧摆摆手:“不,没什么——你说这里也没有故障记录?” “是的,日志显示哨兵之塔运转一直都很正常,”班纳侧开身子,在他身后,银白色合金柱周围正在浮现出大量的幻术投影,那投影上不断浮动的精灵文字显示着这座哨兵之塔在过去两三年内的运行记录,“没有找到第一次过载的报警信息,只找到了最后一次过载的。” 索尼娅忍不住皱起眉来,她看向房间中央的金属立方体:“哨兵,询问。” 立方体迅速作出相应:“哨兵待命。” “这座塔在两年至四年前的时间段内是否发生过过载?” “检索……无结果。本塔在该时间段内未发生过载。” “这段时间里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故障?” “本塔在该时间段内一切正常,未发生任何故障。” 现场气氛变得严肃而沉默,几人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人工智能的答复有问题。 索尼娅已经带来了明确的结论——最先发生过载故障的,就是位于安苏东南部的这座哨兵之塔!!它在高文揭棺而起之前,也就是大约三年前发生的故障,而正是这个故障,导致了旧塞西尔领被游荡出来的畸变体毁灭。 然而持续运转了七个世纪都没停机的魔灵心智却表示……它根本不知道这次故障! 这座哨兵之塔也没有向白银帝国的总控制中心传回过任何故障报告! 高文皱着眉看向班纳,低声问道:“魔灵心智本身的运转正常么?” “一切正常,我已经检查了它的所有心智节点,没有被篡改或自我重组的迹象,”班纳一脸严肃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哨兵绝不可能叛变。” “那问题就出在别的地方了,”高文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连哨兵都失去了对高塔的完整控制权,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正是高文坚持要来检查哨兵之塔的原因之一——这些塔,真的有问题! 然而作为哨兵之塔的控制核心,高塔的魔灵心智却没有任何故障记录,这恰恰是最令人不安的情况。 故障发生在系统的死角里。 “有什么东西能阻断哨兵对高塔的感知和控制,或者在不留痕迹的情况下篡改它的记录结果?”高文看着现场唯一的专家,魔导师班纳,“如果高塔过载的话,报警信号最早会从什么地方传出?” “理论上任何报警信号都不可能绕过哨兵的监控,”班纳立刻说道,“它的优先级是最高的。” 随后索尼娅、高文和班纳便针对哨兵的运行机制展开了讨论和分析,试图寻找出这套系统潜在的漏洞,然而站在旁边的琥珀却压根听不懂这些技术领域的东西,这位半精灵小姐开始神游天外起来。 她眨巴着眼睛,在这间充盈着蓝色柔光和魔法能量的房间中四处打量。 她再一次仿佛产生了幻觉—— 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一处充盈着魔法力量的符文焦点附近,空气中突兀地浮现出了一道黑色的裂痕,有阴影从裂痕中蔓延出来,并在空气中滋生、抖动着,琥珀眨了眨眼睛,那阴影却没有立即消失,而是从里面又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来。 那是个没有五官和肢体细节的人影,全身仿佛被某种松松垮垮的布条束缚着,ta在黑色的裂隙之间晃动了两下,探出半个身子,随后对琥珀招了招手。 琥珀有些惊讶地低呼:“咦?” 那个人影抬起手来,指着正上方,用力指了指,随后渐渐消散了。 “怎么了?”高文再次注意到了琥珀的走神,他发现对方正盯着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立刻出声道,“你在看什么?” “我好像看到有个人……暗影住民?”琥珀眨眨眼,惊醒过来之后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了那裂隙和人影,“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裂隙的……我都感知不到啊……” 随后她晃了晃脑袋,好奇地抬头看着正上方:“哎哎,阿姨,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么?” “阿姨……”索尼娅表情呆滞了一下,但还是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啊。再外面就是魔力云顶了……” 就在这时,班纳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不光是魔力云顶!是石碑!!” ------------ 第五百八十四章 暗影中 在哨兵之塔的基座上方,依靠反重力技术漂浮在半空的,是这座高塔最重要的“功能设施”,被称作“石碑”的护盾投射装置。 宏伟之墙的能量屏障依靠“石碑”来维持,但石碑的功能并不仅限于制造出一层护盾,作为一个功率巨大的魔法设施,石碑内部有着非常复杂的结构和功能,它在制造护盾的同时也承担着上层感应器的作用,实时监控着千米高空的屏障情况,监控着废土范围内的能量潮汐,并会随时将自身的状态汇报至基座中的魔灵心智。 石碑中的感应器阵列,或许是最后一个可能发生故障而又能绕过魔灵心智的单元。 “这个房间顶层有能够前往石碑的升降台,”班纳在魔灵心智旁的合金柱上打开了一个新的操作界面,一边检查系统一边飞快地说道,“让我看看……感谢森林之灵,升降台的状态很好。” 高文点了点头:“我们去石碑里看看。”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高文随即安排索尔德林和游骑兵战士们继续在基座内警戒情况,他则和班纳等人来到了魔灵心智所处房间的上层——一个圆形的升降平台正静静地停泊在房间顶部的凹槽里。 这个升降平台已经在这里停泊了七个世纪之久,但哨兵之塔的防护系统让它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在班纳为其注入魔力和操控指令之后,圆形平台的地面上立即便浮现出了浅蓝色的魔力纹路和隐隐约约的精灵符文,高文感到脚下微微一震,整个平台便开始了缓慢的上升。 那层散发着氤氲光芒的魔力云顶在视野中渐渐靠近,升降平台周围自动升起了保护乘坐者的能量护盾,但高文并没有在意头顶上的魔力云团和身边的护盾,他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升降平台表面浮现出的那些魔纹上。 这是精灵的反重力技术……远比人类先进。 它只需要注入少量魔力便可以载着相当大的负荷上升,而且漂浮过程中平稳的不可思议,它的符文结构显然已经得到很好的优化,以至于班纳对其几乎不需要进行额外的操控…… 人类也有浮空魔法,也有基于重力系法术制造的漂浮装置,在大魔法师们的高塔内,他们就时常使用类似的漂浮平台来运送人员或货物,但高文知道那些漂浮装置存在的致命缺陷——它们耗能巨大,以至于只能用在法师塔内,操控不易,以至于需要法师塔的塔灵来辅助控制才不至于坠落,昂贵而复杂,以至于只有中阶到高阶的超凡者才能负担其成本…… 符文研究院的研究员们一直在尝试破解和优化人类的重力系法术,然而他们遇上了和当初的传讯术类似的问题:技术黑箱。 重力系法术并不是人类创造的,它的来源成谜,法术模型中也存在大量无法解明的结构,詹妮和她的技术团队努力至今,也无法将较大规模的反重力法阵优化到可以实用的程度,至今为止,符文研究院在重力系法术上仅有的成果也只有“减重术”和“漂浮戏法”这两种,前者已经被应用在建筑和物资转运领域,而后者……由于载荷极小且存在多法阵并联干扰问题,至今无法应用。 昔日传讯术的技术黑箱是在引入永眠者技术之后得以破解的,那么重力系法术的技术黑箱……在精灵的知识体系中会找到突破口么? 浮空平台继续上升着,它钻入了那层厚厚的魔力云顶,氤氲的光雾充斥着所有人的视线,魔力和平台护盾之间摩擦产生的电弧在周围劈啪作响,琥珀似乎被这看似危险的“穿行”给吓到了,这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而高文则还在思考着反重力技术的应用—— 挣脱重力,翱翔天际,这几乎是任何一个智慧生物都会向往的事情,它在军事和民用领域的意义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挣脱重力的技术也是高文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事物——在有生之年,在可以想象的领域内,这似乎是唯一能让他触摸到太空中那些卫星,触摸到自己“本体”的路。 在这条路上,狮鹫不行,巨鹰不行,法师个人的飞行术也不行。 只要条件成熟,必须制造飞行器。 浮空平台穿过了厚达十几米的魔力云顶,劈啪作响的电弧和氤氲的光雾渐渐下沉到了脚下,平台之外,是令人惊叹的开阔视野。 规模惊人的宏伟之墙仿佛一道坠入大地的极光般在眼前舒展开来,勾勒着古代刚铎帝国的边境,在北方,视线的尽头便是黑暗山脉的起伏轮廓,而在南方,紫黑色的腐化大地一望无际,嶙峋狰狞的怪石和枯萎的植物分布在平原上,一些已经扭曲的不成模样的残骸遗迹出现在视野远处,看上去凄凉而又苍茫。 琥珀愣愣地看着屏障另一侧的景象,良久才惊呼出声:“哇……” “那就是刚铎,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帝国,七百年前安苏的先民们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涌上心头,高文望着南方的废土打破了沉默,“看到那片微微泛着赤红色的带状区域了么?就是那条路,我们在那条路上死了五分之一的人。还有远处那片歪歪扭扭的废墟,看上去像是融化了的,那是瑟兰杜兰——最后一座还在组织抵抗军的边境城市。当年查理尝试劝说瑟兰杜兰的领主立刻带着民众逃亡,但那个顽固的老伯爵坚持要和城市共存亡。他最后引爆了瑟兰杜兰的魔力管道,那些歪歪扭扭的东西是魔力管道的残余物。” 每一个人都静静地听着高文的讲述,就连琥珀都忍不住安静了下来,而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整个升降台进入了一片阴影中—— 它抵达了石碑的下层停泊区。 在短暂的适应之后,一行人的眼睛适应了石碑内部较为暗淡的魔力灯光,琥珀眨了眨眼,看向四周,随后惊讶地发现这庞大的石碑内部其实空间并不大——视线范围内只有一个圆形的大厅,大厅有着高高的屋顶,但最高也超不过几十米,而除了大厅之外,她并没有看到别的出口。 一根根整齐的银白色金属柱立在大厅内,那些金属柱或许就是石碑的监视和控制装置。 “整个石碑绝大部分区域都是封锁起来的,用很厚的人造岩和十几层魔力材料进行了包裹,”班纳解释着,“这是因为石碑里涌动着非常强大的能量,这能量极其危险,而且它也必须保持自身的能量环境闭合才能防止护盾失衡,所以我们必须把它密封起来。这间大厅的墙壁厚达十米,依靠一个设置在屋顶上的、巨大的魔法阵和石碑各处建立着连接,通过这个魔法阵,我们可以了解石碑各处的工作情况。” 班纳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那些银白色的金属柱旁,他激活了其中一个,金属柱表面随之浮现出复杂玄奥的精灵符文,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大量显示数据的幻术投影出现在柱子周围的空气中。 高文和索尼娅颇为紧张地关注着班纳的工作,他们希望班纳能找出些异常,但同时又担心真的发现了哨兵之塔的重大故障——石碑是哨兵之塔最重要的结构,在这里发生的故障几乎全都是致命的,如果问题真的出在这里…… 那恐怕整个屏障修复补强计划都会变成一个笑话。 琥珀也关注了一会班纳的操作,然而她实在是对精灵符文一窍不通,又不了解哨兵之塔的工作情况,过了没一会她便对眼前的事情失去兴趣,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幻视”让她非常在意。 她是个粗枝大叶的姑娘,性格中有着大大咧咧的部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缺心少肺(虽然不少人都这么认为),她不会把自己之前看到的东西简简单单地归为“看花了眼”那么简单,只不过她很清楚一点——那些东西恐怕只有自己能看见。 那是来自暗影界的投影,或者……是暗影界部分侵入现实世界之后产生的现象。 这里存在暗影裂隙?自然界为什么会凭空出现暗影裂隙? 琥珀皱了皱眉,她尝试着放松心灵,任由自己那与生俱来的、无法解释的暗影天赋渐渐支配自己的五感,她平缓地呼吸着,视线扫过整个大厅。 她开始尝试以暗影生物的视角观察这个地方。 之前在下面看到的人影多半是一名暗影住民——暗影住民对物质世界的生灵素无交流,甚至好像带着一定的恶意,但他们对她却较为……亲近,琥珀不知道暗影住民对自己的态度算不算亲近,但她确实有过和对方打交道的经历。 那些古怪的、看似无逻辑的住民,其实是一种智慧生物,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给自己指示这个方向,除非这里存在什么扰乱了物质世界和暗影界秩序的……东西。 “这里的装置也显示一切正常,”不远处,班纳略显困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精灵魔导师反复查看着石碑的几个关键感应器,语气中充满不解,“奇怪……正常的简直不像话……” 索尼娅也来到了班纳身旁:“看上去感应器的工作状态良好。这里和魔灵心智的连接呢?” “连接顺畅,等等,过于顺畅了……” 班纳和索尼娅的声音在琥珀耳中变得缥缈模糊起来。 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很长,仿佛失去重力一般漂浮在半空,她的双眼变成了诡异的淡金色,其中倒映着暗影界的黑白风景,一团蠕动的烟雾在她脚下聚拢起来,构筑出了前往暗影界的通道。 她进入了暗影界。 一些身上包裹着符文布、空洞而诡异的人影在她周围浮现出来,那些空洞的人影低声呢喃着:“你们麻烦大了……”“他们早就造成了破坏……”“但似乎你们还能稍稍拖延一些。”“那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只不过,需要提醒你一下,你毕竟属于这边……”“抬头,看上面。” 琥珀抬起头,看向大厅的屋顶。 规模庞大的孵化藤蔓和根须盘踞在所有的银白色金属柱上,蔓延在整个大厅的墙壁上,并顺着升降平台的停泊区裂隙钻到了石碑外面。 它们似乎连接着下方的基座,连接着基座下面的大地,连接着废土,连接着废土深处某种更加亵渎的东西。 “妈呀!!” ------------ 第五百八十五章 藤 高文惊愕地看着琥珀从暗影界脱离出来,看到对方脸上满是惊恐紧张的神色:“怎么了?” “暗影……暗影界里有东西!!”琥珀几乎蹦起来说道,“那绝对不是暗影界原生的东西——有人把它们放进里面,蔓延的到处都是!!” 仿佛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高文骤然意识到了真正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是什么,他立刻上前抓住琥珀的胳膊:“带我们进去看看。” 琥珀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想到现场几个人的战斗力之后她还是点了点头:“好——但你们要小心,这里有暗影住民徘徊,不要和他们产生冲突。” 索尼娅和班纳听着琥珀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半精灵竟然有能力随意在现世界和暗影界之间穿梭,两人不禁瞪大了眼睛,但他们知道此刻并不是询问细节的时候,便压住了所有的疑问,迅速做好了空间置换的准备。 ——暗影界难以进入,但并非完全对凡人封锁,强大的暗影施法者通过复杂的仪式、繁琐的准备工作之后也是可以开启进入暗影界的裂隙的,班纳和索尼娅这样见多识广的精灵自然见识过能够进入暗影界的超凡者,他们只是没想到会有琥珀这样随随便便就能“越界”的奇葩而已。 确认所有人都做好准备之后,琥珀不再迟疑,她释放了自己的天赋力量,在她身边,现世界和暗影界之间的界限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一道不可知不可测的裂隙张开了,整个圆形大厅迅速被一层黑白滤镜般的单调颜色覆盖起来,那些嗡嗡作响的金属柱变得安静下来,空气中的全息投影也消失不见,一个冷清、诡异、黑白色的空间降临在四人身边。 虽然做了些心理准备,但在真正看到琥珀的天赋能力之后索尼娅和班纳还是忍不住惊愕地面面相觑,而高文则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些在大厅角落徘徊的、身上缠绕着符文布的朦胧虚影——那些暗影世界的居民似乎在冷漠地观察着这里的不速之客,高文甚至能感受到他们那非人的目光正扫过自己,那目光其实并算不上恶意,但冰冷无比。 班纳和索尼娅这时候也注意到了那些徘徊的暗影住民,前者低声咕哝起来:“我只在研究资料里看到过他们……没想到能亲眼看见。” “最好收敛一下你的研究者心态,这里是暗影界,”索尼娅轻声说道,随后她抬起头,环视大厅,“这些东西……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腐化的藤蔓刺激着现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高文看向精灵魔导师:“班纳,你能搞明白这些藤蔓是怎么回事么?” 班纳也跟索尼娅一样努力无视了那些在不远处冷漠旁观的暗影住民,他看着大厅里四处蔓延的枯萎腐化藤蔓,一边上前检查一边摇着头:“我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毫无疑问,它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高文看着琥珀,又确认了一遍:“你确认这个不是暗影界的‘天然产物’?” “反正我在暗影界穿梭过那么多次,从没见过类似的玩意儿,”琥珀摊开手,“要不我去跟那些暗影住民打听打听?” 索尼娅听到这话,惊讶地看着她:“他们会回应你?!” “差不多吧,有时候能聊上几句,但并不是所有的暗影住民都愿意跟人打交道,他们有些个体的思维似乎不怎么清醒的样子,”琥珀随口说道,然后摆了摆手走向那些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我去打听一下。” 而在另一边,班纳在仔细检查了那些藤蔓与合金柱的状态之后已经得出初步结论:“这些藤蔓似乎侵入了石碑的感应和传输结构,但我不明白……我没见过,它们在暗影界的侵蚀真的可以影响到现世界?” “暗影界与现世界存在隐秘的映射关系,你说的情况是很有可能的,”索尼娅轻轻点头,随后皱起眉,“这些藤蔓……给人的感觉很像是德鲁伊培育的魔藤,但形态我从未见过。” 高文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万物终亡会。 琥珀已经来到那些暗影住民面前,她看了一圈,找了个看着可能好说话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哎,你们知道这些藤蔓是谁弄进来的么?” 那个包裹在符文布中的影子真的回应了她,他轻轻转过头,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那黑雾般的头颅中发出了似乎饶有兴致的声音:“小女孩,你真是个有趣的个体……是谁把你塞进这里面的?” “塞进什么里面?”琥珀愣了一下,她突然感觉这里的暗影住民跟她曾经接触过的似乎还不太一样,她曾经接触过的暗影住民哪怕会跟自己交流,也从未表现的如此……“理智”,“你说什么呢?” “没关系……这不重要……”暗影住民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他低声咕哝了一些听不懂的单词,随后琥珀才听他继续说道,“这里有裂隙,很多裂隙……强大的魔力让这里的边界变得脆弱……外来者在外面种下了种子,随后它们就生长到了这里……” 在这之后,这个影子的声音再次变得低沉模糊起来,他似乎失去了交谈的兴趣,在一些难以理解的呢喃声之后,他和周围几个暗影住民的身影同时开始变得暗淡,他们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脸懵逼的琥珀。 不远处,班纳已经从一根合金柱上切下了一段藤蔓,他发现这些藤蔓其实已经“死去”了。 “它们是死的,”这位魔导师语气中有些惊讶,“但看起来并没有死太久……它们的芯部有烧焦的迹象,似乎是被强大的能量流烧毁的。” 索尼娅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难道……是被哨兵之塔之前的过载烧毁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时间似乎对应的上,只不过现世界和暗影界的映射关系实在诡异,我并不能确定现世界的哨兵之塔过载时这里发生过什么,”班纳谨慎地说道,“我们现在只能猜测,这些藤蔓确实影响到了现世界中的哨兵之塔的运作,一直在影响,它们干扰了高塔的感应器,甚至有可能篡改了某些回传信号,而前不久整个宏伟之墙的大规模过载产生了强大的能量涌动,甚至突破了现世界和暗影界的边界,于是这些隐藏起来的东西就被烧死了……” 这听上去有些滑稽,然而说不定正是真相。 “我怀疑是万物终亡会的手笔,”高文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们在南方可能不太清楚,但在北方,我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他们擅长培育这种扭曲腐化的生化造物,而且曾经还试图渗透你们设置在提丰边界的一处观察站——这件事索尔德林也曾经向白银帝国汇报过。” “……那些堕落的德鲁伊么……”索尼娅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对万物终亡会了解也不少——虽然他们确实是在远离白银帝国的区域活动,但别忘了,德鲁伊一脉最初便是起源于精灵的。” “万物终亡会的活动也对白银帝国造成过损失,”班纳在旁边补充道,“甚至在白银精灵内部,也出现过叛逃的堕落德鲁伊,其中甚至包括自然圣殿的两位高阶导师——那些无孔不入的堕落者,他们的触角可不只局限在大陆北边。” 索尼娅微微点头,随后看向那些盘踞在大厅中的枯萎藤蔓,深深吸了口气:“但我仍然不敢想象,他们的破坏和渗透竟然会做到这一步……哨兵之塔,他们竟然渗透了哨兵之塔!!” “那些暗影住民说了,有人在外面的世界种下了种子,然后这些藤蔓就生长渗透了暗影界和现世界的边界,说的神神叨叨的,但多半是真的,”琥珀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情报,“而且他们还说什么强大的魔力让暗影界和现世界的边界变得脆弱,指的应该是宏伟之墙吧,那个能量屏障虽然阻断了废土蔓延,但说不定也破坏了这里的空间结构……我就是这么一说啊,具体的我也不懂。” 索尼娅认真听完琥珀的话,脸上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总之此事必须立即汇报给精灵王庭,要让女王陛下尽快派人检查每一座哨兵之塔。虽然这座塔里的藤蔓已经死亡,但说不定在别的地方还有活着的,这些隐患必须清除。” “现在哨兵之塔的通讯机能仍然停摆,我们恐怕只能借助巨鹰信使、人类的传讯塔、短距离传讯术来接力传递情报,”班纳在旁边提醒道,“或许我们应该想办法先修复哨兵之塔的通讯功能。” 索尼娅的眉头深深皱起:“这恐怕不比接力传讯快,传讯法阵是烧毁的,不是简单故障。” 高文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这时候才突然打破沉默:“整个宏伟之墙的魔力循环还完整么?烧毁的仅仅是传讯法阵,是么?” “魔力循环当然是完整的,否则屏障上肯定遍布缺口了,”班纳立刻答道,“但只有魔力连接也没用……” “我有一个方案,”高文打断了班纳的话,“你们知道塞西尔的魔网通讯么?” “魔网通讯?”班纳和索尼娅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他们在塞西尔城中暂住时所接触的那些不可思议的魔导造物,想到了那些魔导造物中最令人新奇的“广播”装置,“啊!记得!” 班纳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魔网通讯所使用的那种廉价又便利的终端装置,想到了它能够被平凡人操控的神奇特性,而索尼娅则想到了那个叫做“女巫时间”的广播节目——那个名叫吉普莉的女巫小姐可是个不错的姑娘…… “我的方案是,把我们的魔网装置连接到宏伟之墙上,”高文可不知道索尼娅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方案,“魔网终端的原理是在魔力场中传输信号,虽然目前我们制造的终端只能兼容我们自己的魔能广播,但它是可调节的,理论上只要是连续且有规律的魔力场,就能够作为承载信号的载体——宏伟之墙从本质上就是一个庞大且循环的魔力场,而且它还很稳定,不是么?” “这……听上去似乎可行,”班纳看了索尼娅一眼,略微犹豫地说道,“但这意味着我们要对您开放宏伟之墙的传讯秘钥,同时把宏伟之墙的传讯技术开放给您的技术人员,是么?” 显然,这已经不仅仅是“允许高文观看哨兵之塔的内部结构”这么简单了。 高文微微笑了起来:“贝尔塞提娅应该并不会介意在白银帝国和塞西尔公国之间搭建一条联络线路,当然,我也理解你的顾忌,只不过我们遇上的情况恐怕并不会给我们慢慢思考的余裕了。” “我同意建立这条特殊线路,”索尼娅突然说道,“我是高阶信使,相关责任我来负。”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向索尼娅伸出手去:“这会是个正确的选择的。” ------------ 第五百八十六章 网络会议 深秋,薄雾渐起。 时节还未到雾月,然而提丰帝都奥尔德南向来是一座多雨多雾的城市,随着霜天座渐渐向着天穹的最高点移动,薄雾已经开始愈发频繁地造访这座“年轻”的都城,尤其是在一场寒凉的秋雨之后,雾气便如约而至了。 秋雨总是连绵,雨停之后也仍然时不时有稀稀落落的雨点从天空坠落,冰凉的雨和朦胧的雾气之间,奥尔德南庄严的黑色塔楼与鳞次栉比的尖顶们在大道两旁沉默地伫立着,黑发的女法师玛丽裹着她那身略显陈旧的黑色法师袍,低着头快步从街头走过。 微风护盾阻隔了深秋的寒气和天空坠落的雨滴,然而这雾中的景色仍然带给人源自心底的寒意,玛丽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长袍,然后脑海里便浮现出导师丹尼尔的怒容来——如果导师看见自己这样缩着脖子在街上走,恐怕又会发火的。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无端的联想甩到一旁,随后抬起头看向前方。 这是深秋的街头,在乡下,这个时节的街道上是不可能看到什么人的,然而在玛丽的视野中,却有不止一波人影在薄雾朦胧中行走着。 那些人影穿着略显单薄的旧麻布衣,头上戴着毡帽或脏兮兮的包头巾,他们大多是神色麻木的男人,也有一些脸上带着困倦的儿童和妇人,他们大多统一朝一个方向前进着,步履沉重,面无表情地走动——在这清晨的雾气中,这些行走在街头的人竟好像从薄雾里走出来的鬼魂般怪异。 玛丽知道,这些是去工厂里上工的工人——纺织厂,印刷厂,符文铸造厂,还有燃石酸化工厂——工厂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多起来的,而这些工人也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多起来的。 工厂带来了繁荣,让整个城市以令人惊愕的速度运转着,也让那些一度失去权利和财富的小贵族们重新回到了奢靡的酒宴和舞会中,作为大魔法师的学徒,也作为帝国工造协会中名声渐起的新秀,玛丽有幸参与过那些大人物的聚会,她多少知道工厂主们是如何迅速积累财富的,那些财富源自于机器惊人的生产效率以及皇帝陛下及时推行的市场法案,更源自于这些行尸走肉般的……人。 但那些工厂主们并不在意这些。 玛丽知道,她知道自己的导师是如何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也大致知道这奇迹般的工厂热潮背后有着怎样的一个计划,而作为这一切的知情者,作为导师推行计划的主要助手,年轻的女法师在这寒冷的街头再次紧了紧自己的长袍,匆匆从那些神情麻木的“新市民”之间走过。 穿过帕梅尔大街,穿过法师区边缘的几座塔楼,就是导师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学徒居住的地方:一座位于上层富人区的华贵府邸。 这座拥有三层主体、两座塔楼、两个花园,拥有完备的马厩和仆役房的府邸是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赠与导师的。 守门的是一名熟识的男学徒,这个脸上有些雀斑的年轻人在看到玛丽之后脸上带着些许古怪的神色,在玛丽出声询问之前,这个年轻学徒就主动说道:“导师在‘地窖’,他让你回来之后就立即过去。” 地窖…… 玛丽的心中突然紧张了一下,但她迅速抚平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变化,并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她穿过府邸的庭院,走入主屋,走下楼梯,来到了地窖的入口,在这个一向禁止普通学徒和仆役靠近的地方,玛丽看到有两个眼神空洞的傀儡奴仆正在门口守候着。 年轻的女法师咽了口口水,她不断提醒自己导师最近一段时间愈发明显的亲切与和蔼变化,随后推开了地窖的门。 在这个已经被导师改造成隐秘实验室的地下空间中,由魔网驱动的魔晶石灯令整个房间灯火通明,玛丽很快便在房间一角看到了黑袍的老法师丹尼尔,而在丹尼尔身后,她看到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椅子。 那是一件明显的魔法造物,它安置在一个刻满符文的底座上,座椅侧面还可以看到有微光流动,一些怪异的金属点分布在椅子的靠背内侧,那靠背本身又好像是用某种魔法皮革包裹的——看到这把椅子的一瞬间,玛丽就联想到了某些恐怖故事里描绘的献祭装置。 丹尼尔抬起眼皮,黄褐色的眼珠盯着站在门口略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学徒:“过来,主人要见你。” 玛丽深吸一口凉气。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挪动脚步来到那把椅子上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笨拙地按照导师交待的方法用皮带和扣锁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天终于来了,她要被自己的导师献祭给那个可怕的“主人”了…… 她知道导师背后有一个“主人”存在,她当然知道,导师那些突然出现的知识以及可怕的计划都是“主人”安排的,那些知识中的零星碎片便推动了整个提丰的魔导技术发展,而那个可怕计划的第一步就改变了奥尔德南贵族们的势力平衡,除此之外还有代数,立体几何,微积分,符文逻辑学……那些知识令人敬畏,但更能令人意识到导师身后的“主人”有着怎样的本质。 据说只有不可名状的异域邪神才会以这种慷慨的方式赐予“知识”,而这些“知识”都是需要代价的。 “坐好,一会不管看见什么,都敞开心灵去接受,不要有任何抵抗——否则吃苦的只能是你自己。”丹尼尔用力按了按玛丽略有些发抖的肩膀,语气严肃又冰冷地说着。 玛丽想着,自己可能就是这个“代价”了。 导师又继续说着:“你会抵达一个纯粹的空间,在那里少说多看,因为主人的眷属们聚集在那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你智慧的多,强大得多,也尊贵得多。” 玛丽咽了口口水,终于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来减轻自己的紧张,于是她开口了:“我……我见到‘主人’该……该说些什么?” 丹尼尔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那黄褐色的眼珠盯着玛丽,不知是不是错觉,玛丽竟觉得那眼神中有着一丝对自己的夸赞。 “先说你的名字,”老法师一脸严肃地说着,同时激活了座椅的符文扳机,“然后说——学习使我快乐。” “啊……” 玛丽在困惑中发出了一声简短的惊呼,然而不等她出声询问,突如其来的眩晕便将她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幻象深处。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前已经是一片有着高远蓝天、无垠水面以及大量奇妙金属平台的广阔空间了。 玛丽发现自己不再坐在那把怪异的“献祭座椅”上,而是坐在一张舒适的高背椅上,面前是一张华丽而宽大的圆桌,圆桌周围有着整整齐齐的座位,一些不认识的人坐在那些位置上,而在圆桌对面,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几乎是一瞬间,玛丽就意识到了,那个男人就是导师口中提到的“主人”。 虽然这是一张无法分清主次的圆桌,但那个男人的气势显然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玛丽没想到“主人”的形象会是这样,她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狰狞可怖的恶魔,或者某种更加难以名状的存在,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类外形的“主人”至少让她放松了许多,而在她刚刚松一口气的同时,老法师丹尼尔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处空间内,并坐在玛丽身旁的座椅上。 丹尼尔瞪了略有些发呆的学徒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玛丽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说着导师让自己说的话:“我……我叫玛丽,没有姓氏,还有……还有……学习使我快乐!” 现场气氛似乎略微尴尬起来,玛丽却紧张的根本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她看到那些坐在圆桌周围的身影把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全身充盈着蓝色光芒的灵体生物,那个“灵体生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发出嗡嗡的声音:“这孩子挺有意思的。” 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美丽而优雅的女士则对自己露出微笑:“你有点紧张了——放松点。” 一位眼睛很大,留着褐色长发,看起来活力十足的小姐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啊,你就是那个把我出的十六个方程全都解开的玛丽?!你好厉害哎!我叫瑞贝卡——话说你真的是自己解开的?” 玛丽一时间有点呆滞,她突然觉得……此刻事情的展开似乎跟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高文神色略有古怪地看着这个初次造访起源空间的黑发姑娘,他看出了对方一开始的紧张甚至恐惧神色,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玛丽是么?放松些,欢迎加入起源实验室。” “起源实验室?”玛丽愣了一下,刚想问起源实验室是什么,但紧接着就想起来导师之前给自己调整座椅的时候好像是提过这个名字——就在她最紧张的时候提的,所以她硬生生地咽回去了自己的疑问,忙不迭地点头,“好,好的!我……我也很荣幸……” 丹尼尔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丢人。” 玛丽赶紧一缩脖子:“对不起,导师。” “没关系,这孩子很有天赋,她的天赋足以冲抵她这些小小的无措,”高文说道,“而且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跟这孩子描述这次网络会议的,她看上去有点紧张的不正常了。” “我只说了您要见她,”丹尼尔一板一眼地说道,“起源实验室极其机密,在进入网络之前,我几乎什么都没告诉她。” “……谨慎,但有道理。” 联想到丹尼尔在现实世界的画风以及他给自己学徒们造成的心理阴影,高文完全能猜出这个叫玛丽的姑娘是怎么回事了。 算了,他们自己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高文在心中微微摇摇头,随后暂且把玛丽这个“新人”放到一旁,开始了这次网络会议的正题。 “首先,我带来一些资料,詹妮,卡迈尔,瑞贝卡,激活你们各自的打印输出端,把资料在现实世界打印出来。”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启动了起源实验室的记忆转化功能,在圆桌上方的半空中,大量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和线条几乎瞬间便投影出来,并拆分成了一幅又一幅简明清晰的平面拆解图。 “这是精灵的技术资料,这一部分是他们的冷却符文阵列,这一部分是基于油料冷却剂、采用浸入式热交换器的冷却系统示意图,这是他们的反重力法阵——应该不全,但可参考。另外还有他们的护盾投射方式以及对多层符文进行堆叠的思路……” “哇哦!!”瑞贝卡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复杂的符文阵列和装置结构拆解图,忍不住发出了夸张的惊呼,“祖先大人您好强的记忆力……您这偷东西比琥珀厉害啊!!” “赫蒂,下线之后记得打一下。” “是,先祖。” ------------ 第五百八十七章 情报交流与布置 高文利用自身的强大记忆力复制下来的这些资料对每一个塞西尔研究者而言都是无价的至宝——哪怕是思想单纯的瑞贝卡都能明确无误地意识到这一点。 “精灵的符文技术传承自上古时期,他们从原初精灵所留下的遗产中发掘出了这些符文的排列组合方式以及大量关于机械、生物、力学和奥术领域的知识,但他们缺失了所有这些技术的推导过程,并且无法还原原初精灵进行技术研究时的特殊环境,这导致他们的技术发展在近年来陷入了瓶颈,”在卡迈尔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技术资料的时候,高文在旁边慢慢说着白银帝国所遇上的问题,“精灵和我们人类一样,也依靠超凡者自身的精神感知来研究魔法,这种研究方式在早期会极为高效,因为任何工具都比不上人与生俱来的天赋用起来更舒适,但到了后期……” “必须走出‘舒适区’,”卡迈尔从那些玄奥复杂的符文中抬起头,头颅位置的两点奥术光芒注视着高文,“他们的符文排列非常复杂,而一个魔法阵能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维持正常运转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们已经在经验领域走到极致,这些符文阵列恐怕是他们用千百年的摸索才总结出来的……真遗憾,他们卓越的魔法天赋反而成了某种限制,这天赋导致他们没有及时意识到数学工具是比天赋更有潜力的东西。” 卡迈尔说的很有道理,不过高文知道,精灵们在这些年其实已经开始在魔法研究领域引入数学工具,那位星术师薇兰妮亚就是依靠计算得出了魔力波动性的部分数值,但很显然,精灵们出众的魔法天赋还是限制了他们在这方面的思路。 不过这并不是此刻要讨论的问题。 “詹妮,你组织力量对这些符文进行转译,寻找优化方案,”高文看着现场几个在符文逻辑学领域的专家,“卡迈尔,瑞贝卡,你们两个一起制定测试方案,争取尽快在起源实验室里模拟出这些符文的运行环境。”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是。” 随后高文转向赫蒂:“领地方面的运转情况如何?” 赫蒂站起身:“一切平稳发展,我在重点监控那些旧贵族,以防有人在您离开领地期间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农业、工业、军工各部均如常运转,粮食方面,全境入仓总和已经达到今年计划线,西部部分新城地区冬季可能出现粮食短缺,已经提前安排了赈济……第一条测试用的魔能列车线路已经铺设完毕,会在近期实车测试……” “北方有什么新消息么?” “王室和东境的停战仍然在持续,但双方明显都做着随时开战的准备——维多利亚女公爵已经亲自带领山地兵团进入圣灵平原,东境也在对峙地区增了兵。不过现在天气正在转冷,入冬之前双方的增兵应该都会停止。” 高文已经离开塞西尔近一个月了,公国内的局势和安苏内部局势都没有偏离他的预期,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在确认了国内情况之后,高文把注意力转向了丹尼尔和玛丽。 他看着老法师:“提丰情况如何?” “一切如您计划,”丹尼尔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将经营工厂、圈地占田、控制成本的方法告诉了那些投资者,没有人能抵挡那些巨大的利益,在奥尔德南和北方地区的大城市里,投资工厂、兴办实业已经成为中小贵族和富商们追逐的热潮,甚至有市民大量借贷来投资入股到那些新工厂和公司里——罗塞塔皇帝在离开奥尔德南之前便下令议会尽快完成纸币改革,以应付越来越大规模的资金流动,这方面的事情现在由摄政公爵裴迪南·温德尔负责,应该很快就会开始。” 高文点点头:“密切关注纸币改革过程中发生的所有问题,相关情报你可以直接交给赫蒂。” “是,吾主。”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 纸币……只要经济发展,商业活动规模从小转大,那么贵金属货币向纸币的转化就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沉重的金银币不便携带,大宗交易时不便统计,流通、管理、存储都有天然缺陷,而纸币毫无疑问是在经济发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对贵金属货币最佳的代替方案,所以随着塞西尔公国的发展,境内商业活动越来越频繁,发行一种纸币就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政务厅的工作日程。 但要把人们使用了数百年的金银币换成一张写着数字的“纸”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们的使用习惯是第一个问题,大家不一定会习惯用“纸”来购买东西,其次便是人们对“纸币”的信任问题,用惯了金属货币的民众会自然而然地担心那些写着数字的“纸”是不是真的能和金银一样始终有价值,此外,政务厅的执政官和书记官们还必须考虑到货币更换过程中市场交易的秩序、商人的流动与稳定、民众因不熟悉纸币而导致的意外损失和秩序动荡,以及涉及到公国对外贸易时的货币变换问题…… 前两个问题可以依靠政务厅的宣传推广以及威信来慢慢解决,后续的问题则必须谨慎小心地挨个应对。 高文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在这个领域,他其实也很虚,他只知道纸币对比金属货币的优越之处,但他也不确定一旦推广新式货币都会遇上什么问题。 好在,塞西尔可以摸着提丰过河。 在丹尼尔的刻意推动以及提丰本身的社会积累前提下,以奥尔德南为首的提丰发达城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入工业和资本时代,因帝国新政而失去大量利益的中小贵族们看到了重回辉煌的希望,正在近乎疯狂地投身到商业中去,而这,无疑会促使罗塞塔·奥古斯都对货币制度进行改革。 其实早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魔导工业革.*命”之前,提丰的经济就已经发展到了相当高的程度,繁荣的商业和日渐丰富的物质产出让提丰人手中的金钱时时需要流动。早在数年前,罗塞塔·奥古斯都就组织他的顾问们研究过这方面的问题,并得出了需要更先进的货币的结论,而现在,丹尼尔的活动只不过是把提丰的这场改革往前推了一步而已。 他们会大踏步地踏进这个泥潭中,并在这个泥潭里摔很多跟头,他们最终会在摔跟头的过程中总结出正确的经验,并获得巨大的利益——而塞西尔,会及时得知他们踩过的每一个坑,然后提前规避。 当然,这么做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赫蒂和她的政务厅团队在推行新货币的时候肯定还是会遇上独属于塞西尔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能从提丰这块试验田上积累一些经验教训总是好的——毕竟塞西尔底子薄,可摔不起太大的跟头。 吩咐了观察任务之后,高文又询问丹尼尔:“最近一段时间,提丰的军事调动情况如何?” “并无太大变化,罗塞塔·奥古斯都目前离开了奥尔德南,提丰各部军队都在各自驻扎地待命,想必除非出了大问题,这些军队是不敢在皇帝离开帝都的时期内有丝毫异动的。” “很好,”高文点了点头,“想必在宏伟之墙工程结束,罗塞塔·奥古斯都返回奥尔德南之前,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动静了……这段时间你就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就好,不要有出格行动,避免引起怀疑。” “是,吾主。” 情报的交流结束了。 高文在座椅上调整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他扫视了一圈参与这次网络会议的人员,包括第一次进入起源空间的玛丽,在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在宏伟之墙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说出了自己在哨兵之塔中的发现,说出了自己在暗影界中所看到的那些藤蔓,以及对万物终亡会的怀疑。 “……如果情况真如我所料,那么万物终亡会的渗透以及他们所谋划的东西恐怕超出我们想象,”在讲完自己的发现之后,高文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卡迈尔,尽快拿出能够连接哨兵之塔的魔网终端方案,精灵方面已经同意开放他们的通讯秘钥和传讯技术,现在我们需要尽快联系上白银帝国的精灵王庭,让他们组织力量对所有哨兵之塔展开排查。赫蒂,你以我的名义再对圣苏尼尔城发出一份警示吧……希望他们至少能揪出一些隐藏在王国内部的万物终亡信徒。” 随后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另外,也对东境发一份同样的警示。” 赫蒂略有些疑问:“东境?您是说埃德蒙?” 她的疑问是有道理的——因为根据塞西尔掌握的情报,那位埃德蒙·摩恩王子,背地里恐怕早就跟万物终亡会联系上了,这份关于万物终亡的示警信息发给他,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然而高文点了点头:“是埃德蒙,发给他——至少从形式上,这封信是必须要有的。而且我也很好奇,埃德蒙·摩恩和万物终亡会的关联到底深入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他们之间的联系不是那么深……那这封警示信说不定还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赫蒂点点头:“我明白了。” 随后高文看向丹尼尔:“丹尼尔,据我所知三大黑暗教派之间素有来往,你对万物终亡会在宏伟之墙的渗透行为知道多少?” “抱歉,吾主,我对这方面所知有限,”丹尼尔带着歉意低下头,“过去多年来,我的精力都放在对永眠秘术的研究上,并未关注过万物终亡会的行动。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件事,据说万物终亡的高层掌握着一种叫做‘暗桥’的技术,这个技术似乎就跟宏伟之墙有关。” 高文微微皱眉,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暗桥?” “暗桥是存在的,”始终没怎么说话的皮特曼此刻主动说道,“它是一种通讯手段——但具体情况我就不了解了。” 皮特曼颇为了解万物终亡会的事情,这件事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虽然高文并未说出过这个老德鲁伊曾经效命于黑暗教派的事情,但在这个隐秘的空间内,他也不介意说一些自己掌握的邪教秘密。 “具有通讯作用么……” 听着皮特曼说出的情报,高文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静静地思索起来。 ------------ 第五百八十八章 躁动 从短暂的眩晕和空间置换的错觉中醒来之后,高文第一眼便看到琥珀的一张脸正杵在自己面前。 他颇有些无奈地按着这个半精灵的脑门把她推远了一些:“你非要每次都凑这么近么?” 琥珀插着腰振振有词:“我无聊呗,你还非让我在旁边帮你看护着,要不你下次换个人。” 高文没有理会这家伙的碎碎念,他只是站起身来,舒展着因为久坐而略有些僵硬的身体,随后环视四周。 这里是一间没什么装饰的屋子——金属框架混合木质板材制成的墙板,覆盖着铁皮的屋顶,易于组合和运输的家具在室内摆放着,共同形成了朴素而实用的风格,除了必要的桌椅书柜之外,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陈设,不远处有一张覆盖着半透明树脂的窗户,窗外隐约可以看到的,是雄伟的哨兵之塔伫立在大地上的景色。 这里是靠近宏伟之墙的“尖峰基地”,这间房间是他休息和办公的场所。 高文活动了一下脖子,随口问道:“我联网期间有情况发生么?” “索尔德林来过一次,上报哨兵布防情况,我已经让他把报告放在你桌子上了,此外没人来过。” 高文点点头,呼了口气:“好……知道了。” 在他脑海中,回忆着之前网络会议时得到的新线索。 万物终亡会掌握着某种被称作“暗桥”的技术……这个技术跟宏伟之墙有关,它能够用来进行通信,而且似乎不是用在普通的联络场合…… 联系到之前索尔德林的遭遇,有万物终亡会的高阶成员似乎就在宏伟之墙附近活动,对方当时摸进了精灵监控站的通讯中心……其目的是为了使用“暗桥”么? 暗影界中的那些藤蔓,有一部分就连接在哨兵之塔的通讯模块上,而那些藤蔓烧毁的时候,最先受到冲击的似乎也是和通讯模块相连接的部分……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高文从“联网”状态一醒过来就陷入了沉默和思索,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这方面的事情在琥珀面前无需隐瞒,这个半精灵本身就是情报和渗透领域的专家,所以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暗影界的那些藤蔓可能跟一种叫做‘暗桥’的东西有关,这东西是万物终亡会在宏伟之墙里面偷偷建立的通讯手段……他们不仅仅是用藤蔓腐化、篡改了宏伟之墙的部分监控系统,甚至还窃取了宏伟之墙的一部分机能。” 琥珀闻言一脸惊讶:“他们闹这么厉害呢?” “黑暗教派的历史就和人类王国一样古老,他们是和宏伟之墙一个年代诞生的,能做到这种事情并不奇怪,”高文随口说道,“让我真正在意的,是他们建造这样一个特殊的通讯渠道……到底是要联络什么。” “嗯?”琥珀一时间没闹明白高文的意思,“还能是联络什么,当然是联络他们的那些邪教信徒喽。” “联络教派内的成员,需要从宏伟之墙里偷线路么?”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万物终亡会的活动范围基本上集中在安苏和提丰少部分地区,他们的成员还没有分布到需要构筑一条跨大陆通讯线路的程度,而且‘暗桥’这东西应该并不能很便利地使用,为了取得信号,他们需要冒一定风险靠近精灵设置的哨站,并不适用于日常联络教派成员。” 高文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对于万物终亡会目前表现出的体量而言,构筑暗桥这样一个风险巨大、使用不便的通讯渠道,似乎并不怎么……划算。 除非,他们有必须通过“暗桥”才能建立联系的目标。 房间中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思考和沉默,而在短暂的思考之中,因长期处理情报工作而对思维盲区颇为敏感的琥珀突然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那扇覆盖着炼金树脂的窗户,看向了窗外的广袤废土。 …… 退出心灵网络之后,令人不适的眩晕感和身体的暂时性麻痹让赫蒂在浸入舱内休息了十几秒。 其他通过浸入舱接入心灵网络的人差不多也是同样的状况——只有不存在神经系统的卡迈尔除外。 当大家纷纷从各自的浸入舱里坐起来的时候,那位古代魔导师已经开始在“网络连接大厅”的空地上用全息投影模拟那些玄奥复杂的精灵符文了。 “精灵们的瓶颈状态看来确实很严重,”这位奥术大师注意到詹妮等人起身,嗡嗡地说道,“坦白来讲,这些符文阵列中的一小部分是我曾见过的——在一千年前,刚铎星火年代,精灵们就在使用这种符文架构,如今一千年过去了,看得出他们确实在这种架构上有了不少小修小补的进步,它们变得更精密,更复杂,更有效率,但本质上……这些符文的组织方式仍然还是星火年代那一套。” “但他们在重力操控领域的技术仍然比我们先进得多,”詹妮忍不住说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完成那些符文阵列的转译和优化,领主曾构想过的‘空军’肯定就能实现了。” “可以在天上飞哎!”瑞贝卡兴奋的声音也插了进来,“我可期待这个啦!你们知道么,当初我学魔法受到打击最大的就是学不会漂浮术和飞行术——当然别的也学不会,可是我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能飞的魔法!” 他们开始讨论符文逻辑学和精灵的魔法技艺了。 讨论的热火朝天,讨论的兴致盎然。 赫蒂默默从浸入舱中走了出来,她听着卡迈尔等人讨论着魔法世界的那些奥秘,看着瑞贝卡兴奋地在三人中间手舞足蹈,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也是个法师,曾经,她也沉浸在实验室中,在那些符文和公式之间流连忘返。 真好啊。 但先祖打下的这片基业更需要一个内政总管,而不缺一个天赋普通的研究人员。 赫蒂整理了一下略有点散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因使用浸入舱而略有些褶皱的衣裙,片刻之后,塞西尔那位手腕出众的大管家便回来了。 在先祖暂离领地的今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然,首先要做的,还是敲敲瑞贝卡的脑壳——毕竟已经三天没打过了。 …… 黑暗深沉的地下宫殿内,身穿黑色长袍或神官服饰、躯体各自多多少少带着些许变异特征的万物终亡会高阶神官们正坐在椭圆形的长桌旁。 “我们的‘暗桥’已经暴露了,”身材高瘦,脸色阴鸷的教长希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文·塞西尔察觉了那些生长在暗影界中的魔藤,精灵将很快得到警告。” 现场的邪教神官们低声讨论起来,但很快便有一名脸色苍白、四肢仿佛树木枝丫般干瘦嶙峋的黑袍人清咳两声:“咳咳——其实无需太过在意。宏伟之墙损坏之后,暗桥便已经废弃,我们已经通过永眠者的协助重新和废土建立联系,暗影界中的那些魔藤……现在只不过是一些腐烂的植物而已,损失就损失了。” “我们的计划已经进入最终阶段,‘神明’的苏醒会解决一切问题,在这个前提下,区区暗桥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又有一名女性教长开口说道,“不过我们也要小心,暗桥的暴露可能带来变数,那个高文·塞西尔是个警惕性极强的人,他必会对他能够接触的所有势力发出警告。” “该死,我们就不能想办法解决掉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骨头么?”一名留着短发,鹰钩鼻,深眼窝,脸上带着愤愤之色的教长忍不住咕哝道,“他已经是个巨大的不可控因素——而现在他正好离开了他的领地,在废土边界,我们并不是没有动手的机会。” “哪怕离开了领地,他也是个传奇,”始终没有开口的贝尔提拉终于打破了沉默,她冷冷地看了刚刚发言的那名教长一眼,“一个传奇,身边还有复数的高阶强者,还带着一大堆武装到牙齿的军队,你要用你那纤维化的脑干来刺杀他么?那样只会带来更大的变数。” 被贝尔提拉出言嘲讽的短发教长摊开手:“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加快对伪神之躯的唤醒,确保神孽诱变剂的投放,就是我们最应该做的,”贝尔提拉淡淡地说道,“我们的同胞从废土中传回资料并不容易,要确保这些宝贵的知识能派上用场。” “现在我们讨论下一个问题——血肉之渊和地表之间的通道。” 这场会议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邪教徒们总是比国王和贵族们有着更高的效率,所有事务很快便讨论完毕,偌大的地宫大厅中很快便只剩下寥寥几人。 贝尔提拉与精灵双子留了下来,希顿也没有离开。 “说说神孽诱变剂的事吧,”在现场只剩下这点人之后,贝尔提拉才看着希顿,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对外公布一切正常,但我听说……诱变剂表现出了一些预料之外的……活性?” “只是一点小问题,”希顿板着脸说道,“应当是人类在脱离废土环境之后的这七百年内产生了些许遗传因子变异,导致其对诱变剂反应过于激烈了。这是难以避免的情况,毕竟我们那些位于‘墙内侧’的同胞是在原始废土环境下完成的诱变剂,它在废土之外的效果肯定会有一些变化。” “大教长并不关心其中原因,只要最终诱变剂能按计划生效即可,”贝尔提拉说道,随后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精灵双子,“永眠者的心灵投射器状态如何?什么时候可以和废土内进行下一次联络。” “投射器随时可以使用,但那需要废土内的‘徘徊者’们抵达投射地点附近才能建立连接,”精灵双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按照约定,他们下一次抵达投射地点将在明天到后天之间。” “很好,”贝尔提拉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大教长会对此满意的。” 伴随着根须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这个已经存活了数个世纪之久的女人离开了大厅。 …… 废土深处,腐化变异的刚铎故土中,不知疲倦的徘徊者们仍然在持续进行着它们那似乎永无休止的跋涉。 一株株扭曲狰狞的巨“树”在土壤和岩石之间移动着,蜿蜒宛若触手的根须舔舐着荒芜开裂的大地,无序的风裹挟着致命的放射性粉尘,在这些巨树的枝丫之间呼啸穿过。 其中一株为首的巨树停了下来,在它身后,所有巨树和那些跟随在“森林”后面的巨化畸变体也跟着停了下来。 为首的巨树树干表面蠕动着,一张苍老诡异的面孔在那开裂的树皮之间浮现出来,干涩怪异的话语声从它那沙沙作响的枝丫和根须之间传出:“不速之客已经开始强化牢笼了。” “他们只能拖延一些时间,”另外一株巨树开口道,“我们的乐土终将遍布新世界,旧世界的愚蠢众生注定会和他们的神灵一样成为时间与历史中的尘埃。他们此刻做出的每一份挣扎,都只不过是在让之后的末日来的更猛烈一些罢了。” “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 这片蠕动前行的森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沙沙声和蠕动声令人毛骨悚然,而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齐声应和中,它们再次挪动起了根须,继续起它们那看似永无止尽的徘徊。 “新世界终将到来……” 蠕行的森林齐声唱和着。 “我们会在新世界扎根下来。 “我们已经在下个纪元找到最好的位置。 “这个位置……不需要旧世界的任何人染指和窥探……” ------------ 第五百八十九章 遥远的通讯 工程机械的轰鸣声在工地上回响,施工人员在大量机械、建材与脚手架之间忙碌,在机械的力量下,一大片开阔地已经完成平整,并依靠元素系法术进行了地基加固,而一个大致呈八边形的基座框架正在渐渐成型,框架内,担任技术指导的精灵魔导师班纳正在示意工人们如何将那些预制好的符文基板连接在合金制成的骨架上。 ——塞西尔的符文基板技术对这位魔导师而言是一个惊喜,利用机器的精准和力量,复杂符文阵列中的重复部分可以在短时间内大量生产、制备,再加上被称作“符文骨架”的连接框架,塞西尔人建造魔法阵的速度快的惊人,在各类魔法设施中最耗时间精力的流程,在塞西尔人的建造工序里反而是最省时省力的部分。 而最关键的是,“符文基板”本身是一项通用性极强的技术,精灵的符文照样可以使用。 被选入“驻塞西尔小组”真是一件幸运的事,看样子这里的工程会比所有地方都更早完工。 在建造副塔的工地旁,一处高出地面的平台上,索尼娅和高文并肩站着。 这位精灵信使显得颇为忧虑:“你说那些万物终亡信徒是在利用宏伟之墙的漏洞,向废土内发送信号?”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高文点头说道,“我们有情报指出,万物终亡会掌握着一种叫做‘暗桥’的通讯技术,这个通讯技术极有可能就是建立在宏伟之墙的漏洞上的,他们一直在窃取你们的信道来和某处建立联系——而作为一个活动范围局限在大陆北部的黑暗教派,他们的信号不大可能发往南方,那就最有可能送进了废土。” “……如果此事是真的,连温和的贝尔塞提娅陛下恐怕都会为之震怒,”索尼娅眉头皱起,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可是那些邪教徒向废土发信号……他们是在联络谁?难道刚铎废土上竟然还有活人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与尖峰基地遥遥相对的哨兵之塔,看向了哨兵之塔南侧的那片紫黑色土地,视线中满是不可思议。 在那片已经彻底腐化扭曲,生机断绝,只有凄凉废墟和荒芜大地的废土上,难不成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回应着那些堕落的德鲁伊?!他们到底在这片废土上谋划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她都生出了一丝冲动,想要越过宏伟之墙,去那片死亡之地查探一番真相。 但她硬生生止住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转而语气严肃地说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在向废土内发信号,他们的‘暗桥’都肯定已经随着宏伟之墙的传讯机能停摆而废弃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恢复和大陆南部的传讯联系。” “关于这一点,我们的魔网通讯终端已经送到了,魔导技师们正在根据你们提供的传讯秘钥对其进行调试,”高文说道,“如果卡迈尔的改造和设计奏效,那么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就能成功向白银帝国发送讯息。” 索尼娅惊愕地看着高文:“这么快?!” 高文微微一笑:“我们有最优秀的魔导大师,而且塞西尔所使用的技术在灵活性和可开发性上一向领先传统魔法装置。” 他都没好意思说其实这套通讯装置早在自己出发前就开始研究了——那时候索尼娅还没意识到哨兵之塔遇上的大问题呢,他就在打着宏伟之墙的主意了…… 幸好,索尼娅并未在意这些细节问题——在这位高阶信使心目中,能尽快和母国联系上显然更加重要。 就如高文所说,这套临时应急的通讯系统在巨日坠下地平线之前终于完成了调试。 这套魔网通讯装置被设置在尖峰基地中央的指挥部中,为了安置它,技术人员们专门为其腾出了一间空房。 当索尼娅和高文来到这里的时候,魔导技师们已经完成所有的安装和调试工作,偌大的房间中央安放着那台来自塞西尔城的全新通讯器,它是一台中型装置,有着约半米高的三角形基座,硕大的投影水晶安置在基座上方,玄奥的魔法符文在水晶周围的金属部件上有规律地闪着微光,而在这台装置周围,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则可以看到四根一人高、半米长宽的黑色长方体立柱静静地放在地上。 那四根柱子是卡迈尔专门设计出来的,它们的作用,就是将魔网通讯装置的信号“转译”成宏伟之墙能够传输的信号。装置早在数天前就已完成,但直到不久前精灵们拿出了宏伟之墙的通讯秘钥,它们才真正能派上用场。 “不管看几次,你们的魔导技术都是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索尼娅来到了房间中央的魔导装置旁,好奇地看着那些在水晶周围闪烁的符文,“它真的可以代替哨兵之塔的传讯矩阵,把信号送往南方?” “理论上是可行的,”高文微微点头,“另外这间房间里的装置也不是全部——为了把信号接入宏伟之墙的能量流,我们还在哨兵之塔的基座旁边设置了一个大功率的魔能方尖碑,现在方尖碑已经开机,我们随时可以开始了。” …… 遥远的大陆南部,广袤无边的白银森林上空,群星圣殿正沿着预定的巡航轨迹低速巡航。 这座处处闪耀着银白色和淡金色金属质感,造型仿佛一座浮空神殿,基座被无数光流和符文笼罩的飞行圣所缓缓划过白银帝国的北方边界,沿着一个微妙的弧线移动着,它的上层宫室朝向宏伟之墙的方向,设置在神殿顶层的十六组天线阵列在空气中微微摆动着,监听着来自废土方向的每一丝微弱信号。 圣殿内部,一间银白色的金属大厅内,数根浮动着神秘符文的合金立柱整齐排列,十几个监听席位分布在这些立柱周围,身穿统一服饰的“听风者”们正坐在这些席位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各自眼前的全息影像。 “听风者”是“风语者”的上层,后者的任务是处理来自宏伟之墙的常规通讯请求,而前者的任务则是监控宏伟之墙的所有信道,同时处理宏伟之墙上传的异常信号。如今宏伟之墙的通讯系统因过载而故障,风语者们已经很长时间无事可做了,但听风者们却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尽管他们同样收不到任何通讯信号,但他们必须紧盯着这里——一旦哨兵之塔的自我修复结束,通讯恢复,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向女王汇报。 然后招呼风语者们回来上班(无误)。 今日的监听信道仍然一片平静,所有天线传回来的信号中只有无意义的白噪。 一名留着金色短发的男性精灵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哨兵之塔短时间内不会恢复了……也不知道前往北方的几支信使队伍情况怎样。” 在他身旁的一位长发男性精灵转过头来:“最近一次传回的消息表明人类诸国都已经着手准备修复屏障,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开始了。” “但愿他们能尽快让最基础的副塔设施运转起来,这样哨兵之塔的自我修复速度可能会加快一些,”短发精灵说道,“北方通讯断绝,这样的日子可真难熬。” “听说你的女儿在北方?”旁边有一名女性精灵听到交谈,忍不住凑来问道。 现在已经临近交接时间,即便是精灵族,也是会感到些许松懈的。 “是啊,爱上了人类,不回来了,”最先开口的短发精灵无奈地说道,“劝不住,随她去了。” “我怎么记得这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女精灵脸上带着好奇,“不是说等那个人类寿终正寝之后她就会回来么?” 短发精灵一声叹息:“唉……现在是她第三个人类丈夫……也可能是第四个?我都没心情管了。” “看开点,朋友,”稍远处监听席位上的一位精灵也加入到了这场临接班的闲谈中,“至少比霜叶家那位强,据说索尼娅高阶信使就是为此专门申请去了安苏……” 现场的精灵们相视一眼,默契地微笑起来。 有人在感慨:“成为高阶游侠也无法逃过母亲的力量啊……” 大陆北方的异族人或许很难想象,神秘而优雅的精灵也会如人类一般谈论这些家常。 但“听风者”们闲谈家常的时间突兀地被一阵突然响起的风铃鸣响声打断了。 鸣响声从一座监听席上传来,起初席位上的听风者还以为这是系统的误报——类似的误报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发生了三次,但很快,更多的监听席上传来了铃声,全息投影也呈现出了侦测到未知通讯的标记! 本已经准备好交接的听风者们短暂错愕了一下,随后所有精灵都忘记了收工的事情,迅速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正在追踪信号……” “确认来自宏伟之墙,37号哨兵之塔最后一次转发!是内部信号——但没有携带哨兵之塔的印记密文,是未知信号!” “正在追踪来源……起始地在6号哨兵之塔!大陆北方!!” “信号强度过弱——洛林,把增益天线打开,所有增益天线指向37号哨兵之塔!快快快,我们收到北方的信号了!” 群星圣殿各处,尖顶塔楼与宫殿屋顶之间,与建筑浑然一体的银白色覆甲悄然无声地向旁边滑开,一个个有着优雅弧度的天线装置从隐蔽处升了起来,它们灵敏地在空气中转动着,并迅速指向了刚铎废土的方向。 几分钟后,一名身穿淡金色长袍、头戴花叶冠冕的高位精灵脚步匆匆地走向了群星圣殿的核心,女王贝尔塞提娅的寝殿。 贝尔塞提娅正在侍从的服饰下准备休息,但她已经隐隐感知到群星圣殿的天线阵列正在反常运转,正待询问情况之时,心腹大臣便来到了自己面前,她立刻站起身:“发生何事?” “陛下,宏伟之墙通讯链路突然恢复——信号来自北方,高阶信使索尼娅和人类公爵高文·塞西尔希望与您交谈。” “索尼娅和塞西尔公爵……”贝尔塞提娅的眉毛忍不住微微上扬,但很快便询问道,“哨兵之塔的通讯机能不是说要至少到明年春天才能自我修复么?” “信号并非哨兵之塔发出的,是人类的某种通讯技术,”辅政官低下头,“索尼娅高阶信使表示发生了紧急情况,她不得不同意人类建立了一条紧急信道。” “……我明白了,”素知索尼娅的行事准则,贝尔塞提娅丝毫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挥手命侍从退下,迈步向前,“引路,把通讯转至主控室。” “是。” ------------ 第五百九十章 时隔七百年 经历了紧张的调试,十余次失败的呼叫和传讯,将近两个小时令人难熬的等待之后,监控魔网通讯装置的技术人员终于从来自宏伟之墙的能量浪涌中侦测到了有规律的回馈信号—— 魔网通讯装置此刻代替了哨兵之塔的传讯机能,它无法取得哨兵之塔的特殊魔纹特征,但却拥有白银帝国内部的传讯秘钥,在正常情况下,这将是一个非法的访问请求,但在今日的情况下,非法的访问请求也会得到监听人员的回应。 在短暂的二次信号调整和增强之后,信道中的干扰稳定在了可以接受的程度,人类的通讯终端和精灵的传讯介质在第一次融合中便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效,尖峰基地的通讯请求以文字和声音形式首先传给了大陆南部,没过多久便得到回复: “贝尔塞提娅陛下将接听通讯。” “我们得到了更高一级授权,画面即将接入,”索尼娅站在通讯器旁,略有些生疏地辨别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字符,随后提示一旁的操作人员,“打开第二信道——王座区的通讯信号是单独的。” 高文抬起头,看向魔网终端上空那团散乱抖动的幻术投影——片刻之后,它开始渐渐变得稳定下来,有隐隐约约可以辨识的光影从那些散乱抖动的颜色和线条中凝聚出来,并最终形成了较为清晰的影像。 画面仍然有不少干扰,但考虑到这信号穿越了整个刚铎废土,跨越了整个大陆,这效果已然令人分外满意了。 一位金发泄地,头戴冠冕,身穿白底金边、镶有繁复蕾丝的宫廷长裙的精灵女性出现在画面中央。 精灵族的领袖,白银帝国在这个千年以及下一个千年内的女王,群星圣殿的主宰,先祖林地及白银森林的统治者,贝尔塞提娅·晨星。 她端坐在那里,容貌精致而高贵,就如传言中一样有着“众神缔造的瑰宝”般的外表,而又有一股凌然的威严笼罩全身,让每一个目睹她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的帝国统治者身份,她的王座是那传说中的“统御之座”,这古代技术的结晶后方延伸出无数的管道和线缆,仿若某种怪异的双翼般在她背后舒展,这位统治者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王位上,视线首先扫过索尼娅,随后便落在高文身上。 她的表情似乎微微变化了一下,那凌然威严的眼神稍稍软化下来:“高文·塞西尔公爵,你的复活果然是真的——感谢森林与远古诸灵的庇佑,这真是一次奇迹般的再会。” “你真是和我记忆中大不相同了,”高文翻动着脑海中继承来的记忆,发自肺腑地感叹道,“贝尔塞提娅女王。” 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这位女王还是个会到处乱跑,喜爱“冒险”,会被查理等人编造的英雄故事唬的一愣一愣的小姑娘,高文对贝尔塞提娅的起始印象也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然而此时此刻,那些久远的记忆正在渐渐消融。 七个世纪之后,曾经的小姑娘终于成长为一位帝国统治者了。 “你仍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贝尔塞提娅露出了一丝微笑,“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就像从前一样。” “那我就不拘礼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繁文缛节,”高文点头说道,“如你所见,我们已经重建了大陆南北的信道,这用到了我们的一些新技术——稍后我会详细跟你介绍。在此之前,索尼娅高阶信使有更重要的事情汇报。” 这是阔别七百年之后的重逢,然而双方都知道,他们并没有闲谈叙旧的余裕。 “是的,陛下,”索尼娅立刻上前一步,“发生了紧急情况,我不得不同意建立这条紧急信道——我有关于宏伟之墙和万物终亡会的事情向您汇报。陛下,我们的哨兵之塔被人侵蚀了,宏伟之墙系统中存在可怕的漏洞……” 贝尔塞提娅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详细告诉我。” …… 讲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作为高阶信使的索尼娅非常清楚如何简明扼要地传达情报,她很快便向贝尔塞提娅女王讲明了自己与高文等人在哨兵之塔中的见闻,尤其是在暗影界中发现的那些藤蔓,随后,高文补充了关于暗桥,关于万物终亡教徒可能借助暗桥向废土中发信号的情报。 听完这些情报之后,贝尔塞提娅眉头微皱地思索了片刻,她的脸色显然不是很好,短暂沉默之后,她看向索尼娅:“索尼娅,你们所发现的那些藤蔓已经枯萎了,是么?” “是的,但无法排除其他哨兵之塔的‘暗影藤蔓’仍然存活的可能性,”索尼娅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即便藤蔓枯萎,它们对哨兵之塔造成的破坏也未消失——通过某种尚不明了的映射方式,暗影界的哨兵之塔也在影响着现实世界的高塔运转,班纳魔导师已经测定出哨兵之塔的数个关键系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而这些损坏所导致的异常信号在之前一直都被篡改、掩盖了起来。” “命班纳魔导师将全部资料回传,我会立即让星术师协会研究解决方案,”贝尔赛提雅的声音充满威严,“另外,我也会命皇家德鲁伊学会确认白银帝国境内是否有堕落德鲁伊教派活动,你们随时与帝国保持联络。” 随后她顿了顿,视线转向高文:“塞西尔公爵——你刚才说,这条特殊通讯线路是依靠人类技术建立的?” “严格来讲,是塞西尔公国的技术,”高文点点头,“安苏整体技术断层严重,各地发展情况差别很大,塞西尔公国是在我复活之后重建而成,我们正在尝试走一条特殊的技术路线,我将其命名为‘魔导’,眼下的这套通讯系统就是其技术成果之一。索尼娅女士已经在我这边停留了不短时间,她对魔导技术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精灵视角的理解。” “确实如此,女王陛下,”索尼娅说着,神色间忍不住有着一丝感慨,“我们来到这里之后看到了很多想象不到的事物,魔导技术有着和旧有的魔法技术截然不同的……理念,它很实用,在很多领域都很实用,我们现在就在借助它的力量来建设‘副塔’的第一层魔力收束环……” 当着高文的面,索尼娅向贝尔塞提娅女王汇报了自己所属的信使小队在安苏的见闻和活动经过——当然,她汇报的很简略,都是可以公开的内容,而在她汇报的过程中,高文便趁着这段时间整理着自己的想法。 他终于成功和大陆极南部的白银帝国建立了联系,和这个拥有无数知识珍宝的先古文明建立了联系,而这其中蕴藏着他不能忽视的意义。 得想个办法把白银帝国变成社会学+8.jpg(×) 得从白银帝国的宝库里倒腾点先祖科技(√) 他思索着和白银帝国建立深层交流的可能性,思索着应该如何交换这个先古文明手中的神奇技术——尽管他已经从哨兵之塔中复制了不少东西,但他知道,那些零星散碎的东西和真正完整的技术资料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 卡迈尔在研究过那些反重力符文之后给他发过一则消息,明确说明了那些符文阵列中存在不完整、难解析、被加密的部分,虽然它们仍然有很大的参考意义,但要将其转化为可用技术显然并不容易。卡迈尔认为单纯依靠从哨兵之塔里复制一些符文回去解析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想要以最高效率取得技术成果,最好还是能和精灵们达成开诚布公的交流。 本身也希望和白银帝国建立良好关系的高文对此深表同意。 索尼娅和贝尔塞提娅的交谈结束了,后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高文身上,这位女王轻轻点了点头:“你仍然和七百年前一样,在带领着自己的人民前进,开拓着新的土地。” “生存不易,只有发展才能在废土边缘生存下去,”高文斟酌着语言,不紧不慢地说道,“事实上我正要趁此机会和你谈一谈塞西尔的发展——坦白说吧,既然我们已经建立了这条联络途径,那么塞西尔公国希望可以和白银帝国建立更密切的……交流。” “交流?”贝尔塞提娅的眉毛轻轻上扬,“你是指哪方面?” 高文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最终决定开门见山:“技术方面的。我们对白银帝国的反重力技术、符文堆叠技术、护盾技术等领域都很感兴趣,同时塞西尔的魔导技术对精灵而言应该也有一定参考意义。哨兵之塔的故障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当年所建造的这层‘安全屏障’或许并不够安全,但大家已经有太多年止步不前了,在这个正逐渐变得危险起来的世界上,我们必须想办法打破这种局面——发展,只有发展才是硬道理。” 贝尔塞提娅似乎没想到高文会说出这些,她看起来略有些惊讶,而旁边的索尼娅则带着一丝早有所料的神色:早在之前探索哨兵之塔的时候,她就从高文的态度上猜到了这样的发展:这位死而复生的老朋友,对精灵的知识颇感兴趣。 这位高阶信使想到了不久前与自己儿子的一番交谈,回忆着索尔德林的话,她决定暂且观望,观望一下女王的态度。 贝尔塞提娅没有第一时间表态,她思索了一下,随后说道:“塞西尔公爵,我们可以单独谈谈么?” 高文欣然同意:“当然。” 双方身边的陪同人员很快便离开了各自的房间,贝尔塞提娅所处的统御大厅中只余她一人,高文所处的魔网通讯室内也只剩下了他自己,两人之间交谈所用的线路则本身就是精灵王庭的加密线路,在这跨越整个大陆的连线中,两人展开了一次私下交谈。 全息投影中的贝尔塞提娅仍然端坐在王座上,她先是静静地看了高文一会,然后突然呼了口气:“我们可以不用这样绷着的,对吧?” 高文心中略微错愕了一下,但瞬间便调整过来:“你现在已经是女王了——没办法的事。” “我当年也是女王,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淡淡地微笑起来——事实上她仍然维持着身为白银女王的威仪姿态,然而那笑容和语气显然比之前平易近人了许多,“不过您说得对,我是女王,所以正式场合的时候还是必须保持仪态的,但现在是私下场合,我们就放松一下吧。” “我是很乐意,”高文也笑了起来,“怎么样,贝尔塞提娅——坐上统御之座的感觉怎么样?” “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这座圣殿并不需要很复杂的控制就能自动运转,”白银女王眨了眨眼,“您呢?您真的……真的回来了?” “是啊,我回到了这个世界,回来面对一个烂摊子,”高文摊开手,略显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是很想跟你谈谈死而复生的经历,但还是先说正事吧。技术交流,我是认真的,这件事对塞西尔和白银帝国都有利。” “高文叔叔,我愿意相信您,”白银女王的态度认真起来,“所以我才要和您单独谈谈——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可以把国事甩给执政团,自己肆意妄为的小姑娘了,作为白银女王,我必须对我的帝国负责,所以……不管是技术交流还是别的什么,我都必须慎重思考才能给出答复,这一点希望您能理解。” “慎重思考是必要的,”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突然泛起一丝好奇,“不过你似乎对我提出的‘技术交流’并没有太多质疑?你不好奇么,精灵和人类的魔法技艺……一向是无法交融的。” “但你们找到了让人类通过某种装置来释放精灵法术的办法,是么?” 高文这次是真有点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 大陆南北通讯断绝,塞西尔-白银帝国专线是今天才刚刚建立,索尼娅应该还没来得及把这些情报传回母国才对。 “我对大陆北方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一无所知,您的复活,塞西尔领的覆灭和重生,安苏南境的战争,安苏双王子内战,提丰和安苏的摩擦,弗朗西斯二世的死亡,还有……魔导技术,”贝尔塞提娅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是的,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依靠索尼娅的描述我才更准确地了解了什么是魔导,但我至少知道它们的存在。毕竟,我是白银女王。” 高文突然从对方一口一个的“高文叔叔”中警醒过来,他看着全息影像中的贝尔塞提娅,重新审视着这个在七百年前和“自己”关系亲密,但如今已经坐在统御之座上的帝国统治者。 “既然你知道我们的魔导科技实现了对精灵符文的转译和控制,那么想必你也能理解魔导技术的意义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它是一项能够打破精灵和人类魔法技艺藩篱的技术,而且我相信,它也能从侧面帮助你们解析那些失落的先祖技术——一个全新的视角,其在技术领域的意义想必是不用我再强调的。” “它真的能有如此效果?” “当然,你高文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 第五百九十一章 机会 白银帝国的统治者静静地坐在那由早已失落的古代技术打造而成的王座上,王座前的全息投影已经消散,她的视线越过了空气,无目标地落在远方,似乎正沉浸在思索中。 片刻的思索之后,她轻轻敲了敲王座的金色扶手,王座后方那些与她神经系统相连的线缆中有一条浮现出一闪而逝的流光。 统御大厅(控制大厅)一侧的金属滑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名身穿白色带流苏衣裙的高阶侍女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向着统御之座的方向鞠躬:“陛下,您呼唤我?” “请薇兰妮亚大师来统御大厅,”贝尔塞提娅轻轻点头,“我要与她讨论技术领域的事情。” 群星圣殿不仅仅是一座充当帝国力量象征的空中要塞,同时也是重要的研究设施和知识圣所,这座宏伟的空中城市内部有着规模庞大的实验室和数座档案馆,大陆上两大魔法组织之一的“星术师协会”便将总部设立在这里。 白银帝国有着一群最顶级的研究者,其团队由最优秀的魔导师,最睿智博学的学者,最出色的工程大师组成,他们埋首于群星圣殿和各种先祖遗物所蕴含的无穷知识里,依靠群星圣殿的内的大量研究设施,不知疲惫地钻研着魔法领域的奥秘。 他们因其出色的贡献和极高的学术能力而有着独立于自身职业体系之外的荣誉称号——星术师。 最卓越的星术师之一,已为帝国效命近两千年的大星术师薇兰妮亚得到女王的召唤,从浩繁的数据和图纸中暂时脱身,来到了统御王座前。 这位睿智而博学的女士有着高挑的身材,尽管已经不再年轻,却仍然保持着美丽成熟的容貌和优雅的仪态,她身穿一件淡紫色镶银边的裙式法袍,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数颗充盈着魔力的水晶漂浮在她的身旁,充当着她的施法媒介和记录工具,她在贝尔塞提娅面前微微弯下腰,致敬并询问着女王的旨意:“陛下,您召唤我有何吩咐?” “薇兰妮亚,你是我最优秀的魔法顾问,”那位白银女王轻轻点头,“我现在需要做个决定,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您请说,我在听。” “我们已经和大陆北方重新建立联络,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白银女王说道,“我刚才和索尼娅信使通话,并见到了高文·塞西尔——他确实是复活了。” “……死者复生在历史上偶有发生,但高文·塞西尔公爵那样的‘完美’复活确实罕见,这或许与生命形式变异有关,”薇兰妮亚思索着说道,“您是想让我研究一下塞西尔公爵复活的秘密么?但这并非我的专业领域,生命派系的研究者应该更能给您建议……” “不,我找你来是因为塞西尔公爵向我提出一个建议——关于人类和精灵的技术合作。” “技术合作?”薇兰妮亚有些意外,她轻轻皱了皱眉,“这……是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建议。人类和精灵的魔法技艺之间素来无法交融,即便是在刚铎帝国时代,我们和人类之间的学术交流也大多限于文化、艺术领域,偶尔涉及到超凡力量,也只是理论学术方面的探讨,但我想塞西尔公爵所要求的‘合作’指的应该不是这些。” 如果仅仅是上述领域的交流,女王是没必要找自己来商量的。 “他们找到了破译、控制精灵法术的方法,”贝尔塞提娅淡淡地说道,但这淡然的话语内容却让大星术师瞪大了眼睛,“严格来讲,是他们找到了世间所有已知符文的规律奥秘——他们将其命名为:符文逻辑学。” 薇兰妮亚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因为世间符文种类繁多,符文的组合排列可能性近乎无穷无尽,而即便是天赋最惊人的凡人,也不可能感知到所有符文的魔力波动,不可能操控所有的魔法阵,更何况还要把那些相互之间差距巨大的、来自不同种族的符文体系梳理出一个共通的规律,这宛若一个不羁怪谈,然而作为一个严谨并且敬畏未知的研究者,这位大星术师最终还是压下了本能的抵触和不相信感,转而向白银女王求证:“这是真的?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塞西尔公爵当然不会告诉我具体情况,但他们应该真的找到了一条道路,一条……和传统截然不同的道路。我们已经有情报证实,安苏南境的那场战争中出现过带有精灵法术特征的魔法装置,这应当就个证据,”贝尔塞提娅不徐不疾地说道,“而塞西尔公爵希望据此与白银帝国展开技术层面的合作——他想要我们的反重力技术,多层符文堆叠技术,以及机械、工程等领域的各种先祖知识,而作为交换,他愿意与我们共享符文逻辑学,以及他们在解析人类法术、神术过程中取得的知识。” “我们的先祖知识……”薇兰妮亚轻声重复着女王提及的字眼,神色间渐渐严肃。 “我们从未向异族公开过先祖知识,即便当年与人类诸国合力建造哨兵之塔,我们拿出来的也是不包含构造过程的‘封装成果’,”贝尔塞提娅继续说道,“原初精灵留下的遗产,是白银帝国屹立至今的保障,塞西尔公爵所提出的建议……令我犹豫。” 大星术师没有立即给出自己的答案,她只是静静地思索着,那些漂浮在她身旁、不断轻微起伏变换位置的魔法水晶也不知何时静止了下来,开始闪烁着步调一致的光芒。 这是大星术师陷入沉思的表现。 白银女王没有打扰首席顾问的思考,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统御之座上,用灵魂与神经聆听着这座空中城市里那些古代机械的低吼或呢喃,聆听着它每一个引擎、每一座反应堆、每一个人工智能节点缓缓走向毁灭时发出的声音,表情平静无波。 “陛下,”大星术师终于抬起头,打破沉默,“您知道么,一千三百年前,我曾是皇家学院的执教者,我负责教授那些青年精英奥术魔法的高级技艺,教授他们帝国在奥术领域最先进的知识。” “我听说过,”贝尔塞提娅微微点头:“星术师协会有不少成员都是你的学徒。” “是的,他们大多是我在一千三百年前教出来的,”薇兰妮亚说着,轻轻吸了口气,“而我在六天前曾回到皇家学院去探望一位朋友——在那位朋友的书架上,我看到了他们如今的教材……仍然是我在一千三百年前教过的内容。” 贝尔塞提娅的眼神凝聚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星术师。 “陛下,白银帝国已经是一头停滞数千年的巨兽,它或许仍然是这片森林中最庞大的个体,但它的内部已经在这数千年的停滞中逐渐腐朽。我们从先祖遗留的遗产中挖掘着知识,在最初的数个千年里,我们用它们建造起了庞大的帝国,但在之后的很多个千年里,我们都未有任何进步。我们所有的技术成果都是建立在几个已有领域的小修小补上的,我们用那些古老的图纸造出来的产物越来越精致,越来越耐用,甚至提高了一些效率,但……在这些图纸背后的基础领域,我们始终止步不前。 “陛下,我们已近无路可走,我们需要第二条路——单独寻找这条路的希望渺茫,但我们眼前或许有一个机会。 “人类的魔法技艺或许因刚铎帝国的覆灭遭受了沉重打击,但他们是一个聪慧而多变的种族,他们擅长从各种领域汲取知识并飞快发展,他们的知识对我们是有参考意义的——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参考意义’。 “这就是我的建议,女王陛下。” 贝尔塞提娅静静地听完大星术师的建议,数秒钟的沉默之后,她开口了:“你说的很对,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大星术师,请回去休息吧,让其他大星术师做好准备,等待我的召集。” 薇兰妮亚深深低下头:“是,陛下。” 薇兰妮亚离开了大厅,白银女王则静默了片刻,随后她再次敲击扶手,招来了自己的侍女:“让瓦伦迪安卿来见我。” 片刻之后,头戴秘银冠,身穿红底金边长袍,高瘦而又严肃的帝国首辅大臣瓦伦迪安·金谷进入了统御大厅,这位充当女王首席心腹的高位精灵在王座前深鞠一躬:“陛下,有何吩咐?” “北方的塞西尔公国将和白银帝国展开高层次的技术合作,为换取他们掌控符文的技术,帝国将向他们开放部分先祖知识,”贝尔塞提娅平静地说道,“我要召集参政团和所有大星术师讨论此事。反对者会很多,无谓的矜持和骄傲会让很多精灵拒绝对人类开放先祖知识。” 帝国首辅瓦伦迪安维持着永远不变的冷峻面容:“那么您的命令呢?” “我要求议案在两天内通过。” “是。” 很快,大厅中再次沉寂下来。 在提前屏退侍从的空旷大厅中,贝尔塞提娅孤身坐在王座上,只有各类仪器设备运转时偶尔产生的嗡嗡声打破房间内的寂静,这寂静持续了十几秒,王座上才响起一声叹息。 “希望这真的是一次机会。” …… 同一时间,大陆北部,安苏境内。 地底深处的古老宫殿内,一个房间中灯火通明。 女教长贝尔提拉站在房间内,静静地看着几名身穿黑色短袍的教徒检查房间中央的魔法装置。 那是两个黑色的石柱,近一人高,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淡金色的秘法线条,又有细碎的晶体和昂贵的魔法材料镶嵌在那些符文和线条之间,闪耀着微微的光芒,两根石柱立在地上,相互间距不到两米,而在它们所立足的地面上,还可以看到一个复杂至极、近乎铺满了整个地板的大型魔法阵,那魔法阵显然处于半激活的状态,无数符文和连线都在闪烁着微光,镶嵌在魔法阵各处的晶石也都充盈着能量。 精灵双子站在贝尔提拉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房间中央的那两根“石柱”,齐声感叹:“永眠者真是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啊——他们竟然能想到把人的思维投射至远处,甚至能直接跨过宏伟之墙……” “可惜这或许是跟他们的最后一次合作了,”贝尔提拉淡淡说道,“他们最终还是拒绝了伟大进化的道路,转而选择那虚假的心灵世界。” “他们认为他们的道路是正确的,我们认为我们的道路是正确的,”精灵双子轻声笑着,绕着贝尔提拉走来走去,“那么你呢?贝尔提拉教长,你对新世界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见解?” “我并不喜欢你们这种绕着别人说话的爱好,”贝尔提拉毫不客气地闪开了精灵双子的纠缠,迈步走向房间中央——检查魔法阵的教徒们已经退下,那两根黑色石柱表面正泛起恒定的光芒,“如果你们不愿意帮忙,至少别选择添乱。” “啊,我们当然是来帮忙的,”精灵双子异口同声地说道,并跟着贝尔提拉一起来到石柱旁边,“我们和屏障那一边的同伴们要说的话也不少哦。” 房间中的魔法阵激活了,两根黑色石柱表面游动的光芒陡然变得格外明亮。 ------------ 第五百九十二章 盗梦 夜幕低垂,废土中仿佛无休无止的风不知何时已然静滞下来,在一阵奇特的嗡嗡声催促下,沉睡中的高文突兀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一片起伏而腐化的土地在自己眼前延伸,怪异的极光和星辉一同洒在大地上,冰冷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锈般的味道,而原本应该躺在尖峰基地卧榻上的自己,此刻正站在这片陌生而苍茫的天地之间。 周围没有任何人影。 高文皱起眉,首先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随后隐约意识到了发生的事情——这可能是一个梦境,或者某种心灵投影效果。 永眠者的手笔?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穿上全套甲胄,但那柄熟悉的开拓者长剑并不在手中。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拳头,按照熟悉的方式心念一动,一把黑沉沉的长剑随之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置于掌中。 这确实是永眠者制造出的心灵世界,但似乎并不是心灵网络,也不在那座“梦境之城”的某个地方。 好奇与意外混杂的情绪从心底弥漫起来,但高文并不感觉惊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永眠者的力量打交道,自然能感知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如何——他转动着思绪,发现自己的思维仍然清醒,处于随时可以脱离梦境的状态,而在自己的精神感知范围内则未发现任何有恶意的或者关注着自己的“视线”,这似乎说明……自己不是被拉进来的,而是“误入”? 他一边关注着视野中的景色,随时警惕这个梦境的变化,一边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此刻应该正睡在尖峰基地的房间中,而且入睡前也没有连接过心灵网络,那么自己极有可能是在入睡之后“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属于永眠者的心灵频道:他拥有永眠者的精神烙印,又掌握着对方的秘术,发生类似情况是很有可能的。只不过……这里可是废土前线! 为什么在如此靠近刚铎废土的地方,会出现永眠者搭建的心灵频道?!那些沉浸于梦境的邪教徒难道也在打废土的主意? 高文心中闪过了这样的想法,随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扩展自己的感知,尝试寻找隐藏在这片空间中的永眠者本体,以期能够捕猎到一个心智来拷问情况,但就在他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几道突然出现的气息让他迅速停了下来。 天空中那些诡异的极光与星光骤然凝聚在一起,并洒下几道澄澈的光辉,在这澄澈的光柱中,三个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 高文迅速操控着改变梦境的力量,让自己的身影和气息都消失在空气中,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这匆忙之间的伪装能骗过对方——在心灵网络里,他已经为自己构筑了完善的后门权限体系,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永眠者秘术有多厉害,一旦离开了心灵网络,来到一个权限失效的新网络里,他丝毫没有自信能在“技术”上赢过真正的永眠者。 他只是想暂时干扰一下对方的判断,然后伺机出手而已。 他从“技巧”上可能不是真正永眠者的对手,但他很擅长“暴力破解”。 但令人略感意外的是,那三个人影竟然真的毫无反应——她们压根没意识到高文就潜伏在旁边不远的地方,而且来到这片空间之后还表现出了颇为不适应的症状,纷纷揉着额头或低声咕哝起来。 就好像三个蹩脚的新手一样。 见到这种情况,高文立刻按捺下出手的冲动,转而仔细观察起眼前的情况来。 那三个人影皆为女性,其中一人是个身穿绿色神官裙袍,衣服上却抹去了所有宗教符号,容貌颇为出众但又疏离冷漠的人类女子,另外两人却是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对精灵姐妹。 她们的服饰和气质和高文见过的永眠者很不一样…… 不,她们应该根本不是永眠者! 高文丝毫没有从这三个人身上感知到属于永眠者的精神波动,反而发现她们与这片空间的连接状态脆弱而又不稳定,就好像是完全不具备梦境秘术知识的人借助某种魔法装置强行连接进来的……这是三个“访客”? 高文猜测着这三个人影的身份,而在他猜测的同时,那三个人影中的人类女性突然开口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出现……你们确定是这个时间么?” 这个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高文心中便陡然一动——他记忆中有印象!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而在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这熟悉感不是来自自己的,而是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这个说话的女人,是高文·塞西尔认识的人! 然而他仔细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却只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并没有任何一张熟人的脸能与之对上。 他来不及细想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因为那对容貌近乎一模一样的精灵异口同声地开口了:“再等等——他们在废土上跋涉,并不能每一次都准时到达预订的地方。” 在废土上跋涉? 高文再次捕捉到了一个令人在意的字眼,而几乎在那对精灵姐妹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突然感知到又有新的气息进入了这片“空间”。 这一次,天空没有光华落下,但在广阔空地的边缘,却突然有一团烟雾与尘埃升腾起来,在那烟尘之间,数个干瘦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高文凝神看去,在星光与极光下,他看清了那几个新的身影的模样:那是几个身披黑色长袍的“人”,但其容貌却几乎不似人形,他们的皮肤干瘪褶皱,表面遍布仿佛树皮般的纹路,凹陷的眼窝中没有眼珠,却镶嵌着两点昏黄色的光芒,他们也有手有脚,但走动的时候却仿佛木偶般僵硬可笑,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三个女人面前,从黑色的长袍下,传来的是仿佛干裂的木枝摩擦断裂的怪异声响。 高文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怪异的身影,心中满是疑惑:这又是什么“东西”?难道……在废土上跋涉说的就是他们?! 他下意识地再次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尽管对方丝毫没有察觉的迹象,但他还是生怕因为粗心大意破坏了这次机缘巧合的“目击”——直觉告诉他,自己所看到的,恐怕就是那帮绕着废土打主意的邪教徒的一部分真相!! 此时那个最先开口的女人又开口了:“我还以为你们今天来不了。” “我们在废土上,难以判断时间和距离,”那些披着黑袍的干瘪“人影”中有一个开口说道,“希望我们没有迟到太久。” “还不算太久,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身穿神官裙袍的女人说道,“废土内情况如何?” “废土之风一如既往,唯一的变化是有了一群外来者在边界上加固那些屏障……不值得在意。” “还是要谨慎一些,这段时间你们尽量不要靠近边界——尤其是北方边界,有一个很棘手的人在加固安苏东南部的屏障。” 高文想了想,觉得对方口中那个“很棘手的人”应该是指自己。 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这些人是谁了。 真的没想到……在失去“暗桥”之后,他们竟然在利用永眠者的心灵连接技术来维持和废土内的联系……而那些身披黑袍的干瘪身影……就是万物终亡会在废土内的“内应”?!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竟然生存在宏伟之墙里面?! 高文忍不住看着那些干瘪的黑袍人,看到为首的一个嗓音嘶哑地开口:“我们自会小心——你们那边进展又如何?” “你们提供的资料帮上了大忙,但神孽诱变剂表现出异常高的活性,导致变异体响应命令和维持理智的能力下降。我们需要确认,是废土内外环境差异导致的正常现象,还是你们提供的资料出现了失误。” “我们提供的资料没有问题,”黑袍人之一说道,“但那些都是废土环境下的原始资料。你们确实应该针对废土外的环境做针对调整。对此,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身穿神官裙袍的女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大教长会记得你们的功劳,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你们在废土上做出的努力和牺牲。” 为首的黑袍人似乎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他干瘪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是身为殉教者应作出的牺牲,贝尔提拉·奥古斯都女士。” “我已经不再用那个姓氏了,”女人立刻皱起眉,“你们应该知道。” “……啊,抱歉,我忘记了。废土的环境让我们很难精神集中……” 在不远处,高文陡然瞪大了眼睛。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 他知道这个名字,他“记得”这个名字,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在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之后感觉熟悉了!! 而且在这一瞬间,他也记起了自己之前从皮特曼口中了解万物终亡会情报时曾听过“贝尔提拉”这个名字——然而当时他仅以为这是重名,因为类似的名字在北方地区或提丰西北地区并不少见,然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贝尔提拉”就是自己记忆中知道的那个。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提丰开国先君罗兰·奥古斯都的妹妹。 以及,七百年前北方德鲁伊教派公认的……圣者。 她活到了今天?! 在这强烈的惊愕中,高文终于稍微失去了对自身气息的控制,在短暂的一瞬间内,他小心隐藏起来的气息泄露出去了一点。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气息外露,让那两个始终没怎么开口、仿佛是在担任护卫或哨兵的精灵姐妹警觉起来,她们异口同声地示警:“有问题——终止联络!” 已经无法隐藏了。 高文立刻作出判断,并意识到哪怕自己现在脱身离开,也已经极大地引起了这些万物终亡教徒的警觉——他们知道自己的联络被人偷听了,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秘密是暴露给了高文·塞西尔! 在这一瞬间,高文心中有了决断,他意识到这个心灵空间并不是永眠者制造的,而只是这些万物终亡教徒在利用某种永眠者“友情赞助”的装置来联系,于是他毫不犹疑地为自己制造出了一个新的形象,然后解除隐身状态,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惊愕地看着空气中浮现出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即便是她,在这一刻也惊呼出了一个单词:“……兄长?!” 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不对——你是谁?!” ------------ 第五百九十三章 错位 当贝尔提拉·奥古斯都惊呼出声的一瞬间,高文的怀疑也就得到了证实。 眼前这个容貌陌生的女人,确确实实就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位“老朋友”,七百年前的提丰长公主,北方诸德鲁伊派系中公认的圣者。 然而她已经完全改换了面貌,改换了身份,不变的惟有一部分声音,以及灵魂。 她真的活了七百年!!而且成了万物终亡会的高阶成员!! 所有纷乱的思绪都是在一瞬间闪过,高文脸上表情却无任何变化,他大踏步地走向贝尔提拉——在这个由梦境力量支撑起的空间中,他把自己塑造成了提丰开国先君罗兰·奥古斯都的模样。 然而很显然,贝尔提拉没有被这顶着自己兄长面容的“幻影”哄骗,她还记得这里是心灵投射制造出的幻象空间,眼前所看见的一切景象都不一定是真的——尤其还是七百年前便已经战死在哨兵之塔下的兄长死而复活。 她不知道是谁在制造这幕闹剧,但很显然,这次本应严格保密的联络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死死盯着不断逼近的高大身影,同时似乎已做好迎战的准备:“你是谁?!” “你可真让我失望,”高文冷漠地回应,同时已经高高扬起右手,一柄闪烁着电光的银白色长剑已然出现在手中,“竟走上这条路!” 他知道自己已经激起了贝尔提拉的怒火,并准备大大方方地展开战斗——在这个心灵世界的战场上,他不惧任何形式的正面对决,尤其对方还明显是依靠魔法仪式或道具才能进入“梦境”的新手,如果能趁此机会留下对方或者周围几人的心智,肯定能收获不少情报。 贝尔提拉张开了双手,似有无形的风开始在她周围涌动,两个精灵也开始吟唱古老神秘的咒文,鼓动起魔法的力量,那些身披黑袍的干瘪身影也一个个高举起枯瘦如木柴的手臂,酝酿着各自的力量。 高文举起长剑——昔日提丰开国先君的佩剑,雷鸣之吼,同时嘴角已经微微酝酿出一丝笑意。 这些人果然是梦境世界的新手,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心灵世界的战斗规则。 心相力量和精神力才是这里真正的力量,流于表面的魔法或招式都只不过是梦境中的幻觉而已。 下一秒,贝尔提拉的身影便突然消失在他眼中。 那对精灵姐妹的身影紧跟着也消失了。 身披黑袍、枯瘦如柴的几个身影也迅速消失不见。 高文嘴角的微笑僵硬下来,短暂的一个呼吸之后,他猛然惊醒。 他从位于尖峰基地的卧榻上醒来,视野中是熟悉的预制屋顶和从窗外洒进屋内的路灯微光,琥珀轻细的鼾声正从隔壁传来。 高文:“??” 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家是菜,但人家不傻。 他们把网线拔了…… 高文从床上翻身坐起,没有过多沉浸于这小小的挫折中,而是迅速分析起今晚截获的宝贵情报。 这是一次阴差阳错的乱入,而且吃了这次亏之后,万物终亡会恐怕也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截获情报,他必须谨慎且珍视地对待自己听到看到的那些信息。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活到了今天——考虑到她大德鲁伊的能力和万物终亡会这几百年来不断搞事的方针,她应该是利用某种禁术保持了始终存活,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最近几年才揭棺而起的。刚才虽然没有看清,但贝尔提拉发生变化的似乎不只是外貌,她的身体好像也有异样之处……高文回忆起来,他在贝尔提拉的裙摆下似乎看到了藤蔓或根须一样的怪异事物。 她随着当年那批进入过先祖之峰的德鲁伊一起堕落了,成了邪教徒的高级神官之一。 有两个精灵和她在一起,应该也是身份差不多的万物终亡神官。 那些身披黑袍、干瘪怪异的“人”就是万物终亡会向废土中发射信号的目标,不管他们是什么,他们都显然在那片废土上活动着……而且他们在收集资料,不断传给外面的同胞。 他们提到了一种叫“神孽诱变剂”的东西,这个词组深深印在高文的记忆里。 这恐怕就是那些邪教徒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知道神孽!他们在研究神孽! 这源自于一千年前的刚铎帝国,用于让人类度过魔潮危机的终极计划产物,高文本以为关于它们的所有资料都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湮灭在忤逆要塞的千年封锁里了,却没想到它竟然一直在隐秘地流传着!那帮邪教徒想干什么?要完成古刚铎帝国未竟的事业? 这难道就是皮特曼曾经提过一句的、万物终亡教徒所追求的“伟大进化”? 等等,那帮邪教徒的目标应该不仅仅是完成一个生化实验那么简单,邪教徒之所以被称作邪教徒,就在于他们不但敢想,而且敢做……他们如果真的重现了神孽,那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其到处散播,只有这样,才能实现所谓的……伟大进化。 高文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自己之前的应对正确:他没有暴露自己,而是用了“罗兰·奥古斯都”的形象来扰乱视线,同时在扰乱视线之余,他又设置了另外一个烟幕弹——他相信这个烟幕弹如果应用得当,肯定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也要考虑到烟幕弹被识破的可能,毕竟那个贝尔提拉·奥古斯都当年就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而自己匆忙之间设置的烟幕弹并不高明……或许应该再从永眠者那里想办法做一些遮掩和安排…… 高文一边思索着,一边完善着自己的善后计划,以务求不要暴露自己,不要让人知道自己有能力接入永眠者的网络。 只是不知道万物终亡会在这次严重的变故之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们或许会更加谨慎地隐藏下来,也有可能会提前展开某些行动,而后者其实才是更好的——这样一来他们或许会暴露出马脚,从而被提前清除。 …… 安苏境内,深邃地宫深处,贝尔提拉对抗着令人不适的眩晕和灵魂剥离感,迅速从心灵投射的后遗症中清醒过来。 她抬起头,看到精灵双子也一前一后地苏醒,并几乎同时看向了自己。 “心灵投射并不安全,我们这次通讯被偷听了。”她脸色阴沉地说道。 精灵双子同时回应:“好在我们还没有开始交谈更机密、更重要的情报,偷听者并不能把握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重要的是那究竟是谁,”贝尔提拉沉声说道,“ta伪装成了罗兰……” “事实上……我们感知到了一丝气息,”精灵双子开口道,“那是使用永眠秘术之后的力量波动。虽然当时处于心灵投射状态,但我们与永眠者打交道不少,比较熟悉他们在梦境中施展力量的感觉。” “果然是那帮编织幻觉、沉溺于做梦的懦弱者,”贝尔提拉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我早就知道,那些沉醉于梦境的人不值得信任……” 但紧接着,她就从怒火中清醒过来,依靠调节自身神经和激素,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着。 “即便是那些沉醉于梦境的永眠者……也不是莽夫和蠢货,他们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偷听,更不会被我们抓到……心灵投射装置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如果他们真的想搞一些小动作,大可以直接在魔法装置里动手脚……”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精灵双子:“直接联系永眠者,告诉他们心灵投射装置出的问题,告诉他们可能有外人在入侵这个装置——看看他们会怎么说。” 盲目怀疑或猜忌是愚蠢的行为,盲目信任同样愚蠢。 直截了当地询问胜过遮遮掩掩,她选择直接和永眠者交流,如果真是有外人在捣鬼,那么作为“专家”的永眠者肯定能比自己更快地找到对方,而如果真是永眠者自己在做这种蠢事……那么直接对峙更能让他们暴露马脚。 伟大进化的日子已经临近了,她必须尽速排除隐患。 …… 废土深处,蠕行的森林再次开始了移动。 那些长着无数根须和枝丫、浮现出扭曲脸庞的诡异树木在夜幕中向前蠕动着,ta们移动的速度看似不快,但实际上远胜过人类的脚程,没用多长时间,这片蠕行的森林便渐渐越过了心灵投射的有效区间。 “变故么……”为首的巨树发出低沉混沌的呢喃,语气中充满不屑,“无关大局。” …… 高文耐心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当知道高文昨夜在梦境里的经历之后,琥珀惊了个呆。 对于这个担任自身近卫、执掌情报部门、已经知晓大量机密的半精灵,高文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经历,而最令琥珀震惊的,果然是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这个“古人”的存在。 “那个贝尔提拉是个活了七百年的人类?!而且她现在看着还活蹦乱跳的?!”半精灵小姐瞪着眼睛看着高文,“你当年还认识她?甚至还很熟?” “我和她哥很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至少五年,她也管我叫兄长,”高文看着眼前明显过于亢奋的半精灵,不明白这家伙在听到这些情报之后为何激动成这样,哪怕作为情报头子的她确实应该对这些情报感兴趣,这家伙眼睛里闪的光也有点太过明显了,“但那都是当年的事情了,如今物是人非——她是邪教组织的头目之一,而且这个邪教组织明显想搞一些事情,这才是问题关键。” 可琥珀显然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关键,因为她下一句话就是:“那她是那八十多个公主之一么?” 高文愣是反应了二十多秒,才想起来该把这个半精灵拍进墙里。 然而危机感十足的琥珀这时候已经感应到杀气跳到两米开外了。 “你该关心点正经事,”高文狠狠瞪了这个家伙一眼,随后脸色一正,“去门口守着,我要和本土联系,暂时不见外人。” 他要利用已经建成的魔网连线,和位于塞西尔城的赫蒂联系,提前做一些安排。 ——在需要进行较多的资料交接,需要进行多人会议或实验时,心灵网络与起源空间相对好用,但在需要尽快传达情报时,魔网终端还是比需要提前准备的浸入舱方便一些。而至于这二者的安全程度,在这个时代魔网通讯技术只此一家的情况下,其实是一样的,只要防止有人偷听就行。 放置在书桌旁的、高文专用的魔网通讯终端很快便激活了,依靠沿途设置在几个前进基地以及“黑森林公路”上的中继装置,清晰有力的通讯信号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将远方的声音和图像拉近到了高文面前。 赫蒂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带着一点点黑眼圈。 好像不是画上去的…… 她最近似乎又非常忙碌,以至于压缩了休息的时间。 高文不禁产生了一点点关心和担忧之情,以及一丝负罪感。 因为他接下来要给赫蒂安排更多活干了…… ------------ 第五百九十四章 预警处置 确认通讯安全之后,高文没有对赫蒂隐瞒情况,而是直接提及了自己在梦境中截获的关于永眠者的情报。 这情况显然让通讯器对面的赫蒂吃了一惊。 “……他们应该是在研究神孽,并极有可能在寻找机会将其放出,他们追寻的所谓伟大进化多半就是把人变成怪物,”高文慢慢说着自己的结论,“目前我们没有能力深入废土去查明情况,也不清楚万物终亡会的成员是如何在废土环境里生存下来的,现阶段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那些隐藏于人类世界中的教徒身上…… “不必再对王都和东境发出额外的警告…… “关注来自北方地区的所有行商和流动人口,加强检疫和神术检查,在边境设置更多魔法感应塔…… “命白沙矿业公司监视白沙丘陵至索林堡沿线地区,重点收集瘟疫、人口失踪、邪教仪式等方面的线索,有情况立刻汇报。” 高文一条条地安排着赫蒂接下来要关注的事情,工作内容渐渐变得条理分明。 他本想再对王都和东境发出一封示警信,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再进行更多的示警—— 一来,他了解北方那些传统贵族的效率和秉性,他在前几天才刚刚进行过一次示警,此刻更多的警告信也不会带来效果的提升;二来,他也没办法在送往北方的信函中过于详细地描述邪教徒的行动,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情报来源,反而会让万物终亡会意识到就是高文·塞西尔窃听了他们的通讯,并间接让永眠者意识到心灵网络的漏洞以及域外游荡者的入侵;三来……比起相信北方贵族的行动力,他更相信自己的队伍。 他之后会让琥珀挑选优秀的军情局干员,配合塞西尔商会在圣灵平原的情报系统,直接收集、监控北方地区的邪教徒活动情报,那些军情局干员在搞事和掀桌子方面都是一把好手,他们如果发现了邪教徒的踪迹,只需要把事情闹大就自然而然地会引来当地领主的关注——这是让那些效率低下的传统贵族行动起来派上用场的最好办法。 但如果这样仍然无法阻止邪教徒的破坏扩大……那高文就只能让北方贵族们自求多福了。 塞西尔公国的力量是有限的,塞西尔公爵的影响力也是有限的,发出警报、派出情报人员执行调查活动、向王室和东境施压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现在既没有法理权力,更没有能力去直接插手圣灵平原或东境的局势,哪怕他真的插手了,更大的可能也只是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势瞬间引爆,把塞西尔公国也卷到内战的漩涡中。 到那时候,修复、补强宏伟之墙的工程肯定也就完了,而这是最无法承受的代价。 赫蒂一条条听着老祖宗的安排,她能听出这些举措的限制之处,也能理解先祖的顾虑。 塞西尔公国毕竟还只是公国,没办法对北方地区伸手。 在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高文短暂地思考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舒缓,反而比之前更加严肃。 赫蒂关注着先祖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担心万物终亡会的图谋……会比散布瘟疫更严重?” 高文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们不仅仅是个邪教组织。” 在大部分普通人心目中,万物终亡会只是个邪教团体,是混杂在乡野恐怖故事、巫师传说、神话怪谈之间的东西,但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了解其起源历史的高文可不这么认为。这是一个和人类诸国“同龄”的黑暗教派,底蕴深厚,势力广大,掌握着高深莫测的生化技术,谋划着晦涩难明的黑暗阴谋,他们甚至在这几百年的经营中渗透到了贵族统治层,对于这个时代的国家统治力度和集权程度而言,一个类似万物终亡会这样的黑暗教派几乎是可以颠覆王国秩序的。 “他们一直隐藏在这次安苏内战的阴影中,东境有他们的影子,战场上有他们的影子,甚至我怀疑提丰对安苏的行动中也有他们的影子,”高文继续说道,“所以,要把他们放到更高的层面来看待,要做出更高一层的布置。” 赫蒂仿佛从高文的态度中嗅到了一丝铁与火的气息,这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您的意思是……” “将王室和东境交付的货款、物资全部转化成战车生产线,所有机械化部队,除必要的南部守备之外,全部派往磐石要塞和葛兰地区,”高文按照自己所构想出来的最糟情况做着布置,语气严肃,冷冽如风,“调整第一坦克工厂的生产计划,四至八生产线所生产的坦克,全部加装重型燃烧器,另外通知尼古拉斯——让他尽快完成白骑士重型燃烧器的轻量化,尽快制造出普通士兵也能使用的型号。” 这就是高文的布置方式。 管你什么黑暗信仰复杂阴谋,大不了钢铁洪流。 装甲部队燃烧器开路,莽就完事了。 “是。” 赫蒂沉声回应,用力点头。 确实没错,还真是铁与火的气息。 通讯挂断,高文轻轻揉了揉眉心,在心中回忆着自己的安排是否有遗漏。 火焰,是对付那些堕落德鲁伊的最佳利器,而带有魔法力量、铺天盖地的火焰,是利器中的利器。 神孽是一种带有魔法力量的造物,但再怎么魔法造物,他们的本质也是有机体,那帮堕落德鲁伊哪怕有天大的本事和成吨的黑科技,也不可能改变这个本质,而根据卡迈尔和皮特曼曾经提供过的情报,用火来对付它们的效果会很好。 即便万物终亡会制造的神孽带有神奇的魔法特性,能够抵抗自然界的火焰焚烧,塞西尔制造的重型燃烧器所喷出的也是带有魔法力量的“魔火”,只要数量足够,神孽也照烧不误。 但是那帮邪教徒在研究的东西……真的只有神孽么?他们会不会还有更大的阴谋?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最早的提丰王室成员,最强的人类德鲁伊神官之一,曾经最虔诚,也最坚定的生命庇护者。 如果说当年的赛琳娜·格尔分是开拓军战士们的心灵守护者,是庇护人们灵魂与梦境的港湾,那么昔日的贝尔提拉·奥古斯都毫无疑问便是开拓军的“治愈圣女”,她曾无私地治愈每一个人,从贵族到平民,有千百人的生命因她而得以延续,她曾虔诚地信仰自然诸神,哪怕她的所有祈祷都得不到回应,而她最令高文印象深刻的,便是她在毫无回应的祈祷之后最常说的一句话: “神虽然没有回应我,但祂确实曾给我们带来治愈生命的奇迹,这奇迹至今仍然在我们手中延续着。我不是在祈求祂,我只是在感谢祂。” 那么一个这样的“圣女”,如果得知了真相,如果堕落成了黑暗神官……她会追求什么? 高文静静梳理着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推测着贝尔提拉,或者说整个万物终亡会的终极目标。他不得不屏蔽了记忆中那些可能会影响判断的感情因素,比如对贝尔提拉的良好印象,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好地分析下去。 半小时后,他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到那扇覆盖着炼金树脂的窗户前,视线投向远方。 他看到了朦朦胧胧的宏伟之墙幻光,看到了废土中盘旋的烟尘旋风,看到了阴沉混沌的天空,而在视线的尽头,他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一座恢弘的高塔,静静伫立在混沌朦胧的尘雾和天光背景中。 那是另外一座哨兵之塔,位于东侧,在提丰那边。 关于安苏的这场内战,高文几乎能够肯定提丰是幕后的最大推手之一,而在提丰皇帝的行动中,他也能嗅到万物终亡会的气息。 丹尼尔曾汇报过,他在罗塞塔·奥古斯都身边见过两个容貌几乎一致、言行极为同步、仿佛双胞胎一样的双子精灵,而这与高文昨夜梦境中所见到的那对精灵姐妹完全吻合。 他昨夜后半夜通过心灵网络与丹尼尔联络了一次,把那对精灵双子的形象展示给了对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么那位跟万物终亡会有着直接联系的提丰皇帝……会知道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存在么?会和对方有联系么? 距离也不是很远。 高文回到书桌后,刷刷刷地写了一封信,随后盖上自己的印章,并派琥珀去找来了精灵信使索尼娅。 “我想托你送个信,”高文看着匆忙赶来、一脸好奇的索尼娅,微笑着把手中刚用火漆封好的信函递了过去,“你应该不介意帮忙吧。” 索尼娅好奇地接过高文手中信函,但并没有激活精神力、感知里面的内容,而是挑了挑眉毛:“我是信使,送信也算我的工作范围——但这是送往哪的?你竟还打上了完整的公国徽记……” 高文坦然回答:“提丰营地,给罗塞塔·奥古斯都,我准备拜访一下。” 正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琥珀顿时目瞪口呆:“哈?!” “自宏伟之墙落成,废土气息阻隔各个王国,大陆诸国已经有数百年没有过今日通力合作的局面了,”高文端坐在书桌后,一脸的庄严肃穆,“这是人类重新携手共进的大事件,是这么多年的冷漠隔离之后第一次再度团结,如今提丰营地和安苏营地离得这么近,我认为有必要拜访一下故人之后,这是必要的态度。” 索尼娅被高文这义正词严的态度所触动,她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位老友一眼,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七百年前那个风雨同舟的年代,看到了那段人们不分彼此、不分种族、携手并进的时光,她欣然答应了高文的送信请求,并表示这封信只收半价—— 她作为信使的报酬可以免费,但咕咕要吃肉,而且如此近距离飞越废土的话,咕咕还需要心理辅导。 考虑到索尼娅确实是目前手头最优秀的信使,而且派一支塞西尔信使队伍跨越带状平原去送信的成本只会更高,高文也就没说什么。 在索尼娅离开之后,琥珀才凑到高文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后者的眼睛。 高文刚才跟索尼娅说的那番义正言辞的话确实触动人心,润一润色甚至是可以放在学院教材里的,但琥珀可不信。 老粽子坏得很,哪一次的义正词严背后不是个预备着让某个倒霉蛋倾家荡产的阴谋——霍斯曼伯爵的尸骨到现在可还没凑齐呢。 “你该不会是打算当面跟罗塞塔·奥古斯都打听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事儿吧?”半精灵小姐根据自己所知的情报,推测着高文的意图,“这么简单粗暴啊?” “当然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罗塞塔·奥古斯都跟万物终亡会有联系,我这么做等于是主动告诉那帮邪教徒是我入侵了他们的通讯系统,”高文摇摇头,“我只是去观察一下,确认一些事情,然后……试试看能不能做点生意。” 琥珀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高文是怎么突然把话题跳跃到这方面的:“做生意?” 高文微笑起来:“没错,做生意——跨国贸易。” 这确实是他的目的,而且不是临时冒出来的主意。 他早有和提丰接触的打算——虽然提丰是安苏注定的对手,虽然提丰早已准备好獠牙利爪,随时想要吞噬掉安苏的血肉,但在高文这个“穿越者”看来,只要安苏和提丰一天还没开战,那么他就不介意和提丰做点“生意”。 权当做战争之前的战争。 琥珀眨眨眼,她看到高文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这笑容在旁人看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她知道,当这个揭棺而起的老粽子这么笑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他又酝酿了一个吃人的阴谋。 而且不吐骨头。 ------------ 第五百九十五章 历史的车轮 领主暂时离开了他忠诚的首府,但这片土地仍然在钢铁般的秩序中继续繁荣。 没有发生社会动摇,没有发生秩序混乱,军人仍然在执行命令,治安官仍然在维持治安,市场依旧繁荣,夜晚仍旧安全,人们曾经担心领主暂时离开之后塞西尔会陷入一定程度的动荡,但事实证明高文·塞西尔所建立的政务厅体系与严明法律发挥了作用——领主不在,法律还在。 而在仍旧维持着繁荣与生机活力的塞西尔城,崭新的事物如往日一般层出不穷。 城市东部,工厂区的边界,“机械广场”尽头,数以千计听到消息的市民正聚集在高台和空地上,而又有更多的民众正从工厂区、码头区等城区乘车或步行赶来,让原本开阔的空地上越发人头涌动。 时节已经入冬,第一场雪虽未降临,但数日前的一次降雨仍然带来了大幅度的降温,此时更有不大不小的北风从白水河对岸吹来,提醒着人们冬季的寒冷,然而这低温并不能抵消市民们的热情,他们仍然越来越多地聚集到开阔地上,聚集到仅有的几处高台空地上,翘首看向东部那片被治安队和士兵分隔开的区域,而在他们的视线中,一道结构怪异、铺设着闪闪发亮的符文、两侧排列着奇妙“支柱”的道路正笔直地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市民们猜测着昨天的广播节目中所描述的“魔能列车”到底是怎样的事物,或热烈讨论着这崭新的事物能带来多少新的工作岗位和额外收入,而更有眼尖的人则注意到了来自塞西尔周报、杂谈报、奇闻博物周刊的记者们已经来到最靠近东侧的高台顶部,并对着那怪异的“道路”设置好了魔网摄影装置,俨然一副捕捉大新闻的派头。 ——塞西尔周报是公国最早、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杂谈报与奇闻博物周刊则是在最近几个月才渐渐兴起的两份报纸,前者由几名来自北方地区的学者创办,后者则是当地一位富有进取精神的商人和几位热衷于现代技术的工匠所创,由于领地上认字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又有不同的阅读兴趣,这两份新读物的受众也正日渐增多。 人们簇拥着,猜测着,讨论着即将出现的新事物,而那新事物并没有让大家等待太久——就如报纸上宣传的那样,“崇尚时间观念是光荣的塞西尔人应具备的特质”,伴随着远方“齿轮广场”上的大型机械钟发出响亮的钟鸣,一声悠扬的汽笛声也随之传入了人们的耳朵。 那汽笛声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白水河上日渐增多的魔导机械船的声音,但却更加尖锐、更加高昂一些,而伴随着笛声越发清晰,前方高台和空地上的人群越来越多地骚动起来,并伴随着渐渐增多的惊呼与赞叹。 一台钢铁打造、体积庞大、令人惊叹的工程学与魔导造物从远处的大型建筑物内缓缓驶出,威严地前行,不断加速。 那是一辆车,但绝非人们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车——如果说之前的魔导车多少还能让人联想到“不用马拉动的车厢”,那眼前这东西就完全是另一个概念的产物了。 它由一节又一节的钢铁车厢连接而成,每一节车厢的尺寸都超过最大型的魔导车辆,它们一个个地连接在一起,竟长达十余节,宛若某种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巨蟒; 在这条“钢铁巨蟒”的最前端和最后端,几节车厢呈封闭结构,白色的箱体大致呈长方形,两侧镶嵌着整整齐齐的窗户,又有闪耀符文光辉、隐含机械结构的立柱固定在窗户之间的钢板上,车顶则可看到金属支架、魔能水晶、灯具之类的附属结构; “钢铁巨蟒”的中端则是开放式的车厢,它们同样以钢铁制成,并有着深灰色的沉稳涂装,其顶部开口,仿佛巨大的“箱子”,它们的风格显然比前后两端的车厢更加粗犷,却也更带着某种机械和工业的力量感,车厢下半和两侧都能看到构造厚重可靠的机械结构,并喷绘着比人还大的编号数字,较为聪明的人在看到这样的“箱子”之后便理解了它的作用:它显然是用来运输巨量货物的。 这就是魔网广播中提到的“魔能列车”……能一次性将上千人或成千上万吨货物送往远方,奔驰在平原与丘陵间的“人造巨兽”。 它再次鸣响了汽笛,列车两侧的机械结构一同运作,调整着那些闪耀符文光芒的立柱的角度,魔力运转的嗡鸣声和机械结构承受巨大力量的吱嘎声一同响起,这“人造巨兽”庄严地向前运动着,继续加速,继续加速…… 它已经承载了一部分技术人员和工人,货运车厢里也装载了一定量的物资,它将以半载的方式前往这趟旅途的尽头——位于城市东部的矿山镇,并在那里进行机械结构的检查和调整,随后来自矿山镇的铁矿将装满它的每一节货箱,被运回至塞西尔城。 身穿红裙、成熟优雅的公国大执政官赫蒂·塞西尔站在附近的一座高台上,与技术人员、政务厅官员们一同注视着那辆钢铁巨兽渐渐驶向远方,她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但眼底却微微有着一丝欣慰和放松。 它终于启程了,一个凝聚无数人心血、牵扯巨大精力的大型项目终于有了成果,她也终于能稍微松口气了。 圆滚滚的尼古拉斯·蛋总漂浮在她身旁,这个硕大的金属圆球内发出嗡嗡的声音:“从这里到矿山镇并不很远,它很快就能抵达——然后停留半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检查机械装置和符文结构,检查各个传感器和控制器的情况,随后满载折返。” 瑞贝卡作为魔能技术部门的最高负责人当然也在现场,这姑娘满脸都是自豪的笑容,她双手叉着腰,一脸“我今天立了大功”的表情:“如果运行过程中不出问题——我觉得肯定不会出问题,毕竟我在起源实验室里都测试过八十多次了——那就可以继续把矿山镇的轨道往东边铺,一直和葛兰市连接起来。葛兰那边的车站已经开始施工,收到命令之后他们也会同时开始铺路,他们会向着东西两个方向铺轨道,向西和塞西尔线并轨,向东一路铺到白沙矿区去……” 瑞贝卡的言谈举止仍旧毫无贵族仪态,但赫蒂此刻心情极佳,并不打算计较,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切会顺利的。” 从塞西尔城到矿山镇并不是一段很远的旅程,现在魔能列车走的其实是一段试运行的线路,一方面是测试列车本身,一方面也是测试轨道的供能系统——只有这段测试通过了,列车才能进入正式运行的阶段。 一旦开始正式运行,最先开通的,就是塞西尔-矿山镇-葛兰-白沙这条线路,最先在轨道上跑起来的,也将以货运列车为主。它会把来自白沙矿场的矿石源源不断地送回本土,以补充近期因制造战车、增设工厂、扩建城市而造成的金属缺口,而与此同时,通往北方磐石要塞和西部地区的两条动脉线路也会尽快开工。 赫蒂望着已经在视野中越缩越小的列车剪影,心中不禁回忆起了她之前和先祖的一次争执,以及争执之后对列车方案的改动。 她否定了先祖已经拍板定下的列车方案,最终……重新为魔能列车装上了“轮子”。 是的,最终定型生产的魔能列车,下面其实是有车轮的,而且为了贴合V字形轨道,有着三列车轮——位于中轴,嵌入V字轨道最底部的车轮为“主轮”或“支撑轮”,用于在列车停靠状态或过高负载状态下提供必要的支撑,而位于列车两侧的车轮则带有一定倾斜角度,与V字轨道的两个斜面垂直,为“侧轮”,其作用一方面是对车体提供额外支撑,另一方面则是在车辆转向或遭遇左右晃动的情况下增强稳定,确保安全。 这些车轮都没有动力,列车前进的动力仍然来自于车体两侧的斥力结构。 她知道先祖一开始和瑞贝卡共同敲定的方案是完全悬浮的列车,而且她也承认,那样的列车确实更具有“魔法的美感”——它低空飞行,掠过高山和平原,迅捷,优雅,处处体现着魔法的力量…… 但它需要很多很多钱,而且载重量非常有限。 作为既懂技术又懂内政的大执政官,赫蒂不但了解魔能列车研制过程中遇上的困难和最终解决方案的原理,也知道应该怎么进行成本核算。她知道用斥力机关来推动列车的想法是正确的,这确实解决了动力问题,但在她看来,位于轨道底部的斥力单元只要将列车适当地向上推举、让列车两侧的斥力机构所产生的力量足以推动车辆前进就够了,完全不必让整辆车悬浮起来——精良的车轮足以弥补悬浮力量的不足,足以减轻摩擦并让列车顺利前进,而且还能让车体更加稳固安全,载重量也更大一些。 更重要的是,钢铁制造的车轮要比铺满整个轨道的斥力符文便宜的多。 当然,这会带来额外的机械结构,带来车轮的磨损(斥力单元是几乎不用考虑磨损问题的),但和轨道上减少的那些斥力符文以及列车载重量的提升比起来,这点成本非常划算。 幸运而不意外的是,先祖最终同意了她的改造方案。 经过严密计算和反复试验,最终定型生产出来的魔能列车在“车轮”和“轨道推举”之间进行了平衡,它仍然保留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轨道斥力符文,以减轻车轮压力、让两侧接力桩能顺利为车辆加速,在车辆空载情况下也能让车辆微微悬浮,便于空车检修、组装和运输,而车轮则让列车有更高的负载和更高的稳定性,即便运输巨量货物或轨道能量中断也不用担心触轨事故。 至于列车两侧用于提供动力的“斥力柱”和轨道两侧的“接力桩”结构,则没有任何改动,仍然是列车前进的动力源…… 一番计算下来,列车和轨道的整体成本降低了大约三分之一,载重量反而提升许多。 在赫蒂思考着魔能列车成本和收益上的平衡问题,思考着它未来的发展时,站在旁边的瑞贝卡也静静地思索起来。 在她看来,最终定型的列车其实就像是某种结构特殊、规模巨大的魔能引擎,它本质上仍然是依靠斥力机关推动着“转子”运动,只不过它的“转子”是一辆在轨道上行驶的列车,它沿着一条线移动,而非原地旋转…… 这也可以视作是一个依靠接力推进、行程极远的“活塞”。 这个特殊设计的“巨大引擎”巧妙解决了传统引擎动力密度不足的问题,因为它不再需要将整辆车的动力都集中在一个车头里,而是把整辆车甚至包括整个轨道都变成了引擎的一部分。 或许这东西应该叫做“线性魔能引擎”?继活塞式引擎、转子式引擎之后的第三种魔能引擎? 在这个列车启程、历史车轮轰然向前的日子里,侯爵小姐的思维渐渐发散开来…… ------------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丹尼尔的自我修养 安苏东部地区,深邃地宫深处,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走进了一个被各式符文和神秘符号覆盖的特殊房间。 比起地宫其余地区的宽敞,这间房间几乎可以用狭窄逼仄形容,长宽不过两三米的斗室内没有任何家居陈设,惟有一盏魔晶石灯静静地镶嵌在屋顶正中。在魔晶石灯的光辉照耀下,可以看到房间的墙壁、地面、屋顶上遍布符文,永眠者的符文。 贝尔提拉来到房间中央,随意挥了下手,从她身后随即传来门扉闭锁的轻响,不可见的魔法结界闭合起来,将整个房间与外部完全隔绝。 随后她静静地环视了房间中那些神秘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一眼,轻轻放缓呼吸,释放出了自身魔力。 房间内的符文逐一亮起,并且开始有规律地微微明暗变化,而在贝尔提拉那条抹去一切神圣符号的神官裙袍下摆,状似藤蔓和根须的植物结构也随之伸展、蔓延,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藤蔓与地板上的一圈符文缓慢融合起来…… 贝尔提拉张开了眼睛,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身材挺拔健壮、面目严肃沉稳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那黑袍与万物终亡教徒常穿的纯黑罩袍不同,它结构更加复杂,表面还有符文和带有象征意义的丝线,更像是魔法袍与教士袍的融合产物。 贝尔提拉知道,眼前的男人其实并不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只是一个投射在自己感官中的幻影,那张严肃沉稳的中年人面孔也不一定是对方真实的容貌,而更可能只是想象力捏造的产物,这是永眠者最擅长的手段,她对此早已习惯。 “希望这一次通讯不要再出现无关干扰,”贝尔提拉淡淡地说道,“关于我们上次遇到的状况,你们调查出结论了么?” 在她的视线中,那个本体可能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年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已经有了结论——你们的通讯并未被污染或入侵。” 贝尔提拉的眉头微微扬起:“这个结论可不能让我安心。” “不要急,还有详细解读,”那面目严肃的中年人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可靠感,“心灵投射技术是非常高阶的秘法,它的原理是极为可靠的,但作为一种新技术,它确实存在一定的瑕疵——使用者在接受投射的过程中,心灵印象会被放大,意识领域的活动会产生预料之外的现象,受过训练的永眠者可以依靠法术和意志力来抵消这种影响,但未学习过永眠秘术的人就有可能在心灵投射中制造出不应存在的声音和图像。” 贝尔提拉皱着眉:“你们的意思是,那‘入侵者’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确实如此,但我们无意冒犯,仅仅因为确实如此,”中年人平静地说道,“贝尔提拉女士,请回忆你心中是否存在类似的想象或担忧,哪怕是潜意识中可能存在的担忧,在心灵投射过程中,那些深藏心底的事物也会浮现出来,请认真回忆一下——您所看见的,是否是您曾想象过的?” 贝尔提拉面沉如水。 她想象着那一幕:罗兰?奥古斯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昔日最亲密和敬仰的兄长愤怒地质问自己,他因自己的选择而失望,甚至举剑…… 她不认为如今的自己还会被类似的“阴影”困扰,不认为自己平日里有担心过类似的场景出现。 但……潜意识呢?潜意识的最深处呢?哪怕她已经完全控制了自己的深层思想,过去七个世纪里她曾吞噬过的那些个体……他们的灵魂与记忆是否不小心与自己的记忆混合过,然后产生了一点点隐患? 她开始冷静分析,而越是冷静的分析,她就越认为这存在一定概率。 说不定在某个已经被自己删除的梦境里,在某场噩梦中,真的梦见过兄长被自己气的活过来,然后举剑砍人的景象…… “好,我接受这个说法,”最终,她轻轻吐出口气,并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那么我要确认,之后这种现象还会出现么?” 那中年人一丝不苟地点了点头:“不敢保证百分之百不会出现,但如果使用者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给予自身足够的心理暗示,‘额外幻影’的出现几率是可以大大降低的。” 看到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脸上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怀疑,中年人微微挺直了腰背,脸上露出骄傲而不容置疑的模样:“贝尔提拉女士,你不必怀疑——永眠者一向重视盟友的利益,我们以最专业的态度分析了贵方遇上的问题,我刚才所说的,是教团最高安全主管,心灵网络大师,丹尼尔主教亲自研究并作出的结论——任何一个永眠者,都会向你证明这位大师的睿智与缜密。” 贝尔提拉胳膊抱在胸前:“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没有更多疑问了。” “那么,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投影在意识中的影像和声音消失了,贝尔提拉随即关闭了房间中的魔法阵。 “只是潜意识中的幻想么……” 这位女教长低声自语,随后脸上浮现出一层冰冷的神情。 永眠者说的或许是真的,那一晚看到的东西大概真的只是幻影,但她仍不想完全放下心来。 从今往后,如非必要,她决定不再动用“心灵投射”装置。 ……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帝国工造协会的某处私人休息室内,身披黑袍的丹尼尔从冥想中醒来,微微眨了眨眼。 他收到了教团内下级神官发来的消息,知道与“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交涉已经顺利结束。 那个谨慎又狡诈的女神官或许不会完全相信,但也会相信大半,至少,主人所要求的效果是肯定可以达到的。 休息时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在日间冥想太久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窥探。 丹尼尔看了一眼挂在不远处墙上的机械钟,随即站起身来。 人造神经索在他身后微微蠕动了一下,随后非常服帖地呆在了不会引起不适的位置,老法师感觉自己精力充沛,正处于非常良好的状态。 那令人疯狂的噪声和刺痛已经很久不再出现了,哪怕最近很少再注视那些“愉悦花纹”,头疼和幻听的症状也没有复发的征兆。 “感谢主人的恩赐……” 丹尼尔差不多是习惯性地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离开了休息室。 一路上,一个个等级较低的法师对他低头致敬,一个个身份不高的工匠主动避让,一个个学者和助手对他鞠躬行礼。 但丹尼尔很少回应这些问候,他只是快步走过走廊,最后来到了自己目前正在关注的一个项目实验室内。 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内,数十名身穿短袍的工匠或法师或助手正在各处忙碌,堆满了卷轴、计算工具、书写材料的长桌排列在房间四周,而房间中央的宽大实验台上,则可以看到结构复杂的机械装置与魔法装置正摊开放置着,似乎都是半成品。 这是与传统法师实验室截然不同的环境,它更像是某种工程学和炼金术的工坊,而不是研究魔法奥秘的地方,事实上哪怕是在这帝国工造协会内部,类似这样的研究场所也是仅此一家的。 ——在其他实验室内,很少会看到最底层的工匠也参与到魔法装置的研发中来,虽然罗塞塔皇帝设置了这么一个让有智慧的人共同工作的设施,但森严的等级制度、超凡者划分、天赋壁垒还是深深扎根在每一个人心中,只有丹尼尔亲自领导的项目里,这种隔阂才由于老法师本人的强势而被强行消弭了。 他这是模仿了在起源实验室里看到的情况,模仿了“魔导技师”制度。 “丹尼尔大师,”有在实验台旁忙碌的工匠注意到老法师的到来,立刻起身行礼,“您来了。” 丹尼尔点点头,看向实验台上那些机械零件:“进展如何?” 工匠一脸紧张,弯着腰连连点头:“我们正在想办法实现两个后轮的分别转动,暂时还没有头绪,但应该就快了,就快了……” 丹尼尔看着眼前这位明明有着卓越的机械天赋,却由于环境影响而习惯性卑躬屈膝的工匠,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看了一眼实验台上那些半成品,微微颔首:“不要急躁,严谨更重要。” 随后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看到在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数张草图被钉在木框边缘。 在那些图纸上,描绘着某种目前仍然处于概念阶段(最起码在这里是如此)的事物: 一种用斥力机关驱动,依靠机械装置传输动力,不需依靠畜力牵引便能够行进的车辆。 当丹尼尔遵照主人的命令来到奥尔德南,向帝国统治者展示魔网技艺的时候,他也带来了另外的一些技术。 其中包括依靠斥力符文驱动的简易动力机。 主人希望用这些基础技术加速提丰的“工业剧变”,而这些基础技术也确实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随着它们进入提丰技术工作者的视线,后续的发展也会变成必然—— 斥力机关的原理并不复杂,最简单的齿轮、杠杆、轴承之类的东西也早已有之,当帝国工造协会的工匠和法师们被神奇的“斥力机关”打开思路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会想到把这东西用在更多的领域。 如今,提丰自产的魔能引擎已经被用在矿山机器和纺纱机、织布机上,商人和贵族们正躺在机器上数着流水般的金币,而更有远见的聪明人则在思考机器的进一步发展——一位宫廷顾问意识到了工厂运作必然会对运输环节产生更高要求,在这位宫廷顾问的建议下,罗塞塔?奥古斯都命令工造协会研制一种用魔能机器驱动的交通工具。 丹尼尔欣然接过了这个任务,作为在魔导机械领域“极有天赋的天才法师”,他组建了这个工程实验室。 然后他把项目恰到好处地卡了下来——这个项目实在有太多环节可以卡住了,差速,变速,传动,制动,散热,减震……丹尼尔在起源实验室里看到过完整的魔导车资料,因此他有自信把这个项目卡上三五年,而且还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他在等待主人下一步的命令,等待可以顺理成章“发明”或“仿制”出魔导车的命令。 主人已经在准备和罗塞塔?奥古斯都会面,那么下一步的命令应也就快到来了。 ------------ 第五百九十七章 阴霾 巨石堆砌而成的东部要塞索林堡内,身披黑色外套的埃德蒙·摩恩面沉似水地坐在属于他的高背椅上,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函置于他面前的桌案上,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了那信函一角的徽记——那是交叉的剑与犁,塞西尔家族的徽记。 万物终亡教徒入侵并破坏了哨兵之塔的重要机能……最早的侵蚀可能发生在数百年前…… 如果不是高文·塞西尔公爵率领的队伍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暗影界中的线索,那些教徒的行径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直到宏伟之墙倒塌,直到人类文明毁灭都不会被发现。 城堡长厅中笼罩着一层如有实质的深沉压力,高阶超凡者的恶劣情绪令大厅中的侍者和卫兵们噤若寒蝉,直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大厅入口传来,全身甲胄的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走进大厅,笼罩在这片空间中的气息才渐渐松动并归于常态。 塞拉斯·罗伦径直走向大厅主位,来到埃德蒙·摩恩面前,躬身行礼:“殿下——发生何事?” “来自南方的信函,”埃德蒙没有多说,把信函向前推去,“你看看吧,罗伦公爵。” 塞拉斯·罗伦好奇地接过了那封印有塞西尔家族徽记的信,匆匆扫了一眼之后便皱起眉头:“殿下,这是何时送来的?” 埃德蒙的语气低沉:“今天早上抵达索林堡的。” 入冬之后,本就进入对峙状态的王国军和东境因严寒进一步收缩了各自的兵力,埃德蒙也暂时从巨木道口前线回到了作为临时大本营的索林堡中,因此,来自南境的信件要比往日更晚一些才能送到他面前。 塞拉斯·罗伦飞快地计算了这封信在路上的行程,回忆着从南方传来的一系列消息,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样子塞西尔公爵刚一抵达废土边界就发现了这些情况……” 埃德蒙轻轻吸了口气,看向塞拉斯:“罗伦卿,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在那些黑暗教徒,”塞拉斯·罗伦表情平静,视线沉稳地落在埃德蒙身上,“殿下,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的。” “是的,我知道,他们本来就不可信……”埃德蒙微微闭了下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眼睛中已经多了一抹寒意,“罗伦卿,我们应该重视塞西尔公爵的警告,不是么?” “当然,”塞拉斯·罗伦面无表情地点头,“扫除邪恶,维护安宁,这本就是贵族应做之事。” “很好……贝尔克应该会在近期返回索林堡,等他回来之后,这方面的事情就交给他吧——我相信那位正直的年轻人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塞拉斯·罗伦微微低头:“当然,如您所愿。” 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东境公爵离开了长厅。 埃德蒙·摩恩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视线再次扫过那封来自南方的警告信。 他的视线在那上面停留了片刻,随后看向另外一边的诸多文件与地图。 王国军在入冬之后调整了部署,一只山地兵团在巨木道口北部驻扎下来,从那一地区弥漫出的寒冬气息甚至比平原上更甚,北方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显然已经亲临前线,而北方大公麾下的山地近卫兵团据说无惧严寒…… 索林堡东部的部分城镇治安仍未好转,旧领主的影响力至今还未完全消散。 东境境内的政令改革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反弹,大量农民竟然在抵制土地置换法案——这显然不可能是他们自发的行为,其背后肯定是那些保守派领主在鼓动,但他找不到证据。 推进教育的计划进展缓慢,人民没有主动的识字热情,而执行命令的下层抄写员和小贵族则几乎没人认真做事——甚至在很多地区,他们将这方面的任务视作一种“惩罚”和“贬低”,因为“教贱民识字是一件有失体面的工作”…… 王国军在站稳脚跟,保守派在重新抬头,改革派在产生分歧,执行政令的人效率缓慢到令人发指,而人民……他努力想要帮助,想要改善其处境的人民,根本不理解他的法案。 在最初,一切是很顺利的,军团的节节胜利和战利品让所有人都士气高昂,政令的推行也没遇上什么困难,但自从战争陷入僵持,自从新政开始涉及到“土地”和“人口”,难以计数的阻碍和困境便出现了。 烦躁感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埃德蒙·摩恩突然感觉心烦意乱,他伸出手去,拿起了桌案上的水杯,想要喝口水来压制一下心里的烦躁感。 ——为了保持头脑冷静,他已经很长时间滴酒不沾了。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大厅一侧的壁炉中腾起了格外明亮的火焰,火焰跳跃中似乎有什么虚幻的影子想要从炉膛内凝结出来,就连附近墙壁上装饰性灯架上的蜡烛,也仿佛受到莫名力量的牵引而陡然增大了火苗。 这里可不是没有外人的暗室或哨塔顶部,大厅中到处都站着侍从和卫兵,这让埃德蒙·摩恩本就不佳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他皱了皱眉,随手向着壁炉的方向一挥:“胆大妄为!” 壁炉中的火焰瞬间恢复了常态,不管要投影过来的是谁,都显然被打断了。 埃德蒙·摩恩冷哼一声,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 巨木道口西部,王国军控制下的城镇白松镇内,身穿暗红外套的霍恩子爵正坐在马车内,脸色非常不悦地听着外面的士兵对自己报告情况。 见鬼,这可是寒冷的冬天!一个子爵竟然要在这种鬼天气里跑到贱民居住的街道上,监督什么“铲灭邪恶”,听那些愚蠢的士兵絮絮叨叨——这还有王法么?! 霍恩子爵心中暗骂,但却不敢把心里所想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些事情都是摄政公爵维多利亚的命令,而那位掌握着寒冬力量的北境大公就驻扎在北边不远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出言不逊的每一句话,都会立刻传到那位女大公的耳朵里——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寒风仿佛透过马车车厢的缝隙吹了进来,霍恩子爵忍不住紧了紧本就厚实暖和的外套——他本是一个低阶的施法者,然而常年的酒色早就掏空他的身子,哪怕有微风护盾的保护,他也感觉这天气冷的难以忍受,而与此同时,他听到外面的士兵还在念叨: “……地窖里发现三个人,都死了,他们明显在做亵渎的事,现场发现了染血的祭坛和盛着可疑液体的容器…… “屋子原本的主人下落不明,街上的人说他们是从入冬之后就不见的,这一点和举报人的描述相符…… “……三个邪教徒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内讧,这需要大人您判断……” 霍恩子爵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用上了不紧不慢的语气——这种保持特定韵律、每一个单词的音调都严格限制的说话方式是一个合格贵族必须具备的休养:“我已经明白了——简而言之,有人向骑士举报,说发现了邪教徒的踪迹,然后你们就真的在这里发现了亵渎的祭坛和三个死掉的邪教徒,清晰无误,是吧。” 士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的大人——另外还有一户失踪的居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霍恩子爵打断士兵,“我已知晓此事,就按照应有的处置办吧,烧掉邪教徒的尸体,用圣水净化祭坛,房屋收归领主,就这样。” 说完,他就要下令离开这个地方,然而那个不知变通的士兵还在说话:“但是……但是大人,您……您是不是要看一眼……这毕竟是规……” 真是个木头脑袋,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么个蠢货安排到内城卫队里的。 霍恩子爵暗骂了一句,飞快地推开了车厢窗户位置的盖板,朝外面扫了一眼。 他看到外面是破破烂烂的街道,半融化的积雪泡烂了路旁的房屋墙壁和垃圾堆,几个士兵守在一处民居门口,三具已经开始散发出异味的尸体被扔在草垫子上,垫子上还有充当“异端证据”的仪式匕首、陶罐、石片等物,而一些畏畏缩缩的贫民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有的站在路旁,有的藏在窗户或门后面。 那些畏惧又愚蠢的视线让人非常不舒服。 霍恩子爵就这么扫了一眼,便飞快地放下了窗户的盖板:“好了,我已经亲眼见证了,按我说的办吧——皮埃尔先生,给他们办事的钱。” 马车外,子爵的管家取出了三枚银币——这是处置邪教徒尸体、净化邪恶祭坛的钱——交到了等候在一旁的士兵队长手中。 随后,子爵和他的侍从、管家们便离开了街道。 留在现场的几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摇头或嘀咕了几句,然后挥舞刀剑赶跑了那些靠得过近的围观贫民,队长则把一个士兵叫到跟前,随手塞给对方一枚银币:“行啦,按领主说的做,找两个人把这地方处理一下。” 拿着银币的士兵看着自己的队长扭头离开,耸了耸肩。 随后他注意到周围仍有不少围观的贫民还在那站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面黄肌瘦的人,刚才被刀剑赶跑了一些,但大多并没有跑远,他们只是呆呆地站在路边,此刻正用一种古怪的、麻木的、空洞的眼神看着这边,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看着那座已经失去了主人,即将被收归领主的房子。 被留下的士兵愣了愣,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这该死的冷天气,这些贫民的脑子恐怕已经被冻的不清醒了。 在莫名的不安中,士兵放弃了去那座无主民宅中搜刮一番的打算——反正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家应该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神情麻木呆滞的贫民,看到了早已等在人群外的两个拖尸人——那脏兮兮的灰黑色罩衫和挂在脖子上的死神护符是拖尸人最显著的特征,这些和尸体打交道的家伙一向嗅觉敏感,恐怕在这里传出有尸体的消息之后半小时内,那两个拖尸人就已经在附近等着了。 “今天真晦气……” 士兵咕哝着,把拖尸人叫到跟前,随手塞给他们几个铜板,吩咐道:“把尸体拖到镇外烧掉——记得,一定要烧掉,这是上头的命令。” 说完这话,他也没管拖尸人怎么回答,迈步就离开了这地方。 之所以走得这么快,主要原因是他知道拖尸人一定会讨价还价——烧掉尸体需要额外的木柴和油脂钱,那几个铜板可不够。 但等他离开之后,这事儿也就跟他无关了。 领主离开了,管家离开了,士兵也离开了。 街道上只剩下零零落落站在寒风中的几十个贫民,躺在草垫子上的三具邪教徒尸体,一地凌乱的脚印,还有两个拖尸人。 ------------ 第五百九十八章 造访提丰营地 巨大的雄鹰掠过混沌污浊的天空,雄鹰带来了信使和远方的消息,在士兵们和工匠们的注视中,那铁灰色的猛禽在高空盘旋了两圈,随后在地表引导灯光的辅助下稳稳地降落在尖峰基地一侧的降落平台上。 “咕咕!!” 顺利完成使命的巨鹰发出了响亮而兴奋的鸣叫,虽然叫的很丢人,但巨鹰的主人对此显然已经习惯——索尼娅跳下猛禽宽阔的脊背,脚步轻盈姿态优雅,随后她轻轻拍了拍伙伴垂下的羽毛,迈步走向营地方向。 在路上,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开阔地上已经耸立起一座数十米高的六边形塔楼框架。 那框架显然还未完成搭建,其上层仍然在不断增设各种结构,在暗淡的天光下,她看到嶙峋如同枝丫的钢筋和符文立柱在框架内延伸交错,仿佛巨人的骨骼和血管,微微的符文光辉在框架的基座附近流转,为整片工地提供着稳定的魔力来源,在稳固的脚手架内外,动力澎湃的机械装置和减重栈板则在不断将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和人员输送到框架各处,浇铸塔身,埋设魔力机关。 而在距离这片工地稍远的地方,向着黑森林方向延伸出去的一条狭长区域内,还可以看到一系列的小型塔楼已经拔地而起或初具雏形——那是“泄压点”或“净化器”所处的位置。 即便已经是寒冷的冬季,这些工程也没有丝毫耽搁,反而由于机械和人员全部到位,基地内几座临时前线工厂开工,效率提高了不少。 哪怕是来自白银帝国的高阶信使,也忍不住发出感叹:“塞西尔人的效率……真的是高到可怕……”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索尼娅的感叹:“你才离开两天而已,用不着感叹成这样吧——两天的建设变化好像并没有那么大。” 索尼娅闻言转头,看到高文正面带微笑站在不远处,她忍不住笑了笑,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精灵擅长从细节中精确感知事物的变化,我甚至能数得出在这短短两天内,那些工人让那些建筑物升高了多少……” “多少?” “……是这么回事,我那是个比喻……你这人七百年前可没这么较真吧!” “偶尔开个玩笑有助于维持心态,这在这片废土上是非常宝贵的,”高文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回复如何?” “你应该早猜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欢迎你随时造访,他将以最高规格——欢迎英雄和欢迎邻国顶层贵族的规格来招待你,”索尼娅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精致镂空木筒中取出了一封用魔法丝线和火漆密封好的信函,“这是他的回信。” 高文的视线落在那带有提丰皇室徽记的卷轴上。 一秒钟的停顿之后,他接过了那回信,随手打开,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提丰帝国的统治者以无可挑剔的言辞回应了高文之前送去的信函,不失礼貌,又充满威仪,而在信的末尾,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欣然接受了高文的拜访,并表示了欢迎态度。 片刻之后,高文收起了这封早就在他预料中的回信,轻轻吐了口气:“很好,那我明天就出发。” 索尼娅忍不住惊讶起来:“这么着急?” “我很早就想见见那位提丰皇帝,并为此准备了很久,”高文随口说道,然后顺嘴提了一句,“对了,你们的女王已经发来消息——白银帝国正式与塞西尔帝国建立深度技术合作,你和你的信使队伍暂时作为交流大使留在我这边,因为你不在,班纳魔导师代你接受了女王的命令。” 索尼娅眨眨眼,稍微愣了一下。 这么快? 她对这个消息本身并不意外,早在得知塞西尔公国有意与白银帝国建立技术交流之后,她就预料到白银女王会答应这个要求——女王从来不是一个古板保守的人,而她最信赖的宫廷顾问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进步改革派,她只是没有想到,消息会这么早到来。 刨除掉帝国内政流程中必要的公文拟定、部门协调等环节,这个议案本身,极有可能是在两到三天内通过的! 高阶信使微微垂下眼皮,思绪在心头泛起。 ……这不是正常的议案敲定速度。 女王和“铁腕首相”瓦伦迪安大人直接推进了这件事。 看来……星术师们遇上的麻烦,比外人想象的还要大啊。 …… 阴沉污浊的浓云遮挡着废土的天空,巨日的轮廓亦被阻挡在云层之外,只有在天空缓慢移动、不断升起又落下的朦胧辉光向人们证明着太阳的存在,标注着白昼和夜晚的交替。 提丰尖峰基地,一座拔地而起的石质行宫内,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坐在桌案前,低头审阅着侍从官刚刚抄录来的文件。 这些文件上的内容皆是国内最重要的情报和亟需皇帝亲自下令的事项,它们依靠沿途的传讯法师塔中转,近乎不计成本地传送到尖峰基地,每一封信所耗费的金钱都足以抵得上一户平民两年的收入。 文件内容并不多,其中需要亲自作出指示的内容更是只占一少部分,更多的是关于国内局势和贵族议会、各方面军团的详细报告,罗塞塔·奥古斯都很快便处理完了所有文件,在那张冷峻又略显阴鸷的面孔上,隐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微笑。 在国内督政的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做得很好,帝国的运转井井有条。 这位帝国皇帝站起身,将处理完的文件交给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首席侍从官,随后他微微呼了口气,迈步来到了房间一侧的落地窗前。 尖峰基地三分之一的区域呈现在他面前。 帝国工程法师们利用魔法的奇迹塑造了这座基地,在寒冬到来之前,数以百计的法师便依靠化石为泥、化泥为石、筑墙术、造岩术等法术将这片腐烂扭曲的土地化为了一片营寨,并在此基础上绘制城寨法阵,设置了能够保护整个尖峰基地的魔法护盾,此刻,尖峰基地内的工匠和工程法师们正在护盾的保护下轮班施工,筑起那座至关重要的“副塔”。 他可以看到,在尖峰基地南侧,一片氤氲的魔法光辉正在闪耀,数名漂浮在空中的法师正利用法师之手将沉重巨大的岩石堆砌在高台上,而那已经堆砌起来的部分,已经可以看出八边形的第一和第二层塔身轮廓。 事实证明,对超凡者职业进行系统化注册登记、执行国家编制、强制统一管理的政策是有效的,如果不是这项从十几年前便开始推行的“新政”,谁敢想象会有“工程法师”的存在? 然而罗塞塔注视着窗外的景象,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在安苏,在那个突然崛起的塞西尔公国,他们在“超凡之力用于发展”这条路上走的似乎比提丰更远,更彻底…… 那条路会更正确一些么? 一阵有节奏的军靴踏地声打断了罗塞塔的思索,他转过头,看到有着坚毅眼神、身材高挑、灰发披肩的年轻女骑士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陛下,”年轻的狼将军,安德莎·温德尔低头行礼,“希瓦·远行者女士收到了索尼娅信使的传讯,访客很快就要到了。” 罗塞塔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希瓦·远行者是白银帝国派到提丰的信使,索尼娅·霜叶则是安苏一侧的信使。精灵信使是个独特的职业,他们的工作并非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只是运送信件、包裹,事实上他们都是传讯魔法的高手——尤其是在信使之间施展的特殊传讯魔法。 信使可以以极低的法力损耗在同胞之间传递消息,只要距离靠近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现在希瓦·远行者已经收到信号,那说明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很近了,这正是让罗塞塔略有些意外的地方:他没想到对方能来的这么快。 “安德莎,”提丰皇帝突然说道,“你猜那位死而复生的古代大公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年轻的狼将军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理解了皇帝这个问题的深意。 对于像护国公爵和帝国皇帝这个层级的人而言,他们的一次出行、一次造访往往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们在这个过程中的每一个举动其实都是在彰显不同的“交涉语言”—— 高文·塞西尔要来提丰帝国的营地,为此,他要跨越一段不算太短的旅程,而这段旅程,在废土上。 这里到处都是游荡的怪物,尖峰基地的外部哨站平均每三天就会遭遇一次袭击,而在无遮无挡,缺乏防护的荒野地区,危险程度更是可以想象。 跨越废土的过程本身,就是个彰显实力的过程。 他显然不可能为了安全便捷就借精灵的巨鹰过来,那会让他颜面扫地。 他可以选择带着一支装备精良、补给充足、规模庞大的卫队过来,这便是在彰显他的军队和公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安苏王国的力量。 他也可以凭借自己的传奇实力,仅仅带着几个顶尖高手过来,以少数人挑战并跨越废土,这便是在彰显他强大的个人武力。 对一位帝国统治者而言,罗塞塔·奥古斯都显然更忌惮前者。 “他来的很快,”想明白问题背后的深意之后,安德莎·温德尔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果带着一支由普通人组成的军队显然是走不了这么快的——因此他很可能是仅带了少数护卫,依靠自身的传奇实力跨越了这段废土之旅。” 说完,这位年轻的女骑士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或许传说中的古代英雄只是个莽夫……他只是来显示个人武力的。” 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看了安德莎一眼,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些微的骚乱声和一阵模模糊糊的、仿佛某种尖锐笛声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皇帝和他的骑士面面相觑。 而在同一时间,提丰尖峰基地的大门外,高文与琥珀正坐在魔导车的后排。 在他们面前,一道石质高墙耸立在十米开外,一些略有点惊愕无措的提丰士兵正站在墙上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两名前来查看情况的法师则正从远方飞来,而在他们身后,由三辆魔导车、四辆护卫用“钢铁大使”组成的车队正一字排开。 琥珀探着脑袋,不断来回打量着提丰人建造的尖峰基地,忍不住和塞西尔的尖峰基地比较起来:“这应该是用筑墙术和造岩术直接‘拉’起来的吧……虽然没有钢筋水泥的围墙漂亮,但看着也挺带感的嘛,而且他们的基地看起来比咱们的还大了一圈。” “提丰人比我们更早抵达他们的工程点。”高文随口说道。 “哎,哎,”琥珀忍不住凑到高文旁边,“你说那个提丰皇帝对你的提案会感兴趣么?” “那我就不在意了——反正我得先把车晒出来。” ------------ 第五百九十九章 面对面 提丰帝国的尖峰基地和塞西尔人建造的基地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以高文的眼光判断,如果塞西尔尖峰基地体现出的是魔导工业的力量,是钢铁、机械、水晶与魔法杂糅的成果,那么提丰人的基地便是一个成本高昂的魔法奇观——这片占地面积比塞西尔尖峰基地要大一圈的建筑群,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依靠法师们亲手“塑造”起来的。 提丰人打开了他们的大门,并派出了引导客人的骑士,身穿黑色制式铠甲的士兵们带着好奇和一丝丝戒备注视着那些钢铁怪车列队驶入基地,高文坐在第一辆车的后排,透过窗户静静地观察着视线中的一切。他看到许多石质房屋整整齐齐地沿着一条中轴线向前排列,数座尖顶高塔错落分布在建筑群之间,朦胧虚幻的“法师之眼”在高塔顶部悬浮着,又有身穿整齐铠甲、高度警惕的士兵在基地外围的几座哨塔上站岗,警惕着废土区域的一切风吹草动。 秩序井然,纪律严明,令人印象深刻。 观察与思索间,车队已经在数名提丰骑士的引领下抵达了一座同样是用魔法力量“塑造”起来的石头堡垒前,高文看到一个黑发浓密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在一群骑士的簇拥下站在不远处,对方披着一件看似普通但实则用某种高阶魔物皮毛制成的黑色大氅,内穿暗蓝色的外套,并悬挂着金质的表链、绶带等饰物,他的视线正落在那些向自己驶来的钢铁怪车上,然而高文无法从那过于深沉内敛的目光中看出那位提丰皇帝的任何情绪波动。 同样坐在后排的琥珀凑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比我想象的矮一点。” 高文随口回应:“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时间太长了。” 说话间,数辆魔导车在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同时刹停,随后每一辆车都同时打开了位于侧面或尾部的车门,身穿蓝色制服或白色轻甲的侍从与士兵以令人惊讶的纪律性和配合飞快下车,并眨眼间在车队两旁列成卫队,随后才有一名侍从打开了第一辆车的车门,高文·塞西尔与他的近卫从车内走了出来。 罗塞塔·奥古斯都沉默而严肃地看着这一切,眉毛难以察觉地微微抖了一下。 这位安苏公爵既没有率领一整支军队,也没有以传奇强者的姿态带领少数强者赴约。 然而他仍然在彰显……某种力量,并且效果卓越。 再次将视线从那些魔法车辆上收回之后,这位提丰皇帝迈出脚步,主动迎向了已经下车的高文,脸上颇为艰难地酝酿出一个微笑:“能见到一位像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是我的荣幸——欢迎来到提丰人的营地,它已经为迎接贵客做好准备。” “我同样深感荣幸,”高文伸手与罗塞塔·奥古斯都相握,这个通用度极高的简易礼节源自开拓时代,至今仍然广为使用,他随口回应着对方的客套,“这是一座令人印象深刻的营地,我能看到它体现出的勇气和毅力。” 琥珀站在高文侧后方,无聊的想要翻白眼,这“高位者对着客套”的说话方式让她昏昏欲睡,但又怕真的翻个白眼的话回头就要被高文给拍墙上,于是只好忍住,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感觉望去,她看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女骑士,那位年轻女士灰发披肩,身材与容貌都算得上不错,然而视线却颇为冰冷,似乎隐藏着些许敌意。 琥珀眨眨眼,相关情报立刻浮现在脑海中。 那应该就是提丰帝国这一代的“狼将军”,安德莎·温德尔,貌似因为其父亲在安苏控制区失踪的缘故,对安苏保持着敌意。 琥珀想了想,觉得找到事做,于是干脆地瞪起眼睛跟安德莎对着盯起来。 片刻之后,年轻的狼将军安德莎·温德尔略有些别扭和尴尬地转移开了视线。 她没见过如此缺乏涵养的贵族,缺乏经验,导致在对视中落於下风,而且忍不住冒出个念头:安苏人都是这么野蛮么? 琥珀则因这小小的胜利心情愉快起来,小声咕哝:“耶——” 塞西尔情报主管和提丰狼将军的这次隐秘交锋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高文的几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眼前的提丰皇帝并揣测对方性格上,而在一番并没什么营养的寒暄客套之后,他以及随行的琥珀、索尼娅等人被引入了罗塞塔的临时行宫。 一场并算不上丰盛,但在这废土中已经难能可贵的宴席在等待他们。 废土之上无法种植植物,四处横行的怪物显然也很难充当食物,提丰营地的物资和塞西尔营地一样,也完全依靠后方补给,在这种艰难条件下,哪怕罗塞塔·奥古斯都能拿出来的待客之物也极为有限,但很显然没有人真正在意这场宴席本身……至少除了琥珀都是如此。 在让琥珀自己去觅食之后,高文很自然地端着酒杯来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周围的人自动向后退开一点距离,在维持护卫任务的前提下,为公爵和皇帝留出了交谈空间。 “希望您不要介意这寒酸的招待,”罗塞塔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们的补给并不容易。” “我们那边同样如此,”高文淡淡地说道,“我很能理解在废土边缘的艰苦环境——事实上今天我们在这里面临的所谓‘困难’,如果放在七百年前简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优渥条件,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在相对安全的营地里,端着一杯酒交谈。” 他微微晃了晃手中的金质酒杯,酒杯中的暗红色液体微微荡漾,反射着诱人的光彩。 “因此我们才更要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安全与繁荣,”罗塞塔微微举起酒杯,“向您,向七百年前开创这一切的开拓者们致敬。”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份致敬,随后罗塞塔继续说道:“我们今日来到这里,为的就是确保这份安全能继续维持下去,不是么?” “当然,”高文说道,并不动声色地关注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这份安全能长久维持,有一些神志不清的人,甚至会主动破坏能够让我们生存下去的安全屏障,你对此怎么看?” “我听说了你们在哨兵之塔里发现的那些破坏痕迹……邪教徒的危害触目惊心,”罗塞塔·奥古斯都沉声说道,表情肃然,“索尼娅信使在谈及此事的时候也谈到了你们的担忧……坦白来讲,我不但认为这担忧很有必要,而且还应更加提高对那些邪教徒的警惕。我已经派出暗影大师去检查附近这座哨兵之塔的情况,不过并未发现侵蚀迹象。接下来我会安排国内搜查那些邪教分子的踪迹——他们不止在安苏活动,在提丰北部,西部,也有他们的踪迹。” “扫清这些黑暗教派,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就如修复宏伟之墙也需要所有人类国度齐心协力一样,”高文仿佛是被罗塞塔真诚坦然的态度触动,顺着这个话题说道,“这七个世纪的和平安宁,是建立在当初那一代开拓者的共同付出之下的,说一句倚仗辈分的话——我很高兴看到你们这一代人仍然能在危机面前团结起来,即便你们有一些矛盾,有一些纷争,但面临笼罩在全人类头上的灾难时,理智的人总能摒弃偏见和隔阂。” 说到这他顿了顿,没有给罗塞塔思索的时间,继续说道:“看到人类各国前来修复宏伟之墙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回忆起当年……回忆起那些并肩作战的朋友们。我还记得罗兰·奥古斯都……他总是板着脸,会讲一些过时的笑话,他曾经很苦恼该怎么提高自己的幽默感,为此甚至跟查理请教……” 事实证明,一个从七百年前复活过来的人端着酒杯跟你讨论自家先祖,满口都是当年如何谈笑风生,这绝对是世界上最尴尬且诡异的事情,即便是雄才大略的罗塞塔大帝在听到这些话题的时候也必须低下头来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不好插嘴。 而看到这个情况,高文便自然而然地把话题继续下去:“另外还有贝尔提拉……她是我认识的最强大的德鲁伊,当年有无数人蒙她救治……” 罗塞塔脸上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波动,仍然平淡且略显严肃,深沉内敛。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急不缓地说道:“能从您这里听到和祖先有关的事情,是一种新奇的感受……在您这里,他们不再是史书上的符号,而变得有血有肉了。” “当然有血有肉,我们都是凡人,”高文慢慢说道,并悄然关注着罗塞塔的眼睛,“……据说你们至今未能找到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遗骨……是这样么?” “……我应感到羞愧,”罗塞塔沉声说道,“家族圣者贝尔提拉在先祖之峰的巡礼中下落不明,至今圣骸仍然流落在外,如今已经过去七百年……恐怕我们寻回她的希望已经渺茫。” 高文静静地看了罗塞塔两秒,随之收回视线。 他没有提“下落不明”的贝尔提拉和当时在先祖之峰附近的大部分德鲁伊一样投身黑暗的可能性,因为这样一来就超出了“试探”的限度,显得过于挑衅和冒犯。虽然他仗着自己的先祖身份可以在这方面任性一点,但为了避免太早把气氛毁掉,他还是决定不提此事。 如果罗塞塔在听到“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名字之后都没什么特别反应,那即便高文作进一步的试探,对方应该也会维持淡定。 在这之后,高文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向了更加轻松自然的方向,并品尝着现场的食物和美酒,渐渐开始讨论起安苏和提丰两个国家的一些风俗和传说。 气氛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轻松,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讨论任何关于两国在三年前还濒临战争,以及至今还有战争隐患的话题,就好像所有的对立和摩擦都不存在,就好像罗塞塔对此毫不知情,高文对此也毫不在意一般。 一个七百年前的古人,一个当代的皇帝,一个讲述起大开拓时期的风土人情,一个讲述着现代社会的演变发展,他们就如老友一般相谈甚欢,话题仿佛无穷无尽,这让刚刚觅食完成、吃的心满意足、正叼着一根鸡骨头溜达过来的琥珀看的目瞪口呆。 半精灵小姐停下脚步,轻声低估:“老狐狸……” 然后她便听到那边高文顺着某个跟贸易有关的话题开口了:“……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合作扩展到比修复屏障更广的领域,比如贸易——我们可以互通有无。” 琥珀眨眨眼,把嘴里的鸡骨头嚼的嘎巴作响。 又一个牺牲品要进坑了。 ------------ 第六百章 贸易需求 高文并没有铺垫太多,在话题自然进展到经济和贸易领域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建议——在这一点上,他认为过多的遮掩和引导反而会显得刻意,显得自己在这个贸易方案背后还有太多想法,而且根据他目前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个人的感官,他认为对方应该也会更喜欢这种直接的交流。 罗塞塔果然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当然,这个表情在他那张缺乏变化的面孔上并不是那么明显:“贸易……我确实也思考过这方面的事情。提丰与安苏毗邻,各有特色产出,本应互通有无,我曾经想过在两国之间开拓出一条商路,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 安苏和提丰之间虽然对峙已久,不过民间的小规模商业活动并未禁绝,边界附近时常有行商活动,但罗塞塔口中的“商路”指的肯定不是那种依靠行商或民间商队维持的小宗交易……他已经开始思考和安苏之间的大规模贸易?只是还没来得及展开? 瞬息思索间,高文已经结合丹尼尔提供的情报把握住了提丰的一些情况,看样子“机器生产”已经在提丰渐成规模,并开始显现出力量,越来越多的工业产品正从工厂中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市场,而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先一步意识到了这些工业产品需要更大的市场……他在考虑将安苏作为倾销目标? 如果自己这次没有和他见面,那么罗塞塔的倾销目标应该是东境,东境目前正处于战争状态,可能确实会因物资短缺而接受提丰提供的“廉价物资”,好在短期内维持前线补给,但这却会在长远上摧毁其本身的生产秩序,而且埃德蒙王子和塞拉斯·罗伦极有可能采取和“南境贸易”一样的方案,用资源甚至矿山采掘权来换提丰的工业产品…… 真是熟悉的操作啊。 高文微笑着,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一眼,在这位雄才大略的帝国统治者脸上,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点影子。 “塞西尔人一向敞开大门欢迎朋友,”他愉快地说道,“我们可以考虑先在塞西尔公国和提丰之间建立一条商路——我不会隐瞒,新生的塞西尔公国现阶段确实有很多短缺之处,魔导材料,矿石,木材,哦,当然还有大量的布匹……而另一方面,我们有一些独具特色的魔法造物却苦无销路。” 罗塞塔·奥古斯都没有第一时间表达态度,他先是思索了几秒钟,然后才慢慢说道:“看样子通商确实是一件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事,但您应该知道,安苏南境和提丰并没有直接接壤……” 高文捏着下巴,做出沉思的模样,一两分钟后才一边思考一边说道:“我们在白沙丘陵地区设立了一处矿场,并正在计划建造一条直达南境的新道路,我可以和东境公爵交涉,他应该不介意我稍微将道路向东扩展一点。或者我们可以在更靠南一点的黑暗山脉脚下开一条新路,沿着那道山脉,塞西尔与提丰能直接相连。” 安苏南境虽然没有和提丰直接接壤,但其实相距并不遥远,南境东南角的一处延伸区域甚至和提丰就隔着一小段山路,若非如此,当初索尔德林率领的那支“提丰特遣队”也不会那么容易渗透到塞西尔领附近。 罗塞塔认真思索着高文的提议——尽管他和高文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最终结果是什么,他还是认真思索了两分钟,并谨慎地说道:“这听上去确实很可行,只不过……我首先要知道塞西尔有什么是我们需要的。” 高文保持着微笑,他当然知道对这位皇帝而言最好的情况是提丰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对安苏,或者说对塞西尔输出工业产品,而后者则用自己的金银储备或矿产资源来换,在这个过程中提丰无需从塞西尔购买任何额外的商品。 可惜,尽管高文已经做好准备让提丰对自己“倾销”工业产品,但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他还是要控制一下黄金与白银储备外流的问题的。 “魔法产物,诸如各种类型的炼金药剂,加工成型的人造水晶,以及……魔力驱动的交通工具。” 非常明显,当罗塞塔听到“魔力驱动的交通工具”几个单词时瞳孔稍微收缩了一下。 高文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您提到的交通工具……是指您来时乘坐的那些东西么?”罗塞塔果然把关注点放在了那些车辆上,“他们确实非常不可思议。我早听说塞西尔存在一种被称作‘魔导机械’的神奇技术,那些车辆就是魔导机械的产物?” 高文矜持地点头,心说对方当然听说过魔导机械,不但听说了,他还仿造了,不但仿造了,他还仿造成功,工业量产了呢。 “那些车辆确实是我所说的‘交通工具’,但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们还有更加庞大,更加有效率的运输技术,”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一眼四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就向你演示一下它的模样。” 罗塞塔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点,露出颇感兴趣的模样,随后扬起了手,让不远处演奏乐曲的乐队停止下来:“我很期待,它是什么模样的?” 高文笑了笑,早有准备地示意手下将一台小型的魔网终端拿到跟前——在不开启通讯功能的前提下,在场的提丰人大概会把这个怪模怪样的机器当成是一块镶嵌在奇特底座上的投影水晶,而这种东西在上层社会并不怎么稀奇。 高文调整好了魔网终端的状态,随后直接激活了其内部存储的一段影像。 清晰的全息投影浮现于空气中,一条钢铁打造的巨蟒匍匐在人造的轨道上,正承载着数以千吨甚至更多的货物缓缓加速,一声嘹亮的笛声从画面中传来,那“巨蟒”前行的景象中陡然浮现出了令人颤栗的力量。 这正是前几天从塞西尔本土传过来的广播影像! 画面很短,只有不到三十秒钟,这是因为高文擦除掉了影像的后半部分——在列车加速一段时间之后就该出现“塞西尔铁路运输公司”的广告了,而在现阶段,高文并不想让提丰人知道太多除了魔能列车之外的东西。 大厅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几乎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双双眼睛落在那全息投影上,落在那已经静止下来的列车画面上,视频结尾的笛声似乎还回荡在他们的脑海中,让每一个人都油然而生无数的问题和猜测,即便是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把视线落在画面上超过了一分钟——但最终,这位提丰皇帝还是第一个清醒过来并恢复常态,他很认真地看着高文:“这是什么东西?” “魔能列车,你可以当成是一种格外巨大、格外有力的车辆,当然它的技术要复杂得多,”高文解释道,“这对我们而言其实也算是种新技术。” “你们愿意出售它?”罗塞塔似乎感觉很不可思议,他再次看了画面中那令人惊讶的“魔法车辆”一眼,眼神中有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画面,这位提丰皇帝就能意识到这种交通工具的巨大意义,以及它在客运、货运、军事等许多个领域所可能产生的作用,他不相信制造出这种魔法事物(或者用塞西尔人的话说,魔导造物)的高文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本能地产生了一丝警惕和怀疑。 高文摊开手,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无奈:“我刚才说过了,新生的塞西尔公国……有很多短缺之处。” 空有技术,但短期无法变现为财富?为了发展“魔导”,导致民生领域出现了重大缺口?还是说……遇上了致命的财政危机…… 罗塞塔·奥古斯都瞬间开始回忆他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情报,推测着塞西尔公国目前可能的处境,最终认为原因可能在后两点。 塞西尔公国建立之后一直在进行不间断的、大规模的建设,一直在扩增城市,迁移人口,一直在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拓荒,而且这一切还是在它刚刚经历了一次统合战争之后! 如果不是真的在经济和基础物资上出了危机,一个像高文·塞西尔这样的传奇英雄是不可能如此主动地开口,来和自己讨论“贸易”的。 “如果你们愿意出售,我们当然……非常有兴趣,”罗塞塔带着最后一丝谨慎说道,“但据我观察,这么庞大的东西……它好像还有一条配套的‘道路’?你们究竟准备怎么‘出售’这东西?” “没错,它需要铺设一种叫做‘能量轨道’,或者俗称‘铁路’的基础道路才能运行,而且还有配套的养护、控制技术,列车本身的运输也不容易,”高文点点头,“我们会负责这方面的全套工作。首先,我们可以在塞西尔-提丰的贸易线上先修筑一条道路,用来把列车车体和技术人员送往提丰,随后我们会帮你们修路以及建设车站——这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列车本体的价格是固定的,而道路方面……” 高文看了罗塞塔一眼,在对方那深沉注视的目光中,他没有把“免费帮你们修铁路”几个字说出来。 这会引起对方的警惕,也会引起对方身后一整个智囊团的警惕,安苏有一句谚语:“捡来的面包中多半有毒”,他相信罗塞塔也知道这句话。 如果免费的仅仅是几个零件那还好说,但如果是这种一眼看上去就昂贵到能让普通中小贵族破产的东西,那就太可疑了。 “我们愿意提供最大的优惠,但毕竟它成本高昂——我有一个方案,如果提丰可以提供修铁路所需的原材料,那我们可以仅收取技术人员的派遣费用以及一部分‘技术合作费’,它的费用不会超过筑路所需的人工费,按照实际铁路长度另行核算。” 在更加长久的思考之后,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另一种意义上的‘成本价’,听上去是个公平而慷慨的方案。”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有一点——我还不够了解您口中的‘魔能列车’,甚至不够了解您带来的那些魔法车辆。仅凭一眼印象,我不能做出决定。” “合理的顾虑,”高文笑了起来,“我会提供更多的资料,也欢迎你派人去实地看一眼魔能列车的运行。至于那些‘魔法车辆’……如果我们能顺利达成贸易协议,我愿意以个人名义赠送给你们一辆,以表达诚意。” “您无愧于骑士中的骑士,这份慷慨和正直令人动容,”罗塞塔肃然说道,随后貌似随意地提了一句,“那么……如果这份贸易协议达成了,这是提丰和安苏的交易,还是提丰和塞西尔的交易?” 高文静静地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片刻,嘴角渐渐翘起。 “这是提丰与塞西尔的友谊。 “我不能,也无意于代表安苏。” ------------ 第六百零一章 降雪的日子 在一次简单但得体的晚宴之后,来自塞西尔的访客们参观了提丰人的营地,参观了那些用魔法力量塑造而成的营房、塔楼与城墙,参观了正在施工中的屏障“副塔”以及规模颇大的法师区,而在这番招待之后,污浊云层背后的阳光已经渐渐接近地平线,夜幕降临之前,高文等人被接引至了罗塞塔行宫内的“客房”。 所谓客房同样是用魔力塑造的石块搭建,灰扑扑的材质和这座尖峰基地中其他建筑物没什么两样,但此地主人显然想办法用额外的装饰物提升了客房的品味与舒适度,充满浓郁提丰风情的挂毯、长毛地毯和大幅油画抵消掉了“人造石屋”中冷冰冰的质感,在属于自己的房间内,高文还看到了一整套精美的木质家具、镶金瓷器、银质灯架和足以打发时间用的藏书——作为一个毗邻刚铎废土的尖峰基地,拥有这样的房间已经可以算得上豪华。 在侍者通报了晚餐的时间和地点之后,高文关闭房门,来到了房间西侧的书架旁,琥珀的身影则随之在他身旁浮现。 半精灵小姐至少此刻还算尽职尽责:“没发现监视物品,附近的暗影力量也非常平静。” “当然不会有,罗塞塔?奥古斯都还不至于如此轻率莽撞——偷偷监视一个传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高文随口说道,视线则从书架上扫过,“……《北大陆纹章学变迁记略》……要靠这种东西打发无聊时间,那我恐怕只会更加无聊。” 琥珀上下打量了高文几眼,琢磨了半天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说实话,我今天有点看不太懂你啊……” “哪方面看不懂?”高文早就料到这个半精灵肯定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也料到对方绝对憋不住,闻言便好整以暇地笑着说道。 琥珀张了张嘴,似乎就要发问,但在开口前的最后一秒,她还是使劲咬了咬嘴唇,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圈,最后鼓起脸:“我不问!” 高文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了一丝欣慰:“很好。” 永远不能低估别人,永远不能在陌生环境下失去警惕,哪怕排查了再多遍,也要保留最后一线秘密,事实证明,这个半精灵如果真肯动脑子的话,是绝对不笨的。 而在随口夸奖了琥珀一句之后,高文便把注意力从那些引不起自己兴趣的书本上转移开来,并以轻松的态度随口问道:“关于这座营地,你有什么看法?” 他知道琥珀肯定已经把这座营地的大部分区域看过一遍,不管是提丰人带着参观的还是没带着参观的,而且她也肯定记下了比旁人所见多得多的细节——这家伙正面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唯有在作为一只探姬的时候,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在这之后他要和琥珀说的内容不会再涉及长远谋划或者机密,也不担心被人偷听。 琥珀想了想,很直白地说道:“依我看,提丰人真是太有钱了,太有钱太有钱了!!” “哦?”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座营地几乎完全是依靠魔法力量塑造而成的,我检查了他们的营区和法师区的情况,我确认他们在这里聚集了至少八百名低阶到中阶的法师,这些超凡者在这里的任务就是‘盖房子’,”琥珀一脸认真地说道,“依靠这些法师,这座基地的建设速度应该不比咱们的基地慢,各方面的效率都不比咱们差,甚至还可能更高效一些。” “提丰在十几年前便开始推行超凡者的系统化、职业化管理,并将各种超凡之力用于生产发展,他们还仿照古刚铎帝国的新生儿筛查制度,积极从全民、从婴儿培养超凡者,这导致他们整体的超凡者数量几乎是安苏的两倍,而且还有极其先进的管理制度与其配套,以确保所有超凡者都登记在册,各有职责,”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这里看到的大部分法师,应该被称作‘工程法师’,他们从接触魔法力量之初便被针对性地培养,所掌握的法术几乎都与建设有关,而在提丰内部,类似的‘专职法师’数以万计。” 琥珀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了言语:“……” 高文颇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现在叛国的话他们会收么?” “要不你试试?” 琥珀缩缩脖子:“不了,我怕被打死。” 高文笑了笑,没在意这小小的玩笑,随口评价道:“如你所见,提丰确实很强,但从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怎么聪明。” 琥珀眨了眨眼,多少已经猜到高文的意思:“你觉得他们浪费,是吧……” “是啊,巨大的浪费——科研人员竟然被他们用在了工地上,”高文摇着头,一脸惋惜,“法师是研究者,是搞发明,搞创造的人,怎么能浪费在工地上?!要我说,他们既不应该当做战场上的战力,也不应该当做生产环节的劳力,而应该全都送进实验室里去! “你在这儿看到了八百个法师,他们建造一座基地的速度丝毫不比我们的机械化慢,甚至比我们还快,但若是交给我,我会把这八百个法师都变成研究员,让他们研究更先进的魔导机械,更先进的炼金材料,研究出可以把他们的高效法术广泛复制的技术,然后我能把这些技术推广到八十万个普通工人手里,让这每一个工人都发挥出不亚于一名‘工程法师’的效率,这才是知识的正确使用方式。” 琥珀眨了眨眼,在高文这短短的展望与描述中,她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魔导工业”真正的力量体现在什么地方。 高文则呼了口气,在义正辞严之后还是忍不住摇摇头说道:“然而有一个问题,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困扰着我们……” “什么问题?” “就像你刚才说的,提丰真是太有钱了,太有钱了……有钱,有人,有资源……”高文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可以用八百个法师的技术成果去‘武装’八十万个工人,而提丰……他们恐怕真的能拉出八十万个工程法师来……” 琥珀:“……” 高文一声叹息:“这个,就叫钞能力。” 琥珀一脸呆滞:“货币能力……还能这么形容的么……” 这个世界并无“钞票”一词,高文直接用了“货币”这个单词和“技能”单词来生造出“钞能力”一词,很显然,琥珀理解了它的意思。 于是,在理解了魔导工业的真正力量之源之后,琥珀又同时理解了为什么哪怕掌握了魔导工业这样的利器,高文仍然将提丰视作最强大,最可怕的敌人。 她看了高文一眼,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不管这个揭棺而起的男人要和提丰皇帝做什么生意,不管他是要主动接受提丰的棉花倾销,还是要帮提丰人修铁路,他接下来的唯一目的…… 都是对付提丰人的“钞能力”。 …… 冬雪飞扬,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已经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圣灵平原,距离白松镇骑马半日路程的一座无名村庄内,积雪已经没过脚面,但这场降雪却只是个开始,纷纷扬扬的雪花仍在飘落。 这洁白的天赐之物无差别地覆盖一切,模糊了田埂和沟壑,模糊了道路和荒地,也模糊了天地的界限,无名村庄仿佛是这雪地中的一片石堆,人造的建筑物正在落雪中一点点被裹上银白。在这危险的寒冷日子里,家家户户紧闭了门窗,封好了破旧墙垒上的每一处孔洞,以防止宝贵的热量散失,人们躲藏在能遮挡风雪的室内,一边保存体力和热量,一边期盼着冬日平安度过,同时又担忧地听着屋顶上传来的每一声吱嘎怪响。 雪中的村庄,一片寂静。 然而在雪地之下,在某处长屋的地窖中,一场隐秘的集会却正在召开。 廉价劣质的蜡烛摆放在斑驳破旧的长桌上,摇曳的烛光让整个地窖影影绰绰,长桌上摆放着陶罐、匕首、石片等物,并有某种红色颜料在桌面上描绘出了诡异阴森的魔法符号与令人不寒而栗的扭曲形象,在长桌周围,十几个破衣烂衫的身影正肃穆地围坐在烛光中,十几双隐含狂热的眼睛注视着长桌旁的两个身影。 那两个身影颇为高大,身上穿着灰黑色的破旧罩衫,脖子上还悬挂着铁质的死神护符,俨然一副拖尸人的打扮。 “兄弟姐妹们,脱离苦难的日子就要到了……” 拖尸人之一张开双手,仿佛布道般说道。 “受苦难的人呐,接受这份恩赐!” 另一个拖尸人弯下腰,一边虔诚祈祷一边从桌上拿起了装有某种液体的陶罐。 长桌周围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带着某种期待,带着某种狂热,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桌前,让那个拿着陶罐、身穿灰黑罩衫的人把陶罐中的暗红色液体涂抹在他们的额头上。 “得此恩赐之后……便能脱离这苦难的日子,不等死后,不等来世,地上天国,指日可待……” “脱离者苦难的日子……” “地上天国……” “指日可待……” 此起彼伏的吟诵声、祈祷声在这隐秘的地窖中回荡,而在地窖上方,风雪中耸立的长屋内,几双冷漠又警惕的眼睛正紧贴在窗板的窄缝后,盯着风雪中的世界。 在周围的房屋里,在村庄的几乎每一座屋子里,同样冷漠又警惕的眼睛,贴在每一扇窗后。 …… 圣灵平原东部,索林堡。 纷纷扬扬的雪花同样在这片土地飘落。 一支骑士队伍在午后进了城,他们盔甲鲜明,装备精良,就连战马都披挂着最优质的钢丝锁甲,佩戴着能够安抚精神、增强耐力的护符颈套,他们从最宽阔的正门大道骑马行进,沿途的所有人——包括巡逻的士兵——在看到这些骑士身上的徽记之后都第一时间选择了敬畏退让。 那些徽记上带有黑色长剑交叉的图像,是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的标记。 队伍之首,全身甲胄的年轻侯爵贝尔克?罗伦控制着爱马的行进速度,同时也一并控制着整支队伍的速度,以防这些言行习惯略有粗鲁的部下伤到沿街行人(虽然这下雪的日子里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同时他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高地上的巍峨城堡。 在安全的后方待了那么久,整日里不是和那帮令人烦躁的地方贵族打交道,就是看着塞西尔人把白沙丘陵一点点炸平(现在他怀疑那帮塞西尔人甚至可能打算把那地方炸成白沙矿坑),贝尔克觉得自己的耐心和锐气迟早会被消磨干净,但是幸好,他终于接到命令,可以重新回到索林堡了。 年轻的侯爵先生挺直了腰背,以最无可挑剔的骑士姿态迎接所有目光——即便周围并无簇拥的民众也是如此。他看着冬日中的街道,脑海中思索着在见到父亲和埃德蒙王子之后需要报告的内容。 白沙丘陵的情况肯定需要随时通报,塞西尔人想要修建一种新的道路,这件事是必须要让王子殿下及时知晓的,此外还要汇报两处领地匪患平息的情况,而除此之外……还有底层贵族不认真执行“农奴自由法令”、“土地置换法”的情况。 ------------ 第六百零二章 贝尔克•罗伦 铺着天蓝色地毯,陈设着大书架、名贵油画、银质灯架的房间内,贝尔克?罗伦恭敬地站在书桌前,向坐在桌后的埃德蒙?摩恩汇报着他在东境的见闻。 身穿黑色外套,已经蓄起胡须的年轻王子表情严肃而认真地听着报告中的每一句话,贝尔克则始终维持着发自真心的敬意,不愿让自己的报告有丝毫瑕疵: “霍尔郡、伦塔特尔郡两地的匪患已经平息,在他们的藏身处发现了一批没有标记的金币,通过寻物法术鉴定,初步判断这些金币确实是来自当地领主——在您颁布了相关的管制法令之后,仍然有一部分地方贵族在私下豢养‘黑手套’……” “这已经是明令禁止的行为,必当严惩,涉事贵族有两个选择,要么减一级爵位,要么上交半数土地或价值相当的金钱。”埃德蒙?摩恩脸色不愉地说道。 接着,贝尔克又报告了东境后方的一系列变化和现状,也提及了白沙矿业公司最近的活动,埃德蒙则根据他汇报的情况作出了各种各样恰如其分的安排,有一些是贝尔克无法处理或有他人处理的事情,埃德蒙也会稍微谈一下他的处置方案,或者与眼前的年轻侯爵进行一番开诚布公的商谈。 坦率,认真,公正,充满耐心。 不管与埃德蒙?摩恩接触多少次,贝尔克心中都会忍不住浮现出与之类似的字眼。 他看着这位与自己年纪差距不大的王子,看着对方认真思索问题的解决办法,提出各种各样让人钦佩的方案,能够感受到对方是真的在努力治理这片土地,在想办法把繁荣带给这个王国,而这份信念与行动,正是让他发自真心效忠对方的原因。 然而……阴暗的角落仍然存在。 贝尔克心中泛起一丝失落和纠结,而在他开口之前,埃德蒙就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王子投来视线:“贝尔克,还有什么情况?” 贝尔克皱了皱眉,并未隐瞒:“殿下,在东境不少地区,您的农奴自由法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挫折。只有少数农奴真正得到自由民身份,大部分……仍然被束缚在土地上,受此情况影响,这些地区的土地改革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工厂也招募不到任何人手——甚至连培训都无从展开。” 埃德蒙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大部分是由于土地主人设置的障碍。他们有的要求农奴赎买‘份地’才能获得自由,有的要求农奴上交第一年的全部收成,有的则在宣布农奴获得自由民身份之后直接将其赶离了农庄或果园……” 埃德蒙微微闭了下眼睛,似乎在让自己的呼吸维持平静,随后他张开眼,眼眸深沉:“所以,获得‘自由’的农奴反而活不下去,是么?” “是的,他们最终不得不回到主人身边,‘自愿’回去……” 这一次,埃德蒙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直到半分钟之后,贝尔克才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了。” “殿下,我们或许应该……” 贝尔克迫不及待地开口,然而开口到一半就被埃德蒙打断:“贝尔克,我会与罗伦公爵商议此事——关于土地,他经验更加丰富。至于你,有一项新的任务。” 贝尔克虽然还在思考那些农奴的事情,但忠诚让他立即响应了王子的新指示:“殿下,请您吩咐。” 埃德蒙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端起手边水杯,喝了口水润润喉咙,随后才沉声说道:“关于最近越发猖獗的邪教活动,关于那些万物终亡教徒……” …… 走出城堡主厅大门之后,贝尔克?罗伦的脚步显得比之前还要沉重。 他原以为东境那些陈腐的保守派贵族和流窜盗匪、受蛊惑民众便已经是莫大的阻碍和难题,却没想到在这索林堡地区,还有着另外的巨大的麻烦。 万物终亡会……这么一个只敢在阴沟里鼓捣些阴谋诡计的黑暗教派,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如此巨大的危害?他们竟然还把手伸向了宏伟之墙,伸向了刚铎废土?! 按照王子殿下的说法,那些邪教徒在王国内部的腐蚀和蔓延早已超出人们预料,他们在贫民中传播,在市民中传播,甚至在超凡者,在贵族之间传播,他们的末日理论明明荒谬又疯狂……但为何有那么多人就是会前仆后继地去相信,去自毁? 一阵寒冷但却令人精神一振的北风吹来,贝尔克激灵一下子清醒,他这才注意到外面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息,此刻唯有大片大片的银白覆盖在庭院、小径和屋顶上。 侍从骑士牵着马走了过来,在年轻侯爵身旁恭敬弯腰:“大人,您要……” 贝尔克挥了挥手,让侍从骑士退下:“把马牵回去吧,我要去城里走走——步行。” 在这个时节,大部分有人聚居的地方都已经转入萧条冷清,即便是作为圣灵平原东部地区有名大城的“索林堡”也不例外,在温暖的城堡之外,平民居住的整个城区都寒冷冷清,行人稀少,哪怕走在最宽阔的街头上,能看到的路人也相当有限。 但事实上,能在街头看见平民路人就已经是热闹繁荣的体现了——至少还有人愿意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出门,至少还有最基础的商业活动、社交活动在这座城市的平民阶层中运转,这一点在寻常乡下是很难看见的。 贝尔克没有骑马,也没有穿戴铠甲,只是身披一件狼皮大氅,内衬骑士常服,随意漫步在索林堡西城区的街巷之间。 自从东境军团占领这座曾属于王室的城市之后,他还没机会以如此随意的姿态于街头漫步,作为东境守护公爵的继承人,他总是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学习和忙碌,今天他虽然接受了王子安排的新任务,但这个任务同时又不是立即能展开的——他首先需要安排手下去收集汇总周边区域异端祭祀、人口失踪、异常疾病传播等方面的情报,随后才能亲自行动,而在这之前,他终于有了一点点的闲暇时间。 可惜这闲暇时间是在冬日,他没有机会看到太多民间有趣的景象。 漫无目的地行走,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贝尔克终于叹了口气。 确实看不到什么,冬日散步最为无聊。 年轻的侯爵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他迈步之前,一阵突兀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中混杂着咒骂和击打身体的动静,还隐隐有一些压抑的闷哼。 贝尔克皱了皱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还在两个街口之外——寻常人的听力绝对听不到的距离。 他迈步向前,身影在近乎空旷的街道上划过一串幻影,几秒种后便来到了那处巷口,也看到了发生在小巷子里的事情—— 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正围在那里,对着一个已经蜷缩在地上的瘦弱身影拳打脚踢,高声咒骂着粗鲁不堪的话语,而在他们附近的地面上,一个木盆被打翻在地,十几件衣服散落在周边。 这令人厌恶的场景让贝尔克脸色阴沉下来,他立刻喊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喊声让正在施暴的人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本来一个个脸上还带着怒气,似乎想要教训插手的人,但在看清巷口的高大年轻人之后,这些人几乎瞬间就目瞪口呆地静滞下来,并伴随着几声倒吸凉气的轻响。 “大……大人……” 有人嗫喏着开口了,贝尔克看向那个出声的人:“这里发生什么事?” 在看到这些人强壮的身材、较为整洁的衣服以及他们瞬间认出自己的表情后,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大人……我……我们在教训一个犯罪的人,”最先开口的那个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她……她是个洗衣女,但她偷了雇主的衣服……” 她? 贝尔克低下头,看到那个之前因殴打而蜷缩在地的瘦弱身影正一点一点地爬起来,哆哆嗦嗦地爬向那些散落在地的衣服以及那只木盆,她枯黄干燥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脑后,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衣裳,腿上还绑了许多破布条来抵御寒冷,她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张没有太多血色、因营养不良而干枯发黄的脸。 她是个女的,一点都不漂亮,只有眼睛给贝尔克留下了一点较为深刻的印象。 但如果她很漂亮的话,她在这里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拳打脚踢了。 贝尔克低着头,平静地看着那个正在捡拾衣服的洗衣女——那些衣物有一些还残留着水分,已经快要冻结在地上:“你偷了谁的衣服?” 洗衣女低下头,声音很轻:“谁的也没偷,大人。” “大人,您看,她还说谎!”周围站着的男人中有一个立刻大声叫道,“她偷了……” “偷了你的?”贝尔克抬起头,注视着出声的男人。 那个男人立刻噤若寒蝉。 “偷了你的?”贝尔克又转着视线,看向下一个人。 那个人同样噤若寒蝉。 “你的?”“还是你的?” 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 “很好,你们至少不敢继续撒谎了,”贝尔克注视着他们,每一个字都让这些人的脖子更缩下去一点,“这样我至少不用把你们的尸体送回东境。” 这些人,是轮值休息的东境士兵。 除了占领这座城市的士兵之外,很少有人会如他们一样强壮,穿着暖和的冬衣,有着多余的精力,而且能瞬间认出穿着常服的贝尔克?罗伦。 贝尔克又低下头,看着已经捡起所有衣服,守在木盆边低着头的洗衣女:“你是本地人?” 洗衣女仍然低着头,仿佛不敢抬头对视:“……是的,大人。” 贝尔克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在那些士兵中的败类身上,他吸了口气,但又慢慢平息了体内的魔力。 军队,有纪律,这是埃德蒙王子的命令。 “欺凌平民,蒙骗长官,去找你们的百夫长,各领三十鞭,禁闭一周,本月军饷减半。” 那些败类惶恐而沮丧地离开了。 洗衣女仍然跪伏在地上,低着头,身边放着她的木盆和需要重新浆洗的衣服。 “抬起头。” 贝尔克平静地说道。 他看到对方稍稍抬起头来,但很快又低了下去,保持着平视前方。 贝尔克在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和对方的视线平齐,看着那张营养不良、与美貌无关的脸,看着那双敬畏中夹杂着麻木的眼睛。 在别的场合下,在城堡的宴会厅中,无数出身名门,美丽动人的小姐们会愿意付出一座庄园的代价来换取一个能够和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的机会。 “那些人是东境的败类,不能代表东境的军队。” 洗衣女立刻低下头回应:“是的,大人。” 贝尔克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对方单薄破烂的衣着,随后从怀里摸出两枚金币。 他思索了一下,把金币收起,然后从另一个口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些铜板和剪开的银片。 他把那些硬币扔进洗衣女的木盆里,接着站起身:“这是东境给你的补偿——你可以用它们买面包,再换一身能保暖的衣服。” 洗衣女的视线落在那些叮当作响的钱币上,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收了起来,动作又轻又认真,等做完这一切之后,贝尔克听到对方突然问了一句: “大人,您能施舍给每一个人过冬的面包和保暖的衣裳么?” 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贝尔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告诉对方——他当然能。 他是守护公爵的长子,是贝尔克?罗伦侯爵,是东境未来的主人,他私人名下就有无数的庄园和田产,哪怕其中一半已经因响应埃德蒙王子的政令,捐给了军团或分给了领地上的农奴和佃户,他也有能力给索林堡的每一个平民发放过冬的食物和衣服。 然而那个洗衣女已经站起身,并恭敬地弯腰行了一礼,带着木盆和盆里的衣服离开了。 ------------ 第六百零三章 废土边缘的日常 提丰人建造的营地内,用魔法塑造而成并用挂毯、油画、墙绘等方式装饰起来的行宫会客厅中,高文与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一张金橡木桌的两侧,共同审阅着面前摆放的文件,而作为见证人的骑士们则侍立在各自的主君身后,带着庄重肃穆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高文的视线短暂扫过罗塞塔?奥古斯都,看到那位黑发浓密的提丰君主正在一脸认真地看着手中文书,随后他收回视线,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视线也从自己手中的文书上慢慢扫过。 开通商路,设立通商据点,塞西尔承诺将积极推进白沙丘陵东部地区的道路建设,铺设铁路,如与安苏东境交涉不顺利,则在黑暗山脉北侧小平原开拓道路——此区域为公认的“无人区”,符合“永久开拓权”的规定,因此导致的额外成本由塞西尔公国负担…… 双方共同约定的低税率,以及对商人的鼓励政策…… 对提丰发起的第一期棉纺织品采购计划,包括未印染的棉布、中等品级的彩色布匹以及上等品级的各类布料…… 来自提丰的炼金药剂、人造水晶采购订单…… 同样来自提丰的“魔导车”采购订单,以及对“魔能列车”的采购意向——正式的订单将在提丰派出观察人员,实际了解过列车相关概念和实物,且罗塞塔?奥古斯都亲自签字之后生效…… 此外,还有一系列长远的、关于通商贸易的条款与约定,以及双方承诺真诚,承诺不违背契约的誓言。 视线一路移动到文件末尾,高文带着微笑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提丰皇帝:“这将是历史性的一刻,或许我们会开创一种全新的贸易概念,催生出许许多多的新行业、新职业,国家的繁荣和人民的富足都会由此而来,而它的开端……就在这几张又轻又薄的纸上。” “纸张轻薄,契约沉重,”罗塞塔说着提丰的一句谚语,露出一丝笑容,“说实话,我没想过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签订这样一份协议,在这废土边界,在一次临时的会面中……但我知道安苏人有一句话:抓住机会,就如抓住生命,我想我们现在就及时抓住了一个机会。” 两个代表着各自势力的领导者相视一笑,随后在见证者的见证下,交换文件,在两份文件上都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印上了各自的纹章。 一名身穿繁星法袍的高阶法师随即来到桌旁,法师身前漂浮着两块平整光滑的秘银薄板,无数闪亮的符文在秘银板之间飘动穿梭,仿若蕴藏着无数奥秘和知识一般。 按照超凡世界的必要流程,当两个超凡者,两个势力的代表订立如此重要的契约时,必须以魔法力量进行更加长久、更加具备象征意义的记录和备份,必要的情况下还应该向各自信仰的神明祈祷,祈求神明的见证。 但通常情况下,除了真正能引动神谕的教会圣徒之外,这种“神明见证”的约束力都相当有限,更像是一种象征。 “您要请求特定神明见证么?”罗塞塔?奥古斯都看了高文一眼,平静地问道。 问出问题的同时,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相关史料:根据史书记载,高文?塞西尔本人并无明确信仰。 “神明很忙,这点事情就不必麻烦他们了,”高文笑了笑,反问了一句,“你认为呢?” “神明确实很忙……”罗塞塔微微点头,露出一丝微笑,“那便让先祖,以及奥秘女士弥尔米娜见证这一切吧。” 奥秘女士弥尔米娜,也就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她除了执掌魔法领域之外,也被视作是一切奥秘和隐匿知识的见证者,在契约不依靠特定神明见证的情况下,这位“奥秘女士”通常可被视作是位“自然见证者”。当然,在订立纯粹的商业契约时,商人们通常也会将商业之神“包法尔”视作“自然见证者”,但由于商业之神的权能仅限于商业条款的公正和履约,在涉及到像今天这样包含复杂的政治性条款、国家层面的契约时,这位商业领域的神明并不像“奥秘女士”那样“适用”。 这是神学领域的知识,高文不信神,但他也懂。 执掌仪式的高阶法师在两块秘银板上勾勒了奥秘女士弥尔米娜的象征印记,随后罗塞塔?奥古斯都将手放在自己刚刚签订的文件上,以奥古斯都家族先祖之名进行了宣誓,高文也同样将手放在属于自己的那份文件上,并请塞西尔家族先祖做了见证——比他更古老的那批。 最后,在魔法仪式的催动下,两份文件上的内容被拓印在秘银板上,并接受了元素力量的祝福和固化。 对普通人以及大部分不那么强大的超凡者而言,这样经历了仪式灌注的“契约”是具备实际力量的,违约者毫无疑问会遭受魔力反噬,甚至可能遭受一定的“神罚”,但对像高文和罗塞塔?奥古斯都这样的人而言,他们自身具备极其强大的力量,“契约”又是以国家名义签订,仪式魔法的约束力通常仅限于面子…… 即使是当初弗朗西斯二世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在缔约堡中签订的和平协议,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收起各自应保存的契约原版和“秘银誓约”,高文和罗塞塔两只手握在一起,他们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脸上带着相似的微笑,异口同声:“为了和平与繁荣。” 站在桌子周围的骑士和近卫们纷纷鼓起掌来,庆祝着这值得纪念的一刻。 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从行宫外响起,提前中止了签订文件之后应有的寒暄和客套。 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起,高文轻轻握了握拳,罗塞塔则侧耳倾听了一下钟声的节奏,微微皱眉之后摇着头说道:“看样子就连废土中游荡的那些怪物也想来见证这特殊的时刻——这一波比往日到的还早了一些。” 说话间,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提丰骑士跑进了大厅,高声汇报:“陛下!畸变体靠近防线!数量两百左右,方位西南!” 罗塞塔?奥古斯都微微点头:“我知道了,照常应对。” 随后他看了高文一眼:“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城墙上看看。” 高文当即点头:“当然。” 在安全的王国内陆,畸变体的袭击是吟游诗人口中的惊悚故事,伴随着夸张的描述和浪漫化的情节,讲述着骑士拯救公主一般的俗套内容,然而在这黑森林之外,在废土边界的唯一防线上,畸变体以及类似怪物的袭击是一种日常。 提丰营地西南区段的城墙上,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和身披法袍的战斗法师已经严阵以待。 威力巨大的弩炮被推到了墙垛之间,闪烁着魔法光辉的符文石则被设置在城墙后段,士兵们正在调整弩炮的角度,法师们则正在沟通符文石中预先存储的魔力,调整着自身的状态,身穿特制钢铁铠甲的重装战士则在弩炮之间的城墙上结成了战阵,他们三人一组,一人在前举盾,一人手持钢制长矛在后方预备,剩余一人手执长剑,随时策应。 高文等人和罗塞塔?奥古斯都一同登上了城墙,琥珀眺望向远方,看到在东南方位,在宏伟之墙外部的腐化平原上,一群裹挟着不详烟云的红色怪物正在加速冲来,它们身旁烟雾翻滚,它们脚下的大地腐化愈发严重。 高文则注意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秩序井然的提丰士兵,注意到了他们使用的弩炮和战斗符文石,注意到了他们独特的“三人战阵”。 面对先天素质远远凌驾于普通人的畸变体,这些提丰士兵和法师显得异常镇定,很显然已经不止一次应对这种局面,而那独特的“三人战阵”,在高文看来也是应对畸变体的有效手段——以冷兵器的标准而言。 使用沉重盾牌的护卫兵能够在短时间内抵挡畸变体的进攻,长矛手便有机会重创那些目标明显的怪物,剑士能够在战友们纠缠住怪物的时候绕后攻击畸变体的弱点,或者支援陷入苦战的盾牌手,三人一组的战阵又是错落分布,能保证哪怕畸变体大量登上城墙,也可以将其拖延、分割、包围,逐步解决,且随时可以互相支援。 而所有这些士兵身上都携带着备用的强弩,虽然这种武器对畸变体的伤害非常有限,但只要规模足够,配合上城墙的大型弩炮和战斗法师们的魔法,仍然足够威胁到那些使用远程魔法的怪物。 这样一支军队,面对人类同样有效,甚至如果规模足够,加上城市级护盾的辅助,又有足够数量的战斗法师,他们在面对塞西尔的魔导兵团时也算得上威胁巨大。 就在高文的观察和思索中,那些畸变体进入了提丰人的攻击范围。 城墙上的指挥官一声令下,战斗瞬间爆发。 早已蓄满力量的城防弩炮发出“嘣嘣”的闷响,沉重巨大、足以将低阶超凡骑士一击重创的弩“箭”瞬息间飞向远方,在畸变体中“砸”出一片血雾,而在连续不断发射的弩箭之间,又混杂着来自法师的火球、闪电、寒冰等法术,身穿战斗法袍的提丰法师们站在城墙后段的符文石旁,一边抽取着额外的魔力一边连续不断制造出致命的攻击效果,轰炸在远处的怪物头顶,而只要有法师精神力不稳、施法效率下降,便立刻有后备的施法者顶替位置,继续维持城墙上的法术压制。 远处的平原上,那些浑身赤红、不断嘶吼或狂乱呢喃的怪物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但仍然有一部分凭借着强大的生命力继续向城墙靠拢,它们中的一部分个体高高举起了双手,一团团蕴含着可怕腐化力量的能量箭随之成型,并在短暂延迟后猛烈轰向提丰营地。 一层氤氲的魔力护盾从城墙上升了起来,阻挡了畸变体的腐化能量,在护盾非常轻微的抖动中,攻守双方的距离进一步缩短,那些使用强弩当副武器的提丰士兵立刻弓弩上弦,被圣水之类的魔法效果加持过的弩箭随之如暴雨般泼向那些残存的怪物。 看样子这些袭击者甚至爬不上城墙,提丰人的“三人战阵”甚至连举盾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只有几百只,在这个极端靠近刚铎废土的位置,这已经算是非常“轻松惬意”的袭击了。 高文与罗塞塔?奥古斯都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亵渎腐化的怪物一个接一个变成平原上的残骸,并迅速进入蒸发、消散的状态,两个人谁都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他们身边的人也显得很是平静淡然。 这只是“日常”级别的袭击,在这片土地上,这种袭击每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不管是提丰人还是安苏人,早就看习惯了。 在注视着那些怪物逐步被消灭的过程中,高文的直觉忽然被触动,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罗塞塔?奥古斯都。 这位提丰皇帝正静静地看着远方,他的视线已经越过了战场,越过了那些快要全部化为残骸的畸变体怪物,他正注视着刚铎废土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他的视线深沉内敛,整个人宛若一尊沉重庄严的黑曜石雕塑。 ------------ 第六百零四章 同类 一直以来,高文都感觉自己很难看清这位提丰帝国的统治者——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那双凝望废土的眼睛,突然间产生了一丝丝的熟悉感。 短暂困惑之后,他意识到这熟悉感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然而却说不清具体从何而来,具体对应着谁。 那些从平原方向冲过来的怪物已经快要被全部消灭,浓郁的黑红色烟雾正从它们残缺破烂的残骸上升腾而起,烟雾之间仅有最后几个摇摇晃晃的、手脚都已不全的畸变体还在挣扎着前进,并被来自城墙上的弩箭、火球或闪电彻底撕裂。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轻声打破了沉默:“我一直在思考,思考它们到底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维持,如何行动的……” “畸变体的诞生是个迷,但多项证据指出它们可能是变异的刚铎牺牲者,”高文说道,“而至于它们的维持和行动……我只能说,和废土中的混沌魔能环境有关。” 罗塞塔神情不变,嗓音低沉:“您的说法和古籍中记载的相一致,我查阅过所有和畸变体有关的资料,都是这么说的,然而……这不是很有讽刺性么?” 高文不明白对方为何这么说,但他认为对方很快就会自己解释。 果然,罗塞塔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说道:“第一代的开拓者们在七百年前就总结出了这些经验和猜想,如今七百年过去了,我们知道的还是只有这些——在对于畸变体的认知上,我所知的一点都不比你多。” 高文理解了罗塞塔的意思,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里位于宏伟之墙外部,”罗塞塔又说道,他抬起手,指着宏伟之墙和尖峰基地之间的平原,“理论上,被困在刚铎废土内的怪物是不可能跑出来的,然而实际上,这片平原永远都有游荡的怪物,有时候只是普通的腐化魔物,有时候则是畸变体。我曾派出骑士,想要搞明白那些怪物到底是从哪来的,骑士们却看到那些怪物在空气中凭空凝聚的景象……它们是凭空出现的,多么不合理的现象。” 高文点点头:“高浓度的混沌魔能环境中会产生怪物,这是废土的一大特征,但具体原理至今未知。” “是的,未知,此外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比如这些凭空出现的怪物为何到现在还没铺满整个世界——既然它们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完,那么是什么因素在限制它们的数量上限?为什么它们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是在废土周围徘徊?是什么在约束它们的活动范围?在宏伟之墙外部出现的畸变体和废土内部的畸变体有什么不同?” 这位提丰统治者一连抛出了许多问题,却显然没有期待得到答案,他说完之后只是闭上了嘴巴,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沉浸在思索中了。 高文则看了西南方向的平原一眼,看到最后一只怪物已经开始渐渐化为黑红色烟雾,他突然心中一动,出声问道:“你们这段时间遭遇过特别巨大的畸变体么?” 罗塞塔·奥古斯都从思索中醒来,语气中略有困惑:“特别巨大的?” “是的,相当于普通畸变体两到三倍的高度,格外魁梧,身体表面有能够释放出强大法术攻击的魔力结构,而且似乎具备强化周围畸变体的能力。最重要的一点——那些格外巨大的个体似乎是有一定思考能力的。” “思考能力?”罗塞塔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丝惊讶,但很快他便摇摇头,“不,我们从未见过那样的个体,但如果它们真的存在并且出现……那绝对是巨大的威胁。您确认它们存在?您遭遇过?” “它们曾经袭击过塞西尔本土——我怀疑是在宏伟之墙出现漏洞的时候跑出来的。” 高文所指的,正是第二次塞西尔保卫战时出现过一次的巨型畸变体,又被称作“巨化体”,那些变异的怪物虽然最终被守城士兵以及瑞贝卡的大大大大大火球消灭,但它们可怕的力量和隐约具备智慧的特点仍然让高文印象深刻。 他原本以为当自己来到废土边界之后就会有机会重新见到那种怪物,然而事实上一次都没见到。 这一带的普通畸变体袭击倒是很频繁,可是“巨化体”再没出现过。 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没见过那种巨大化的家伙,在这一点上,高文认为对方没必要骗自己。 这让高文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点猜测——难道,那种格外巨大的畸变体是废土内部独有的? 不管塞西尔营地还是提丰营地,这一段时间以来打交道的,遭遇过的都只有宏伟之墙外部的游荡怪物,所有的畸变体都是由于废土中蔓延出来的混沌魔能影响,在“墙外”自然生成的,而当初进攻塞西尔领的畸变体则有很大可能是在宏伟之墙出现漏洞的时候从废土中游荡出来,是废土深处的产物! 他想到了罗塞塔那一系列问题中的最后一个:宏伟之墙外部出现的畸变体和废土内部的畸变体有什么不同。 难道这就是不同之处?废土内部的怪物会“进化”,而外面的不会? 高文皱起眉,下意识地看向远方那道宏伟的、连接着天地的能量屏障,心中又冒出了第二个疑问: 哪怕那些巨大化的畸变体是废土内部的独有产物……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屏障边缘驻扎的哨兵们却连见都没见过它们? 废土内部的畸变体会漫无目的地游荡,自然免不了会游荡到屏障附近,几乎每天,尖峰基地的哨兵们都会目击到大群大群的畸变体游荡至屏障脚下,然后被屏障激荡出的能量瞬间蒸发的景象,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巨化体的目击报告从未出现…… 是因为巨化体格外稀少?还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那些巨化体,不让它们游荡到屏障边缘,不让它们被屏障外面的哨兵看见? 顺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高文不禁想到,之前袭击塞西尔领的那些巨化体,到底是个意外,还是……有意? 在思索到这一层的时候,他脑海中已经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迄今为止唯一能和宏伟之墙、刚铎废土联系在一起,而且还充满阴谋的名字: 万物背锅会。 …… 最终,高文没有在提丰人的营地中得到任何答案。 他踏上了返回塞西尔尖峰基地的旅途。 荒芜腐化的旷野在车窗外不断后退,废土上无休止的风卷着尘埃在车队周围盘旋,位于车队前方的“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侧面火光一闪,迸射出的灼热射线洞穿了一头尝试靠近的变异魔物,高文则静静地坐在车队中央的魔导车内,已经沉思许久。 琥珀把视线从荒凉的废土上收回,好奇地看了高文一眼:“你这一路都在想什么呢?”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把诸多纷繁思绪暂时放下,随后他看了眼眸发亮的半精灵小姐一眼,在对方那满脸八卦的注视下随口说道:“你认为罗塞塔是个怎样的人?” 琥珀想也不想便开口道:“跟你一样的老狐狸呗——我是说老谋深算那种人。” 高文看了这个最后关头赶紧改口的精灵之耻一眼,微微摇头:“我没法确定罗塞塔·奥古斯都和万物终亡会的联系到底有多深,仅从目前观察到的细节判断,他们双方或许只是利益合作。当然,也有可能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演技太过滴水不漏。” “当你提起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时候,他表现的就好像压根不知道对方已经是万物终亡的高阶神官一样,”琥珀眨眨眼,“如果他是真不知道,那他和万物终亡会的合作可能真的很浅,贝尔提拉·奥古斯都也是真的彻底脱离了曾经的提丰皇室,如果他是假装不知道,那乐子就大了……那说明提丰皇室跟万物终亡会铁定是一伙的。” 高文对此不置可否,但其实从直觉上,他已经开始倾向于认为提丰皇室与万物终亡会之间的联系仅止于利益,至少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是如此,但他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依靠“直觉”来判断的。 车内一时间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下机械运转的嗡鸣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护卫战车消灭废土上突然出现的怪物时的武器射击声会打破静默。 在一段时间的安静之后,高文才微微感叹着打破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跟我有点像……”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没有得到回应,高文不禁好奇地看向了身旁的半精灵,却看到这个精灵之耻正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自己,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妈呀——你当年干了什么?!” 高文:“……” 在这一瞬间,他骤然冒出了一个几乎无法遏制的念头:把这个精灵之耻绑在杆子上,戳在车顶上,就这么一路挂着,把·她·挂·到·营·地!! 好不容易远离了个头铁的瑞贝卡,这怎么琥珀的脑袋也铁起来了!! …… 提丰尖峰基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行宫旁,一辆钢铁打造、线条硬朗的魔导机械造物正静静地停在广场上。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提丰士兵护卫着这个地方。 罗塞塔与安德莎·温德尔站在“魔导车”旁,带着一丝好奇观察着眼前的复杂机械。 这是来自塞西尔人的礼物,是作为“贸易缔约”的纪念品留在这里的。 “真是不可思议的工程学和魔法奇迹……不是么?” 罗塞塔轻声感叹道。 安德莎微微皱了皱眉:“但我仍然对这东西心存疑虑。” “可以对安苏人的行为心存疑虑,但要对先进的技术心存敬畏,”罗塞塔看了年轻的狼将军一眼,淡淡地提醒着,“技术的进步会带来巨大的发展,社会产出会变多,民众会富足,军队会强大,国家会繁荣,提丰这些年的每一次前进,都建立在这些基础上。” 安德莎低下头:“是……陛下。” 罗塞塔轻轻点了下头,视线重新回到那辆魔导车上,低声感叹:“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原本已经全面落后的安苏竟会突然走在我们前面。塞西尔人找到了一条前人从未想过的路,如果我们发现的再晚一些,我们甚至会被一个公国甩在后面。” “您似乎对塞西尔公国很重视?” 罗塞塔没有回答安德莎的问题,而是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突然问道:“你认为高文·塞西尔是个怎样的人?” 安德莎坦然说出自己的感受:“……他看上去很慷慨正直,但又潜藏着让人看不透的一面。我听过很多关于第一代开拓者的故事,其中也包括他的,但那些故事里都只是将他作为一个符号化的英雄来描述,从未提过他还会与人在谈判桌上交锋。” 罗塞塔不经意间看了这位“狼将军”一眼。 考虑到这位狼将军对安苏人的敌视态度,上述显然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他露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嗓音低沉:“那位开拓者……迟早是要与提丰为敌的。 “因为他跟我是一类人。” (友情推荐一本书,《我家编辑超凶哒》,粉丝作品,杀了祭天(并不=。=)) ------------ 第六百零五章 冬日尽头 安德莎带着一丝丝惊愕看着自己效忠的君主。 一开始,她并没有听出罗塞塔大帝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因为几乎任何一个掌握局势、了解帝国这些年变化的提丰贵族都能看出提丰与安苏之间终将开战,这是一种必然,但很快,她便意识到罗塞塔话中深意不止如此。 高文??塞西尔终将与提丰为敌。 一直以来,罗塞塔??奥古斯都都将安苏视作猎物,但现在,猎物中出现了一个猎手,同样饥肠辘辘的猎手。 “陛下,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他合作?” “战争有很多种形式,‘合作’是其中之一,”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在这场合作中,帝国能获得的利益太大了,塞西尔人手中有我们急需的东西,但同时,我们手中也有他们急需的……我们图谋着他们,他们也图谋着我们。” 安德莎微微低着头,思索着皇帝这些话中蕴含的深意。 “塞西尔人创造出的‘魔导工业’正在改变社会的运转规则,我还看不清它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能感觉到,现有的秩序,建立在土地和农耕上的秩序很快就会被工厂和机器打破,在这一领域,塞西尔人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但他们有他们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罗塞塔继续说道,“将这辆车送回国内,送到帝国工造协会,拆成零件,不管需要多少成本,都要搞明白它的运作方式。我们可以暂时造不出比它更好的,但至少要造出能和它一样跑的。 “另外告知裴迪南公爵,召集宫廷顾问,统计全国铁矿、魔导材料以及粮食、棉花的生产和需求情况,规划出最初期的运输线路。 “组织机械和魔导技术方面的学者,从现在开始,让他们和筑路工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准备成为‘工人’。塞西尔人有很大概率不会允许我们的法师和学者参与到修‘铁路’的技术环节中,但他们不可能不招工人。 “替我拟一份命令,让赛文公爵开始‘银行’的筹备工作…… “命议会评估所有事项的风险……” 风险……安德莎脑海中闪过了这个词汇,同时将罗塞塔大帝的每一条命令都牢牢记住。 巨日隐藏在混沌污浊的云层后面,从云层中泄露出的光芒渐渐靠近了西方的地平线,天光迅速黯淡下来,营地中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明亮的魔晶石灯释放出恒定的光辉,让这小小的营地仿佛混沌中的灯塔,光辉璀璨,又与那朦胧壮丽的宏伟之墙交相辉映。 罗塞塔??奥古斯都回到了自己的行宫,他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眼前摊开着诸多和工厂、道路、棉花生产有关的报告和资料。 夜色渐深,这位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随后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短暂休息。 无边无际的黑暗,宁静至极的黑暗,仿佛一瞬间笼罩了他的感官和精神。 罗塞塔??奥古斯都张开眼睛,他看到自己置身于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内。 这宫殿极尽华美,立柱高耸,穹顶壮观,所有的墙壁和屋顶都描绘着精美的画作和彩色纹路,带有浓郁提丰风格的尖顶窄窗镶嵌在两旁的墙壁上,窗户的水晶玻璃上同样有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一间宽广的大厅呈现在罗塞塔面前,这大厅仿佛可以容纳千人举办舞会——然而实际上,整个宫殿空无一人。 一种难言的死寂笼罩着这个华丽而又空旷的建筑,没有侍从,没有卫兵,没有半分人影,只有微漠的、黄昏一般的光线从那高高的窄窗照射进来,在宫殿大厅中投下一道又一道明暗相间的阴影。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这座梦境中的无人宫殿,神色淡然冷漠,在短暂的静立之后,他迈步向前走去。 在他迈开脚步的一瞬间,无数低沉的、模糊的、不知来自何方的低语和呢喃便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无处不在的声音中夹杂着细碎重叠的交谈和嬉笑打闹,又仿佛混着压抑的哭泣和惊声尖叫,就好像这空无一人的宫殿里突然站满了人,那些看不见的访客或住户们在空荡荡的走廊和大厅里来来往往,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周围肆意交谈嬉笑怒骂哭泣——然而被这些声音包围的罗塞塔只是静静地向前走着,仿佛无视了所有声音的干扰。 终于,那混乱的低语和呢喃中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耳语,它沙哑而低沉地传入提丰皇帝耳中:“……啊……你又来了……如此的不知屈服……” 罗塞塔继续向前走去,随着他迈动脚步,那宽阔的大厅无声破碎,一条深邃悠长、不知通往何方的走廊出现在他前方,这走廊两侧同样有一扇扇窄窗,黄昏的天光透过窄窗洒在对侧墙面,光影交错间,可以看到一幅幅肖像画无声地悬挂在墙上。 罗塞塔看到了自己的兄长,看到了自己的父皇,看到了自己的叔父…… 每一个继承了奥古斯都家族血脉的,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静静地挂在这里,透过那冰冷的油画,用冷漠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距离他最近的,就是他英年早逝的长子。 那个凝固在画框中的年轻人看着罗塞塔,突然开口道:“父皇……您不停下休息休息么?” 罗塞塔却脚步未停,继续朝前走去。 那个低沉的耳语再次响起:“这条路的两旁,都是死亡,这条路的尽头,也是死亡……” 罗塞塔渐渐走向走廊的深处,周围的光线已经愈发暗淡下来,两旁的画像开始变得愈发古老,愈发褪色,愈发冷漠疏离,那些来自更久远年代的奥古斯都们就好像充满恶意般注视着在走廊中前行的提丰皇帝,而那个低沉的耳语还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不如停下脚步,休息一下吧,你没必要挑战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真相多么令人痛苦啊……不如把它抛到脑后,有时候,无知地活着才是凡人之福…… “在你之前的那些奥古斯都们,他们和你一样顽固,但他们的结果如何呢?没有一个人成功,他们疯了,都疯了……你们不该看到它,但既然你们已经看到,那不如坦然接受这个诅咒……” 走廊到了尽头,所有那些令人发狂的低语和呢喃都骤然消失无踪,罗塞塔静静地抬起头,看着悬挂在走廊末端的那些画像。 那是“奥古斯都”这个姓氏作为提丰统治者的开端,是这个古老家族的最初——比那更早的奥古斯都们,已经随时间流逝消失在古刚铎帝国的破灭中,纵使有姓名流传,也未能在这“宫殿”里留下形象。 影影绰绰的微光里,罗塞塔看到几幅画像:罗兰??奥古斯都,贝托蒙德??奥古斯都,塔利亚??奥古斯都…… 在这些并行排列的画像末尾,他看到了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的位置,然而在那黑沉沉的画框中央,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凝聚不散的阴影,完全遮掩了那位七百年前活跃过的圣者的面容。 罗塞塔面容平静地看了那副画像一会,随后收回了视线,第一次开口打破沉默:“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真的还活着?” 空无一人的宫殿深处,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的问题。 罗塞塔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所料,他只是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 那个耳语声又响了起来:“你为什么还没疯?” 罗塞塔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声音低沉:“我们,有着超乎你们想象的韧性。” 宫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仿佛梦境即将结束。 罗塞塔仰起头,看着深邃悠长的走廊不断分崩离析,掉落砖石碎块,而在他身后不知多深的黑暗中,那个低沉的耳语化为了一声距离遥远的叹息:“唉……” 那叹息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遗憾和无奈,与之前那些令人疯狂的、蕴含恶意的呢喃低语有很大不同。 整个宫殿最后的支撑结构也在这一声叹息之后彻底崩解,化为虚无。 在墙壁彻底崩塌之后,宫殿外部的景象也映入罗塞塔眼中,他看到一座城市,一座正在天塌地陷中迅速崩落的城市,无数高耸的塔楼和巍峨的城墙在剧烈摇晃中解体,大地裂开了骇人的巨大裂口,一整个城市几乎在转瞬间便被大地吞噬,而在那不断崩落的事物之间,在大地的深处,他最后看到的景象便是一层透明的穹顶,穹顶内浮动着不可名状的星光聚合物…… …… 巨日东升西落,昼夜交替,群星流转。 古老的星座就如众神般庄严又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时间流逝,注视着凡人的忙忙碌碌。 霜天座越过了天穹的最高点,寒冬开始在这个季节的最后一个月内释放它最后的威能,寒风呼啸,大地冰冻。 在工程机械以及其他各种先进技术的支持下,塞西尔尖峰基地所负责的“副塔”比预定工期提前一个月完成了主体建筑,一系列从副塔向北方蔓延的“净化装置”也完成了主体的封顶,在这之后,一系列后期魔法装置的安装和调试工作便将成为魔导技师们的主要工作内容。 白银帝国和塞西尔公国之间的技术交流终于步入正轨,在初期的磨合和小项目测试之后,位于大陆南部的精灵魔导师和位于大陆北方的人类魔能研究者们建立起了初步的默契,塞西尔公国和白银帝国分别在自己所控制的区域设置了更多的信号中继塔和增强装置,在更加稳定、更加高效的通讯环境下,两个种族的研究者们跨着整个大陆,在远程通讯中开始了一系列的技术交换和合作项目。 安苏738年,冷冽之月35日,高文收到了赫蒂发来的魔网通讯。 “提丰派遣来的特使已经抵达塞西尔城,”挽起长发,优雅沉稳的公国大执政官在全息投影中认真汇报着情况,“按照您的命令,将在第二天安排他们参观魔能列车东部线的运行。” “他们终于到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是如此重要的项目,罗塞塔??奥古斯都和他的智囊团们不知道评估了多少次才最终下的决定,”高文坐在书桌后,窗外传来的是重型运输车辆独有的车笛声:一批在废土上采集到的岩石、土壤以及魔物标本刚刚完成装车,准备送往塞西尔城的研究部门,“公国情况如何?” “一切平稳,北方地区最后一批流亡骑士已经投降,所有边境区域、重点城市区域的魔力监控和感应装置已完成铺设并启动,按照计划,下一步我们要把感应装置铺向村镇。” 高文微微舒了口气。 至此,塞西尔公国现阶段的社会安全保障终于完成。 所谓的“魔力监控和感应装置”,是由卡迈尔牵头研发、由政务厅设置的一种特殊设施,它的思路来自古代刚铎帝国,其技术则是当代的“魔力侦测法术”和魔网通讯技术糅合之后的产物,它最大的功能,就是感知范围内的一切施法行为,并第一时间发回报警,政务厅治安部门的“监督者”们可以从城市沙盘上看到发出报警的节点位置,从而迅速锁定未经授权的法术活动。 当然,这套系统并不是为了禁止超凡者们施放法术——只要携带特制的“施法者许可证”,依靠许可证中的符文阵列,超凡者们就能正常施放法术,这个许可证必须从政务厅办理,还要接受定期检验、符文更新以及资质考核,这样一来,塞西尔境内的超凡者就必须接受登记才行——这个制度推行之初当然遭遇了一些阻力,但由于统合战争的硕硕战果,整个南境几乎九成的超凡者已经处于公国控制之中,未接受管辖的超凡者本身就不多,它最终还是得到了顺利推行。 这套系统从去年中旬便开始铺设,到现在,它终于渐成规模。 对所有超凡者实行有效的管理,它听上去很超前,但实际这个思路一点都不先进。 不说一千年前的刚铎帝国,仅一条国境线外的提丰在多年前就已经实现了超凡者的登记和职业化管理,他们特殊的“工程法师”队伍便是个明证。 提丰人利用数量众多的法师塔和大量效忠帝国的皇家法师实现对大部分城市区域超凡者的登记和感应,并设立了大批培训设施来打造更加忠诚、更加服从帝国命令的“专职施法者”,这种方法耗资巨大,但依靠强而有力的“钞能力”,提丰最终实现了这一切。 安苏在这方面已经慢人一步,所以高文不得不通过更先进的技术和更先进的制度来弥补后发劣势,至少在公国境内,他必须实现对超凡者更有效的管控。 当然,那些设施和制度肯定还有漏洞,总有钻漏洞的人会找到隐藏法力波动的破解手段,高阶或传奇级别的超凡者也有可能凭借自身的强大实力屏蔽掉魔力感应装置的监控,破解与反破解,监控与反监控,这方面的对抗永远都不会结束,可不管怎么说,只要新的管理方式能产生一分作用,南境就能更安全一分——最起码,那些试图渗透进来的,随时随地都想偷摸举行邪恶仪式的邪教徒现在可不那么容易混进来了。 从今往后,在南境活动的邪教徒——不管他们是永眠者还是万物终亡——都将面临念个咒语都会被执法人员铐在暖气片上的处境。 …… 挂断通讯,赫蒂使劲伸了一下脊背,活动着略有些发酸的脖颈。 窗外正是寒风呼啸,前两日的积雪还压在几座楼房的屋顶上,晶莹剔透的冰挂从窗沿上垂挂下来,显示着屋外的寒冷。 微微的温暖气流沿着通风管流动,从办公室两侧的空气循环口吹出,维持着办公室里的舒适温度,即便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房间里的气温仍然舒福到让人困倦。 事实上瑞贝卡已经躺在旁边沙发上睡着了。 赫蒂无奈地看了正在呼呼大睡的侄女一眼,忍不住摇头。 “……就这还跑来要跟先祖聊天……通讯还没接通就自己睡着了……” 她嘀咕了两句,但并没有把瑞贝卡吵醒,也没有真的想要责怪什么。 她知道瑞贝卡最近确实很是疲惫——为了和白银帝国的技术交流,为了组织筹备那一系列的新项目,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已经小半个月没好好休息了。 这孩子需要好好睡一觉。 赫蒂从旁边找了条毯子,动作轻柔地给瑞贝卡盖上,这让她忍不住想到了后者小的时候——这个从不安分的丫头,一向是个踹被高手,哪怕安排了两个女仆专门看着,往往也赶不上瑞贝卡踹被子的速度……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躺在沙发上的瑞贝卡稍稍拱了一下身子,发出含混的嘀咕:“……祖先大人……我会搞明白……精灵的符文……” 嘀咕了一句,她便突然在睡梦里傻笑起来,仿佛是在梦里得到了夸奖一般。 赫蒂看着瑞贝卡这些动静,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她站起身,视线扫过了不远处墙上挂着的日历。 冷冽之月,35日。 还有25天,冬季就结束了。 ------------ 第六百零六章 复苏之月 冬季结束了。 尖峰基地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内,一台魔网终端机正在运行。 房间里空无一人,厚厚的窗帘挡住了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天光,让整间屋子昏暗莫名,魔网终端运行时的白噪投影像一盏亮度不足的灯,在一件件家具器物上投下了影影绰绰的光影。 在屋内唯一的木桌上,与魔网终端机相连的印刷机器正发出吱吱嘎嘎的运转声,一张张白纸被送纸机构推进机器,随后来自远方的信息便被印在纸上,被送到打印输出口。 在机器前端,已经积累了一小摞印好的资料。 突然间,那些放在桌上的资料浮了起来,就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托起,纸张开始哗啦啦地翻动。 片刻之后,资料被重新放在桌子上,自动运行的魔网终端也渐渐安静下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飘过了一阵微弱的风,不远处的窗帘抖动了一下,伴随着屋内些许明亮,一切都恢复寂静。 基地中央,高文正翻看着来自精灵魔导师班纳的技术资料——由于工期缩短,塞西尔公国所负责的副塔以及相关设施即将提前完工,目前副塔正在进行后期的魔法装置安装调试工作,数个净化节点也已大半完工,为了确保这至关重要的工程能顺利收尾,高文此刻一点都不敢放松。 一股无形的风突然吹进房间,高文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出现在窗口,他随手团了个纸团扔过去,伴随着“哎呀”一声,下一秒他便看到琥珀从空气里浮现出来,狼狈地掉下了窗台。 ——尖峰基地的窗户是特制的,窗台狭窄而且有凹凸的密封结构,无法放老鼠夹子,这是让高文非常遗憾的一件事情。 “有什么情况?”高文抬起眼皮看了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半精灵一眼,“你这个时间过来可不多见。” 琥珀起身拍了拍衣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大大咧咧地来到高文桌前:“刚收到一批从北方来的情报——有几件事情我感觉不对劲。” “北方的情报……”高文放下手中资料,“讲一下。” “从雾月下旬开始,东境控制区内就开始了大规模的邪教徒清缴活动,我们一开始猜测那会不会是埃德蒙王子的‘演技’,猜测他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根据最新情报,至今为止东境人已经抓到了数以百计的万物终亡信徒,摧毁了几十个秘密举行过黑暗仪式的隐秘祭坛,情报人员初步判断,那些隐秘祭坛和异端证据都是真的。” “……看样子埃德蒙和万物终亡会之间的合作关系确实没有那么紧密……”高文微微皱起眉,“但仅仅是因为我的一封警告信,东境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考虑到埃德蒙之前与万物终亡会起码还有一定程度的合作,他在收到我一封警告信之后立刻就有这么大动作,反而很可疑……” “更可疑的还在后面,”琥珀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你敢信么——从上个月到现在,圣灵平原对峙带的王室控制区内,贵族军抓到的万物终亡教徒、捣毁的隐秘祭坛数量甚至比东境还多!!” 高文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怎么可能—— 北边那帮旧贵族突然不是饭桶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疑的事情么?! 自己之前的一封警告信真的有那么大作用?安苏贵族们突然意识到了万物终亡会的危害于是决定团结一致惩奸除恶?维多利亚·维尔德瞬间完成了旧贵族的思想改造工程? 高文宁可相信那些被揪出来的万物终亡信徒是自杀的! “具体怎么回事?”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我可不相信是那些旧贵族突然提高了效率。” 琥珀果然还有下文:“东境和王室贵族之所以效率都这么高,是因为有人举报。” “举报?”高文皱了皱眉,“不是你派出去的军情局干员举报的么?” “只有最初几次是我们的干员举报的,但从霜月结束之后,举报突然剧增,几乎每天都有邪教徒的线索被送到当地领主面前。干员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查到那些举报者的身份——你猜是谁?” 高文心中突然浮出了怪异的念头:“……不会是万物终亡会自己吧?” “没错,真的是他们自己——而且情况怪异至极!!被举报的都是已经举行过黑暗仪式之后的现场,参与仪式的万物终亡信徒全部都已在仪式过程中自尽,所以严格来说,不管是王室还是东境,在收到线索之后‘抓到’的都只是已经举行过仪式的邪教徒尸体……” 琥珀还没说完,高文眉角就突然抖了一下。 这怎么还真是自杀的…… 然后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这荒唐的情况背后有着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之处—— 这像极了某种隐秘的、持续的、大规模的献祭仪式!那些邪教徒正在成规模地献祭自身! 毫无疑问,经常处理各种情报的琥珀也能想到这一层,这个半精灵脸上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很像是大规模的献祭,是吧——圣灵平原的邪教徒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至少举行了数百次需要参与者自尽的黑暗仪式,可能有多达上千的万物终亡信徒已经完成了献祭!” “没错,献祭,这毫无疑问是献祭,”高文的眉头不知不觉已经紧皱起来,他忍不住用手按着桌子,声音低沉严肃,“但他们为什么要举报……要在献祭结束之后主动暴露那些好不容易秘密建成的祭坛和据点……除非是仪式需要……等等,不一定是仪式!” 高文脑海中仿佛骤然划过了一道亮光,他突然抬起头,盯着琥珀的眼睛:“那些被发现的尸体都烧掉了么?” “只有一部分烧掉——东境人烧掉了三分之二,王室贵族烧掉的恐怕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多半都被直接扔进了乱葬坑里,甚至扔到了野外。尽管他们各自的高层领主都下达了必须烧毁所有尸体、用圣水净化所有祭坛的命令,但你应该知道那些下层骑士和贵族兵的执行效率有多差,”琥珀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猜到了高文的想法,“你觉得那些邪教徒是在用举行过献祭仪式之后的尸体充当污染源?” “黑暗德鲁伊非常擅长用血肉残骸传播瘟疫……”高文语速飞快地说道,“但是不对,还有问题……这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在献祭之后进行‘举报’……这反而会让一部分原本能充当污染源的尸体被焚烧净化!” 高文已经从书桌后站起身,他一边皱眉思索一边在书桌后慢慢走动,猜测着那些邪教徒一定要把献祭之后的遗骸、祭坛、据点都公开出去的意图,而在苦思之中,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想到了维多利亚·维尔德和埃德蒙·摩恩都是传统贵族中的“明智之人”,想到了他们在得到邪教徒的情报之后可能会下的命令—— “在发现邪教徒情报之后,当地领主以及他们的护卫骑士是不是必须亲自到现场?!” “是的,这是维多利亚女公爵下的命令,埃德蒙·摩恩也有类似的命令,这是为了防止下层贵族和骑士们敷衍了事,为了确保他们至少能亲临现场……”琥珀说着说着,语速突然缓慢下来,后续的言语最终汇成一句惊叹,“……妈呀……” 高文缓缓吸了口气:“要出大事了——当邪教徒把自己经营多年的祭坛和据点都主动暴露,那就说明他们的仪式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他心中则是一声暗骂:妈的,所有人都正好掉在坑里!! 谁会想到那些整天念叨着万物终亡的疯子举行献祭仪式的最后一步竟然是自己举报自己?! “现在再提醒女公爵和那个王子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圣灵平原东部冲突区至少有一半的贵族领主和骑士可能都已经被某种东西感染,”琥珀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可怕,她的语气急促起来,“不过你说维多利亚女公爵和埃德蒙王子会不会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并不愚蠢……” “他们确实不蠢,但倘若邪教徒是从基层村镇展开行动,中间没有进入大城市,绕开了所有王室直属和二级封地的话,那么短短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各方消息根本不会汇总到维多利亚和埃德蒙耳朵里。” 琥珀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高文看着她,一字一顿:“因为‘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随后他回到书桌后,飞快地抽出一张信笺:“不管来不来得及,都要提醒北方——这封信你直接传给磐石要塞,让他们用狮鹫信使,最快的狮鹫信使送信给王国军和东境军团。另外,撤回所有在冲突区内活动的军情局干员,先撤到磐石要塞,暂时隔离,进行过神术、诅咒、疫病方面的全套检查之后再进城。商会那边的人员同样安排。今日起,磐石要塞和葛兰关隘全部关闭,边境地区所有魔法感应塔灵敏度开到最高。”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写下了紧急信函,然后一边盖上自己的印记一边继续说道:“我必须返回塞西尔城了——你和我一起回去。” 琥珀眨眨眼:“那这边的工程怎么办?” “这里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布鲁斯·磐石和班纳魔导师会确保它顺利完成,”高文说道,“目前最重要的是确保南境安定,并想办法掌握北方地区的情况,南境出了问题……也就没什么工程了。” 说完之后,高文又仔细思索了一下,寻找着自己是否有所遗漏,最后补充道:“请索尼娅信使他们去一趟西部营地,如果北方情况真的恶化,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那边也出了问题,我们就接手西部营地的工程。” 他这是想到了那些藏身在废土中的邪教徒,担心北方地区的局势只是万物终亡会的烟幕,担心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破坏屏障。 …… 同一时间,圣灵平原东部,王室控制区,小镇。 冬雪正在渐渐消融,今年的复苏之月仿佛比往年要更加温暖,淅淅沥沥的雪水顺着屋顶和塔楼滴落,小镇中几乎所有的路面都因此变得湿漉,在房屋中躲藏了一冬的居民们纷纷走上街头,在这个象征着希望的月份里,为自家房门插上一支从去年保存下来的麦穗——在安苏的民俗中,这意味着对一年饱腹的祈盼。 一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精灵姐妹漫步在小镇街头。 她们姿容秀美,衣裙华丽,不管是出众的外貌还是精灵的身份,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偏远小镇中的人物,然而她们却好像镇子里的熟人一般,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闲庭信步。 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仿佛无视了这对醒目的精灵,有的则会停下,微笑着与她们打起招呼。 “复苏的季节真好,”精灵姐妹边走边看,异口同声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互相说给对方,还是她们独有的“自言自语”,“寒冷的日子一结束,新芽很快便会长出来。” 一个身穿士兵铠甲的男人从她们身旁经过,闻言微微停下脚步,绅士般微微欠身鞠躬:“是啊,新芽就要长出来了。” “你的新盔甲真漂亮。” 精灵姐妹欢笑着说道,脚步轻快地走过街头。 街道两旁,有年轻的妇人正在整理插在门上的麦穗,有男人正在修补农具,有工匠正在饮酒闲聊,有学徒打着哈欠走出房屋,人人脸上带着平和宁静的微笑,并和路过的精灵姐妹打着招呼。 “早上好,蕾尔娜小姐。” “早上好,菲尔娜小姐。” “早上好,山姆大叔——你的胡子真精神。” “早上好,波比婶婶,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精灵姐妹脸上的笑容明媚而灿烂,被她们称作波比婶婶的农妇停下摆弄麦穗的活计,略带着一丝困惑直起了身子,但下一秒便跟着微笑起来:“是啊,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复苏之月的第一天看到太阳,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年都会填饱肚子,”精灵姐妹笑容灿烂地说道,“是吗?” 农妇笑的愈发灿烂起来:“是啊,都会填饱肚子……” 人人都灿烂地笑了起来。 男人,女人,工匠,学徒,士兵,平民,街道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 他们咧开嘴,嘴唇之下,整整齐齐的结晶体闪闪发亮。 (emmmmm……求月票!!!) ------------ 第六百零七章 灾难 很多时候,这个世界都不会按照你计划的那样发展,就如高文之前认为王室和东境的对峙起码会持续到宏伟之墙的工程结束,在战火重燃之前安苏起码还有一年的平安,但事实却是时间刚过去大半年,另外一团火就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烧了起来——说实话,万物终亡会的行动在高文意料之外。 他确实知道那个黑暗教派是个隐患,知道那帮邪教徒满脑子的疯狂和破坏,但直到发现暗影界里的“藤”之前,他都没想到万物终亡会的侵蚀已经如此严重,而直到上个月之前,他也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对王室以及东境的贵族军队动手——到这一步,他们的行动就已经完全脱离“黑暗教派”这个概念了。 安苏738年复苏之月5日,高文与琥珀等人返回塞西尔城,并第一时间召集了军事和情报方面的负责人员。 政务厅一间高级会议室内,琥珀报告着刚刚由手下人送来的情报: “……已经有大约三分之二的军情局干员收到命令,正在返回南境的路上,剩余三分之一人员处于失联状态,他们最后一次传回情报是上个月最后一天,位于王室控制区白松镇的干员传回消息,说当地居民正在举行隐秘可疑的聚会,而当地领主已经长达三周不曾出现。” 高文看向琥珀:“失联人员主要分布在什么区域?” “王室控制区和东境控制区的交叉、对峙地带,目前这些地区的情报已经完全中断了。” 在高文右手边的赫蒂站起身:“从上个月下旬开始,来自上述地区的行商和旅人、冒险者队伍便全部中断,磐石要塞和葛兰地区的关卡最后一次登记到来自上述地区的入境人员是在冷冽之月41日,一支商队——目前我们已经严密监控了去年整个冬天所有从上述区域入境,且目前还滞留南境的人员,暂未发现携带诅咒、神术、瘟疫的现象,但隔离仍在继续。另外,白沙矿业传回的情报一切正常,东境秩序未受影响,我已经下令让霍姆提高警惕,并做好撤离准备。” 高文点点头,转向瑞贝卡:“卡迈尔那边有什么进展么?” 瑞贝卡赶紧也站起来:“有的有的,卡迈尔先生拿出了很多资料,包括神孽变异各个阶段的特征还有魔力反应的特点,他说神孽最大的特点是会不受控制地释放属性驳杂的奥术能量,但他也说这都是一千年前的资料,不能保证万物终亡会制造的神孽也会如此。” 最后,高文看向了菲利普和拜伦。 “装甲部队已经在磐石要塞和葛兰地区集结待命,”菲利普第一个站起来说道,“除了带有重型燃烧器的战车之外,我们还准备了大量‘常规’燃料,包括炼金油脂和粘性树胶。” 紧接着是拜伦:“战舰随时可以封锁多尔贡河。” 高文呼了口气。 幸好,不管万物终亡会的行动再怎么出人意料,他也不是真的没有应对。 他一向是把最糟的准备都做好的。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索尔德林。 高阶游侠已经主动站了起来,做出等待命令的样子。 “带上你最精锐的队员,带上最好的装备,进入圣灵平原东部,必须搞明白那里的情况。” 赫蒂微微吸了口气,尽管她已经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这样可能会被圣灵平原的贵族领主视为挑衅甚至入侵……” “那欢迎他们拿着脑袋来找我抗议,”高文淡淡地说道,“他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土地和领民,我帮他们,如果他们还没有能力认清局势,那我也帮他们。” 随后他继续吩咐:“索尔德林,你沿着庞贝-伦堡-巨木道口方向进入对峙地带,但不要过度深入,如果发现可以救助的难民就立即发信号,我会命令瓦尔德爵士准备一批机械船在多尔贡河口待命,随时接应你们——但如果发现瘟疫蔓延已经开始……立即撤回来。” 高阶游侠以手击胸:“是。” 高文会尽力救助那些可能已经陷入危险的圣灵平原民众,但他救不了所有人,而且也要考虑到王室-东境对峙区深处已经蔓延开致命瘟疫,从上述地区逃离的难民携带感染的情况,在这种局面下,他必须首先保证南境的安全。 …… 圣灵平原,对峙区深处,一场突如其来的浓雾笼罩了整个巨木道口区域。 白松镇,巨木山谷,戈尔隆多地区,灰山城,巨石城……短短数个小时内,十余座城镇和不计其数的村庄、营寨、庄园都笼罩在雾气中。 巨日已经凌空,然而太阳的热量依然无法驱散浓雾,一座座房屋,一座座教堂、钟楼的尖顶,一道道城墙,所有事物都在灰白色的雾中呈现出朦朦胧胧的模样,来自天空的阳光因浓雾而显得格外暗淡无力,在这无力的天光照耀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座座城镇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空城。 一座兵营前,士兵们正不安地看着不远处街道上的景象,这不正常的雾气中仿佛隐藏着令人惊惧的力量,哪怕是胆大的士兵,在看到雾气中隐隐绰绰的街道之后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这见鬼的天气……狗屎的浓雾,”一名士兵紧握着手中长矛,用咒骂来缓解着内心深处的紧张,“今年春天的雾也太大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另一名士兵念叨起来,“我听说提丰那边才有这种鬼天气——他们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得在雾里过日子。” “我身上有点痒痒——我怀疑我都一整个冬天没洗澡了。” “别怀疑了,你他#妈就是一整个冬天没洗澡。” 几句闲聊仿佛稍稍打消了士兵们心中的紧张情绪,他们变得放松起来,再度把视线投向远处影影绰绰的街道。 一个从浓雾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进入了士兵的视线。 “什么人!”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对着从浓雾中走出的身影高声呼喝。 另一处城镇内,正在巡视领主城堡周边的几名骑士谨慎地停了下来,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正从远处浓到诡异的雾气中走出来,沉默地靠近。 那个身影身披黑色的宽大长袍,所有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深处,骑士们只能辨认出对方有着惊人的身高——就仿佛传说中拥有一半巨人血统的山脉之民一样,将近三米的身高让人只能仰望。 骑士们迅速拔剑在手,高声喝道:“站住!你正在踏上子爵的禁地!” 那高大的身影停了下来,黑沉沉的兜帽阴影中仿佛有一双异质化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骑士们。 骑士们突然感觉自己身上有点痒。 一座座城镇,一个个街头,身披黑袍,高近三米的身影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他们在街道上仿佛没有目的地漫步,但又近乎均匀地出现在了每一个地方。 紧闭的门窗打开了,大量躲藏在房屋中的平民走了出来。 他们有的紧张,有的狂热,有的欣喜,他们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沉默又默契地走上街道,跟在那些高大的身影后方。 又有更多困惑不安的视线出现在一扇扇打开的窗户后面,这些视线的主人恍惚地看着街道上的景象,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随着那些高大的黑袍身影从他们眼前走过,这些视线中的恍惚茫然便渐渐消退,他们同样打开家门,走上了街道。 一座教堂的屋顶上,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双子精灵站在房檐上,微笑着看着浓雾中的景象。 “听到了么?”她们轻声说道,“那个心脏真正开始跳动了……” …… 心跳声充斥在整个地下裂谷中,强而有力,震慑着每一个敢于踏足此地之人的心智。 值守血肉之渊的万物终亡教长们站在一块漂浮于岩浆上空的平台上,屏气凝神,而又万分狂热、期待地看着前方。 一团被符文锁链束缚在半空的庞大肉块正伴随着心跳声不断蠕动,不断变化,每一声心跳之后,这庞然扭曲的肉块都会更加凝聚一分,更加脱离那可怖的、污浊的血污形态。 它渐渐凝聚出了肢体,渐渐凝聚出了皮毛,渐渐凝聚出了仿佛一头巨鹿的形态。 无数蒙着双眼、堵着耳朵、戴着符文项圈的奴隶排列在长桥上,沿着那些通向伪神之躯的桥浑浑噩噩地向前走去,每当他们靠近到“巨鹿”身边数米范围,他们的身体便会被某种不可视的力量侵蚀,瞬间化为难以名状的扭曲血肉,融入到伪神之躯上——随后大部分血肉都会作为“废料”被抛弃,落入下方涌动的岩浆,只有少数闪烁着微光的“因子”留下,成为伪神之躯成长所用的“食粮”。 那是神孽因子,是人类从刚铎时代遗传至今的、属于神明的成分。 现在,它们正在重聚,正在塑造一个新的神明。 然而数量还是不够,这种程度的“献祭”还是不够,伪神之躯苏醒的进程停滞在最后一步,那已经初步具备神圣、强大之感的巨鹿静静漂浮在岩浆上空,它仍然紧闭着眼睛,浑身的皮毛和皮毛之下的血管、肌肉都在不断蠕动着,仿佛持续着不断聚合又崩溃的过程。 一个身影从阴影深处走了出来,他身披花纹繁复的黑色神官长袍,面容却隐藏在某种扭曲的幻象深处,他凌空踏步来到“巨鹿”的头颅位置,平台上的万物终亡教长和更远处的神官们便已经整整齐齐跪倒:“大教长!” 数百年内始终将自己关在密室中,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万物终亡大教长终于离开了他的房间,来到了这最后的仪祭场。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那个将面容笼罩在幻象中的男人开口了,“人造神明的苏醒需要更多的神孽因子,需要最初和最终的信徒…… “让我们开始吧。” …… 咕嘟…… 士兵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尽管那个身披黑袍的身影已经在他不远处停下脚步。 他不得不以高声呼喝来鼓起自己的勇气:“把兜帽摘下来——立刻!” 那个黑袍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半分钟后,他才微微侧了侧头,仿佛聆听着空气中的声音。 随后,它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那身黑色的长袍也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成灰。 一个由血肉和水晶交织而成的巨人站在浓雾中,那双毫无人类特征的、结晶化的眼球注视着眼前的士兵。 士兵在巨大的惊骇中张开了嘴巴,然而他已经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发出了。 他注视着那个巨人,浑身战栗,仿佛注视着神的使者,他的牙齿飞快变成晶体,体表长出了晶簇,骨节劈啪作响,血肉之间能量涌动。 他仰起头,在迅速异化的视野中,他看到浓雾深处浮现出了一抹神圣的光辉,一头浑身洁白的巨鹿从光辉中走出,那巨鹿有着光铸的角和水晶质地的眼睛。 巨鹿怜悯地看着他,又仿佛是在看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有叹息声从光辉中传来。 那叹息声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遗憾和无奈。 安苏738年,复苏之月10日。 神明之力在这个纪元掀起的第一场灾难,由人类之手开启。 ------------ 第六百零八章 卑微 浓雾正在渐渐消散,然而仍旧笼罩着整个东部平原。 巨日的光辉在雾气中变得苍白而黯淡,一座又一座城镇在雾气与怪异的低语呢喃声中断绝了联系,在城市街道,在乡村旷野,扭曲畸形的人形之物蹒跚着行走在薄雾之间,仿佛进入尘世间的一场噩梦,正沿着被污染的土地四处蔓延。 索林堡终于也被笼罩在了这无边无际的雾气中。 无规律的风在城市上空肆意席卷着,卷动着所有的旗帜在空气中猎猎作响,越来越多的坏消息正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光是眼前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之外的广袤土地上,所有的秩序都在飞快崩坏。 城堡大厅内,身披暗色精钢铠甲的高阶骑士正在汇报最新的情况:“……我们已经失去和索斯特地区的一切联系,道路被雾阻断了,信使进入雾中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斜林河谷、亚尔特尔山方向的要塞在上午曾短暂燃起烽火,但烽火随即熄灭,传讯法术断绝,派去查看情况的骑士队至今没有返回,恐怕凶多吉少……” 另一名高阶骑士紧接着站起:“城内情况也很异常,有士兵在外城区发现游荡的平民,看上去都已神志不清,还有人目击到异常高大的黑袍巨人在雾中活动……” 一边说着,这名高阶骑士仿佛略有不适,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 长桌上首,埃德蒙面沉似水:“我们现在确定能联系到、能调动的人手还有多少?” 大厅内的高阶骑士和贵族领主们陷入了难言的尴尬沉默,在短暂对视之后,才有人起身回复:“确定状态正常的……只有城堡区的两千近卫兵团,以及靠近城堡区的两座兵营里驻扎的两千士兵。” “也就是说,因为这场诡异的雾,整个东境军团数十万人,如今只剩四千可用?” “……是的,殿下。” “这不是普通的雾,”塞拉斯·罗伦公爵开口说道,“它有魔法操纵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大规模的禁咒法术,甚至神降仪式的产物。” 埃德蒙皱了皱眉,看向一名贵族领主:“……王国军方向有什么可用情报?” 那名领主立即起身:“那个方向的消息完全断绝了,殿下,但根据最后一次传来的传讯,在王国军控制的平原地区同样出现了大雾。” 短暂的沉默之后,埃德蒙慢慢站了起来,他的双手撑在桌上,眼神异常严肃:“显而易见,我们正在遭受一场袭击,袭击者掌握了天象级别的力量。现在,我们的法师团正在准备大规模的驱散和净化法术,在他们完成仪式之前,诸位务必确保内城区所有法师塔的安全。罗伦公爵,城堡区的护卫交给你,另外,请立即通知贝尔克返回城堡。” “是,殿下。” 得到命令的人员迅速离开了大厅,偌大的主厅中很快便只剩下埃德蒙·摩恩和少数侍卫。 突然而来的安静中,气氛愈发压抑低沉,丝丝缕缕的雾气从窗户的缝隙中渗透进了大厅,仿佛一并带来了某种盘踞在城市各处的、扭曲疯狂的恶意,而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压抑里,大厅一侧的壁炉突然劈啪作响。 埃德蒙瞬间抬起头,看向了那骤然明亮起来的炉火…… …… 外城区的街头,情况恶化的比想象中更加迅速。 正变得略微稀薄的雾气中,金属交鸣的锐响短暂打破了空气中的死寂,伴随着几道骤然亮起的闪光和几声短促嘶哑的闷哼,数个异常高大的、由血肉和水晶混合而成的人型怪物沉重地倒在地上。 贝尔克·罗伦甩了甩略微有些发麻的手臂,甩掉长剑上沾染的些许污物,眉头紧锁地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生物”。 他们(或许已经该称作‘它们’)狰狞可怖,扭曲变异,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增生的晶簇,危险的奥术能量在这些怪物倒毙之后仍然不断在晶簇之间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而在这些变异膨胀的怪物身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残存的、已经与血肉水晶融合在一起的铠甲和衣物碎片。 在短短几分钟前,这些“怪物”还是跟着贝尔克一同来到外城区查看情况的骑士和扈从,但在雾气中突然走出一个高大的黑袍怪物,这些骑士与士兵与那怪物的眼睛视线相交之后,他们就都变成了这副模样,并疯狂地袭击了自己的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克一边谨慎地警戒四周,慢慢向着最近的军营移动,一边在脑海中冒出了巨大的疑问。 他也曾和那个黑袍怪物视线接触过,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和自己的手下一样发生变异。 自己的部下不知不觉间受到了诅咒?与那个黑袍怪物视线接触是引爆诅咒的“密匙”?自己为什么没事? 年轻的侯爵悄然为自己施加了一系列的防护祝福和无形铠甲,锐利的视线不断扫过一个个被雾气笼罩的街道巷口。 那个黑袍怪物在“诱发”了那可怕的变异之后便趁乱迅速离开了,现在恐怕还在附近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潜伏着,贝尔克是个强大的超凡骑士,但在面对这完全未知的诡异敌人时,他也必须拿出最高警惕的态度。 一阵不加掩饰的杂乱脚步声突然从附近传来,复数的魔力波动也同时出现在感知范围内。 贝尔克迅速转身,长剑上已然燃烧起一层虚幻炙热的火焰,而一群浑身覆盖着晶簇、高大变异的怪物已经从雾气中迈步跨出,向着他聚拢过来——这些显然不是那种黑袍巨人,他们明显矮小一点,但仍然有着两米以上的高度,浑身释放着肉眼可见的奥术能量。 与自己那些变异的部下特征一致——这些也是被“诱发”变异的牺牲品。 贝尔克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念头,而那些怪物也猛然发动了袭击。 一个“晶簇巨人”迈开脚步,以令人惊愕的速度冲向贝尔克,另外的巨人则或是冲锋,或是抬手制造出强大的奥术电弧——年轻侯爵迅速扭身,以毫厘之差闪开抓向自己肩颈的利爪,同时长剑斜挥,虚幻的火焰击碎了凌空而来的电弧,随后长剑去势不减,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砍掉了第二个晶簇巨人的手臂。 短暂化解攻击,贝尔克立刻向后跃步,长剑交于左手,右手在空气中猛力下挥,一道晶莹剔透的能量剑刃随之从天而降,将第一个晶簇巨人狠狠钉在地上,而一阵令人头皮发凉的疾风则几乎同时略过贝尔克的后颈——他瞬间前扑,转身,躲过这致命的偷袭,几缕被切断的头发在空气中飞散开来。 袭击者再次发动了进攻,贝尔克短暂调整平衡之后提剑相迎。 他们在近距离交错掠过,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交错中,一双已经部分转化为结晶体、被细微晶簇包围的眼睛在贝尔克眼前一闪而过。 他有些愕然,依稀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 …… 一个身披绿色神官裙袍,上半身美丽端庄,下半身却是狰狞的植物根须的女人从火焰中缓步走出,一步步地走向埃德蒙·摩恩。 身穿黑色甲胄,外披狼皮披风的埃德蒙站在桌后,死死地盯着那个从火焰中走出来的女人,盯着那个万物终亡会女教长。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他沉声说道,话音未落,一柄黑色利剑已经出现在他手中。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那些站在不远处的侍从和卫兵都毫无反应,仿佛已经陷入某种催眠状态,完全不曾注意到入侵者的出现。 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来到长桌对面,看着眼前的安苏王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别人而言,这是阴谋,对你而言,这是阳谋,不是么?我们的‘盟友’殿下……” 埃德蒙知道这个诡异的女人极端危险,力量强大,他一边悄然为自己施加骑士领域的祝福,一边压抑着怒火说道:“你们果然不可信。” “这一点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么,充满自信的王子殿下?你只不过是习惯性地低估了别人,高估了自己罢了。” 贝尔提拉一边说着,一边竟好整以暇地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埃德蒙面前坦然坐下——她那藤蔓和根须形成的双腿蔓延生长,伴随着沙沙声,与座椅和地面融为了一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我们?”贝尔提拉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真诚——事实上,这几乎是她七百年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们想为人类寻找一条生路,一条能在众神的餐桌上,在世界的恶意中延续下来的生路。 “而我……我只是来迎接你的,迎接全新的你。” “疯子。”埃德蒙感觉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邪教徒的思路,他已经积蓄好了力量,不想再有任何变数,于是他长剑扬起,无数细碎的黑色裂纹迅速从剑尖弥漫而出,仿佛蛛网般封锁着整个空间。 长桌在裂纹中化为粉尘,座椅一个个四分五裂,然而在那致命的黑色裂纹蔓延到贝尔提拉身上之前,一阵阵令人头痛欲裂、理智崩溃的低语和呢喃声突然涌入了埃德蒙的脑海,他骤然间失去了对手中长剑的控制,甚至整个人都摇摇晃晃无法站立。 贝尔提拉静静地看着埃德蒙用剑支撑身体,逐步走向崩溃的模样,淡淡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感觉口渴呢?” “水……”埃德蒙脸颊两侧正渐渐生长出剔透的晶簇,他的双眼中骤然划过一丝明悟,“你们下毒?” “不是毒,只是一个祝福——‘神明’亲赐的祝福。” “你们……会毁了……安苏……” “毁了它的,是你,或者应该说,是你们,”贝尔提拉近乎怜悯地看着眼前的王子,“还记得么,这个漩涡,是你开启的。” 埃德蒙感觉自身的理智正在飞快消散,那呢喃低语声正在迅速剥夺他的思考能力,他艰难地开口,近乎本能地说道:“我只是……想重新带给它……繁荣……” 贝尔提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静静地注视着已经快要失去自我意志的安苏王子,眼神深邃,语气低沉:“你们,真的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繁荣么?” 埃德蒙的视野中覆盖了一层朦胧的光幕,他的眼球正在迅速被结晶体重塑,在那异化的视野中,他只能看清贝尔提拉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坚毅,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偏执,却又带着令人难以相信的纯粹和理智。 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疯狂的邪教徒会突然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从坟墓中回到这个世界的人。 在失去自我意志之前,他听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你从未真的低头看过,看一眼那些卑微的人。” …… “晶簇化”的袭击者全部倒下了,包括那个眼睛看起来很熟悉的……人。 她已经变成一个身高两米的怪物,膨胀扭曲的血肉中混杂着充能的水晶,但贝尔克还是认出了她。 她倒在遍布薄雾的街道上,身体蜷缩着,微微发抖,这让贝尔克想到了不久前,他在一个巷子里看到对方的时候,当时她也是这么蜷缩在地上,蜷缩在泥浆里。 贝尔克慢慢走上前,身上的一些细小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以长剑支撑着身体,在“洗衣女”面前蹲下身子,和对方的头部平齐。 “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也是那些黑袍的怪物么?” 那晶簇化的女人发出嘶哑的声音,在一阵艰难的喘息中,贝尔克听到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答案:“我们是……自愿的,大人。” 年轻的侯爵惊呼出声:“为什么?!” 那个已经看不出人类样貌的“怪物”抬起了头,轻声说道: “变成这样……吃石头就可以活,大人……” ------------ 第六百零九章 突围与围困 贝尔克·罗伦一步步地走在通往内城城堡区的小径上,身上几处细小伤口传来的尖锐刺痛不断刺激着他已经疲惫的精神,刺激着他维持清醒。 雾气已经稀薄,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道仍然盘踞不散,仍有可疑的阴影闪过,有脚步声从附近的街巷深处传来,那每一道阴影和脚步声都有可能是潜藏的怪物——它们可能已经完成转化,也可能正在转化,无论如何,贝尔克都不能冒险。 那个声音仍然在他脑海中徘徊: “变成这样……吃石头就可以活……大人。” 就为了这个理由,人可以心甘情愿地变成怪物。 这一刻,年轻的侯爵突然想起了他在一份报告上看到的一句话: ……上述地区征粮六次,家户已空,树叶都已食尽,饥民数量…… 那曾经只是一句描述,几个数字,他也曾觉得触目惊心,但也只是觉得触目惊心。 现在,他终于亲眼看到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世界”和他的“世界”之间,竟然只隔着一道城墙,只隔着一座城堡。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子殿下的那些政令大多难以推行,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贵族领主永远无法依靠了。 住在城堡里的人,是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什么模样的。 贝尔克抬起头,看到索林堡的正门就在眼前,吊桥……没有升起来,也没看到守卫的士兵。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贝尔克立刻加快了脚步。 他紧握长剑,跨过吊桥,走过空荡荡的庭院和兵营区,推开留着一条缝的主堡大门,进入了同样空旷无人的一层长厅。 视线中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人影,然而令人不安的血腥气到处都是,长厅各处都有战斗留下的痕迹,有人的血液,也有破碎掉落的晶簇。 不是外部入侵,是从内而外爆发的战斗,守卫曾短暂对抗,但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主动停止了战斗…… 贝尔克迅速通过现场痕迹做出了这些可怕的判断,同时他脚步不停,循着记忆飞快地跑向二楼,跑向了城堡二层的大厅。 大厅的门敞开着,同样看不到守卫,而在大厅中央,贝尔克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一个身披黑色甲胄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埃德蒙·摩恩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他转过头来,一张已经被晶簇蔓延共生的面孔映入了贝尔克·罗伦的眼睛。 贝尔克感觉自己心跳骤然空缺了一拍,随后立刻拔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很快他便发现,埃德蒙·摩恩看向自己的视线并没有彻底混乱疯狂,在那双已经快要变成结晶体的眼球中,仍然残留着作为人类的理智之光。 他谨慎靠前:“殿下——您能听到我说话么?” 埃德蒙·摩恩死死地盯着贝尔克,他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仿佛有两个意志正在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而在这争夺过程中,他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杀了我,立即动手。” 这个可怕的命令让贝尔克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但他在两秒之后清醒过来,并作出了最冷静的判断。 他提起长剑,大步上前:“是,殿下。” 长剑上燃起虚幻而炙热的火光,因为知道眼前的王子有着怎样的实力,贝尔克在这一击中汇聚了自己全身的魔力,伴随着一阵破空锐响,他的长剑刺向埃德蒙·摩恩的心脏。 然而在剑尖距离心脏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埃德蒙的左手突然抬起,覆盖着晶簇的手掌直接握住了那炙热的精金长剑,手掌与剑刃之间迸发出一连串刺眼的火光和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之后,贝尔克的剑再难前进分毫。 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一幕,随后埃德蒙抬起头,吐出一个单词:“跑。” 贝尔克瞬间松开剑柄,他没有丝毫停留,冲向大厅一侧之后纵身一跃,直接撞破窗户跃出了城堡。 大厅一角的阴影中,一丛蜿蜒生长的藤蔓缓缓蠕动着,伴随着沙沙细响,它们最终全部收缩到了黑暗深处。 …… 在巨木道口西侧,在巨石城和白松地区,在王室控制的土地上,浓雾已经完全消散。 雾气离开了城市和乡村,而在被雾侵染过的地方,人变成了怪物。 无数血肉与晶簇融合而成的扭曲巨人正在集结起来,形成如火般蔓延的灾难,只要曾有人烟的地方,就会聚集起可怕的晶簇军团,身披黑袍、巨人一般的个体是这些军团的指挥官,在这些指挥官的带领下,晶簇巨人们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便占领了所有村镇,随后便开始向着王国军驻扎的方向蔓延。 王国军重要据点之一,巨石城正在遭受攻击,这座以厚重城墙闻名的城市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考验。 “守住防线!守住防线!!盾牌手——顶住!” “这里需要更多的火油!需要更多石弹!” “战斗法师们法力枯竭了——投石机顶上!近卫法师团就要到了!” 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油包和蚀刻了符文的石块呼啸着腾空而起,从城墙上飞向远方,巨大的弩箭伴随着机弦的砰然爆鸣划破空气,砸在远处的“晶簇之潮”中间,骑士们和督战的贵族军官在城墙上奔走,声嘶力竭地指挥作战,用各种法术强化城墙、鼓舞士兵们已近摇摇欲坠的士气,然而城墙下面,那些怪物仍然在越聚越多。 这是整个地区所有人口转化而来的晶簇军团,在这已经能够引起质变的数量面前,区区石弹和火油,甚至法师们的火球和闪电都显得羸弱无力,这些攻击落在那些怪物头上,就好像一粒石子扔进大海般难以掀起太大的浪花。 一名身披暗蓝色铠甲,肩挂绶带的贵族军官站在城墙上,看着越来越多的晶簇怪物从远方涌来,那些怪物不仅仅在依靠强大的躯体作战,它们更有可怕的施法能力——不断有强大的奥术闪电从怪物最密集的地方爆发出来,每一道闪电之后,巨石城的城墙上就会多出一道可怕的裂缝,或者倒下一片的士兵,如果局势再这么发展,这座城市的陷落将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们还有多少火油和石弹?”贵族军官转过头,盯着附近的一名骑士副官。 “能够坚持两天,大人,但恐怕仍然不够——怪物太多了,后面还有不计其数!!” 火油是最能够有效对抗那些怪物的手段,但投石机扔出去的油包根本无法阻挡潮水般的袭击,而能够连续释放大规模火焰法术的法师们……他们数量太少,且已经全部法力枯竭! 贵族军官脸色阴沉,他听到西侧城墙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喧哗。 大量濒临崩溃的士兵陷入了混乱,从受到攻击的区域开始,守城部队开始出现明显的动摇、后退。 督战骑士在第一时间上前,利用鼓舞士气的战技强行维持住了防线,受到超凡力量影响的士兵在激素和神经亢奋的作用下又回到了城墙上,然而他们双眼已经充血,举止已经失衡,内在的意识正在飞快接近崩溃,他们还能操纵几次投石机完全是个未知数。 更可怕的是,就连在那些士兵身后督战的骑士们……脸上也已经出现动摇的神情。 这些已经是王国的精锐部队,他们能在战场上和拥有强大实力的东境骑士正面拼杀一整天,然而那只是对“人”的战争,现在,他们面对是怪物。 这超出了人类意志力的极限。 另外一名骑士副官跑上城墙,脸上带着惊恐,语气中满是动摇:“大人,已经确认了,有很多怪物身上带着第三、第五、第六骑士团和王国军士兵的衣物铠甲碎片,它们……它们是我们的士兵转化来的!!” 贵族军官瞪着眼睛:“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所有守城部队都看见了……” 完了。 驻守在巨木道口南北纵线上的骑士团和征召兵团全完了,这座城应该很快也要完了。 但贵族军官还没来得及发出叹息,一声噩梦般的高喊便突然从远处传来: “索林伯爵战死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贵族军官立刻瞪大了眼睛,想要找到是哪个愚蠢至极的传令兵在阵前喊叫这样的事情,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声音来自城墙下,来自那些怪物中间。 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怪物们抛上了天空,索林伯爵死不瞑目的头颅正好进入了守城士兵的视线。 最终,那位伯爵还是没能夺回他的领地和城堡。 城墙上的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溃,开始后退,开始出现大段大段的缺口和空白,守城部队陷入了不可逆转的溃退,而督战骑士们再也没有能力重新组织防线。 因为就连骑士们的士气也已经崩溃了。 数十道巨大的奥术电弧同一时间击打在城墙上,伴随着连续不断的爆炸声,这宏伟的石质高墙剧烈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垮塌。 这座城已经不可能守住。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贵族军官和他的副官们便听到了一阵阵尖锐的呼啸声从高空传来,伴随着这呼啸声,整个天空都迅速被大片大片的阴影覆盖—— 不计其数的冰锥和呼啸的狂风席卷了整个战场,仿佛刚刚结束的寒冬又一次回到了这个世界,在这突然降临的冰风暴中,一道新的冰冻壁垒迅速阻挡在城墙前方,成百上千的怪物被冰锥钉在了冰冻峭壁上。 然而下一秒,这道由坚冰形成的防线便受到了连续不断的攻击,那些被钉在冰面上的怪物也有一半左右开始挣扎起来:这对普通人而言足以致命的伤害根本不能彻底杀死它们。 伴随着咔拉咔拉的声音,整座冰墙迅速开裂。 一个充满威严的女声从高空传来,响彻整个战场:“山地兵团随我断后,王家骑士团和近卫兵团带上平民,向西北突围!” 这是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的声音。 骑士副官在旁提醒道:“大人,是撤退的命令。” 贵族军官看了已经近乎完全崩溃的防线一眼,深吸一口气。 “撤退!!” 安苏738年复苏之月12日,王国军在圣灵平原上的最大要塞,巨石城陷落。 一支由晶簇巨人形成的庞大军团开始向着圣苏尼尔城的方向蔓延。 …… 数天后,刚刚越过庞贝地区,正沿着多尔贡河东岸向北方地区前进的索尔德林及其带领的钢铁游骑兵们遇到了完全陌生的敌人。 一种仿佛被什么水晶寄生物感染了的、格外高大的人类。 单兵燃烧器焚烧过后的大地弥漫着浓郁的焦味,大量彻底碳化的尸体和散落的晶簇在射程范围内堆积成片,全副武装的战斗队员正在外围警戒,索尔德林和几名钢铁游骑兵战士则在战场上检查着那些怪异的尸骸。 高阶游侠眉头紧皱。 北方发生了什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一十章 局势飘摇 前往北方查探情况的索尔德林传回了情报——借助沿途沿着河岸设置的隐秘中继装置,钢铁游骑兵先遣队始终保持着和南境的魔网传讯,在便利的远程通讯支持下,高文第一时间知晓了高阶游侠所遭遇的那些“晶簇怪物”的情况。 说实话,他倒希望这份报告永远不要送到自己手上。 “……我们在庞贝领东北方向的多兰丘陵一带遭遇了那些怪物……看上去像是血肉和水晶融合而成的人类,但比人类更加强壮高大。它们似乎有很强的的身体素质和一定施法能力,但具体战斗力尚不明确——目前只知道燃烧器对它们非常有效。 “根据残留线索,那些怪物应该是从更北边的方向游荡过来的……发现了一个受到袭击的村落,但村民没有感染迹象,污染源应该不在附近…… “……当地领主及其军队响应王室号召去了前线,据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全息投影中的索尔德林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北方的情况,他身后的背景是一座建立在背风岩石脚下的临时营地,钢铁游骑兵战士们正在不远处警惕放哨,由于中继节点较少,通讯画面略有些干扰失真,但高文仍然能从高阶游侠脸上看到明显的担忧神色。 大片区域联络中断,地方领主下落不明,诡异的血肉晶簇怪物从失去联络的地区游荡出来……不管哪一条特征,都指向了最糟糕的可能。 完成汇报之后,高阶游侠询问着下一步的命令:“我们还要继续前进么?” “继续前进至巨木道口外围——但如果遇上数量过多的‘晶簇感染者’就立刻返回,”高文沉声吩咐道,“注意沿途设置中继装置和小规模的魔网……你们携带的魔网单元和小型中继装置还够么?” “中继装置足够,魔网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把一部分中继装置安装在当地领主的磨坊和庄园里,平原中部和东部地区的魔网普及度较高,这里的能源不成问题。” 高文点了点头,随后又进行了一些较为细节的询问和安排,才挂断通讯。 他抬起头,看向聚集在房间里的人。 赫蒂,拜伦,菲利普,琥珀,瑞贝卡等人当然在场,而除此之外,还有卡迈尔和皮特曼这样的“技术人员”也被召集到了这里。 “现在可以肯定,万物终亡会的大规模破坏已经开始,而且情况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严重——即便北方地区的贵族们再怎么无能,他们也不可能任由成群结队的、完全没有掩饰行踪的怪物穿越他们的领地,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的贵族领主们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高文肃然说道,同时他的视线看向了悬挂在旁边墙壁上的、标注出安苏全境的精确地图,在那幅地图上,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用一个大大的红圈标注了出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确定失控的地区到底有多大,那些‘晶簇感染’有多少,以及王室和东境各自的情况如何。” 一边说着,高文脑海中浮现出的却不只是手绘的安苏地图,还有来自卫星的俯视视角。 然而即便有着卫星视角的辅助,他这次所能看到的情况还是有限。 从上周开始,整个巨木道口区域便被浓郁的雾气笼罩了起来,到现在虽然雾气有所消散,但云层仍然影响着卫星俯视的视线,同时俯视图还出现了严重的画面干扰和畸变,似乎整个圣灵平原东部都被一层强大的能量场笼罩了起来,而类似的情况……他只在俯瞰刚铎废土的时候遇到过。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在畸变不是那么严重,云层和烟雾干扰也相对较轻的区域,他能看到爆发战斗的痕迹,看到一些凌乱的战场——但由于清晰度不够,他不能确定那些战斗痕迹是被怪物袭击了,还是正常的王国军和东境交战所致。 “白沙矿业传来最新消息,东境社会秩序目前还算正常,但确实有令人不安的气氛在蔓延,”赫蒂此时说道,“贝尔克·罗伦侯爵前往索林堡之后再未返回,东境诸多留守贵族在频繁集会、互访以及派出信使,似乎他们也和前线断绝了联系。负责白沙地区的霍姆认为局势可能会进一步恶化——即便没有外敌进攻,东境留守贵族们在失去控制之后也有可能陷入内乱,并威胁到矿场安全。”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表情古怪地补充了一句:“白沙丘陵附近的当地贵族似乎……一直不是很喜欢我们采矿的方式。” “白沙丘陵……它与葛兰地区紧邻,是一个缺口,”高文短暂沉吟,随后看向了瑞贝卡,“‘铁王座’的改装完成了么?” 瑞贝卡眼睛发亮,一脸兴奋:“装甲板已经完成焊接,轨道炮组和焚烧装置也装上去啦!现在它正在车厂做控制性和平衡性测试——不过您要觉得有必要,可以直接把它开到葛兰,后续的测试在那边也能完成……” 短暂的思考之后,高文点点头:“开到葛兰,随时待命。” 随后他又顿了顿,把头转向拜伦。 “开拓者号、极光号、晨星号现在在什么位置?” “已经抵达磐石港。” “你立即前往,三天后无论索尔德林是否有新情报传来,都立即起航,越过磐石要塞,沿多尔贡河北上进入圣灵平原,随时准备对游骑兵先遣队进行支援。另外,我之前已经命令瓦尔德爵士预备了一批用来接应难民的机械船,现在它们还在港口待命,那批船也交由你指挥——如果情况真的向着最糟的方向发展,你会用上那些船的。” 当这个命令下达,即便是一贯大大咧咧没什么正形的老油条骑士,脸上也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如果说军情局干员还只是情报人员,如果说钢铁游骑兵还只是执行刺探工作的小队士兵,那么三艘魔导机械战舰一旦越过磐石要塞,一旦进入多尔贡河,意义将截然不同。 自南境统合战争结束,自磐石要塞挂上塞西尔公国的旗帜,这片土地便关闭了它的大门,圣灵平原以及更北方的贵族们无不猜测着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究竟在酝酿着怎样的力量,猜测着那覆盖了钢铁的墙垒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们派出了各种各样的探子,做了各种各样的努力,但在塞西尔严密的社会体系面前,所有妄图撬开这道大门的努力都无功而返—— 现在,它的大门终于要打开了。 那些眼巴巴地盯着南境看到现在的平原贵族们,将如愿以偿地看到大门背后到底是什么。 “是,”拜伦沉声领命,不过在短暂的严肃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猜多尔贡河沿岸的那些平原贵族们一定会恐慌起来的——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当然更有可能他们压根不认识我们的先进战舰……” “这是严肃场合,”菲利普立刻板着脸打断了拜伦的话,紧接着看向高文,“大人,陆军战斗兵团呢?” “暂时待命。” 目前情报仍然不足,高文还不敢确定平原东部地区的污染或“诅咒”到底有多严重,不确定那诡异的“晶簇”到底是如何蔓延,也不确定那些地区王国军或东境军队的情况,在严重缺乏情报的状态下,贸然投送地面部队并不明智。 另一方面,强大的魔导战舰在这个时代有着近乎无解的力量,有着卓越的生存能力,同时在水面航行的战船也能极大地规避来自陆地的“瘟疫”威胁,即便真的遇上情况,它也有能力迅速返航。 综合这两方面因素考量,他才决定先让魔导战舰进入多尔贡河,一边沿着河流北上确认圣灵平原的情况,一边在河道里建立起可靠的舰炮支援,提前为陆地部队提供进场条件,在这之后,等到索尔德林收集到了更多情报,他才会考虑让后续的战车和步兵进入可能已经非常危险的“污染地带”…… ——王国军和东境对峙的区域位于圣灵平原偏东的巨木道口,虽然属于平原东部,但实际已经很靠近中部地区,且多尔贡河正好从那一带附近穿过,因此河道中的舰炮是能够为东岸陆地上的地面部队提供有效支援的。 会议结束了,大部分人离开了会议室,但卡迈尔和皮特曼被高文留了下来。 “关于索尔德林提到的那些‘晶簇感染者’,你们有什么看法?”高文的视线在两个大师(虽然其中一个大师貌似很有水分)之间扫过,最后落在卡迈尔身上,“那听上去确实很像当年的‘神孽’,但细节上似乎又有不同?” “没错,和我记忆中的神孽不太一样,”卡迈尔点点头,发出嗡嗡的声音,“我们当年制造的神孽,哪怕是晶化感染最严重的那批,也只是主要关节会出现水晶,同时伴随身体的肿胀扭曲,但根据索尔德林的说法,他看到的‘感染者’体表水晶覆盖率甚至超过五成,几乎已经是一种由水晶和有机质混合而成的生物……”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给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们当年的神孽研究,是在努力减少携带者的‘异化’倾向,让他们在携带神孽因子的同时变得更像人,而索尔德林看到的那些……却是走向另一个极端,它在努力让人变得……非人。” “这或许就是他们所谓的‘伟大进化’——抛弃人的身体,拥抱变异所带来的全新形态,”高文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皮特曼,“根据你的了解,你认为这种‘感染’可能会通过什么途径传播?或者说,怎样的预防手段最有效?” “万物终亡会的‘瘟疫法术’不管看起来多诡异,本质上也还是瘟疫,而瘟疫的传播不外乎几个途径——水源,食物,空气,还有利用携带诅咒的尸体进行污染。空气传播是效率最高的途径,但它通常只能传播较为弱小的瘟疫,而且很容易被仪式类法术驱散,其次是水源和食物,万物终亡会最喜欢这两种手段,不过煮沸饮水和彻底的加热食物能有效对付它。至于最后一种……施加诅咒的尸体有着最强的污染力量,因为血肉本身就是优秀的施法材料,所以我们的各类燃烧器就显得很有必要:必须烧毁所有尸体,不论敌我,不论贵贱,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烧成灰永远是最安全的,而且烧毁之前要尽可能减少近距离或直接接触——非要接触,也必须做好隔离手段,同时用侦测法术确认安全。” 高文摸了摸下巴:“听上去似乎没什么特殊的……” “对我们而言,对南境的人而言,或许如此,但在圣灵平原上,这些传播途径中的任何一条都足够致命,”皮特曼收起了一贯不正经的模样,他拈着自己的胡须,低声感叹,“烧开一壶水需要的木柴足够换小半个面包,而就是因为这小半个面包……水源瘟疫就可以杀死成千上万人。” 房间中一时间沉默下来。 “关于那些‘晶簇感染’,我们现在得到的信息还太少,我无法做出足够准确的分析,”短暂安静之后,卡迈尔突然打破了沉默,“如果有更多的样本,我应该会有一些进展。” “索尔德林会派一支小队将那些晶簇碎片送回来——在确认它们不携带活化的魔法特性,没有污染蔓延的倾向之后,”高文点点头,“我会专门给你一个实验室来研究它,接下来直到这次事件平息,它都将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 在卡迈尔和皮特曼也离开之后,房间中彻底安静下来。 高文坐在他的靠背椅上,静静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和发展。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高文才突然被门口传来的细微动静给惊醒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房间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窄缝,而一个几乎快被他忘掉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家伙探头探脑地钻进来了半个身子。 提尔。 高文从去年秋天开始就离开了领地,一直在废土附近忙着工程,他还真是有太长时间没见过这个家伙了。 但实际上即便留在领地,他也没多少时间跟提尔见面——从去年天气转凉以来,这海毛虫就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冬眠,每天在水池子里睡二十个小时,偶尔爬出来也只是为了去阳台上晒晒太阳翻个面,全然一副忘记了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去的架势……话说这货怎么突然来了? 高文心中冒出一阵疑惑,同时看着提尔一拱一拱地爬了进来,这海妖之耻四周看了一圈,脸上一片茫然:“啊,不是说开会呢么?” 高文:“……” “早开完了啊,”高文用尽全身本事才让自己表情没有崩坏,但还是难免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咸水怪胎,“你……竟然还知道开会的事?” “知道啊,瑞贝卡跟我说的,不过我打了个盹,”提尔晃了晃尾巴尖,一脸无奈,“然后你们就开完了。” 这时候高文才恍惚间想起,之前瑞贝卡好像是说过通知了提尔过来,因为这咸鱼多少也算是军工方面的技术顾问,但当时高文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相信过这鱼会来…… 不得不说,虽然提尔一点忙都没帮上,但看着这个稀里糊涂的海毛虫在房间里拱来拱去,高文的心情还是莫名地愉快起来。 大概这就是深海谐神的力量吧。 他微微摇了摇头,把“深海谐神”之类的联想从脑海中排除出去,接着站起身,准备离开:“我要走了,如果你没什么事,也可以回去睡觉了。” “哎——我难得醒会儿,”提尔伸了个三四米长的懒腰,随后扬起上半身,一脸好奇地看向了某个方向,“话说……北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高文打算离开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提尔所注视的,正是北部偏东一点的方向,是王国军和东境对峙的前线。 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对提尔详细提过那边的情况,即便有人提过,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记住。 她为什么突然关注起了那个方向? 直觉告诉高文,这鱼的反应恐怕是感受到了什么! “那边的战场正在恶化,我们正在想办法搞明它的情况,”高文说道,“有人跟你说过了么?” “那倒没有,不过我好像感觉到……那个方向有一点点食物的气息,”提尔眨了眨眼,随后更加用力地扬起身子,使劲看向北方,“跟大鱿鱼有一点点像……” 高文眼神微微一凝:他的直觉果然没错,长期跟风暴之神的神尸打交道的海妖有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感知能力,而他的卫星视角在俯瞰巨木道口时受到干扰说明那个区域有特殊的能量场覆盖,提尔突然注视北方……说明她感知到了那个能量场! 他立刻追问道:“食物?你确认是食物?” “有点,”提尔皱了皱鼻子(尽管她并不是依靠鼻子来感知那个“气息”的),不太肯定地说道,“但总觉得有点串味了……” 高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一十一章 动荡的王国 天色阴沉,动荡不安的风从平原方向吹来,裹挟着尚未完全退去的寒冷空气卷入城市,暗淡的天光下,庞贝伯爵站在家族城堡的露台上,心情比天色更加阴沉。 越来越多的流言正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流传,流言的内容让人格外不安,有人说在巨木道口地区爆发了可怕的大瘟疫,有人说王国军已经遭遇惨败,重要城市和据点接连失陷,各种各样的消息纷纷乱乱,甚至就连伯爵这样的贵族,都得不到来自北方的准确情报——而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一点。 城堡露台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以及城市外的大片平原,身材微微发福的庞贝伯爵披着暖和的厚外套,拄着手杖,在寒风中眺望远方。他的视线首先扫过了偏北方向的丘陵地和树林——不久前,有一支从磐石要塞中出来的奇特队伍从自己的领地边缘经过,一路前往北方,那支队伍由一名精灵游侠率领,乘坐着奇怪的魔法车辆,携带着古怪的装备,他们没有说明自己的任务和目的地,但带着高文?塞西尔公爵签署的通行文件。 庞贝伯爵没敢阻拦。 但从那支队伍训练有素的表现以及他们的前进方向判断,伯爵先生不难猜出他们的行动或许与最近一段时间北方的局势变化有关。 他的目光沿着丘陵地和平原移动着,波光粼粼的多尔贡河进入了他的视线,随后是远方连绵的群山和群山之间那朦朦胧胧的磐石要塞,那座巍峨的要塞仍然笼罩在一层氤氲的魔法护盾中,山脉和城墙一同锁死了所有向南窥探的视线。 自从塞西尔家族重新执掌南境,那片土地便关闭了它的大门——当然,它物理意义上的“大门”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敞开,甚至有一座磐石城会对访客开放,但从象征意义上,南境的“大门”从那场统合战争结束之后,就一直关闭到了今天。 王国用一百年时间打造的监视和控制体系被连根斩断,如今没有人知道那个死而复生的开国公爵究竟在他的国度中酝酿着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那片土地在过去的两年中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人们只能依靠商人和冒险家们传出来的荒诞离奇的故事,以及在磐石城里看到的一点浮光掠影来猜测一二,而除了猜测南境的风土人情之外,好事者们关注的另外一个重点便是磐石要塞的大门——那扇门什么时候会打开,在什么情况下会打开? 这恐怕是个比此刻的北方局势更加难解的谜团。 或许当那扇门打开的时候,自己这个“实地伯爵”也就到头了吧。 紧邻着磐石要塞,全家老少都在要塞炮射程内,缺乏王室支持,在上次南境战争中失去了几乎所有军队,如今领地经济命脉还被来自塞西尔的商人们牢牢控制,庞贝伯爵已经在这煎熬般的局势中过了很长时间,如今倒是看得很开。 他有点出神地眺望着磐石要塞的方向,超凡者的视觉让他哪怕不借助鹰眼术也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要塞以及多尔贡河口的景象,而在这出神的眺望中,他突然看到了一幕令自己心神动摇的景象——最初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他便通过鹰眼术清清楚楚地确认了自己所看见的情况。 磐石要塞西部的河口主闸门打开了——往日里,那里只会开启一道侧闸来出入商船,但此刻,整个多尔贡河口已经敞开。 三艘张开“双翼”、无帆无桨、乘风破浪的大船正航行在多尔贡河上,一路向着北方驶来。 庞贝伯爵瞪大了眼睛,鹰眼术的魔法光辉在他的眼球前方闪耀,他清清楚楚地看着那边,看到三艘大船后面还跟着驶出了一系列的小船,看到要塞顶端的炮台正从隐蔽处升起,看到无数士兵正在城墙上方跑动…… 磐石要塞的那道主城门此刻仍然维持着关闭状态,但庞贝伯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南境,开门了。 …… 圣苏尼尔城,内外城区仍然繁华热闹,复苏节的到来以及前些日子的一场及时降雨让人们看到了今年好收成的预兆,市政官提前开启了市场,富裕的王都居民在各个城区举办了多场庆祝活动,就连外城区较为贫困的平民也参加到了庆祝活动之中——热热闹闹的繁华景象似乎完全遮掩了长期笼罩在王国上空的阴霾,平原地区的内战,废土屏障的异变,所有这些令人不安的东西都被表面的庆祝活动遮挡了起来。 然而王城深处,白银堡内,这个国家的主事者们却已经嗅到空气中传来的动荡气息。 城堡上层区,一间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书房内,威尔士?摩恩正端坐在书桌后面,柏德文?法兰克林站在他旁边,两人对面则站着一位身披黑色繁星法袍、须发皆白的王家法师,那位老魔法师正满面愧疚地报告情况:“……仍然联络不上山地兵团,王子殿下,公爵大人,和巨木道口的魔法传讯中断了,和维尔德女公爵的传讯也没有回应……” 威尔士面沉似水,站在他旁边的法兰克林公爵则代为问道:“魔法传讯断了,烽火呢?” “所有烽火都没有点燃,公爵大人。” 短暂沉默之后,法兰克林点了点头:“……好的,辛苦你了,罗塔斯大师。” 老法师离开了,西境公爵则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威尔士:“我们应该再派一批狮鹫信使,同时再派一批骑士,从‘谷地回廊’过去——或许是春季常有的魔力涌动影响了传讯法术的效果。” 威尔士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你酌情安排吧,法兰克林公爵——我有些累了。” “那么,此事便交由我来处理,”柏德文?法兰克林微微欠了欠身,以手抚胸,言辞礼节无可挑剔地说道,“请安心休息,殿下。” 西境公爵离开了房间,威尔士?摩恩在书桌后面静静地坐了一会,他的目光扫过眼前几份刚刚送过来的、需要自己过目的文件,略微停顿之后继续向旁边移动,最终落在了书桌上的一叠资料上。 这位王储短暂思索了一下,伸手抽出那些资料,放在眼前细细观看。 资料上的一些关键内容从他视线中滑过: 万物终亡教徒活动情况……黑暗仪式……巨木道口一带的几次小规模疫病…… 这些资料并不及时,它们很多甚至是去年年底的情报,由于冬季道路难行,信使通行不便,直到今天它们才被送到白银堡里。 威尔士知道,法兰克林公爵手中肯定也有一份,但他想必还没来得及看——毕竟比起“名义上的王储”,真正需要处理国务的摄政公爵可是要繁忙许多的,这些涉及到邪教徒和黑暗祭祀的“小事情”并不值得排在前面。 在仔细的翻阅中,威尔士?摩恩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书房门外,一个身穿圣洁白色裙袍,身边浮动着淡淡圣光的身影短暂伫立,维罗妮卡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但在转动把手之前,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隐隐约约的虚幻心跳声传入了这位“圣女公主”的耳中,她抬起头,向着东南方向看了一眼,始终带着淡然表情的面孔上骤然浮现出一抹深沉肃然。 “有人走了禁忌的路,”维罗妮卡轻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情况发生变化了……” 她毫不犹疑地取消了这次沟通兄妹感情的探访,转身离开威尔士?摩恩的书房门前,伴随着一道流光闪过,她的身影直接化为了最纯粹的圣光,凭空消失在城堡的走廊上。 片刻之后,这道纯粹的圣光流入白银堡旁边的圣光大教堂,并通过大教堂顶部的圣光云顶凝聚、降临,来到了教皇圣?伊凡三世的圣座前。 大光明厅中并无旁人,只有教皇本人正端坐在圣光聚焦的中心,虔诚地进行着冥想和静默祈祷,维罗妮卡的到来打断了圣?伊凡三世的祷告,这个已经极端苍老的老人慢慢张开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球中迅速充盈起纯净的光焰:“维罗妮卡,主最虔诚的孩子——你不是去城堡中看望威尔士殿下了么?” “冕下,我突然听到圣光的启示,”维罗妮卡表情忧虑,轻声说道,“阴影在聚集,有人在挑战神的权柄,妄图污染主的土地。” 圣?伊凡三世那张苍老的面容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笼罩在整个大光明厅中的圣光云顶却突然涌动起来,在教皇的圣座后方,那蔓延生长、状似树木的光之影像在一瞬间扩张开来,无数枝丫尽头悬挂的“果实”张开了“眼睛”,仿佛某个隐藏在世界彼端的强大存在突然对这个世界投来了惊鸿一瞥——维罗妮卡在这之前已经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自己视线,没有和教皇身后的那株“圣光之树”对视,片刻之后,那株“树”便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 随后,圣?伊凡三世的表情才开始变化,他微微张大了眼睛:“这是严重的亵渎行为,它发生在何方?” “王国军和东境对峙的战场上,有邪恶的异端教派将那里做成了仪祭场,教会派往那里的大量圣教军已经被黑暗的力量污染。” 说到这里,维罗妮卡微微顿了一下,抬起眼皮,注视着圣?伊凡三世:“……冕下,该做好准备捍卫主的荣光了。” 在整个大光明厅的圣光涌动中,圣?伊凡三世的视线微微恍惚了一下,随后仿佛梦呓般轻声说道:“是该做好准备捍卫主的荣光了……” …… 向神明祈祷似乎越来越没有效果了。 圣灵平原东南部的旷野上,贝尔克?罗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土和碎石间艰难跋涉着。 他的披风已经破烂,仅余下几缕破布残留在肩部的扣环上,轻质铠甲斑驳开裂,遍布着经历数场恶战之后的沧桑伤痕,前些日子受的伤仍未愈合,并且正在用细微而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它们的存在,但贝尔克仍未停下脚步,仍然在旷野中前进着。 因为他不知道那致命的污染已经蔓延到了什么地方,不知道那些怪物能追出多远。 在趟过一条小溪之后,贝尔克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看看太阳,分辨了一下方向,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巧的战神符咒,开始对自己信仰的神明进行短暂祈祷,以祈求精神和躯体的赐福和复原。 然而这祈祷几乎没什么效果。 看样子连日来积累的疲惫和伤痛已经超过神明赐福的极限了。 贝尔克叹了口气,把那枚小小的护符收了起来,随后环视四周。 这附近没有什么人烟,事实上这么多天了,他都没有遇到过任何人类的踪迹。 他确实是在刻意避开有人居住的地方,因为他担心有人的地方都已经被那种“晶簇诅咒”污染,但这一路上他也没遇上过什么行商和旅人……这要么是纯粹的巧合,要么是更可怕的原因导致的。 贝尔克摇了摇头,把那些过于糟糕的联想甩出脑海,他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他不能自己把自己吓到。 他要前往南方,前往塞西尔公国。 通往北方地区的道路已经被那些晶簇巨人占据,通往东境的道路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能选择的只剩下西境和南境两个方向,这两个方向或许还没被污染,而在一番思考之后,他最终决定前往南方。 没什么理由,在这种糟糕的局面下,直觉就是最好的理由,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前往南境,把示警信息传给南境,让那里的守护者尽快知道巨木道口的情况。 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对这个国家示警过不止一次,现在,是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贝尔克吸了口气,校准前行的方向,迈步向着南境走去。 ------------ 第六百一十二章 烽火 巨木道口区域的边缘地带,索尔德林和他率领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正在抵近一座小镇。 先遣队乘坐的多功能战车在镇子外面停了下来,这些钢铁制造的坚固车辆临时充当着护盾发生器和能源站的角色,在镇外的一座石质高地上构筑起临时的据点,一名游骑兵战士攀上战车顶部,朝向小镇方向,用手按了按封闭式头盔侧面的某个机关。 头盔面甲上镶嵌的晶体目镜被魔力激活,先是变成红色,战士用侦测魔力的视野大致扫了一眼镇子,随后护目镜切换为蓝色——二代目镜中新增的鹰眼术增强了使用者的视觉,小镇内的诸多细节立即呈现在观察员眼中。 短暂观察之后,游骑兵头盔内传来了略微有些发闷的声音:“长官,镇子里有游荡的晶簇感染者,各处均存在明显的魔力反应。” “整个镇子都已经被感染了……”索尔德林脸色阴沉,“看样子我们已经进入感染区,不能继续前进了。” “这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东境军团和王国军的踪迹……”游骑兵战士说道,“他们会不会已经全完了?” “……没办法确定,贵族军虽然战力低劣,但至少有数量不少的超凡者坐镇,不是那么容易全军覆没,”索尔德林沉声说道,“或许他们放弃了所有旷野区域,正在依托大城市固守,也可能还在更北边的地方和晶簇感染者混战……” 他说着自己的分析,然而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自信。 作为一个高阶游侠,而且是经历过七百年前大开拓的高阶游侠,他在面对眼前这个局面的时候仍然感觉分外棘手。 诡异的“神孽污染”和数量巨大的晶簇感染者阻碍了情报收集工作,哪怕带着精锐强大的钢铁游骑兵,他也没办法确定污染区更深处的情况如何。 这和七百年前还不一样,七百年前,人类是在废土上作战,总体上根本不用考虑前方的废土中还有没有援军或者安全区,因为到最后基本都会发展成莽一波——莽过了就活,莽不过就全军覆没,前方没有别的路线,后方步步紧逼的魔潮也不会给人思考的空间,但在这里……情况复杂得多。 索尔德林分析着最近几天收集到的情报,而在同时,另外几名游骑兵战士仍然在观察小镇内的情况: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遭遇战的情况下目击到大量晶簇感染者聚集在一起的景象,这是观察它们活动规律的良机。 很快,战士们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情况。 “长官,这些‘怪物’……似乎是有组织的。” 索尔德林怔了一下,随后立刻开启了猎鹰视觉(精灵系的鹰眼术),向镇子的方向望去。 正如战士们看到的那样,晶簇感染者……有组织。 它们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有组织地活动着,有一些格外高大的个体在指挥它们,索尔德林看到了那些“怪物”三五成群合作搬运东西的景象,也看到了它们在镇子各处巡逻、放哨的情景,而这样的景象……是之前野外遭遇的时候未曾观察到的。 索尔德林皱了皱眉,慢慢回忆起更多细节:之前野外遭遇的时候虽然都是混战,但晶簇感染者的组织性似乎也是有迹可循的。 它们在进攻的时候确实存在配合和一定程度的指挥。 它们……似乎保留了一定的思考能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可就更糟了——会思考,但认知方式已经完全异化,这意味着它们不仅仅是被感染之后失去理智的怪物。 这些晶簇感染者……是一支军队。 思索间,远方镇子里的情况突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索尔德林看到在镇子西侧聚集的晶簇感染者莫名躁动起来,紧接着有数个格外高大的晶簇巨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些晶簇巨人迅速召集起了一支规模颇大的队伍,脱离镇子向着西北方向冲去。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索尔德林望向了那些晶簇感染者前进的方向,在视野的尽头,他看到了一片升腾起来的烟尘以及魔力爆发时的闪光。 那边爆发了战斗。 “可能有幸存者——上车!” …… 当黄昏降临的时候,那座巍峨的南境门户终于出现在视野中了。 贝尔克在旷野上停下,在春季渐暖的风中,他眺望着南方那连绵的群山,以及在群山之间傲然挺立的雄伟要塞。 一匹毛色驳杂的马不安地停在他身旁,不断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地,打着响鼻。 这匹马是他在路上“捡来”的,马的主人可能已经逃亡,只留下这可怜的牲畜在荒野上游荡,它和贝尔克曾经的爱马当然无法相比,甚至比不过军队里的任何一匹战马,但不管怎么说,它都在这场艰难跋涉的后半段帮上了很大的忙,大大缩短了这场旅程的时间。 或许是终于看到旅程的终点,贝尔克陡然感觉轻松许多,他笑着拍了拍这匹杂色马的脖子,语气轻快:“你的功劳很大——几乎配得上一个骑士爵位。” 杂色马打了个响鼻,微微晃动着脖子。 贝尔克心情不错地点点头,随后翻身上马,控制着这不会说话的临时旅伴向远方那座要塞继续前进。 他知道自己正在从庞贝伯爵的领地边缘经过,但他并不打算去见那位平原贵族,甚至不打算在这附近的任何一座村镇中停留休息——一方面是为了节省时间,尽量减少波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真的不感觉疲惫。 尽管他已经在旷野中跋涉了十几天,尽管他几乎没怎么休息,但他确实不感觉累。 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疲惫过——但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杂色马在较为平坦的荒野中小跑起来,令人舒适的风迎面吹拂,振奋着贝尔克的精神,一种奇特的期待和愉快感觉浮上心头,让他倍感轻松。望着磐石要塞的巍峨城墙越来越近,这位年轻的侯爵开始在心中规划后续的事情—— 首先他要穿过磐石要塞,进入磐石城,他要把巨木道口发生的事情告诉那位瓦尔德爵士,请他帮忙警告南境的统治者,巨木道口,索林堡,索林堡…… 贝尔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迷茫。 巨木道口发生了什么?索林堡又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恍惚了一下,但这短暂的恍惚很快便被忽略,他突然不在意自己具体要去警告什么了,他只记得自己的任务就是去南境,去示警,去传递重要的消息,而以他的身份和他所传达消息的重要程度,他毫无疑问会被高文?塞西尔公爵亲自接见…… 这强烈的念头不断上涌,一波波冲击着贝尔克的思绪,但在突然之间,他那已经越来越恍惚的意识中出现了一幕画面。 一双眼睛,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双眼睛……有点熟悉。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贝尔克骤然清醒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呼吸急促,汗水正顺着脖子下落,大量凌乱破碎的记忆画面正在脑海中飞快地重组着,却很难形成准确的印象,甚至让他头疼欲裂,而在这可怕的状态中,他突然感觉自己胸前一阵阵发热。 贝尔克下意识地把手探入怀中,摸到了一个正在不断发热的东西——那是一枚小小的护符,战神的护符。 这个接受过最高层次赐福、拥有各种固化神术、能够启迪佩戴者灵性的强大护符正在释放出越来越强的热量,而伴随着热量一同释放的,还有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力量,贝尔克有些茫然地握着护符,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正在不断被它冲刷、重塑,而他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画面终于一个个重新组合起来。 他回忆起了索林堡的浓雾,回忆起了巨木道口的异变,回忆起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在所有回忆画面的最终,他又听到了自己所宣誓效忠的那位王子对自己说的最后一个词: “跑。” 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贝尔克彻底清醒过来,并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多天的诡异—— 他在某种执念的驱使下来到了这里——但这执念并不是他自发的。 他一路上主动或被动地远离了所有人烟——就好像在努力避免被任何人干扰或阻拦。 他从污染最严重的地区顺利逃了出来——几乎没受任何追击。 他正在被控制。 贝尔克猛然拉动缰绳,让杂色马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磐石要塞,骤然感觉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虚幻的期待和冲动,然而这一次,他硬生生压下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念头。 他翻身下马,手中紧紧捏着战神护符,这护符锐利的边缘刺破了他的手掌——在鲜血流出的同时,他看到了那血液中浮现出的、星星点点的闪光。 那是某种结晶微粒在阳光下的闪光。 这一刻,贝尔克终于意识到了——他已经成为一个感染源,用高阶强者的躯体为容器、完全伪装成人类的,最危险的感染源。 战神护符的热量开始减退,护符中储存的力量渐渐枯竭,他感觉自己的清醒意识重新动摇起来,而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异质化的思绪正在尝试重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磐石要塞,艰难的思考中,唯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必须……示警。 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贝尔克环视四周,随后拔出了自己的家传长剑。 他来到附近的一块巨石旁边,扬起长剑,剑尖在石块上划过,碎屑飞舞—— “巨木道口被瘟疫笼罩,埃德蒙殿下已被诅咒控制,东境军团或已全灭…… “主要污染区域集中在…… “小心伪装成人类的瘟疫携带者——他们的特征是血液中含有晶体。” 长剑垂下,贝尔克看着自己留下的这些字迹,心中升起些许自豪。 尽管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穿过了巨木道口,但他仍然记住了那些晶簇巨人主要盘踞的区域,这份情报……或许是有用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转过身,看了磐石要塞的巍峨高墙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对那匹陪着自己走过了最后一段旅途的、毛色驳杂的马微微一笑—— “跑。” 陡然袭来的威压面前,杂色马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转身跑向远方。 贝尔克呼了口气,将长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笔直地站着,看向东境的方向。 “真远啊……” 两秒钟后,一道巨大的、远在磐石要塞都可以清晰看到的魔力焰柱冲天而起,照亮了半片天空。 ------------ 第六百一十三章 起动 那道魔力光辉是如此明亮,它在黄昏已经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中仿佛一道连接着天地的巨柱,只要是有视觉的生物都不可能看不见,磐石要塞城墙上那些一直在警惕北方动静的士兵们当然更不可能忽略它。 一支精锐部队很快离开要塞,循着魔力光辉的方向进入了庞贝领边缘的旷野,在那道光辉消散之前,他们找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魔力爆发的来源。 一尊由岩石和水晶混合而成的“石像”笔直地立在旷野上,手持长剑,面向东方,而在石像附近,士兵们发现了一块刻满字的巨石。 消息迅速被送进磐石要塞,要塞司令官瓦尔德?佩里奇爵士在天光彻底黑暗之前抵达了现场,这位老骑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认出了那石像的容貌,因为他曾经在某些资料上看见过那张年轻的面孔。 “这石像是……贝尔克?罗伦侯爵?”瓦尔德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这……” 他先是下意识地认为那确实是一座石像,但很快就怀疑起来,并产生了一些可怕的联想——他发现那石像是如此惟妙惟肖,甚至连每一缕发丝和每一个衣服褶皱都纤毫毕现,一系列晶莹剔透的、仍然在闪烁微光的水晶镶嵌在石像表面,仿佛从“石像”的“皮肤”中生长出来,看上去令人心惊胆战。 这让老骑士联想到了最近从北方传来的一些情报。 而石像附近那块巨石上的字迹似乎在印证着他的判断。 在仔细看过巨石上的刻痕之后,这位可靠的老骑士立刻转向了自己的副官:“玛格丽塔骑士,立即联络高文大公!” 来自磐石要塞的紧急通讯打断了高文和丹尼尔的一次常规联络,在听完玛格丽塔骑士的话之后,坐在书房中的高文慢慢吸了一口气。 来自北方污染区最深处的消息……以令人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送到了自己眼前。 贝尔克?罗伦变成了一座石像?他经历了什么?他是怎么来到磐石要塞前的?他为何会发生那种转化?这一切都令人困惑不解,但隐隐约约的,高文又猜到了一些真相。 书桌旁的全息投影上,留着褐色披肩发的女骑士正在等待命令:“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处理……这里的情况?” 高文看了全息投影一眼——在玛格丽塔身后,他看到了磐石要塞北方的旷野,一座笔直站立的“石像”正静静立在碎石与杂草之间,被周围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在那已经化为石块、覆盖着水晶的面容间,高文依稀记起了上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景象。 “检查‘石像’是否有残留的污染因素,特征是驳杂的奥术能量和不稳定的生命反应——如果没有,就把他带回来,”高文吩咐道,并不忘提醒,“千万小心,不要损伤分毫。” 虽然他不知道贝尔克具体都经历了什么,但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一个勇敢的骑士,是不应该继续被暴露在荒野上的。 通讯结束之后,高文抬起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琥珀,后者这时候还陷在茫然状态,小声嘀咕着:“整个东境军团……真的就这么完了?” 高文轻轻摇了摇头:“恐怕完的不仅是东境军团。” 随后他再度激活了魔网通讯终端,呼叫了军事区的紧急专线:“菲利普,来领主府一趟。” 巨木道口部分地区情况已明,东境军团现状已经探清,虽然还需要索尔德林方面的情报做进一步补充和佐证,但很多事情已经可以开始了。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三十分钟后,贝蒂的声音便从书房门外传来:“老爷!菲利普骑士来啦!!” 身着骑士正装的菲利普走进了书房,他进屋之后先是对高文行了一礼,但在他开口之前,高文书桌旁的那台魔网通讯终端便突然又亮了起来,同时发出嗡嗡的鸣响。 “你稍等一下。”高文对菲利普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稍候,随后打开了通讯装置——从魔网终端激活之后空气中浮现出的特殊标识判断,这是优先级极高的紧急通讯,如果不是很重要的情报,是不会用这个线路接进来的。 通讯装置激活了,装置上空的全息投影很快便凝结出清晰的影像,戴着一头金色假发的索尔德林浮现在影像中,脸上一片严肃:“我们这边有重要进展。” 高文点点头:“说。” “我们已抵近污染区边缘,并救下了一群从北方败退下来的王国军士兵,”索尔德林语速飞快,清晰明了地汇报道,“据他们所言,王国军在巨木道口的所有控制区都已经被‘晶簇诅咒’污染,巨石城已经沦陷,索林伯爵战死,王国军主力大半覆灭,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及其山地军团被困北方,现状不明,一部分王国军残部向西北方向突围,现状不明,有大批晶簇巨人纠集成军,正在向圣苏尼尔方向移动。” “从北方败退下来的王国军士兵?”高文心中一动,突然间想到的却是刚刚收到的另一份情报,来自贝尔克?罗伦的示警,“你先检查一下那些人的血液……” 索尔德林虽不太明白,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执行了命令,高文则起身来到旁边的安苏地图前,根据索尔德林刚刚汇报的情况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和推演。 很快,高阶游侠便再度回到了全息投影前,让人感到庆幸的是——钢铁游骑兵们救下的那些王国军士兵并没有携带感染的迹象。 “那些士兵是谁在带领?他们是怎么来到污染区南部的?” “一个叫米切尔的骑士,他和他带领的小队是跟着大部队向西北突围的队伍之一,但在紫水河谷附近整个突围队伍遭遇了‘晶簇军团’的伏击,主力部队被切割,米切尔和他的队伍也和大部队失散——由于向北继续突围无望,他们才开始向南移动。” “被晶簇军团伏击?” “是的,那些晶簇感染者……虽然看上去已经变成怪物,但我们发现它们仍存理智,只是思维和认知已经完全异质化,把正常的生者视作敌人……” 索尔德林和他的钢铁游骑兵们真的收集到了大量至关重要的情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高文又详细询问了许多关于北方,关于“晶簇感染者”,关于污染区的情况,索尔德林也将他一路上收集到的诸多信息进行了详细快速的汇报。 渐渐地,原本迷雾重重的圣灵平原局势终于变得清晰,高文脑海中迅速组合着所有的已知信息,在那张俯瞰安苏的卫星图上,大量模糊未知的区域一个接一个地得到了填补和完善。 贝尔克?罗伦带来了东境控制区和东境军团的情报,索尔德林则得到了王国军的第一手资料,所有的信息都相互印证,填补完整,主要的污染地带,晶簇“怪物”的分布情况以及它们的诸多特征,幸存者们可能的藏身点和逃亡路线……全都汇总到了一起。 高文转过头,看向正一脸肃然站在自己面前的菲利普——这位年轻的骑士正在等待命令。 “第一战斗兵团及附属机械化兵团——立即出击,目标,圣灵平原。” “是!” 短暂思索之后,高文继续说道:“这一次,我也出征。” “你要出征?”第一个瞪大眼睛的不是菲利普,而是站在高文身旁的琥珀,“你不是……” 这精灵之耻说到一半就硬生生掐住了话头,好歹克制着自己没把“上次出征结果当场暴毙留下了心理阴影”这句话给说出来,但她那瞪着眼睛的样子显然已经把心中所想的内容暴露无遗。 “情况不一样了,”高文能猜到琥珀想说什么,但这一次他毫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如今的局势,只有尽最大可能保证战争胜利,我们才有未来和希望可言。” 随后他顿了顿,微微叹口气。 “这个王国终究是变成了个没法收场的烂摊子——也是时候让我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给他们收拾收拾了。” 十分钟后,菲利普离开了领主府,他要前往军事区,召集自己的副官和参谋人员,重新梳理所有情报并在动身北上之前制定出更加完善切实的进军计划,琥珀也离开了领主府,她要去安排军情局的一系列事务,确保战时情报、后方舆情等所有事项都有序运转,高文则离开自己的书房,来到了提尔的房间—— 海妖小姐此刻并没有泡在她最爱的大水池中,而是正盘踞在房间西侧,一圈又一圈地占据着庞大的空间,当房门打开的时候,她正微微摇晃着尾巴尖,嘴里哼着一曲不知名的歌谣。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歌谣的曲调中混杂着大量空灵的回响以及仿佛海浪般的和声,它听上去美妙而神秘,但在人耳能识别的频率之外又似乎还有着更加丰富的、只有深海子民才能听到的复杂音域。 高文是来找这海妖商议事情的,他没想到对方不但没睡,甚至还在唱歌——老实说,她能做一件符合“海妖”这个种族身份的事是真难得,以至于高文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原来还会唱歌的么?” “我是个海妖,这是我们的本能好么?”提尔用尾巴尖戳了戳地板,用“哆哆”的声音表达着对高文这句质疑的不满,随后才好奇地问道,“话说你找我有事?看你这一脸严肃的样子……事儿怕是不小吧。” 高文点点头,开门见山:“关于你上次提到的,在东北方向感应到‘食物’气息的情况,我想详细了解了解。” “啊……”提尔轻轻感叹了一下,蜿蜒的蛇尾在地板上滑动着,身躯一点点挪到了高文面前,“看来事儿果然不小呐……” …… 忤逆要塞最深处,越过物质世界的边界,越过和现世界相互映照的暗影界,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旁,一座规模庞大的尸体正如过去的千百年一般沉默着。 巍峨如同小山的巨鹿静静悬浮在破碎的浮岛和碎石之间,无数扭曲的金属残骸纵横交错地封锁着这具神尸周围的空间,在巨鹿周围,一层充斥着圣洁、强大之感的光芒仿佛永不熄灭般微微浮动着,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忤逆堡垒内外那些已经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魔法装置大多都已熄灭,只余下微弱的符文光辉在黑暗中缓慢闪烁,陪伴着巨鹿阿莫恩那陨落三千年的躯体。 这一成不变的沉寂状态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 但突然之间,变化发生了—— 在那庞大的神尸上,微光缓缓流淌,巨鹿阿莫恩紧闭的双眼,悄然张开了一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一十四章 北上 多日之后,戈德温?奥兰多的一名学生用这样的文字描述了安苏738年复苏之月30日的景象—— 当南境敞开它的大门,机械与钢铁的力量倾巢而出,战车的车轮和履带碾压着这片曾经用剑与火开拓的土地,在塞西尔的力量面前,众生即将平等。 塞西尔的魔导战斗兵团第一次离开南境,踏上了圣灵平原。 引擎鸣响,齿轮与杠杆驱动的钢铁战车在号角声与笛声中驶出了磐石要塞,浩浩荡荡地向北方推进,满载士兵和补给品的大型运输车队也驶上了纵贯南北的王国大道,在平原上排成了一条巨蟒。菲利普坐在位于第一车队中段的指挥车上,他打开了车顶的装甲板,半个身子探在外面,透过闪烁微光的车载护盾,凝望着这支队伍。 沉重的战锤坦克在道路两旁护航,钢铁装甲和战车主炮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寒光,大型运输车在道路中间,与“钢铁大使”错落排列,宽敞的车厢中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队伍中每隔百米左右则又有一辆悬挂着银白色拳头徽记的卡车,那是隶属于白骑士战团的运兵车辆——作为随军牧师的白骑士们暂时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主战坦克,但在大牧首莱特的努力下,他们的战团已经初具规模。 而在车辆之外,还有列队的士兵步行跟随——步兵是保证战车部队视野和应急反应能力的重要保障。 这军团出击的景象震撼人心,机械与钢铁之力动人心魄。 但毕竟塞西尔的魔导工业时日尚短,还无法做到全军机械化——在第一战斗兵团的后段,还有长长的队伍是在依靠畜力运送兵员和给养,只不过即便是畜力拖拽的车辆上,也往往安装着榴弹炮或连射枪塔,做到真正的全副武装。 菲利普收回了视线,过程中他的目光和附近战车上探出身子的某个年轻人短暂相遇,那位年轻人立刻以手按胸,恭敬地行了个“半骑士礼”。 那年轻人胸前佩戴着利剑的徽章,肩膀上也有对应的徽记,这说明他是一位受封的骑士,是塞西尔公国成立之后提拔上来的平民军官之一。 菲利普当然认识对方,毕竟这支队伍里一半左右的新生代军官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而且他还知道,那挂着骑士徽章的年轻人只是个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在塞西尔的军团里,有一半以上的受封骑士或军官都是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普通人。 “新的骑士时代啊……”菲利普轻声感叹,但语气里再也没有了遗憾。 塞西尔人来了。 在侍从跑来报告之前,庞贝伯爵就在露台上看到了王国大道上浩浩荡荡的军队,看到了那难以用常识理解的魔导工业造物,在鹰眼术的加持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机械怪物的车轮和履带,也看到了它们的炮具,以及那些随车队一同行进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身材微微发福的庞贝伯爵站在冷风不断的露台上,静静地看了很久,他不只看着塞西尔人的军队,也想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支军队——那支由骑士带领,由征召兵组成,披挂着五花八门的护具,举着色彩斑斓的旗帜,依靠吹吹打打的鼓点和笛声才能排成队伍的军队,然后惊讶于昔日磐石要塞的马里兰爵士依靠那种程度的军队竟然坚守了整整四十个小时。 看来那果然是要塞护盾和城墙的功劳。 随后这位伯爵离开露台,来到城堡的主厅,命仆人们准备了一桌盛大的午宴,他穿上了自己受封时才穿过一次的礼服——这套礼服已经有点发紧了——又戴上领结、发套以及绶带,他也让自己的妻儿们同样穿上正装,仿佛参加王室册封盛宴般坐到了桌旁。 落座之后,一身正装的庞贝伯爵环视了一眼大厅,看到仆人们都紧张地站在远处,于是他笑了一下:“你们也来吧。” 仆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挪动地方,他们并不能理解自己的主人这些天反常的表现,更不能理解今天这反常中的反常。 庞贝伯爵对此只是耸了耸肩,随后他举起酒杯,在空气中微微摇晃,对已经离开这世界的弗朗西斯二世致敬。 大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了,一个侍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大人,外面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庞贝伯爵平静地说道,随后微微转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乐队说道,“请换一首肃穆点的曲子,《瓦尔萨落幕曲》就不错。” 城堡大门被人砰然推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她身旁则还站着两个身穿沉重的白色全身铠甲、浑身充盈着圣光力量的重装战士——塞西尔人管这种重装战士叫做“牧师”。 那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大步来到庞贝伯爵面前,手中抓着一张文书:“伯爵先生,我是来自塞西尔的玛格丽塔?克里特,在此代表高文?塞西尔公爵,向您传达……” 庞贝伯爵没有等对方说完,便取出了一摞封好的文件,温和而缓慢地说道:“这是摩恩王室对我的册封文件,这些是我领地上的土地文件,这是我除城堡之外的财产清单。” 随后他看向女骑士手中的文书,微微点了点头:“我在哪签字?” 玛格丽塔微微愣了一下,大概是这情况出乎了她的预料,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把文件递过去:“末尾。” 庞贝伯爵接过那张印刷品,大致看了一眼,接着拿起早就备好的蘸笔,在两次把笔尖凑近纸面之后,他苦笑一下,抬头看向女骑士:“女士,我可以吃完这顿饭再签么?” “可以,”玛格丽塔平静地看着这个位于圣灵平原最南部的,整个领地都位于磐石要塞火力覆盖范围内的伯爵,淡淡地说道,“我们会在这里看着您吃完。” …… 大型指挥车内,琥珀离开通讯台,来到高文旁边:“庞贝伯爵已经签字了——竟然真的没有发生战斗。” 这半精灵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一个面积庞大,土地也不算贫瘠,总体甚至算得上富庶的伯爵领,竟然就这样简单地接受了塞西尔公国的“管理”。 高文却只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这对那位伯爵先生应该是一种解脱,至少他终于不用整天纠结自己到底是该坚持当王室派贵族还是赶紧转来当南境贵族了。” 说完,他的注意力便重新放在了眼前的作战地图上。 在这张精确的地图上,圣灵平原四分之一的面积已经被标上了刺目的红色。 纵贯南北的戈尔贡河以及沿着戈尔贡河的王国大道则被标上了醒目的蓝色与白色。 在戈尔贡河与王国大道上,已经有两根箭头被标注出来,它们分别是正在沿河北上的内河舰队,以及正沿着王国大道和平原地区向北推进的陆军部队。 他的作战计划明确,且已经和军队将领、参谋人员达成了一致——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完成对整个圣灵平原东部污染区的切割和封锁! 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次“瘟疫”凶险可怕,但显然还是需要传播媒介以及相对应的激发“仪式”才能实现(来自索尔德林和贝尔克的情报),因此在现阶段,它的传播还未失控,污染区仍然是以巨木道口为主,且没有越过戈尔贡河。 他要在这场瘟疫越过戈尔贡河之前,抢先在陆地上将其封锁——依靠河道中的战舰对沿岸进行火力清场,随后装备着重型燃烧器的机械化部队一路推进,从南向北、从西向东地制造隔离带和净化区,在初步控制了污染范围之后,再通过机械化部队的推进和收缩包围,逐步清除万物终亡会的“晶簇军团”。 现在南境所有工厂都已进入战时状态,所有生产线都在加班加点地制造简易版、速成版的“喷火战车”,大量民用船只也被临时征用,安装上了小型舰炮和燃烧弹抛射器,不久后便会通过磐石要塞进入多尔贡河以支援第一舰队,再加上从去年以来整个塞西尔公国就在有意识地为这场战争做准备,因此只要污染区不突破几个关键的点,那这个计划就是最妥善,最有效的。 但相对应的,这个计划最容易失控,也最具风险的部分,就是污染突破封锁…… 高文的视线上移,最终落在了戈尔贡河的北部尽头,落在了王国大道的枢纽,落在了圣灵平原最大的城市,也是最主要的堡垒上—— 圣苏尼尔城。 这座有着十几万人口,控制着东西南北所有交通要道,控制着北境大门的王都,绝对不能丢,更绝对不能被污染! …… 庞贝地区北方,越过一片王室直属的丘陵地带,数辆战车形成了小小的临时营地,一支队伍正在旷野间扎营休息。 身穿黑色全身轻甲,带着封闭式头盔的游骑兵战士攀上车顶,调整着战术目镜的观测模式,警惕地扫视着远方黑沉沉的旷野,两名榴弹炮操控手和两名重型燃烧器操控手则分别坐在各自的战车上,用武器封锁着每个方向——不仅仅要封锁道路,更要警惕看似难以跋涉行走的碎石荒野,这是在和那些怪物大大小小打了十几场之后,战士们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 晶簇巨人不是人类——尽管它们是由人类变异而来,但在获得了强大的体魄之后,它们的行动方式已经脱离人类束缚,它们能在碎石、洼地、浅滩甚至毒沼间自如行走和发起袭击,这是必须时刻注意的。 来自王都,有着蓝色眼珠和一头褐色卷发的米切尔骑士裹着毯子,紧靠在依靠热力符文加热的取暖灯旁,带着复杂的视线看着那些来自南境的奇特战士,而他仅剩的几名士兵则坐在不远处,大多显得浑浑噩噩。 直到现在,这位贵族骑士仍然仿佛深陷梦境——他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又落入了一个诡谲奇异的新梦境,在这个新梦境中,钢铁打造的战车呼啸而至,巨大的爆炸和致命的烈焰从天而降,自称“钢铁游骑兵”的战士们救下了他和他的士兵,而这些战士的装备和战斗方式……令他大开眼界。 要知道,作为一位家学渊源的王都贵族子弟,他一向是以见多识广自豪的,但这些从南境来的战士以及他们的战斗方式……米切尔骑士是真没见过。 王室军队也得到了来自南境的武器,骑士们都佩戴着熔切剑和热能射线枪,军队中也少量装备了依靠符文推动的“轻型加速炮”,但直到今天,米切尔骑士才意识到一件事:南境人交到王国军手中的……只不过是他们庞大武装的冰山一角罢了。 可笑的是直到一周多前,王国军的指挥官们还在为那些武器沾沾自喜,还在计划着春天结束之后就发起对东境的进攻,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现在战争倒确实是结束了……王室和东境的战争结束了。 米切尔骑士自嘲地笑了一下,脚步声则从旁边传来,那位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精灵游侠来到取暖灯旁,挨着米切尔坐了下来。 “伤势如何?” “已经好了,体力也恢复了八成左右,”米切尔没有掩饰自己的感谢,“谢谢你们的炼金药剂。” 索尔德林点点头:“用祛病合剂混合回春药剂冲洗伤口能有效避免化脓感染,还能在不损耗体力的情况下让伤口迅速愈合,这一点仅靠口服药剂是无法实现的。” 米切尔保持着微笑,但嘴角有点僵硬。 在王国军,哪怕骑士阶层,每场战斗也只能配给两瓶炼金药剂,两瓶!每瓶只有半口的量!只有快被打死的时候才敢喝! 谁不知道用炼金药水冲洗伤口会加速愈合——但正常人谁用得起啊…… 片刻的尴尬之后,王都骑士强迫自己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向戈尔贡河方向移动,我们的军舰会在那边接应,随后我们会在河岸地区与第一兵团汇合,”索尔德林说道,“不说这个了——根据你的判断,你认为那些晶簇军队大概要多久会抵达圣苏尼尔?” “如果它们不眠不休,那恐怕再有一周就该到了……这还是因为它们大多只能步行,没有马匹和车辆能适合它们庞大的躯体,”米切尔回忆着那些可怕怪物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觉得它们能做到一周不眠不休地赶路。” “那就按最糟的情况,它们会在一周内抵达圣苏尼尔,”索尔德林皱起眉,“……但愿那座城市能坚持到南境的主力部队抵达。” 作为一个保持着骄傲的王都贵族,米切尔骑士立刻下意识地开口:“圣苏尼尔有安苏最强大的魔法护盾和能够自我修复的城墙,还有上百座战斗法师塔和强大的王都骑士团、近卫骑士团,它能顶住那些怪物的进攻。” 然而那金发的高阶游侠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我相信你口中的护盾、城墙和法师塔,但我不怎么相信守城的人。” 米切尔迎着高阶游侠的目光,坚定不移地说道:“两大骑士团会坚守至最后一刻。” “……还行,王都这一代还有像你这样的骑士,也算没彻底烂光,”索尔德林拍了拍米切尔的肩膀,说着也不知道算不算夸奖的话,“但愿吧,但愿那座城能坚持住。” …… 继续顺着戈尔贡河向北,河道东部,巨石城与戈尔贡河之间,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红枫城”内,最后的喊杀声终于渐渐止息。 鲜血溢满街道,残破的刀剑与同样残破的尸体横陈于地,刺鼻的焦臭味弥漫在这座以红色枫叶闻名的城市中,从云层中洒下的阳光照亮了正逐渐冷却下来的战场,阳光照耀下,晶簇巨人形成的军队正在清扫废墟,收缴战利品,清点损失,而一个身穿黑袍、身材瘦高面容阴鸷的男人则走过泛着血色的街道,在周围晶簇巨人纷纷的恭敬行礼中,来到了领主城堡前的广场上。 万物终亡教长,希顿。 这个阴鸷的男人和之前比起来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他的脸颊和双手位置已经长出细小的水晶,眼球中充盈着强大的奥术能量,他尚未完成神孽转化的最后一步,但神孽的诸多特征已经浮现在他身上。 这为他带来了额外的力量,也让他能够更有效地指挥这支庞大的军队。 “抵抗到最后的……竟然是雇佣兵和冒险家么,”身披黑袍的教长看了一眼广场周围的尸体,脸上带着不屑,“这里的领主是个懦夫。” 一个高大的晶簇巨人来到了希顿身旁,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他们大多是懦夫,只有少数例外。” 希顿微微转头,看了这名巨人一眼:“柯罗德,巨石城的抵抗结束了么?” “会结束的——我们已经占领了整座城市七成以上的区域……” “那就是还没有结束,”希顿打断了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所谓的‘北方女王’还在负隅顽抗,她和她的部队控制了城堡区,依靠城堡的魔法塔和魔网的增幅,整个城堡区外都笼罩着一层强大的暴风雪,无法靠近。” 说到这里,巨人忍不住咒骂了一句:“那该死的魔网,它能一直运行下去!” “魔网不会疲惫,人会,那个‘北方女王’迟早会枯竭的,”希顿淡淡地说道,“想办法消耗那暴风雪的魔力,尽快摧毁他们——他们抵抗的已经够久了。” “是。” “比起那些负隅顽抗的蠢货,另一件事让我更在意,”希顿继续说道,“我听说南方出了一些麻烦?” “是的,一些流窜的闯入者,似乎是南境的人,他们正在我们的控制区外围活动。” “……我不想分心,但我已经受够那些所谓的‘塞西尔人’了,”希顿冷哼了一声,“消灭他们。” “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一十五章 突围与火力支援 索尔德林率领的钢铁游骑兵部队在黎明第一缕阳光浮现之前拔营启程,开始了向着戈尔贡河方向转移的行动。 这支队伍已经过于靠近危险的污染区域,甚至越过了巨木道口的边缘——这个所谓的“道口”并非是真正的路口,而是位于圣灵平原东侧的,将巨石城、斜林河谷、亚尔特尔山等一大片区域包括在内的广阔地带——在这个地区,钢铁游骑兵战士们已经和晶簇巨人多次遭遇,并发现了数个完全被晶簇军队占领的村庄或镇子,再加上偶然搭救下来的王国军残兵,这支特遣队已经超额完成了他们的探索任务,是时候撤离了。 真正的炮火洗地应该交给后续的大部队。 王都骑士米切尔和自己的士兵们挤在装甲步兵车内,感受着这辆用魔力和机械驱动的钢铁莽兽所发出的低吼和震动,一种磅礴的力量感从那齿轮和连杆的运转中传递出来,让他们敬畏莫名之余又感到一种异样的踏实——尽管他们不能理解塞西尔人到底是怎么造出这些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的,但安心感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他们被保护着,被一层坚固的框架、钢板以及厚实的魔法护盾保护着,塞西尔人用巧妙的办法把这些常见的物质和常见的法术组合到了一起,并用神秘的符文技术赋予机器以灵魂,让这些钢铁无需法师维持便能自行运行,坐在这里面,就仿佛置身于一座移动的堡垒般安全。 驱动这战车的一定是某种魔法灵魂,这是毫无疑问的。 说不定是机魂。 米切尔骑士思维发散,用“常识”来尝试理解塞西尔人的造物,最后发现无法理解,于是他转过头,透过车厢装甲上镶嵌的水晶块观望着外面的景色——旷野中的景物正在不断后退,速度比马车快了不知多少。 “我们要直接去戈尔贡河么?”坐在旁边的一名王国军士兵看着车厢对面坐着的、全身覆盖黑色护甲的塞西尔战士,略有些不安地问道,“在那边有人接我们?” 那穿着黑色轻甲的魔法战士随口说道:“我们先往南走,然后再往西靠近河岸。” 米切尔骑士微微点了点头,他认为这是相当正确的选择。 直接向西靠近戈尔贡河当然是最短的路线,但由于深陷污染区,贸然横向移动极有可能遇上晶簇巨人的大部队,最安全的路线还是先往南移动,脱离最危险的地区之后再调整方向,而且据说前来迎接的军舰此刻还在沿着河道北上,那么车队往南走也是在尽快前往汇合点…… 只不过这种汇合方式要求车队和军舰配合无间,必须在准确的时间抵达准确的地点,除非提前商议好了时间地点,否则很难实现……但看塞西尔人淡然的样子,他们显然不担心这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那些黑甲士兵中有人能够使用传讯法术么? 米切尔骑士猜测着,但突然之间,车身的剧烈一震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车子陡然加速的晃动,紧接着,他听到了外面传来一种尖锐的鸣响,片刻之后又从后方传来遥远的爆炸。 他听过这种声音——在他和他最后的士兵即将被越来越多的晶簇巨人们淹没的时候,就是这种爆炸从天而降,拦截了晶簇巨人的后续援军,救下了他们所有人。 那是被称作“榴弹炮”的东西——在他所乘坐的这辆用于运输人员物资的车上并未装备,但在另外两辆被称作“多功能战车”的车上各有一座,其威力令人印象深刻。 车厢中两个身穿黑色轻甲的塞西尔士兵瞬间便有了反应,他们立刻起身,一人靠近车厢的观察口确定情况,另一人则顺着车厢中部的梯子攀了上去,开始操纵车顶的射线枪塔参与战斗,而米切尔骑士在短暂错愕之后也反应过来,他猛地扑向了另外一个观察口,看到了外面的可怕情况—— 大量晶簇巨人正从四面八方袭来,数量不可计数,它们制造出的奥术电弧已经开始舔舐不远处的地面…… 在看到那些怪物的一瞬间,钢铁和护盾带来的安全感瞬间便被减弱了,米切尔骑士还强行鼓起勇气保持了镇定,然而几名王国军士兵却已经恐惧地祈祷起来。 可米切尔却无法责怪这些士兵——因为他们才经历了惨烈的失败,经历了不止一次的逃亡,才刚从那个地狱出来。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晃动传来,同时还有在极近处响起的巨大爆鸣,这声音让几个士兵瞬间脸色煞白:这是强大的奥术闪电击中护盾的声音! 那些怪物越来越近了! 隔绝战车前段和后段的铁门突然被人打开,那位有着一头金发的高阶游侠弯腰探身进来:“我们好像进了个埋伏圈——不过敌人似乎不太适应我们的速度,没来得及把埋伏圈彻底合拢。” 竟然是埋伏!! 米切尔骑士吸了一口凉气,语速飞快:“能跑掉么?” “不是很容易,数量很多,咬得很紧,”那位高阶游侠一脸轻松地说道,淡然冷静的态度和已经陷入紧张恐惧的几位王国军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他说的内容却一点都让人轻松不起来,“以那些怪物的耐力、速度和士气,一时半会恐怕甩不掉。” 米切尔骑士脸上笼罩了一层灰暗,他甚至不能理解眼前这个高阶游侠是如何做到在这种局势下仍然这么轻松的:“那……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索尔德林笑了笑:“放心,我们已经接近预定的汇合点了——大概十几公里吧。” 米切尔先是被那“欺骗性”的笑容带着轻松了一点,但紧接着他就几乎要惊跳起来——还有那么远!! 而且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车队并不是直接朝着戈尔贡河方向移动的,它是在向南开!它距离河岸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以及燃烧器喷射火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中间夹杂着奥术闪电击中车辆护盾之后的剧烈爆鸣,这些声音不断提醒着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外面已经到处都是晶簇巨人,而且它们正越来越近! 在车队和戈尔贡河之间恐怕已经布满了埋伏起来的怪物,在这种局面下,这支远离河岸,距离汇合点还那么远的队伍,怎么可能安然活下来? 来自王都的骑士先生在他那有限的战场经验中根本找不到能够突破重围的办法,哪怕算上了这几辆古怪战车的强大力量,他也不觉得大家能在那蜂拥而来的晶簇军团包围中存活,然而索尔德林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高阶游侠只是随口又安慰了几句,表示他们有“优秀的火力支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乘员车厢。 留下一脸懵逼的“乘客”之后,索尔德林迅速回到了车辆前端的驾驶台旁,一边示意操控战车的士兵继续向着河岸方向靠拢,一边飞快地打开了车载魔网终端。 事实证明,在收集情报的过程中沿途布设中继点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魔网终端被激活,小型的全息投影在装甲车的仪表台上空浮现出来,画面中央的,是胡子拉碴的拜伦以及背景中繁忙的战舰指挥台。 “我们已经看到你们打出去的信号弹了,”不等索尔德林开口,拜伦便主动说道,“很快进入覆盖范围——在那之前别死,一股脑地往南跑就行!” 索尔德林飞快地说道:“我们正在被追击,你在我们越过临时-16号中继点之后就开炮,瞄准中继点附近炸就行,炸毁中继点也没事,回头我再来补……” “这么保守的么,”拜伦不知从哪找到一个烟斗,叼在嘴里也没点燃,一脸“我劝你莽一点”表情地说道,“其实你可以在十分钟后再打一轮信号弹,然后我这边根据信号弹重新校准一次,这是标准的舰炮支援流程,能帮你们搞定更多……” 一道明亮的奥术电弧从远方袭来,在战车的护盾上打出一片碎光,紧接着回击的灼热射线便覆盖了袭击传来的方向,索尔德林握住车顶上的扶手,一边在剧烈的晃动中维持稳定一边回应着通讯器对面的佣兵骑士:“我就怕你顺便把我的整个队伍也炸飞——你那可是舰炮!” “我的炮手实弹成绩优异,而且开拓者号的主炮使用了最新型的瞄准具和测量尺,给我一缕烟,绝对打不偏,我跟你说认真的——你真不试试?” 索尔德林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是怎么在军队里活到今天还深得高文器重的,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舰炮支援”——主要是选择相信饱经训练的炮手以及最新锐的魔导战舰。 而在确认了火力支援方案之后,通讯器对面的拜伦明显高兴起来,这位已经成为舰队司令,而且对新锐魔导战舰越发着迷的佣兵骑士拿着烟斗,面带笑容地做出男人的承诺:“你放心,我的舰炮但凡伤到你那几辆宝贝战车一根螺栓,我就把自己头发剃光去塞西尔城游街两圈……”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索尔德林额头上瞬间暴起了两道青筋,然而通讯已经结束了。 在钢铁游骑兵指挥官突然升起的无名火中,突围车队驶入了更加平缓的地区,速度陡然再次加快。 从高空俯视,两辆多功能战车、两辆装甲运输车卷起阵阵烟尘,在旷野上疾驰狂奔,不计其数的晶簇巨人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层层叠叠地追击着这正在突围的小小车队,奥术电弧与轨道榴弹炮发射的闪光在车队与追击者之间纵横交错,重型燃烧器喷射出的火焰舔舐着大地,在这爆炸与烈焰交织的战场上,追击者与突围者的距离一次次拉开,但又一次次拉近。 巨人狂奔起来的速度,丝毫不亚于魔能引擎驱动的车辆。 这追逐战似乎会持续很久,但是突然之间,其中一辆魔导战车的顶部打开了。 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将轻型发射器指向天空,打出了三发信号弹。 两红一白的信号弹升上高空,在晴朗的天光下砰然炸裂,醒目的烟雾和闪光在遥远的戈尔贡河上都清晰可见。 打出信号弹之后,四辆魔导车速度丝毫未减,甚至再次有了细微的加速,仿佛是要飞快地离开这危险的位置,而在信号弹缓缓下落的轨迹下方,是万物终亡会的晶簇军团…… 戈尔贡河上,新锐魔导战舰“开拓者号”四座实弹主炮中的两座迅速而细微地调整着各自的角度,片刻延迟之后,来自动力脊的澎湃能量被注入加速轨道。 天火,从天而降。 ------------ 第六百一十六章 巨石城的暴风雪 这可怕的追逐似乎很快就会吞噬这小小的队伍,来自王都的骑士也好,被征召起来的士兵也好,从巨石城的城墙上捡回来的一条命在经历了短暂的延期之后终究渐渐靠近了死神的怀抱——米切尔透过车厢后部的观察口看着远处的景象,看到成百上千的晶簇巨人越来越近,这些身高达到三米的巨大人形生物集群冲锋的声势甚至超过了王家骑士团,而它们频频释放的奥术闪电则跨过整个战场,不断击打在战车的护盾上…… 在更远处,则是大片大片升腾起来的烟尘,每一片烟尘都意味着一股新的追兵正在迅速靠拢。 然后,一道异样的闪光便从天而降。 那是某种速度极快的飞行物,以超凡者的视觉都只能勉强捕捉到一点轨迹,它裹挟着淡绿色的微光,从戈尔贡河的方向飞来,掠过丘陵和旷野,坠入了远处的烟尘中。 下一秒,一团可怕的爆炸闪光以及更加可怕的雷鸣声几乎撕裂了米切尔和士兵们的耳膜。 无数粉碎的肢体和水晶在爆炸闪光中被抛上天空,可怕的冲击波甚至平推了方圆近百米的所有地表凸起物,大地在剧烈震颤,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米切尔都清楚地看到战车外面的护盾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更多的闪光出现在天际,伴随着某种尖锐的鸣响,接连不断地落在远处。 轰隆!轰隆!轰隆! 地崩山摧的大爆炸接连响起,每一次闪光,每一次爆炸,都仿佛是在晶簇军团中间落下了一击陨石术,不知有多少怪物在这可怕的攻击下化为粉尘,米切尔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晶簇军团的追击正在瓦解。 驾驶车辆以及控制武器的塞西尔士兵显然早已知道这惊人的“天火”会出现,他们没有丝毫慌乱,在第一次大爆炸落下的同时,那些士兵们就配合默契地进入了摆脱追击的下一阶段,他们开始操纵车辆上安装的武器清扫追上来的晶簇巨人,在车辆后方抛下大量能够爆炸的、被称作结晶手雷的魔法道具,同时开始向着戈尔贡河的方向移动。 在这整个过程中,米切尔最担心的就是那些从天而降的攻击会落在自己头上——它们的威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骑士先生万分肯定哪怕有一次攻击落在车队旁边,自己的尸体都会瞬间分布到半径百米的随机区域里,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攻击显然刻意和车队拉开了安全距离,最近的一次都远在数百米外。 一切都好像演练过无数遍。 即便是无惧痛苦,缺乏人类感情的晶簇巨人,在这样的攻击下也会退却——这场追击和突围的战斗最后终结于一道从戈尔贡河方向扫来的能量光束,那道恐怖的光束切过战场,带着嗡嗡声持续灼烧大地,最后留下了一道宽达数十米、近乎熔融的壕沟,惧怕高温的晶簇巨人不得不四散退却。 之后的路途,再无波澜。 …… 复苏之月35日,先一步前往北方的内河战舰“开拓者号”顺利完成了和钢铁游骑兵先遣队的汇合,依靠强大的舰炮支援,拜伦骑士消灭了一股从巨木道口向南移动的晶簇巨人,随后舰队在庞贝领北方的丰饶林地河岸暂靠,在利用近防炮开辟出一片安全的登陆场之后,登陆部队和钢铁游骑兵先遣队在丰饶林地西侧的伦堡地区建立了基地。 与此同时,高文与菲利普率领的地面部队也从陆路推进至丰饶林地,在协助先遣队扫清了外围残余的晶簇军团之后,从南境通往战区的地面通道被打通,至此,自磐石要塞至伦堡,河道与地面道路终于畅通无阻,补给线正式建立。 以“钢铁大使”为节点、以预制混凝土墙垒和钢铁街垒连接而成的临时围墙在河岸附近蜿蜒连接,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岗哨上紧盯着北方,大量加固帐篷和活动板房整齐有序地排列于基地内,运送物资和人员的车辆一刻不停地在这座前线基地内外进进出出,将来自南境的武器装备、人员给养送往此处,又将前线采集到的污染样本和抢救下来的一部分难民源源不断地送往后方的临时实验室和难民营地,入目之处,一片繁忙。 高文和琥珀乘坐的魔导车平稳驶进基地,透过一侧的车窗,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半坍塌的城堡仍然在冒着烟尘,城堡破碎的城墙有一部分和基地的围墙连接在一起,在城堡尚未坍塌的结构上,可以看到高耸的水晶中继塔已经竖立起来,信号增益装置正在机械台的驱动下缓缓旋转,扫过灰蒙蒙的天空。 那座半坍塌的城堡就是“伦堡”,全称应该是伦贝尔-克里堡,它是王室位于圣灵平原的直属封地,城堡以及周围的整个丰饶林地一度是摩恩家族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虽然在“雾月内乱”之后,这座堡垒以及周边领地因受到破坏地位有所降低,但它仍然是圣灵平原东南部最富庶的土地。 但那是曾经了。 当部队抵达这里的时候,晶簇污染已经蔓延进丰饶林地,这里的领主很大概率已经死在北方的战场上,剩下驻守城堡的骑士和士兵们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个小时便四散奔逃,土地上的平民有一部分被晶簇污染,有一部分逃进了附近的荒原中——在建立登陆场的过程中,开拓者号的炮击摧毁了已经失守的城堡,烧毁了受到污染的林地,现在这个富庶的区域已经成为这场灾难的象征之一,以坍塌倾颓的城墙和空气中仍然残留的焦糊味提醒着造访者战争的到来。 车辆经过基地东侧的隔离区,在一排栅栏对面,十几个衣着破烂的平民正瞪大眼睛看着从不远处驶过的“钢铁怪兽”,他们扒着栅栏上的铁丝网,蓬头垢面,甚至还有些惊魂未定,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更多的平民正在士兵的指挥下排着队领取食物和药品——维持着一种建立在麻木基础上的秩序井然。 琥珀的目光从那些在栅栏后面等待领取食物和药品的平民身上扫过,脸上带着同情:“这些人恐怕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城堡里的骑士逃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就把整个地区的人都抛下了,”高文说道,“菲利普已经派人去附近寻找幸存者、建立隔离区,但这片地区的社会秩序已经受到严重破坏,几年内恐怕都很难恢复。” 琥珀抿了抿嘴唇,但她知道,比起局势更糟糕的北方,这里已经算是幸运的——进入伦堡地区的晶簇感染者只是一些游荡过来的散兵游勇,造成的破坏尚不足以彻底摧毁整个地区,城镇的陷落以及大量难民主要还是由于城堡里的骑士过早逃亡导致的,这导致那些进入这一地区的怪物几乎没受什么抵抗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但相对应的,逃出城的平民也数量不少,伦堡东部地区的城镇也没受太大破坏。 只要歼灭晶簇,收拢难民,这里起码还有重建的希望。 感慨之后,琥珀说道:“经过血液和神术检查,已经发现近百名感染携带者,他们还维持着人类之身,但身上带有神孽的能量反应,按照你的命令,这些人已经送往庞贝地区的隔离营。” “让那边的负责人保持密切监控,在确保感染不会蔓延的情况下,尽可能照顾好他们,”高文认真交待着,最后微微呼了口气,“只要他们还没变成怪物,就不能放弃治疗。” 琥珀看了高文一眼:“说实话,我之前还挺担心万一你下令杀死所有感染者该怎么办呢……” 高文瞥了这半精灵一眼:“你觉得我像是会下这种命令的人?” “感觉也不像,但你也说过,要价值最大化——从成本和安全角度考虑,杀死所有感染者应该才是最‘划算’的吧……” “真要这么做了,才是算计不过来,”高文摇了摇头,“即便不考虑人命和民心,那些已经携带神孽感染,但却没有发生变异的感染者也是宝贵的样本,他们能让技术人员搞明白万物终亡会的手段,我们了解这场灾难、终结这场灾难的希望或许就在那些感染者身上。皮特曼和卡迈尔已经赶到庞贝,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那些感染者身上找到万物终亡会的秘密。” 琥珀挑了挑眉毛:“你果然比我会算计。” 高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面对这样一场灾难,他确实要认真计算,但却不能单纯地把人命当成数字来计算。他还要考虑将来战后的发展,要考虑社会秩序的维持,考虑人心的得失,考虑史官的笔杆,同时也要考虑从感染者身上寻找对抗灾难的手段,考虑怎么把更多的人救下来——一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或许可以只统计人头,但一个统治者要计算的东西却不止这些。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镶嵌在车门上的水晶玻璃,望向北方。 …… 晶簇巨人柯罗德收回了投向南方的视线。 进入伦堡地区的部队——尽管只是临时召集起来的散兵游勇——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消灭了。 由于距离限制,他无法清楚地“看”到那些负责向南扩张的队伍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从有限的讯号中,他还是能感知到那一瞬间在成百上千的晶簇巨人身上爆发出的高温灼热,以及一阵阵雷鸣般的虚幻巨响,这或许是某种极端强大的法术攻击,有很大概率是复数传奇级别的法师进入了战场……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值得提高警惕。 联想到不久前,还有一支奉命去消灭入侵者的队伍也遭遇了难以理解的猛烈打击,短时间内损失惨重,柯罗德认为那些从南境游荡出来的塞西尔人并不好对付,他们恐怕已经为这场战争做好了准备。 军团虽然强大,但也要小心来自背后的强敌。 在这次行动结束之后,有必要返回红枫城,去提醒那位来自教会核心的教长阁下。 而至于现在,还是该把精力放在眼前的战场上。 柯罗德抬起头,已经化为水晶的眼球中映照出巨石城内的景象——这座城市几乎已经被军团摧毁,八成以上的区域变成了废墟残骸,然而一道不散的暴风雪却笼罩着它最后的城堡区,那无数利刃般的冰刀和致命的寒气让晶簇巨人们寸步难行。 希顿教长命令军团在三天内拿下它的城堡区。 柯罗德对这个命令其实略有一丝不屑——虽然他认可教长的绝对权威,但他知道,那位教长阁下并不懂军略,他只是个强大的黑暗德鲁伊,法术或许强大,但压根没打过仗,而柯罗德自己,却曾经是东境军团最优秀的贵族军官之一。 当然,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但那些日子积累下来的经验还是有用的。 作为一个经常和战场打交道的人,柯罗德知道要攻陷眼前这座城堡并不是只要有士气和士兵就够,最后的山地兵团和那个强大的“北方女王”占据着地利优势,占据着城堡区的魔网,而一个传奇级别的魔法师本身就非常善于管理自己的精力,在施法环境稳定,有源源不断的外部魔力支持的情况下,那位“北方女王”依靠一些辅助性的法器,甚至可以让城堡周围的暴风雪持续整整一个月——而城堡里储存的物资足够让她和她的军团坚持比那更久的时间。 但是也没关系,柯罗德有属于自己的好办法。 一支挖掘队伍已经出发,正在顺着城堡西侧的死角挖掘一条地道,那只挖掘队伍的领队……正是巨石城原本的领主。 当然,那位领主先生现在已经拥抱进化,成了新时代的一员了。 在昔日领主的带领下,挖掘队伍会从地下进攻那座被暴风雪保护起来的堡垒。 但是他们肯定没办法就这么攻入城堡内庭,没办法击杀里面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或消灭那支强大的山地兵团,事实上他们甚至没办法靠近城堡内墙——一个传奇法师不可能不在自己的施法区域周围设置结界,只要地道挖到维多利亚附近,挖掘队伍肯定瞬间就会暴露。 他们真正的任务……是破坏城堡外层区地下的魔网节点,破坏魔网的完整性,掐断“北方女王”的魔力。 只有巨石城的领主本人,才清楚每一个魔网节点的位置,因为那些魔网正是领主设置的,而维多利亚·维尔德虽然贵为摄政公爵,却不一定知道巨石城领主的房子里有什么细节…… 柯罗德凝望着城堡区那似乎永不停歇的暴风雪,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 在模模糊糊的精神感知中,他能感应到那支挖掘队伍仍然存活,并且还在向深处挖着。 昔日的东境柯罗德伯爵,今日的巨人指挥官转过身,随口吩咐身旁的部下:“暴风雪停了就进攻。” ------------ 第六百一十七章 前方与后方 在伦堡基地内,高文见到了索尔德林解救下来的那批王国军士兵。 带领这些士兵的是一名中等身材,褐色短发,鼻梁较高的北方人,他已经换下自己原本的残破铠甲,换上了基地提供的舒适衣物,脸上虽仍然残留着一丝疲惫,但精神状态显然已经好转很多。 当高文走进略显简陋的营房之后,这名死里逃生的骑士先生立刻站了起来,他带着身旁几名脸上稍显茫然的士兵,略有些紧张慌乱地弯腰行礼:“大人,我是来自王都的巴尔纳?米切尔,我和我的士兵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庇护……” “请坐吧,米切尔先生,我有些问题想问你,”高文示意眼前的骑士坐下,自己也随意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首先自我介绍——你应该能猜到,我就是高文?塞西尔。” 这就是那位传奇骑士,在数年之前还仅仅会出现在传奇故事和历史学家的书卷中,如今却从亡者的国度回归,重新执掌南境的统治者。 王都贵族对于这位南境统治者有着五花八门的描述与猜测,大部分人选择敬而远之,少部分人视为威胁,极少部分人怀揣着阴谋论者的恶意,而几乎所有人都公认的一点是,这位传奇开拓者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他带着刚铎人的高傲,开拓者的粗犷,初代贵族的野蛮,以及死而复生者的不可理喻,这就是来自王都的巴尔纳?米切尔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对高文?塞西尔建立起来的所有印象。 米切尔以最不失礼的目光短暂打量了眼前的传奇公爵,在这打量即将逾越规矩的时候将视线下移,做出等候吩咐的姿态。 眼前的开拓英雄并没有穿着不符合时代的奇装异服,也没有流露出令人不安的气息,他就如最正统的史书上记载的那样,高大,威严,披挂甲胄,仿佛永远身处战场,目光锐利,但并不冰冷。 “在这里住着习惯么?” 这第一个问题有些出乎米切尔预料,他短暂愣了一下,赶紧回答:“是的,感谢您提供的舒适环境……” 有洁净的热水,有整洁的房间,有衣服、食物和宝贵的药品,最重要的,还有安全——刚从绝境中死里逃生的人实在不可能对这样的环境提出任何不满。 “很好,”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我想了解一下‘晶簇感染’的具体情况,以及北方诸军团最后的突围路线……” …… 庞贝城郊外,一座临时设立的营地。 铁丝网和连射枪塔层叠交错,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哨位上警戒着周围,营地内外,或明或暗的魔力监测和警戒装置嗡嗡运转,尽管营地本身不大,然而惊人的防护等级却让它像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要塞。 如此严密的防护只有一个原因:这里,就是研究神孽污染的场所。 营地深处,一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内,卡迈尔正悬浮在距地面十几公分的地方,在他面前的平台上,一个由护盾发生装置和实体钢筋栅栏组成的囚笼被稳固地镶嵌在钢筋水泥制成的底座上,囚笼内则是这间实验室的任务核心—— 一个已经彻底变异,失去了人类认知的晶簇巨人。 那个高达三米的巨大人型生物静静地站在能量护盾和实体栅栏组成的坚固屏障后面,它丝毫不像一般人所认知的“怪物”那样狂暴,事实上恰恰相反:它的目光冷静而理智,甚至带着一种超然,它紧盯着屏障外面的大魔导师,不发一言。 “我听皮特曼说,你拒绝和‘羸弱的旧时代人类’交谈,”卡迈尔飘近了一些,嗡嗡说道,“所以我就来了——我很好奇,在你们的认知中,我这样的形态算不算是旧时代。” 晶簇巨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看样子你仍然拒绝交谈——你认为会有人来救你么?这里远离前线,你和你那些畸形的同胞相距甚远……”卡迈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有理智的,你仍然能思考,只不过被替换了一套全新的世界观,在你的认知中,或许晶簇感染才是正常的生命形态,而未被感染的人类其实是某种病变……但我好奇的是,在经历了这样的转化之后,你是否还记得自己身为人类时候的思想,还记得身为人类时的情感……” 在又一轮沉默之后,那个巨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某种低沉的震颤:“当新纪元到来,你们就会意识到纯粹血肉之躯的缺陷——灭绝会自然而然地到来,而我们,是在帮助……你们。” 巨人在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显然有点迟疑,因为它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把眼前这个漂浮的发光灵体也纳入到“你们”的范畴中。 不管怎么看,卡迈尔身上好像都没有可供变异的人类器官…… 卡迈尔并不在意对方言语中那些耸人听闻的部分,他只是用两团闪耀的奥术光芒注视着眼前的变异者,嗓音低沉:“你们所谓的新纪元,就是魔潮吧。” 晶簇巨人沉默以待。 “据我所知,像你这样拥有特殊力量和完整神智的个体属于‘晶簇巨人’中的指挥官,而你身上残留的德鲁伊黑暗法术说明你原本应该是万物终亡教会的神官——或者是殉教者。” “……” “你曾经在万物终亡会中属于哪一阶层?教长?还是低一级的枯萎神官?还是牧林者?” “……” “你们是从何得到魔潮的资料的?”“你们为何确定变成这种形态就能度过魔潮?”“你听说过‘神孽’这个词么?你知道它的含义么?”“这种转化技术,你们是从何得来?” 卡迈尔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然而晶簇巨人始终不发一言,最终,在一阵更加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之后,卡迈尔突然说道:“你们知道么,这条路当年刚铎帝国也走过——我就是这计划的一员。我亲眼见证了它的失败,而你们这自诩为进化的形态,只是我们最早淘汰的失败方案……” 他本以为这样的话多少会触动到眼前的囚犯,然而那晶簇巨人却只是平静地看过来,片刻之后才说道: “我听说过,南境发掘出了刚铎时期的要塞…… “对于你的存在,我丝毫不意外。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古代的魔导师,你们的失败,并不是因为技术因素,不是因为这条路线有问题。 “你们的失败,是因为你们忤逆的还不够彻底……” 说完这句话之后,晶簇巨人后退了两部,它回到囚笼的中间,原地坐了下来,不再接受任何交谈。 卡迈尔努力无果,最终无奈地离开了实验室。 在实验室外,一身灰色长袍的皮特曼和几名研究员已经等了很久。 “它多少跟我说了几句话,但有用的情报几乎没有透露出来,”卡迈尔叹息着对皮特曼说道,“就如你之前判断的,这种‘指挥级’的晶簇巨人大多是由万物终亡会的死忠殉教者转化而来,他们通过这种方式维持对晶簇军团的控制,而这种狂信者的嘴巴几乎撬不开。” “随着晶簇军团扩大,他们迟早会从接受转化的超凡者中遴选新的指挥官的,这种指挥官的嘴巴应该能撬开,我们不用急,”皮特曼说道,随后似乎注意到了卡迈尔的情绪有些异样,“它还跟你说什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卡迈尔惊讶不已:“你能看出我的脸色?” “神色看不出来,颜色还是挺明显的,现在挺绿……” “……没什么大事,只是那家伙最后说的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卡迈尔摇了摇头,“万物终亡会果然是得到了当年‘忤逆’计划的一部分遗产,他们在继续推行这个计划的过程中制造出了神孽,但那个晶簇巨人说他们做的更加‘忤逆’……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更‘忤逆’?”皮特曼挑了挑眉毛,尽管他也曾是万物终亡会的一员,但显然他并不了解万物终亡会的神孽计划,“你们当年把自然之神的坟都刨了,肉都削了,还把神血神肉炼了药给全国人打疫苗,天底下还能有比你们更忤逆的?他们就是真的造了个伪神出来,在我看来也没你们忤逆啊……” “所以我无法理解,”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接着摇了摇头,“你那边呢?你的实验结果如何?” “将普通人转化而来的晶簇感染者和‘指挥者’隔绝之后,所有实验体都表现出了明显的衰弱和活动停滞迹象,而且仅存的思维能力在快速消失,似乎下级晶簇感染者的精神活动是必须依靠‘指挥者’才能维持的……”皮特曼摊开手,叹了口气,“简而言之就是没救了——从躯体到精神的变异都已经无法逆转。不过那些还没有发生变异,仅仅携带感染的个体说不定还能救,最近一批送过来的感染者现在状态就很稳定,常规治疗瘟疫和诅咒的法子对他们都有用,我正在寻找最有效的净化方案,以及寻找导致他们从‘携带者’突变到‘变异者’的关键诱因。” …… 塞西尔城,一场春雨洗净了鳞次栉比的屋顶和纵横交错的街道,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天光中,这座城市仍然繁华如白昼一般。 一条曼妙的蛇尾攀上了城市中最高的魔网广播塔,缠绕着广播塔顶端的增幅天线,提尔的身体攀附在那钢铁打造的魔力机关上,她探出身子,视线扫过远方的城区,扫过那已经亮起灯火,正在昼夜不停运转的工厂车间。 战火正在遥远的北方蔓延,尽管塞西尔公国的土地仍然安全,战争的影响却依旧会渗透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开始在酒馆和咖啡馆中讨论这场战争,报纸上开始频频出现北方的消息和评论文章,而工厂,已经进入所谓的“战时状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 数不尽的战争机器排着队离开车间,齿轮与轴承还未冷却,便轰然作响奔赴前线;刚刚从各学院毕业的技工、医师与士官们朝气蓬勃,走向各自的岗位与人生;由于并未直面战争,公国内部的商业运转非但丝毫没受影响,反而变得比以往更加繁盛。这座依靠魔导工业的力量推动的城市是如此生机勃勃,如此令人喜爱,即便慵懒的提尔,也不禁会被它勾动起思绪,勾动起一些关于海妖故乡的遐想—— 提尔并不知道海妖的故乡长什么样,她是在安塔维恩号迫降在这个世界之后才诞生的新生代,“大坠毁”之后的海妖帝国已经衰落,再也不复昔日辉煌,然而在教学机器上,在记忆晶片所存储的破碎资料上,在古老海妖讲述她们那些遥远模糊的记忆时,提尔不止一次听到过关于故乡的描述—— 那是个生机勃勃的世界,海洋覆盖着整个星球,在深沉而温柔的海水深处,海妖的世界繁荣昌盛,机器昼夜不停地运转,人工智能控制的城市在海床上熠熠生辉,海底列车驰骋在海沟和海脊之间,飞行器从深海疾驰跃出水面,卫星集群和轨道设施环绕着星球,俯瞰那美丽水世界…… 海妖们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但提尔的视线扫过塞西尔——这些陆地上的生灵们,他们拥有故乡,他们在满怀热情地建设这个地方。 或许终有一日,他们会把这个地方建设的和那个“美丽水世界”一样漂亮。 迷途的海妖轻轻吸了口气,张开嘴巴,低声吟唱。 无形的力量浸润在这空灵的歌声中,震荡着周围的魔力,震荡着广播塔的增幅天线,震荡着塞西尔的魔网——然后通过塞西尔-黑森林-宏伟之墙之间的无数中继塔,震荡着哨兵之塔,震荡着宏伟之墙。 歌声乘上空间的涟漪,跨越了无尽的风暴和海洋。 无尽之海东部,已经沐浴星光的海妖之城“安塔维恩”,值夜的聆听者惊讶地看着通讯器上突然跳出来的陌生频率。 片刻之后,一位深海侍女摆动着鱼尾,游进了女王佩提亚的寝殿—— “陛下!那位失踪的潮汐大师找到了,她返航时游反了,现在在西部大陆! “她在那里找到了人类盟友! “她问您想不想吃小饼干?”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一十八章 铁王座 魔网终端投影出的全息影像闪着辉光,在黄昏之后的房间中勾勒出一种夹杂着奇幻与科技感的奇妙氛围,高文坐在通讯器前,认真听着卡迈尔从后方实验室传来的汇报。 “……皮特曼已经确认了高级别的晶簇巨人是由万物终亡会的神官转化而来——不排除将来会出现由其他超凡者转化而来的‘指挥官’,但从现阶段来看,狂热的万物终亡信徒是晶簇军团的核心上层…… “由普通人转化而来的晶簇巨人有着较小的体型和较低的力量,它们的思维能力,或者说仅存的理智需要依赖上位个体维持,上级晶簇和下级晶簇之间是一种奇妙的依存关系,下级晶簇巨人是能够思考的,但它们本身的思考并不完整…… “我和皮特曼一致推测,晶簇巨人的这种独特联系说明它们具备某种程度上的‘心灵感应’,指挥者级别的晶簇巨人或许能够通过这种心灵感应控制附近的单位,或者感知到远方晶簇军团的状态,但这种感应不会很清晰,会随着距离剧烈衰减——这是几次隔离对照实验之后得出的结论。 “在失去指挥者之后,下级晶簇巨人会迅速衰弱并失去理智,退化为彻底依靠本能行动的怪物,彻底的衰弱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理智则是从一开始就中止了……” 高文一字不落地听着卡迈尔的报告,眉头偶尔紧皱,又偶尔舒展。 感谢后方的研究人员,在前线作战的将士们不用面对未知的敌人,随着越来越多的感染样本被送往后方,随着卡迈尔开启他那些来自刚铎时代的记忆,“神孽感染者”的种种特性终于在世人面前揭开了面纱。 在高文旁边,旁听的菲利普骑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定程度的心灵感应能力……怪不得它们之前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对索尔德林的大规模追击,而且在没有常规斥候、传令单位的情况下还维持着这么高的组织力……” 高文看着这位虽仍然年轻,但已经愈发成为一名成熟将领的骑士:“你有什么想法?” “晶簇的心灵感应能力是个让我们棘手的优势,这意味着它们在小范围战场上的信息流通速度丝毫不比我们差,甚至会更快一些,”菲利普很认真地思索着,“但很显然它们的心灵感应能力也很有限,依靠其建立起来的指挥体系相对混乱模糊,并不是无法对付。而且我觉得比起心灵感应带来的优势,它们的组织结构中存在的巨大漏洞才是重点。” 高文微微点头:“只要摧毁指挥节点,它们就会迅速崩溃——无理智的怪物比有组织的士兵好对付多了。” “我会和副官、参谋以及智库们制定一个可行的战术,”菲利普一脸严肃地说道,“如果它奏效,我们的推进速度一定会进一步加快。” 高文不禁有些感慨:没了拜伦在旁边插科打诨,菲利普在思索战术时的头脑效率显然直线上升,怕不是把捧哏的线程省下来制定战术用了…… 随后卡迈尔继续汇报着后方的研究成果:“另外,我们观察比对了神孽携带者和变异者身上的魔力反应和侵蚀度,对于导致他们从携带状态突变到变异状态的‘仪式力量’有了初步结论——与神性干涉有关。”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果然是神明的力量么……” “我在彻底变异为晶簇巨人的感染者体内发现了活化的神孽因子——虽然由于设备限制,无法完全分离出它们,但我能判断出它们经受了诱因激活。就如古代刚铎帝国从巨鹿阿莫恩身上提取血肉和力量制造了第一代神孽,万物终亡会也必须有自己的‘能量源’才能让那些原本已经成为隐性遗传因素的神孽因子重新活化。目前为止,虽然还未找到直接的证据,但我们可以从理论上认定,万物终亡会手中已经掌握了某种神明力量,或者神明力量的替代品……” 高文脸上表情一片平静,丝毫没有意外。 早在这场灾难爆发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万物终亡会在重重黑幕中酝酿着某种惊人的图谋,并隐约猜测这与“神明”有关——毕竟三大黑暗教派的堕落之初都显然与神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终极目标指向神明毫不令人意外。 而在这之后,在和提尔的交谈中,那位在噬神领域有着丰富进食和烹饪经验的海妖所泄露出来的信息更让高文明确了自己的猜测,为此,他甚至提前请提尔去做一些准备,好应对可能存在的、涉及到神明的可怕黑幕。 此刻,卡迈尔的研究则是终于从实证方向给出了一定的证据:万物终亡会,把“神”拉入了这个战场。 这令高文压力巨大,但他并不因此绝望。 神明的力量对凡人而言是可怕的,如果真是某个愤怒的真神降临,那或许塞西尔真的无力反抗,但万物终亡会能把一个真神弄下来帮忙打仗么?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顶多找到了类似巨鹿阿莫恩的血肉残骸并激活了其一部分活性,或者用人工禁术制造出了某种强大的、具备部分神性的怪物出来,而不管是哪种可能,既然是那帮邪教徒用人类的法术制造出来的,就肯定不是无法消灭的。 邪教徒都能制御的东西……起码得有血条吧? 即便万物终亡会制造了一个活着的、依靠塞西尔的火炮都无法消灭的“人造之神”,还有提尔和她背后的海妖们可以帮忙,那帮深海咸鱼或许对付不了一个真神(虽然平常她们整天吃风暴之主刺身,但她们吃的毕竟是不会反抗的尸体),但作为掌握着超时代技术的堕落帝国大爹,她们对付个“串了味”的假货总没问题。 再加上高文当初还接触过“弑神舰队”的战报,前世又是个无神论者,他在面对神明领域的问题时,或许会紧张,或许会谨慎,但总会保留着一份余裕——尽管目前阶段这种余裕可能只是迷之自信罢了。 但那起码也是自信。 高文好奇的是,菲利普在知道万物终亡会手中可能掌握的禁忌力量之后会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这位年轻骑士在听到高文的询问之后一脸肃然地说道,“服从君主的命令是骑士之责,保护领地与人民也是骑士之责,在这个前提下,我只关心敌人在哪,不关心敌人是谁。” 这样的回答让高文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菲利普一眼,觉得这位年轻人耿直无畏的有点不真实:“哪怕对面可能是神——或者邪神,或者别的什么超出人类理解的东西也一样?” “一样,”菲利普点点头,“向谁冲锋都一样,区别只在于能不能回来而已。” 高文哑然失笑,两秒钟后才摇摇头:“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有点恐惧感。” 菲利普听到高文的话脸色略微有点古怪,然后他低头想了一下,稍显尴尬:“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 “哦?” “所以真要到了那样的战场上,我会把面罩拉下来,防止别人看见我的嘴唇在发抖,我会把武器绑在手上,防止武器脱手,不过我应该不用写遗书——我还没有妻子孩子,也没有别的亲人,我名下的财产到时候可以直接回归公国……” 这回答一瞬间就真实起来了。 看着年轻骑士这一脸认真的模样,高文突然忍不住想用手按住额头:“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拜伦那么热衷于跟你斗嘴了……” 菲利普反应了一会,然而没反应过来:“……啊?” “总而言之,你无需提前考虑慷慨赴死之类的问题,我们是在打一场战争,而不是为了去送死,任何人都不是为了送死,”高文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去安排你的战术会议吧,我们要尽快进入红枫地区——如果我们能尽快打通这条通道,或许王国军最后的残部还有希望。” 菲利普离开了营房,而在最后汇报了一些实验室运转方面的情况之后,卡迈尔也离开了通讯频道。 高文坐在桌前,在整理思绪的过程中,他的视线扫过了放在桌上的、由琥珀送来的一份后方简讯: “东境局势恶化,铁王座已出发——赫蒂。” “你们局势恶化了也好……”高文轻轻呼了口气,“省去我很多麻烦。” …… 自从异变产生,整个东境军团在一阵浓雾中被吞噬,索林堡以西整个地区通讯断绝,东境公爵和埃德蒙王子音讯全无,整个东境的秩序就飞快滑向了混乱无序的深渊。 流言四起,无人管束,留守在东境的地方贵族嗅到了可怕的气息,但却无人有能力把握整个局势或约束住东境的秩序,关于军团全军覆没的消息甚嚣尘上,小家族们最先失去了控制,紧接着便是更上一层的贵族领主们,混乱从西向东蔓延,原本在埃德蒙王子和罗伦公爵共同约束下铁板一块的东部地区竟出现了四分五裂的迹象——而让局势更加急转直下的,是西部和圣灵平原接壤的边陲地区传来的可怕消息。 一支怪物大军在东境军团的残骸上站了起来,正在圣灵平原游荡。 那些怪物似乎还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东边,它们的目标应该是更北方的圣苏尼尔,但怪物军团的存在本身,便击垮了让东境贵族们维持基本秩序的最后一丝约束力量—— 实地贵族们迅速做出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最正常的应对:召集封臣家将,封锁领地边境,一夜之间回归到割据状态,然后在紧张的对峙中,在对怪物的警惕中,在互相的警惕中,让整个地区的局势瞬间紧绷成了一锅火油。 在这样的局势下,作为塞西尔公国桥头堡的白沙矿业公司向境内发送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一台刚刚在葛兰地区完成全部技术检查和测试的战争机器响应这份情报,奔赴东境。 充盈着魔力的道路在大地上延伸,连绵不断的魔法护盾笼罩着整个轨道,伴随着钢铁车轮与魔力机关协奏出的低沉鸣响,一台庞大的列车正庄严地驶进白沙矿区。 在已经染上橘红的晚霞中,它披挂着坚实钢铁护甲的车身闪烁着寒光,大型列车轨道炮和密集排列的枪塔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它的车厢内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和盔甲沉重的白骑士,它的运载底盘上则固定着整齐排列的战车和牵引式榴弹炮——它就如一座全副武装的钢铁城堡,甚至是一道会走路的要塞城墙,沉重而充满威严。 白沙矿业公司的总负责人霍姆站在车站旁的塔楼上,静静注视着这魔导工业的奇迹,工程学的珍宝,塞西尔力量的象征—— 装甲列车,铁王座。 二十分钟后,霍姆站在平日里用来装卸矿石和重型机械的高台上,看到了那位指挥着铁王座号、穿着黑色魔能战甲、眼神深邃面容沧桑的中年骑士。 “很高兴见到您,马里兰爵士。” “请不要称呼我爵士,”中年骑士微笑着,坦然伸手握住了霍姆的手,“那是摩恩王室的册封,已经是过去时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一十九章 铁与火 站在那台庞大而充满威严的战争机器旁,霍姆不禁满怀敬畏抬头仰望着它那铁灰色的装甲和覆盖在护盾中的管道与机械结构,而在他身边,曾经的磐石要塞司令,如今的塞西尔军官马里兰骑士发出了轻声赞叹:“这真是一台漂亮的机器,不是么?” 霍姆微微侧头,看了这位已经重新披挂甲胄,效忠公国的骑士一眼。 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劳动改造和思想重塑,又经历了大半年的知识教育,再通过了严格的考核和宣誓程序之后,这位曾经的王室贵族得到了向南境领主效忠的机会。 他一度被编入第二军团的工程部队,参与北方诸多地区的建设和生产,亲眼见证,亲身经历过塞西尔秩序的运转规则,这位骑士先生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了诚恳认真的态度和优秀的个人能力,于是辗转、升迁,最终被编入了第一战斗兵团,并成为了“铁王座”的指挥官。 在塞西尔,像他这样的“改造者”数量并不少,毕竟这个时代人才稀缺,生产建设早期的一部分知识分子必须从旧贵族中遴选,这或许会在将来留下一定隐患,但总好过在发展早期便死在泥潭里。 而本身就品性可靠的马里兰骑士应该算是此类“改造者”中最值得信赖和期待的人之一。 农奴出身,但如今已经成为塞西尔官员之一的霍姆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一台漂亮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很漂亮。” 他多少有点一语双关,但也确确实实是在赞叹身旁轨道上的战争机器——这台庞大的装甲列车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有力的机械装置,它不仅仅是运输工具,也是武器和堡垒,它是瑞贝卡女侯爵和大工匠尼古拉斯的杰出创造,也是塞西尔勤劳智慧的工人们所制造出的、令人敬畏的血汗结晶。 它在头尾各有两节“武库段”,车体底盘上安装着总计四门大型轨道炮以及四具目前最大型的超重型燃烧器,炮台与燃烧器的基座之间则安置着可容纳战斗人员的覆甲枪塔,根据战况不同,可发射闪电、火球、灼热射线来扫射敌人,以保卫列车炮; 列车中段是被称作“战术段”的大型车厢,除了容纳列车指挥部之外,还安装了大功率的魔能方尖碑和通讯装置,以及充足的、自卫用的武器; 列车其余车厢则是“运载段”,那些庞大的车厢内可以容纳成百上千的士兵,也可以将车厢换成开放式的底盘,以运输各类战车,目前塞西尔所制造出的各种魔导车辆,几乎都可以放在那宽阔有力的运载底盘上; 现在,这台可怕的战争机器就有总计四个运载底盘上固定了十二辆“战锤-I”坦克,那些坦克不仅仅是这趟列车的“乘客”,它们自身也是可怕的武装力量——当它们被固定在底盘上的时候,就相当于变成了小型的列车炮,它们的炮塔甚至比“铁王座”自身的主炮更加灵活,只要列车长一声令下,十二门额外装载的坦克炮就能忠实地歼灭所有胆敢靠近“铁王座”的宵小之徒。 全副武装,君临大地,它是如此充满力量,以至于在亲眼看到它的时候,霍姆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一辆列车的名字会是“铁王座”——那铁灰色的涂装和线条硬朗刚直的机械结构让它不负“王座”之名,甚至还带着一种令他着迷的美感,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嫉妒马里兰骑士了。 “这只是第一列‘铁王座’,”马里兰骑士脸上带着自豪,“按照计划,还会有后续的铁王座型装甲列车被投放到轨道上,以保护铁路覆盖的土地。因此,每一列铁王座其实也有细分的名字——你眼前这一列,全名应该叫‘铁王座-零号’。” “最初的铁王座么……”霍姆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随后说道,“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铺设向北延伸的铁路。目前东境局势恶化,但相对应的,由于各地领主封锁了自己的领地和城堡,大量荒野地带已经成为彻底无人管束的区域,几乎无人阻碍我们的活动——即便少数地方领主出手干扰,在一盘散沙的情况下他们也成不了气候。” 马里兰问道:“那些晶簇感染者目前在什么位置?” “它们仍然在索林堡以西的区域活动,只有少数浑浑噩噩的游荡者进入东境,暂时还未构成威胁。” 马里兰轻轻点了点头。 很显然,万物终亡会的主要目标还是安苏的王都,他们把几乎所有晶簇大军都送到了西北方向的前线,而对东境这份已经被摆在餐桌上的食物,他们关注甚少——这并不难理解,东境一侧是提丰帝国,一侧则是已经彻底沦陷的圣灵平原东部地区,其境内主要的军力和有能力的贵族大半都已经损失在圣灵平原的大污染中,对于已经掌握优势的万物终亡会而言,这片土地等于已经被他们吞入腹中了,如今所余的,只剩慢慢消化而已。 但马里兰骑士知道,这个局面并不会持续多久——万物终亡会现在只是暂时还没调整好精力,没有“消化”好他们突然掌握的庞大军团,没有彻底站稳脚步,但等到他们完全剿灭了圣灵平原上残存的王国军反抗力量,等到他们兵临圣苏尼尔城下,他们就会开始从东境“吸收”力量,把这片土地上的人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他们的晶簇大军,用来横扫安苏剩下的疆域。 而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从万物终亡会意想不到的角度,突然堵死通往东境的关口,配合高文?塞西尔在戈尔贡河一线的“封锁”行动。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白沙矿业已经以“修筑更多道路以方便运输矿石”的名义在白沙-葛兰之间的交错地区修筑了大量铁路,当地领主迟缓的反应速度再加上白沙矿业公司对乡下骑士、收税人、民务官的金钱攻势让这些铁路几乎铺到了塞拉斯?罗伦的眼皮子底下,而现在,由于东境的愈发混乱,白沙矿业铺设铁路的动作已经可以明目张胆。 …… 戈尔贡河东岸,丰饶林地北部,钢铁铸造的军团开始推进。 河道中央,以“开拓者号”为首的三艘魔导战舰张开了它们的魔能翼板,璀璨的符文光辉在戈尔贡河的波涛上方闪耀,庞大的能量被汇聚,压缩,灌注,沉重的“真理-I”型魔晶轨道炮在机械装置的辅助下细微调整着自己的角度,伴随着炮弹划破空气的震耳爆鸣,方尖碑一般的魔晶炮弹冲出轨道,直飞云霄—— 在尖锐的鸣响中,从天而降的炮弹坠向大地,如天火坠地,地崩山摧,无数在荒原和旷野上茫然前行的晶簇巨人在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便灰飞烟灭,这打击超出了它们的视力极限,甚至超出了它们中最强者的感知极限,在连续不断的天火坠落中,变异的肢体和晶簇灰飞烟灭,庞大的晶簇军团四分五裂,然后在混乱中各自为战,搜寻不知藏身何处的敌人。 河岸边的高地上,身穿黑甲的钢铁游骑兵战士攀上战车观察台,打开了战术目镜,关注着从平原方向涌来的晶簇怪物,同时不断对河道中的战舰发回信号,指引着一轮又一轮的舰炮轰击。 数轮舰炮轰击之后,战车开始前推,依靠坦克炮与后方的长程榴弹炮开路,车轮和履带碾压着已经开始升温的大地,一步步向着被晶簇巨人污染的地区推进。 在这股毁灭性的洪流中,“钢铁大使”撑起了强化护盾,突出队列驶向前方,在每一辆钢铁大使战车内,都有最机警的士兵关注着观察窗中映照出的图像——那观察窗上,带着“侦测歪曲”的法术效果。 在由于法术效果而显得泛红的观察视野中,整片大地都被涌动的魔法力量笼罩着,而那些在烟雾与尘埃中晃动的晶簇巨人,它们身上的奥术光芒就如暗夜里的烛火一般醒目。 其中一些个体身上的烛火,尤为醒目。 侦察兵第一时间将目标转给榴弹炮的炮手,同时对后方的部队发回信号:“观察到指挥个体,开始引导射击。” 充当观察车的钢铁大使们短暂停车,稳定车身之后激活了各自的车载榴弹炮——这小威力的“主炮”并没有很强的杀伤力,有时候甚至会被格外强大的晶簇巨人用护盾拦截下来,但随着它们打出的长程榴弹呼啸着划破空气,坠向远方的大地,位于后方的数百辆“战锤-I”主战坦克便会立刻将炮火集中在榴弹标注的方向——这种程度的攻击,依靠一两个强大的施法单位是无论如何拦截不下来的。 一轮短促但毁灭性的炮击之后,必然就会有相当一部分敌人陷入混乱。 那潮水般的晶簇巨人向着进入它们视野的敌人发动了冲锋,它们的指挥者在冲锋开始之前便已经死去,而冲锋的巨人们……在这个过程中便会渐渐退化为失控的野兽。 它们还需要大概一个小时才会彻底衰弱,但它们大多活不到一个小时之后。 因为它们会毫无组织、毫无章法地冲击由炮火和燃烧器交织出的死亡火线,不闪不避,直到化为灰烬。 由于晶簇巨人在失控之后本能的进攻性,军团甚至不用刻意去寻找那些躲藏在视野盲区或者在远处的敌人,只要炮火还在轰鸣,几乎方圆百里的怪物都会主动凑到熊熊燃烧的净化烈焰中。 后方的高地上,高文站在遮阳棚下,静静地看着远方平原上的景象,炮火连天的战场和来自戈尔贡河方向的闪光(偶尔还会有规模和声势都颇为惊人的虹光光束横扫河岸)映入他的眼帘,在他附近,移动式的魔网中继车正转播着来自开拓者号和地面部队的密集通讯,数台魔网终端机都投影着不同的图像,通信兵和指令员在设备与战术地图之间忙碌着,指令声、汇报声不断从各个方向传来。 恍惚间,他竟产生了一丝时空错乱的感觉。 另一边,年轻的菲利普骑士正站在不远处的地图桌前,和一群军官关注着战场的变化,拜伦的全息投影则浮现在菲利普身旁——通过魔网终端,远在开拓者号上的拜伦也仿佛身临陆军指挥部的现场一般。 水陆推进的方案是高文提出的,在这个方案中,他要求内河舰队以重炮支援地面部队,初步撕开晶簇巨人的军团阵列之后,陆地坦克部队再向前推进,依靠远距离榴弹炮等手段做第二遍清场,接着在晶簇巨人反应过来之前,陆地部队迅速占领有利位置,并依靠重型燃烧器、喷火步兵、白骑士大队等力量彻底净化整个战场。 菲利普骑士则在这个基础上制定了更加详细的陆地部队作战方案——依靠钢铁大使做侦察车,借助机动力和射程优势,再加上可靠的护盾装置,这些战车会在前方迅速锁定晶簇军团中的指挥节点,并远程引导炮击摧毁那些节点。 在这之后,忠诚的塞西尔军团将依靠同样忠诚的燃烧武器消灭那些失去控制的敌人。 这些方案出奇的有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二十章 风雪止息 灰黑色的巨鹰振翅掠过天空,庞大的羽翼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微光,这庞然的猛禽仿佛沐浴着微末的火焰,在云层下方穿梭而过,锐利的双眼中倒映着下方已经化作焦土的广袤大地,在大地边缘游荡的晶簇大军,以及正稳定将战线向前推进的钢铁军团。 一次斜掠之后,巨鹰调转方向,急速地向着大地俯冲而去,它的目标,是那钢铁军团的锋矢。 索尼娅?霜叶轻巧地跃下鹰背,在巨鹰响亮的“咕咕”声中走向不远处的高文。 “感谢你的回应,”高文笑着迎向索尼娅,“我们这里确实需要人手。” “我在天上看到了,这真是可怕的战场——让我忍不住想起七百年前的刚铎,大地同样化为焦土,到处都是怪物游荡,”高阶信使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感慨和惊叹,“但更让我惊讶的是你的军队……说实话,跟我现象的很不一样。” “当亲眼看到这些战争机器全力运转的时候,我也有点惊讶,”高文淡然说道,并看了一眼远方,“这里不会变成刚铎的——焚烧之后的土地还会长出新芽来,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场瘟疫迟早会被净化,安苏会多一道伤口,但伤口总会愈合。” “贝尔塞提娅陛下在关注这场灾难,但很可惜远在大陆极南部的帝国没办法提供什么帮助——她只能授命我和我带领的所有信使、游侠过来帮忙。除了留在宏伟之墙的班纳魔导师之外,我带来了我的整个小队,他们还在路上,应该很快就会到。放心吧,不管是游侠还是信使,我们在乘上巨鹰之后都是优秀的斥候。” 高文露出了笑容:“这正是我们紧缺的。” 塞西尔并不缺常规的侦查部队——不管是精锐的钢铁游骑兵还是训练有素的兵团侦查员都是优秀的地面侦查力量,但随着战线向前推进,战斗烈度不断提高,地面侦查部队的压力正在越变越大:前方整个地区都已经是重度污染区,几乎没有安全的立足之地,人类侦查兵也无法在怪物之间实行渗透,另一方面,晶簇巨人在遭受了一连串的沉重打击之后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们变得更加警惕,更加严密,甚至开始反制塞西尔的侦查和进攻,两相压力之下,空中侦查开始变得至关重要。 塞西尔有自己的狮鹫骑士,但是数量并不多,而且人类驯养的狮鹫在飞行高度和速度以及对侦查任务的适应性上远远比不过精灵巨鹰,在目前反重力技术还未完全解析,飞行器尚未实现的情况下,高文便把索尼娅找了过来,而同样关注着大陆北方这场灾难的白银女王则同时下达了命令,允许包括索尼娅在内的整个信使队伍以“雇佣”的形式为塞西尔公国服务,介入这场战争。 “现在我们需要搞清楚红枫地区的情况——那里聚集着数量异常庞大的晶簇军团,而且晶簇巨人的战斗力、组织度都明显超出其他地区,我认为那里至少存在一个指挥中枢,并且有万物终亡会的高阶神官坐镇。” “交给我们吧,来自天空的眼睛会搞明白那个指挥中枢的,”索尼娅痛快地点了点头,“另外,你有什么建议么?” “建议只有一个,”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尽量飞高一点——那些巨人在被抱着炸弹的狮鹫骑士袭击几次之后,已经开始懂得防空了。” …… 接连不断的部队在南方那片丘陵与树林交错横生的土地上消失了。 一支军队,一支意料之外的军队正在稳步向着北方推进,它自南境那片诡异的土地而来,一路上就仿佛某种平稳而坚定的潮水般向着这里一路蔓延,数不尽的神孽个体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联系,不管是弱小的“变异者”还是强大的“起始神孽”,都毫无区别地淹没在那股潮水中。 远在红枫城的指挥官们无法准确感知前线的具体情况,但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股潮水所释放出来的一些“特质”——钢铁般坚毅,毫无感情的推进,可怕的爆炸,烈焰,烧尽一切…… 希顿教长站在红枫城堡的塔楼上,已经结晶化的眼球中充盈着愤怒的光芒:“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们竟组织不起一次像样的反击?!” 一名穿着神官黑袍,但身体已经几乎完全转化为神孽形态的万物终亡神官艰难地承受着教长的怒火:“塞西尔人的魔导机器非常强大,尤其是进攻性……它们能在极其遥远的距离发动攻击,我们的神孽大军强行反冲锋之后只能徒增大量伤亡……” “所以那些转化废物就拒绝执行冲锋的命令?那是一个命令,不是一个建议!是命令,应该执行的命令!”希顿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神孽是什么?是没有恐惧,没有痛觉,没有犹豫的战争兵器,是冰冷的刀锋!但现在那些本应强大的战争兵器却仿佛被驱赶的野兽一样在整个平原到处乱窜,毫无体面!” 教长大发雷霆,神官们噤若寒蝉,但在短时间的发泄之后,希顿却主动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略有些不受控制的神经系统正在魔法力量的抑制下迅速复原——为了转化为更强大的神孽个体,他在血肉之渊汲取了太多的力量,这让他愈发强大,但也让他的转化更加缓慢,而且转化彻底完成之前脾气变得更为暴躁。 不过在恢复冷静之后,他还是能意识到自己的怒火并无意义。 他不怎么擅长军事指挥,事实上大部分万物终亡神官都不擅长应付战场——他们终究只是个黑暗教派,高阶成员皆是神官出身,强大的神孽(晶簇)军团确实是在短时间内摧毁了王国军和东境的大部分力量,但那并不是因为一帮黑暗神官指挥有方,只是因为军团足够强大罢了。 希顿冷静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思索着谁最适合眼下的局面。 大量从王国军和东境军团中转化来的指挥官如今都被派往了北方,去进攻圣苏尼尔城外围的防线,那边的战斗非常重要,是不能受到影响的,而在留下的指挥官中,最能派上用场的恐怕还是那个柯罗德。 红枫城东部,已经近乎一片废墟的巨石城内,晶簇巨人柯罗德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略显烦躁地走动着,一些噤若寒蝉的下级指挥官在不远处低着脑袋,而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一道强大的暴风雪就好像嘲讽所有人般仍然盘旋在城堡区和内城区之间。 几分钟后,柯罗德来回踱步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枚小水晶球,水晶球表面正不断闪烁着光芒,散发着明显的热量。 柯罗德定定地看了那水晶球两眼,才伸手摩擦了一下它的表面,下一秒,这件固化了传讯术的魔法道具中便传来希顿教长的声音:“不要告诉我你还在对付那道暴风雪!!” “事实上我确实还在对付它,”柯罗德压抑着烦躁的情绪说道,“我们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天知道为什么城堡外围的魔网节点被破坏之后里面的魔网还在运行!它只是功率降低了一些,但竟然还在运行! 塞西尔人在制造魔网并把它传授给各地贵族们的时候,绝对保留了大量技术细节!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大型魔法阵”,不是挖掉几个关键循环,切断几条能量连线之后就会停止运行的魔法阵! “听着,我对你们遇上的麻烦并不感兴趣,”水晶球中,希顿教长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我们的军团在南方遇上了麻烦,你……” 希顿的声音刚到一半,另外一阵怪异的嗡鸣声和呼啸声突然传入了柯罗德的耳朵,让这位晶簇巨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他望向城堡区那道暴风雪,看到那强大可怕的魔力风暴顶端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乱流,在渐渐减弱的风暴中,无数锐利的寒冰碎片正从气旋顶端四散飞溅…… 暴风雪减弱了! “教长阁下,这边的暴风雪减弱了——维多利亚?维尔德的法力恐怕已经枯竭!” 水晶球中,希顿的声音暂停下来,似乎他也有些错愕,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柯罗德听到希顿的声音再次传来:“非常好,你先解决掉那个令人生厌的女公爵,然后立即返回红枫,我告诉你接下来的任务。” 水晶球黯淡下去,柯罗德盯了这个魔法道具片刻,才把它重新收起。 在他(它)身后的背景中,笼罩巨石城堡的暴风雪正在飞快瓦解。 …… 屏障即将崩溃。 维多利亚?维尔德静静地站在城堡上层的露台上,看着正在渐渐解体的暴风雪,脸上一片冷然。 她身穿一袭从法师袍改良而来的白色裙袍,披着银白色的披肩,手中握着一根镶嵌水晶和白金的法杖,数个散发着冷冽寒气的冰霜水晶在她身旁盘旋,她脚下则踩着一个大型法阵,无数复杂玄奥的线条和符文从她脚下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露台的边缘,延伸到城堡魔网的接口上。 魔网仍然在运行,但所提供的能量已经大大减少,维多利亚知道,这是因为有人破坏了外墙地下的魔网单元。 破坏者看来并不懂得魔网的原理——维多利亚倒是依稀记得,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英雄曾教过自己几个词汇,其中一个词汇名为“模块化”,指的就是魔网这种依靠大量独立单元组合起来的结构。 这种模块化的结构让破坏者没能达到预期的目标,也让内城区的魔力供应维持到了今天,延长了自己能够坚持的时间,事实上如果继续强行坚持的话,维多利亚至少还能让暴风雪持续三天。 但在今天,她主动结束了施法。 一个个身穿灰白色铠甲的骑士站在露台上,一个个身披法袍、神情疲惫而坚毅的法师站在维多利亚面前,而在他们身后,在城堡的广场,花园,内庭,城墙上,山地兵团的士兵们已经站上防线,手执刀剑。 女公爵看着这些追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轻轻吸了口气,迈步上前。 “今天是第三十天,我们已经在此地拖延了那些怪物三十天! “突围的骑士团和平民们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至少,我们已经做到了极限。 “继续维持防御已无意义,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暴风雪消失之后,敌人便会蜂拥而至,它们或许曾经是我们的同胞,曾经是我们熟悉的安苏人,但现在,它们已经是敌人,是怪物,是无法挽救的变异者和污染源,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武器,捍卫我们生而为人的尊严。 “或许我们在这里杀死的每一个怪物,就是在为其他安苏人争取一份活命的机会。 “很遗憾,我不能把你们活着带回故乡。 “但是很荣幸,我能与你们一同赴死。 “为了安苏!!” 充盈着魔力光辉的法杖高高举起,随后沉重捶地。 战士们刀剑如林,吼声震撼着那道正迅速崩溃的暴风雪:“为了安苏!与您一同赴死!!” 依靠暴风雪,或许这里的人还能多活三天,但那将彻底耗尽维多利亚以及法师团所有的法力,耗尽城堡中储存的资源,暴风雪停息之后,英勇无畏的山地兵团只能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面对一边倒的屠杀。 北境人不喜欢这样。 北境人选择死在战场上。 女公爵知道这一点,战士们也知道这一点。 暴风雪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波了,那些扭曲可怖的晶簇怪物在风雪对面隐约可见。 骑士们跑向了城墙,法师们喝下了最后的药剂,城堡露台上,每一个人都握住了武器,奔向这座王国堡垒最后的防线,维多利亚则只是握着自己的法杖,静静等待暴风雪彻底消散。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此时进入她的视线——侍女玛姬从战士们之间走过,手提两把长剑,黑发在风中扬起。 这是山地兵团的战士们第一次看到这位“女仆长”武装起来的模样。 “玛姬,”维多利亚叫住了自己的侍女,在对方靠近之后说道,“你没必要留在这里,你不是安苏人。” “我曾经向您宣誓过,”玛姬手执长剑,静静地看着维多利亚,“而且如今这种局面下,我又能去哪。” “不,你是唯一可能离开的人,”维多利亚注视着玛姬的眼睛,“你知道这一点——我也知道。” 玛姬露出了些许惊愕和一瞬间的慌乱,但在她开口询问之前,维多利亚已经继续说道:“你去往南边。” “为什么是南边?” “之前的骑士团向西北方突围,圣苏尼尔是第一线希望,你向南方——或许那里是第二线希望。” 黑发侍女迎着女主人的目光,她知道,对方口中的“希望”并不属于山地兵团。 “我明白了,”她低下头,“我会去往南边。” “很好,”维多利亚轻轻呼了口气,慢慢向前走去,“我会在南边为你制造一道气旋——乘上它,隐藏好自己,然后…… “飞吧,玛姬。”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二十一章 风云起伏 飞吧。 黑发的侍女心中回荡着女主人的话语。 这不是一个命令,而是一个祝福。 她看了看手中的两把长剑,随手将它们扣在腰带上,随后向着露台的边缘走去,越走越快,渐至飞奔。 最后,她从露台边缘一跃而下——一道狂风裹挟着风雪适时出现,笼罩了这个一跃而下的身影,并将她托举向天空。 在那纷繁飘舞的雪花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庞大的影子冲向了南方的天空,然而那影子一闪而过,以至于所有注意到这一幕异象的人都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如若乘风而起,畸形退化的双翼也可以振翅飞翔。 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那团骤然出现的狂风逐渐消散在天际,看着远方铅灰色的阴云中掠过的庞大身躯,她的双眼中倒映着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口中则轻轻叹了口气: “你藏的一点都不好——尤其是在维尔德家族与圣龙公国打了几百年交道的前提下。” 随后,这位女公爵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注视着不远处的城堡区城墙。 现在,是履行护国公爵责任的时候了。 …… 圣灵平原方向涌来了数量惊人的人形魔物,那可怕的晶簇巨人军团一路推平了不知多少要塞和堡垒,埃尔隆城,风城,谷地回廊接连受袭,临时召集起来的贵族军队仓促应战,损失惨重…… 接连不断的噩耗从东南方向传来,而除了越来越近的遇袭情报、越来越多的损失清单之外,疲惫的王室情报部门还在不断接获关于怪物大军中出现王国军装备、前线士兵被转化为晶簇巨人的可怕消息。 圣苏尼尔城已经进入最高等级的戒严状态,一种可怕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城市,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士兵们整日在城墙与哨所之间巡逻,市民紧闭家门不敢上街,几乎所有贵族都取消了休息日的宴会和郊外的捕猎。 每天,都会有穿着蓝白色罩衫、骑着快马的信使跑进城内,或者有狮鹫骑士掠过天空;每天,都会有更多的士兵在城门进进出出,有紧急召集起来的后备兵,也有前往前线支援的骑士团;每天,都会有新的消息在市井间流传。 白银堡内,王国的贵族们聚集在金橡木厅中,局势的紧迫终于让这些习惯用特定优雅腔调说话的先生女士们放弃了矜持,他们激烈地讨论,提出一个又一个方案,交换着最新的情报,气氛热烈,焦头烂额,恐惧与疲惫笼罩着一大半人。 终于,当火烧到圣苏尼尔之后,他们变得积极起来了。 “它们已经开始进攻谷地回廊——我们在那里的两座堡垒在同时受到攻击,那些怪物不但数量惊人,力量也远远凌驾于我们的士兵!”一个高高瘦瘦的王都贵族用近乎尖利的声音说道,“我们如果不能在谷地回廊拦住它们,那就没什么堡垒和要塞能拦住它们了!!” 另有一人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我们应该把黑铁堡骑士团和查尼尔堡骑士团也派过去,仅凭谷地回廊的当地骑士团是肯定挡不住敌人的……”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把更多骑士团往外派了,”就在此时,王室骑士团的最高指挥官,有着矮人血统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站了起来,“我们应该把有效精锐聚集在一起,收缩防御圣苏尼尔城,这是唯一有可能守住的方案……” 身材矮胖的巴林伯爵忍不住站了起来:“这种守住有什么用?!困守就是等死,难道我们还有援军!?情况已经很明白了,王国军的主力和山地骑士团已经完了!没有人会从圣灵平原回来支援我们,我们没有援军!!” 大厅中瞬间安静下来,死寂压抑的气氛几乎凝结出实质,巴林伯爵如此直接地提到了这个显而易见但却无人愿意面对的事实,这让很多本来想要开口的人都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克伦威尔?白山瞪着眼睛,胡须都抖动起来,然而他也很明白,巴林伯爵的话无可辩驳——他的收缩防御或许确实是唯一能有效守城的方案,但收缩防御的必要后续是要能够等来援军,或者能够磨光敌人的士气和兵员——然而现在的事实是,那些怪物的士气和兵员恐怕远远胜过圣苏尼尔,而援军…… 王国军主力和山地兵团应该真的已经完了。 这位王室骑士团团长忍不住砸了一下桌子。 即便是他,此刻能做到最好的也只不过是提出一个勉强延长圣苏尼尔生存时间的困守方案而已,还是没有后续的困守方案。 就在此时,金橡木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名身穿王家骑士团铠甲的军官跑进了大厅。 在往常,是没有人可以如此随意地闯入金橡木厅的,可是现在,显然已经无人在意这点。 克伦威尔?白山认出了闯进来的军官,他心中陡然升起可怕的预感:“发生什么事?” “谷地回廊失守,诺斯伯爵战场失踪,巴里尔伯爵战死,”军官声音略有些颤抖,“骑士团……骑士团和刚刚前往支援的教廷卫队全军覆没了……” 大厅中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现在,他们不用讨论是否支援谷地回廊的问题了。 “我们……我们无险可守了,”一个穿着暗蓝色天鹅绒外套的王都贵族双手撑着桌面,脸上冒着汗珠,喃喃说道,“谷地回廊的防线也没了,它们离王都只有两天路程……” “现在真的没什么堡垒和要塞能拦住它们了,”另一个声音也紧接着响起,“下一个就是圣苏尼尔。” 克伦威尔?白山沉声说道:“现在应该立即收缩兵力,巩固王都的防御。” “但固守并不是办法,伯爵阁下,”一名戴着白色发套,身穿棕色外套的王都贵族说道,“我们或许可以向西部转移——然后借助西境和圣灵平原西部剩下的丰饶地区的力量重新维持住阵脚,再慢慢图谋未来……” “向北转移也是个办法,寒冷的北境或许能够阻挡那些怪物,而且北境还有群山屏障……” “西境军团已经在赶来王都的路上,有他们的话,现在就放弃圣苏尼尔还为时过早……” 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不发一言,似乎在思索着可行的防御方案,或者在权衡着那些放弃王都的建议,没有人能从他那深沉内敛的表情中猜到这位西境公爵在想什么。 沉思中,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威尔士?摩恩面沉似水地坐在长桌上首,这位王储仿佛是在静静地旁观着这一切,眼眸深沉,毫无表情,同样没有人能猜到这位王储心中在想些什么。 就连柏德文?法兰克林也不能。 在长桌两旁,真正执掌着王都权力,执掌着王国剩余军队的人们,他们同样没有过多地参与到那吵吵闹闹的讨论中。 他们有一些人的注意力放在柏德文?法兰克林身上,另一些人则在关注着威尔士?摩恩。 而在城堡之外,一支原本已经预定前往谷地回廊的队伍在出城前停了下来,一支沉默着的教廷骑士团也因突然下达的命令停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座王都未来的命运会如何,人们只知道,它最黑暗的一天已经到来。 在同一时间,在圣光大教堂,大光明厅中,低沉的祷告声已经告一段落,辉煌的圣光还在能量的余波共振中荡漾,在那笼罩着整个大厅穹顶的圣光云顶中,隐隐约约的圣洁空灵之声久久不息。 “我们已经损失了数量众多的教廷骑士和战斗神官,”一位须发皆白的大主教在祈祷之后对着大厅中央的圣座说道,“他们皆是最优秀最虔诚的信徒,是主忠诚无畏的战士,冕下,我们应当破格为其中最杰出的一批殉教者授予圣徒之名。” “他们充满荣光的殉教行为是对主最大的敬奉,他们履行了自己对圣光的誓言,保护了主的国度和人民,他们确实应当得到圣徒之名,”教皇圣?伊凡三世苍老的声音从圣座上传来,“去拟定名单吧,忠诚而纯洁的行为应被昭彰。” 又有一名主教上前:“冕下,亵渎的军队正在逼近这座神圣的城市,我们应如何应对?” “主启示我,应为保护它而战,”圣?伊凡三世的声音几乎没有迟疑,“这是对我们忠诚信仰的考验——黑暗的日子到来了,而最初的圣光就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亮起,现在,我们应履行对主的誓言。” 大光明厅中的主教们顿时齐声说道:“最初的圣光在最黑暗的时刻亮起……履行对主的誓言。” 大厅中央的圣座上,圣?伊凡三世苍老的面庞仿佛浮现出一层虚幻的光芒,他的眉毛低垂,轻声祷告:“是时候……为主尽忠了……” 在这位虔诚的教皇身边,维罗妮卡?摩恩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同样在静默祷告,从圣光云顶倾泻下来的光辉在她身边环绕着,比以往更加明亮辉煌。 “足够黑暗……就会足够明亮……” 这位圣女公主轻启嘴唇,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 安苏已经陷入一场近乎灭顶的灾难。 可是塞西尔和提丰之间的贸易线却奇迹般地如期展开,而且从一开始就发展飞快。 这在提丰皇帝罗塞塔看来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似乎那个奇妙的“公国”完全抵御住了发生在他们身旁的人造天灾,甚至还在这场天灾导致的战争中进入了快速发展的状态,他们的商人,机器,车辆,所有东西都在源源不断地越过边境,通过特别开通的贸易渠道进入提丰境内,而提丰向他们输出的海量棉纺织品和工业品,则被他们完全吞下。 提丰所负责的宏伟之墙修复工程已经提前结束,罗塞塔也返回了他的帝都,坐在黑曜石宫的书房内,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正仔细地看着顾问团队收集整理来的情报资料,在这上面精确且鲜明地汇总出了安苏和提丰贸易过程中的所有关键数据,以及情报人员好不容易才从安苏搞到的一些资料。 “工业生产因受到战争刺激而急速发展…… “原因在于大量工业产业是与军事挂钩的,他们已经普遍把魔导机器用在战争领域,军事的需求刺激到了整个工业体系…… “塞西尔本土似乎并未卷入直接的战争中,他们在本土外作战…… “塞西尔吞下了惊人数量的棉纺织品,却不知道他们把这些东西用在了什么地方,只能确定其中一部分用在战场损耗上…… “塞西尔人制造的日用型廉价魔导产品在帝国境内受到了极大欢迎……” 罗塞塔?奥古斯都放下了那些资料,脸上带着沉思之色。 帝国与塞西尔人之间的贸易以出人意料的顺利态势展开了,而且发展势头良好。 帝国在这个过程中似乎真的收获了预期中的巨大利益,输出了海量的棉纺织品,奥尔德南地区的纺织厂因而获利巨大,帝国也收获了塞西尔人先进的交通技术,而且最近工造协会在仿造魔导车的项目上还有了长足的进步…… 一切似乎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罗塞塔?奥古斯都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个泥潭,一个看不见的泥潭。 就在这时,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丹尼尔大师已经到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立刻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他随手把资料放在一旁,清了清喉咙: “请大师进来。” ------------ 第六百二十二章 安全建议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位身穿黑色暗纹长袍、佝偻着身体、背后蠕动着人造神经索的老法师出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丹尼尔曾经是一名隐居乡野的隐世法师,但在那之前,他曾是皇家法师协会的高阶成员之一,在那之后的今天,他则是工造协会最出色的专家,他还是皇家法师协会会长的导师,帝国大量新技术的缔造者,今日奥尔德南诸多贵族争相追捧的技术大师,他已深得皇室信赖——包括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的信赖。 罗塞塔大帝一向对技术人员礼遇有加,他丝毫不介意丹尼尔外形上的可怖,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大师,希望我的召见没有影响到你的工作。” “为您工作是我的职责,”丹尼尔微微弯腰,颇为恭敬地说道,“我很乐意为您解答技术领域的问题。” 罗塞塔点了点头,等到老魔法师落座之后,他才问道:“据说魔导车的仿制已经成功了?” “是的,原型车将在两天后测试,”丹尼尔回答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尽快让它进入实用阶段。” “你的智慧是帝国不可估量的财富,”罗塞塔忍不住感叹,“有了新的交通工具,再加上新的铁路系统……我们就终于可以解决工厂原材料和产成品运输的问题了。” “我个人的智慧并不重要,仿制魔导车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而且比起我们这些微末的智慧……”丹尼尔说着,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我们更应该感叹安苏人的智慧,是他们首先创造了魔导,然后又创造了魔导车这样精密又有力的机器。” “严格来讲,是塞西尔人的智慧——我今天叫你来,正是想跟你商讨这方面的事情。” 丹尼尔低垂着眼皮,以保持对皇权恭敬的姿态掩饰了自己眼底一闪而逝的微光,他微微低下头:“您请讲。” “魔导技术是从塞西尔起源的——包括我们仿制出的魔网,虽然结构和单元规格上和塞西尔人的魔网不同,但诸多特性都很通用,”罗塞塔不紧不慢地说道,“此外,还有如今正在奥尔德南西部和南部动工的铁路系统,那更是塞西尔人的产物,所有核心技术都在他们掌握之中……” 丹尼尔抬起头:“您是担心,这些起源于塞西尔人的技术,终究会威胁到帝国的安全?” “即便不考虑这些,将帝国的命脉交到外人手中也终究是不妥的,哪怕只是交出一部分,”罗塞塔·奥古斯都严肃地说道,“塞西尔人擅于利用魔网的能量,而如今他们又在帝国境内修建了铁路——那些力量巨大的列车能够运输货物,也能够运输武器和军队,我甚至现在都能构想出一些基于铁路来进行战争的方案,塞西尔人不可能想不到。” 铁路的作用有多大?在亲眼见到考察团队带回来的关于列车的详细资料之前,罗塞塔·奥古斯都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但在看到那些详细资料之后,他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这种近乎颠覆性的技术有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和潜在的应用方式—— 它能在短时间内将足以攻陷一座城市的兵力运输到目的地,能以极低的成本维持后勤补给,而如果是针对他国的运输,截断铁路则能够瞬间让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地区的物资供应瘫痪——它的运输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很多在传统道路和马车上无法想象的事情,在铁路上都变为了可能。 去年冬天,贵族议会和皇家顾问们在拿到铁路的相关资料之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们带着震惊和紧张讨论关于在帝国境内铺设铁路的可行性,讨论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给罗塞塔拿出了一份厚达九十多页的报告,整份报告首先确认了一件事: 提丰需要这种先进的运输技术,因为提丰的工厂需要它。 随后,报告中提出了两项最重大的潜在危险评估—— 首先,要警惕安苏人利用跨国铁路发动对帝国的攻击——以列车的运行速度,一旦第一波攻击在无预兆的情况下到来,那么关隘处的守卫们恐怕甚至来不及炸毁轨道。 其次,如何保护帝国境内的铁路,确保它们完全处于帝国控制之下,防止它们被敌人破坏。 作为一个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帝国,提丰从来不缺乏对战争的警惕,尤其是在帝国发展到了某个……关键状态之后,安苏,已经成了几乎所有提丰上层心中的假想敌。 丹尼尔静静地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几秒钟,随后他那双略有些发黄的眼珠轻微转动了一下。 “陛下,我只是个技术人员,所以我大概不是很能理解您在军事方面的忧虑,但从技术角度,我能给您一些建议。” “这正是我想要的。” “问题的关键是能源,或者说,是魔网,”丹尼尔平静地说道,“铁路也好,列车也好,它们运行都依赖于沿途铺设的魔网,而且如果安苏人,或者说塞西尔人真的要对帝国发动攻击,他们的很多战争记忆也需要依赖魔网才能运行——他们自己能够携带的魔网肯定是有限的,所以避免帝国的魔网落入外人手中就是关键。 “我最近在构思一种对魔网的控制结构,或许我们可以在帝国最核心的区域设置对魔网的总控,让它可以随时关闭任何一个地区的魔网供应,甚至是破坏性地关闭…… “除非敌人控制了帝国核心地区,攻陷了帝都和皇宫,否则他们在帝国境内任何一个地区活动都会被切断能量供应……” “……这个方案很好,”罗塞塔·奥古斯都思索着,慢慢说道,“嗯……非常好。” 这位提丰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皮,静静地注视着丹尼尔的眼睛。 丹尼尔身后的人造神经索仍然轻轻蠕动着,他脸上一片平静,坦然面对罗塞塔的注视。 “大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请尽快拿出一个方案,交给我亲自审阅。” “是,陛下。” 老魔法师离开了,罗塞塔则重新拿起之前被自己放起来的资料,又随意翻看了两眼。 “安苏……” 他低声咕哝着那个正身陷漩涡的古老王国的名字,眼神中一片平静,既无敌意,也无同情。 塞西尔的突然崛起令人意外,那些不可思议的技术和高文·塞西尔本人的存在都让他感到了一丝丝久违的威胁,因此,这位强大的帝国统治者才忍不住想到了一些“防御”方面的事情。 但本质上,他还是更喜欢进攻。 “这一仗打完,安苏人的血应该也就差不多流尽了吧……” 丹尼尔离开了皇帝的书房,离开了书房前那条长长的走廊,一直到穿过黑曜石宫的前厅,离开皇宫正门,走到宫殿前的广场上,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慢慢呼出。 那些匍匐在他后背上的人造神经索快速蠕动了一阵,几秒种后才渐渐恢复平静。 感谢主人赐予的知识,他才能够如此成功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反应,如果是之前近乎精神失控的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交涉的。 在略微放松了一点精神之后,老魔法师抬起头,开始寻找自己那个原本应该在广场上等着自己的学徒。 玛丽没有站在她应该站的地方。 丹尼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忍不住嘀咕:“那个蠢货……跑哪去了……” 他并没有找太久,仅仅几分钟后,他便看到了自己那个熟悉的黑发女学徒—— 玛丽不知何时跑到了广场边缘,这时候正蹲在一个不知从哪跑来的小女孩面前,远远地看过去,丹尼尔甚至看到了玛丽手中跳跃着的两个魔法光球。 她竟像个卑微的街头小丑一样,跑到广场上给路过的小孩子表演戏法? 丹尼尔惊愕了一下,随后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而直到他走到玛丽身后,那位年轻的女法师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起劲地变出一个个魔法光球逗弄着眼前的小姑娘,后者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法师姐姐”的表演,但她终于还是注意到了脸色阴沉可怕的老法师,顿时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玛丽这才注意到身后熟悉的气息,浑身几乎下意识的一个哆嗦,然后飞快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导师阴沉的脸色。 她立刻便低下头去,紧张地把手绞在一起:“导……导师……我……” “这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迷路了,我……我只是想……” 丹尼尔愤怒的话语即将出口,但听到玛丽的话之后还是先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后他低头看了那个小女孩一眼。 一个迷路的小姑娘,穿着还算得体,因此应该不是从工厂里跑出来的童工,但也够不上可以出入皇宫的级别,多半是附近居住的市民。 不知为何,丹尼尔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很久以前,玛丽迷迷糊糊跑进他的法师塔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大…… 他抬起头,看着正一脸紧张,甚至是一脸惶恐的女学徒。 现在,那个稀里糊涂跑进法师塔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如果当年玛丽没有跑进他的法师塔里,现在她会是什么样呢?会这样惶恐地看着一个老魔法师,等待惩罚么?或者会平静地生活在父母身边,亦或者已经嫁人,有了丈夫…… 丹尼尔的脸动了动,似乎想挤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容,但那干瘪僵硬的肌肉似乎已经做不来这么复杂的事情,所以他只好摇了摇头,伸手按了按小女孩的头发:“不要乱跑,迷路了会让父母担心。” 随后他抬起手,对广场附近的卫兵招了招。 卫兵立刻便殷勤至极地跑了过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哪怕这士兵不认识帝国工造协会的首席学者,他刚才也是亲眼看着丹尼尔在侍从的陪伴下从黑曜石宫里走出来的,自然要恭敬对待。 “这孩子迷路了,带她找到她的父母——之后我会向你的长官确认这件事。” 丹尼尔随口吩咐,士兵一连串地答应。 等到士兵和孩子都离开之后,丹尼尔才看了玛丽一眼:“蠢到不可救药。哪怕是以你在工造协会的身份以及在贵族议会里认识的人脉,你也能指挥得动这条街上的任何一个士兵,你却只知道用几个戏法哄小孩子。” 玛丽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丹尼尔的视线则随之落在了玛丽脖子上,落在了那个铁质符文颈环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随意离开我给你规定的区域会怎么样。” 听到导师这句话,玛丽才悚然一惊地反应过来,几乎下意识地伸手摸向颈间的铁环。 然而在一些更加可怕的想法浮现出来之前,她却看到导师把手伸向了自己——那只手捏住了她颈间的铁环,随后伴着咔哒一声轻响,这伴随她许多年的铁环被轻描淡写地打开了。 丹尼尔咕哝着:“我就知道,给你带上这东西也挡不住你瞎跑,还是把这破东西扔掉吧。 “回去之后把那几个蠢货的颈环也扔掉吧。” ------------ 第六百二十三章 坠落之龙 复苏之月43日,晴朗,微风,能见度良好。 狮鹫骑士金娜驾驭着与自己搭档了八年的伙伴,掩护着精灵巨鹰划过晴空。 下方大地的景象清晰呈现在金娜的视线里,她看到被烈焰与校准光束灼烧过的大地泛着焦黑,焦土上遍布着可怕的弹坑,几缕烟尘还在从弹坑之间升起,而在遥远北方的大地上,依稀可见蹒跚的巨人身影。 这是战争的痕迹,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战争,机器和怪物的角力撕裂了这片大地,而这种撕裂还将继续下去。 战争的形式已经变了——曾经效忠莱斯利子爵的女骑士深刻地理解到了这一点。她从一位替贵族送信的信使变成了塞西尔军团的空中侦察兵,骑着狮鹫一路从南方来到北方,她俯瞰着这场战争,俯瞰着战争机器蹂躏之后的战场,感慨着自己人生的变化,感慨着战争形式的变化。 骑马冲锋的骑士已经被炮火轰隆的战车代替,披挂着简单铠甲胡乱冲锋的士兵也变成了堪比超凡者的魔能战斗兵,许多许多的新事物取代了旧事物,狮鹫骑士又会在什么时候被取代呢? 一道云雾从附近飘来,侧方的精灵巨鹰微微调整了一下飞行的方向,金娜也立刻调整着狮鹫的辅助缰绳,跟上那些精灵盟友的身影。 狮鹫骑士是如今塞西尔军团中为数不多的“旧时代兵种”,由于独一无二的飞行能力,暂时还没有新的单位来取代他们的作用,这些翱翔天空的骑士仍然是最优秀的信使和侦察兵,不少同伴也对此颇为自豪,但金娜总有一种预感,那位不可思议的公爵迟早会搞出能够取代狮鹫的东西,而只懂得驾驭狮鹫的自己,到时候又会有怎样的尴尬处境呢? 平常还是多看看书吧……找新工作也方便。 脑海中稍微闪过了一些走神的念头,这位女骑士赶紧抬手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任务中。 这里还未深入敌对地区,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惕,尽管狮鹫是飞在天上的,但那些格外强大的晶簇巨人有能力用闪电对空——已经有两个学艺不精的狮鹫骑士在执行侦察任务的过程中丧命,金娜可不想当第三个。 女骑士调整了一下自己在鞍具上的姿态,视线略微扫了那特制的大型鞍具两旁的挂架一眼,这上面安装着为狮鹫骑士准备的新式装备:一台能够发射增程奥术飞弹的魔导终端,用于自卫,以及一个连接着钢丝绳的扣环——拉动扣环,挂在狮鹫肩颈两侧的两枚十公斤重结晶炸弹便会被投向大地,用于攻击。 在狮鹫骑士们眼中,这是非常令人满意甚至惊喜的好东西,但公爵大人貌似对其并不满足,金娜曾经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听到公爵念叨,说什么狮鹫的载重能力还是不足,十公斤算什么航空炸弹之类听不懂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金娜耳旁响起:“即将越过红线,提高警惕。” 金娜抬起头,看到那只作为领队的精灵巨鹰已经开始爬升,而骑在巨鹰背上的那位高阶信使则微微张开了双手——一道淡青色的魔力光环以巨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在巨鹰周围护卫的三只狮鹫立刻受到了风元素力量的加护,较为轻松地跟上了巨鹰的高度和速度。 精灵族的巨鹰骑士有着更优秀的对地观察能力和飞行能力,是比狮鹫骑士更合格的侦察兵,但它们负重能力较差,以至于在带上一名纤瘦的精灵之后就几乎带不动更多的负重,自然也无法携带什么自卫的武器护具,同时这些精灵盟友又格外宝贵,寥寥几个巨鹰骑士可以说是一个都损失不起,因此在最近的侦察任务中,指挥官开始安排全副武装的狮鹫骑士担任巨鹰的护卫——塞西尔式的狮鹫骑士胸腹位置挂着薄钢板,身上戴着护盾发生器,还携带了能够对地对空的武器,纯粹的战斗力是远远强过巨鹰的。 呼啸的风在护盾外面扫过,仅余微风吹在骑士们的脸上,整个侦察小队迅速拉升着高度,很快就到了云层底部。到这个高度,不管是人类还是狮鹫的眼睛都已经无法捕捉到地面上的细节——哪怕加上鹰眼术也不行,因此具体的观察任务就要依靠那位精灵信使以及她的……鹰形鸽子来完成。 索尼娅·霜叶的双眼中浮动着淡蓝色的微光,她为自己的“咕咕”施加了能增强视力的法术,随后共享着来自巨鹰的视野——这是一个需要长期训练和配合的能力,因为野生的飞禽在突然获得视力增强之后立刻就会陷入混乱,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真实高度,在精灵族豢养的巨鹰中,有将近三分之二的鹰都会因为无法适应这一法术而被淘汰,无法成为侦查型伙伴。 天赋不佳的“咕咕”当年如果不是在最擅长训练巨鹰的荆棘之心大师手下接受了培养,恐怕也早就被淘汰了。 如果荆棘之心大师没有在月亮谷里养那么多鸽子就好了…… 索尼娅心里没来由的叹息了一句,随后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下方大地上的一点异常。 “注意,右前方地表——山岗向阳面,有情况。” 那里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战斗。 数以百计的晶簇巨人正聚拢在那道小小的山岗旁,围攻着一个落在山坡上的庞大身影,奥术电弧一刻不停地在空气中闪耀,而被围攻的则是一个长有双翼、体积庞大、覆盖着黑色鳞片的…… 看起来好像是一条龙。 索尼娅判断了一下可视范围内的威胁,随后利用风语法术下达命令:“小队注意,准备降低高度观察,提高警惕。” 几名狮鹫骑士即刻作出响应,金娜也将一枚树叶形状的金属片贴近嘴唇:“收到,警戒中。” 这树叶形状的金属片并不是塞西尔制造的新式通讯器——狮鹫骑士的通讯装备固定在鞍具上,虽然已经是最先进的小型魔网终端,但也有两公斤重。她手中的“树叶”是精灵给的,可以让持有者在“信使”附近使用“风语术”,虽然限制不少,但在这种以精灵信使为核心的混合小队中用起来颇为便利。 高度降低之后,更多的细节进入索尼娅眼中——她看清了那被围攻的确实应当是一头龙,至少从外形上非常接近,但那龙比她认知中的龙更加瘦小,翅膀也显得有一些扭曲怪异。 那头龙的情况显然不妙,尽管ta的力量比晶簇巨人更强,但此时已经寡不敌众,ta用尖牙利爪对抗着不断涌上来的敌人,偶尔还能喷发一道火焰吐息,但总有晶簇巨人从死角发动进攻,让那头坠落在大地上的龙增添一道新伤。 “那是龙么?”有护航的狮鹫骑士发出了惊呼,“我只从故事里听说过!!” “为什么这种传说里的生物也出现在这片战场上了?” “霜叶女士,我们怎么处理?要救援么?” 索尼娅·霜叶飞快地思考起来——战场上不能简单地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一头被晶簇巨人围攻的黑龙还是让人太过在意,这头龙为什么被围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或者她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些问题都让高阶信使意识到,不能坐视那头黑龙死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和明确为敌人的晶簇巨人比起来,精灵记载中的龙族对大陆而言至少是中立的。 但仅凭一支侦察小队可不足以对付那么多晶簇巨人。 “先报告指挥部。金娜小姐,你们想办法吸引那些巨人的注意力,减轻黑龙的压力,我去引导那头龙突围——” 说话间,索尼娅已经直接利用信使的强大传讯法术联络了远在后方的指挥部——她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遇上的不可思议事件,呼叫了后方支援并约定了大致的突围方向,随后便跟在护航的狮鹫骑士们后方,再一次压低了高度。 …… 玛姬能够感受到那些伤口,灼热,疼痛,令人越来越难以忍受——龙也难以忍受。 她知道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流失,然而她已经越来越看不到突围的希望。 或许在被奥术闪电击中坠落的那一刹那,自己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畸形无力的翅膀注定飞不了太高——但玛姬还是死活想不清楚,那些从平民和庸庸碌碌的贵族军转化而来的晶簇怪物,怎么会有那么强的防空意识和对空能力?! 它们的准头都是怎么练出来的! 然而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随着情况愈发恶化,玛姬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终,她还是辜负了维多利亚。 一个丑陋的晶簇巨人从左侧发动了偷袭,这是个格外强大的格斗者,它扑击时仿佛一阵狂风,玛姬用强而有力的尾巴横扫过去挡住了这一击,随后一道烈焰将敌人烧成灰烬,然而一阵剧痛却从她右侧身体传来——一个卑鄙的施法者对着她防御的空档打出了一道奥术电弧。 “你们这些畸形的怪物!”玛姬怒吼着,喊出了她平时最不愿意听到的字眼,“畸形!畸形!畸形!” 然而晶簇们根本不在意这些,它们再一次涌了上来。 玛姬收缩了防御,准备在之后以雷霆般的反击慷慨迎接死亡,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坚持住!我们来帮你!” 这好像是精灵族的风语术? 玛姬短暂错愕了一下,随后便听到连续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远处传来——轰隆!轰隆! 爆炸落点很远,几乎一点都没有波及到晶簇巨人,然而那些变异的怪物却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齐刷刷地看向爆炸传来的方向以及附近的天空——不知是不是错觉,玛姬甚至觉得那些怪物的反应近乎“惊跳”。 随后,她便看到了那些从天空急速靠近的黑影。 一只精灵族的巨鹰,以及三只人类的狮鹫。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风语术再次传来:“地上的龙,还能飞起来么?” 此时已经有很多晶簇巨人被转移了注意力,玛姬一边应付着剩下的敌人一边用龙语魔法作出回应:“无法起飞。” “明白,我给你指出方向,随我突围——我们是塞西尔军团先锋侦察队。” 瞬间,玛姬陷入了巨大的惊愕:塞西尔?塞西尔人的军队?! 塞西尔人的军队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们什么时候到了这个地方?这里已经是彻底沦陷的污染区,那些塞西尔人怎么进来的?! 然而心里惊愕归惊愕,玛姬身体上的反应还是丝毫没有落下,她几乎立刻便响应了陌生精灵的帮助,开始尝试向着对方指示出的方向突围,同时焦急地说道:“巨石城需要支援!北境公爵和最后的山地军团还在抵抗!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这里遇到塞西尔人的军队是个巨大的意外,但这个意外让玛姬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这些南境人的主力已经到了这附近,如果他们能有力一路打到这里,那说不定巨石城还是有救的! 陌生精灵很快做出了回应,这回应让玛姬稍稍安心下来:“收到,我会立即上报——但你最好能活下来,亲自去和塞西尔公爵说明情况。” “我会活下来的。” 更多的攻击从天空坠落——包括明亮的奥术飞弹,以及某种会发出巨大爆炸的东西。 大量晶簇巨人就被这来自天空的袭击吸引了注意力,玛姬承受的压力陡然减轻,与此同时,她也看到那些晶簇巨人对天空的狮鹫发动了反击——它们一边飞快地扩散开来,一边用密集且交叉的奥术电弧扫射天空,不断尝试封锁狮鹫骑士的飞行轨迹,而那些狮鹫骑士则以令人惊讶的娴熟不断穿梭在奥术电弧间,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的袭击—— 这样的事情似乎是种常态。 玛姬在陌生精灵的引导下向着战场南部冲去,脑海中则油然而生一个疑问: 在巨石城被围困的这三十多天里,这片战场到底发生了多少变化?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二十四章 驰援计划 索尼娅带领的侦察小队在靠近战区边缘的地方发现了一头正在被晶簇巨人围攻的龙。 说实话,高文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懵逼的。 因为他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那位My little pony小姐又从天上掉下来了——毕竟那头蓝龙有过这方面的先例,飞行技术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但很快他就排除了这个猜测,因为报告指出那头龙是黑色的,高文理智分析了一下,觉得那应该不是梅丽塔被奥术闪电炸黑之后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第一时间派出了支援部队,去索尼娅标注出的突围地点接应对方,同时自己也立即动身,来到了战区前线的一处推进据点——大量部队正在这个据点集结,准备以此为踏板展开对红枫地区的进一步行动。 …… 直到看见数辆造型奇特的钢铁战车和大量全副武装的人类士兵出现在前方,玛姬才终于确定,自己活下来了。 那就是塞西尔的军队——能够一路从污染区边缘打到腹地的军队。 钢铁战车引擎轰鸣,魔导巨炮发出刺耳的尖啸,被轨道加速的方尖碑状弹头落进敌阵,以爆炸为那些可悲而扭曲的生命画上句号,又有身穿金属盔甲的士兵背着沉重的作战背包,手持火焰喷射器与战车一同行进,所过之处烈焰滚滚,万物燃烧。 铁与火的气息充斥在战场上,这种比野蛮更野蛮的文明力量彻底震慑了玛姬的心灵。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大地都在爆炸之下微微发抖,玛姬奋力甩脱了一个试图抓住自己尾巴的晶簇巨人,然后看着那怪物在空中便被十几道扑面而来的光束切成了碎片,致命的魔法效果就好像廉价的弩箭石弹般四处泼洒,扫射着所有站立的、不属于友军的目标,在连天巨震之下,玛姬甚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惊胆战—— 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公爵,到底在他的国度中打造了什么样的力量? 她沿着炮火掩护出的安全路线,强壮的龙爪以颇有些狼狈的姿态在大地上奔跑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辆悬挂钢铁圣徽、车厢表面用钢印打上了诸多祝祷语句和神圣符号的大型车辆冲上坡道,车顶上的武器频频发射,用炽热的白光扫射战场,随后战车侧面的金属门打开,数个身穿厚重白色铠甲、身材异常高大的勇猛战士从里面冲了出来,他们手持沉重战锤,头盔、肩甲各处都刻满经文,胸前的经文布随风飘摇,他们冲上战场,狂热地用战锤粉碎了最近的晶簇巨人,高声怒吼:“执行圣光的净化!” 随后,这些狂战士拿起了挂在身后的某种燃烧装置,开始向四周扫射。 最后,战场归于平静。 狮鹫骑士和巨鹰在高空盘旋着,继续警戒周围情况,一名看上去像是指挥官的军人带着几名士兵来到玛姬面前,这名指挥官带着好奇和谨慎打量了眼前的黑龙一眼,出声问道:“情况如何?能听懂人类语言么?” 玛姬忍着伤口的抽痛,喉咙里发出深沉近乎低吼的声音:“能。” “好——”那名军官点了点头,紧接着注意到了玛姬流血不止的大量伤口,于是立刻转身招手,“这里需要牧师——她伤得很重!” 尽管玛姬在龙形态下的嗓音低沉,军官还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女性特征。 玛姬本想说自己的伤并不碍事,以龙族的体质完全可以硬抗到抵达撤离点,但她很快就惊愕地忘记了说话,因为她看到那几个比狂战士还要勇猛的重甲战士朝自己走了过来,领头的人还从腰间解下一本金属外壳的祈祷书,俨然一副要释放圣光术的模样…… 所以……这些人就是塞西尔的牧师? 这一刻,玛姬突然理解为什么南境原本的圣光教会会被赶出去了…… …… 救援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在高文抵达推进据点之后不久,任务成功的消息便被送到了他面前。 在任务简报中,指挥官盛赞了白骑士班组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他们勇猛地消灭了敌人,而且还对援助目标提供了有效的治疗,尽管只有一个班组的人员,却发挥出了大队士兵都无法取代的作用,相当值得嘉奖。 这让高文颇为宽慰,并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牧师嘛,果然擅长的就是救死扶伤…… 在这一天傍晚之前,那头来历不明,但貌似和北境公爵有关系的黑龙抵达了推进据点。 由于接受了有效的治疗,她是自己走进营地的。 高文在营地中专门空出了一大块地方来安置这位访客,因为他记得龙族是一种身长达到几十米的庞然巨物(梅丽塔?珀尼亚数据),但等到那头黑龙出现在营地中,高文才发现情况跟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那是一头格外瘦小的龙,翼展极限或许只有十几米,体型只有成年巨龙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大小,而且其双翼尤为扭曲、短小,就仿佛没有完全发育一般。 虽然高文之前只是远距离看到过梅丽塔?珀尼亚的龙形态,在成年巨龙的身长方面都只能目测,但他敢肯定,标准的成年巨龙绝对比眼前这头黑龙要大得多。 这是个幼龙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已经坦然迎上了那头正走进营地中央的黑龙,后者则几乎没有过多关注周围奇特的预制营房和旋转的魔力监测装置,也没关注附近士兵军官们的驻足打量,她来到高文面前,那张与人类迥异的面孔上……竟流露出清晰可辨的焦急。 不等走到跟前,她便语速飞快地说道:“尊敬的公爵,巨石城需要您的支援!维多利亚她……” “放心,我已收到消息,主力部队已经开始向北方移动,”高文打断了黑龙,他注意到自己的话明显让眼前这头龙的呼吸平缓了一些,这让他格外好奇,“你是谁?你和维多利亚?维尔德是什么关系?” 黑龙沉默了一下,随后清晰地说出了让高文倍感惊讶的话语:“我是玛姬,您曾见过。” “玛姬?”高文愣了愣,几秒种后才终于从记忆中搜索到这个发音,并记起来这似乎是维多利亚身旁那位黑发女仆的名字——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不像安苏风格的名字。 “原来如此……一头巨龙……”高文笑了起来,微微点头,“维尔德家竟然和你们建立了联系么……” “我是以个人意志效忠维多利亚的,”黑龙立刻说道,并有一点好奇,“您……在面对龙族的时候好像并不惊讶?” “我和龙打过交道,”高文随口说着,接着顺势询问,“但我见过的龙和你好像不太一样。冒昧问一句,如果你觉得冒犯或者触忌讳可以不用回答——你,是一位幼龙么?” 他记得这位黑发女仆的人类形态是很成熟的样子,因此才对其龙形态格外好奇,而且这是个了解龙族的好机会,对方此刻有求于自己,想必不会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询问跟自己翻脸。 他注意到玛姬在这个问题面前显露出了一时间的犹豫,那犹豫中或许还潜藏着紧张和恼火,似乎这个简单的问题已经触及到了她不愿回答的领域,但她还是开口了,语气有点迟疑:“这是……疾病……” “好的,我明白了,”高文隐约猜到了是什么情况,立刻打断,“抱歉,女士,是我的问题冒犯了。” 紧接着他看了看玛姬现在的形态,转移了话题:“女士,你可以变为人类形态么?这样或许我们交流的可以方便一些。” 黑龙微微垂下脖子:“可以——请稍微退开一点。” 包括高文在内的几位指挥官,以及跑出来看热闹的琥珀等人立刻向后退去,而空地中央的那头黑龙则紧跟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翼和尾巴,伴随着一阵强大的魔力波动和骤然出现的气旋,黑龙全身都被一层不断蠕动的光幕笼罩了起来—— 看着那团光幕不断收缩变化,高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句话:世间多数变形类法术,都起源于龙族…… 黑发黑眸,身穿侍女裙,腰间悬挂着两把长剑的玛姬从光幕中走了出来。 人群中,琥珀忍不住跟菲利普嘀咕起来:“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这种搞变形术的他们变形之后身上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到底都藏在哪了……” 年轻而率直的骑士显然不是很能适应这个情报头子的节奏,顿时愣了一下:“……你的思路怎么这么奇怪?” “非常感谢您的援助,”人类形态的玛姬来到了高文面前,深深鞠躬,但随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的军队什么时候……” “我的军团主力傍晚就能抵达战区,我们连夜就能发起进攻,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制定出一个有效的进攻方案,”高文打断了这位人形之龙,并抬手指向不远处充当指挥部的营房,“请随我来,我要先了解一下北边的情况。” 玛姬跟着高文以及数名塞西尔军官进入了指挥部,在这里,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极其精致详尽的地图被悬挂在营房的木墙上。 在那精致的地图上,她看到了被标上诸多战术符号的巨木道口,看到了纵横交错的箭头,看到了显示敌军方位和战区分割的线条,以及一个又一个连她都看不懂的数字和速记标记。 尽管名义上只是个女仆,但玛姬还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幅地图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塞西尔人对战场的掌控,意味着一种此前从未有人实现过的战争方式! 她第一时间甚至想要转过头去,因为这地图上呈现出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能够左右战争局势的程度,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高文就是带她来看这幅地图的。 高文在旁边开口了:“标注一下,维多利亚在什么位置,敌人在什么位置,他们的规模大概是多少,主要防线的情况——如果你知道的话。” 玛姬点点头,走上前去,手指向巨石城的位置:“维多利亚和山地兵团被困在城堡区…… “敌人已经完全包围巨石城,地面上没有缺口,数量……保守估计在五万以上,而且这个数字随时可以增加,因为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兵力可以调动,只要进攻受挫就肯定会增兵…… “这里是红枫城,在戈尔贡河东岸,是那些怪物的大本营…… “我从天空掠过的时候,看到那些怪物正在分出一部分兵力向南移动……” 高文认真听着玛姬一条一条的情报,不断将它们汇总考量,而在旁边,菲利普和几位参谋人员也在飞快地低声讨论着,推演可能的进攻路线。 “你认为维多利亚还能坚持多久?”高文突然问道。 玛姬语气沉重地说道:“他们原本依靠暴风雪屏障的力量固守,还能够支撑三天,后来维多利亚主动撤去了暴风雪,选择正面迎战敌人,依靠城堡区的城墙和士兵们的奋战,他们或许只能撑两天……不,那是山地兵团,他们一定还能多撑一天!哪怕没有暴风雪,他们也可以撑三天!” 高文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比起在安全的屏障背后苟延三天性命,北境军人们选择了奋战三天之后慷慨赴死么…… “我已经在路上耽搁一天了……”玛姬接着补充道。 另一边,菲利普和参谋们已经讨论出了一些内容,一名参谋来到高文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高文抬起头,看向玛姬:“女士,我们恐怕没办法在两天内抵达巨石城。” 黑发女仆瞬间瞪大了眼睛,但在她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之前,高文已经继续说道: “但我们只需要一天就能抵达红枫——然后炸平它。”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二十五章 作战方案,进军红枫 战术地图悬挂在高文眼前,地图上一个个位标,一个个地名,一道道河流与滩涂都被准确标注在正确的位置。 戈尔贡河,红枫城,巨石城,战区分界线,塞西尔军团的主力位置,进军方向……先进的战术理念和便捷的信息传递手段让这幅地图呈现出了可以令这个时代的战术家们咋舌的信息量,也让高文能够短时间计算出一场急行军的大部分变量。 以塞西尔军团的推进速度——尽管它已经非常非常快——高文的主力部队不可能及时抵达巨石城,毕竟地面部队无法和玛姬这个飞行单位比速度,而且即便依靠强行军在两天内抵达,过于疲惫的军队也无法和战斗力本就不弱的晶簇军团战斗,毕竟那里已经是污染区的最深处,所盘踞的晶簇巨人都是精锐。 但他可以直接进攻红枫。 红枫就在军团主力的正北方,二者之间已经只剩下一段较为平坦的河岸平原,沿途情况皆已经依靠侦察部队探明,同时这条路线还全程处于塞西尔内河舰队的火炮支援范围内,甚至连红枫城本身也相对靠近戈尔贡河,当开拓者号抵达红枫西部河道的时候,整座城市有将近三分之一都会处于舰炮轰击范围内。 考虑到晶簇巨人独特的组织结构,它们将比人类军队更加重视“指挥中心”,一旦红枫城受到猛攻,高文敢百分之百地肯定附近所有晶簇巨人都会回援——包括正在进攻巨石城的那一拨。 这个,就是高文版本的“围魏救赵”。 玛姬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思路,并意识到这恐怕是当前最有可能实现的方案。 “当我们的炮弹打在红枫城墙上的时候,北境军团就等于安全了一大半——晶簇巨人拥有一定程度的心灵感应能力,它们会第一时间感知到大本营的危险并返回救援,”高文站在地图前,手指在红枫和巨石城之间扫过,“之后会有两个可能。如果我们能在回援的敌人抵达之前彻底摧毁红枫的指挥中枢,那么失去指挥官的晶簇军团就会立即陷入虚弱和失控,它们会按照之前的执念返回大本营,但战斗力将大打折扣,我们可以布置好阵地,简单地消灭那些和野兽差不多的怪物; “如果在我们突破红枫防御之前,敌人的回援抵达,那我们就转入移动作战,机械化部队的机动力和耐力胜过晶簇巨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再借助舰队火炮支援,把那些怪物消灭在红枫城前的平原上。” 高文简单说完了自己的战术,随后菲利普和参谋们开始对这个战术做出修订和补充,玛姬略有些愣神地看着这处指挥部中井然有序的景象,突然觉得塞西尔人仿佛是在用驾驭机器的方式来处理这场战争:一切行动都有计划,一切变化都设定了预案,士兵,武器,补给,甚至敌人的反抗,所有因素都化为一个个零件,被填充进塞西尔人打造的庞大战争机器中…… 而战争中不可避免的意外和偶然因素,以及军队必须具备的灵活作战能力,则依靠这些职责分明的军官用智谋来作出补充。 就在这时,高文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玛姬的思绪:“另外……我还有个想法。玛姬小姐,你或许能让我们的战术多一些变化。” “我?”玛姬一愣,接着立刻点头,“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配合!” “你是一头龙,肯定比狮鹫或巨鹰更擅长飞行,”高文的思绪渐渐活跃,在注意到玛姬的龙族身份之后,有一些早就在他脑海中酝酿过,但现阶段还无法实现的战术便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你飞行时最多能携带多少负重?” “我……”玛姬却一下子犹豫起来,脸上还带着些尴尬,“其实不是很擅长飞行……” 高文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联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双似乎带有畸形的翅膀,以及玛姬在黑龙状态下过于瘦小的体型。 看样子这位生活在人类世界的龙族身体上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还严重,那反常的体型和双翼……果然是某种严重的畸形。 玛姬忍不住低下头:“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我却帮不上忙……” “不,没关系,这只是个备选方案,”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被玛姬启发的思路继续延伸开来,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而且我还有个备选方案的备选方案……” 一边说着,他一边摩挲起了自己始终随身带着的那枚秘银之环。 既然已经与巨龙建立了“友谊”,为何不试一试呢?现在或许正是时候…… 指环中内置的魔力构造被激活,渐渐发出些微热量,片刻之后,高文便听到了梅丽塔·珀尼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秘银宝库随时为我们的重要客户提供服务——您好,公爵阁下。” “你应该就在附近吧,”高文已经熟悉了对方这娴熟的“官方开头”,语气平淡地说道,“能不能过来一趟?” 指环对面的人似乎怔了一下,片刻迟疑之后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附近?” 高文的语气似笑非笑:“还有比这场战争更值得‘你们’来‘观察’的么?” “……确实如此,”梅丽塔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那请稍等,我一会就到。” 通讯挂断,高文的视线在旁边的玛姬身上一扫而过——他突然有点好奇起来,好奇当那位来自秘银宝库的蓝龙小姐看到这位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黑龙之后会有怎样的展开。 ……应该不会发生两头龙在营地里打起来的狗血桥段吧? 而在同一时间,营地深处的仓库区内,穿着一身淡紫色纱裙,轻纱覆面的梅丽塔·珀尼亚在“借宿”的库房中站了起来,她随意收拾了一下身边的床铺被褥和锅碗瓢盆——皆是从附近仓库中“借用”而来——然后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塞西尔人的米仓。 这一路从南境跟到巨木道口,她都是这么蹭饭蹭过来的——事实证明,只要不被那个诡异的半精灵撞见,梅丽塔小姐作为秘法之龙的尊严还是可以保全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塞西尔的军需官都没发现有人在偷吃军队的大米…… 高文想过梅丽塔就在附近,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自己面前,但他可没想过这个“用不了多久”竟然只等了不到十分钟。 当琥珀一脸古怪地进来报告说那个秘银宝库代理人已经来到营房门外的时候,高文甚至怀疑那位蓝龙小姐就一直住在他的营地里…… 梅丽塔·珀尼亚走入了作为指挥部的营房,她毫不在意旁人,笔直地走向高文,但在走了两步之后,她突然感知到了一股令自己在意的气息,循着这股气息望去,她一眼便看到了正站在高文身边不远处的那位黑发侍女。 后者正带着复杂的神色看过来,那神色中夹杂着紧张和拘束,还有一丝丝的警惕。 这位秘银宝库代理人的眉毛忍不住微微一扬:“基因缺陷者?” 随后她对玛姬轻轻点头,淡淡地说道:“你好。” 这一瞬间,玛姬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出口,只见她张了张嘴,眼神复杂莫名,但最终,她也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你好。” 这一切,都被高文看在眼里。 他心中万分好奇,想要知道龙族社会到底在如何运转,玛姬这样存在畸形的龙族是怎么回事,梅丽塔这样的健康龙族又是如何看待玛姬,想要知道为什么会有龙生活在人类社会,但他知道,眼下并不是询问这些事情的时候。 他挥手屏退了现场的无关人员,只留下自己和两位龙族。 高文指了指站在旁边的玛姬:“同样身为龙族的她,应该可以在这里听我们的交谈吧?” “可以,”梅丽塔看了黑发侍女一眼,“所有龙都知道秘银宝库背后的秘密,包括……她这样的。” “那我们就敞开说了,”高文呼了口气,“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让我猜猜……”梅丽塔那双淡紫色的眸子微微闪着光芒,“你希望借助我的力量,或者借助秘银宝库的力量,来对付那些变异的‘怪物’?” “……差不多,不过我倒是没想过直接借助秘银宝库的力量,这大概率是不可能的,我是想问问你……” “很遗憾,我也不能,”梅丽塔不等高文说完便打断道,“龙不可参与大陆上的战争,这是我们的法律。” 高文紧盯着梅丽塔的眼睛:“但我们和晶簇军团的战争已经不是普通的战争,它已经涉及到神明的力量,甚至可能会涉及到魔潮了。” “这确实是可商榷的点,”梅丽塔坦然说道,“但也仅仅是可商榷而已。从龙族整体的角度来看,你们口中的晶簇怪物也可以视作一种新的智慧生物形式,或许你们不认可他们的诞生,不认可他们的行为,甚至不认可他们也存在社会结构,但在龙族整体看来……这场战争,和大陆任何一个国家的改朝换代都没有本质区别。” 高文预料到了这位蓝龙小姐不会那么容易地答应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如此坚决,角度会如此令人难以辩驳,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还是抓住了梅丽塔话语中的要点:“你说,这是从龙族整体的角度看……” “……是的,从龙族整体的角度看,”梅丽塔沉默了两秒,微微呼了口气,“但作为个体,我,以及为数不少的龙族,恐怕都会意识到那些晶簇感染者的诞生和蔓延是一场灾难,是应该被及时制止的灾难,只不过……作为集体中的一员,我们没办法这么轻易地采取行动。你明白我的意思。” 高文静静地看了梅丽塔的眼睛几秒钟,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深意。 给个台阶,我回去跟上头交差.jpg。 高文思索起来,而且没思考多久,他就有了个想法。 “这样吧,我们换个方向,”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在椅子上的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梅丽塔,“据我所知,你们秘银宝库也有运输业务。” “确实是有。” “那我委托你给红枫城的晶簇指挥官们送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三吨结晶炸弹,空运,到付。” 梅丽塔睁大眼睛看着高文,半天不说话:“……” 高文有点担心:“有问题么?” “……我的教养让我无法在这种场合下说脏话,请见谅——但我必须承认,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彩的钻漏洞行为。” 高文呼了口气:“那就是没问题了。” “不,还有一个问题,”梅丽塔立刻打断了高文,“我不认为……目标客户在收到货之后还会付钱,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高文眨了眨眼,但他从梅丽塔脸上看不到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于是只好认真思索了一下,试着说道:“还记得那种‘神之金属’么?如果你还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一块比上次还大的碎片,是我们前不久才发掘出来的。” 他说的是从忤逆堡垒中找到的那些“天顶星遗物”,据他所知,龙族一直在收集类似的东西,那些古代装置碎片对龙族而言是比金银宝石还硬的硬通货。 而他手里,堆着半仓库。 梅丽塔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她还想再推脱一下,因为毕竟这件事是在打最高评议团的擦边球,有很大可能会受到处分,但…… “成交。” 但塞西尔开的价太高了。 在交易达成之后,高文终于松了口气,并随口说道:“你的袭击……我是说,你的送货将是一次秘密行动,我会把‘货物’提前准备在营地西侧的山岗上,你自行去取。” “我明白,”梅丽塔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她的表情便严肃起来,“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恐怕是整场战争中我唯一能出手帮忙的一次,而且这已经是钻了规则的漏洞——你找的时机很好,如果再早一点,我不一定会认为那些晶簇感染者有这么大威胁,而如果再晚一点……评议团就会把注意力放在这片大陆上,他们可不允许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钻漏洞。” 评议团……听上去是龙族的统治机关? 高文默默地把这些将来可能会很有用的信息记在心里,在梅丽塔离开之前,他好奇地问了个问题:“你刚才说,龙不可以参与大陆上的战争,没错吧?” 梅丽塔点了点头:“这是我说的。” 高文指向旁边的玛姬:“那么她呢?” 梅丽塔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了玛姬一眼,随后看着高文的眼睛:“她和她的族群除外。 “她来自圣龙公国,是放逐者的后代。” 说完这句话,蓝龙小姐似乎不想在这里多留,直接转身离开了房间。 “放逐者的后代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个问题让你感觉到冒犯,可以不回答。” 等梅丽塔离开之后,高文才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黑发侍女。 玛姬的心情这时候已经平静下来,她轻轻吸了口气,用貌似没什么波动的语气说道:“这没什么冒犯的——世人都知道,圣龙公国的子民一向自称为龙裔,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自称是有原因的。 “圣龙公国的统治者和部分贵族成员,确实是龙——由于基因劣化和某种说不准是哪个祖辈犯下的过错,被龙族故乡‘塔尔隆德’放逐的龙。” 接着她笑了笑,摇着头,语气中带着自嘲:“所以不管岁月如何变迁,诸国如何起起伏伏,这帮可怜虫永远不会离开那片苦寒的崇山,永远都自称‘公国’而非王国或帝国……” 高文带着些许惊愕听着这些意外得来的情报,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么说……你是圣龙公国的贵族?还是说龙血大公的……” 玛姬略有些抵触地打断了高文的话:“抱歉,只是个不被重视的边缘家族而已,而且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和那里有什么联系。” “我明白了,”高文叹了口气,“总之,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出发了。” …… 战车启动,战舰拔锚,塞西尔的战争机器在短暂修整之后重新踏上了铁与火的征程。 在戈尔贡河上,开拓者号带领着极光号和晨星号,带领着数艘用货运船只改装来的内河战舰以及两艘轻型炮艇乘风破浪,魔能翼板被黑布遮盖,引擎运转声被隔音结界遮掩,钢铁打造的舰首劈开河水,舰队如无声的幽灵般驶向北方; 在戈尔贡河东岸,战车和各式运兵车辆沿着前方钢铁游骑兵和巨鹰侦察兵探索出的行军路线前进,碾过石滩,越过沟壑,分发到单兵的夜视药水和安装在每一辆战车上的微光滤镜让这只军队在黑暗的旷野上如履平地,急速前行; 这一天是复苏之月43日。 红枫城,以及被困在巨石城中的山地兵团,就在前方。 ------------ 第六百二十六章 战争机器 如果没有万物终亡会掀起的这场灾难,或许这场让塞西尔军团走上前台的战争还要推迟很久才会到来——但凡事没有如果,万物终亡会在圣灵平原掀起了一场人造天灾,那么来自南境的钢铁军团便必然会登上舞台。 这支钢铁军团尚显稚嫩,战术思想兵员训练等方面都还需要磨练,而圣灵平原的战场,就是他们最好的练兵场。 黎明时分,保持隐秘急行军的第一兵团在红枫城南部的小平原地带接触了晶簇军团的第一道封锁线,这避无可避的遭遇战是整场战役的起始点,以来自戈尔贡河的三次舰炮轰击为开端,兵团的战车部队集结成锋矢,展开了对晶簇防线的猛攻。 铁灰色的巨鹰在云层之底掠过,将战场的景象映入骑乘者的眼中,索尼娅·霜叶俯视着军团进攻锋面的景象,将塞西尔人的战斗方式尽数收入眼中——她看到那些拥有坚固护盾和强大炮具的坦克集结成了进攻阵列,以最大火力投放的方式向着晶簇军团防线的弱点猛攻,同时不断向前推进,遭遇突然袭击的晶簇军团虽然悍不畏死,但面对这种集中式的炮击根本不可能维持阵线——不管是强化之后的血肉之躯,还是依托城墙、魔法盾形成的坚固工事,都在集中的炮火下迅速崩溃。 在打开一个这样的缺口之后,坦克形成的进攻阵列便会开始加速,并在行进中迅速分散为数个小型锋矢,开始依靠不断的推进和炮击进一步撕开防线的裂口,与此同时,随战车部队协同进攻的步兵也会进入战场,并开始以各自的“核心战车”为中心,向着敌方阵地做进一步切割渗透,他们会负责摧毁可能威胁到战车的近距离敌人,或者指示出敌方工事的方位引导坦克炮击,直到行动结束。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位于后方高地上的长程魔导炮都会维持近乎不间断的炮击——炮击覆盖着晶簇军团的防线后方,它几乎彻底掐灭了敌人增援防线的可能,大量被紧急召集起来的晶簇感染者被阻隔在数公里外,它们在炮火下不断死去,直到整个防线消失,直到它们原本安全的“后方”变成新的前线…… 这样的一场进攻,将消耗数量惊人的实体炮弹(哪怕是能量武器,也会烧毁很多聚焦晶体),但塞西尔人的武器储备应该足以支撑到整场战争结束——索尼娅知道,整个南境从去年开始就在为这场战争做准备(事实上他们恐怕从建立公国开始就在备战了,只不过他们一开始的敌人可能并不是水晶化的怪物),一座座工厂,一条条生产线,成千上万的工人,他们昼夜不停地生产炮弹和武器晶体,昼夜不停地组装炮具和战车底盘,来自东境的金属,来自王室的魔法材料,还有南境自身储备的大量资源,几乎全都被转化成了这些呼啸着划破空气,在战场上砰然爆炸的东西—— 而且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南境的工厂还在一刻不停地生产着,甚至新的生产线还在一天不停地增加着,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物资沿着戈尔贡河,沿着王国大道,沿着战区的临时公路,被机械船或魔导车送往前线。 整个南境都仿佛变成了一台庞大的机器,所有资源都被整合在这台机器的进料斗里,齿轮和杠杆轰然作响中,他们的武器装备甚至在越打越多。 高文·塞西尔将这种状态叫做“战时体制”。 “西北c12区域观察到魔力群集,是敌人的援军,”索尼娅·霜叶控制着巨鹰掠过云雾,在大地倾斜,高度降低的惊鸿一瞥中,她向后方发回了最新的观察情报,并在来自地面的交叉闪电网笼罩自身之前脱离了这个区域,“呼叫舰炮支援。” “这里是开拓者号,收到,炮击一分钟后抵达。” 在一开始,塞西尔军团的战术其实并没这么高明。 他们确实打造了一种全新而强大的军队,但这只军队对他们自己而言也是个彻底的新事物,高文·塞西尔为它设计了一系列的配套战术和训练方案,然而从指挥官到士兵都很难凭空理解那些内容——他们只能机械化地执行训练,凭借着对领主的绝对信任,将那些没有任何实战证据支撑的技巧记录下来,而在这场战争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指挥官顺利地实现那些训练内容。 索尼娅亲眼见到过那些坦克一窝蜂地冲击敌阵,而本应协同进攻的步兵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事实上没有士兵被自己人的坦克碾死就已经是之前的机械式训练卓有成效了),也见到过作战班组紧张而夸大地描述前线形势,导致后方的指挥官错误判断敌人规模,既浪费了火力支援,又让原定的进攻计划一片混乱。 如果不是那些先进的武器装备足够强大,如果不是晶簇军团在面对南境军队时茫然无措,塞西尔公国的军队是不可能推进这么快的。 指挥车内,高文正通过魔网通讯了解着整个阵线的情况,就在刚才,有一个连队因为意外退出了战斗。 他们搞错了指令,在行进过程中进入敌方包围,虽然最终突围出来,但十二辆战车损毁七辆,人员伤亡严重,只能撤回修整。 预备的连队顶上了第四连队的空缺,继续拆解着巨人们的防线。 圣灵平原的战场是最佳的实战舞台,塞西尔公国的军团将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历练,而直到现在,士兵与指挥官们还在不断磨合、熟练那些他们在训练场上学过的东西,他们现在做的还不够好,但在高文看来,他们进步飞快。 这应该归功于士兵们的识字率。 八成以上的士兵有基本的书写计算能力,这足以让他们有更好的逻辑思维,足以让他们快速积累相对复杂的战场经验,理解上级的各种指令。 在另一方面,高文构想出来的战术又多多少少受到了固有地球经验的束缚,不一定会适应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在这方面,军团的指挥官们显然必须学会因地制宜,学会主动调整——这同样依赖于士兵们较高的文化水平和士官阶层的专业性。 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塞西尔军团或许还算不上什么百战之师,但最起码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能够正确使用他们那些先进装备的现代化军团了。 塞西尔人正在向北方推进,以惊人的速度,仿佛一头失控的猛兽般向着北方推进。 这“推进”甚至已经可以用“冲锋”来形容。 当希顿惊愕地醒来,听着负责指挥南部防线的部下汇报情况的时候,神孽军团设置在平原地区的第一道防线已经消失了——不是被突破了,而是在心灵感应中整个消失了。 就好像被烧成了灰烬,一阵风吹的干干净净。 一名已经彻底转化为神孽形态的万物终亡神官低垂着脑袋,紧张而略带惊恐地汇报着:“他们已经突破桧木庄园沿线,现在正在进攻我们的第二道防线……戈尔贡河上出现了规模庞大的战舰……有六个大队……不,九个大队刚刚又失去了联系!!” 希顿瞪着眼睛:“他们是怎么到这么近的地方的?!为什么此前没有人发现?!” 黑暗神官们噤若寒蝉,但希顿本身也没指望从这些人口中得到答案——塞西尔人的进攻已经是个既定事实,现在研究他们此前的行动路线毫无意义。 “他们是冲着红枫来的……该死……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他低声咒骂着,心中终于第一次对塞西尔人的力量产生了惊恐的感觉。 他曾经确实忌惮过那个死而复生的开拓者,忌惮过他一年之内统合南境的力量……但那本应该是过去式的! 万物终亡会已经打造了一支强大的神孽军团,这支强大的军团甚至可以在一个月内颠覆整个安苏王国,它本应是无比强大的,在和王室以及东境的贵族军作战的过程中,这支军团也确实展现出了它的强大,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迅速召集平原地区的转化者们,加固第二防线,另外让南方地区的军团收缩回撤,堵住那些塞西尔人的后路——从后面进攻他们!”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希顿强行压下了心中震动,并开始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来应对塞西尔人的进攻——他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塞西尔人是通过某种隐秘行军的方式直接突进到红枫平原的,这意味着驻扎他们南部的神孽大军还完好无损……那么只要能在北方挡住塞西尔人,南方的神孽军团就可以从敌人的后方发动进攻。 哪怕那个柯罗德在这里,应该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然而在他的命令下达之后不久,一名巨人形态的神官便微微发抖地说道:“教长阁下……我们的第二防线……已经消失了……敌人……敌人……” 这名神官连话都说不完整,但希顿已经不需要再从对方口中听到什么情报了—— 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魔力之风凭空卷起,希顿的身影迅速被一团扭曲的黑色藤蔓笼罩包裹,下一秒,他便通过设置在城内各处的藤蔓网络抵达了红枫南部的城墙。 他看到一片盛大的烟尘正从南方的平原上升腾起来,许多造型奇特的金属车辆正碾压着化为焦土的大地驶向这边,在平原上徘徊巡逻的神孽转化者们不断被爆炸和闪光消灭,而那些显然属于魔法效果的爆炸和闪光就是由那些金属事物发射出来的。 和之前情报中描述的一样,那些就是来自南方的塞西尔军团。 红枫城的守卫们在第一时间行动起来,无数高大的神孽巨人走上城墙,撑起防线,红枫城墙上的符文石砖发出明亮的光芒,一道模模糊糊的魔法屏障开始在空气中迅速成型——作为圣灵平原中部的重要城市之一,红枫也有着城市级别的护盾系统,但它毕竟不是磐石要塞那样的重型堡垒,其护盾装置无法维持长时间开启,只有在城市受到威胁的时候,护盾才会临时升起来。 希顿看着空气中的魔力渐渐凝结成壁垒,但在护盾彻底合拢之前,他突然看到远方的烟尘中有亮光一闪—— 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裹挟着淡青色的魔力气流,划破空气直飞而来,它穿过了尚未合拢的红枫屏障,笔直地坠向城墙。 一个由东境超凡者转化而来的神孽巨人伸出手去,好奇地抓住了那个飞来的东西——那东西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强大的指挥者级巨人在握住它之后都差点当场被带飞出去,那巨人脚步连连后退,在城墙上踩出了一连串的可怕凹坑才勉强站稳,然后好奇地把那枚方尖碑一样的金属疙瘩举到面前:“这是什么东西?除了这层气团,里面好像没有魔力反……” “白痴!!”希顿错愕之后暴怒地吼道——正常情况下,在战场上徒手抓住敌人抛来的武器一向被视作力量强大武技精湛的象征,但塞西尔人打出来的东西是能随便抓的吗? 万物终亡会内部早有经验:在和塞西尔人作战的时候,不管他们朝你扔过来什么,哪怕是一个南瓜派,都绝对不能伸手去抓! 他们扔出来的东西几乎都会炸! 然而在他提醒之前,那巨人手中的“金属疙瘩”便已经爆炸。 机械装置激发了预设的符文机关——现在,它有魔力反应了。 爆炸的巨大闪光完全笼罩了莽撞的巨人指挥官,无数碎裂的水晶和金属四散飞溅,希顿第一时间撑起护盾,将这些可能会击伤自己的碎片都挡了下来,等到爆炸消散之后,他在巨人曾经站立的地方只看到了一截支离破碎的小腿。 下一刻,红枫城的城市护盾终于合拢。 ------------ 第六百二十七章 怪物与机器 红枫的城市级护盾合拢了。 一道氤氲而稀薄的能量屏障笼罩在这座平原城市上空,强大的魔力从城市地下的魔力焦点中被汲取出来,并经由符文阵列的疏导、投射,化为比岩石还要坚固的屏障,而在屏障合拢的同时,来自平原地区的炮火也如雨般坠向城墙。 刺耳的尖啸声仿佛报丧女妖在午夜的号叫,裹挟着淡青色气团的金属弹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弧线,连绵不断地轰炸在红枫城的护盾上,大片大片的爆炸闪光在护盾表面连续亮起,仿佛一道天火风暴——这座城市的护盾在爆炸冲击中剧烈震颤着,层层叠叠的波纹不断从攻击点扩散出来,但无论如何,护盾仍然成功地抵御了塞西尔人的第一波进攻。 它屹立在城市上空,阻挡着所有炮击,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在外城区回荡,那是地底的魔力设施全面激活之后发出的声响。 城墙上,一名晶簇指挥官露出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表情,看着正绽放出大片大片闪光的护盾,长出口气:“挡住了!” 然而希顿却瞪了这名指挥官一眼:“蠢货,战斗才刚刚开始!” 这名黑暗教长丝毫没有因为红枫护盾挡住了塞西尔人的“天火”而有丝毫放松,相反,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他甚至还知道,当初磐石要塞的陷落,就是从他们的城市级护盾挡住了塞西尔人的进攻开始的。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他已经掌握了南境军团的很多特点,他知道那些能够投射爆炸和光束的装置并不像传统的魔法道具,它们不需要法师帮忙充能,它们能够连续不断地运转,它们的成本似乎相当低廉,以至于损坏的装备在很短时间内就能得到替换和补充,它们的缺点是死板单一,只能释放固定的法术,但塞西尔人通过制造海量的、不同种类的装置弥补了这个缺点…… 面对这样的敌人,传统的“堡垒战术”就是死局。 红枫护盾挡住了塞西尔人的第一轮进攻,对希顿而言,它最大的意义就是给了自己继续作战的机会。 “立即召集南部的神孽军团,让他们回援红枫,进攻塞西尔人的后方,”希顿转头对身旁的部下说道,“让柯罗德马上回来,从东侧破坏塞西尔人的阵地……” 希顿飞快地安排着命令,但他还没说完,另外几声格外怪异的尖啸便突然从西侧的天空传来—— 那尖啸声比普通的“天火”更加响亮,中间还裹挟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就在短暂愣神的一瞬间,他便感知到有几次格外强烈的冲击命中了红枫西侧的屏障!! 轰隆,轰隆,轰隆!! 城市西侧上空的护盾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强光,整个城墙都在这威力巨大的冲击面前震颤起来,而在这几次威力巨大的冲击之后,紧接着又响起了连续不断的、令人心惊胆战的低沉嗡鸣,就仿佛什么强大的能量流正聚焦起来,冲刷着城市西侧的屏障。 是塞西尔人的那几艘战舰!! 他们竟然也偷偷移动到了红枫?到底是什么时候! 希顿惊怒不已,因为他明明白白地记着上一次情报传来的时候那几艘战船还在丰饶林地一带,那些船开的是有多快?! “立即通知格列姆,让他想办法把那些船拦下来!哪怕是用他自己的脑袋塞进那些船的‘魔导炮’里!” “是!” 新的命令下达之后,希顿却丝毫没有感觉放松,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塞西尔人的这只军队好像跟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这只军队不是王国军,不是东境的贵族兵团,它根本没有遵循什么战争规则的打算——那些战车正在从正面进攻红枫,来自戈尔贡河的炮击则在不断轰炸西侧的屏障,这同时来自陆地和水面的进攻方式是从未有人想过的,它就像一个正在不断夹紧的钳子,已经扼住了这座城市的脖子。 这不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塞西尔人的目标是在短时间内彻底摧毁这座城市。 …… 红枫东部,已经彻底化为废墟的巨石城中,鲜血已经染红坍塌的城墙。 一日一夜的激战让这座古老的城市染上了浓重的血色,山地军团的骑士和战士们依托着城堡区仅存的城墙和主堡构筑起临时的防线,击退了敌人的又一次进攻。 无数扭曲肿胀的怪物倒毙在巨石城堡的庭院和阶梯上,无数英勇无畏的骑士也倒在了那些不断收缩的防线前,交战双方早已不再计较什么战损得失,他们一寸一寸地争夺着城堡中越来越狭窄的土地,而现在,哪怕是最英勇的战士也已经濒临极限。 城堡区的喊杀声渐渐微弱了,仍然幸存的士兵和最后的骑士们正依托残破的围墙守在城堡内庭的防线上,在他们那摇摇欲坠的防线内部,早已法力枯竭的法师团和耗尽箭矢的射手们已经拿起护身刀剑,做好了最终肉搏的准备,而最后还残存着少量法力的维多利亚正站在内庭中央,通过法师之眼关注着围墙外面的情况。 无数庞大的影子正在那些残垣断壁间徘徊,那些扭曲变异的怪物正在重新集结人手,准备发动下一轮进攻——也可能是最后一轮进攻,而她那些疲惫的勇士们,已经到了人类生理结构的极限。 她甚至看到了那些怪物的指挥官,一个格外高大的晶簇怪物——那怪物在之前从未亲上战场,表现出了十足的谨慎和小心,但现在它却出现在城堡区内,这是胸有成竹的表现。 那些怪物已经认定了胜利属于它们……而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 维多利亚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白金法杖,缓缓平息着因为过度施法而紊乱的气息,并抓紧时间恢复一点法力,她计算着那些怪物会在几分钟后发动进攻,计算着自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可以恢复几分的力气。 但突然之间,一阵意料之外的混乱从那些怪物之间蔓延开来。 维多利亚看到那些肿胀扭曲的巨人同时开始躁动不安,在混乱中互相推搡,紧接着又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城外的某个方向,那个格外高大的怪物带着惊怒交加的表情(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那些怪物竟真的保留着人类一般的表情),在一群部下的簇拥中攀上了附近的某段城墙,望向了戈尔贡河的方向。 几秒种后,那些怪物竟然就这么迅速集结起来,从城堡区退了出去!! 内庭外的动静很快也引起了骑士们的注意,一名在塔楼上放哨的骑士惊愕地看着内庭和堡垒外墙之间的动静,突然高声喊道:“那些怪物退回去了!!” 从另一个哨位很快也传来同样的喊声:“那些怪物退回去了,真的退回去了!” 维多利亚有些茫然地走出人群,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短暂的思考中,她突然醒悟过来—— 有人在进攻红枫!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那些怪物为什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放弃已经快要攻陷的城堡。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之后,维多利亚心中升起的却不仅仅是等来援军的心安,她更想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一件事: 不能放任巨石城的这批怪物回援红枫——她必须想办法把这些怪物,至少是把它们中最精锐的那部分留下来,哪怕是暂时拖延下来。 她不知道是谁成功打进了污染区,不知道是谁在进攻红枫,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援军,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她必须相信那是一支援军,然后在这个前提下,尽一切可能配合对方的行动。 维多利亚握了握自己的白金法杖,随后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了一枚造型别致的淡金色雪花状护符。 这护符表面浮动着一层淡淡的流光,光影闪烁间,仿佛有一个冰封的世界被束缚在那护符表面。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用不上这个了,却没想到等来了意料之外的转机,为了抓住这个小小的转机,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借助一下先祖的力量—— 护符锐利的尖角刺破手掌,维尔德家族的血液浸染在那淡金色的雪花表面,维多利亚轻声呼了口气,吐出一个单词: “寒灾。” 城堡区外,柯罗德正收拢着它的晶簇军团,来自红枫城的紧急命令以及心灵感应不断传来的破灭气息让这个转化者心烦意乱——只差一点,或许只需要几个小时,最长不会超过一天,它就能拿下那个小小的城堡,碾碎那个顽固的“北方女王”以及她那可怜的山地军团,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战果,甚至不敢有丝毫拖延。 因为红枫局势危急,甚至危急到了随时可能破城的程度。 如果红枫陷落,如果那座城中的高阶神官全部阵亡,柯罗德和它的部下们将难逃失去理智的结局——教团总部的那个计划还未完成,大教长的“最终忤逆”仪式还在进行中,包括柯罗德在内的所有神孽个体,现在都只能算作未完成品,如果没有上位节点分担来自神明意志的污染,像它这样的转化个体根本无法独立存活。 所以它必须去救援红枫,去救援那个根本不懂得打仗的希顿教长。 “让你们喘口气,”柯罗德恼怒地回头看了城堡一眼,“我很快就会……” 它的动作和思绪都静止在这个回头的瞬间。 一道淡白色的光环悄无声息地沿着城堡区扩散开来,光环所至之处,万事万物悄然冻结。 包括山地兵团,包括维多利亚,包括巨石城堡,包括柯罗德和它的晶簇军团。 整个城堡区,化为一片冰晶。 …… 塞西尔人的主力部队完全进入了战场——那些战车比预想的还要多。 它们一辆接着一辆,宛若钢铁虫群般出现在地平线上,它们排列成松散的进攻阵列,在行进中不断开炮,稳步地靠近着红枫城的城墙。 来自戈尔贡河的炮击曾短暂停息,但十分钟前便重新炸响,奉命去阻挡那些战舰的人马显然已经失败,而在一阵接着一阵的轰然巨响中,万物终亡会的高阶神官们注视着这地狱般的景象—— 战车在向前推进,这里没有呐喊冲锋的骑士大队,没有奉命送死的步兵方阵,也没有混乱不堪的奴隶兵团,希顿看不到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战场元素,他只能看到那些冰冷的钢铁在推进——行进,开炮,继续行进,继续开炮…… 出城迎击的三支部队都已经全灭了,倒在那持续不断的射击和烈焰焚烧之下,而塞西尔人的攻势仍然在维持着稳定的推进。 他们就像某种机器一样,像某种严丝合缝,又坚定不移的齿轮,他们运转着,前进着,碾碎所有阻挡在这台机器前的事物,无关荣耀,无关什么贵族大义和血统使命,这台机器向前推进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推进”便是它的使命。 希顿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神孽是冰冷的战争兵器。 然而和塞西尔人释放的这些钢铁比起来,这件兵器恐怕太温和了。 “教长,”一名神官高声惊呼着,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护盾快要撑不住了!!” “把魔力储备都用上,再坚持一下,柯罗德很快会到,”希顿飞快地说道,“等柯罗德和他的精锐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会从东部冲击塞西尔人的侧翼……” “教长,柯罗德他……”另一名拿着水晶球的神官迟疑着开口,“柯罗德的心智消失了……” “该死!”希顿低声咒骂,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但他仍然努力维持着理智思考,“别急,护盾还能坚持,让所有的施法者去给护盾充能——我们可以坚持到南部的军团回援,他们会从后方进攻塞西尔人……” 没错,情况还有转机,塞西尔人的“天火”虽然厉害,但终究无法短时间内摧毁城市护盾,包括那三艘强大的战舰,它们似乎只能攻击到红枫的西城区,可以干脆放弃那个地区,把护盾投射范围收缩到主城区……这样一来,红枫城就还能坚持很长时间,足以坚持到南部的神孽大军回援…… 希顿心中宽慰着自己,但突然之间,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涌上心头,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与这心悸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从高空传来的、低沉可怕的声音 “快递来取一下——” 希顿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一道巨大的阴影正从远方云端掠过,而无数的黑色事物正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天空坠落…… ------------ 第六百二十八章 焚烧过后 在多年以后,每一个曾和塞西尔军队对抗并存活下来的人都会牢牢地记住一句噩梦般的话语,那就是—— 炸弹落下来了。 可此时此刻的希顿并不知道这些。 他不知道那些从天而降的东西是什么——它们看上去和塞西尔人发射出来的“天火”并不太一样,没有淡青色的光团包裹,而是像石头一样坠落,他也不知道那个突然从高空传来的声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快递”这个词似乎是生造出来的。 但他仍然本能地意识到了那些东西的危险。 这个万物终亡教长立刻高高扬起双手,强大的黑暗闪电瞬间在空气中凝聚成型,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电蛇汇聚成了一道粗大的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天空扫过,想要将那些从天而降的东西一扫而光。 这是他本能的反应,然而在闪电风暴接触到那些东西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那些坠落的事物中蕴含着远比“天火”更强大的力量,而闪电风暴的横扫瞬间引爆了所有的坠落物! 他只看到一道刺眼的强光闪过,随后这强光便瞬间扩散到了整个视野,一场可怕的连锁爆炸发生了,数以百计的坠落物在红枫城上空被密集引爆,混乱无序的原始能量汹涌而至—— 从远处看去,人们清晰地看到红枫城上空骤然出现了一轮由奥术闪光和冲击波形成的明亮新星,数百个奥术爆炸同时激活所产生的魔力震荡汇聚出了一枚卵形的能量云团,这个庞大的云团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接近着红枫的城市护盾,有一道软弱无力的黑色电弧似乎尝试阻止它,然而瞬间便被强大的能量浪涌吞噬、熄灭,短短几秒种后,那枚充斥着毁灭气息的能量之“卵”便触及了红枫护盾的穹顶节点。 身处红枫护盾内部的堕落神官们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 一片沸腾的火云从天空缓慢压迫下来,它首先接触了红枫护盾,那层已经因为塞西尔人连续炮击而黯淡不少的护盾瞬间便过载破裂,接着火云开始舔舐护盾溃散之后残存的魔力云团和城市中的高层建筑,虚幻而炙热的烈焰从上而下地开始焚烧,坚固的塔楼和要塞竟如蜡般熔融…… “护盾破了!!” 终于有人惊呼起来,但这个惊呼声只持续了瞬间便戛然而止,希顿看到一团明亮的闪光从附近闪过——在失去护盾保护之后,塞西尔人的炮击开始直接轰击红枫的城墙,那些战车已经抵近到足以精确射击的距离,在那团闪光掠过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了一片残破的砖瓦和些许细碎的水晶。 这个黑暗教长有些茫然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这座城市的陷落太过迅速,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和他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神孽大军就要步入毁灭,他看向城市外面的平原,他看到那些冰冷无情的钢铁机器还在忠诚地执行着操纵者的意志:行进,开炮,继续行进,继续开炮…… 不,不应该是这样! 希顿突然暴怒起来,他发出不似人声的高声怒吼,浑身的黑袍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水晶和扭曲肿胀的肢体撑破! 为了达成完美的进化,为了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的姿态,他一直在刻意控制自身神孽的进度,但现在,他终于放弃了这种压制。 伟大进化的道路必须得到贯彻——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他那耗尽心血的谋划,他追寻至今的新世界……怎么能败于一堆冰冷无魂的钢铁?! 衣衫褴褛的晶簇巨人突然从城墙上跃下,仿佛一尊暴怒的魔神般冲向了那些仍然在执行抵近炮击的钢铁战车,而操控战车的士兵早已发现了这个鲁莽的闯入者,数辆战车瞬间便减速,转向,炮塔则在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械运转中指向了那个比战车顶还高的巨大目标,紧接着加速轨道光芒一闪,结晶炮弹轰然发射。 轰!轰! 数声巨响中,两枚炮弹命中了目标,希顿用巨大的拳头硬生生砸飞了其中一枚,另一枚却在他肩膀上炸响,可怕的爆炸将他(现在应该是它了)冲击的一个趔趄,整条手臂在闪光中灰飞烟灭,但它只是前冲两步便重新掌握平衡,而一条新的手臂已经飞快地在那残破的血肉之间蠕动再生。 这生命力强大的巨人抬起手臂,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战车抬手一指,无数粗大的藤蔓瞬间便刺破地表,纠缠在战车的履带和炮塔上,这钢铁机器内部发出阵阵轰鸣,将藤蔓一根根挣脱,但又有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击穿了战车侧面的护盾,击穿了层层的钢铁和里面的引擎核心,终于让这台不知疲惫的机器停了下来。 这些机器似乎也不过如此。 希顿心中升起了一阵愉悦,然而下一秒,接连不断的爆炸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它完全淹没。 被它击毁的战车是一辆,但那一辆后面是十辆,十辆后面是百辆,百辆后面还有炮兵团,有舰炮支援,有忠诚的魔能兵团和白骑士战团。 炮火轰鸣中,希顿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四分五裂,强大的护身护盾和肢体再生能力都无法抵御这相当于上百个大魔法师集中轰炸的攻击,在行将溃散的意识中,希顿脑海中浮现出的仍然是那些伟大的计划,仍然是它的宏伟抱负。 然而战争机器不是贵族军队,它从来不会在乎个人的宏图大志和一腔热血——不管这大志是否高贵,不管这热血是否卑微。 第六连队消除了进攻路上小小的意外,继续向前行进。 战争机器在这片焦土上忠诚地运转着。 庞大的龙影在云端掠过,水晶般剔透的竖瞳中倒映着正在炮火中逐渐崩解的城市。 “用天灾对付天灾么…… “不管怎么说,‘快递’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单词。” …… 后方指挥车内,魔网通讯终端上方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了索尔德林的身影,他所带领的钢铁游骑兵队伍带来了战场之外的第一手情报:“观察到各处晶簇游荡者失控现象——红枫地区的晶簇指挥节点已经消失了!” 高文点了点头,琥珀的身影则从旁边的空气中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感叹着:“看样子之前那个突然从城墙上跳下来单挑坦克的家伙就是敌人的最高指挥官了——真莽啊。” “或许晶簇转化总会影响到人的理智,哪怕那些万物终亡会的神官也不例外。” 一个人冲击坦克集群,莽的让人头皮发麻,高文自认这事儿哪怕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本人以及那帮初代暴躁老鸽们都不一定敢干……想来想去,这原因大概只能归结到晶簇变异对脑神经的损伤上。 “命进攻部队在控制红枫城门之后即刻原地建立阵地,封堵城门,其余各部进攻转防御,燃烧器预热,接下来应该就是解决那些失控的晶簇感染者了,”高文转身命令道,“尤其注意东侧,从巨石城回援的晶簇巨人是红枫地区最大的精锐力量,即便失控衰弱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现在还未抵达,但务必不要掉以轻心。” 命令之余,高文心中也有一些疑惑——在他原本的作战计划中,军团要面临的最大挑战和压力就是在战斗后期,当围困巨石城的那只精锐敌军进入战场,从侧翼袭击己方阵地的时刻,据说那支晶簇军队不但战斗力最强,而且指挥者还疑似被转化的王国军或东境军官,在领兵作战上远远超过不懂得打仗的黑暗神官们,一旦它们进入战场,塞西尔军团就必须分出相当大的一部分兵力来应对侧翼的压力。 但不知为何,直到红枫城破,甚至直到其余各地的晶簇巨人都开始失控,那支本应出现的精锐敌军都没出场,安置在东部路口的钢铁游骑兵小队甚至没看到那支敌军的影子。 这当然让塞西尔军团避免了额外的损失和压力,却也让高文疑虑重重—— 为什么它们没出现?难道这换家……这围魏救赵的战术竟没能奏效? 带着这份担忧,待命令下达之后,高文便立刻激活了另外一台魔网终端,在那台终端上方,全息投影中浮现出的是莱特那异常高大健壮的身影。 “白骑士战团已经集结待命,”这位亲上前线的大牧首沉声说道,“随时可以执行任务。” “立即前往巨石城查看情况,”高文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在红枫城的进攻行动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巨石城方向要执行的是一次救援任务。 救援这种事情,当然应该让擅长救死扶伤的牧师们上——考虑到那边情况不明,任务难度可能会比较高,那就应该把最能打的牧师派过去。 作为一位底层出身,崇尚亲力亲为的大牧首,莱特坚持亲上战场,因此高文把他也安排到了今天的行动里,而考虑到巨石城那边可能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复杂局面,高文决定自己也亲自前往。 十分钟后,三辆悬挂塞西尔徽记和圣光符文、刻满了祈祷经文和圣洁图案、顶部装备着圣光冲击炮台的装甲卡车离开了前线据点,随行负责护卫和作战任务的还有二十二辆装备了额外燃烧器的“战锤-I”型坦克以及六辆“钢铁大使”,再加上一个编制完整的步战营。 装甲卡车内,身穿厚重白骑士战甲的莱特认真检查着自己的战锤以及手臂上装备的圣光冲击手炮,艾米丽小小的身影在他身后的光辉中飘来飘去,和坐在一旁的高文打着招呼。 这样的景象让高文总觉得莱特是个替身使者…… 他必须说点什么来打消自己的无端联想。 “莱特,你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 “我对战争没太多看法,我只是个牧师,”大牧首摇了摇头,用一如既往的直白和朴实回答道,“非要说的话,我只能感到遗憾……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灾难,太多无辜者死去,王国最肥沃的地区之一也因此荒废……” “焚烧过后的土地总会长出新芽来,”一旁的琥珀在高文开口之前便抢着说道,说完还看了高文一眼,“你是这么说的吧?” “是啊,焚烧过后的土地会长出新芽来……”高文微微呼了口气,视线却透过卡车车厢上镶嵌的水晶块,看向了外面荒凉的旷野。 即便是在这遭受污染的土地,也还有绿色的植物在蔓延生长,神孽污染终究只针对人类,草木其实并未受到影响。道路两旁的旷野中,他看到了大片大片茂盛生长的田地——那些曾经全都是当地贵族领主的产业,仅有收割之后的散落麦穗和一点点糙米属于贱民,然而如今,这片土地上的贵族没了,平民也没了,神孽化的人类不再需要这些曾耗费了无数血汗的食物,宝贵的农田就这样荒芜,杂草开始挤占秧苗的地方,生长的比粮食还要茂盛。 这里并未遭受焚烧,但在高文眼中,这里也遭受了另一重意义的焚烧。 王室和东境的力量都在这场战争业火中被烧尽了。 安苏会长出新芽来么? 妙书屋 ------------ 第六百二十九章 解冻 队伍一路向东,几乎没有遇上任何预想中的敌人。 没有精锐的晶簇军团,没有回援的大股部队,一路上,高文亲自带领的这支部队仅仅遭遇了几次小规模的游荡晶簇——那些已经失去控制的怪物漫无目的地在平原和丘陵之间游荡,见到战车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然后被轻而易举地消灭干净,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巨石城支离破碎的高墙出现在观察兵的视野中。 担任观察员的士兵车回到车内,摘下多功能战术目镜,脸上带着一些惊愕:“报告,前方发现大片冻结痕迹,有广域魔力反应!” 琥珀的视线透过车厢观察孔,看着外面的废墟街景,她看到大片大片的冰霜覆盖在那些坍塌倾颓的砖瓦木梁表面,微末的血色染红了残垣断壁之间悬挂的冰晶,在城区外围,这些冰雪的数量还不算很多,但随着队伍越发深入,一个可以用冰天雪地来形容的世界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厚厚的坚冰覆盖着整个内城,无数尸体残骸都化为了冰冷的雕塑,呼啸的风卷起层层雪花,扑打在坦克车的钢铁装甲上,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区遭遇了一场冰封,这冰封的威力之大甚至让人怀疑是寒冬再次回归了这个世界——在这本应日渐转热的时节里。 琥珀惊愕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非常强大的……广域魔法,传奇级别的,”莱特也忍不住暗自咋舌,“我从没见过类似的法术。” “白骑士,下车步行,”高文若有所思地通过观察口看着外面的冰封之城,随后突然下令,“其余车组和士兵提高警惕,低速行进。” 白骑士乘坐的装甲卡车很快停了下来,莱特带领着他的精锐牧师们跳下卡车,手握战锤来到了队伍前方。 高文也带着琥珀和玛姬离开了车子,他跳到地上,金属战靴重重地踩踏着那些坚硬的寒冰,后者随即发出虚幻空灵般的清脆碎裂声,那声音显然不是正常冰晶应该发出的。 高文弯下腰,随手捡起几块碎裂的冰凌,随后一边向其灌注魔力一边慢慢捏碎,那些看似实体的冰块立刻清脆地开裂,紧接着便化为了随风飘散的魔力微尘,一点点消融在空气中。 琥珀看到这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啊……这些冰都是用魔法制造出来的?” “真是好久没看到这一幕了……斯诺的‘寒灾’,”高文脑海中浮现出了对应的回忆,他一边轻声感慨着一边看向旁边脸上带着些许茫然的玛姬,“维多利亚是什么时候突破到传奇巅峰的?” “传奇巅峰?不……维多利亚她应该只是传奇初级……”玛姬愣了一下,紧接着紧张地问道,“您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是吗?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敌人和山地军团好像都……” “不用紧张,”高文打断了玛姬,“既然这里已经冰封,她和山地军团肯定就还活着。当然,一些额外的东西应该也活着……” 他话音刚落,前方探路的士兵便突然高声喊道:“长官!这里有很多冰封的巨人!” 那一幕令人难以遗忘——无数的晶簇巨人被冰封在坚冰内部,它们身上覆盖着一层剔透的冰层,仿佛穿着怪异的铠甲般立在阳光中,它们成群结队地集结在城堡区的广场、阶梯和道路上,还维持着集结时的各种姿态,仿佛直到冻结的瞬间,它们还没有意识到凛冬已至。 似乎围攻巨石城的大部分晶簇巨人都被留在这里了。 琥珀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良久才突然出声:“这是那个北方公爵弄的?要是她有这个本事……怎么没早用……” “这是传奇法术‘寒灾’,但我怀疑维多利亚并不能熟练使用,而在不熟练的情况下,寒灾是无法杀死任何一个敌人的——维多利亚应该是在意识到有援军之后才用了这个法术,把本来可以及时回援红枫的晶簇军团暂时留在了此处,”高文随口说着自己的猜测,同时又有点感慨,“看起来比不上当年的斯诺啊,当年斯诺可是把这一手寒灾玩出花来的……” 莱特来到高文身旁:“我们怎么处理这些……冰雕?” “敲碎,趁着它们还冰封的时候敲碎,”高文看了白骑士们手中的沉重战锤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战车和士兵,最后看向那些晶簇巨人,“只把这个最大号的留下来,提前锁住,等‘解冻’之后说不定能送回后方当研究材料。” “它们还会解冻?!”莱特先是惊愕了一下,紧接着赶紧指挥战士们执行高文的命令,“赶快行动起来,敲碎这些冰雕……” 白骑士们抡起了他们的救死扶伤锤,开始挽救这些已经堕入扭曲的灵魂,高文则迈步向着不远处的坡道走去:“我们去里面看看维多利亚的情况吧,寒灾的中心区看起来是城堡内庭,她应该正在里面等着我们。” 在城堡内庭区,高文和琥珀等人很快便找到了同样处于冰封状态的山地军团,以及被山地军团的骑士和法师们簇拥在中间的维多利亚女大公。 最后的山地军团以及他们的君主便被冻结在内庭区的人造冰山内,远比外面更加厚重的冰层将整个内庭近三分之二的区域都冻结成了一个整体,恐怕白骑士的战锤也无法将其撼动,透过那晶莹剔透的冰块,高文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疲惫但坚毅的士兵,看到那些伤痕累累的骑士,看到那些已经拔出短剑的法师和侍从,当然,也能看到正紧握着法杖,还保持着冰封时最后一个表情的维多利亚??维尔德。 看到同样被冰封的维多利亚之后,高文的表情显得有点意外。 所有人都震慑于这个传奇法术的强大和绚丽,高文则暂时收起意外,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情报解释着这个法术的情况:“斯诺??维尔德当年创造了寒灾,它是一种能够将整个战场暂时冻结的法术,召唤出来的冰块甚至可以将实力较弱的传奇强者都冰封进去,但它本身其实并没有杀伤性——所有冰块都是魔力产物,被冻结的单位都只是暂时静滞在魔力场中而已,随着寒灾结束,魔力场消散,被冻结的目标都会重新恢复自由活动的能力,所以它只能用来暂时控场,却不具备直接的杀伤性……” “我怎么觉得这个法术有点问题呢……”琥珀表情古怪地看着内庭中的巨大冰山,“那要是施法者跟着一起被冻在里面了……这个‘寒灾’还有什么用?大家一起暂时冻起来冷静一下,然后等‘冰’化了继续打么?” 高文看了维多利亚的方向一眼,短暂沉吟之后说道:“是这样的,当年的斯诺并不会把自己也冻进寒灾里面…… “我也想不明白维多利亚是怎么把自己一起冻上的。” 琥珀:“……啊?” 莱特带领着他的牧师们用了不短的时间才完成高文的命令,他们敲碎了城堡内城区发现的所有“冰雕”——或者说锤死了每一个被冰封起来的晶簇,而守在城堡内庭的高文则等了更长的时间才等到寒灾的效果结束,等到魔力消融。 就在众人眼前,那规模庞大的冰山几乎瞬间便崩解消散,冰封在里面的山地兵团幸存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恢复了清醒,这些忠诚战士们的思维似乎仍然停滞在之前的状态里,他们先是在本能惯性的驱使下忙乱了一阵,随后才愕然地发现周围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陌生士兵。 高文等到混乱稍稍平息,才迈步向前走去,他跨过空气中那些仍未消散干净的魔力结晶,对脸带惊愕的维多利亚伸出手:“没想到会在这种状态下见面——幸好我来的还不算太晚。” “是您……是您在攻打红枫?!”维多利亚仿佛这才反应过来,慢了半拍地伸出手去——这种失仪的情况在这位女大公身上可不常见,然而考虑到她刚刚经历的变故,这一切都显得可以理解,“我真的没有想到……啊,城堡外面的那些怪物……” “已经处理了,我认识‘寒灾’,”高文笑着说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就不担心有不了解寒灾的人靠近这里么?冰封解除之后,那些突然恢复活动的晶簇巨人可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在整个安苏,有能力来救援山地军团的人都肯定认识‘寒灾’,这是维尔德家族的象征力量,”维多利亚说道,“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会是您……” “恐怕现在整个安苏也只有南境还有完整的军事力量了,”高文摇了摇头,接着看向刚刚完成任务返回的莱特,“你带着白骑士们治疗伤员,这里有很多人需要急救和祛病术。另外去把食物拿来,再准备干净的饮水……” 战士们立刻开始了行动,紧张有序的救援工作随即展开,受伤的山地军团将士们很快得到了有效的治疗和安抚,随车带来的大量食物和饮水则补充着这些疲惫之人的体力。 在一片紧张繁忙又井然有序的救援中,维多利亚强行打起精神向高文询问着目前外部的局势。 “很遗憾,王都的骑士团并没有能力出来力挽狂澜,他们现在应该正拼尽全力守卫圣苏尼尔城。西境军团至今没有出现在戈尔贡河附近,他们可能会直接被填进圣苏尼尔的战场。东境军团已经全灭了,目前整个东境处于无人管束的状态,我正在想办法维持那里的秩序……” 高文一条条说着自己掌握的情报,可这每一条情报都让维多利亚的情绪更加低沉。 “我没想到情况竟已经糟到这种地步……”这位女公爵眉头紧皱,她平日里是个很少流露丰富表情的人,但今日她的所有表情都不再隐藏,整个人甚至都显得格外生动,“我还以为东境会存留一部分主力与这场灾难对抗……却没想到他们比山地军团的情况更糟。” “这场灾难就是最先从他们那边爆发的,”高文说道,紧接着有点好奇地看着维多利亚,“其实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你的寒灾为什么会把自己也冰封起来?据我所知,当年斯诺在创造这个法术的时候并没有会连施法者一起冰封的问题。” 维多利亚沉默了一下,现场的气氛在这几秒钟内似乎有一点点尴尬。 “其实我并没有掌握这个法术……”女公爵最后还是不得不坦然相告,她拿出了那枚家族传承的淡金色雪花护符,语气中颇有些惭愧,那是愧对祖先的惭愧,“寒灾在很多代之前就已经失去传承,维尔德家族的这份力量象征其实一直是建立在这枚护符上的。” 北方的维尔德家族在很多代之前就失去了对“寒灾”的传承么…… 高文心中突然有点唏嘘,感慨着岁月变迁的力量,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被维多利亚手中那枚护符独特的材质光泽所吸引了。 “你知不知道制造这枚护符的材料是从哪来的?你们熔了一块永恒石板么?!” ------------ 第六百三十章 神秘出航,最终忤逆 维多利亚手中的护符闪烁着微微的淡金色光泽,那极为特殊的表面质感介于金属和某种晶体之间,当微光从上面拂过,便有一层稀薄而变幻的光晕浮现在其表面上——人类所熟知的任何一种天然或人造材料都不会呈现出这么奇特的质感,而高文对它们真的再熟悉不过。 这是永恒石板的材质,是巨鹿阿莫恩的尸体周围那些残骸碎片的材质,是那些疑似高位文明舰队留下来的远古合金!! 但维多利亚手中这枚护符却和那些呈现出原始形态的“碎片”存在巨大的不同:它带着明显被人二次加工过的痕迹,它表面带有人类使用的符文,还带着维尔德家族的纹章! 而据高文所知,这几百年里人类都没找到任何能够加工“永恒石板”的手段,不要说熔炼重铸,就连敲个碎片下来都办不到——哪怕是当年星火时代的刚铎帝国,卡迈尔和他的同事们借助先进的刚铎设备,也仅仅能够对巨鹿阿莫恩身边的残骸进行勉强的切割而已!! 那么,维多利亚手中这枚护符是怎么加工出来的?! “……这枚护符是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大公所铸,”维多利亚没想到高文会对自己这枚家族护符如此在意,但在意外之余还是坦诚回答道,“护符之名便是‘寒灾’。如您所说,它的材质和永恒石板很像,但并不是用永恒石板加工出来的……具体莫迪尔??维尔德大公是在哪里得到了这些材料,又是在哪里完成了护符的铸造,至今仍是个谜……我只知道那和一次出海探险有关。” 高文在听到“出海探险”几个单词的瞬间便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出海探险?” “是的,”维多利亚点点头,“家族有档案记载,莫迪尔??维尔德公爵是一位热衷于探险,本身又实力强大的传奇法师,他早年间曾游历过整个北大陆,晚年在将公爵爵位提前传给继承人之后,他甚至去挑战了无尽之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家族记载只记录着他回来的时候就带着‘寒灾’护符,这枚护符是他在远离大陆的某个地方铸造而成的……” 一次神秘的出航,一次无人知晓的历险,在失去了风暴教会,失去了海洋向导的情况下挑战无尽之海……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高文瞬间便想到了自己在继承这具身体之后缺失的那一段记忆,想到了高文??塞西尔曾经的一次神秘出航。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作为安苏的开国公爵,同样突然进行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出海航行,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高文只知道他曾进入海妖的国度,并从某个被称作“永暗海域”的地方带回来了一些神秘的晶体,而那些晶体帮助高文重新和轨道上的卫星建立了联系; 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大公,类似的经历,带回了寒灾护符——一枚理论上无法被当代人类技术加工出来的,用某种远古合金铸造的护符。 高文一直对自己继承来的记忆中出现空白一事非常在意,本能地感觉它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但一直以来他都没找到这方面的线索,因此此事一度被他放到了脑后,然而今天,他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此事的蛛丝马迹——尽管当年的莫迪尔??维尔德和高文??塞西尔之间间隔了一百年,但相似的出航经历和神秘“收获”显然存在一定联系,这让他忍不住追问下去:“关于此事,维尔德家族真的没有多余记载了么?” 维多利亚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寒灾导致的虚弱还未褪去,短暂思索之后她摇了摇头:“没有。莫迪尔是维尔德家族诸位先祖中留下记载较少的一位,他热衷于四处游历,却在作为公爵的生涯中没有太多事迹,而家族记载这种更偏向正统的东西是不会过多记录他那些冒险经历的。据说有一本由莫迪尔??维尔德本人亲自撰写的游记上记录了他的很多冒险见闻,也相当于是他的日记,但那本游记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遗失了……” “原来是这样……”高文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但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维多利亚犹豫了一下,主动说道:“如果您对这方面的事情非常在意,回去之后我可以在凛冬堡的图书馆中再找找,或许有一些侧面的资料。” “可以,”高文点点头,接着看向了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但首先我们要解决掉这场灾难……” 红枫城的晶簇军团指挥节点被摧毁了,整个红枫地区以及巨石城、丰饶林地、斜林河谷一带的晶簇大军都在陷入瘫痪,万物终亡会掀起的这场灾难遭遇了空前的巨大打击,但红枫战役的结束并不意味着高文可以松一口气。 这支晶簇大军异常庞大,万物终亡会打造的这个怪物可不止有一个指挥中心,那些前去进攻圣苏尼尔的,那些位于巨木道口东部地区的,还有那些分布在圣灵平原各处旷野中的晶簇都有着不同的指挥节点,失去了一个红枫,剩下的巨人们仍然会活动下去。 远在红枫的主力部队已经建立起阵地,开始清除那些正不断从各个方向涌来的、处于混沌虚弱状态的晶簇感染者,由于红枫节点的覆灭,整个地区的感染者都将在最后一个心灵指令的引导下飞蛾扑火一般地冲进燃烧器和轨道炮交织成的火网中,根据经验,这个过程至少会持续一天左右。 而完成了火炮支援任务的内河舰队则久违地靠岸修整——他们要修复被损坏的魔能翼板。 “我们遭遇了一次有实质威胁的袭击,”魔网通讯终端上,拜伦解释着之前炮击短暂中断以及魔能翼板受损的原因,“一群晶簇怪物把自己沉在水底,在舰队开炮之后才突然上浮,试图凿穿我们的船底。” 高文之前并不知道那些强大的战舰竟然差点出问题,这时候听到拜伦的报告才心中一惊,赶紧追问:“然后呢?” “幸好战舰底部也有钢板,还有隔水舱,那些怪物的第一波袭击没有奏效,之后我命令各舰把半数魔能翼板的机械结构拉断,把废能释放格栅浸入水中,在水里制造了大范围的奥术爆炸——这成功干掉了那些怪物,但代价是损失了一半的魔能翼板,以及各小型舰在奥术爆炸中程度不一地受损,有一艘改装炮艇受损严重,已经失去全部动力……这部分损失是我的责任。” 即便是老油条骑士,在面对舰队遇袭受损的责任时也没有丝毫推脱之意,但高文直接打断了对方:“这次事件你没有责任,你的应对很得当,避免了更大的损失——而且这也让我们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你把战斗过程的详细经过以及船只当时各系统的运转情况整理一份资料,传给魔能技术研究所和造船厂那边,让他们参考后续的改造方案。” “是。” 通讯挂断,高文忍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 不能因为战局的顺利就蒙蔽了双眼——即便是在如此顺利的一次军事行动中,竟然也潜藏着如此重大的经验教训,而这个经验教训如果不吸取,等它下次再出现的时候恐怕就是致命的危局! 那些晶簇巨人在一直被碾压着打的情况下竟然还是找到了有效的对抗方法,而高文此前一直专注于陆地上和水面之上的对抗,竟忽略了敌人可能从水底袭击战舰!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水下对抗的概念,而是他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在面对一群感染怪物的时候,竟然还会遇到水下对抗的挑战! 这就像一个全副武装的现代士兵去打一个拎着木棍的原始人——士兵不会认为自己需要额外的掩体和一身绝缘防护服,但那个原始人挥了挥木棍,召唤出个球形闪电来…… 如果不是那些晶簇巨人只有血肉之躯,如果敌人手中也掌握着跟塞西尔近似的,甚至只落后半个时代的武器装备,那么那些从水下偷袭战舰的敌人说不定真能击沉内河舰队的战船。 这时维多利亚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绪:“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位北境公爵刚才简单吃了些食物,又经过短暂的休息和冥想,此刻状态已经恢复许多,她看到高文表情严肃,还以为是前线出了问题。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高文面前的小型魔网终端——她曾在塞西尔城见到过规模更大的、固定在地面上的机器,此刻又见到了可以方便转移的小型机,视线中不禁带上了一丝赞叹和向往。 如果王国军当时也有这种东西,或许情况不会恶化的那么严重……至少,她能来得及把还未感染的军队都集中起来,而不至于让大部分远离巨石城的部队在孤军奋战通讯断绝的情况下被转化成晶簇巨人……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知道,高文一向不介意把这些先进的东西推广出去,只要价格合适就可以,但王国的贵族们却不一定会接受这些有可能动摇他们权威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掌握着各地传讯塔的法师家族,驯养狮鹫的平原贵族们,他们恐怕会不遗余力地阻挠这项技术。 “没什么,小问题,”高文注意到了维多利亚的视线,他多少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但并未点破,“我们会在这里修整一天,之后继续向北推进——晶簇军团此刻恐怕已经开始进攻王都,希望圣苏尼尔能坚持到我们抵达。” “重要的是必须让他们知道有援军存在,”维多利亚立刻说道,“我……很了解王都的贵族,如果没有援军的消息,他们恐怕连三天都坚持不了——哪怕他们拥有整个安苏最坚固的堡垒。” “……我对王都贵族的看法与你高度一致。” …… 黑暗深沉的地底深渊中,赤红的岩浆在峭壁底部翻滚起伏,身穿黑色或暗绿色神官袍的万物终亡神官们聚集在伪神之躯那庞大的躯体旁,遥遥关注着这人造之神的每一次呼吸。 巨大的鹿状身躯此刻已经接近完全成熟,一层浩然神圣的光辉笼罩在祂那庞大且优雅的躯体表面,洁白到不染丝毫尘垢的毛皮上不断浮动着各种神秘的符文和神圣标记,祂看上去已经为降临人世做好了准备,但最后一层锁链仍然束缚在这人造之神的躯体上—— 那锁链缠绕着祂的脖颈,勾连在祂的鹿角之间,锁链上符文闪烁,强大的封印、镇压力量正约束着人造之神的觉醒冲动。 伪神之躯对面,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高台上,两道身影正远远地注视着巨鹿的身躯。 其中一道身影是半人半树的女性神官,另一道身影却是身披黑色朴素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男子。 “大教长,希顿死了。”贝尔提拉??奥古斯都微微转头,对身旁的男子说道。 大教长微微点了点头,从兜帽下传出来的声音中带着沙哑和压抑:“我感觉到了……” “我们失去了圣灵平原上的一处重要支柱,”贝尔提拉继续说道,“塞西尔人一定还会继续向北推进,他们表现出的进攻性和破坏性以及军事实力都令人震惊。” 短暂的沉默之后,大教长轻轻叹了口气:“也好……塞西尔比我预想的还要强大,如果我们这条路不通,他们说不定也可以是一条路……多一条路,凡人手中就多一张牌。” “……您这样的话如果传出去肯定会导致不安。” “或许吧,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更希望能以‘人’的身份说一些话,而不是半神半人的大教长,”大教长声音沙哑地说道,随后微微转过头来,他的面容仍然隐藏在兜帽之下,一只苍白的手却从罩袍中探出来,托着一本厚重的大书,“这本书由你保管。” “终极之书……”贝尔提拉眼神复杂地看了那本书一眼,“所有的答案都藏于书页之中……” “但或许也有书页之外的答案,比如域外游荡者,”大教长看着贝尔提拉将书接过,低声说道,“准备仪式吧,红枫已经被摧毁,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漂浮平台缓缓向着下方的岩浆湖降下,和神官们所处的大型浮岛连接到了一起,在看到从平台上走下的大教长之后,现场的万物终亡神官们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 数百年的谋划终于到了这一步,在这难以言喻的时刻,所有激动人心的口号和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无人欢呼,也无人喝彩,这些堕入黑暗面的神官们只是恭敬地后退,微微弯下腰来,注视着那身披朴素黑袍的大教长一步步走入空中,一步步走向人造之神的身躯。 最终忤逆仪式。 人对神做出的最大的忤逆,最大的否定和对抗。 贝尔提拉抬起头,看着大教长一步步来到那圣洁巨鹿的额头附近,那个身披黑袍的身影张开了双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血肉之渊。 “神,睁开眼,准备迎接你的人性吧!!” 然后,那圣洁的巨鹿便张开了眼睛。 ------------ 第六百三十一章 神灾 人造之神第一次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眼睛,它剔透仿佛水晶,其中又有无数的光华内敛,一种极致的美和纯净都仿佛浓缩在那双巨大的眼眸里,然而这双眼睛此刻却不含任何感情——它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漂浮在自己前方大胆发出挑衅的凡人,视线中没有敌意,没有友善,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和在意。 贝尔提拉感觉自己的双眼和大脑都在隐隐发出刺痛,她并没有和神明目光相交,但仅仅从远处看到对方的眼睛便已经有了自身精神受到冲击的感觉,可是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像是故意对抗般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站在浮岛上的黑袍神官们,也都没有人移开视线。 大教长平静地与神明的眼睛对视,随后迈步朝前走去,身躯渐渐被一层幻光笼罩,仿佛已经与人造之神周围的圣洁光辉融为一体。 最终忤逆,对神明最极致的否定和对抗,它的最后一步,是为神明注入人性,以此来抹消神性。。 人类将从神性制造的枷锁中解脱,获得自由发展的权力,而一个站在人类阵营的神明将在仪式中诞生,成为凡人对抗众神的第一件武器。 大教长的身躯渐渐溶解在光中,一团朦胧的光辉缓慢没入人造之神的额头,贝尔提拉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渗出鲜血,但她仍然眼睛不眨地盯着这一切,盯着仪式进行到最后一步。 黑暗教长们低下头颅,齐声吟唱古老的祷文,那祷文曾经用来赞颂自然之神阿莫恩的无上威能,但此时此刻,这祷文中却蕴含着无尽的低沉压抑,仿佛一曲送葬的歌谣,宣告着众神的其中一个神位将在今日彻底终结。 万物终亡,神亦如此——在这个谁都逃不过灭亡的世界上,堕入黑暗的德鲁伊神官们早已不再期待任何永恒或至高的力量,他们抛弃了对神的敬畏,自然也不再向往那个神位,他们不打算制造一个神,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神,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把神变成人。 贝尔提拉的手轻轻拂过终极之书粗糙的封皮,轻声说道:“自然之神的神位将成为历史,不管巨鹿阿莫恩当年最终陨落在了什么地方,不管众神是依靠什么手段让自己在每一个轮回中都能复活,从今往后,至少这个神位将不复存在……” 半空中的无尽光华终于彻底融入了人造之神的体内,一声低沉的呼吸声打破了仪式现场的寂静,贝尔提拉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抬起头,满含惊喜和期待地看到人造之神正在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的平静之后,那双眼睛终于慢慢张开了。 那里面只有无尽的混沌和疯狂。 …… 朦胧宏伟的魔力屏障环绕着昔日帝国的边境,屏障内部的废土一如既往。 黑暗深沉的云层仿佛灌了铅般地沉沉地压下,无序的乱风在四面八方肆意呼啸,烟尘飞舞,遮蔽着天空,一道道能量闪电在那云层和尘暴之间流窜着,发出连续不断的低沉轰鸣和明亮的闪光。 在这废土经常遇到的“能量雷暴”中,化身为树的徘徊者挪动着自己错综复杂的根须,整片森林蠕动着,攀上一座被黑色结晶石块覆盖的山岗。 一道更加巨大的能量电弧闪过,强光几乎横贯整个天空,在紧接着响起的低沉轰隆声中,无数徘徊在森林周围的巨化畸变体躁动起来,一边对着天空发出吼叫,一边飞快地在森林中寻找栖身的安全角落。 森林中央,一株苍老的树摇晃着自己的枝丫,皱纹遍布的树皮上浮现出干瘪可怖的面容,这张脸注视着遥远的北方,注视着安苏王国的方向。 又一道能量电弧划过天空,惨白的闪光中,这徘徊者首领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 “注入人性…… “可怜的大教长,你觉得当你抵达神国,看到神明的知识之后,你所拥有的,还是人性么?” 沙沙声从旁边传来,另一株巨树蠕动着根须从旁边走过,同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来:“神啊……神可不缺人性……” “这与我们无关了,”徘徊者的首领慢慢说道,“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已经被解除,我们终于可以结束这永无止境的徘徊和自我放逐——该展开属于我们自己的计划了。启程,前往旧帝都,深蓝之井里有我们需要的能源,我们将在那里,完成拥抱新世界的最后一步。” “是,大教长。” …… 那些从平原东南部袭来的怪物,都疯了。 仿佛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同时影响到了所有晶簇怪物的心智,又仿佛是那些晶簇指挥官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疯狂,原本还井然有序纪律严明的怪物大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狂暴的野兽浪潮。 数量仿佛无穷无尽的怪物昼夜不停地从平原方向涌来,并在本能的驱使下冲击着圣苏尼尔城的城防,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黑潮涌动,大地动摇,密密麻麻的水晶在天光下闪耀着错乱疯狂的光芒,连绵成片的奥术闪电在这些怪物之间跳转着,不断汇聚成强大的聚能长枪,仿佛攻城锤般一次次轰击着圣苏尼尔的护盾和外墙,令人心胆俱裂的嘶吼声和爆炸声传遍外城,甚至传入了内城! 守城的骑士们在高墙上奔走,一次次击退那些妄图爬上城墙的怪物,紧张而恐惧的士兵聚集在投石机和大型弩车旁边,在指挥官的呼喝中不断将燃烧的石弹和弩箭射向敌潮。 天空阴沉的可怕,呼啸的风中裹挟着零星的雨点,带着这个季节反常的寒冷,黑沉沉的天色仿佛映照着更加沉重的人心,在一片昏暗天光中,就连最勇猛善战的兵团也在快速失去士气,哪怕骑士们不断发动鼓舞性的超凡力量也收效甚微。 但每当战士们的体力和士气下降到一定程度,便有盛大的光幕在城墙上亮起,中间夹杂着圣洁空灵的回响,光幕仿佛短暂驱散了天空的阴霾,在那一闪而逝,仿佛梦境般虚幻的光明和温暖中,骑士和士兵们再一次恢复了力量,再一次冲上城墙…… 狂风呼啸着吹过城堡上层,没有关严的窗户被狂风骤然吹开,冰冷的雨滴和寒风一同冲进了屋内,惶恐的侍女飞奔着跑去关窗,生怕慢了一秒就会遭受惩罚——即便房间的主人此刻并不在场。 窗户才刚关好两秒,房间的门便突然被人推开,两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这两个身影皆是全副武装,身上还裹挟着寒冷的气息,他们在那寒风中待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外面的风雨仿佛都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房间,房门推开的一瞬,侍女甚至怀疑自己才刚刚关好的窗子又被风吹开了。 “殿下,公爵大人。” “嗯,你可以退下了。” “是。” 侍女恭敬而不失讯速地离开了房间,两个身影则走向书桌和高背椅。其中一个身穿银白色镶金纹饰铠甲的人来到那张最宽大的天鹅绒座椅前,一边落座一边摘掉自己的头盔并随手扔在旁边桌上,头盔下面,露出的是威尔士·摩恩的面庞。 “屏障暂时稳定下来了,依靠西城区魔力焦点的额外供能,圣苏尼尔大护盾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威尔士·摩恩看向跟着自己一起进屋的西境公爵,“大教堂的神官团也及时上了城墙,士兵们的士气和休养问题正在得到缓解。” “但那些怪物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可怕,”跟着威尔士一同进屋的正是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的繁星织法长袍,但长袍内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套着一件锁子甲,这让这位多少有些书卷气的护国公爵身上多了一丝勇武的气质,“它们失去了组织性,但却变得更加凶猛无畏,如果是在平原战场,这是弱点,但此时此刻,它们掌握着巨大的数量优势,制造了围城的局面,这就变得很危险。” 威尔士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西境军团什么时候能到?” “两天内——他们已经在平水湖附近了,”柏德文·法兰克林说道,“放心,殿下,他们会缓解局势的。” “我知道……但我最担心的不是圣苏尼尔,”威尔士飞快地说道,“请通知您的军团,分出一半的人手来,让他们沿着戈尔贡河西岸布置防线,从北向南布置……” 柏德文立刻反应过来:“您担心那些怪物渡河?” “如您所说,”威尔士慢慢点头,“那些怪物已经疯了,行动不再具备逻辑性……在还是一支大军的时候,它们会专注于进攻目标据点,会目的明确令行禁止,但现在它们疯了……一旦游荡的怪物大批渡河,进入圣灵平原西部,后果是可怕的。” “我会立刻安排,”柏德文·法兰克林点了点头,接着又提起一件事,“殿下,我收到消息,南境的军队在差不多一个月前离开磐石要塞,他们在平原南部活动,似乎也在对抗那些怪物——由于消息不畅,情报现在刚到,而且具体情况不明。” “……塞西尔……”威尔士低声念起这个字眼,紧接着摇了摇头,“太远了,我们首先要靠自己。” 柏德文·法兰克林静静地看了威尔士几秒钟,才开口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坚定——内城贵族现在动摇严重,王都贵族们已经分成两派,主张固守和主张弃城逃跑的人几乎对半,他们的争吵甚至已经影响到守城骑士团的稳定——大量骑士不仅仅对王室效忠,同时其自身也是各个家族的子弟成员,而他们的家族现在正在计划逃跑。” “弃城,弃城……弃城逃到哪去?”威尔士握紧拳头,苦涩地说道,“圣苏尼尔是目前阻挡在圣灵平原中轴线上的最后一座堡垒,一旦这里破了,那些怪物能长驱直入地污染整个西部平原!西部平原是产粮地,一片开阔无险可守,最坚固的城堡也比不过圣苏尼尔的一座塔楼——把这里放弃,就等于放弃了整个安苏,逃出去也只不过是慢慢等死而已,难道他们还打算去奥古雷部族国寻求庇护?!” “……恐怕是的,我的殿下,”柏德文·法兰克林缓缓说道,“奥古雷部族国,紫罗兰王国,甚至北方蛮邦诸国……主张弃城逃跑的人,说不定已经在家中整理好了行装,在这些国家找好了落脚的地方。” “……”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威尔士·摩恩都没有说一句话。 柏德文·法兰克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远离白银堡多年的王储,同样不发一言。 几分钟后,威尔士站起身,从旁边桌上拿起头盔,慢慢戴在自己头上。 柏德文的视线跟着威尔士的动作:“您要去哪?” “再去一趟城墙。” “王储亲上前线确实可以激励将士,但在眼前这个局面下,您过于频繁地亲上前线带来的那点士气恐怕并不足以弥补您要面临的危险。” 威尔士背对着西境公爵,他的脚步停了半秒,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还是迈步离开了书房。 柏德文·法兰克林静静地注视着威尔士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轻声说道: “当然,如果您不仅仅是去视察城墙……那就另当别论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三十二章 迅速恶化 晶簇巨人集体发生了变化。 红枫地区北部三号高地,天色阴沉,劲风呼啸,炮火轰鸣。 大量从东部地区游荡过来的晶簇巨人正在平原上狂奔,那些肿胀畸形的可怖怪物狂乱地行动着,掠过平原,冲过山岗,有的冲向远方,有的冲击着军团的防线,刺眼的奥术电弧划破空气,在昏暗的天光下照亮了被污染的平原,而在支撑防线重要节点的三号高地上,炮火一刻不停。 沉重的魔导巨炮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细微调整着射角,符文轨道光芒一闪,裹挟着淡青色气团的炮弹便飞向远方,坦克掩体中的战锤I型亦频频开炮,更加密集的炮弹轰炸着高地东侧的平原,交织出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一名身穿白色蓝纹铠甲的塞西尔队长站在掩体后方,用战术目镜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连绵成片的爆炸闪光和冲击波覆盖着那些狂乱的晶簇大军,每分每秒都有无数的扭曲肢体和残缺水晶被炸上天空,但在昏沉沉的天光背景下,仍然有数不清的怪物正从远方涌来,毫无意义地倒在这条死亡火线上。 队长关闭目镜,转身离开掩体。 附近传来指令员加持魔力的高声吼叫:“二号炮击队列冷却,替换加速轨道——三号队列开始射击!”“燃烧器预热完毕!”“炮弹已经送达!”“开拓者号已抵达位置!” 队长快速穿过繁忙的炮兵阵地和运送补给的坑道,此起彼伏的武器开火声和指令声充斥在他身旁,他越过一道岗哨,走向一名身材高大、佩戴骑士徽记、肩披黑底白纹章短披风的指挥官。 三声短促的闷响从旁传来,三发明亮的信号弹被打上天空,醒目的闪光照亮营地,光辉洒在骑士那银白色的铠甲表面。 “长官!敌人的攻势已经被遏制,它们被压制在防线之外,”队长对眼前的指挥官行了个军礼,语速飞快地说道,“但那些怪物没有丝毫退缩迹象,也无纪律痕迹,呈现出彻底的狂乱状态。” 指挥官点点头:“继续巩固东侧防线,不管它们来多少,都要消灭在火线上——我们物资人员都充足。” “是,长官。” 队长领命离开,指挥官则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情况,随后转身走向指挥所营房。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从戈尔贡河的方向传来,在信号弹渐渐熄灭的光辉中,两道仿佛光芒长河般的恐怖能量光束骤然亮起,它们刺破了这昏暗的天光,自西向东横贯整个战场,随后庄严地扫射着遍布晶簇巨人的平原,光束扫过之处,巨人和岩石一同蒸发,大地仅余一片炙热焦土。 指挥所营房内,魔网终端机正在嗡嗡运转,全息投影上显示出地面部队总指挥官菲利普的半身像。 指挥官在终端机前站定行礼,声音洪亮:“将军,三号高地防线已经稳定,校准光束已清扫东部和北部延伸地带,我们可以布置下一个据点了。” “维持火力压制,下一只推进部队三十分钟后由西南方向进场,”菲利普沉稳说道,“那边的晶簇巨人情况如何?” “失控,狂乱,几乎没有理智,但又没有力量衰退的迹象。” “目前还未发现任何维持理智的晶簇指挥官?” “没有发现。” “……明白了。继续执行任务,指挥官。” “收到。” 主力军团指挥所中,菲利普来到了高文面前,后者此刻正在后方抄录来的情报,在菲利普开口之前,高文便已经抬起头来:“晶簇军团看样子完全失控了。” 说完不等菲利普开口询问,高文便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卡迈尔从庞贝实验室发来的消息,关押在实验室各个隔离牢笼里的所有指挥官级晶簇巨人在同一时间发狂了——它们不可能全都是红枫节点的下级单位。” “庞贝实验室?!”菲利普顿时吓了一跳,“那边没事吧?” “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和一个传奇级别的古代魔导师坐镇,不可能出事——目前所有失控的怪物已经被销毁,接受隔离治疗的感染携带者也已经被安全转移,这方面不需要担心——幸运的是,那些仅仅携带感染的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眼前的情况很诡异……”菲利普皱着眉说道,“那些怪物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上级节点崩溃导致的失控不太一样……” “没错,如果是上级节点崩溃导致的失控,那些晶簇巨人在失去理智的同时也会迅速衰弱,一个小时之后就和普通的野兽差不多了,但现在那些失控的晶簇巨人都只是陷入狂乱,并未发生力量上的衰退,”高文把手中文件扔在桌上,语气严肃,“它们不是‘失控’了,而是一个新的、彻底疯狂的心智成了它们的最高节点。” 菲利普感到一丝寒意,高文则继续说道:“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狂乱之后的晶簇巨人并未发生力量上的进化,我们仍然可以维持防线并继续向北推进,但另一方面,失去组织度的晶簇巨人已经变得更加难以约束……” 他话刚说到一半,附近的空气便突然一阵扭曲,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半精灵小姐将一份抄录来的情报递到高文手上:“马里兰那边紧急传来的。” 高文接过情报,匆匆扫了一眼,抬眼看向菲利普:“情况和我预料的一样——铁王座·零号正在东境入口和突然陷入狂乱的晶簇巨人交战,失控的确实是整个晶簇军团。” 在那份紧急情报上,马里兰报告了通往东境的关隘战况:有数不尽的、陷入狂乱的晶簇巨人和低级感染者正在盲目地四处扩散,其中相当一部分冲到了铁王座建立的封锁线上——马里兰骑士已经依托装甲列车、武装铁路以及大量临时墙垒、地堡、山间掩体建立起防御,目前他挡住了那些晶簇感染者进入东境的门户,而且还在不断增加防御力量。 依靠铁王座的战力,再加上白沙矿业的武装安保部队已经前往支援,马里兰骑士应该可以控制住当地局势,甚至可以将防线向西强行扩展——战争技师们正在火炮的掩护下强铺铁路,将铁王座的活动范围向圣灵平原扩张,马里兰骑士的目标是通过“防御推进”的方式把铁王座开进索林堡——这样他就能依靠索林堡的坚固工事构筑新防线,争取一定的纵深,尽最大可能保证东境那些尚未被污染的地区安全。 事实证明,高文当初对马里兰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尽管他出身于安苏传统贵族,但却有着改造的价值。在经受了先进的知识灌输以及实际接触过塞西尔军团的运转之后,马里兰原本的军事能力得到了启发和加强,他擅长用防守换取进攻,而这个战术在装甲列车的辅助下,将发挥最大的价值。 “索尼娅在什么位置?”高文扭头看向琥珀,“她应该快回来了。” “二十分钟前联络时她正在从郁金香堡方向返回,这时候差不多……” “我已经回来了,”琥珀话音未落,一个清亮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高文循声望去,看到那位身穿轻皮甲的高阶信使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北边全都是陷入疯狂的怪物,东边也是,更糟的是……在越过郁金香堡之后,戈尔贡河西部地区也发现了游荡的晶簇感染者。” “污染果然还是过河了么……”高文忍不住握了握拳,“有多少?” “不好判断,我不敢飞太远,不过我看到了当地贵族组织的私兵正在对抗小股的晶簇怪物,渡过戈尔贡河的敌人应该不多——毕竟我们的舰队还在封锁河道,绝大部分尝试渡河的怪物都会被沿岸防线解决掉,只有北方……军团前线还没有推进到那里,那边存在缺口。” 高文眉头忍不住皱起,但又必须接受这个情况。 在原本的计划中,他是要彻底封锁戈尔贡河,同时封死东境入口的,这样再加上南境的装甲壁垒和北方的圣苏尼尔-北境群山防线,就可以把晶簇感染彻底封锁在圣灵平原东部,这样一切都会变得可控,然而再完备的计划也终会有遇上意外的时候,从一开始,他就做了最差情况的心理准备:军团北上的速度不一定能赶得及晶簇扩散的速度,污染有可能越过戈尔贡河,进入圣灵平原西部。 现在,情况只不过朝着这个预期中的方向发展了而已。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就会失控——晶簇感染虽然可怕,但大规模爆发却需要相对苛刻的条件,现在已经有证据证明,当初万物终亡会之所以能短时间污染整个巨木道口,依靠的是前期长时间的准备和一个规模巨大的献祭仪式,而如果没有这些准备和仪式的辅助,晶簇感染的速度并不会超过一般疾病。 只要侵入平原西部的污染规模不超过某个临界点,只要当地贵族还没有无能到原地放弃抵抗,那情况就暂时不会失控。 “传我命令,让拜伦加快封锁北部河道,另外通知瓦尔德爵士,从第二兵团抽调五千人沿河北上,协助封锁河道以及清除西岸污染。”高文看向琥珀,飞快地吩咐道,“另外,还是没办法联系上圣苏尼尔城内的军情局干员么?” 琥珀摇摇头:“联系不上,从圣苏尼尔延伸出来的秘密中继站可能已经被破坏,而其他途径的联络点和线人目前都已经失联,包括西岸地区的。” “或许……我可以挑战一下直飞圣苏尼尔,”这时候索尼娅突然开口说道,“我可以把援军的情报送到白银堡……” “你要一路飞越污染区,中间不停么?还是从西部平原的安全地带绕路?”高文看了索尼娅一眼,“如果沿直线飞往圣苏尼尔,你要全程维持最高高度,人和巨鹰都受不了,而这一路上根本没有让你降落休息的地方,如果你从西部平原绕一个弧线,那么路程会延长两到三倍,再加上中间巨鹰休息的时间,等你飞到圣苏尼尔,那些王都贵族说不定已经弃城而逃了。” 必须让王都的守军知道援军的存在——这是上次高文和维多利亚达成的共识。一支毫无希望的军队是不可能守住城市的,哪怕他们拥有安苏最强大的防御系统,而明确存在的援军却可以极大地鼓舞守城士兵的勇气,这一点在依靠骑士督战,依靠纯粹人力作战的王国军中尤为管用。 但情况的急转直下打乱了高文的计划——突然发狂的晶簇大军开始在整个平原地区随机活动,之前好不容易探出的敌人分布和安全路线都瞬间失去了作用,派往圣苏尼尔的信使将承担更加巨大的风险,而在另一方面,发狂的晶簇军队对圣苏尼尔造成的压力可能会骤增,王都守军弃城逃跑的可能也在迅速增加,留给信使的时间反而更加不足。 然而圣苏尼尔绝对不能丢。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但略有些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索尼娅女士,郁金香堡的法师塔还在么?” 高文抬起头,看到了那位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正站在门口。 短暂思索之后,索尼娅点了点头:“城堡半毁,但法师塔还在。” “那座塔是一座大功率的传讯塔,”维多利亚说道,“带我过去,借助那座塔的增幅,我可以联系到白银堡。”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三十三章 计划 经过两天的休养,维多利亚的状态显然已经恢复了许多,但一丝丝残留的虚弱疲惫仍然盘踞在她那努力掩饰过的眼底,高文看了这位北方女公爵一眼,提醒对方:“郁金香堡在污染区深处,并且不在我们下一步的进攻计划内——在没有净化整个地区的情况下,索尼娅从那上空飞过是一回事,降落在那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并不是没有可能,”维多利亚毫无躲闪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她脸上仍然缺乏表情变化,但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决意,“那些怪物现在已经处于狂乱状态,从另一方面讲,这意味着它们失去了组织性,不再相互支援,不再有哨兵之类的单位,也不再那么机警——我们可以潜入进去,只要没弄出太大的动静,没有惊动到太多怪物,我就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把消息送出去。” “……我承认这似乎存在实现的可能,”高文短暂思索之后点了点头,“不过你确认要亲自去?” “并不是每个法师都能仅凭借一座法师塔的增幅就把消息传到圣苏尼尔,这需要精深的施法技巧和庞大的魔力,”维多利亚用陈述事实的淡然语气说道,“这件事让我去是最稳妥的。” 接着在高文提出更多疑问之前,这位女公爵继续说道:“我听说,罗伦家的贝尔克点燃了第一座烽火。 “我已无法实现他那样的功勋,但作为维尔德家族的家主,我至少不能回避自己本可以做到的事情。” 当一个贵族将自己的家族名誉都拿到台面上的时候,通常都意味着意志已决。 “我们可以试一试,至少这是个方案,”高文最终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我们要想个更安全的办法把你送到郁金香堡——巨鹰的承重力有限,索尼娅只能带路,没办法带着你一起飞行,而狮鹫的飞行高度和速度都不佳,在深入污染区之后很容易被晶簇巨人击落,总体来看,从空中过去并不安全。” “那还有更安全的办法么?”维多利亚语气中有一丝困惑——从空中越过污染区降落在郁金香堡里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可能实现的方案,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比这更稳妥,总不能从遍布晶簇巨人的地面上一路打进去吧? 高文微微一笑,视线就落在了琥珀身上…… 半精灵小姐在高文开始微笑的瞬间就激灵一下子,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件事怕是躲不过去的,她撇了撇嘴:“走暗影界倒是个办法——不过事先说明啊,我在暗影界行动也是有消耗的,这取决于中间会不会遇上不稳定的暗影裂隙以及要命的‘大空洞’,如果路上损耗过大,我不一定能把人带到郁金香堡那么远的地方——我还得考虑返程所需的力气。” “当然,你能尽力而为就好,”高文点了点头,“我会派一支装甲突击部队把你们送到尽可能靠近郁金香堡的地方,随后你们潜入进去发消息,与此同时,我会派一支劲旅全速向圣苏尼尔城的方向前进,务必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方案的细节很快敲定,接受命令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最终,屋内只留下了高文和维多利亚两人。 “坦白说,现在的局势非常不妙,”在眼前只剩下一个北境公爵之后,高文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对圣苏尼尔是否能守住始终持悲观态度——尽管我一直在朝着能及时赶到的方向努力。” 维多利亚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问道:“……如果圣苏尼尔真的守不住,您还有后续方案,是么?” “……无非是放弃整个北方地区和圣灵平原,保下南境和东境,并尽可能地在污染进入西境之前构筑西境防线,”高文没有隐瞒自己那些备选方案的备选方案,“生存压力会让这些地区服从新的统治秩序,而我有自信在构筑新防线之后稳住局势,并逐渐夺回那些被污染的地区。” 维多利亚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听上去您对王国的贵族们基本上不抱什么期望。” 高文笑了笑,反问道:“听上去,你的期望还挺高?” “……我承认,我对他们的期望已经不像几年前那么高了,”维多利亚慢慢说道,“但我相信,圣苏尼尔城是可以守住的——只要援军的消息能及时送进白银堡。” 高文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我能听听你的自信来源么?” “柏德文·法兰克林大公,还有威尔士·摩恩,”维多利亚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格外认真地说道,“他们会守住那座城——援军需要多久,他们就会守多久。” “……你对威尔士·摩恩的评价比我想象的高。” “我曾经的任务就是监视他,所以我了解他,威尔士王子从来不缺乏才干,他只是主动选择了后退而已,但如果王国需要,他还是会站出来,”维多利亚说道,“而除了他,除了柏德文大公,王都还有很多可靠的人,我们有克伦威尔·白山伯爵,有忠诚的王室骑士团,有科恩·罗伦团长——或许王都有一半的贵族都想着弃城逃跑,但至少还有一半,会选择守到最后。” 高文静静地看着维多利亚,后者也静静地看着他,两秒钟的对视之后,那位“冰雪女大公”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让您很失望,塞西尔公爵,或许安苏当代的贵族真的已经腐烂,但请您相信,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烂了,仍然有许多人在期待着这个王国能够重新振作,并为此付出努力。” “包括埃德蒙·摩恩和塞拉斯·罗伦么?” “……包括他们。” “但他们还是失败了,你也失败了,王都许许多多的进取派,你口中那些没有烂掉的,努力想要振兴这个王国的贵族们都失败了,你认为他们是为什么失败的?”高文盯着维多利亚的眼睛,“仅仅因为有个万物终亡会突然进来搅局么?” 来自开国公爵的注视带着难以言喻的压力,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深邃而锐利,竟远甚于北方的风雪和群山,维多利亚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许多年了,都是她以威严来震慑旁人,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面对这样的震慑是种什么感觉,恍惚间,她竟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回到了她小的时候,回到了面对前代公爵严厉眼神的时候。 记忆中的父亲指着庭院中长势糟糕的草木,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修剪,施肥,浇水,施药都不管用,你该怎么做?” 一闪而过的回忆片段来去匆匆,维多利亚回过神来,眼前仍然是高文深邃锐利的眼睛。 “其实你是知道答案的,”高文说道,“只不过你身不由己。” 维多利亚沉默以对。 “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些,”高文收回视线,换了个较为放松的坐姿,“维多利亚,你很优秀,即使放在开拓者一代里,你也会是个优秀的贵族,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可以慢慢考虑该怎么重新振兴这个国家,但在此之前,我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结束这场战争。” “如您所言,”维多利亚轻轻呼了口气,接着神色稍显郑重地低下头,“无论如何,您拯救了我和山地军团,我无法偿还这份恩情,所以今后不管发生什么,至少我个人都会是您的忠实盟友。”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之后,高文忍不住靠在了椅背上,无声地呼了口气。 “个人名义啊……真是谁都不容易。” 一声感叹之后,他坐直了身子,准备开始拟定一份可行的主力部队北上计划——情势急转直下,已经容不得他再按照之前的时间表行动,考虑到圣苏尼尔城作为门户堡垒的重要性,他必须以比原计划更快的速度把一批可战之兵送到北方。 利用那些改造之后的民用货船,利用戈尔贡河,或许是个好方案…… 而在他的计划刚刚拟定出开头的时候,放在书桌上的魔网通讯终端突然发出了一阵嗡嗡声。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识别字符——是来自塞西尔城的特殊频道。 魔网终端随即被激活,在投影短暂抖动之后,高文看到赫蒂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 “发生了什么?” “提尔小姐说有要事联络。”赫蒂简单说了一句,便向旁边侧开了身子——高文这才看到有一条长长的蛇尾巴正在赫蒂身后的画面背景中晃动,那蛇尾巴拱了两下,提尔的上半身从画面一侧晃悠到了画面正中。 “我又感觉到了,”海妖小姐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是食物的气息!突然变得很浓烈!” 高文心中顿时一紧——尽管他早已有了这方面的预料和准备,但当提尔突然冒出这条消息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的神经紧绷起来:“方位,强度,你能大致确定目标的情况或状态么?” “方位应该是在圣灵平原东部深处,但具体位置还感应不太清楚,它好像还被什么东西压制或封锁着,要么就是在地底深处,”提尔飞快地说着,“至于强度……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感觉很微妙。它应该是‘活’了,这一点比大鱿鱼强,但它的气息并不稳定,也不纯粹,就好像是很多混乱的气息融合到了一起,而且还时强时弱。”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 是万物终亡会手中掌握的那份“神明力量”么?是他们用来制造神孽、激活神孽的“能量源”?这个能量源失去了控制?某种类似神明的东西正在苏醒? 所以晶簇军团突然的异变和这个失控的“神明力量”有关? 种种猜想涌上心头,高文控制着自己的思绪,询问眼前的海妖:“你们的女王是什么态度?” “她对小饼干和你们的奥术能源技术都产生了兴趣,愿意提供协助,那边已经在准备元素折跃塔,但具体如何配合行动还要再商定,”提尔晃了晃尾巴尖,一脸严肃地说道,“另外我要代为转达女王陛下的话——海妖只能帮你们对付‘非人之物’,不会插手到人类内部的战争中,我们希望这次合作是纯粹而节制的,这是今后还能维持长期合作的保证。” “这已经足够了,”高文诚心实意地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们的协助。” “无须在意,互惠互利,”提尔摆了摆手和尾巴尖,随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通讯画面,仅有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你们这个怎么关的?哦,那你来关吧,我先走了。” 两秒钟后,赫蒂重新出现在高文面前:“先祖,派往废土边缘的工程队伍已经开始返程,宏伟之墙的增补工程已顺利结束。” “总算有个好消息,”高文轻轻舒了口气,“很好,让这些人员先充分休息,随后安排他们去建设二期坦克工厂和兵工厂,让那位精灵魔导师去魔能技术研究所,协助瑞贝卡完成反重力符文的转译和优化工作。” “是。” ------------ 第六百三十四章 延伸的防线 混沌虚幻的天空笼罩着色彩单调的大地,抽离了颜色的景物在视野中呈现出缺乏层次感的状态,泛着说不出的诡异,微风吹过,风中卷起细碎的黑色尘埃,尘埃中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维多利亚站在这个充斥着黑白双色的世界中,向来冷漠疏离的脸上也难免露出了一丝惊讶。 而为她带来惊讶感的人就在她旁边,那位性格有些过于活跃的半精灵正一脸得意地站在那里,一头黑色长发仿佛烟尘般在空气中微微飘动,金色的眸子中带着笑,下半身凝聚着一团不散的暗影云雾,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暗影界的精灵,和这个黑白双色的世界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不可思议的力量,”维多利亚静静地看了琥珀几秒钟,轻声赞叹,“你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暗影大师,怪不得暗鸦会两次败在你手上。塞西尔公爵手下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再多夸两句也没问题,平常难得有人这么夸我,”琥珀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话说你提到的那个暗鸦我有印象,被我从暗影界踹出去两次的那个是吧——有机会你得劝劝他,实在不行还是练个双手剑长柄锤什么的吧,暗影之道可能不适合他……” 熟悉的人都知道琥珀这张嘴一旦开始bb就会很快跑题,基本上没有几句是有意义的,但维多利亚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半精灵的节奏,当场就有点愣神,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好在琥珀的bb都是一阵一阵的,短时间内得不到回应她自己就会把思路跳过去——这半精灵活动了一下手脚,抬眼看向远处那座半坍塌的、呈现出诡异堆叠状态的城堡,用一种犯罪分子准备作案的口气说道:“别浪费时间了,开始干活吧——那边应该就是郁金香堡的暗影映照。” 维多利亚抬起头,看到了道路尽头的那座城堡:黑白双色的碎块堆叠在灰黑色的大地上,残垣断壁中还可以看到一些能分辨出来的城堡墙体,在这个诡异错乱的暗影界中,半毁的郁金香堡呈现出明显的混乱感,它的一部分结构似乎已经失去了材质细节,另一部分结构则以违背自然规律的方式互相重叠、堆积,整个城堡就好像一幅失败的画作般失去了协调,唯有尚且完好的法师塔和一部分附属塔楼还清晰地树立在城堡后部。 这是维多利亚第一次进入暗影界——作为一个冰霜法师,她在暗影之道上的造诣仅限于一些理论知识,这个神秘诡异的世界让她开了眼界,也让她感叹起身旁这个名叫“琥珀”的半精灵在暗影技艺上的强大。她跟在琥珀身后,依靠迅捷术、风眷术等法术加持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同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是为何追随塞西尔公爵的?” 琥珀仿佛入水的鱼一般在暗影界疾行着,身上裹挟的黑色烟雾在空气中肆意飞扬,她听到维多利亚的话之后微微偏过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怎么?想挖角?” 维多利亚郑重摇头:“不,那不是贵族所为,如果我真的想雇佣你,我会直接去和塞西尔公爵交涉,同时也在更正式的场合征询你的意见。我现在只是好奇而已。” “啊,光明磊落……但老粽……高文就不一样了,”琥珀笑了起来,“如果他想挖人才,而且是挖那种明显就不可能通过正面交涉得到的人才,那他肯定会暗中游说金钱收买舆论造势人心拉拢各种手段无所不用。” 维多利亚再次感觉话题有些接不下去,只能摇了摇头:“……我们的行事风格有些不同。” “所以我还是更适合在高文那边,不适合在你这种‘正统’贵族身边,”琥珀随口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追随塞西尔公爵么?其实也没什么,我挖了他的坟,然后被当事人发现就给抓住了,其实我当时挖坟进去只是想躲一躲来着。” 维多利亚惊愕地看着琥珀,仿佛是在确认对方是否在开玩笑。 “不敢相信是吧?但还真是这么回事,”琥珀浑不在意地说着,“其实我一开始被扣下还挺不乐意的,我当时想的是假装答应,然后趁高文不注意偷了他的钱就跑,然而后来我发现一件事:打不过,真的打不过,而且还跑不掉,我就只好留下了。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决定还挺对——第二年工钱就涨上来了。”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但略略闪动的眼神却显示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冷静淡漠,她深深地看了琥珀一眼,用尽可能平和的措辞说道:“我从未听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描述自己对一个贵族的效忠经过,你……真的……很特别。” “……女公爵,你搞错了一件事,”琥珀此时突然停了下来,注视着维多利亚,“我从没效忠过什么高文·塞西尔公爵,我没有效忠过任何一个贵族和他的血脉家族。” 维多利亚淡漠的表情被打破了,她有些惊愕地看着琥珀。 “我不是什么贵族后裔,我的超凡力量一半源自天赋,一半来自一个被教会和贵族联手处死的盗贼,我自然也没有向贵族宣誓效忠的资格,因为我连姓氏都没有,而且我也不需要这种资格,”琥珀不紧不慢地说着,“起初,高文给我一个月一枚金币的工钱,所以我为这一枚金币负责,后来工钱涨了,我就为涨了的工钱负责,再后来他建立了塞西尔城,统合了康德地区,他让农奴用工作赎身,让平民可以走在道路中间,让商人不必给骑士磕头,我喜欢这一切,而我的工作就是维持这一切,所以我开始为我的工作负责。 “再后来,他建立了塞西尔公国,在那里,公民们都能读书,都能工作,从前年到去年,塞西尔城的冬天没有一个人饿死,于是我效忠了,我在心里偷偷效忠了塞西尔公国。 “女公爵,我不是贵族,哪怕将来高文给了我个贵族头衔,大概我也永远成不了你们那堆条条框框里的标准贵族。我没有效忠塞西尔公爵,没有效忠塞西尔家族,没有效忠任何一个所谓尊贵的血脉和头衔,尽管我尊重目前塞西尔家族的每一个人,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值得尊重,可我不效忠他们,他们也从未要求过我效忠。 “非要说的话,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效忠目标——我们效忠的,是高文·塞西尔建造起来的东西,而不是他本人。 “女士,如果你分辨不出这之中的区别,那恐怕我们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半精灵,在进入暗影界之后,这位半精灵小姐发生改变的似乎不仅仅是气质,还有一点点性格,但她所说的那些话……未尝不是她平日里真心所想的。 “我会努力尝试理解的。”维多利亚平静地说道。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贵族的,绝大部分都不喜欢,但最近我眼中又多了两个例外,一个是你,一个是点燃烽火的贝尔克,”琥珀转过身,一边继续赶路一边说道,“我曾经一直觉得贵族口中的高尚品德都是在吹嘘,但至少从你们身上,我看到了一些实际存在的东西——可是话又说回来,女公爵,个体不能代表整体,我仍然不喜欢贵族。” 维多利亚再次跟上了这位半精灵的脚步,她保持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既没有为贵族制度做辩护,也没有给眼前这个似乎对贵族群体抱持很深偏见的半精灵解释什么血统传承的意义,尽管她曾经对这些东西都很在意,然而此时此刻,她竟一点都不想为这些东西辩解。 在沉默之后,她只是问了个问题:“过去两年的冬天,塞西尔城真的一个人都没有饿死?” “当然,我们有完备的人口统计和管理制度,每一个人口的死亡和出生都是登记在案的。” “……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在没有贵族体系的情况下……” “你是说粮食供应还是人口管理?” “都有。” “哦,那就要慢慢说起了,”琥珀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算太远的坍塌城堡,“我们或许应该先从土地和人的关系开始讲起……” …… 红枫城北方平原,戈尔贡河畔,高文站在前线营地的一座瞭望台上,注视着码头方向繁忙的景象。 炮火和烈焰驱散了这片平原上的腐化污染,塞西尔军团成功占领了一座曾经属于当地领主的大型码头,在紧张的改造施工之后,工兵部队在旧有码头的基础上拓宽了路面,加固了石质的栈桥,让这里变成了临时的军用码头,此刻正有一辆辆整齐排列的坦克驶向那些加固之后的栈桥,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方阵排队登船。 戈尔贡河的河面上,三艘塞西尔主力战舰正在远离栈桥的地方执行警戒任务,而一系列用民船改造来的护卫炮艇或后方船厂赶工出来的轻型炮舰则在宽阔的河面上往来逡巡,又有数艘甲板宽阔、船体四平八稳的坚固船只贴在栈桥边缘,装载着那些登船的士兵和战车。 那些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军舰的货运船只是从后方调配来的改造型军用货舰——尽管说是改造成了军用,但由于时间有限,它们其实只不过是在船壳的关键部位增加了一些钢板,在船体上焊了一套护盾发生器,以及在船舱里安装了一套能够和“开拓者号”建立连接的魔网终端而已,甚至连基本的武器系统都没有(要增加武器系统就意味着对动力脊进行大规模改造,而造船厂那边的产能不够),它们的安全,完全依赖于护航的军舰。 这些“装甲强运舰”原本是准备用于转移北方地区的难民的,在地面部队向北方推进之初便开始进行改造,但等到它们终于改造完成的时候,高文却发现污染区内几乎没有多少难民可供转移,于是这些船只便被用于向前线运输各类物资补给,而今天,它们又迎来了新的任务:与塞西尔舰队一同起航,满载战车和士兵前往圣苏尼尔防线,守住那座重要门户。 这只经由戈尔贡河北上的部队将比地面主力提前数天抵达圣苏尼尔。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菲利普来到瞭望台上,对高文行礼后说道:“钢铁游骑兵已经把维多利亚女公爵和琥珀送到郁金香堡附近,战士们目测确认了那座法师塔确实还在运行,如果一切顺利,消息将在今天被送往圣苏尼尔。” “很好,”高文点了点头,“等她们回来,这边应该也装船差不多了,正好可以登船出发。” 菲利普略微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再次确认:“您真的要亲自同往?” 高文笑了起来:“我都已经到这里了,再往北走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支先头部队要执行的任务艰苦且危险——为了尽快支援王都,它要脱离地面主力,在抵达圣苏尼尔之后,它至少要在远离后方支援的情况下孤军奋战五天。最糟糕的情况下,圣苏尼尔会在这支先头部队抵达前被攻破,这样一来先头部队就等于直接被送到了怪物的包围圈最深处——即便有开拓者号和极光、晨星两艘战舰掩护撤离,部队损失也会极其惨重。” “所以它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地面指挥官,”高文看了菲利普一眼,“你必须留在后面指挥主力军团,那剩下的就是我了。” “……确实如此。” “我会先去圣苏尼尔组织防线,有三艘主力战舰的火力支援,北边出不了问题,”高文笑着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你只需要继续按照计划推进就好,布置好沿岸防线,阻止那些怪物进一步污染西岸,最后,我们在圣苏尼尔汇合——合拢这条封锁线。” 说完,他轻轻呼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而至于王都会不会在那之前沦陷……维多利亚坚信柏德文和威尔士可以把圣苏尼尔守下来,我就信她一次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三十五章 国王 戈尔贡河,甲板宽阔的装甲货舰“纳比尔”号上,船长纳比尔扳动了一根铁灰色的拉杆,机械运转的轰鸣声和震颤从他脚下传来,澎湃的动力推动着这艘力大无穷的机械船缓缓加速,在前方开阔的河面上,数艘和纳比尔号相似的船舰同样升起了各自的魔能翼板,散发着微光的魔力尘雾在整个河面上缓缓飘散。 机械长的声音从旁边的铜管中传来:“机械舱运转正常,船长!” 蕴含着充足水汽的风迎面吹来,塞西尔的旗帜在纳比尔号的船首上迎风飘扬,人过中年的船长离开了舱室,来到位于上层的小甲板上,他扶着小甲板铁质的栏杆,看着自己脚下这艘庞然大物缓缓加速,感受着它体内充盈的澎湃动力,轻轻呼了口气。 任何时候,乘风破浪的感觉都能让这个和船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男人平静下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踏上战场,他只是个游走在白水河上的船长,三艘木质货船是他的骄傲,他的生活原本和战场无缘,但战争却向他滚滚扑来——塞西尔家族突然崛起,培波伯爵则征用了大量船舰去对抗这个突然崛起的家族,这其中就包括纳比尔的两艘船,以及他几乎所有的船员。 一场战争之后,“白水河上的纳比尔”损失了大半的家产,只剩下一艘最老旧的货船和积累了半辈子的航行经验。 再然后,塞西尔公国建立了,河道重新变得畅通,商业繁荣起来,各种各样的新东西层出不穷,新式的机械船开始取代旧式货船,丰厚的补偿和诸多可以期许的好处让心灰意冷的船长动了心,他有了艘新船,起的名字还是他当年第一艘船的名字,纳比尔号——用自己的名字给船命名,这在船长之间非常常见。 再然后,新的战争到来,政务厅开始向民间征募船只,同时招募经验丰富的船长,他们许诺了丰厚的条件,于是纳比尔再一次动了心——当然也或许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塞西尔公民的荣誉感”,他响应了征募,连人带船一起上了前线。 这个世界仿佛突然之间变得很快,快到纳比尔根本来不及思考它是在何时变成这样的,或许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般活着,活在一个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上,匆匆忙忙地向前走着,偶尔回头的时候,走过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让人意外。 纳比尔深深吸了一口戈尔贡河上的清新空气,他看到有一队士兵正从甲板上走过,他们在检查战车上的苫布,检查固定战车用的铁钩和缆索,那些士兵腰杆挺得笔直,走路仿佛带风,英武又自信,个个都是顶好的棒小伙。 他们有父母家人,有亲戚朋友,或许还有自己的爱人和子女,他们穿着鲜亮的铠甲离开故乡,离开的时候或许曾和家人拥抱,和爱人吻别,他们怀里还揣着小小的信物或者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件,和信物放在一起的还有印着姓名编号的铁牌。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场战斗,幸运地活到了今天——他们中的一部分可能会倒在接下来的战场上,另一部分则会带着荣耀(以及可能的伤病残疾)回到故乡…… 若干年后,那些仍然活着的,或许会开始给子女们讲述他们一生所经历过的战场,其中或许也包括了这一次,甚至有可能还包括了这艘曾运送过他们的装甲货舰,包括一个多愁善感,又充满冒险精神的船长…… 纳比尔转过头,看向远处烟波缥缈的河面,开拓者号威武庄严的舰影在前方乘风破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塞西尔的旗帜迎风飘扬。 开拓者号上层甲板,维多利亚站在猎猎作响的旗帜下,伫立许久之后,她收回了望向北方的视线,接着转身回到舰桥,回到这头令人惊异的战争巨兽的“心脏”位置,在这里,高文正站在一幅摊开的地图前,和拜伦一同讨论着舰队在戈尔贡河北段最可能受到袭击的点,以及王都圣苏尼尔要面临的局面。 “我们会在两小时后通过斯通河口,”高文抬起头,看着来到地图前的维多利亚,“那是第一个需要减速的河口,同时也是彻底脱离地面主力部队的第一站。狮鹫侦察兵已经起飞,我正在等他们回传消息。” “这将是一次风险很大的行动,但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冒险的,”拜伦挤挤眼睛,“回去之后,我可以给我的女儿吹嘘十几天。” “我告诉柏德文,圣苏尼尔至少需要再守七天,”维多利亚看向那铺满整个桌面的地图,手指在王都的边缘拂过,“圣苏尼尔有东西两座‘卫堡’,只要这两座附属在城墙外部的堡垒在这七天内不破,他们就能等到支援。” 高文微微闭上眼睛,来自卫星视角的俯视图景在脑海中迅速移动、缩放,王都圣苏尼尔浮现于他的视野中央。 那座庞大而古老的城市仍然屹立在平原上,它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魔法护盾,护盾的微光因魔力流转而微微涨缩着,让整个王都仿佛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而在这颗“心脏”西南和东南的城墙外,两座坚固的堡垒上空闪光不断。 在城市之外,一片扭曲蠕动的“潮水”正在缓慢地吞噬着圣苏尼尔的防线,但又被那两座堡垒不断泼洒出来的闪光一次次抵挡下来——那些闪光是燃烧的石弹,附魔的弩箭,以及战斗法师塔释放出的魔法飞弹。 圣苏尼尔积累数百年的底蕴,正在面临它建城以来最艰巨的考验。 …… 一只受惊的鸟雀掠过圣苏尼尔阴沉的天空,一片掉落的尾羽飘飘扬扬地落进白银堡的庭院,庭院中,身穿一身华服,腰挎皇家纹饰长剑的威尔士在步道上停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片飘落的尾羽,随后又面无表情地轻轻放开。 在他身后,全副武装的王家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罗伦停下了脚步,一同停下脚步的几名骑士身上的铠甲发出一阵金属撞击声。 科恩·罗伦低声询问:“殿下?” “连鸟都开始逃离这座城市了,”威尔士·摩恩轻声说道,“这本应该是白尾雀筑巢的季节。” 科恩·罗伦低下头:“但人不是鸟。” 威尔士微微点头:“去吧。” “是。”科恩·罗伦绷直身体,敲击了自己的左胸,随后转过身,带领着骑士们快步离开。 威尔士则在副团长离去之后才慢慢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阴影深处。 柏德文·法兰克林慢慢从那里走了出来:“殿下,您的感知比我想象的敏锐。” “法兰克林公爵,”威尔士注视着眼前的摄政公爵,“您在这里做什么?” “金橡木厅的会议已经开始,贵族们正在等着您出现。” 威尔士默然了两秒钟,轻轻点头:“七天,是么?” “是的,七天。” 威尔士没有再说话,他越过柏德文公爵,迈步向前走去。 柏德文·法兰克林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殿下,您的目标明确么?” “明确,”威尔士脚步微微停顿,“我去加固城墙。” 金橡木厅中,吵杂的讨论声正愈演愈烈,王都的贵族们,骑士家族的代表们,执掌着力量的主事者们在这座本应庄严肃穆的大厅中吵的不可开交——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在努力争取对局势的控制权,讨论渐渐变成争论,争论又渐渐接近了争吵,在生死存亡面前,在王国的权力核心分崩离析,军事力量一溃千里,王都对外指挥机能完全崩溃的情况下,这座城市中最后的权力者们似乎终于抵达了极限。 城市外面的怪物变得越来越多,局势变得毫无希望,困守王都似乎已经失去意义,面对这种局面,多少大义凌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微弱,唯有切实自保的方案在占据上风。 但突然之间,侍从略有些尖锐的高声唱喏打破了金橡木厅中的争吵,那扇沉重的包金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大门敞开,威尔士·摩恩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位王储迟到了,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但即便是不被人重视的王储,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质疑他的迟到,威尔士·摩恩只是静静地环视了大厅一圈,随后便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大厅尽头的高大座椅。 气氛似乎有些怪异,金橡木厅中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很多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觉到今天的威尔士王子似乎和平日有些不同,而另一些人则悄然离开了自己的坐席,不动声色地来到王子身边。 威尔士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正站在大厅的中段,在周围渐渐响起的窃窃私语中,他的目光扫过几人,开口说道:“我们将全力守住这座城,谁反对?” 周围的贵族们一下子鼓噪起来,有人高声叫道:“殿下!困守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们有支援,”威尔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当他开口的时候,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援军在路上,七天后就到,他们是南方的塞西尔军团,维多利亚女大公也在其中。” 这一次,周围贵族的鼓噪竟比之前更甚,无数人震惊于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有人脸上带着惊喜,有人相顾愕然,但更有人不小心喊道:“这……这可能么?!殿下,这消息是真的?” 威尔士再一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心与他预料的一样。 并不是只要等到援军的消息,圣苏尼尔就会变成一块铁板,在这座沉沦、腐朽、分崩离析的城市中,王室早已失去威严,今日甚至就连摄政公爵都难以压服所有的贵族家族,任何人说的话都不会被所有人相信,哪怕说话的人有着摩恩的血脉——恰恰相反,有人会认为这消息是他故意散布出来,为的是让其他人死心塌地地死守这座城市,争取足够的时间,好让王室能够转移他们那最庞大的财产。 即便这消息由柏德文·法兰克林说出来也是一样。 因为如果某些人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他们百分之百会这么干。 威尔士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出声喊叫的贵族,慢慢说道:“全力守住这座城,等待七天后的支援,这是命令。” “殿下,您还不是国王,您还不能直接下这种命令!”被威尔士注视的王都贵族惊叫起来,“至少您要等……” “路克雷伯爵,”威尔士打断了他,“你的家人,情妇,珠宝以及本应守在城墙上的骑士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路克雷伯爵瞪大了眼睛,似乎终于从这个缺乏威严和存在感的“名义王储”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和震慑:“我……我……” 威尔士平静地说道:“路克雷伯爵,你不该把他们送出城的,这是叛国。” 路克雷伯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发出几句辩护,然而他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一柄装饰着金色花纹的王家佩剑不知何时已经刺穿他的喉管,精准,无声,瞬间致命。 威尔士微微侧开身子,看着那位王都贵族像一个破麻袋般倒向地面,一股喷射出来的血液溅在他脸颊上,而他垂在身旁的长剑表面,已经浸染了一层刺眼的血光。 周围瞬间寂静无声,只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和一双双隐含着震惊和恐惧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事实实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在这金橡木厅中,在这安苏王国最神圣庄严的地方,威尔士·摩恩竟当着几十个王都贵族的面,亲手处死了一个伯爵?! 大厅中的另一半人,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威尔士甩了甩长剑上沾染的血液,迈步走向大厅尽头的那张座椅,而直到这时,震惊失声的贵族们才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纷纷惊呼、躁动,但一阵阵沉重的铁靴踏地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每一个想要发出质疑的声音—— 大量全副武装的骑士冲进了金橡木厅,迅速控制了大厅所有的出入口并包围了大厅中央的会议长桌,身穿蓝色战斗法师袍、内衬锁甲的科恩·罗伦随后进入大厅,高声宣告:“王室骑士团原团长海拉克·博格因纵容士兵逃亡被剥夺团长一职,即日起幽禁。 “依军制,我已接任王室骑士团团长职位。 “王室骑士团向威尔士·摩恩陛下宣誓效忠!” 威尔士·摩恩陛下?! 一双双惊愕的视线看着眼前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局势变化,他们看着那个已同时具备超凡骑士和法师之力闻名的骑士团“副”团长大踏步地走进大厅,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跨过路克雷伯爵的尸体,仿佛终于开始明白过来今天这里要发生的事情,而此刻威尔士·摩恩已经来到了大厅最深处的那张座椅前,这位曾经离开白银堡二十年的王储转过身,慢慢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视线扫过所有人。 路克雷伯爵的鲜血沾染在他脸上,那张被所有人轻视了二十年的面孔在这一刻显得令人恐惧。 “从今天起,我加冕为安苏国王。” 听到威尔士·摩恩平淡的声音,大厅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人们惊疑不定地互相看着,有的人还在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而有的人却下意识地冒出了疑问:谁来举行这加冕仪式? 就在这时,有位于大厅门口附近的贵族低声惊呼起来:“法兰克林大公来了!” 人们伸长了脖子,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正走进门口的柏德文·法兰克林,这位摄政公爵缺席了整场会议,而在人们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笼罩住了所有人。 柏德文·法兰克林手中托着国王的金冠。 这位西境公爵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后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大厅尽头的——王座。 有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金橡木厅,不仅仅是召开最高级贵族会议的地方,也是国王加冕的场所; 威尔士·摩恩的一身华服,其实是国王加冕时的礼服; 那柄处死了路克雷伯爵的纹饰长剑,是国王接受加冕时的礼仪佩剑。 在一双双充斥着紧张、畏惧、期待、惊愕等复杂情绪的眼睛注视下,柏德文·法兰克林跨过了最后一段距离,他来到威尔士·摩恩面前,手中的金冠微微举至半空。 但他的动作静止在这里,没有继续下去,没有将金冠戴在新国王头上。 威尔士自己伸出手,接过了那沉重的冠冕,慢慢将其放在头顶。 大厅中,每一位王都贵族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今日起,安苏将不会再有摄政公爵了。 威尔士·摩恩戴着曾经为埃德蒙准备的新王冠冕,默默地注视着大厅中的一切,几秒种后,他站了起来,将染血的国王之剑慢慢举起: “守住圣苏尼尔! “这是国王的命令!!” ------------ 第六百三十六章 守城 威尔士??摩恩加冕了。 在这个安苏即将倾覆的时刻。 发生在金橡木厅的事情最终传播出去了一部分,在某种有意无意的控制下,生活在内城区但没有资格进入金橡木厅的贵族们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们知道国王处死了“叛国者”,知道新国王在加冕之前便已经获得王室骑士团的效忠,知道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交出了国王的金冠,而威尔士亲自为自己完成了加冕——除了这些表面上的经过之外,发生在骑士团中的清洗,数名大贵族因叛国罪在加冕仪式结束之后即被幽禁的经过则只有少数人知道。 就这样,空悬已久的王位上终于又有了国王,王室骑士团再次以国王的名义回到了战场,在那一天,从金橡木厅走出来许多脸色苍白的贵族,而之前纷繁吵杂的各派声音在这之后便被统合到了一处,关于“南方援军”的消息开始在全城传播,新国王则出面确认了这消息的真实性。 于是,守城士兵受到了鼓舞,各个骑士团中的贵族子弟也安定下来,惶恐不安的市民稍微恢复了一些勇气,已经濒临崩溃的王都秩序在悬崖边上晃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安全的边界——尽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但圣苏尼尔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暂时”。 一道巨大的奥术电弧劈开空气,伴随着强烈的闪光和一连串的爆炸轰击在东南部的城墙上,庞大的圣苏尼尔大护盾泛起层层涟漪,将奥术电弧的冲击消弭于无形,仅留下残存的一片电芒舔舐着护盾,在城墙外的空气中四处逸散。 士兵们在震动中东倒西歪,一名身披王室徽章披风的骑士第一个从人堆里爬了起来,举起刀剑声嘶力竭地呼喝:“弩炮——上附魔箭矢!!” 骑士的鼓舞光环向着四周扩散,让身为普通人的士兵们迅速恢复了行动能力,战士们冲向最近的弩车和堆放着箭矢的平台,开始飞快地准备反击——城防弩炮所谓的“箭矢”其实就是标准尺寸的战矛,钢制的箭头上镶嵌着一点点细碎的秘银,战斗法师守在弩车旁边,看到士兵将新的箭矢放入沟槽之后便立刻为那些许秘银中注入魔法的力量。 “砰”的一声弓弦振响,箭头闪烁微光的巨大“箭矢”破空而出,在那些许秘银中蕴含的魔力彻底消散之前,它们已经划着弧线坠入平原上那层涌动的恐怖之潮,一点闪光在坠落点爆发开来,紧接着便是一团不大不小的爆炸火团腾空而起。 城墙上,骑士再次扬起长剑,高声呐喊:“重装——瞄准!”“放!!” 第二轮附魔弩箭坠向战场,而伴随着那些巨大箭矢一同飞出去的,还有城墙后方的战斗法师塔所发射出的大型奥术飞弹,第二轮打击在那些怪物中炸出了一团更加盛大的火光,所换来的则是同样盛大的回击——即便狂乱的怪物也有着反击的本能,疾风骤雨一般的奥术电弧顷刻即至。 一道圣洁的白光恰到好处地降临,在那些奥术电弧开始消耗圣苏尼尔大护盾之前将其挡了下来,身披朴素白色裙袍的维罗妮卡缓步走上城墙,她的双手微微张开,圣光在她身旁的空气中浮动着,与她身后的整个神官团隐隐共鸣。 “神官团到了!”指挥此处防线的骑士发出惊喜的叫喊,“所有人复位,重装,继续反击!!” 大量身披白色长袍的圣光牧师和身穿白色铠甲的教廷骑士从维罗妮卡身后跑上城墙,一边释放各种神术帮忙抵御晶簇巨人的攻击,一边开始飞快地治疗那些受伤的士兵——即便有圣苏尼尔大护盾的存在,也不是所有的攻击都能被挡下来,偶尔穿透护盾的奥术闪电和护盾剧烈震荡时产生的冲击波都会导致守城士兵的伤亡,而掌握着治愈能力的神官在这时就显得尤为重要。 各种各样的呐喊声充斥四周,间或夹杂着魔力爆发、护盾共鸣、弓弩发射的各类声响,这个充斥着死亡和战火的地狱与宁静祥和的圣光大教堂仿佛两个极端,而维罗妮卡却置身其中,脸上仍然维持着淡然圣洁的模样,仿佛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事实上她身边甚至都围绕着一层有若实质的“宁静”气场,就仿佛圣光大教堂的安宁环境已经固化在她身上一般,随着她的行动来到了城墙上。 “仅仅因为王位上有了一个国王么……”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众志成城的一幕,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轻声说道。 一名身披白底金边长袍的中阶牧师跑到维罗妮卡面前:“圣女大人!西段城墙出现大量伤亡,那边的神官团……” 维罗妮卡温和地微笑着,用令人安心的语气说道:“你带着人手去支援,这里留给我就可以了。” “大人,您的安全……” “你们是来保护这座城,不是来保护我,”维罗妮卡打断对方,“去吧,我还不至于保护不了自己。” “……是。” 神官团飞快地离开了,维罗妮卡则静静地站在激战正酣的城墙上,圣光的力量从她身边慢慢弥散开来,笼罩着附近所有的将士以及一部分圣苏尼尔大护盾,这源源不断的强大圣光甚至超过了一整个神官团的力量总和,在圣光的庇佑下,这段防线迅速稳定下来,甚至转入了有力的反击阶段。 指挥防御的骑士对维罗妮卡投来感激的视线,却没有时间前来详细道谢——如果是在往常,骑士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够与“圣女公主”对面交谈和致敬的机会,但现在,守卫城市的任务显然比什么都重要。 维罗妮卡则只是淡淡地对骑士点了点头,接着低下头,看着自己身边逸散出去的圣光。 这光明的力量源源不断,即便不去刻意祈求和引导,它们也在自然而然地涌现和聚集着。 “守护的意愿……非常强烈,”维罗妮卡低声自言自语着,手指仿佛拨弄着某种有形之物般搅动身旁的一缕圣光,“有趣的是,城墙上的少量非圣光信徒也在得到平等的庇护…… “人类的求生欲在这种时刻会超过信仰领域规划出的束缚么…… “人真的在指引圣光……” 维罗妮卡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段城墙。 昨天才完成加冕的安苏新王笔直地站在墙垛后面,他以双手拄着国王之剑,一身描绘着复杂金色花纹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蓝底金纹的王室披风在身后微微摆动,而国王的金冠仍然戴在他头顶,沉重庄严。 这是在任何场合下都格外醒目的着装,从实用意义上来讲,穿着这样一身鲜亮的甲胄出现在战场上只能让自己很快变成敌人的目标,但在这里,只有足够醒目,守城的将士才能看得清楚国王在什么位置,才能维持士气高昂。 不管是新王加冕,还是援军情报,亦或者骑士团对各个贵族的强力控制,所有这些手段所带来的斗志和团结力量都是暂时的,这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城,而外面的敌人无穷无尽,再坚韧的钢铁意志在这种困守局面下都会被不断消耗,因此国王必须站在城墙上,好尽可能地将这“暂时”延长的久一些。 一阵风声响起,柏德文??法兰克林驾驭着飞行术降落在威尔士??摩恩身边:“陛下,西段城墙的护盾已经重新充能,墙体正在自我修复,防线暂时稳定了。” 威尔士轻轻点头:“伤亡情况怎么样?” “三百二十名士兵受伤,二十七人当场死亡,但神官团及时赶到,伤亡没有进一步扩大。” “西墙壁垒呢?” “仍然完好,护盾挡住了最强力的一击。” 所谓西墙壁垒,指的就是包括西段向前延伸的一部分主城墙在内,再加上整个西侧“卫堡”所形成的防御结构,与之对应的则是东墙壁垒。这两座壁垒结构,是圣苏尼尔面对来自圣灵平原的攻击时最大的倚仗。 威尔士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从平原方向收回:“保持这种局势,我们就能守下来。” “但我们会在第五天或者第六天的时候耗光法师塔的能量,大护盾也会濒临极限,到那之后,就只能用人命来抗了。” “七百年前,我们的先祖就是用人命把这个地方打下来的,现在用人命去守,也没什么不对的。” 柏德文公爵的目光在威尔士脸上停留了很久,终于轻声说道:“陛下,几乎所有人都没能真正看清您。” 威尔士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说道:“其实他们的判断本来没错。” 两秒钟的沉默之后,柏德文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说道:“陛下,如果一切如愿,那么七天后高文??塞西尔公爵的大军便会抵达。无论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支大军都具备杀穿这些怪物的力量,具备平息这场灾难的能力。” “我知道。” “……那么,看来这也在您计划中了。” 城墙上一时间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只有远处的喊杀和空气中掠过的呼啸爆鸣声此起彼伏,整整数分钟后,柏德文公爵的声音才打破这份沉默:“陛下,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援军没有在七天后赶到,您做好准备了么?” “当然,”威尔士平静地说道,“我姓摩恩。” “那么,法兰克林与您同在。” …… “校准者”光束所形成的炫目光流渐渐消散,唯有空气中残存一道扭曲的轨迹显示着之前那可怕洪流曾经存在过,河岸上那些可能威胁到装甲货舰的晶簇集群被消灭之后,整支舰队重新开始加速,飞快地向着戈尔贡河北岸继续前进。 开拓者号上,一只体型巨大的装甲狮鹫平稳降落在宽阔的甲板上,一位女性狮鹫骑士翻身跃下坐骑,将自己的伙伴交给接应的士兵之后,女骑士迈步走向不远处的舰桥。 数分钟后,琥珀来到高文身旁: “狮鹫骑士观察到北方很远的地方有大规模交战的迹象,位于戈尔贡河西岸,似乎是有人在组织封锁河岸,抵御晶簇渡河——从魔力反应判断,封锁河岸的一方并没有落入劣势。” “看来王都那边并没有完全瘫痪……至少他们还有余力封锁戈尔贡河的一部分河岸,防止污染扩散,”高文微微点头,颇感欣慰地说道,“应该是法兰克林公爵的西境军团到了——西境军团的战斗力比不过东境和北境,但至少也是护国军团之一,封锁一条河岸还是能办到的。” 琥珀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暂时不用太担心污染过河的问题了,而且我们也能更早点和北边……”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看到一名军情局干员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那干员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手中还紧紧握着一纸刚刚抄录来的情报。 琥珀接过那份情报,匆匆扫了一眼,便带着惊讶将其递给了高文: “两个重大情报。 “第一,可能是因为舰队正在接近北边完好的中继站,我们刚刚恢复了和圣苏尼尔联络站的通讯,信号虽不稳定,但已经能勉强联络。 “第二,威尔士??摩恩加冕了。” ------------ 第六百三十七章 胶着 这确实是重大消息了。 高文静静地坐在那里,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但显然正在陷入思索,而站在旁边的维多利亚则下意识地向琥珀寻求证实:“威尔士加冕了?消息可靠么?” “消息可靠——我们在圣苏尼尔城的情报人员一直在维持运作,他们在这方面可比你们的皇家影卫靠谱得多,”琥珀看了维多利亚一眼,“目前详细经过还不清楚,但可以确认新王加冕暂时稳定了王都的局势,目前圣苏尼尔所有的骑士团和兵团都已经对国王宣誓效忠,白银堡方面还公布了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这让城内居民也初步安定下来。总而言之,王都那边的情况正在好转——虽然只是暂时的。” 高文一边听一边点头,接着看向维多利亚:“你说你了解威尔士,那么这一步你料到了么?” “这……”维多利亚略微迟疑了一下,慢慢摇头,“这超出了我的预料。” “其实我多少猜到了一些,”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圣苏尼尔是一个泥潭,你和我都知道那些贵族的行事准则,即便援军的消息送进城里,他们也还是会心怀各异——为了控制局势,威尔士和柏德文可以选择的路不多。” “是么……” 维多利亚轻声说道,那张仿佛永远笼罩一层冰霜的面孔隐藏了她所有的内心想法,没有人知道这位冰雪大公此刻心中是何感想,但所有人都明确一件事,此时此刻加冕的国王,已经提前置身于风口浪尖上,而在安苏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摄政公爵制度,已经随着这次加冕宣告终结。 高文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闭目养神,但在内心深处,他脑海中却回忆起了去年宏伟之墙工程开始之前,王室骑士团副团长科恩??罗伦的那次拜访。 …… 新国王的加冕稳定了王都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也稳定了差点就要崩溃的城内秩序,但人心的鼓舞改变不了战局的艰难——在这场决定生死的守城战中,防线的情况只能一天比一天恶化,这是无法改变的趋势。 怪物的数量巨大,仿佛无穷无尽,守城的士兵却每天都在减少;怪物不知疲倦,不惧死亡,人的意志却会不断消磨;怪物不担心物资补给,不在意任何损耗,然而圣苏尼尔城的所有物资供应都有限,它的护盾和城墙也不是传说中战神的宫殿,可以在战争中永续屹立—— 第四天,晶簇巨人们的攻势突然增强,一支从圣灵平原东南部游荡过来的怪物大军被前线吸引,开始冲击圣苏尼尔的东部城墙,这次意料之外的冲击险些冲垮东墙壁垒上的防御,在一番浴血奋战之后,骑士团和王家法师们终于击退了敌人的进攻,然而代价是上千人在一场战斗中直接阵亡。 从城墙上抬下来的尸体没有被送入内城,而是在外城的城墙脚下直接焚烧,浓烈的烟雾和刺鼻的气味在外城区盘踞了一整天,甚至盖过了“鳟鱼街”那常年不散的著名味道。 内城区靠近围墙的一处民宅,一个高高瘦瘦、头戴头巾的男子推门走入屋内,他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一边抬起眼皮看向坐在附近桌子后面的同伴:“预备队已经被派上城墙,据说护盾正在越来越不稳定,那些怪物的攻击时常会穿透护盾,落在城墙上。” 高瘦男子的同伴是一个面庞泛黄,手脚粗大,头发胡须杂乱的中年人,他这时候正一边摆弄放置在桌子上的机器一边挠着头发,听到高瘦男子的话之后,这中年人才抬起头来:“琥珀局长发来情报,他们已经靠近谷地回廊附近的河口,并和那里的怪物交手了。” “……有确切的消息比什么都好,”高瘦男人轻轻呼了口气,“这段日子真是艰难。” 手脚粗大的中年男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突然从街道方向蔓延过来的神圣、狂热气息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高瘦男子迅速靠近附近的窗板,眼睛贴在窗板的缝隙上,他看到一队身穿白色铠甲、披着白色罩袍的骑士正大踏步地走向城墙方向,那些骑士没有戴头盔,每一个人脸上都刺着充满神圣语句、象征符文的刺青,肉眼可见的圣洁光辉笼罩在这些骑士头顶和肩膀上,他们脸上带着某种狂热的表情,就好像下一刻不是要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而是要前往永生的神国一般。 高瘦男子离开窗户,对同伴说道:“是圣教军的骑士……脸上都是刺青。” “教皇的内廷卫队……现在连圣光教会的预备队都上了,”手脚粗大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看样子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 圣光大教堂,一座高高的塔楼上,维罗妮卡站在窗前,注视着那些虔诚的圣光骑士在两名战斗主教的带领下奔赴战场,微微叹了口气。 在她的视野中,那些虔诚狂热的圣光骑士以及带领他们前往城墙的两名主教皆是熊熊燃烧的圣光火炬,虽然圣洁明亮,却已经不再是人类。 她离开窗口,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另外一个圣光火炬:“珊迪,去大光明厅。” 名为珊迪的女祭司立刻说道:“你还需要休息,上一场战斗你的损耗太大了。” 维罗妮卡摇摇头:“为主而战的时刻,些许疲惫算不得什么。” 在她视野中,那根名叫“珊迪”的圣光火炬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并发出赞同的声音:“你说得对,我们去大光明厅。” 大光明厅内,圣光氤氲笼罩,隐隐约约的圣洁空灵之声在空气中回荡不休。 教皇圣??伊凡三世此刻离开了他的圣座,这位强大的圣光眷者手执那根象征神明代言人的白金权杖,极端苍老的身体虽然佝偻,却还是毫无动摇地站在大厅中央,从天而降的圣光笼罩在其头顶,凝聚出仿佛门扉一般的幻象,而在教皇周围,有资格进入大光明厅的大主教们正环绕在他身旁。 主教团正在举行一场特殊的祈祷仪式,他们低垂着双目,心中虔诚呼唤着圣光之神的回应,全场没有一个人开口,但却有层层叠叠的祷告声不断回荡,而这所有的祷告都指向圣??伊凡三世上方汇聚的那扇门扉,在这持续不断的祈祷中,圣??伊凡三世微微闭上了双眼,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他在那混沌低沉的呢喃声中仔细聆听、仔细分辨,接受着来自圣光之神的神谕。 第一段祈祷仪式结束之后,圣??伊凡三世微微张开了眼睛,看到维罗妮卡正站在自己面前。 这位“圣女公主”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进入了大光明厅,但并未打断仪式的进行,而是静静等到现在。 圣??伊凡三世温和地开口了,嗓音带着某种奇妙的共鸣感:“维罗妮卡,主最虔诚的孩子,你来了。” 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注视教皇:“冕下,我来聆听神的旨意。” 圣??伊凡三世轻轻颔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激动与肃穆交杂的复杂表情:“罪恶的力量步步紧逼,圣洁的战士们大量牺牲,受苦难的人在祈求着圣光的庇佑,圣光之神已不忍看到这一切继续下去,祂命我做好迎接降临的准备,抵御最黑暗的时刻。” 说完之后,老教皇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凡人,终究还是需要庇护和引导的……” 维罗妮卡虔诚地低着头,两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才轻声说道:“……啊,确实如此。” 圣??伊凡三世微笑起来,满意地点点头:“降临仪式过程中,大光明厅将彻底关闭,所有下级神官牧师皆不可进入,维罗妮卡,你是主最虔诚的孩子,也是沟通神明和凡人的桥梁,你来负责把守大门,直到危机解除。” 维罗妮卡保持着头颅低垂,温和而恭顺地说道:“是,冕下。” …… 无尽汪洋深处,越过风暴和混乱魔力场的封锁,在由海妖统治的“艾欧大陆”上,一座规模巨大的设施正在渐渐成型。 这里位于海妖王城“安塔维恩”的搁浅区东部,宽阔平整的台地正对着安塔维恩巍峨的合金墙垒,海妖们在这片台地上搭建起了一座大型广场,广场之大足以容纳数万海妖在其中聚集(占地较小的人鱼形态或者盘的比较密实的海蛇形态),而在广场中央,工程机械正将大量合金框架、机器设备、建筑材料组合为一座数百米的高塔。 这高塔已经初具雏形,它就仿佛数层大大小小的贝壳环绕而成,流线型的建筑结构带着源自深海的独特美感,海蓝色的装饰线条层次分明,将塔身分成了三段主要结构,其基座厚重而低矮,塔身则高而笔直,最顶层则是悬浮在半空的一枚大型球体——那球体充盈着波动的水光,仿佛是纯水凝聚而成,却不可思议地保持着形体,没有任何崩解迹象。 深水技师们正在这座高塔周围紧张忙碌,安装附属设备或者调试已经就绪的各个系统,而一位身穿海蓝色长裙,气质雍容华贵,下半身蛇尾盘起的女性则“站”在广场附近的一块巨石上,注视着正在施工的高塔。 一名手执三叉戟的蛇尾女官攀上巨石,在海妖女王佩提亚面前弯下腰:“女王陛下,元素折跃塔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准备就绪,之后便只需要等西部大陆那边发来准确的定位信号了。” “很好——大家都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女官说道,“不过……建造并激活元素折跃塔消耗不菲,我们等于是付出了一次反应堆点火的机会。” 反正也点不着——佩提亚很想这么说,但女王直接说这个好像不合适。 “提尔传回来的奥术能量萃取技术已经足以补偿这点损耗,”短暂思索之后,海妖女王轻声说道,“更何况我们还有可能收获大量额外的能源物质。” “……是的,我们已经把储能单元的能量管线连接到这边,转化、纯化、萃取相关的设备也已经准备就绪,但具体提尔提到的新食物是否符合标准,还有待验证。” “没关系,哪怕不能拿来给飞船充能,至少还能拿来吃,”佩提亚倒是很看得开——或者说,海妖们一向都很看得开,“能让我们更加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也是好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再次把视线投向远方,看着另外一批深水技师操纵工程机械在广场周围安装各种防护设备,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一次,除了注意用餐秩序之外,姐妹们还要小心安全,毕竟……这次的小饼干是活的。偶尔活跃起来的大鱿鱼不好对付,活着的小饼干应该也一样。” (友情推荐朋友的书,仙侠题材,刀一耕的《匹夫仗剑大河东去》,虽然这苗还很嫩,但大神作者的书一般不用担心后续。) ------------ 第六百三十八章 最后一道墙 第五天。 晶簇巨人仍然如潮水般涌来,来自圣灵平原的怪物仿佛源源不断,而人的力量……已经濒临极限。 奥术能量汇聚成一轮又一轮的闪电风暴,毁灭性的力量不断舔舐着圣苏尼尔大护盾那摇摇欲坠的能量屏障,一种令人极端不安的低沉啸叫声在整个大护盾内部回荡着,仿佛成千上万人发出的嘶吼,又仿佛大地深处正在不断裂开一道通往深渊的裂口——曾经完整浑然的屏障此刻实际上已经千疮百孔,大片大片支离破碎的噪斑覆盖在城市上空,那些噪斑以及充斥在护盾内部的啸叫无不提醒着城市的守卫们:护盾即将崩解。 过于活跃的魔法力量在平原上空蓄积着,已经开始影响天象,本应是夏季的时节,整个城市却被一阵阵阴冷的狂风席卷,蓝底金边的安苏王旗在城墙上空猎猎作响,迎着狂风狂乱舞动着,而在王旗之下,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骑士和士兵们正困守在投石机和大型弩炮旁,困守在墙垛后,以一种麻木般的坚韧注视着下方的平原。 用于守城的石弹和巨型弩箭仍然堆积在城墙上,然而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弩炮和投石机还在坚持作战——因为给弹药施加魔法效果的法师们已经法力枯竭了。 法力是比体力更容易枯竭的东西,也是更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因素,法师必须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下才能较快地恢复力量,然而此刻整个圣苏尼尔城都被动荡不安的魔力场笼罩着,人的精神毕竟不是机器,根本无法在这样的魔力环境下顺利冥想。王家法师们尽己所能地维持着防线的火力,但随着这超乎人类想象的激烈战斗一天天持续,越来越多的中低阶法师暂时失去了继续控制魔力的能力,而这些法师的退场,是整个防线不可避免走向崩溃的开端。 没有战斗法师提供辅助,常规的石弹和弩箭对那些晶簇巨人几乎没什么效果。 威尔士穿着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多出了不少伤痕的纹饰铠甲,手提国王之剑,缓缓走过南部城墙,阴冷的风在护盾和城墙之间穿梭不息,卷动着他身后的披风和前额的头发。 他走过一段刚刚经历过激烈战斗的城墙——这一段的护盾曾经被击穿过,强大的奥术电弧劈碎了大片的石砖,并在地面上留下一团团焦黑的残迹,工匠们和法师们紧急重新加固了这里的地面,修好这里的投石机,新的士兵代替了之前全员阵亡的队伍,继续坚守在这里。 一个身穿残破铠甲的骑士倚靠在附近的墙垛上,其胸甲上还依稀可以看到王室骑士团的徽记,他微微仰着头,满面血污,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威尔士确实以为这骑士战死了,然而当远处的号角声响起,怪物再次冲击屏障的一刻,满面血污的骑士便瞬间翻身而起,冲向了最近的投石机,开始指挥士兵展开反击。 新国王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有说,他继续向前走去,巡视着他曾发誓要坚守下来的城墙。 又是一阵令人恐惧的呼啸声从护盾上响起,整个圣苏尼尔城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口大钟里般剧烈震荡。 片刻之后,风声响起,身披奥术之眼法袍的柏德文??法兰克林驾驭着风降落在威尔士身边,飞快地说道:“陛下,南区护盾节点刚刚烧毁了。” “我听到了那声啸叫……”威尔士平静地说道,“它还能撑多久?” 柏德文公爵抬起手,指向王都上空那正在飞快蔓延的噪斑:“……它已经开始崩溃了。” 圣苏尼尔大护盾正在崩溃——它在过去的数天内承受了远远超出设计阈值的压力,此刻所有的节点都已经半毁或全毁,而更致命的是王都地下的魔力焦点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能量,能量的匮乏正在引发护盾分解连锁反应,导致它的节点一个个被反噬的魔力吞噬熔毁。 城墙上也有人注意到了正在崩溃的大护盾,然而却没有人离开防线,威尔士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大护盾逐渐崩解的景象,几秒种后才轻声说道:“我们应该听从维多利亚大公的建议,把魔网规模扩大,把它和大护盾连接起来。” “太多人对塞西尔的技术心存疑虑,现在,是接受代价的时候了。” 威尔士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向了圣光大教堂的方向。 一道磅礴的光辉正从那座古老的大教堂顶端喷薄而出,充盈着无尽庄严、浩渺的气息。 大护盾坚持不到援军抵达,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在护盾崩溃之后,用人命填充缺口之前,圣苏尼尔还有最后一层用于抵御的城墙。 “神权在这座王都中盘踞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履行他们的职责了。” 神降仪式已经进行到最终的关键阶段,大光明厅内已经变成一片圣光的海洋。 常年漂浮在大厅顶部的圣光云顶降至地面,宛若传说中天国降临之前的神圣异象,在圣光云顶的浸润中,大光明厅的每一根立柱,每一尊雕塑都仿佛包裹上了一层水晶般的外壳,让神圣典籍中所描述的那座“光铸之城”降临到了人间,在这圣光充盈的海洋内,身披华贵法衣、头戴冠冕的主教们正在虔诚称颂着圣光之神的力量,层层叠叠的祷告声伴随着大厅里的圣光云海一同涌动着,并不断汇集向站在大厅中央的教皇—— 圣??伊凡三世站在那里,手握象征着神权的白金权杖,他高高举起握着权杖的那只手,第一次将权杖重重地撞击地面: “称颂主的名,愿您的意志施行于大地,令大地沐浴恩典,众生得以庇护和赦免!” 光辉从教皇的五官孔隙中倾泻而出,仿佛一个强大的光源正充盈在他体内,并努力想要挣脱这血肉的束缚。 在主教们的齐声赞颂中,他第二次将权杖撞击地面: “称颂主的名,愿您的意志施行于天空,令世界光明照耀,邪恶无所遁形,黑暗无处隐藏!” 光辉在教皇身上流淌,凝聚出了一个更加高大,更加浩渺的虚像,这虚像依稀还有些教皇的面貌,然而其背后却又升起更多虚幻重叠的影子,仿佛无数人的面孔和身形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光辉灿烂的巨人形象。 最后,他第三次将权杖撞击地面: “称颂主的名,您是黑暗中最初的庇护者,是凡人最初寻求的希望,众生将永远追寻光明,正如您将永远庇护众生——您是起源,亦是终结,您自有永有,永世不绝,我们祈盼您降临在这个受您庇护的世界上,昔日如此,今日亦然——” 一阵圣洁而虚幻的钟声轰然炸响,压倒了大光明厅中所有的祈祷和赞颂,整个圣光大教堂的钟楼也鸣响起来,真实和虚幻的钟声交相呼应。 在钟鸣中,圣??伊凡三世的身躯上突然脱离出了一个光明璀璨的镜像,这个镜像和屹立在他身后的光辉巨人重叠在一起,二者迅速交融,并猛然拔高—— 圣光大教堂上空,一个足有百米高的巨人缓缓站了起来。 神降仪式成功了。 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威尔士??摩恩静静地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巨人从城市中挺身而起,看着祂释放出的光辉迅速向着城墙方向蔓延,不禁有些动容。 “那就是神明的力量么……” 一声感叹间,笼罩王都至今的大护盾也终于抵达了它的运行极限,伴随着一连串怪异的呼啸和撕裂声,大片大片的噪斑迅速布满屏障,并在下一个瞬间四分五裂,化为漫天汹涌的光芒微粒洒向王都,而几乎就在护盾崩溃的同时,那个光铸的巨人也张开了双手,一道道仿佛水晶般的光壁刺破平原上空污浊的云层,层层叠叠地保护住了整个城墙。 没有理智可言的晶簇怪物丝毫不畏惧这来自神明的力量,它们反而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庞大能量亢奋起来,开始狂乱地嘶吼着,进攻变得更加疯狂,无数巨人用闪电,用身体,甚至用自爆来轰击着那层“新护盾”,然而光铸的巨人只是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态,笼罩整个城市的盾墙便岿然不动。 这便是圣??伊凡三世的神降术,能够将整个安苏王都置于暂时无敌状态的“地上天国”! 柏德文??法兰克林凝望着那庇护了整个王都的圣光巨人,忍不住轻声感叹:“可惜,如果圣??伊凡三世再年轻二十……不,哪怕是再年轻十岁,神降术就能维持三天以上,圣苏尼尔就可以万无一失地坚持到援军抵达……” 威尔士却没有回应柏德文的话,他只是皱着眉,视线扫过南部城墙——在圣光的洗礼下,无数疲惫的将士体力得到了恢复,一波又一波的精神鼓舞让他们进入了喜悦和感恩的状态,战士们纷纷拿出圣光护符开始祈祷,而即便是少数没有信仰圣光之神的,此刻也忍不住开始赞颂起圣光之神的名号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高高举起手中长剑:“抓紧时间休息!进食,饮水,检查武器,不要浪费时间!! “神降术是有时间限制的!当它结束之后,圣苏尼尔的防线将只剩下我们的血肉之躯!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休整的机会——把握住它,坚持到援军到来!!” 在国王的喊声中,沉浸于对圣光感恩的将士们猛然惊醒过来,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份安全其实相当短暂,圣苏尼尔大护盾已经崩溃,此刻整个防线都是在依靠一个衰朽的老人强行释放的神术来维持着,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城墙上的所有人都立刻行动起来,开始饮水进食,抓紧时间休息,调整状态,以准备迎接最后的挑战。 圣光大教堂内,大光明厅入口前的走廊上,维罗妮卡一个人正静静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为了确保神降术万无一失,所有的侍从和下级神官都已经被遣散,此刻仅有一队苦修士和一队内廷骑士在建筑物外把守,而通往大厅的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 “神降术么……”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庄严神圣的气息不断从前方那扇大门背后逸散出来,与她身上的圣光隐隐呼应,但又在即将融合的一刻泾渭分明地散开,“这一次,真是七百年来最纯净的样本了……” 伴随着轻声的自言自语,这位“圣女公主”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前方的大门,随后毫不在意地将大光明厅的门随手推开。 汹涌的圣光瞬间充斥了维罗妮卡的视线,一波又一波的光芒浪涌朝着她的方向涌来,但所有的光辉又在靠近她身边的时候化作轻缓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消散。 大厅内,虔诚祈祷的主教团仿佛完全没有感应到有人进入了这处空间,每个处于祷告状态的主教都维持着同样的姿态,仿佛正在自动运行的人偶一般,只有位于大厅中央的教皇对维罗妮卡的出现产生了反应,这个已经与圣光隐隐融为一体、全身有无数光流穿梭流淌的“代言人”缓慢抬起了眼皮,发出仿佛生锈般的迟缓声音:“维罗……妮卡……你为什么……突然……进来……” “只是来通知您,这个实验项目结束了。” 教皇的思维显然已经处于非常迟缓的状态:“实验……项目?” 维罗妮卡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把手放在了圣??伊凡三世手中的白金权杖上,轻声说道:“是的,关于神明本质以及运转规律的项目。” “你在……干什么……”教皇的声音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丝人的质感,他似乎正在努力从这种思维迟缓的状态下挣脱出来,某种恐慌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语气中,“你会……毁了这一切……这座城……” 维罗妮卡握住白金权杖,一点一点地把它从圣??伊凡三世手中抽离出去:“不,神降术还会持续下去,这座城也不会毁灭,但那就和你的神没什么关系了。” 随着白金权杖被人剥离,圣??伊凡三世的声音终于变得流畅,语气中充满惊怒错愕:“你到底是谁?!” “一介忤逆者而已,”维罗妮卡浅笑着,将权杖的杖头轻轻点在圣??伊凡三世身上,“诺顿皇室向你和你身后的主人问好。” 妙书屋 ------------ 第六百三十九章 援军 白金权杖轻轻点在教皇身上,一道冲天的圣光骤然降临,有那么一瞬间,圣?伊凡三世老迈的身躯变得挺拔而强壮,他仿佛是突然通过某种神秘的方式汲取力量,重回了自己的巅峰状态,但他的抵抗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那从天而降的圣光没有庇护他,在周围浮动的圣光也没有庇护他,周围所有圣洁的光芒都仿佛变成了致命的火焰,开始灼烧圣?伊凡三世的躯体,在光辉烈焰中,他惊怒不已地看向维罗妮卡:“为什……” “本质上,圣光只是一种能量,”维罗妮卡平静地看着圣?伊凡三世的身体在光辉烈焰中一点点消散,脸上仍然带着那般温和恬淡的表情,语气却如机器般冷漠,“当你利用能量的方式过于落后,你的虔诚就毫无作用。” 圣?伊凡三世的身体分崩离析,最终,只留下一句充满愤恨的话语带着无穷的执念回荡在大光明厅中:“欺骗者……你会被……主……毁灭……” 光辉烈焰渐渐平息了,大光明厅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圣光云海仍然在祈祷声中涌动着,而那些低头祈祷的主教们则仍旧保持着姿势,仿佛没有看到发生的一切,维罗妮卡手中握着白金权杖,神降术的焦点已经从圣?伊凡三世身上转移到她身上,在圣光之神的些许意念注视下,她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分裂。 “毁灭么……或许吧,”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她提着白金权杖,一步步来到教皇的圣座上,伴随着身体不断裂开更多充盈着光芒的裂隙,她慢慢坐了下去,“但是没关系,‘我们’有很多……” 下一秒,她的脑袋沉沉地垂下,整个人宛若一个行将破碎的陶瓷人偶般瘫倒在宽大的座椅上,生机彻底离开了这具身体。 但仅仅瞬息之后,她便重新抬起了头颅,全身上下的裂痕都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修复,一个生硬呆板的声音则从她口中响起:“重新激活此界面……重新下载人格数据……” 片刻之后,完全恢复原貌的维罗妮卡静静地坐在圣座上,她紧握着手中的白金权杖,那些虔诚祈祷的主教在她的视野中一个接一个倒下,化作圣光火炬的燃料,而她的视线则投向前方,仿佛穿透了整个教堂,穿透了整个城区,一直落在远方的城墙上。 大教堂钟声长鸣,光辉浩荡,来自大光明厅的磅礴神力经历了一小段难以察觉的波动,再次恢复了稳定,而这小小的波动都被笼罩整个教堂的强大圣光所掩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发生在这座圣殿里的事情…… 第五天的夜晚被神降术的光辉照亮,当巨日升起,灿烂的朝霞洒向古老王城,这座充满荣耀的城市仍然屹立在大地上。 这是第六天的清晨。 受到大护盾崩溃的冲击,所有的法师塔都受损严重,勉强运行半天之后,它们最终全部停止了运转,由此,圣苏尼尔的魔法防御力量在第六日降临时宣告瓦解。 在数名宫廷法师的带领下,剩余所有还能够战斗的法师都站上了城墙,准备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对那些怪物发动最后一波魔法打击。 威尔士?摩恩看着那些身穿法袍的身影,仿佛在看着王国数百年积累的底蕴一点点走向毁灭。 超凡者是一个国家的根基,而法师这种超凡者比骑士更加经不起损失——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法师不仅仅是擅长战斗的超凡者,更掌握着无数传承下来的知识,优秀的学者不一定是优秀的法师,但所有法师都必然是优秀的学者,这些学者……本来是应该留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去钻研知识,用智慧来推动这个国家的。 在接触过很多关于塞西尔公国的情报之后,威尔士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可是现在,圣苏尼尔的防御已经近乎瓦解,这些掌握着大量知识和智慧的法师们也不得不站上了城墙,去作为血肉盾牌,去作为消耗性的武器,廉价而迅速地死在这个地方…… 在之前的战斗中,大护盾至少能挡下敌人的大部分攻击,即便守城部队伤亡不断,大部分法师们也能依靠大护盾做到自保,但如今大护盾已经消失,一旦神降术的效果再结束,脆弱的法师们恐怕会立即伤亡惨重。 在身后的内城区中,那个藉由神降术来到人世间的光辉巨人已经开始暗淡,围绕在王都周围的碑状壁垒也出现了虚幻动摇的迹象,这些现象都说明一件事:神术的力量就要结束了。 柏德文?法兰克林的声音从威尔士身后传来:“陛下,已经收集全城火油,可支持战斗两天以上。” 威尔士转过头,看到那位西境公爵已经不复平日里的整洁外表,他的作战法袍多处破损,身上随处可见烟熏火燎和污渍的痕迹,疲惫的神色深深印在其脸上。 但即便如此,这位公爵仍然维持着游刃有余的沉稳和儒雅中透着威严的气度,就仿佛这些特质已经深深印在其血脉中一般。 新国王轻轻呼了口气:“好,有了火油,我们至少能打退一到两波攻击……” 那些怪物怕火,这是之前南部几道防线上的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情报,而在正常情况下,战场上的大规模火焰都要依靠法师来制造——但如果没了法师,或者法师的力量不再足以维持整个防线的火力呢? 用麻绳浸满火油缠绕在石弹上,点燃之后就可以代替被魔法烈焰引燃的石球,把火油倒下城墙,照样可以在城下燃起不亚于灼热之地的熊熊火墙,在没有魔法力量支援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些替代的办法的。 “塞西尔军团到什么地方了?” “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昨夜,他们已经越过谷地回廊的河道,正在加速向这边赶来。” 随着那支援军越来越近,传讯法术已经能够建立较为稳定的连接,柏德文?法兰克林开始能够收到维多利亚发出的清晰信息,稳定通讯的建立极大鼓舞了所有的守城部队,这也是防御能坚持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威尔士短暂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城墙上的法师们。 “让法师们撤下来。”新国王言简意赅地说道。 “陛下?” “不能让王国最优秀的学者们全都死在这里,”威尔士飞快地说道,“在没有大护盾保护,又是这种正面集群作战的情况下,这些已经过于疲惫的法师很难起到作用,他们活下来,比在这里死掉要有价值的多。西北角的城门现在应该还畅通吧?” “畅通。” 圣苏尼尔外围了数不清的晶簇怪物,但并非整个城市已经被围死,如今王都西北方向的城门仍然可以通行,来自西境军团、数量有限的支援就是从这道门进入城内的。 “准备安排学者们撤离,这些法师也包括在内,”威尔士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从西北角送出城。” “陛下,”柏德文忍不住开口,“这恐怕会引起动摇……” “只要我还没撤,防线就不会动摇,”威尔士打断了西境公爵,“而且我不是要这些法师逃亡——我是要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这座城市会守住的,披甲执剑者会守住它,但在守住之后,我们还需要执纸笔的人来重建它。” “……是,陛下。” 西境公爵离开了,去执行国王的命令,威尔士的注意力则重新放在城墙附近,放在那些随时可能熄灭的圣光壁垒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视线突然若有所感地投向天空。 几个小小的黑点不知何时出现在远方的云层之间,在灿烂而且愈发明亮的朝阳照耀下,那几个黑点正在急速靠近圣苏尼尔。 几分钟后,当那几个黑点开始降低高度,威尔士才终于借助超凡者的视觉依稀看出了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几只狮鹫簇拥着一只巨鹰。 威尔士睁大眼睛看着它们,看着它们以近乎自杀式俯冲的方式冲向王都,而随着它们的飞行高度不断降低,平原上聚集的晶簇军团也终于有了反应——尽管处于狂乱状态,那些怪物还是对闯入它们“空中领域”的不速之客发动了本能的攻击,一道道电弧从地面迸向天空,交叉着编织成了一张闪耀的巨网,而在这张巨网的边缘,巨鹰和狮鹫们如舞蹈般越过了云端,越过了圣苏尼尔的城墙。 它们从高空扔下了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在半空中弹开,舒展,随风飘扬,同时有着鲜明的色彩,威尔士很快便看清了那些飘荡下来的、仿佛布料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是塞西尔的旗帜。 国王慢慢张大了眼睛,随后突然笑了起来。 那位开国英雄比约定的早到了一天。 伴随着大量塞西尔旗帜在高空舒展开来并随风飘落,内城区圣光大教堂那响彻全城的钟声也渐渐微弱下去。 神降术的效果结束了。 漂浮在城市上空的光铸巨人怦然破碎,化为无数散乱的圣光逸散在空气中,保护着王都的圣光壁垒也寸寸龟裂,短时间内便消失不见。 整个平原上的晶簇怪物都躁动起来。 塞西尔的旗帜随风飘落,在陡然提振的士气中,威尔士长剑指向天空: “为了安苏!!” 圣苏尼尔,呐喊声震慑云端。 戈尔贡河畔,炮火轰鸣。 三艘内河战舰沿着河岸一字排开,其余炮艇和小型炮舰罗列河上,大大小小的近防炮和轻型主炮瞄准了河道东岸,魔力闪光不断,整个滩地炮火连天。 开拓者号的舰桥上,拜伦的大嗓门几乎和外面的炮火一样响: “火力压制火力压制,迅速清空登陆场!” “后续货舰跟上,都跟上!” “快快快,放出跳板,放出跳板!把地面部队放下去!!” 在炮舰的掩护下,整个东岸地区盘踞的晶簇怪物被迅速清除着,装甲货舰则一艘接一艘地靠近了适宜登陆的河滩,用坚固钢铁框架和厚重钢板制成的跳板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延伸到河岸上,早已整装待发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一辆接一辆驶上地面,迅速在陆地上建立起了推进式的防线。 而伴随着坦克炮的轰鸣声响起,陆战部队也冲上了河岸。 开拓者号舰桥上,高文眼前的魔网终端机上正浮现出索尼娅的影像:“……刚刚飞越圣苏尼尔……已经投下信号……他们仍然在坚守……” 高文回头看向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拜伦:“从这个位置能打到圣苏尼尔么?” “超出理论射程了——但可以开一炮试试,”拜伦的大嗓门再次响起,“不保证精确度的话,射角合适我就能把炮弹打到圣苏尼尔南边的平原上,但具体落哪没人知道,反正肯定打不到王都。” “开炮吧,”高文微微点头,“告诉那些怪物,我们到了。” “听见了么!小伙子们!”拜伦满面红光,挥舞着胳膊转向自己的船员们,“给主炮上过载,干XX的一炮!!” ------------ 第六百四十章 退去的危机 一种异样的尖锐呼啸声隐隐约约传来,在片刻的延迟之后,威尔士听到南方的平原上有雷鸣般的巨响响起。 这是在此前的战斗中从未出现过的声音,是那些晶簇巨人未曾制造过的动静。 他抬起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团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而在烟尘腾起的区域附近,晶簇大军似乎陷入了混乱。 据说塞西尔人制造出的魔法武器可以远在十几公里之外发动袭击,将威力强大的爆炸装置投射到准确的位置,在“天火”降临之前,那种尖锐的呼啸声便是其最显著的特征。 援军正在进入战场——但他们还很远。 所有的圣光壁垒已经全部破碎,空气中逸散的光芒微粒飘飘扬扬地洒落在城墙上,伴随着光粒的洒落,来自晶簇军团的电弧开始扫射失去一切保护的城墙,铠甲破裂的骑士们提着巨盾迈步向前,填补着城墙上的缺口,而浑身浴血的士兵则操纵着所有的投石机——不管是否还有魔力相助——开始进行这最后的反击。 巨日的光辉穿透云层,洒下一片灿烂光华,云端之间倾泻而下的朝霞为这古老的王都镀上了一层金芒,一切的一切——染血的旗帜,破裂的盔甲,闪烁寒光的长枪,巨大的投石机和弩炮,以及包围王都的晶簇狂潮,都在这阳光下泛起了光潮。 “我们的援军已经开始进攻了!!”城墙上,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士高高举起了安苏的王旗,一边奋力挥舞一边高声吼叫,“坚持住最后……” 一道锐利的水晶尖刺从城墙边缘飞来,贯穿了这名骑士的胸口,墙垛上,一个狰狞而肿胀的怪物正在继续向上攀登。 威尔士长剑挥过,无形的冲击波切断了那怪物的身体,他接过那即将坠落的王旗,高高举起:“坚守防线!!” “坚守防线!!” “坚守防线!!” 越来越多的呼啸声从远方传来,南方的平原尽头开始浮现出更多的冲击云团,可是这围城之战的战场是如此广阔,无边无际的晶簇怪物几乎覆盖了整个圣苏尼尔平原区,以至于即便援军抵达战场,也可能需要数个小时才能推进到城墙附近,而缺乏理智的晶簇军团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不会停止进攻。 高文和拜伦也都很清楚这一点。 装甲狮鹫从天空掠过,带来了王都防线上最新的情报,开拓者号的舰桥——同时也是这次作战的指挥中心内,拜伦正在分析前线的情况:“……圣苏尼尔大护盾已经崩溃了,索尼娅观察到的那层圣光屏障也崩溃了,现在他们在依靠附魔城墙和骑士、士兵们维持防御。敌人最密集的区域是王都的东墙壁垒附近,但它在开拓者号的主炮覆盖范围之外。” 高文看着眼前的作战地图,脑海中却在浮现出卫星的俯瞰图像:“在圣苏尼尔正南方到戈尔贡河之间轰炸出一条进攻路线,地面部队由此入场,随后在东墙壁垒南部构筑火炮阵地,舰队和地面部队的火力配合可以把那些怪物分隔开,只要能顶住它们的反扑,战场就被控制住了。” “但那些怪物的反扑力度可能会非常猛烈……毕竟现在它们连最基本的‘止损’概念都已经丧失,不到死光是不会停止的。” “这正是我们的目的——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削减圣苏尼尔附近的晶簇军团数量,只要它们在区域范围内的数量优势丧失,它们对王都的威胁就会迅速降低——圣苏尼尔的城墙是具备自我修复能力的,只要承受的损伤低于其修复速度,它就安全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而至于地面部队能不能在此之前顶住压力……你应该相信装甲集群的力量,当火力优势足够,数量就会毫无意义——而且我还会亲自指挥地面部队,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我会确保这边的火力支援,保证您这一路畅通。” 十分钟后,高文离开舰桥,准备上岸。 他走向开拓者号的船舷,琥珀的身影则在他身旁浮现出来:“哎,哎,你还真率军冲锋啊——” 高文头也不回:“怎么,有问题?” “你别忘了你上辈子怎么死的,今天这场景跟故事里描述的你战死那天的情况太像了,你就没个心理阴影么,”琥珀持续不断地BB着,“还是说你之前自称对这件事有心理阴影是假的喽……” 高文终于回头看了琥珀一眼,随口说道:“那你跟过来的主要目的是等我死了之后再表演一遍当场挖坟么?” “……那倒不是,我这不名义上还是你的近卫嘛……” “那就别废话了,安静跟上——这种战场,很需要你这样敏锐又擅长保命的侦察兵。” “哦——那你也千万别死,你死了我回去跟赫蒂瑞贝卡她们解释不清楚……” “闭嘴。” 当钢铁履带开始碾压大地,战车部队伴随着机械震颤驶向战场,高文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琥珀没有在他身旁,但他能感知到,那个半精灵的气息就在附近百米范围内游荡——她正穿梭在现世界和暗影界之间的夹缝中,观察着附近的环境,观察着暗影界中是否有晶簇巨人活动之后留下的能量残响,以确认敌人可能的动向。 天空,装甲狮鹫和巨鹰骑士们正在侦查整个战场,一边引导着地面部队前进,一边为戈尔贡河上的舰队提供火力指引。 戈尔贡河上,以开拓者号为首的战舰正在微调自己的主炮,即将发动下一轮火力支援。 坐在指挥车中的高文微微呼了口气。 琥珀说错了一件事——七百年前,当他这具身体战死的时候,情况和今日怎么可能一样。 …… 炮火轰鸣声中,地面部队依照计划推进到了圣苏尼尔东南部的一处高地上,在坦克集群的优势火力面前,晶簇军团依靠庞大数量建立起来的优势就如高文所言那样荡然无存——晶簇怪物们在本能驱使下发动着持续不断的反扑,但最终都被铺天盖地的炮弹和燃烧烈焰葬送在焦黑的战场上,而一个长程火炮阵地则被迅速建立起来,开始压制圣苏尼尔东南部的区域。 从戈尔贡河延伸出来的火炮支援,再加上地面部队建立的高地火力点,塞西尔军团就如一把炽热的军刀般斜斜地切入战场,它撕裂了晶簇军团的阵地,开始给这头已经失控的毁灭怪物放血。 威尔士注意到了战场上的微妙变化。 比他预料的更快,晶簇军团对王都的进攻减弱了。 奋战中的士兵们或许无暇顾及战场整体的变化,能力有限的骑士们也只能关注自己所负责的城墙,但时刻注意着整个防线所有状况的威尔士却没有错过这局面的微小改变——来自晶簇军团的进攻密度正在降低,南部城墙部分区域的附魔墙垒已经不再持续崩解,甚至转入了修复和损坏相持的状态。 那些怪物的数量在减少,它们的进攻重点也在渐渐转移。 威尔士把目光投向南方的平原,但他还是看不到塞西尔军团具体的位置——他能看到的,还是只有连续不断的烟尘和爆炸闪光,那些爆炸闪光距离城墙已经不算太远,但发动攻击的人仍然遥不可见。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些爆炸的威力真的很惊人,山崩地摧,毫不夸张。 塞西尔人就这样利用强大的远程力量完成了对战场的切割,而从远方那些战斗迹象判断,他们在执行这种切割的过程中必然还进行了非常大胆的转移和推进。 援军确实还很远,但他们的力量已经跨越空间的阻隔,投射到王都的防线上。 天空中,塞西尔人的装甲狮鹫和巨鹰第三次掠过了战场,而那些飞行单位的行动显然与地面上的战斗息息相关。 威尔士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关于南境的情报——关于他们使用的魔导武装,关于王国军在南境采购的武器,关于那场南境统合战争中的一些细节。 有很多东西是从情报里看不出来的,只有亲身接触过——哪怕是远远地接触,才能意识到这些情报背后的真相。 威尔士曾经长时间地思考关于南境的一切,但其中涉及到军事领域的情报始终谜团重重,他尽己所能,利用自己在情报分析方面的天赋,勾勒出了那支军团的一部分面貌,但始终由于缺乏关键信息而未能完成最后的汇总,此时此刻,在亲眼见到一些东西之后,他脑海中的迷雾才豁然开朗。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作战方式……优势的远程武器,密集进攻,快速转移,长距离穿插……而这同时还需要大军团的配合以及信息的高速传递……应该不是传讯术,传讯术要求太高……是维多利亚大公提过的“魔网通讯”?另外他们肯定还建立了一个效率更高的指挥体系,来控制这分布在整个战场上的大量单位……会是什么样的?” 威尔士的目光望着远方,他发现自己实在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东西,他想不明白塞西尔人是怎么做到维持这么大规模的远程通讯的,想不到他们的指挥体系是怎么运转,想不到他们的后勤、装备、兵员质量到底是如何打造,而在发现自己有如此多的东西连想象都难以想象之后,这位安苏新王反而笑了起来。 在圣苏尼尔城中进行的“工厂改革”终究只是拙劣的模仿,西境和王室直属封地试行的城镇管理方案也只学到了皮毛,去年轰轰烈烈折腾了大半年的改革活动最终无疾而终,是改革派本身的缺陷和守旧派的顽固阻挠共同导致了这一切的流产,但是最终,新时代还是来了。 “陛下,敌人的进攻正在减弱,”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西境公爵眼睛里带着血丝,但语气仍然沉稳有力,“塞西尔人占领了东墙壁垒南部的高地,那些晶簇怪物的进攻被阻断了。” 威尔士微微点头:“圣苏尼尔存活下来了。” “是的,王都存活下来了。”西境公爵说道。 “我应该为迎接塞西尔公爵做好准备。” 柏德文??法兰克林静静地看着威尔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没有质疑,他似乎已经从这些日子里新国王的诸多举动中猜到了些许端倪,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多说。 ------------ 第六百四十一章 局面 当日傍晚,塞西尔军团地面部队在圣苏尼尔南部平原上建立了第二个火炮阵地,初步完成了对王都正面防线上的火力覆盖。 战斗仍未结束,仍然有大量晶簇巨人在南部以及东部地区活动,在毁灭本能的驱使下,这些怪物将持续对魔力反应和生命反应密集的区域发动进攻——在这一点上,这些神孽造物与刚铎废土中那些彻底变异的畸变体有着相似之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圣苏尼尔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 在之后的二十个小时内,高文没有让地面部队盲目扩大阵地,而是在维持火力优势的情况下持续削减王都南部开阔地区的晶簇军团数量,同时呼叫戈尔贡河上的装甲货舰将一批工兵派到了战场上。 在优势火力的掩护下,在大量工程用魔导装置的辅助下,工兵队伍连夜在战场南部设置了第一批拦截网和临时工事,在第七日正午之前,携带单兵燃烧器的魔能战斗兵团以七人班组为单位被派到了这些工事里,而在一些关键位置,则由战斗力更加强大、携带重型燃烧器的白骑士进行驻守。 这道防线将用来拦截从圣灵平原蔓延过来的晶簇巨人,交叉布设的喷火碉堡和铁丝网、拦截桩是对抗那些怪物集团冲锋的最有力武器——而在这场战役结束之前,工兵队伍还会继续工作下去,拦截工事和火力碉堡将布满平原,直到运输舰队所携带的各类物资消耗过半,随后地面部队将转入保守作战,等待菲利普的主力部队北上会师。 圣苏尼尔高耸的城墙上,终于获得喘息机会的骑士和战士们正倚靠着墙垛抓紧时间休息,防线崩溃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但现在也远没有到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步,仍然有相当数量的晶簇怪物在城墙外面游荡,在那些怪物彻底被消灭之前,没人敢离开防线。 一只披着蓝底金边王室纹章的狮鹫腾空而起,在将士们纷纷抬头观望的注视中离开了圣苏尼尔,飞向南方。 城墙上的无数双视线注视着那位勇敢挑战天空的狮鹫骑士,一些正在靠墙休息的战士们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们注视着那猛禽飞越西墙壁垒,飞越王都南部的磨坊镇废墟和乌鸦台地,一两道从地面射向天空的奥术电弧划破空气,落在那狮鹫骑士身后很远的地方——最终,狮鹫平安地飞越了战场。 威尔士注视着狮鹫离去,轻轻呼了口气。 自王都被围困以来,这是第一个成功飞出去执行侦察任务的狮鹫骑士——在此之前,已经有几十个训练有素的狮鹫骑士丧命在密集的奥术电弧中,基本上都是刚一离开屏障便会被击落,如今虽然晶簇怪物的数量已经锐减,但想必那位骑士飞越城墙时仍然付出了莫大的勇气。 愿他安然返回。 …… 王都南部,塞西尔军团地面部队建立的营地内,高文遥遥注视着已经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王都高墙。 在营地之外的远方,在两处火力高地的方向,接连不断的尖啸声仍然在不断传来,而炮弹落地爆炸的声音则从更加遥远的方向响起,似乎一刻都不曾停息。 一阵隐隐约约的冰寒气息从身后传来,高文转过头,看到维多利亚正向自己走来。 这位女公爵是随着第二批登陆部队一同来到前线的,但她和她的山地兵团在“塞西尔式”的战线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因此她在这里的主要作用是作为顾问——高文虽然有卫星地图辅助,但卫星视角的分辨率和细节分析能力终究有限,他本人则几乎不了解王都周围的详细情况,维多利亚的存在可以缓解这个问题——第二个火力高地的位置其实就是参考了这位女公爵提供的情报之后选定的。 “正面战场上的敌方主力已经不再构成威胁,”高文对这位北境守护者点点头,淡然说道,“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封锁南部和东部的道口,阻断那些怪物的后续。” 维多利亚长久以来仿佛冰封一般的面容在此刻也难免出现松动,这位总是不苟言笑的女公爵在高文面前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她长长地呼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您拯救了这个王国。” “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高文随口说道,“危机还远没有解除呢。” 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其一是指圣灵平原上的晶簇军团还远远没有被全部消灭,其二则是指万物终亡会还在圣灵平原深处制造了一个惊天的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维多利亚当然只知道第一重含义,她轻轻点了点头:“如您所言,我们还不能松懈……保下王都只是第一步。” “保下王都啊……”高文轻声说道,视线再次望向北方,望向了圣苏尼尔的高墙壁垒,“已经这么近了。” 维多利亚也顺着高文的视线转头——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些寒光烁烁的加速轨道炮,扫过那些整装待发的战车和兵团,扫过营地上空迎风飞扬的塞西尔旗帜,最后才顺着所有这些事物的延伸线,落在远处的王都城墙上。 在远方两处高地火炮轰鸣的背景中,高文身边却突然安静下来。 圣苏尼尔确实是守下来了,但它作为王都的机能已经名存实亡,不管是它的武装力量,还是它的统治体系,都是如此。 而一个无比强大的塞西尔军团此刻就驻扎在城外,军团的主人还刚刚完成了拯救王国的壮举。 这一刻,维多利亚脑海中却想到了一百年前那场改变了安苏命运的雾月内乱,想到了维尔德家族百年前的家主兵临王都城下的那一天。 “塞西尔公爵,您……” 高文没有让维多利亚说下去:“你猜威尔士现在在想什么?” “……我已经有些猜不到他的行动了,”维多利亚微微摇了摇头,“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看透过他。” …… 派往南部的狮鹫返回了。 狮鹫骑士看到了令人惊异的景象,带回了最新的情报,那位骑士穷尽了词汇来描述他所看到的东西——轰隆作响的战车,喷射火焰的士兵,难以理解的战争机器,以及它们可怕的威力。 威尔士在城墙上听完了这些情报,全程不发一言。 塞西尔军团已经实质上控制整个地区,他们的力量可以推平这片战场…… 或许是时候面对人生最艰难的抉择了。 威尔士离开了城墙。 加冕七日以来,国王第一次返回了白银堡。 金橡木厅中的贵族会议再一次召开。 援军已经抵达,危机已经解除,尽管城外仍然有小股敌人徘徊,但笼罩这座城市多日的阴霾已经渐渐消散,除了圣光大教堂仍然维持着门户紧闭的状态之外,王都的内城区几乎已经笼罩在一片轻松愉快的氛围之中,而作为上层社会的主人,王都贵族们对这气氛的反应尤为明显—— 很多在几日前还惶恐不可终日的面孔如今正喜笑颜开,很多在不久前还盘算着举家逃亡的人此刻正穿着华服,披着绶带——这些曾经的逃亡派,在国王加冕时才转换风向的投机者们,如今正言笑晏晏地聚集在金橡木厅中,愉快地谈论着光明的未来。 现在,他们都是捍卫圣苏尼尔的有功之臣了。 当威尔士进入金橡木厅的时候,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派轻松愉悦的氛围。 “陛下,历史将会铭记这一天,”一位戴着白色发套的男性贵族站了起来,对国王鞠躬致敬,“事实证明,伟大的血脉自会彰显。” 威尔士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向自己的王座。 发言的那位贵族,七天前便把自己值钱的家当都装了车,甚至送到了西侧的城门边,但他敏锐地注意到了白银堡内的变化,于是又把马车和仆人都紧急召了回来。 坐在长桌西侧的几个人,摇摆不定的骑墙派,国王加冕之前便准备着逃亡,国王加冕的当天却都第一时间宣誓效忠。 数百年来,贵族们便是如此精明地活着,精明地计较着得失,精明地维护着自己的利益,精明地选择着队伍,精明地调整着自己的阵营,以及投资的方向。 王国几经动荡,社会起起伏伏,即便国王的血脉也免不了遭遇像雾月内乱那样的灭顶之灾,但唯有精明的贵族们,永远在这飘摇动荡的世间准确把握着方向,除了少数失足坠落者之外,他们大部分都是永恒的获利者。 就像今天。 威尔士在王座上坐了下来,染血的铠甲发出冷冰冰的撞击声。 很多道视线随即落在他身上。 “塞西尔军团已经在城南建立阵地,”威尔士慢慢说道,“距王都只有一日路程。” 大厅中响起了一些低声议论,一些人的神色显露出严肃,一些人看向威尔士的视线则变得复杂起来。 贵族腐朽,但不愚蠢。 几乎每一个人都瞬间意识到了眼下这个局面的风险——对王室而言的风险。 王都已经支离破碎,王室势力名存实亡,骑士团在守城战中伤亡惨重,南部直属封地大半沦陷。 而一支强大的公国军团现在就驻扎在城外。 军团的主人不是王室派。 又是一个力挽狂澜的护国公爵,又是一个近似“雾月内乱”的局面。 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他们开始在内心中盘算着今后王国的势力平衡,盘算着各自下一轮“投资”的方式和角度,而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在很多人的眼中都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普通贵族们能够在游戏中选择自己的位置,国王却不能。 威尔士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毕竟,这些人现在是捍卫圣苏尼尔的有功之臣了。 但至少,作为国王,他还有发布命令的权力。 “在塞西尔公入城之前,我们需要确保南城墙附近的安全,”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威尔士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先生们,这事关圣苏尼尔诸多姓氏的体面。” 不管局势如何,至少他这句话引起了现场所有人的共鸣。 “我们将组织兵力,夺回南城墙外的两处据点,以作为迎接塞西尔公爵的‘礼物’,”威尔士继续说道,“一处是磨坊镇,一处是更南边的乌鸦台地。” 短暂安静之后,大厅中响起了许多表示赞同的声音。 因为这两处区域都很靠近城墙,哨兵们早已看见,这两个地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敌人的。 它们是“确保体面”最好的道具。 ------------ 第六百四十二章 礼物和选择 第八日的清晨来临了。 在国王的命令下,圣苏尼尔城内尚且保存一定战斗能力的部队被迅速组织起来,去执行守城战至今的第一次反攻。 奉命出发的部队分为两支,一支是效忠于国王的王室骑士团,一支是由王都各贵族的子弟和私兵组成的混合骑士团,两支队伍在朝霞满天的时刻先后穿过城门,看上去风格却截然不同—— 王室骑士团的人数稀少,存活下来尚有战力的人数只有原本的四成,他们披挂着已经伤痕累累的甲胄,武器上的血迹甚至还没来得及擦掉,他们就仿佛一群铁锈色的战争雕塑,沉默地越过城门,杀气内敛却秩序井然。 和他们比起来,另一支队伍则显得喧闹而张扬,五花八门的彩色旗帜飘扬在这支队伍上空,穿着鲜亮盔甲、脸色红润饱满的贵族子弟骑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它就仿佛一支盛装出行的剧团,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而在一个个旗帜不同的队伍之间,还可以看到有镶着彩色花边的纹章旗高高飘扬,那更是彰显贵族亲征的炫耀手段—— 他们当然要炫耀一番,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将是几乎毫无风险的一场表演,就如每年秋冬季节的狩猎一样,身世显赫的人手持附魔好的弓箭,在骑士们的严密护卫下去猎杀一群已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终箭矢插在野兽身上,拉弓射箭的人就能赢得一个“勇武”的名头,而现在,他们就是要去拿取这个勇武的名头。 毕竟,投机者们也知道自己的污点,尤其是那些曾经做好了转移财物的准备,最后赶着国王加冕才宣誓效忠的人,他们迫切需要一些“战果”来妆点他们的门面。 这战果不是给国王看的,而是给高文?塞西尔大公看的。 那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公爵,此刻更是以武力力挽狂澜,这样一位公爵在进入王都之后必然会关注之前那场守城战中各方的表现,因此及时为自己积累一些战功就是在接下来的政治投资中积累资源——任何一个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来,安苏的局势将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彻底洗牌,东境、北境都将衰落,甚至西境也已经伤筋动骨,唯有南境,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就和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结束之后,以“摄政”之名掌控安苏的维尔德家族一样。 而至于国王……可怜的国王,他的王权恐怕在高文?塞西尔公爵入城的那一刻就会抵达终点。 盛装出行的王都贵族尤瑞尔伯爵抬起头回望了一眼,看着圣苏尼尔高大的城墙上飘动的王旗,他忍不住摇着头,用富有北方上流社会特色的咏叹调感叹着:“真是可怜,国王仅仅自由了八天。” 另一人在旁边随声附和:“是啊,挣脱了维尔德,迎来了塞西尔……几年前谁能想到这一点?” 尤瑞尔伯爵矜持地微笑了起来:“我曾购买过南境大量炼金药剂和魔导武装,作为他的重要客户,想必高文?塞西尔大公对我会有一些印象。” “当然,我的朋友,你投资的眼光一向令人钦佩……” …… 威尔士站在城墙上,注视着那支盛装出行的队伍向“乌鸦台地”的方向行进,很长时间都不发一言。 柏德文公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陛下。” “你看,多光鲜的一支队伍啊,”威尔士抬了抬头,用下巴指着那支正在前进的队伍,“铠甲是全新的,战马没有丝毫伤痕,旗帜都好像刚从仓库里拿出来一样。柏德文卿,你说他们之前都藏在什么地方?” “……藏在那些人肮脏的肚肠里。” 威尔士惊讶地转头看了一眼:“……你竟然是会骂人的。” “仅在必要的时候,”柏德文大公淡淡地说道,“比起这个,陛下,您确认您的选择是有必要的么?” “我亲眼见到了你和维多利亚大公的努力,亲眼见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对立和分裂,我见过领主如何增加财富,蚕食自由民的耕地,也见过所谓的‘工厂改革’是怎样变成圈地占地的新借口,并让平民更加流离失所。我熟知这个王国的上层社会运转的一切规则,而在这个规则中,我发现了一个真相……” 柏德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国王。 “我们的改革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们豁出去的还不够多,安苏想要的繁荣富强,不在谈判桌上。” 说完这句话,威尔士突然笑了起来:“而且我真的特别好奇,那位开国英雄在这样的难题面前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布置了这样一个舞台,到底能不能让他也手足无措一次……” …… 来自二号高地的炮火声渐渐平息,指挥所中,关于前线战况的情报不断被汇总到高文面前。 总体而言,战局在按照预定计划发展,当那些晶簇巨人变成狂乱的怪物之后,塞西尔军团要考虑的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一些——缺乏指挥和战术的怪物自然也缺乏变化,制定好的战术只要不出现大的纰漏就基本上能符合推演,而随着各级指挥官以及士兵们越来越适应这片战场,局势已经可以说不会再有大的变化。 地图桌旁边的魔网终端上空,菲利普的半身像正浮现在全息投影上:“……已经靠近谷地回廊,我们最快明天就可以抵达圣苏尼尔地区……” “很好,”高文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不无赞许——原定的汇合时间其实是在三天后,但菲利普带领的地面主力部队却硬生生提前了两天,这进一步确保了战局的天平向己方倾斜,“不过你们怎么会这么快?” “敌人的反击力度比预想的小,似乎大量原本在平原中部地区游荡的怪物都已经被吸引到圣苏尼尔地区了,”菲利普解释道,“不过我们仍然沿途布设了足够的火力封锁点,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高文点点头,随后又和菲利普交流了几句关于战局的情报,接着结束了通讯。 南北封锁线终于就要合拢了。 他微微呼了口气,心中感到些许放松,接着转过头,想要和身旁的维多利亚讨论一下接下来进入王都的安排,但还没开口,他便听到了琥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说你是送信的你就是送信的啊——送信你还隐个身,就你这点本事你还隐个身?!” 高文有些好奇地抬起头,便看到琥珀正拖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而那个被她拽着胳膊满脸尴尬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轻质皮甲,面容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 站在旁边的维多利亚第一眼认出了那男子的身份:“暗鸦?” 高文这才恍然间记起对方的身份——这可是老朋友了。 一个不会双手大剑旋风斩的皇家影卫。 “我在营地外面抓到他的,他鬼鬼祟祟地潜行过来,被我一脚踹出暗影界了,”琥珀把暗鸦往高文面前一推,叉着腰仰着头说道,“他说他是来送信的。” “暗鸦,你来送什么信?”维多利亚立刻皱起眉,问着眼前的皇家影卫。 暗鸦先是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又无奈地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最后在高文面前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我有一封来自国王的亲笔信,交给高文?塞西尔公爵。” 一边说着,这位皇家影卫一边从贴身处摸出了一封信函,交到眼前的高文手上。 高文接过了那封带有安苏王室火漆印章的信函,好奇着里面是怎样的内容——虽然此刻圣苏尼尔南部战场基本上已经肃清,但一名皇家影卫孤身跨越战区来到塞西尔人的营地仍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紧急情况,竟需要安苏的新国王用这种方式联系自己? 他拆开了信函,看到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乌鸦台地已被腐化污染,请塞西尔公爵协助清剿——威尔士?摩恩。” 高文的目光凝滞下来,在长达数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慢慢把信纸放下,看向眼前的皇家影卫:“除此之外,你的国王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有一句话转告您,”暗鸦复述着威尔士?摩恩的话语,“他说他把一个线团放在了那里。” “……” 维多利亚看到了那信函中的内容,听到了暗鸦的话,她并不知道所谓的“线团”是什么意思,然而仅凭猜测和直觉,她已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威尔士在做什么。 她猛然看向高文:“塞西尔公爵……” “你们的国王,给我出了个难题啊。”高文轻声感叹着,再次看了手上的信函一眼。 这封信可没有什么“阅后即焚”的封印,它仍然完完整整地躺在高文手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锐利。 这是一个难题,或许同时也是一次观察,在这张薄薄的信纸背后,高文仿佛看到了威尔士?摩恩的眼睛。 那双眼睛满是审视。 琥珀也看到了那信函的内容,片刻的反应之后,这鹅发出一声惊呼:“……妈呀。” 紧接着她便说道:“你小心啊,这说不定是个阴谋,他骗你呢,你管这叫什么来着……借刀什么什么的……” “事实上,我并不介意这是不是个阴谋,”高文看向琥珀,“但我也确实需要确定一下乌鸦台地的情况——去通知金娜,让她升空一趟。” 接着他又看向神色复杂的维多利亚:“我们在这里等一下。”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来自狮鹫骑士的空中侦察画面很快便被传到了指挥所。 装甲狮鹫在乌鸦台地上空掠过,一片色彩鲜明的旗帜和徽记在画面中迎风舞动。 高文和维多利亚站在魔网终端前,看着那上面呈现出的全息影像,高文轻声问道:“认识么?” 恍惚间,维多利亚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少女时代,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站在父亲身旁时才有的紧张和畏惧,高文一个简短的小问题都让她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才回答道:“认识。” “你的评价是什么?” “……塞西尔公爵,您在做一个可怕的决定,它会……” 高文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的评价是什么?” 维多利亚脑海中突然再度浮现出了不久前曾回忆起的那一幕,回忆起了父亲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 “……如果修剪,施肥,浇水,施药都不管用,你该怎么做?”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张开的时候,那个冰冷的冰雪大公仿佛又回来了。 “应该全部铲掉。” “很好。” 高文点了点头,转向附近的指令员。 “乌鸦台地被污染了,净化它。”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四十三章 国王的代价 当塞西尔人的装甲狮鹫从天空掠过时,尤瑞尔伯爵尚有闲情逸致观赏乌鸦台地的景色——这座曾经设有数座哨塔和一个小型堡垒的高地是圣苏尼尔的卫戍据点之一,但此刻已经被战火所毁,零落的残垣断壁间只能看到守军仓皇撤退之后留下的旗帜装备以及晶簇巨人四分五裂的尸体,崭新的旗帜此刻正飘扬在这些残破的废墟之间,带着一种奇妙的对比之美。 清凉的风吹了过来,风中有一些战场上的怪味,尤瑞尔伯爵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之前几天真是艰难——但好在那艰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们没遇上什么抵抗,这地方只有几个重伤垂死的怪物而已,”一位子爵在旁边说道,“这些成果恐怕不太够吧?” “没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些现成的残骸收拢收拢,”尤瑞尔伯爵随口说道,“我们的国王接下来应该会很忙,想必不会有时间分辨这些小事。” “我们的新国王啊……”旁边的子爵轻笑着说道,然后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奇怪,那几只狮鹫怎么一直在这附近徘徊?” “那应该是塞西尔人的狮鹫,”尤瑞尔伯爵抬头看向天空,“他们是来和我们打招呼的么?” 装甲狮鹫又在乌鸦台地上空盘旋了一会,随后突然一抖翅膀,斜斜地向着远方飞去。 尤瑞尔伯爵眯起眼睛,片刻之后,一种不安终于从他心底浮现出来。 他想到了被国王处死的路克雷伯爵。 “这是个陷阱——” 尤瑞尔伯爵惊声怒吼,然而一种尖锐的啸叫声已经从远方传来…… 乌鸦台地笼罩在一片天崩地裂般的爆炸中,闪光不断,云雾腾空而起。 威尔士站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轻声说道:“他真果断。” 而除他之外的人,那些站在城墙上,知道乌鸦台地上有什么的人,那些支持国王的贵族子弟,守城的将士,还有其他因为种种原因被威尔士留下来的人,他们全都带着震惊和恐惧注视着远方那恐怖的一幕。 人群惊呼起来,城墙上一片混乱,有人飞奔向国王的方向,想要请求进一步的命令,威尔士却扬起手中长剑,加持着魔力的声音响彻城墙:“安静——内廷贵族,留守卫队,随我出城,去迎接塞西尔公爵。” “陛下!”一名内廷贵族惊呼出声,“绝对不可!他们刚刚轰击了乌鸦台地,他们刚刚杀死了……” “他们知道乌鸦台地上有贵族骑士团么?”威尔士平静地问道,“他们知道我在白银堡里下的命令么?” “陛下,这……” “这或许是个可怕的误会,因此更需要当面澄清,”威尔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塞西尔人拯救了王都,扫清了平原上的怪物。他们的军团就在城外,我们必须去见。” 国王的最后一句话侧面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陷入惊愕恐惧中的内廷贵族意识到了真正的主动权到底在谁手里——而那些更聪明的,则突然从威尔士反常的态度中隐隐察觉了些许事实,嗅到了一个可怕的、发生在阳光下的血腥真相,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他们发现自己没有更多选择。 不管发生在乌鸦台地上的炮击背后到底真相如何,他们现在都必须按照国王的命令出城迎接塞西尔军团了。 …… “会面的地点在磨坊镇,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维多利亚结束了和柏德文公爵的魔法传讯,转头看向高文说道,“威尔士和内廷贵族们已经出发了。” 高文点点头:“我们也出发。” 他这平静的态度甚至让维多利亚都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惧,后者忍不住说道:“您不担心那是个陷阱么?” “担心,所以我会带一个坦克营去——但我觉得多半用不上。威尔士是个聪明人,柏德文?法兰克林更是如此。” 维多利亚错愕了一下,随后视线扫过了站在不远处的暗鸦。 这场发生在阳光下的可怕事件,便是依靠这位皇家影卫传递的一纸信函完成的,起初维多利亚曾想过,为什么柏德文没有直接通过魔法传讯联系自己,毕竟自己已经到了圣苏尼尔地区,到了魔法传讯能够联络的范围,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那位西境守护很了解她,柏德文知道,她断然不会同意这个大胆而极端的“阴谋”,提前联系只能让她出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执掌安苏商业的柏德文公爵,行事准则或许也如一个商人吧……精确计算了对这个国家而言最大的利益,然后为了实现它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始终困于安苏陈腐的贵族藩篱中的维多利亚大概是永远无法模仿的。 高文已经迈步向着指挥所外走去,维多利亚也很快重整精神,迈步跟了上去,但在上车之前,这位北境女公爵突然发现现场少了个人:“那位琥珀小姐去哪了?” 高文走向停在营地内的魔导车,随口说道:“她去调查一些东西。” 营地深处,一座被士兵严密把守的营房内,一台魔网终端机正嗡嗡运行着,与终端机相连的打印装置正不断吐出一张又一张的白纸,纸张上印着大量文字,以及一幅幅黑白的画面和细致的手绘徽记。 琥珀坐在魔网终端机旁,一边翻动着打印出来的纸张一边浮现出古怪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三分满意和七分嘲讽。 “还真多啊……也真亏那个威尔士能在被这么一群人拖后腿的情况下把城守到今天……” …… 塞西尔军团分出了一支卫队,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前往圣苏尼尔城外的磨坊镇废墟,而在他们抵达之前,威尔士已经抵达此地。 这座几乎仅剩下残垣断壁的废墟已经没有任何占领和修缮的必要,晶簇巨人的军团踏平了它,拆毁了它几乎所有的建筑和围墙,看上去似乎唯有彻底推平重建才是处理它最好的手段。 被派到这里的王室骑士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清除掉了废墟附近游荡的零星怪物,然后把安苏旗帜插在了一片残砖碎瓦上。 当乌鸦台地的方向传来隆隆炮响的时候,骑士团便沉默地驻扎在这里,他们已经接到命令,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擅离此地,而如果乌鸦台地无事发生…… 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截杀返回的贵族。 安苏的旗帜飘扬在化为废墟的小镇边上,破碎的砖瓦和坍塌的围墙在阳光下泛着凄凉的气息,一支沉默的骑士团守卫着这片破砖烂瓦,威尔士?摩恩带领着效忠于自己的、存活下来的贵族和士兵们站在镇外,注视着那些狰狞怪异的钢铁战争机器驶进了这片开阔地。 在看到那些转动的履带、浮动着护盾光辉的钢铁装甲、在阳光下闪烁寒光的轨道炮口时,威尔士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并听到了好几声喉头鼓动的声音。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在看到那些战车的时候也难免情绪震荡。 被战车护卫在中间的那辆魔导车打开了车门,高文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出现的,还有身穿一袭白色长裙,面容冷漠疏离的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 威尔士身旁的贵族和骑士们略略骚动起来,但没有人产生更大的动静,维多利亚则只是静静地站在高文侧后方,即便她很清楚,在高文炮击乌鸦台地之后自己还站在对方身边意味着什么。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兑现自己当初对高文的承诺。 现场的气氛微妙而紧张,一种难言的尴尬沉默笼罩着所有人,高文当然能感到这股特殊的气氛,但他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坦然走向眼前的安苏新王:“我们总算平安见面了,国王陛下——但这里的气氛似乎不是很好?” “因为我们可能需要澄清一个可怕的误会,”威尔士迎着高文的视线,并在对方开口之前,在旁边有别的贵族开口之前抢先说道,“我们需要谈谈,塞西尔公爵。” 高文注视威尔士片刻,点了点头:“当然。” 小镇已经被摧毁,但要找到一个能够给国王和公爵商谈事务的房间并不困难,一座坚固的小教堂是这里唯一一座还没有坍塌的建筑物,在简单的清理之后,小教堂变成了两人交谈的场所。 除了高文和威尔士两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挡在了教堂外面,包括跟随国王而来的贵族与护卫们,也包括塞西尔军团的指挥官以及跟着高文一同过来的维多利亚。 伤痕累累的教堂木门吱嘎合拢,一道阳光透过破裂的彩色水晶窗照进了教堂内,在崩塌破碎的神像和布道台前,高文与威尔士相对而立。 高文看了看周围环境:“没有想到我们第一次认真交谈会是在这种地方。” “这里比白银堡干净一些,”威尔士笑着说道,“至少这里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但外面的眼睛可不少,”高文说道,“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您呢?您有考虑过假如这是一个陷阱,假如我只是想置您于不义境地而蛊惑您炮轰乌鸦台地,假如我只是想以此清除异己,守住王位的话,您考虑过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么?” “没什么可考虑的,”高文注视着威尔士,“因为刀枪出政权。” 威尔士略有些愕然地看了高文一会,他怔了两秒钟,然后突然间大笑起来。 这位新国王在废弃的小教堂中放声大笑,笑的毫无贵族风度,毫无遮掩拘束,甚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他前半辈子都从未开怀地大笑一次,全都积攒到今天一起笑了出来似的,直到几分钟后,这笑声才渐渐止息下来,他慢慢直起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残留着笑容:“对啊,对啊……您果然是这样的人……” “我们那一代,都是这样的人,”高文不自觉带入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感叹着说道,“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决定。” “您知道么,在过去的将近一年里,圣灵平原和北境、西境地区一直在推行各种各样的改革,我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威尔士已经平静下来,慢慢说道,“新式的工厂,城镇管理,新的军队操典,甚至是新式学校,新的自由民制度……这一切都在挑战旧的秩序,但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公爵却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推行它们,因为我们都相信,这些事物可以让安苏重新强大……” 一阵隐隐约约的吵杂声从教堂外传来,听上去还很远,但好像越来越近。 威尔士转头看了教堂紧闭的大门一眼,回过头继续说道:“但最后,几乎所有的改革都失败了……工厂变成了聚敛土地的新手段,军队操典几乎没有成效,新制度得不到推广,学校……学校压根就没建起来。唯一的变化是王都贵族分成了针锋相对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争吵不断,内耗不断…… “但是您知道么,这并不是安苏唯一一次为变革而努力。 “在您复活之前,早在十几年间,甚至几十年间,我们就努力了很多次——当然,那时候我远离白银堡,严格来讲,是我的父王和几位护国公爵努力了很多次。 “塞拉斯?罗伦公爵带来过参考自提丰的改制方案。 “我的父王曾考虑过建立议会。 “前任北境公爵推行过《王国宪法》。 “柏德文大公推行过新的商业政策。 “全部失败了。” 教堂外的吵杂声变得愈发明显,但这并未能影响高文和威尔士的交谈,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其中一部分。” “我离开了白银堡,但我关注着这一切,”威尔士继续说道,“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思考到底是什么阻碍了王国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变——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智慧之人么?但提丰施行新政之前,他们的学者和顾问并不比安苏多;是我们缺乏开明的贵族?但国王和每一个护国公爵都是改革派,贵族体系中支持改革的人也一直存在;我们缺钱?缺粮?缺时间?但事实上,安苏起步时和提丰开始改革时并没有相差太多。 “那我们究竟缺了什么? “在和提丰进行比对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些关键,而在南境崛起之后,在我们效仿您的新秩序进行了更加激烈的改革,遇上了更加激烈的反弹和矛盾之后,我想我搞明白了…… “问题出在以国王为首,以分封领主制度为骨架,以土地和农奴为血肉的整个安苏体系上。 “我不认同埃德蒙和罗伦公爵的做法,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他们帮了我一个忙。 “塞西尔公爵,您知道如果想让变革从上而下地进行,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吗?” 威尔士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高文。 但在高文开口之前,他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 “那就是推翻自己。” 威尔士大踏步地走向教堂大门,在外面的吵杂声已经演变成一片怒吼和呼喊的时候,他将大门一把推开。 ------------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人心 小教堂外,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一个突然传扬开的消息动摇了所有人,贵族与士兵们无不感到惊愕,即便是那些已经提前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些真相的人,也在得知事情的细节之后错愕万分—— 国王为了铲除曾经反对过自己的那些贵族,为了栽赃嫁祸给高文?塞西尔公爵,为了确保自己的王权,为了避免塞西尔家族回归王国权力中心,竟一手导演了乌鸦台地上那场耸人听闻的杀戮。 这不是传言,而是有着切实的证据和证人——一封本应被销毁的密信被人搜了出来,几个不甘沉默的内廷近侍也站出来指证国王的罪过,小教堂外,身材发福的巴林伯爵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一纸信函:“这是一场阴谋!国王用假消息欺骗塞西尔公爵,让公爵误以为乌鸦台地被怪物攻占,国王杀了上百个贵族和他们的骑士,只因为这些人曾经反对过他!!” 教堂周围的骑士们骚动起来,骚动又渐渐演化为越来越大声的叫嚷,一部分处于震惊和后怕中的内廷贵族也很快加入到了声讨的浪潮里,人群中只有寥寥几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另有一小部分贵族则满脸茫然错愕,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立场,仿佛突然搞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更多的人被鼓动起来,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我们支持的国王原来竟是个暴君?!” “他今天能杀一百个反对他的贵族,明天就能杀了我们!!” “他本身就是踩着鲜血加冕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人群中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一开始呼喊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不知怎么就迅速感染了几乎整个人群,有人高叫着要国王从教堂里出来,还有些感到被背叛的人则愤怒地注视着那扇门,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支卫队守在教堂门口,这些人甚至可能会冲进教堂里去。 然后,教堂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威尔士?摩恩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国王出来了!”“他出来了……” 人群在骚动中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但紧接着又涌上前来,一片吵吵杂杂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叫嚷着要让国王解释那封信上的内容,巴林伯爵站在最前面,挥舞着手中的信纸,大声说道:“陛下!请您解释一下这一切——为什么您要写信告诉塞西尔公爵,说乌鸦台地被怪物攻占了?!” 这位身材胖胖的伯爵脸庞涨得通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在榨干全身的力气。 威尔士默默地看了巴林伯爵几秒钟,在周围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才清晰地说道:“我只是清除了王国的蛀虫而已。”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人群顿时哗然。 而在哗然声几乎到达顶峰的时候,人群突然再次安静下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教堂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高文走出大门,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威尔士身旁。 “坦白来讲,从走出坟墓那天算起,我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不少人,有人尝试做我的对手,有人自认为是我的对手,有人是我的盟友,还有人以为自己是我的盟友,”高文看了身旁的国王一眼,“但只有你,既非对手也非盟友的人,是目前为止第一个真正让我感到惊愕,甚至有些措不及防的。” “那这可是我最大的荣幸,”威尔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接下来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谴责我吧。” 没有人听清高文和威尔士之间的低声交谈,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两个人有所交流,一名身披宝蓝色外套的贵族高声叫道:“塞西尔公爵,您被这个‘国王’蒙骗了!他想置您于不义之境!” 高文看了高声喊叫的那位贵族一眼,很小声地对威尔士说道:“这个人对你很忠诚。” 然后在威尔士开口回应之前,他又说道:“可惜你安排的这个舞台不太符合我的风格。” 威尔士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但在他想要说些什么之前,高文已经上前一步,对那些聚集起来的贵族和士兵们说道:“不用怀疑了,我知道乌鸦台地上有什么。” 小教堂前的广场上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惊愕地忘记了出声,一些人在片刻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而另一些人却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了四周—— 塞西尔军团的士兵和战车们就聚集在空地周围,那些冰冷的战争机器们正冷漠地关注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纪律井然。 “那封信是真的,我对乌鸦台地的轰炸也是真的,但在我们讨论这件事正义与否之前,我有些东西想让诸位看看。”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伸出手,人们这才注意到有一个身穿黑色贴身皮甲的矮个子半精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这令人惊叹的隐匿技巧先是让在场的超凡者们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这个半精灵将一叠印有字迹和图案的纸递到了高文手上。 高文接过琥珀递来的打印件,先是随手翻了翻,随后念到:“尤瑞尔伯爵,王室直封贵族,封地位于圣苏尼尔西部,于上月58日策划叛逃,一度打包了十二辆马车的财物,其中包括利用职务之便窃取的、本应作为城防物资的三辆马车和数匹战马……后因察觉到王室骑士团的异常调动,紧急取消逃亡。 “霍迪科尔子爵,内廷贵族,同样策划叛逃,且通过贿赂守卫的方式转移了大量属于王室的财物……同样因为消息灵通,紧急取消逃亡,之后又积极效忠新王,以此来掩饰曾犯的罪。 “巴尔格子爵及其兄弟,尝试从北城门叛逃,为此不惜杀死了一名反对叛逃的、试图向白银堡报信的正直骑士,并将其伪装成失足坠落。 “这一份更加厉害,尝试叛逃的霍普金娜女伯爵,我这里甚至有她乘车匆匆驶向北城门的魔法留影——” 高文扬起一页纸,上面清晰地呈现出了一辆抹去徽记的贵族马车驶向城门的图像,图像上一个脸型瘦长的女人正探出头紧张地看着街道,而马车后面的背景则是圣苏尼尔人人熟知的北部城墙。 “我这里还有很多资料,很多很多。” 高文的声音把广场上很多陷入呆滞的人惊醒过来,而在惊醒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突然感到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气正在从心底蔓延。 公爵注视着所有人——即便他远在南境,他的视线也早已覆盖了北方的王都。 这些资料,这些文字和图片,它们呈现的视角令人不安,它们拥有的细节令人恐惧,一时之间,广场上的贵族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完全是无遮无挡地在塞西尔的眼皮子底下生活着,每一场宴会上的宾客,每一个门廊下的守卫,每一个从路边经过的行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都有一双属于塞西尔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但高文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做到这一点,尽管经过两年以上的经营,军情局确实是在圣苏尼尔城内设置了许多站点和密探,但他对王都的“监控”仍然是相当有限的,只不过那些试图叛逃的贵族们实在是不够走运,亦或者是只在意白银堡的关注,而忽略了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平民和街角小巷窗口后面的视线,结果很多都露出了马脚。 另一方面,他手中的资料也是半真半假——但这种时候,又有谁在意呢? “国难之时,尝试叛逃,且卷走军需物资,破坏城防布置,甚至谋杀守城将士,这是严重的叛国行为,”高文放下手中资料,语气平静地说道,“发生在乌鸦台地上的事情,只是一次执法。” 这就是高文的风格——下令炮轰乌鸦台地的是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就是要铲除那些贵族,同样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如他在南境做的事情,在关于传统贵族的事务上,他既不迂回,也不伪装。 毕竟,他所推行的秩序和旧有的贵族秩序之间存在的不是“偏差”,而是针锋相对的对抗,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相容,倒不如做的直接一点。 毕竟,他并不需要在旧贵族的群体中为自己“留下退路”,反而要小心如果今天配合了这场骗局,未来的某一天这份虚伪就会变成人民眼中的污点。 “我说完了,”他淡然说道,“谁要发言?” 教堂广场上一片安静,但这安静却不仅仅是紧张畏惧导致的,更有一种矛盾和纠结的心态困扰着每一个人,除却那些立场可能比较简单的士兵和低级骑士之外,在场那些稍有爵位的贵族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艰难: 叛国者可恶至极,这一点没有疑问,此刻站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真正捍卫过王都,对那些逃亡派感到不齿的主战派,在看到那些证据之后,他们当然对乌鸦台地上发生的事情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 但高文?塞西尔的手段又令他们感到不安,那一阵炮响让所有人都深深忌惮。 国王确实是清除了王国的“蛀虫”,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国王也确实是用了这种手段来铲除异己,不管塞西尔公爵是不是知道乌鸦台地上的真相,国王的那封信都是真的,动机也是真的…… 巨大的矛盾感和近乎荒谬的分裂感让所有人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哪一个都不应该支持,但他们总得支持一个…… 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持续了整整数分钟,才突然被人打破。 聚拢在小教堂前的人突然从两边散开,身披公爵大氅,气质儒雅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站了出来。 这位公爵手中托着一样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物——那是一块秘银制成的金属板。 看到那块金属板之后,高文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他只是微微偏头看了旁边的维多利亚一眼,在那位北境女公爵复杂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丝凝重,紧接着那丝凝重又变成了释然。 柏德文?法兰克林托着秘银板来到高文和威尔士面前,在与威尔士交换了一个深沉的眼神之后,他转过身,看向广场上的人群: “无论如何,国王借助塞西尔公爵之手铲除异己的行为是确凿无疑的,他的动机中蕴藏着极大的私心和对权力的可怕滥用,这毋庸置疑的事实证明了一件事:威尔士?摩恩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当我们的国王,他应下台,退位让贤。 “塞西尔公爵对乌鸦台地的轰击是铲除叛国者的雷霆手段,他远离王都权力中心,不存在铲除政见不合者的动机,这决定虽然有过于冷酷之嫌,但却是在国难危急状态下的正常决断——这是我的判断。” 在高文身后,身影隐藏在众人视线之外的琥珀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荒谬啊……” 高文轻声回应:“没错,就是很荒谬。” 柏德文的话存在太多可供争论的点,仿佛是刻意放大了一方的过错,又故意忽略了另一方的可怕行为本身,明明真正开炮的是高文,最终却要让所有人都无视这一点。 但最荒谬的是,柏德文的话音落下之后,广场上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 人们短暂沉默了一下,然后互相交换着视线,在某种无言的默契之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点起头来。 柏德文回过身,看着威尔士的眼睛:“陛下,对这个结论,您有意见么?” 威尔士露出了放松的笑容,事情终于又回到了他计划中的方向上。 “我没有意见。” “那么,请您让出王位,陛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四十五章 王旗的终结 高文曾经猜到了威尔士并不贪恋那个王位,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做的如此彻底,会走的如此极端。 他不仅仅推翻了自己,更破坏了安苏传承七百年的贵族规则——国王是领主的领主,领主是国王的延伸。 作为破坏这个规则的人,他引导着满心怒火的贵族将自己推翻下台,而当他下台之后,安苏的国王-贵族结构也将裂开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这个体系将变得易于摧毁,且难以复原。 有人看出了这一点,但他们选择沉默,有人没看出这一点,他们正沉浸在推翻了一个国王所带来的异样激情中,还有一些更机敏的人,他们注意到了现场涌动的暗潮和不远处塞西尔人的钢铁战车。 新时代来了——守旧派曾拒绝过这个新时代,但新时代还是来了。 碾过来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威尔士坦然地摘下了自己的王冠,而直到他将王冠交到身旁的侍从手中,现场的贵族和士兵们才反应过来,并产生了一点点骚动——人们似乎此刻才产生了一点真实感,真真切切地确认这位仅仅在王位上待了八天的国王解除了自己的王权,而在确认这件事之后,有人不知所措起来。 国王下台了……那新王呢? 柏德文??法兰克林没有沉默太久,在骚动蔓延之前,他上前一步,抬起了手中那块秘银板。 “既然时机已经成熟,我将向诸位公布一条仅在护国公爵和王室之间传承的特殊法律,这条法律由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及最初的护国公爵共同制定,并以秘银契约的形式分为数份,封存在四境,我和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大公皆可证明此法律的真实有效。 “此为紧急继承法案,内容如下——” 随着这条被尘封了七百年的秘密条例被公布出来,现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双双惊愕的眼睛在空气中交换着视线,边缘的人群难以抑制地窃窃私语起来,位于中心的贵族们则反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有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有人却是若有所悟,但竟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 因为识时务一向是贵族的美德之一,以他们的敏锐,早已意识到今天注定会变天。 “今日,摩恩血脉已无直系可用继承人,诸旁系分支皆难承王冠之重,安苏王权空悬,而第一开国公爵仍在人世,依照此紧急继承法案,高文??塞西尔大公将自动成为新王。 “塞西尔公爵,您可以接过这份誓约了。” 柏德文将手中托举的秘银板送到高文面前,双眼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开国公爵。 广场上的一双双眼睛也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的中心。 高文笑了笑,将手伸向那份秘银誓约:“确实,这个国家现在需要一个保护者和统治者,否则它大概挺不过今年冬天……” 听着这句话,广场上的贵族们露出了意义复杂的笑容,随后他们一个个地微微低下头颅,掩饰住眼神中的所有变化,做好了为新王喝彩的准备。 高文的手在秘银誓约上轻轻拂过。 “但我并不打算接过查理传承下来的王冠。” 坚固的秘银金属板悄无声息地化为细灰,随风飘散。 柏德文公爵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他惊愕而意外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就连旁边的维多利亚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震惊之色,只有站在高文侧后方的威尔士表情仍旧淡然,嘴角则隐藏着难以察觉的微笑。 广场上的贵族们低着头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柏德文公爵下令欢呼的信号,他们困惑地抬起头来,才终于看到了那些粉末随风飘散的最后一幕,于是低声的惊呼不断。 高文搓了搓手,清除掉指尖最后一点秘银粉末,转过头看向广场: “安苏的王权终结了,以摩恩开始,以摩恩结束,它会体面地落幕,而不是尴尬地强行延续下去——安苏的最后一任国王守住了这个国家,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一点。 “这片土地将会延续下去,这场灾难会结束,焚毁的土地上会长出新芽来,但‘安苏’已经成为一个历史,一个崭新的国家会在此建立,以保护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 “我承诺这个过程将是平稳且安定的,这片土地最终将繁荣且富强,绝不至于陷入混乱和衰退,我也承诺,一切破坏秩序的行为都将得到严惩,此举是为了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和权益。 “这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通知,我已经明确告知现场所有人。接下来反对者出列,向前一步。” 整个广场上落针可闻,唯有塞西尔军团的战车和魔能战斗兵在旁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无悲无喜,纪律井然。 在令人难以忍受的、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死寂之后,维多利亚突然轻声说道:“我支持。” 柏德文公爵看了北境女公爵一眼。 南境是塞西尔的领土,东境已经名存实亡,北境已经表态效忠,圣灵平原大半土地已处于塞西尔军团实际控制下,而王都就在那些战争机器的射程内。 支不支持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高文??塞西尔原本就已经具备了继承王权的资格,如今他所做的,只是在这个资格上更进一步而已。 “我支持。”西境大公上前半步,沉声说道。 高文对两位守护公爵点点头,视线扫过广场上的人群,露出一丝微笑:“很好,无人反对,那我也必将兑现我的承诺。” 接着他又说道:“既然我们将展开一段新的历史,那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请尽快整理行装,返回王都,我将和两位守护公爵一同探讨如何尽快恢复秩序,如何尽快制定国家的框架,如何尽快恢复生产。另外,这场危机还远没有结束,这一点相信作为主战派的诸位也能明白,我们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高文在最后用近在眼前的危机稍稍提醒了一下那些正陷入茫然失措状态的王都贵族们,他确信这样可以让这些人暂时振奋起精神,以减少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混乱。 这场戏剧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展开,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整顿起来,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前往王都。 塞西尔军团入城了。 威武而令人敬畏的战车履带碾压着圣苏尼尔古老的石板路面,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行进,又有肩扛战锤的白骑士走在队列前方,圣光浮动,旗帜飘扬。 刚刚从生死危机中幸存下来的市民们走到了街道两旁,他们簇拥着入城的队伍,带着好奇和敬畏行礼致敬,有人被那些发出怪响的坦克吓到,脸色苍白地匍匐在地,更有面黄肌瘦的平民和农奴跪在路旁,仿佛随时准备亲吻魔能战斗兵的靴子和踩过的脚印。 他们麻木而热情,喜悦又恐惧。 琥珀和高文一同站在战车内,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琥珀踩了凳子)。 看着道路两旁的场面,看到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半精灵小姐忍不住皱起眉:“你将来会让这些人都站起来的,是吧?” “当然,就像我在南境做的那样。” “我知道,我只是再确认一遍……”琥珀轻声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慌……你竟然真的走这一步了……虽然此前政务厅那边也确实做了预案,各部门也做了准备,但恐怕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高文看了略有点萌圈的半精灵一眼,忍不住笑了笑:“我说过,我会打到王都的。” 队伍后方,威尔士??摩恩回过头,回望了圣苏尼尔巍峨的城墙一眼。 在那座浸染了无数鲜血,经历了无数次攻击,骑士和战士们以生命捍卫过的城墙上,一面蓝底金边的安苏王旗正在缓缓降下。 在那里执行降旗的人是王室骑士团团长科恩??罗伦——这是塞西尔公爵留给摩恩王室的体面。 在威尔士身边,身材壮硕须发灰白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同样回望着正在降下的王旗,看着那面旗帜在夕阳中被染上一层朦胧的辉光,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城墙上,白山伯爵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陛下啊,王旗降下去了,我……” “我已经不是国王了,”威尔士出声纠正道,“一面新的旗帜会升起来的。白山伯爵,挺起胸膛吧,你和你的家族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并没有倒下。” 拥有矮人血统,在安苏诸多贵族中极为特殊的克伦威尔??白山伯爵轻轻吸了口气:“向您致敬。” 安苏的王旗降下了,代表塞西尔的旗帜开始飘扬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尽管新国家的框架还未建立,权力交割等诸多事务还未真正开始,但仅仅旗帜的变换便足以传达出很多信息。 白银堡最高的一座尖塔上,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脸上罩着半透明面纱的身影正静静地俯视着这座“古老”的人类王城,俯视着远方旗帜的变更。 片刻之后,梅莉塔??珀尼亚按了按耳边,淡金色的通讯界面随即浮现在她眼前。 “安苏王权更替了,高文??塞西尔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主人,但他似乎并未选择继承安苏国王的头衔,而是更激进地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通讯界面上的线条抖动着,略带干扰音的沙沙声从中传来:“……王权更替在预期内……只不过他没有继承王位而是选择终结安苏王权倒是令人意外,但也能理解。这个人类王国已经彻底洗牌,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总比在一张陈旧的油画上修修改改要容易的多……” 梅莉塔眨眨眼:“我上次的报告……怎么样了?” 通讯界面对面的声音安静了两秒,才带着一丝叹息说道:“评议团最终决定接受你的说法,不追究你的擅自行动,但评议长有句话让我私下里提醒你。” 梅莉塔顿时紧张起来:“不会要扣我工钱吧?!” “……评议长希望你下次钻漏洞的时候不要这么明目张胆,起码把理由描述的圆润一点,‘承接货运业务不算插手战争,因为收了运费’这种话直接写在报告里让大家都很难办,你还是个蛋的时候真的没被人摔地上过?” “最后一句话也是评议长说的?” “是我说的。” 梅莉塔呼了口气,拍拍胸口:“哦那还好……” 通讯器对面似乎立刻就传来了一大串塔尔隆德粗口,但梅莉塔??珀尼亚已经屏蔽了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她抬起头,看了正在渐渐靠近白银堡的队伍一眼,又看了不远处仍然被圣光笼罩,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大教堂一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届的人类……变数真是太多了…… “但若是你们能借助这些变数挣脱桎梏,倒也不错。” ------------ 第六百四十六章 交谈 王旗已落,但这只是个开始,新秩序的建立并不容易,在一切稳定下来之前,有无数的事情需要人去处理——对高文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所要面对的阻力已经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瓦解,安苏在这场灾难中遭遇了一次彻底的清洗,他面对的是一片待建的废墟,也只是一片待建的废墟。 而且他还得到了两位守护公爵的支持,以及王都残余家族的支持——至少是明面上的支持。 圣苏尼尔南部和东部区域的战斗还没有彻底结束,机械部队和野战碉堡已经将那些区域切割成大量死线禁区,从圣灵平原游荡过来的晶簇怪物就像走入粉碎机一般不断在那些封锁线上化为灰烬。 停靠在戈尔贡河畔的舰队已经完成火力支援任务,除开拓者号以及数艘小型炮舰停留在圣苏尼尔附近待命之外,另外两艘主力战舰此时已带领着剩下的战舰撤离,它们将回到戈尔贡河道上,继续执行对河道的封锁任务,以防止晶簇怪物中的漏网之鱼进入平原西部。 那些装甲货舰也跟着离开了,但并不是一去不回——它们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维持圣苏尼尔和平原南部之间的运输线,以确保王都这边的物资供应。 大战之后的圣苏尼尔物资匮乏,尤其急缺各类医疗物资,如果不能及时恢复王都各类必需品的供给,那这座城市很可能在胜利之后反而陷入自毁,这在历史上是有不止一次教训的。 进城之后,高文首先下令打开了白银堡的粮仓,进行了全城的开仓放粮,同时派出了大量传令兵,在城内各处宣读安民告示,又让白骑士走上街头,让他们免费为市民治愈疾病,以初步安定民心——他并没有急于对那些已经失势的贵族进行封锁和抄家,因为这会导致不必要的恐慌和高压,但他第一时间替换了城市所有的卫队,让士兵驻扎进了所有城区。 在这个过程中,琥珀也及时调动了城内的军情局干员们,这些从很久以前便在这座城市扎根的特工在暗中行动,挖出了一大批打算趁乱获利的宵小之徒,并不断向军方提供城内基层的情报,让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官们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在这些卓有成效的手段下,圣苏尼尔的气氛在短时间内便初步平稳下来,居民的紧张情绪仍在,但至少还维持着正常的生活秩序,城市机能也初步得到回复——毕竟这个时代传统城市的管理机构也没多少复杂机能,塞西尔军团驾轻就熟的“战时军管”流程用来平复这座城市的秩序已经绰绰有余。 白银堡内,一间铺着暗蓝色地毯,陈设着华贵书架和精致银烛台的书房内,高文正站在水晶窗后,注视着城堡前那片有着喷泉和大片草坪的开阔地——两辆战锤-I型主战坦克和两辆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停在典雅的花坛旁,一队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喷泉前走过,四名身披重铠,手持机械动力战锤的白骑士站在远处,看上去充满警惕。 古典的王家城堡和现代化魔导机械部队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带着某种幻想般的割裂感,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我没想到你们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地接收一座王都,并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它的秩序,”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上去你们非常熟练,甚至提前演练过?” 高文转过身,看着威尔士??摩恩走到书桌旁:“并未演练过,但塞西尔军团对大部分情况都有预案,照章行事就足以应对这座城市。至于熟练……我们在南境确实接收了不少城市。” “这座城市是一个更大的泥潭,虽然我的提醒可能有些多余,但还是希望您能小心应对,”威尔士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您可以试试这里的红茶——这是白银堡里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高文坦然接受了威尔士的好意,并随口说道:“听上去你对白银堡没什么好印象。” “我不喜欢发霉的地方,而这里是整个王国发霉最严重的房子,我曾经离开这里二十年,回来之后却发现这里没有一点变化,”威尔士笑了笑,“幸好,我不用继续在这里住着了。” “后悔这个决定么?”高文看了他一眼,“其实你选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利的路线——你没必要用身败名裂的方式离开王位,我自会清算那些贵族,而你可以平稳地交接权力,甚至还有可能留下个‘英雄国王’的称号。现在这个局面,即便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你的名誉,你也仍然是因污点而被人推翻的国王,还是那种难以洗刷的污点。” 威尔士语气平淡:“这正是我想要的局面。和平交权的国王会给人留下太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将来就会有人打着我的旗号试图让安苏王权复位,而将国王推翻却可以浇灭未来的大部分火星,尤其被推翻的还是一个阴谋血腥的暴君——没有人会希望暴君复辟。” 说到这里,这位加冕八日的国王突然笑了笑,脸上有一丝自嘲:“其实我甚至为自己准备好了绞刑架,这才是最彻底的‘推翻自己’,但我没想到您会以那么直接而强势的方式表达态度,镇住了贵族们即将失控的怒火……我的绞刑架就没用上。” 高文忍不住注视着威尔士??摩恩,但后者只是维持着淡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事实上,即便你死了,只要有人还在怀念旧时代,复辟者该出现还是会出现,他们或许不会打着你的名义,但他们会找出你的子嗣,找出其他摩恩血脉,找出旁支的继承人,甚至会制造一个‘子嗣’出来,”高文摇了摇头,“杜绝复辟需要的不是对血脉的封杀,而是时间的洗刷以及新时代本身的吸引力。只要保证新的秩序优于旧的,保证绝大部分人民的利益,那么复辟者自然不会有存在的空间。” 威尔士轻轻呼了口气:“那这就是您的任务了。” “……没错,这是我的任务。” 高文侧过身,看了窗外的广场一眼。 一些描绘着家族纹章的马车正驶过广场前的路面。 威尔士也走上前来,和高文一同注视着窗外。 “……科林帕斯家族……应该是来找柏德文公爵商议重开市场方面事务的。” “这些家族现在都在你的对立面了,而且即将接受塞西尔法律的管理和‘改造’,”高文说道,“他们很多都曾经是真心效忠于你的,甚至直到现在也是。塞西尔的新秩序对他们而言将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他们会失去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会被没收大量财产,会失去土地,失去军队,失去几乎所有特权,以他们曾经的地位而言,这近乎一场难以忍受的苦难,而其中一部分未能通过考验的,未能适应新秩序的,甚至会失去生命——就像南境那些被处死的旧贵族一样。” “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好人,大众道德观念上的好人,但安苏……这个国家需要重生,”威尔士平静地说道,“出问题的是整个贵族体系,因此我们也必须摧毁整个贵族体系,这与他们个人是不是好人无关。 “另一方面,即便是这些‘好人’,这些没有被我送到乌鸦台地的、曾经勇敢守卫王都的‘好人’,也是阻碍和妨害国家的一环。 “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他们既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但不管是哪一派,他们都必须成为历史——就像我这个国王一样。” 高文认真注视着威尔士,良久才轻轻点头:“你看得很透彻。” “也仅仅是看得透彻,我自己却很难做到,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局限在哪……我能看透,但却打造不出您那样的一支军队,我懂人心,却缺乏您那样规划出一整套新秩序的智慧,我或许有一些魄力……但还不足以像您那样可以直接无视所有传统势力,始终坚持自己的方向,”威尔士自嘲地摇了摇头,“乌鸦台地是我送给您的一份礼物,但其实也是对您的一次试探,只有台地上的天火坠下,才能证明您和现行贵族体系的彻底对立…… “只要那里的炮声响起,您和贵族们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们会臣服于您,但绝不会再尝试拉拢您,您会改造他们,但绝不会再融入他们。哪怕多年以后,哪怕我死了,哪怕您也死了——假如您还会再去世一次的话——乌鸦台地上的天火也会永远印在目击者及其第一代、第二代子嗣的记忆中,不会消散。 “这试探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介意。” “如果我介意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高文看了威尔士一眼,“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我当时没有下令开炮,你会怎么做?” “我在磨坊镇安排了大约半个骑士团,”威尔士微微一笑,“与真正的骑士团比起来,乌鸦台地那些喧闹的小丑根本不堪一击。但这是最差的局面,一旦我这么做了,王都仅有的秩序立刻就会崩溃,死的人会多上几倍,其中不乏原本可用于重建王国人才……但我也相信,如果局面真的变成那样,您还是会出手,来接这个更烂的烂摊子。” 高文怔了怔,不免失笑:“那看来幸好我当时开了炮……威尔士,在算计人这方面,你真是和当年的查理一模一样。” “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赞誉,”威尔士坦然说道,并紧接着话锋一转,“但现在我还有最后的一份担心……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塞西尔公国的秩序在今天看来是有益的,但安苏的贵族体系在当年初建时也是有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人建立的秩序终究还会被人腐蚀,尤其是一种全新的社会秩序,更没有人能提前证明它就一定是正确的。有朝一日,或者说,如果就在不久的将来,您的塞西尔王国——或者帝国——走入了歧途,您制定的规则被证明是错误的,到了那一天……”威尔士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您会推翻自己么?或者说,有人能推翻您以及您的后裔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认真说道:“会的,我保证。” 他没有罗列一大堆社会发展的规律或者魔导技术的特殊属性来佐证自己的话,威尔士同样没有寻求什么证据,两个人只是笑了笑,便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我就没有更多的疑问了,”威尔士放下手中茶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随后后退半步,“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被推翻下台的国王不应该在王都滞留太久,这个舞台就留给您了。” “不考虑留下来帮忙么?”高文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威尔士,“你是个人才,极为宝贵的人才,新生的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有很多职位,都可以不考虑你的‘前国王’身份。” “您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喜欢招揽人才,但可惜我是个懒汉,”威尔士摇了摇头,“我已经在这八天国王生涯中用掉了一生的勤勉,现在我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去了,看在我多少有点守城之功的份上,就允许我偷个懒吧。” 高文没有放弃努力:“就当是见证我的新秩序是否正确,你也可以亲眼看看我是不是能履行自己的承诺到最后。” 威尔士想了想,摊开手:“……还是算了,我怕我活不过您。” 高文:“……” 前国王离开了书房。 高文叹了口气,身旁的空气中则慢慢浮现出琥珀的身影,后者眨巴着眼睛,戳了戳高文的胳膊:“没挖走哎……” “也只是尝试一下,没抱太大希望。” “但你看上去失望的不得了……” “你冒头就为说这个?” “那倒不是,”琥珀完全从隐身状态跳出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主要是我头一次看见一个跟你一样能扯这么多的……而且这个威尔士的很多观点竟然跟你很相近哎,要不是提前知道不可能,我都怀疑他是你教出来的……” “世界上不止一个聪明人罢了,可惜并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能被我挖到手里……”高文摇了摇头,把无关紧要的感叹暂时放到一边,“总之,你派人关注着吧,或许有朝一日,他还愿意站出来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 “放心吧,就知道你会这么安排。” “柏德文公爵和维多利亚女公爵在哪?” “在一楼会客厅接见贵族和商人代表,现阶段有很多人心需要安抚——不过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忙完了。要让他们来见你么?” “让他们上来吧,”高文点点头,“顺便送一台魔网终端机上来,我要开个内部会议。” ------------ 第六百四十七章 帝国 走进这间铺着暗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时,维多利亚恍惚间竟有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第一次走进这里,是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在前代北境公爵的带领下,她在这里见到了还在壮年的弗朗西斯二世,也见到了少年时的威尔士??摩恩,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尚存一丝天真的少女,而这个国家则如过去数百年一样平稳又沉闷地运转着,仿佛永远不会有变化。 她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在出发前往巨木道口前夕,坐在书桌后的是重新回到白银堡的威尔士??摩恩,王国正在分裂,而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可怕危机正在圣灵平原酝酿。 现在,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局,正在直面这个国家命运的转折点,这里的主人变成了那位死而复生的公爵,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感觉仿佛历史正逐渐聚焦在这间房间内,而自己……正在亲历这一切。 “坐吧,随意就好,”高文站在书桌旁,看着两位护国公爵走进房间,看着侍从关上门离开,语气随和地说道,“我们要谈一谈有关这个国家未来的问题。” “是……公爵,”柏德文点点头,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对高文的称呼仍然是“公爵”,因为高文现在既没有加冕,也没有敲定、公布国家将来的框架,暂时他只能继续用公爵来称呼对方。 “稍等一下,还有一位与会者,”高文右手虚压了一下,让两位守护公爵稍候,视线则落在书桌上那个刚刚安放上去的魔网终端上,“她正在建立连线……这里的魔网运行不是很稳定,正在调试。” 两位守护公爵同时把视线转向了那台正闪烁微光的、拥有三角形金属底座和水晶核心的魔导机器,维多利亚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魔网终端,但柏德文公爵此前却未见过它的实物,而只是从一些报告和手绘稿中见过关于它的描述,这位西境公爵目不转睛,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这就是那个能够把传讯术廉价化的魔法装置?” 高文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认为,但实际上它比传讯术要好用的多——虽然要依靠一套复杂的基础设施才能运作,但它的规模上限和单位成本都远非传讯术可比。” “我曾经设想过如何扩大传讯术的范围,降低它的施法要求,这对经济和军事都有很大好处,但研究一直没什么进展,”柏德文忍不住凑近那台装置,仿佛是想要仔细搞明白它的原理,“……完全是不同的路线……” “嗡嗡——” 说话间,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一阵嗡嗡声,紧接着作为核心的投影水晶便一瞬间明亮起来,柏德文公爵略有些惊讶地后退了半步,看到水晶上空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了一位身穿典雅衣裙、气质沉静优雅的美丽女士。 “先祖,午安,”赫蒂首先对高文打了招呼,随后视线转向两位公爵,“法兰克林大公,维尔德女大公,午安。” 她并没见过柏德文公爵,但王国差不多所有高层贵族的资料她都看过,关于安苏王国的很多基础知识更是塞西尔学院里的教材内容,南境人对这个国家的顶层贵族们并不陌生。 “午安,”柏德文回以致意,并在迟疑了一下之后将对方和脑海中的情报对上了号,“赫蒂??塞西尔女士,您和传闻中一样美丽。” “感谢您的赞誉。” “我们已经进入白银堡,”高文在旁边说道,“详细情报你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 “是的,政务厅和前线通讯畅通,”赫蒂点点头,神色间带着没有掩饰的放松微笑,“很高兴知道您战事顺利——送往北方的额外物资和文职人员已经从庞贝城登船出发,用的是快速机械船。”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有一个像赫蒂这样可靠能干的n层曾孙女实在让人省心,他基本上不用担心后勤和本土秩序的问题,基本上除了嫁不出去、施法描边和画黑眼圈骗病假之外,赫蒂在他这儿就算是没有缺点了…… 他在书桌后坐下,两位守护公爵则坐在旁边两把高背椅上,再加上赫蒂的全息投影,一场在这个时代很不常见的远程会议就此开启。 “安苏的历史已经结束,关于这个王国的评价,关于国王们的功过,关于它的终结,这些自有历史学家们去讨论,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保证社会秩序稳定,保证人民在这场灾难过后的生存,以及尽快结束这个国家的无序状态,”高文看向柏德文和法兰克林,“分封领主制度虽然落后,但这时候至少体现了一个好处——分封领地各自运行,某种程度上仿佛无数个自给自足、自我维持的小王国,安苏王权的终结并不会立刻导致这些领地的秩序崩盘,我们也就有了一些操作的时间。” “是的,我和维多利亚讨论过这点,”柏德文点点头,“我们两个人在旧国贵族中的影响力还是有的,我们会在这个过程中竭尽全力地配合您,尽可能减少各地反弹,确保国家重组过程的稳定。” 赫蒂也点点头:“南境这边已经做好准备,由执政官和政务厅各级官员组成的工作组和治安部队已经在磐石要塞待命,随时可以前往北方重建秩序。” “重建北方秩序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当地势力配合,这方面军情局经验丰富,我会让琥珀从旁辅助的,”高文说道,“另外两位守护公爵也会在这个过程中予以协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目前南境人手有限,政务体系的消化、掌控力也有限,不可能一口气吃下整个安苏——优先重组、重建圣灵平原地区,首先恢复国家腹地的生产机能,西境和北境……交给柏德文和维多利亚,我会派出政务官员协助你们,没有问题吧?” 两位守护公爵短暂思索之后做出回应:“没有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旧贵族必须签字服从新法律,包括你们两位,同时两境兵权将收归最高政务厅军事部,原本的山地军团和西境军团需接受重组,两境还需接受最高政务厅的驻军,”高文一条一条地说着,“经济,军事,政治……皆须统一,分封制度将被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塞西尔的法律和秩序。阻碍是必然会出现的,甚至会出现地区性、阶段性的反复,但我希望所有人都至少明确一点:新时代已经来临,它的推进是一种必然,可以出现阻碍,但阻碍最终必须消除。” 他的视线扫过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守护公爵却一个维持着淡然的表情,一个则是满脸洒脱。 “摩恩王室的时代已经结束,圣灵平原的贵族体系已经瓦解,这个国家如果还有什么因素有资格作为阻碍,那就是我们两个,”柏德文微笑着说道,“我们选择支持您,那么剩下的那些贵族,就没有作为阻碍的资格——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山地兵团元气大伤,但维尔德家族对北境群山的威慑仍在。”维多利亚也简短地说道。 “很好。之后我将以塞西尔公国的制度为基础模板,将其做一定适应改良之后推广至全国。我计划以首都的最高政务厅为中心,向下将安苏划分为若干行省,行省设行省执政官,再向下以大城市为中心设立城市政务厅,设置城市执政官…… “我本人为国家最高统治者,但我本人亦将服从法律制约,同时我对国家的统治将通过政务厅系统进行。在我之下,设置大执政官作为最高政务厅负责人。目前的大执政官为赫蒂一人,但我拟增加两人,由两位守护公爵担任……之后,三名大执政官的组合将作为常态,直至该制度不合时宜,或出现了不得不做出改变的情况…… “大执政官执行我的意志,进行最高政务厅具体的管理工作,但也应根据自身判断及时对我提出建议…… “具体的执行办法,塞西尔公国的最高政务厅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参考之余还可与南境的官员们讨论……” 高文一条条说着自己的构想,赫蒂则在旁边不断做出补充,渐渐地,柏德文和维多利亚也适应了节奏,从单方面的聆听变成了卓有成效的交流,在这间曾属于弗朗西斯二世,属于威尔士??摩恩的书房中,他们讨论着应该如何恢复这个国家的秩序,应该如何重建灾难中受损的生产活动,应该如何建立起新的国家框架…… 讨论的过程中,高文做出的构想也在一点点地完善——他所提出的很多想法在很多时候其实都只是个笼统的框架,甚至是存在诸多缺漏和错误的、过于理想化的框架,但他这些想法最大的意义却是其启发性的着眼点,在他的启发下,柏德文和维多利亚提出了一系列很有价值的参考意见,渐渐填补着高文做出的框架。 即便如此,他们今天所进行的讨论仍然注定是前期性的、框架性的,肯定还存在诸多需要改进,需要贴合实际进行改变的部分,而且即便框架做的再好,后期实施的时候也需要大量的试错、磨合、调整,还要面临大量的反复和挫折……安苏的最后一位国王尽最大努力扫除了变革的阻碍,但阻碍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它终究需要时间、人力、物力这三大成本去慢慢解决。 高文很清楚这一点,也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仿佛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窗外夕阳西下,城堡区亮起灯火,讨论才告一段落,而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则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道:“那么,我们应该为这个即将诞生的王国起个名字了。” “国王和领主的时代已经结束,它不是王国,”高文慢慢说道,“它是帝国。” 停顿两三秒之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塞西尔帝国。” 他选择了以自己当前的姓氏为新生的帝国命名,和曾经的“安苏王国”做彻底区分。 他将埋葬曾经的安苏,那个古老而且曾经辉煌过的王国会成为历史,和它的名字一起成为历史,不管从象征意义上,还是从实际意义上,新生的帝国都必须和“安苏”这个词做出分隔,这也是减弱旧势力影响的措施之一。 他也将在新帝国的名字中体现自己的权威,从侧面确保权力的集中和高效运转——为了面对接下来的挑战,面对那些即将爆发的危机,他必须选择用权力集中的方式来提高社会的运转效率,以尽快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 书房一时间被肃穆笼罩,良久,维多利亚才轻声说道:“从今往后,无论功过,您都要抗。” “当我选择率军北上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 “那么,”柏德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塞西尔帝国致敬。” 接着站起来的是维多利亚:“向塞西尔帝国致敬。” “向塞西尔帝国致敬。”赫蒂同样说道。 高文看了三人一眼,轻轻呼出口气。 “它会配得上你们的致敬。” ------------ 第六百四十八章 危机动荡与局势安排 夜幕渐渐降临,圣苏尼尔城内的灯火在夜色中次第亮起。 这座经历了覆灭危机的古老城市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多日以来,它终于迎来了一个没有喊杀声和爆炸声的夜晚,圣苏尼尔就如一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这难得的安静夜色中静静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这座城市的灯火比塞西尔城要少很多,而且明亮的魔晶石灯光基本上只维持在城堡区和内城区域,在这之外的地方,照亮街巷的是不那么明亮的烛火和晦暗摇曳的火盆,但就是这样不够明亮的光辉,却在夜色中营造出了一丝安宁祥和的氛围。 维多利亚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良久才回过头来:“您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加冕仪式?或者说……别的什么用来宣告帝国成立的仪式?” “明日,就将帝国建立的消息发往全境,以安定各地局势,至于所谓的加冕……”高文摇了摇头,“先不着急,等我们解决了最大的危机再说吧。” “您是指圣灵平原东南部残存的晶簇怪物么?”维多利亚眨眨眼,“它们的大量主力已经遭到沉重打击,而且看上去也没了再发动一次总攻的能力……您指的威胁是别的什么东西?” 高文点点头,在这里,在这个时刻,他觉得可以让两位守护公爵知道那个“定时炸弹”的存在了。 “我怀疑万物终亡会激活了一个远古神明遗产,那些晶簇怪物陷入狂乱就是这个远古遗产突然失控导致的。我已经掌握相对确切的证据,确认这个神明遗产具备‘活性’,而且就在圣灵平原东部深处……靠近东境的方位。现在我的军团正在想办法收集相关地区的情报,但至今未能找到线索。它的能量反应在与日俱增,爆发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不会太久。” 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这场灾难……这场已经摧毁了安苏的灾难,竟然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危机?!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将士们在灾难中保下圣苏尼尔就已经拼尽全力,牺牲巨大,却只挡住了这场灾难的第一波,现在突然知道它远未结束,甚至还有更大的危机,这肯定不好接受,但命运从来不会迎合我们的接受能力,”高文在两位守护公爵开口之前便说道,“我们将要面临的,是可能会影响人类命运的挑战——这不仅仅指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次危机,也包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局面。 “刚铎废土上的阴影在蠢蠢欲动,魔潮的先兆已经隐约浮现,巨龙的身影出现在世间,三大黑暗教派仍有两个还在阴影中活动着…… “我们的邻居,提丰已经崛起,它也是个巨大的威胁。在未来,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在灾难中生存下去,在竞争中生存下去,我们也必须崛起,而且必须成为最强大的一个…… “我在这里可以向你们坦白,建立一个帝国并不是进行改革的最佳方案,它会让改革留下诸多隐患,留下诸多残余,我还能想到更加彻底的变革方式和更先进的社会制度,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来不及选择最好的,只能先选择暂时最合适的。 “我们必须生存下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也希望你们能做好准备。” 面对高文突然说出的这一大段话,两位守护公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从高文这里听到类似的话语了,最早最早的时候,在这位开国英雄刚刚复活的时候,他便曾带来关于魔潮的警告,在这之后,他也曾从各种角度提醒人们注意眼前的危机——但在那时,并没有人把这些警告当真。 今日,再也不会有人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危言耸听了。 “我们应当重启关于魔潮和废土的研究,重启那些古老的图书馆和档案室,”柏德文说道,“是时候从麻木中惊醒过来了——和这个世界比起来,我们实在睡了太久。” “万物终亡会的危机是当务之急,”维多利亚也说道,“但现在王国军和北境、西境军团已几乎没有可战之力,依靠塞西尔军团的话……可以解决您提到的那个危机么?” “我已经有所安排,不会有太大意外,”高文说道,“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保持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在尘埃落定之前,平原西部和圣苏尼尔都绝对不能乱——今年就要过半了,接下来的丰收之月将是决定我们能否安然度过今年冬天的关键,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半产粮地,损失了大量储备粮食,如果平原西部再出现盗匪和大规模流民……那即便塞西尔军团解决了邪教危机,我们也要面临冬日危机。” 两位守护公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高文接着又看向维多利亚:“北境还有多少预备兵力?” “山地军团受创严重,即便算上之前留在北境没有投入战斗的预备兵,也仅剩四五千人,如果再加上各地的征召兵、私兵、雇佣兵,大概能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 “刨除掉镇守边境的军队了么?” “刨除掉了——防备北方诸国的兵团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调离北境的。” “一万多人……不够,但不能要求太多,”高文叹了口气,“你派可靠的人,带兵前往东境,从索林堡北方的丘陵地走,塞西尔军团已经在那里打造了安全通道——在夏季结束之前,接管东境长风要塞,防备提丰。另外,我也会把我的第二军团派往边境附近,共同防备。对山地军团的重组和现代化改造就在东境进行吧,我们时间有限,必须分秒必争。”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我明白。” “西境军团就留在圣灵平原,休养生息同时维持产粮地的秩序,”高文又看向柏德文公爵,“西境军团的重组和现代化改造也同样在平原进行。” 柏德文低下头:“如此安排很妥当。” 高文看了看两人,在谈及部队重组和现代化改造的时候,两位守护公爵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淡然。 “希望你们明白,北境和西境军团重组、改造的过程就是对你们兵权回收的过程,”高文说道,“我会替换它们的指挥系统,重建它们的纪律秩序,它们会从忠于你们,变为忠于塞西尔帝国——当然,考虑到军心稳定以及你们具备的个人能力,重组之后的军团还会由你们指挥,但那时候它就不再是私兵了……” 有些话他必须说的更明白一些,哪怕之前商讨的时候已经明确了军制改革的内容,现在具体到两位守护公爵头上,他也必须再强调一遍,因为这个问题既敏感又重要,而且受限于实际情况,他还不能彻底剥夺两位守护公爵指挥其原有兵团的权力——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有能力的人来取代这两位公爵,另一方面则是要考虑到原有两支兵团的军心稳定??。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他当然会选择更不留隐患的改制方案,但现在内忧外患,帝国可用兵力本就不多,他必须尽量避免现有军团的战斗力下降,哪怕是暂时下降。 毕竟,一个国家最虚弱的阶段不是变革前,而是变革中。 而在保留这个巨大隐患的前提下,他必须确保维多利亚和柏德文的可靠与配合,至少是在规则约束内的可靠。 毕竟,他可不希望看到新生的帝国内部出现军阀这种东西。 “我们当然明白,”柏德文公爵笑了起来,“而且我们也会确保北境和西境的每一个家族都明白这点。” 高文微微点头,随后在今天的长谈结束之前,他提起了最后一件事。 “最后,关于帝国的首都——当尘埃落定之后,这个国家的统治中心将迁移至塞西尔城。” 维多利亚和柏德文相互看了一眼,但他们都没有太多意外。 “要更加彻底地切断旧势力的根基,是么?”维多利亚表情淡然,声音清冷地说道。 “不仅仅是这样,此外还有几个因素,”高文说道,“圣苏尼尔已严重受损,它作为首都的统治机能其实现在已经停摆——旧有的贵族体系解体,军事力量几乎消亡,大量交通要道被污染区覆盖,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继续将其当做首都的意义已经不大,这是其一; “其次,帝国的新秩序建立在魔导工业基础上,魔导工业所提供的高产能是确保社会运转迅速恢复的关键,也是我们崛起的根基,而圣苏尼尔的工业基础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尽管有一些新式工厂,但都已经停摆,有几处魔网,但都不成系统。而塞西尔城已经是个较为成熟的工业中心,同时也是个发达的商业、文化中心,它周围还有大量机能完备的新式城市,比起圣苏尼尔,塞西尔城更适合作为新帝国的首都。 “最后也就是维多利亚你刚才提到的,要彻底切断旧势力的根基。” 圣苏尼尔的各个家族已经经营多年,其谱系盘根错节,势力网甚至深入到街头巷尾的混混和无赖里,而这盘根错节的一团乱麻在短时间内还不会消散,高文没时间守着一座残破的古城和这团乱麻斗智斗勇,直接迁移首都显然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案。 “但如果首都定在南境的话,从地理位置上,会不会过于靠南了?”柏德文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一方面是远离北方的人口中心,一方面则过于靠近废土……” “靠近废土并不是问题,因为我已经在向着更南端扩展开拓地,构筑多层渐进的防线,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夺回黑暗山脉南麓的土地的,而且说句实话,南部地区本身就比北方更适合生存——土地肥沃,气候相对温和,如果不是荒废,它本应成为比圣灵平原更好的产粮地,而北方……实在太冷了。 “至于另一点,如果你了解南境的新式交通工具,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从地图上看,圣苏尼尔位于安苏的十字交叉中心,这是当年的局势以及之后的技术衰退所限,没有便利的交通,首都当然只能定在领地中间,但如果解决了交通问题,地理位置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柏德文公爵略一思索,微微点头:“如果确实如此,那我就没有顾虑了。” 夜幕渐深,微凉的风吹过书房,高文揉了揉眉心,随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们今天商谈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而且除了大框架之外,细节方面也还有待商榷,今天就到这里吧,都早些休息……” “当……当……当……” 一阵悠扬而带着一丝圣洁意味的钟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高文的后半句话。 是圣光大教堂方向传来的钟声。 房间中的三人(赫蒂已经挂断通讯)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钟声传来的方向。 “圣光大教堂的封锁解除了,”柏德文说道,“……看样子我们还得过一会才能休息。” “一起去看看吧,”高文看着窗外说道,同时忍不住思维有些发散,“不知道大教堂里的人在得知外界的变化之后会作何感想……” 在神降术结束之后,大概是为了平复动荡的圣光能量,也可能是损耗严重的神官团需要休养,圣光大教堂一直维持着封锁状态,直到现在,封锁状态才解除。 这情况让高文忍不住会做些有趣的联想—— 关门之前,安苏的国王还在指挥守城。 开门之后,别说国王了,安苏都没了。 大教堂里的人恐怕会大吃一惊。 ------------ 第六百四十九章 忤逆计划的延续 笼罩在圣光大教堂周围长达数日的光辉壁垒开始渐渐分解,无数淡金色的微粒从那层不断消融的能量屏障上逸散出来,飘飘扬扬地消散在夜色深处,而在逐渐消解的屏障内,悠扬的钟声仍然在持续响起。 钟声悠扬,仿佛一个邀请。 高文与两位守护公爵站在教堂区前的广场上,看着教堂方向的情景,柏德文公爵眉头微微皱起:“奇怪……神官团这时候应该从大教堂内走出来与信众见面了……教堂区怎么这么安静?” 高文抬头看去,看到在飘散的圣光微尘中,教堂区维持着一种怪异的静谧肃穆,他看不到主教与高阶神官们露面,只看到有一些行色匆匆的普通神官和侍从在建筑物之间跑来跑去,大教堂上层的走廊间还可看到一些惊慌失措的身影,情况属实反常。 就在三人猜测着教堂内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那扇描绘着诸多神迹和符文、庄严沉重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了。 然而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主教与高阶神官们组成的神官团,也不是教皇圣??伊凡三世,而是穿着一身素白裙袍的维罗妮卡??摩恩——她缓缓走出教堂,走向高文等人,手中握着本属于教皇的白金权杖。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看到那位“圣女公主”的一瞬间,高文便感觉到一丝隐隐的违和,尽管维罗妮卡看上去还是跟上次见面一样,但……他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一丝不协调。 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并且很快便被一个惊人的消息冲击的一干二净—— “教皇冕下已蒙主召唤,主教团在神降术仪式中以身殉教了。”维罗妮卡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语气沉静平缓地说道。 高文等人一时愕然。 ……确实有人大吃一惊,但吃惊的是教堂外的人——大门一开,教皇没了…… “全……殉教了?”柏德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问道,“是神降术当场?出了意外?” “神降之力非凡人可以承受,教皇冕下年事过高,未能坚持到仪式结束,主教团为避免仪式失控,献祭自身作为容器,”维罗妮卡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开身子,“大教堂已经开放,大光明厅还维持着当时的现场。” 这是邀请三人入内参观的意思。 柏德文和维多利亚面面相觑,片刻迟疑之后迈步走向教堂正门,高文则从短暂的愕然和思索中醒来,他脑海中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猜测和想法,但最终都汇聚成了望向维罗妮卡的一个深邃眼神。 那位圣女公主只是保持着淡然的表情,坦然回应。 而在转身走回教堂之前,维罗妮卡注意到了教堂区外的一些变化—— 街道上到处都是塞西尔军团的士兵,远处白银堡上空的安苏王旗已经消失不见,原本只允许悬挂王家旗帜的主塔上空,塞西尔剑与犁的旗帜被一束灯光照亮,正在夜色中随风飘扬。 联想到出现在这里的高文??塞西尔本人,这位圣女公主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眉毛轻抬,出声询问:“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变化很大,安苏王权终结了,但属于和平演变,”维多利亚声音清冷地说道,“这里现在的主人是高文??塞西尔陛下。” “我会和你详细解释的,”高文对维罗妮卡说道,“实在发生了很多事,我们都需要慢慢梳理。” 维罗妮卡低下头,在胸前绘制了圣光的徽记,轻声说道:“我已皈依圣光,不再是安苏的公主,王权交替与我无关……这座城幸存了下来,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高文看了她两秒,但什么也没说,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的教堂。 大光明厅中,圣光的力量已经平复,朦胧氤氲的圣光重新凝成云海,在大厅上空缓缓飘荡,而教皇的圣座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就连一点残余都看不到,整个大厅能找到的所有痕迹,就只有围绕圣座的十几堆余烬——那些灰白色的灰烬分布在举行神降术的关键节点上,它们就是昔日主教团全部的残留物。 这看上去确实是汹涌的圣光将人体烧毁之后留下的痕迹,而且整个大光明厅内也看不到丝毫的打斗或被外敌入侵的迹象。 然而即将开始重建城内秩序,并且承担着维持帝国核心区稳定重任的柏德文和维多利亚两位公爵此刻却只感觉一阵头痛。 他们这时候不免有点羡慕及时抽身离去的威尔士,甚至忍不住产生了发散的猜测——那位国王陛下难不成是早就知道了大教堂里发生的惊天变数,所以才如此坚决地抽身离去? “众神啊……”柏德文的脸色异常难看,“我宁愿去对付那些晶簇怪物……” 维多利亚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淡然:“你要再守一遍城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德文立刻摆手,接着上下看了维多利亚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挖苦人?” “只是好奇,问问,”维多利亚随口说道,接着看向维罗妮卡,“也就是说,现在大教堂内已经没有主教级的神职人员?高阶神官还剩下多少?” “主教团确实已经全数殉教,但高阶神官并未受损,教堂机能尚可正常运行,”维罗妮卡说道,同时微微举起手中白金权杖,“我已经获得白金权杖的认可,可暂时代为管理大教堂,但现在王权已经发生变动,圣苏尼尔的秩序需要重整,信众们也需要在新的环境中寻求安宁,很多事情恐怕都需要我和高文??塞西尔……陛下进行商议才可决定。” “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谈,”高文立即说道,“如果你没意见的话。” “也好,”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并看向两位守护公爵,“两位大公可以在休息室暂时等候。” 高文看出了这位“圣女公主”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和自己私下交流,于是对柏德文和维多利亚说道:“你们不如先回城堡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 “好。”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简短说道,随后便带上似乎心事重重的柏德文公爵,一同离开了大教堂。 直到来到大教堂外,来到圣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柏德文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维多利亚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蹊跷?圣??伊凡三世虽然确实老迈,但也还没到支撑不住神降术的程度……而且主教团全部殉教?虽然我相信他们的信仰确实虔诚到了可以随时殉教的程度,但一场神降仪式竟然无一人幸存……实在过于巧合了。” “确实蹊跷,”维多利亚说道,“但没有线索。” “维罗妮卡殿下肯定知道更多……”柏德文欲言又止,“但她似乎不打算说出来,至少不打算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 维多利亚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过身,看着大教堂的方向。 细碎的雪花从她发丝间逸散出来,微风中传来她的声音:“但总体而言,这是好事。” 柏德文怔了怔,神色微妙起来,在几秒钟的静默之后,他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是啊,好事……只不过同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时代的转折点……大概就是这样吧。” 大教堂内,高文与维罗妮卡站在大光明厅中,前者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我们就在这里谈么?” “请放心,这里没有多余的眼睛,”维罗妮卡语气温和,“包括圣光之神的眼睛。” 高文深深看了维罗妮卡一眼:“这句话听上去……可不怎么虔诚。” 维罗妮卡却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并轻轻抬起手中的白金权杖:“代表圣光之神意志桥梁的白金权杖已然接受我的控制,任何一个信仰祂的人都不会质疑我的虔诚。” “但我不信仰祂,”高文说道,“圣??伊凡三世真的是死于神降?主教团真的是殉教?” “他们为他们的信仰付出了生命,从定义上,自然是殉教,”维罗妮卡说的很平静,“您难道还会为他们的死而遗憾么?作为一个即将重塑国家秩序的统治者,教会的突然衰落对您而言应该是好事。” 在所有人的正常印象中,类似这样的话绝不会出自维罗妮卡,出自这位虔诚的“圣女公主”之口! 高文盯着这位圣女公主的眼睛,他终于可以确认了,自己在维罗妮卡身上感觉到的那丝违和感并非错觉,但那违和感却不是今天才冒出来,而是一种始终存在于这位圣女公主身上的、始终被她隐藏着的违和。 只不过不知发生了什么,维罗妮卡身上这股特殊的气息在今天显得格外明显,而高文恰好对某种“非人性”的东西颇为敏感,所以他才有所察觉。 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在注视着一个人偶,一种非常近似人类,但仔细感知却和人类不同的异质化气息此刻是如此明显,而这种人偶般的特质……他以前隐隐约约好像也在对方身上感觉到过。 “我不想打哑谜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我的意思——以及你究竟想做什么?” “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维罗妮卡浅浅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人类必将永存,纵使忤逆神明。” “忤逆者计划!”高文脱口而出,他终于感到了惊愕,这惊愕甚至有些打破了他维持至今的淡然,“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虔诚的圣女公主竟然是忤逆计划的知情者?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得到了古老的知识?摩恩王室内部有忤逆计划的传承?还是说……存在像卡迈尔那样的上古幸存者? 一个个问题在高文脑海中炸裂,而最让他惊愕困惑的,是一个忤逆者(假如维罗妮卡是忤逆者的话)竟然成了圣光之神的“虔诚”信徒,还成为了教会的高层——但仔细想象的话,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展开才颇为符合“忤逆者”的含义。 一个能把神切片研究的组织,把力量延伸到最虔诚的教会内,这其中的忤逆成分确实不低…… “忤逆计划从未结束,只要人类还在延续,我们就不会停下,”维罗妮卡在高文的注视下说道,“您不必如此惊讶——在您身边,不是已经有一个活生生的忤逆者了么?” “卡迈尔……”高文皱着眉,“那么你又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不怎么重要,但如果您很好奇,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名字,”维罗妮卡轻声说道,“‘我们’,曾经叫做奥菲利亚??诺顿。您对这个名字不一定了解,但这个姓氏想必您是知道的。” “诺顿?刚铎皇室的姓氏?!”高文睁大了眼睛,突然感觉自己今天接触的信息实在有点太多,“奥菲利亚……我确实不是很了解……但你刚才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 “这涉及到灵魂的分割和重组,涉及到一些秘密,我还不确定现在是否该让您了解,而至于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名字……您回去之后可以问一下卡迈尔,他应当会给出让您满意的答案。” 高文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顶着“维罗妮卡??摩恩”身份的忤逆者还不是完全信任自己,还不打算说出所有秘密,但他并未强行追问,而是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做一些忤逆神明的事情,”维罗妮卡露出笑意,轻轻举起手中白金权杖,“比如……让圣光回归凡人。” ------------ 第六百五十章 忤逆者的合作 当这样一句忤逆神明的话语从一向以虔诚示人的维罗妮卡口中说出来时,高文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诡异,而且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还注意到一件事——维罗妮卡那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并不是只有“非人化”那么简单,在这位圣女公主身上,高文还感觉到了一种……陌生。 尽管她外表看起来毫无改变,说话方式和言行举止也和之前很相似,但在某些不易被人觉察的地方,这位公主的气质细节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人还是那个人,但内在……似乎已经和之前不同了。 高文实在说不清这些几乎没法用语言描述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本身对维罗妮卡的了解也很有限,但他猜测,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必然与其自称的“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古代人有关。 “您在想什么?”注意到高文久久没有回答,维罗妮卡,或者说自称为“奥菲利亚??诺顿”的古代人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高文坦然说道,“一个不断复活的古代灵魂?寄宿在这具躯壳里?你在某个时间点替换了原本的维罗妮卡??摩恩?原本的维罗妮卡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存在过么?” “这个问题很重要?”始终带着恬淡表情的女性温和问道,“卡迈尔就在您身边,一个从星火年代存活至今的古代魔导师,从诡异离奇的角度讲,连生命形态发生根本改变的他应该比我们更不可思议,不是么?” “但我信任卡迈尔,却没办法直接这么信任你,所以这个问题很重要,”高文说道,“你的秘密太多,说出来的太少,你以另一个身份活动了那么久,此刻与我的接触就显得过于突然……所以我有必要搞明白你的来龙去脉,以及你突然和我说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为什么找上我?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会和你合作的?” “既然您这么在意……”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微微笑了一笑,“那您将我们视作一个徘徊在现世不肯消散的执拗灵魂也没什么错,我如今确实是寄宿在这具躯壳中,但我并非是替换了她……早在这具躯壳刚刚诞生,早在她的人格意识还未出现时,我们就已经完成了寄宿——因此您可以将我视作原原本本的维罗妮卡??摩恩,因为我经历的是她的完整人生,只不过带着一段更加古老和长久的记忆。 “我们确实和您身边那位古代魔导师不同,我们已经在这个世界活动了很多年,我们知晓人类王国这些年的变化,所以才会对您的出现尤为好奇……恕我直言,在我们长久的观察中,可被称作‘变数’的因素不多,您是其中之一…… “我们在圣光教会身上进行的观察和实验已经告一段落,这个项目已经不会再带来更多收获,但我们希望能与您进行下一步的合作,而至于为什么选择您……您已经接纳了一个忤逆者,不是么?更何况您还在南境推行着新的教义,坦白来讲,您在推行的东西,与我们的目标不谋而合,我们有合作的理由。 “至于您是否会和我们合作……这是您的选择。不论您作何选择,我们都欣然接受。我只能说,如果您选择信任,那么您将得到完全匹配这份信任的报偿,如果您不信任,我们就先去做别的项目。” 高文静静地看了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一眼,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如果我选择直接在这里杀了你呢?你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我是有可能这么做的。” “这五十五公斤生物质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损失,”表情恬淡的女性平静说道,“而您这么做并没有必要。” “确实如此,”高文微微扬了扬眉毛,“那‘你们’具体要和我合作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以及最重要的……这一切也是‘你们’某个实验项目的一环么?” “我们对您和那位莱特大牧首共同创立的南方教义很感兴趣,我们也对白骑士的技术很感兴趣,我们愿意以南方教义为基准,帮助您改造圣光教会,这就是您最大的收获,而我们想从您这里得到的……仅仅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技术回馈。对如今的我们而言,知识便是唯一有价值的事物,除此之外我们别无所求。” “但你们在收获知识的同时可是会顺便做一些‘额外动作’的,”高文环视了大光明厅一眼,视线最后落在空荡荡的教皇圣座上,“你不会在我面前还要说这些人都是死于神降吧?” “清除这些‘神之桥梁’是我们的预定目标,这是忤逆计划的一部分,并不会发生在您身上,而且坦白来讲,我也没有能力对您造成这种威胁——您并非圣光之神的信徒,我手中的白金权杖对您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的超凡圣物,”维罗妮卡坦然说道,“当然,我也可以坦白另一点:与您的合作,在我们的标准中确实也是一个新的项目。” 短暂停顿之后,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任何项目都有失败的可能——但本身‘合作’也是要承担失败风险的,不是么?” “……我会考虑,并尽快给予你答复,”高文沉默了两秒钟,注视着“圣女公主”的眼睛说道,“这或许对我们都有益处,但为了能够建立起更多的信任,我希望我们之间相互隐瞒的东西越少越好,而如果我发现你对塞西尔帝国是个潜在的威胁,我会第一时间排除掉。” “我理解您的顾虑,”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微微低下头,“相互信任是我们共同的努力方向。” 高文微微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之后说道:“那么我们该讨论一下如何处理教皇和整个主教团的殉教问题了。这座城里有数以万计的圣光信徒,圣灵平原所有的教会都受圣光大教堂影响——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抬起头:“您有什么想法么?” “教皇圣??伊凡三世在神降术后蒙主召唤,离去之前聆听到了神谕,神谕内容……”高文看了对方一眼,“稍后我会派人送来。”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眉毛似乎微微抬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常的恬淡温和模样:“那请您尽量写的折中一些,在旧教典影响最深远的地方,改变需要循序渐进。” 高文随意点了点头,转向大厅出口的方向。 在迈步离开之前,他微微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说的‘人类必将永存’,指的是全人类,还是遴选出的一部分人类。” “这个问题也很重要么?” “非常重要。” 高文身后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才悠悠传来: “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生存下来,但每一个牺牲者的出现,都只能证明我们的无能。” 看样子这就是忤逆者的答案了。 高文微微点点头,迈步走出了圣光浮动的大厅。 维罗妮卡静静注视着高文离开的方向,良久之后才转身走向大厅深处。 “他或许发现了本界面的异常……新下载的人格数据并未完全稳定。”“但交流的目标已经实现。”“尚不确定此次接触是否能产生积极结果……”“正向评估为有益——而且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至少不会有什么损失……” 轻声的自言自语仿佛分裂为了数个人格,这自我交谈在大光明厅中低声回荡着,最终渐渐归于沉寂。 回到白银堡的高文第一时间叫来了待命中的琥珀。 “哎……你这表情严肃的吓人呐,”看到高文的一瞬间,琥珀就忍不住惊呼起来,“不就是去个教堂么……那边出什么情况了?难不成大教堂里的主教团全灭了?” 琥珀愉快地开始了发散性BB,并时刻没忘黑上一把北方圣光教会,但高文一开口她就傻眼了—— “主教团在神降术中全灭了。” “……啊?” “教皇圣??伊凡三世也死于神降术中,明天消息就会公布。” “……啊?!” “目前大教堂里仅剩主教以下的高阶神官,以及维罗妮卡??摩恩一名活圣人。” “……妈呀……”琥珀终于醒过神来,眼睛瞪得老大,“哎我刚才就是说着玩的,你不用配合的这么……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又不是你,会开这种玩笑?”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收收嘴巴,我有任务给你。” 琥珀赶紧把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巴收起来,又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啊你说。” “带人去查一下白银堡里的王室成员起居记录,查维罗妮卡??摩恩的全部资料,尤其是童年时期的,”高文说道,“另外,查一下圣光教会当初接纳维罗妮卡皈依的经过,包括她的洗礼记录。” 琥珀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她点了点头:“明白。” 看到表情郑重的琥珀,高文略微顿了顿,突然问道:“找到线索了么?” 琥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对方在问什么,她大概是没想到高文竟然真的认真记着这件事,眨了眨眼才说道:“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查……我只是询问了几个管理纹章的宫廷学者,但没有人听说过‘伦道夫’这个姓氏……” 所谓的线索,指的是琥珀养父,那位拥有姓氏的潜行者,“萨里??伦道夫”的情报。 这个名字以及不常见的贵族姓氏便是琥珀对自己养父的唯一了解,而这位拥有贵族姓氏,实力似乎也不弱的暗影超凡者,最终却死在南境的穷乡僻壤,死在教会和当地贵族的联手审判下,这其中秘密实在令人费解。 似乎就连皮特曼都不清楚这其中的内幕。 高文曾经承诺过,要在圣苏尼尔帮琥珀寻找其养父的线索,现在他已经抵达圣苏尼尔——虽然抵达的方式有点令人意外,但也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你的养父可能是很早以前就落魄的家族后裔,也可能是在几十年前被剥夺姓氏的人,更有可能是不公开的‘影子贵族’子弟,纹章学者们掌握的大多是正统家族的资料,他们不知道也很正常,”高文安慰着琥珀,“不用急,我们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从白银堡的王家图书馆入手,这里收藏着安苏王朝所有贵族的谱系,包括那些最偏远、最落魄的,如果还不行,可以去摩恩家族的秘密藏书中找找,或许会有线索。” “但愿吧……”琥珀低声说道,“其实找不到也没什么……都这么多年了。” “但还是很在意,不是么——正好我也很在意,在意你养父的姓氏是不是某个老朋友的后裔分支,在意到底是什么书,竟值得一个超凡者去教堂里偷东西,”高文笑了笑,“就当是帮我查吧,去调查一下萨里??伦道夫的线索。” “好啊,那你得加工钱。” 高文一愣:“……这你就过于不要脸了吧?” ------------ 第六百五十一章 奥菲利亚•诺顿的身份 琥珀作为精灵之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高文也早就适应了这家伙蹬鼻子上脸有机会就跑偏的风格,而且他知道,很多时候琥珀这么做都只是为了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这个半精灵不喜欢过于严肃压抑的气氛,而他在和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交流之后确实是太过于严肃和压抑了。 第二日,古老的圣苏尼尔城在灿烂的阳光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头巨兽在战争中留下的伤口还需要缓慢愈合,但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会随着城内平稳状态的延续而渐渐恢复希望,平原上的封锁线已经合拢,将战争推到了远离城市的地方,而在城内,两位守护公爵已经开始着手进一步恢复城市机能,并开始召集贵族、学者、商人代表等,为宣告帝国的建立做准备。 在接待过一批王室学者之后,高文回到了白银堡的书房中。 等待片刻之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高大健壮的大牧首莱特出现在书房门口:“大人,您找我?” ——尽管建立塞西尔帝国的方案已经敲定,但高文还未公开加冕,因此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部分长期跟随他的人还是习惯以原本的方式来称呼他。 高文看了一眼莱特,以及莱特的替身——艾米丽正从莱特身后冒出来,礼貌地对琥珀和高文打着招呼。 “坐吧,关于圣光教会,我有些事和你商议,”高文对这位替身使者大牧首点点头,接着扭头吩咐琥珀,“吩咐卫兵和侍从,从现在起不要让人来书房打扰。” 等到莱特在书桌旁的高背椅上坐下,高文顺手打开了桌上的魔网终端,在等待对面响应的时候,他随口说道:“现在我们已经进驻圣苏尼尔,大教堂在实质上已经处于我们掌控中,你有什么想法?” “……考虑实际情况,我们不能暴力摧毁北方教会,也不能为了传教就暴力对待旧教义的信徒,但南北教会的教义注定是对立的,”莱特沉声说道,“如果条件允许,应该想办法对北方教会进行改造,从经典解释权和主教权力等方面入手,让北方教会接受新教义,与南方教会融合,而如果条件不允许……我们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面对圣光信仰南北分裂的现实,并分出相当多的人力物力来维持平衡,避免矛盾激化。”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位孔武有力的大牧首一眼:“你现在思考问题的角度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宗教领袖了。” 或许是做了大牧首,有了不同的视野和思维方式,这位低级牧师出身的白骑士已经不再仅知道传教和追寻圣光,而开始有了一些从大局出发的实用观点,在高文看来,这是件好事。 莱特则只是笑笑,表情沉静朴实:“只是坐上这个位子之后看到的人更多了,圣光教导我,要以责任匹配力量,也要以责任匹配地位,所以我不得不站在更多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说实话,我还是不擅长处理这些……应该感谢赛文?特里等几位神官的帮忙。” “赛文……是卢安城的几位进步神官吧,”高文略一思索,回忆起了这个名字,“他们在南方教会表现如何?适应新教义了么?” “都很适应,刚开始只能坚持负重三公里,现在赛文已经能在负重五公里之后一拳打死熊了。” 高文:“?” 莱特突然笑了起来:“他们是文职,并不需要适应战士的训练——他们对新教义已经适应,并正在尝试重新寻找属于自身的圣光道路。在接受新教义之后,卢安城的进步神官和牧师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圣光衰退现象,但白骑士的存在本身鼓舞了这些人的信念,他们并没有像我当初一样失去所有圣光。我相信这些兄弟姐妹们的衰退都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找到道路。” 高文表情这才恢复过来,他很惊讶如今莱特竟然已经会开这种玩笑——因为莱特本人的画风粗犷,再加上白骑士们奇特的选拔标准,如今就连塞西尔军团内部都时常有人调侃说南境牧师的用人标准就是能不能打死熊,这调侃显然已经传入大牧首耳朵里,但大牧首本人看来还挺乐在其中的。 而除了惊讶之外,高文也确认了另一件事:南境的神职人员们,确实因为信仰动摇、背弃圣光之神而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力量衰退,但又由于白骑士的存在,他们的衰退并没有像当初的莱特一样直接触底。 这或许从侧面显示出了“心灵钢印”的一些特性。 它确实源自人心,作用于人心,但它也能够受到周围环境,受到群体的影响。 当然,也有可能是南境的神职者们并不像当初的莱特一样彻底对圣光之神绝望,他们心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对圣光之神的敬畏,这导致了他们的圣光之力没有完全衰退。 总之不管原因如何,在涉及到心灵钢印的问题上,都是需要长时间观察和测试的,高文也不急于这一时。 说话间,书桌上的魔网终端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嗡鸣,紧接着投影水晶上空便凝聚出了一个虚幻的投影。 卡迈尔的身影出现在高文和莱特面前。 这位古代魔导师微微弯腰向高文致敬。 “很好,现在人到齐了,”高文点了点头,接着不再废话,直入主题,“今天我召集你们两个,是因为一件同时涉及到圣光教会和古代刚铎帝国的事情。” “同时涉及当代的教会和古帝国?”卡迈尔的声音中没有掩饰好奇,“发生了什么?” 高文淡淡地说道:“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名字你知道么?” 卡迈尔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明显错愕了一瞬间,随即开口:“是的,当然,我不但听过,还见过她——奥菲利亚公主是古刚铎皇室成员,她本人也是一位天赋卓绝的魔导师,忤逆计划的一部分就是由她亲自负责的……您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奥菲利亚殿下作为忤逆计划的执行人之一,在政治舞台上并不活跃,历史上也应该没有太多记录,她生存的年代和您当年差了三百年,和当代差了一千年……” 高文脸色深沉肃然,心中一阵起伏。 古刚铎皇室成员,忤逆计划的最高负责人之一!! 忤逆计划是星火年代刚铎帝国最重要的机密计划,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由刚铎皇室控制的,因此高文在听到奥菲利亚?诺顿的姓氏之后就对她的身份有了一定猜测,但猜测归猜测,此刻从一位真正的古人口中听到了确切的情报,他心中的冲击仍然不小! “她现在的名字是维罗妮卡?摩恩,”他轻轻舒了口气,开口就把通讯器中的卡迈尔和旁边的莱特吓了一跳,“她就在圣光大教堂内,并准备在三个小时后宣布教皇和主教团全数殉教的消息。” “圣光啊……”莱特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这消息冲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竟然都没意识到北方教会遭遇了一次对南方教会而言绝对算得上好消息的重创,飘在他身后的艾米丽甚至都感受到了莱特身边圣光的涌动,小姑娘第一时间便隐去了身形,然后又在圣光形成的涟漪中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卡迈尔整个人都变成了紫红色——这是极为震惊的表现:“消息可靠么?您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她亲口讲述,并准确说出了你的来历,说出了忤逆计划,”高文说道,并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自己昨夜在圣光大教堂中的经历,讲述了那位自称为“奥菲利亚?诺顿”的忤逆者提出的合作要求,并在最后附上了自己的一些猜想,“我认为她背后还有更庞大的真相,忤逆计划残存至今的东西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多——她用‘我们’来指代自己,或许意味着原本的奥菲利亚?诺顿已经通过某种古代魔法分裂成为数个灵魂,而所谓的维罗妮卡?摩恩只是其中一个分裂灵魂暂时使用的载体而已。” “这猜想很有可能……”卡迈尔沉吟着,并在一番思考之后谨慎说道,“我建议您谨慎对待这位忤逆者——即便她的身份是真的,您也要保持足够的警惕,保持足够的距离,决不可轻信。” 高文看了卡迈尔一眼:“我还以为同样作为忤逆者的你会对那位‘公主’更多一些亲切和信任,毕竟从某种意义上,她算是你的昔日上司。” “我确实对同为忤逆者的奥菲利亚殿下有一些前置的信任和亲切,但在此之前,我首先是您的顾问和学者,”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必须警告您潜在的风险,尤其是这个风险可能会很大。” “说说你的顾虑。” “忤逆计划是凡人诞生以来最极端和大胆的计划,忤逆者是一群尝试通过窃取、扭曲甚至掌控神明之力来确保人类延续的极端者,偏执、极端与妄为本身就是忤逆者的特质。我们确实有着崇高的目标和坚定的心志,而且最初的出发点是非常好的,但漫长的时光和人类固有的偏执很容易扭曲这些好的因素,”卡迈尔说着自己的顾虑,“如按您所说,奥菲利亚?诺顿殿下已经存活了一千年,而且其中七百年是在刚铎帝国毁灭之后,是以一个寄宿灵魂的形式在人类国度度过的,那这漫长且异质化的人生绝对对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说到这里,卡迈尔顿了顿,语气严肃:“我不敢想象一个人类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千年之后会变成什么——她可能是个超脱凡人精神意志的圣人,但更可能是个疯子。” 高文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你同样经历了一千年,而且是在更加恶劣的情况下——你被封锁在幽影界的堡垒中。” “是的,那您想必没有忘记,我曾经也是半疯过的,”卡迈尔说道,“而且我的躯体已经被重塑为灵体,不再受血肉之躯各种神经信号、激素物质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半固化,坚韧程度是超过血肉之躯的人类的,而奥菲利亚殿下……她寄宿在一个个不同的血肉躯体中,很难说她的精神状态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那么你对奥菲利亚的合作要求持否定态度么?” “……也不完全是这样,”卡迈尔话锋一转,“她的合作仍然价值巨大,不仅仅因为她现在控制着圣苏尼尔城的大教堂,更因为她掌握着我们不了解的知识,而且我们也有必要通过她了解过去这么多年圣光教会的变化,了解她到底想借助圣光教会之手做什么。我仅仅是向您提出建议,为您列举出所有的风险,供您参考。”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另一旁的莱特。 “你的意见呢?” 莱特已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思索,面对高文的问题,他沉声说道:“……我认为可以合作,大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五十二章 破土 面对一个谜团重重,目的不明,控制着圣光大教堂的古代忤逆者,同样忤逆者出身的卡迈尔劝高文要提高警惕,保持距离,而作为南方教会大牧首,力主推行新圣光教义的莱特却认为对方可以合作,这样的局面是高文之前没有想到的。 他看向莱特:“说说你的理由。” “从实际出发,我们不能放着北方教会不管,”莱特认真说道,“信仰问题很容易演化为激烈矛盾,过去两年来圣光教在扩张过程中和其他教派的冲突对立就是个例子,这是摆在眼前的问题。我们姑且不考虑维罗妮卡殿下有什么目的,她目前掌握着白金权杖是事实,北方教皇和主教团全数陨落也是事实,仅从这些,她就有合作价值——她能帮我们控制局势,否则北方教会的动荡很可能变成一场灾难。” “仅仅从价值出发么?” “……不,还有第二点,”莱特继续说道,“如果她的身份是真的,那不管她目的如何,至少她确实是‘忤逆神明’的人。在这条背弃神明的道路上,我们能找到的志同道合者不多,因此哪怕只是临时同路的人,也显得非常珍贵。” 短暂停顿之后,他接着说道:“我们要把正确的信仰观念传达给世人,这个过程或许免不了暴力,但不能依赖暴力。世人众多,信仰则源自内心,我们终究是要把大部分人变成朋友,而不是变成死敌的,所以我们必须分辨出谁是可以拉拢的,谁是没办法拉拢的——在我看来,维罗妮卡殿下,或者奥菲利亚??诺顿就属于可以拉拢一下的人,至少现阶段有拉拢的必要。” 高文颇感意外地看了莱特两眼。 分清矛盾的主次,分清对立群体的性质,分清谁是必须打倒的,分清谁是可以争取的……这些知识他确实曾跟身边的人都提起过,而莱特显然已经做到了娴熟运用,信手拈来的程度。 看样子坐上大牧首这个位置之后,这位“牧师”先生真的成长了很多,当他传教的目标从零星个体变成了一整个群体,他看事情的眼光也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高文思索起来。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这个“非人之人”潜在的隐患他很清楚,将这样一个谜团重重的人接引到自己的事业中必然意味着一定的风险,但她的价值也显而易见,对北方教会的接收、改造等工作更是迫在眉睫的事,利益和风险之中,他需要一个平衡点。 最终,他微微点了点头:“或许,我们可以和她有限合作。” 高文终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有限的情报就信任一个谜团重重的忤逆者,但他同样没办法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直接拒绝对方,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和奥菲利亚??诺顿达成有限的合作——如果那位忤逆者愿意配合,愿意在一定程度的监视下行事,愿意共享一些知识和情报的话。 毕竟,高文自己也对奥菲利亚充满了好奇,他很好奇这位古代忤逆者这些年在圣光教会里到底在做些什么,好奇那庞大的忤逆计划中还有多少内容是卡迈尔不知道的,而一个如此千载难逢的情报源此刻就在圣光大教堂里……他实在不想错过。 …… 遥远西部的前线战事稍稍平息了,但这场蔓延三分之一个圣灵平原,将安苏腹地重创的战争本身还远未结束。 平原边缘,索林堡东部,群山关隘,战争之雷轰鸣不断。 这道由数座山脊和大量高低错落的台地组成的关隘是通往东境的最大门户,它曾经的主人是塞拉斯??罗伦公爵,那位东境守护者就是从这道壁垒中冲出,对索林堡雷霆一击掀开了王国内战的序幕,而它如今的主人是塞西尔军团——强大的魔导机械化部队占据了这里的山脊和高台,以钢铁防线迎击着那些尝试冲破封锁、进入东境的狂乱晶簇。 山脊之间,雷鸣阵阵,利用工程法术制造出的岩石掩体中,魔晶轨道炮正从山岩和树木间探出它们的加速轨道,伴随着一道道闪光,将致命的炮弹送往远方;高地之上,火舌喷射,碉堡内的重型燃烧器不断焚烧着山道,将那些侥幸逃过火炮轰炸的晶簇怪物化为灰烬。 而在关隘中央,在层层的碉堡、墙垒、哨塔之间,则是这座防线最核心的堡垒和指挥所——强大的装甲列车,铁王座-零号。 这座覆盖着黑色装甲和厚重护盾的移动堡垒正缓缓靠近预定位置,伴随着机械装置运转声响,列车各处的斥力节点纷纷锁定,将整辆车稳稳地停靠在轨道上,而列车武库段的主炮则同时开火,伴随着几声尖锐的啸叫,重型轨道炮发射的魔晶炮弹呼啸着划破空气,落向远方。 铁王座??零号的战术段内,指挥官马里兰正站在魔网终端前,向画面中的高文汇报着战况:“新一批战车已运抵前线,索林堡防线已得到巩固,东境安全。” 在这位指挥官身后,覆盖着强化护盾的水晶窗外正呈现出一片被炮火和燃烧器烧焦的大地,林立的哨塔和武装站台泛着金属和水泥的质感,在魔晶轨道炮发射时的闪光中被一次次映亮,而武装站台的转运装置已经连接到铁王座上,从白沙地区运送至前线的新一批战车正从铁王座的运载段卸车,准备接受机械学士的调整并投入战场,一大批从康德地区抽调来的士兵也下了车,那些全副武装的黑甲战士正在武装站台上集结,接受各自指挥官的检阅。 魔网终端机上空的全息画面泛着辉光,高文的声音听上去略带干扰:“有发现平原上出现什么大规模异象么?” “还未发现——我们已经将北部防线推进到斜林道口一带,沿途设置了观察哨,但并未发现异象,”指挥官马里兰严肃回应,“现在我们正在开辟南部的战场,并正在建设第二条铁路线,或许会有些发现。” 铁王座外,山岩之间,一道带着优雅弧度的金属轨突然探出并指向战场,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一道刺目而恐怖的白色光束划破黄昏晦暗的天空,越过铁王座、武装站台、前线壁垒和碉堡群,缓缓扫过平原,扫射战场。 强大的闪光穿透车窗,映照在马里兰脸颊上,同时也将战术段车厢内部照的格外明亮,通讯器中的高文皱了皱眉:“刚才那是虹光炮?怪物攻势很猛?” “是的,我正要报告——这是最近两天出现的情况。那些晶簇怪物的进攻频率在加快,烈度也在上升,甚至会出现大军团冲锋的情况,要依靠设置在山上的四座校准者光束炮才能肃清——而这种大军团之前在晶簇怪物们陷入狂乱之后已经很少出现了。” “这可能就是某种预兆,万物终亡会制造而又失控的最强‘怪物’应该已经开始活动了,”高文飞快地说道,“继续密切关注平原情况,发现任何异象第一时间报告——另外提醒进入战区的装甲突击队,一旦遭遇诡异强大的、难以抵抗的敌人,不要死战,第一时间撤退,确保情报为最优先。” “是。” 通讯结束,马里兰微微呼了口气,随后来到覆盖着护盾的窗前,注视着这道钢铁防线,注视着防线外的焦土平原。 承载铁王座的轨道系统已经延伸到索林堡边缘,防线也就推进到了索林堡边缘,在这连通东境和圣灵平原的群山脚下,无数临时碉堡、哨塔、火炮阵地以及铁王座共同组成了坚不可摧的防线,然而这道防线却不是以坚固的墙垒和护盾来抵御敌人,或者说,不仅仅是用坚固的墙垒和护盾来抵御敌人。 它最主要的防御方式,是粉碎所有靠近者。 在磐石要塞当了多年指挥官的马里兰一向在防御战的领域颇为自信,但直到接触了塞西尔人,他才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般找到了防御战的真谛——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一如白骑士们流行的一句话:最好的治疗就是提前干掉攻击者。 在铁王座停靠的“站台”后方,一座石质山脊顶部,一座用金属框架建造起的哨塔正在风中伫立着,哨塔周围浮动着护盾的微光,哨塔顶部用于通讯和中转信号的水晶装置则在机械结构的带动下缓缓转动着,在水晶装置下方,一间覆盖着钢板的小屋内,哨兵正警惕地观察着平原方向。 哨兵手中拿着军用望远镜,这新式望远镜在原有光学结构的基础上还增加了增强视野的法术状态,进一步提高了普通人使用它时的效果,在望远镜产生的清晰视野中,哨兵的视线正缓缓扫过远方的一片废墟。 除了视野中时不时出现胡乱奔走的晶簇怪物之外,看起来一切正常。 哨兵收回视线,揉了揉眼睛,但就在他准备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时,一道异样的闪光突然映进了他的视野。 那闪光从极远处亮起,本不算明亮,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般具有强烈的存在感,哨兵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但很快他便看到了第二道闪光的出现,紧接着闪光又变成了恒定的光辉,在远方升腾起来…… 在充斥着各式各样魔力的战区里,仅仅出现一些光芒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哨兵在注视那光芒片刻之后突然产生了一丝心悸——他竟从那光芒中感觉到了一股如有实质的恶意! 丝毫没有犹豫,哨兵立即拍下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按钮。 刺耳的警铃声瞬间在铁王座的战术段中响起,马里兰猛然抬起头,并听到了山顶哨兵传来的通讯:“长官!西南方向观察到不明闪光!闪光带有超凡力量!” 马里兰很快便也观察到了平原上出现的光芒,现在它已经彻底恒定为一道朦胧的光束,并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而在光芒浮动之中,又有诡异的恶意和疯狂之感不断传来。 那种虚幻的气息并不能产生实质的影响,但却足以让马里兰瞬间提高警惕——他意识到,那说不定就是高文所指的“异象”。 “立即接通圣苏尼尔,”这位指挥官高声说道,并紧接着转向自己的下属,“安佩尔骑士,立刻派出一支侦察部队,去光芒升起的地方查看情况——切记不可大意!” …… 铁王座防线西南方向,覆盖着废土焦痕的索林堡废墟附近,大地已然开裂,一道被圣洁光辉笼罩,却又充斥着混乱气息的庞然身影缓缓走出了地面上的裂口,静静地原地伫立着。 这是一头体型庞大的巨鹿,有着光铸一般的鹿角和水晶打造般的双眼,纯净的光辉环绕在它身边,光辉中隐隐约约浮动着圣洁的声响,然而这巨鹿的身体却狰狞可怖,望之令人生畏:它的皮毛大片开裂,污浊的血肉翻卷着在皮毛之间蠕动,大量或焦黑或溃烂的伤痕遍布在它四肢,伤口周围还可看到肿胀畸形的结构,它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不断鼓动、颤抖着,就仿佛那些血肉结构是由无数的错乱因子强行拼凑起来,此刻正挣扎着想要分裂一般。 但巨鹿本身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可怕的伤口和变异,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化为废墟的城镇边缘,仿佛一具无魂的躯体一样。 ------------ 第六百五十三章 伪神之躯 平原上弥漫着烈焰焚烧过后的焦土味,来自东部地区的干燥热风卷起沙尘,拍打在坦克车的履带护板上,十二辆战车排列成警戒行进队列,迎着已经渐渐下沉的夕阳,碾压在圣灵平原焦黑的大地上。 连队指挥官西尼尔位于指挥车内,通过潜望镜观察着远方的情况。 这是一支侦察队——一支火力强大,生存能力优秀的侦察队,它拥有九辆战锤主力坦克和三辆钢铁大使战车,以及数十名经验丰富忠诚勇敢的士兵,在正常情况下,这样一支队伍足以击溃十倍数量甚至几十倍数量的旧式贵族军队,攻破一座由中阶以下的超凡者坐镇的堡垒,以“侦察队”而言,它可以说强的有些过分,但在这片战区焦土上,西尼尔仍然需要十足的小心谨慎。 因为平原上到处都是游荡的晶簇巨人,而他和他的连队已经进入了未被“净化”的区域。 索林堡周边,这里是晶簇巨人肆虐最严重的地区,大地和城镇遭受的创伤自然也更惨烈,一路上,西尼尔看到了无数坍塌毁弃的城墙和荒废的农庄,富人们建起的华美房屋被拆成了废墟,曾经宝贵的良田也被践踏的满目疮痍——在还保有理智的时候,晶簇巨人们至少还有一丝秩序,但自从陷入狂乱,它们便开始破坏行进道路上的一切东西,在它们聚集过后的地方,基本上什么都保存不下来。 战车引擎运转产生的震动从身子下面传来,这沉重坚固的钢铁机器给西尼尔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只是个刚接触魔导设备没多久的初级机工士,在经历短时间的突击培训之后便被送到了北方的战场上,是战场的压力和实战经历让他真正熟练起来,甚至成为了连队的指挥官——对于整个都是新近组建、紧急培训出来的战车部队而言,像他这样在战场上迅速成长,迅速晋升的指挥官不在少数。 西尼尔把眼睛从潜望镜移开,将位置让给观察员,自己则来到车载通讯台旁:“注意警戒,我们已经靠近了。” 对中下级的指挥节点以及普通战车而言,车载通讯台是一种简化的魔网终端——去除了投影水晶以降低成本,仅能在有限范围内传输声音信号,可以视作是最基础的传讯法术,但即便是这样简化的设备,在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作用仍然弥足珍贵。 各战车传来了响应,由十二辆战车组成的侦察部队稍稍降低了行进速度,三辆钢铁大使向前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以确保紧急护盾增量器能及时笼罩整个车队,而西尼尔则推开了斜上方的装甲板,探出半个脑袋,直接目视观察着平原上的情况。 这行为看上去或许有些危险,但西尼尔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么做其实问题不大:“战锤-I型”的防护主要依靠护盾系统,这层护盾比钢铁更加坚固,而战车的装甲仅仅是在护盾失效之后提供有限保护的“备选方案”,在需要目视观察的情况下,将头探出车体是一种可行的方案——如果遇到攻击,护盾可以保护自己,而如果攻击强度达到了能一瞬间击穿护盾的程度,那躲在装甲板后面也意义不大。 视野前方,那道隐约带着圣洁之感的白色光辉已经清晰可见,即便不用任何设备辅助也能清晰看到它在空气中呈现出的种种奇异光晕,而那光辉中带有的强烈恶意、隐含疯狂的气息也变得比之前更加强烈,甚至强烈到了让普通人隐隐颤栗的程度。 西尼尔不清楚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毕竟他只是在执行命令,但那光辉蕴含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已经足够任何人提高警惕,足够让他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超凡领域中最危险的那部分“隐秘”。 幸好,在这个时代哪怕普通人面对超凡领域也有应对的方法。 他缩回了头,平息着动荡的情绪,扭头下令:“打开心智防护系统!” “是,各车打开心智防护!”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魔力运转声,在战车内部各个坐席周围,在潜望镜和各个观察窗口表面,一些原本不可见的奇妙符文随着充能而明亮起来。那些符文蜿蜒扭曲,不属于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符文体系,事实上战车的各个系统也根本无法控制这些符文运转,动力脊能做的,就只是对这些掺着魔导材料的符文充能,让它们发光、显现而已,但就是这种“显现”,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效果。 随着车内各处浮现出淡蓝色的神秘纹路,西尼尔迅速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隐隐约约的海浪声温柔传来,带着令人清醒、振奋、昂扬的力量,让他之前的焦躁和隐隐约约的恐惧全都消失不见,非但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有些愉快…… 这就是心智防护系统,是在不久前才由魔导技师们加装在战车上的新装备,西尼尔也不清楚这套系统的原理,但他隐约听说过这套装置和后方的某个“技术合作项目”有关,而它的作用则是在面对超凡领域的精神攻击时保护士兵的心智,现在看来,它确实很有效果。 只不过这套装置也有极限——一旦运行时间过长,心灵防护系统所释放的安抚力量就会变成另一种精神污染,使用者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亢奋和愉悦的状态中,甚至会因“受到大海的召唤”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目前后方的技术人员们正在想办法消除或减弱这方面的负面影响,但看起来暂时还未能解决问题。 “注意防护系统的计时器,”西尼尔提醒着自己的部下们,接着下令队伍继续前进,“靠近那道光芒。” 在心智防护系统的保护下,西尼尔的侦察队继续向前推进,那道朦朦胧胧的光芒变得越来越清晰,光芒的源头也隐隐浮现出来。 在越过一道坍塌的墙垒之后,西尼尔看到了它。 那个既神圣又恐怖,既纯洁又亵渎的怪物。 笼罩在白色光辉中的巨鹿,持续进行着血肉崩解和重组的人造之神。 “先祖啊……”一名士兵惊愕地通过前部观察窗看向那头静静伫立在废墟中的巨鹿,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怪物,”西尼尔同样惊愕不已,但还是冷静地说道,“其余各队四车一组,分散靠近。” 车队立即按照预案执行分列,以三辆“战锤-I”和一辆“钢铁大使”为一组,分散之后谨慎靠近远处那头巨鹿,而后者就好像没有感知一般毫无反应,任凭着这些不速之客靠近。 但西尼尔牢记着上级的命令,在车队距那巨鹿身边的光晕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时候便下令全队停车,在巨鹿周围数百米外停了下来。 巨鹿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仿佛无魂的躯壳般保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超凡的光辉笼罩在它的躯体周围,与那躯体上狰狞的伤痕和畸形痕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仿佛一幕立于天地间的印象画作,极尽诡异,却又极尽矛盾之美。 “不能再靠近了,太诡异了,这东西不对劲,”西尼尔紧皱着眉头,“把外面的留影水晶激活,留一些影像资料,各车组后退……” 战车引擎激活,履带转动,带动着沉重的车体开始缓缓后退,西尼尔警惕地注视着那头巨鹿,突然之间,他看到那巨鹿原本纹丝不动的双眼轻微转动了一下。 或许是某种沉睡阶段正好结束,也或许是这些战车终于引起了这怪物的注意,它动了。 伴随着其中一辆战车的引擎鸣响,巨鹿缓缓低下头来,水晶般的眸子注视着正在缓慢后退的战车,眼神于平静中酝酿着极致的疯狂。 西尼尔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一边拍下通讯器的按钮一边大声怒吼:“加速!撤退!!” 战车引擎瞬间从低响转入轰鸣,所有战车猛然开始转向加速,而也就是在这时,那巨鹿的双眼骤然浮上了一层血红,随着一声仿佛无数嘶吼和呢喃混杂在一起的狂乱怒吼,巨鹿如光铸一般的双角之间凝聚出了一团刺眼的光团,光团跳跃着,被无数闪电簇拥着,化为一道长枪,笔直地射向其中一支战车小队。 钢铁大使瞬间激活了车载的护盾增量器,一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在千钧一发之际笼罩了整个小队,而那道能量长枪也几乎同时袭到——一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啸声中,护盾和长枪一同湮灭,钢铁大使战车上方固定的魔能水晶也被炸的粉碎—— 紧接着,第二道能量长枪迅速凝聚,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它扫过了那辆受到重创的钢铁大使,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后者瞬间灰飞烟灭。 所有战车以最快的速度转向,加速,疾驰撤离,而巨鹿则发出了第二声狂乱怒吼,在那足以令人心智崩溃的嘶吼声中,它迈开脚步,向着侦察队撤离的方向冲去。 就在这片刻之间,又有一辆战车突然掉队,它的护盾剧烈闪烁着,仿佛正在遭受无形的魔力攻击,短暂挣扎之后,它的护盾彻底熄灭,大量盛开的鲜花和翠绿欲滴的藤蔓竟从它的钢铁缝隙中疯长出来,几秒钟内便将整辆战车包裹成了一座生机盎然的坟墓,望之令人恐惧。 “轰!”“轰轰!!” 连续不断的爆鸣声接连响起,战车纷纷调转炮塔,在行进中向着那可怕的怪物开炮,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在后者相对庞大的体型基础上,几乎所有的炮弹都正中目标。 巨鹿身边的圣洁光辉剧烈涌动着,半数炮弹在命中目标之前便被提前引爆,而剩余的炮弹则击中了巨鹿那狰狞变异的血肉躯体,西尼尔看到那怪物的血肉飞溅,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被数次炮击轰炸的仿佛随时都会支离破碎,然而那怪物却只是踉跄了几下,随后发出一声嘶吼,继续追了上来!! 炮击仅仅在它那看似脆弱破碎的躯体上留下了一些很小的伤痕,而且须臾之间便自我修复了! “咱们可能把它彻底激怒了……”一名士兵大声喊道,“它看上去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它不生气的时候也没打算和我们好好相处——但你说的对,我们激怒它了!”西尼尔大声回应道,“散开队列,准备抛雷——” 就在这时,那可怕的巨鹿突然发出了一声跟之前不同的悲鸣,紧接着便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它嘶吼着,发出各种各样含混可怖的声音,它的躯体也发生了种种可怖的变化:那些翻卷破裂的血肉时而融合,时而分离,它身边的光辉时而强大,时而暗淡,它那水晶一般的双眼时而变得血红一片,时而变得光辉耀眼—— 它似乎正处于极端不稳定的状态,竟短暂停留在原地。 西尼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一点——生机出现了。 整个侦察队急速调整好方向,向着远方飞快地撤离。 …… 圣苏尼尔,高文被一道紧急通讯打断了会议,他匆匆赶至书房,看到马里兰严肃的面孔正浮现在全息投影上。 “大人,它出现了,”前磐石要塞将军,现今的铁王座指挥官沉声说道,“是一头看上去像鹿的怪物——但却像一座城堡般巨大。” ------------ 第六百五十四章 被安排明白的危机 当看到铁王座-零号传输过来的影像资料之后,高文不禁轻声吸了口气。 那群疯子竟然真的造了个赝品“巨鹿阿莫恩”出来…… 那赝品显然已经失控,崩裂的血肉和畸形的躯体就是明证,但除此之外不管是围绕在其周边的圣洁光辉还是光铸一般的鹿角都与真正的“巨鹿阿莫恩”一般无二,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惊人的造物——尽管是敌人,尽管走在错误的路线上,但万物终亡会手中掌握的生化科技仍然让高文在心中惊叹不已。 他们恐怕是收集了人类体内源自自然之神的遗传因子,然后通过某种逆向还原的方式塑造出了这个怪物,这种程度的技术力量…… 但凡拿出来干点人事不行么? 高文现在只想感叹这个,然而万物终亡会的高层恐怕早已经在这可怕的人造之神苏醒失控时便被一波团灭了,他所有的感叹和质问都无从发泄,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去处理这个巨大的烂摊子。 他看向眼前的魔网终端,半空的全息投影上正呈现出马里兰的半身像,在这位指挥官身后,是铁王座战术段指挥中心里繁忙的景象,数个全息投影在画面背景中闪烁着,许多手拿资料的文职人员在车厢中匆匆穿行,显然,那“巨鹿”的出现已经让所有人紧张起来。 “现在情况如何?这个……怪物还在原地?” “是的,”或许是由于整个圣灵平原弥漫的强能量场在产生干扰,马里兰的声音略有一丝失真,“在第一次接触中,它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并摧毁了我们两辆战车,杀死了车上的士兵,但很快便停止活动,开始在平原地区徘徊…… “我已派出数个小组,在较远的地方持续监控这个怪物,目前可以确定一点——当我们的士兵靠近这个怪物一定距离之后,它就会活化并开始攻击,但持续一段时间或找不到目标之后它就会停下来…… “它的活动范围在渐渐扩大,监控人员发现它正越来越躁动不安。 “我们怀疑它还没有完全苏醒,或许还需要几天,或许就这一两天,它就会彻底‘醒来’……” 高文认真听着马里兰的汇报,而在旁边的另外一幅全息投影上,则呈现着那“人造之神”的一些影像片段。 那头诡异的怪物在平原上狂奔,以某种类似等离子射流的攻击方式扫射战场,炙热的高温在大地上扫出道道沟壑;它发出狂乱的声音,一种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混乱噪声伴随着它的行动而弥漫在战场上,大量晶簇巨人在这噪声中愈发疯狂;它在大地上游荡,身边光辉浮动,所到之处,飞禽走兽甚至是晶簇巨人都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上盛开出无数鲜花,无数藤蔓…… 而在一些极远处的画面中,它在平原上困惑地徘徊,看上去没有丝毫目的,但偶尔又会突然疯狂地奔跑,无差别地攻击一切目标。 种种特征,都完全符合“狂乱”这一标准。 这就是万物终亡会制造出来的“神明之力”。 根据马里兰的汇报,这怪物非常强大,它几乎完全不惧主战坦克的炮弹,理论上哪怕是固定式的地面巨炮和目前最大功率的校准光束恐怕也无法将其杀死,它同时又有着可怕的攻击能力,其召唤出的能量光束能够轻易切开主战坦克的车体,只需一击便可以击穿钢铁大使制造的护盾,它还可召唤诡异难防的超凡力量,在没有护盾保护的情况下,所有生命体在靠近它之后都会被其转化为藤蔓和盛开的花丛,这意味着常规地面部队只要站在这怪物周围一定范围内,就会成建制地死亡…… 这是塞西尔军团建立以来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 然而高文却判断出这巨鹿仍然是个不成功的仿造品,他甚至怀疑那些万物终亡教徒只是制造出了一个具备些许神明力量的怪兽而已。 因为这“巨鹿”的血肉之躯并不如他想象的坚不可摧,战锤-I的主炮虽然对其伤害微乎其微,但也是能造成伤害和阻碍的——以目前的凡人之力都能造成伤害,这足以说明圣灵平原上这头巨鹿只是个拙劣的怪物而已。 以南境全境之力,在付出相当大牺牲的情况下,依靠大量的、超过其自愈极限的远程火力和提前预设的陷阱,或许仍然可能独立击杀这“人造之神”——这是高文根据情报做出的估计。 但他也只是这么估计一下,因为他并不打算为了对付这个“赝品”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在帝国立国未稳的情况下,在内部空虚外敌环伺的情况下,他必须保存实力,而这个威胁……就交给那些饥肠辘辘的深海来客吧。 是时候让这场闹剧结束了。 那头怪物应该是刚刚脱离它的“温床”,目前还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平原上游荡,它很快就会完全清醒,并依照本能展开破坏——在这之前,应当把陷阱准备好。 …… 南境,塞西尔城,白水河河畔,一艘准备前往磐石要塞的快速机械船正在码头停靠,数辆悬挂着剑与犁徽记的魔导车则停在通往栈桥的阔道旁,准备登船的人们正在路边和亲朋好友们道别,海妖提尔则懒洋洋地趴在码头边上,有些无聊地看着这一幕。 之所以是“趴”而不是“盘”,是因为她现在用的是鱼尾巴。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或者说所有寿命短暂生命脆弱的物种在海妖眼中看起来都很奇怪。这些人是如此看重短暂的分别,以至于哪怕仅仅隔了几百公里的距离,仅仅分别很短的时间,他们都要在这里告别半天,甚至还有一些看上去“仪式化”的东西在里面,比如说互赠信物、互相祝福之类的……这些事情刚开始看起来还挺有意思,但看多了之后,也就感觉无聊了。 至少对只想懒着的提尔小姐而言,这些事情远没有在码头上晒太阳和打盹舒服。 提尔使劲打了个哈欠,从脑袋到尾巴尖使劲绷直,然后鱼尾巴一使劲,整个鱼“啪叽”一下在码头的水泥地上翻了个面,继续晒着太阳打起盹来。 然而一个人影突然靠近,挡住了暖和舒适的阳光,也让眼看着就要睡着的提尔惊醒过来。 海妖小姐抬起头,看向那个靠近自己的身影——对方身上穿着朴素的白色衣裙,灰白色的长发盘在脑后,手中拿着最近在南境流行起来的宽边遮阳帽,脸颊带着醒目的疤痕,是一位熟悉的人: 符文研究院的院长,塞西尔首席符文专家,詹妮?佩罗小姐。 提尔揉揉眼睛:“你不去和朋友们道个别么?” “没什么可道别的,反正很快就会回来,”詹妮温吞吞地笑着说道,“我是来和您打个招呼……” “你这跟谁都说敬语的习惯真让人适应不来,”提尔打了个哈欠,“跟我有什么打招呼的……我这正晒太阳呢。” “谢谢您愿意把您身上那些神秘的符文交给我们研究,根据前线传来的消息,那些符文确实产生了作用,很多战士的性命得到了保全,”詹妮诚心诚意地低头说道,“令人惭愧的是,我们只能粗浅运用,到现在还没破解那些符文的秘密……” “那你可要慢慢破解了,因为就连我们都不知道那些符文是怎么运行的,”提尔用尾巴拍了拍地面,“说不定哪天有机会了带你们去看看大鱿鱼,参考一下那玩意儿表面的花纹,你们就搞明白了……你们的思维与感知方式和我们海妖不一样,大概能看出些我们看不出来的东西?” 詹妮立刻微笑起来:“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不说这个了,”提尔撑起上半身,用鱼尾巴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自己,并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机械船,“……是前往那个什么圣苏尼尔城的吧?高文在那边?” “……是的,”詹妮似乎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那边需要大量人手来恢复秩序,另外公爵还需要一批学者前去整理王家档案和法师协会里的资料,准备接收安苏的技术遗产……我受命带一队符文专家前去帮忙。” “我听说你就是从那座城来的,”提尔好奇地看着这位在进行技术交流时结识的朋友,鱼尾末端无意识地在水泥地上轻轻拍打着,“你在那边有熟人么?” 熟人…… 詹妮短暂沉默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望向微风吹拂下泛起粼粼波光的白水河,望向那艘正收起魔能翼板的机械船,望向王都的方向。 这位首席符文师微微笑了一下:“确实是有熟人。” 随后,她对提尔道了别,转身走向不远处停靠着的机械船。 提尔眨眨眼,好像感觉到这位符文师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微妙的情绪波动,然而对人类还不甚了解的她也说不清这情绪波动是什么,她只好晃晃脑袋,伸个懒腰,准备在太阳下山之前再翻一个面。 然而她今天注定无法睡懒觉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而且显然是朝着这边,提尔抬起眼皮,看到一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女士正朝这边跑来。 是码头区的治安官,琼,据说她有一个在工厂里上班的弟弟——提尔经常来河边晒太阳,所以认识这位治安官小姐。 “提尔小姐!”年轻的治安官快步来到“船舶顾问”面前,干净利落地行了一礼,“政务厅发来讯息,请您立即前去议事。” “啊?找我?”提尔挠挠头发,“什么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赫蒂女士让我转告您一句话,说您会明白,”治安官小姐一脸认真地说道,“‘餐点已上桌,准备开饭了’。” “开饭?这事还用得着去政务厅……”提尔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毕竟晒了快一天的太阳),但下一秒就弹跳而起,“开饭了?!好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 话音未落,这位海妖小姐已经砰然化为一团水雾,下一秒便切换到了便于活动的海蛇形态,飞快地离开了。 如非亲眼所见,恐怕谁都不信一个大虫子可以拱的这么快…… …… 圣苏尼尔,白银堡内,高文已经与南境建立了连线。 “我们的元素折跃塔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只需要一个引导信标,”魔网终端投射出的全息投影上,海妖提尔一脸严肃地说道,“我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最好附近有河流之类的水体,我会在那里释放信号,进行引导——然后,你们得想办法把那头‘鹿’给引到陷阱里去。” “……这可是件很有风险的事情。” 高文皱起眉,视线缓缓从不远处墙上悬挂的地图扫过。 海妖们可以通过某种被称作“元素折跃”的方式跨过无尽之海,但这个过程中伴随着非常明显的能量集中现象,那头巨鹿即便神志不清,恐怕也不会傻傻地在原地等着这个过程完成,因此为了保证“捕杀”的成功率,陷阱必须在另一个地方提前准备好,然后用某种方式把巨鹿引到这个陷阱里面。 思索中,高文渐渐有了方案。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五十五章 陷阱 这将是一次自塞西尔成军以来最具挑战,最具风险的行动。 但在这次行动成功之前,在其背后的秘密可以被公开之前,参与这次行动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它的真相。 凡人将尝试猎杀一个神明——虽然只是人造出来的伪神,虽然最关键的环节是由一个强大的盟友来完成,但这次行动的本质仍然称得上惊世骇俗,在这个宗教遍地,信仰行为非常普遍的世界上,普通人绝不敢在这方面有所想象,即便是强大且具备较高组织度的塞西尔军团,如果在行动开始之前就直面这些真相,恐怕也难免出现军心动摇、战斗力下降的情况。 绝大部分士兵将只知道上级发布的命令,甚至大量中低层指挥官也只知道自己所负责的环节的内容,真正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的,唯有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政务厅的最高级官员,以及制定这一切计划的人。 铁王座指挥官马里兰站在装甲列车的战术段内,透过覆盖着护盾的车窗,他看到了在武装站台以及防线各处繁忙穿梭的士兵,看到了那些运输弹药的车辆,以及正驶向防线各个节点的战车,而在这一切的背景中,天空阴沉沉地垂坠在大地四周,远方烧焦的城墙和塔楼沉默地伫立在平原上,一切都显得低沉压抑,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一名身穿黑色军官制服的副官进入了战术段,对马里兰骑士行礼致敬,高声说道:“将军,各部已调动就位,铁路线巡检完毕,各机组情况正常!” 马里兰从思索中醒来,点了点头:“很好——那个怪物现在在什么位置?” “目标仍然在西南方向游荡,但总体上正逐渐靠近防线,”副官立刻答道,“目前距离十五公里左右。” “‘勇敢者’突击队进入预定位置了么?” “突击队已抵达,正在目标外围游弋等待命令。” “继续待命……”马里兰轻轻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命令就快要到了。” “是,将军!!”副官干脆利落地回答,转身回到了通讯台前,马里兰则从窗外收回目光,回头看着另一台魔网终端机上空投影出的全息影像。 那头神圣而又诡异,威严而又恐怖的巨鹿正在平原上焦躁地游荡着,比起刚刚出现的时候,它显然已经更进一步地苏醒,某种人类难以理解的、已经超出“魔法”常识的力量笼罩在它周围,它所过之处,方圆数百米范围内都发生了异变,一半的大地焦枯炙热,毫无生机,一半的大地上却蔓延起无穷的鲜花与藤蔓,生机盎然,就仿佛生与死的自然之理得到了某种具现一般,自然而然地在这怪物周围展现着。 然而这不是怪物,这是一尊神明,万物终亡会的疯子们献祭了无数人类,用禁忌手段复活过来的自然之神。 每当想到这真相,马里兰都会感觉心脏的跳动在加快,在过去的几十年人生里,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在有生之年参与进一件这样的事情中,然而就如神官们常说的那样——命运无常…… 但说来讽刺,如果连神明都可以被人造出来,连神明都可以被杀死的话,那“神官”们说的话还有意义么? 马里兰收敛着思绪,让加快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他是一个骑士,一位贵族,尽管塞西尔的贵族体系已经天翻地覆,尽管新时代的骑士已经和旧日大有不同,但他仍然不会背弃自己最初接过骑士剑时立下的誓言。 既然已经决定效忠,那就尽忠到底吧。 …… 蜿蜒的白水河沿着从西向东的方向流淌,越过塞西尔,越过葛兰,一直流入到东境的土地上,这南部地区的生命之河在东境的土地上骤然放缓,分裂为数个支系,在良田与丘陵间化为涓涓细流,而在河道的第一个分叉口前,白沙丘陵一如过去千百年间静静地伏于河岸,背靠着东境的平原,遥望着南境的群山。 矿场工人和技术人员已经疏散,唯有白沙矿业公司的安保部队——包括一支战斗营、两个坦克排以及固定在矿场各处高地的火炮单元——还留在这里维持秩序,以防止不明就里的东境贵族不小心破坏了这个精心准备的舞台,而在不久之后,这支安保部队也会撤离,以尽最大可能减少人员的损失。 矿区靠近河边的一处高地上,霍姆望着不远处正泛起波浪的白水河,以及从河岸北边小树林中穿出来的、笔直延伸的魔能轨道,脸上表情不无担忧。 “这片矿场怕是保不下来吧?”这位农奴出身的矿场负责人对身旁的异族女性说道,“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当初打磐石要塞都没这么大动静。” “矿场的设施肯定需要重建,但再惨烈的战争也很少能摧毁自然本身。”提尔轻轻晃了晃自己竖起来的尾巴尖,她看了眼前的年轻男子一眼——这位负责人并非军方领袖,也不是政务厅的高级官员,所以并不清楚这次行动的全部秘密,他只知道塞西尔军团要和“异族盟友”一同设法伏击某个强大的怪物,所以提尔也没有跟他说的太详细。 但她所讲的话却并非安慰,而是海妖们在漫长的历史中总结下来的经验。 凡人的战争往往只能摧毁凡人自己,却很难撼动自然本身,即便这次他们要猎捕一个人造神明,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归根结底,海妖也从未把人类供奉的那些“神明”当神看过。 “一小时后你就跟着安保部队一起撤离吧,”提尔抬头看看天空,看到云层正在聚拢,巨日的光辉正渐渐被遮挡,“我要准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舒展开盘起来的尾巴,那条妖艳诡异的蛇尾仿佛某种魔藤般移动着,表面渐渐泛起了些许魔力的光辉,霍姆下意识看了这位“异族女性”那不属于人类的肢体一眼,尽管知道这是南境的盟友,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别扭的感觉,他好奇地问道:“我听到过一些海妖的传说……一位吟游诗人讲的,他说在大海被封锁之前,在人类船只还能航行至远海的年代,水手们偶尔会遭遇海妖,你们经常在海上唱起带有魔力的歌谣,引诱船只落入陷阱……这是真的么?” “我们确实会在海上唱歌,但我们可不会引诱人类的船只落入什么陷阱,”提尔颇感好笑地说道,“当年倒是偶尔会有人类迷航到危险海域,我们还会暗中出手救助……海妖并不希望大海吞噬任何不属于海洋的生命,水质会变差的。” 得到了一些没用的异域知识,喜欢追寻新事物的霍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准备去收拾一些个人物品,随着安保部队一起撤离这里,提尔则留在河岸边的高地上,当时间刚刚好的时候,她攀上了高地上的一座魔能水晶塔。 蛇尾蜿蜒缠绕在这魔法装置的水晶上,魔力与魔力建立起隐秘的连接,提尔身上的符文闪烁着微光,她张开双手,开始哼唱起一首古老而无法被人类理解的深海歌谣。 尽管作风多少有些问题,看上去也不怎么可靠,但提尔在海妖中其实属于相对保守的一派,她钟情于那些最古老、最正统的海妖之歌,并擅长将魔力编织在这些古老的曲子中,而非像其他新生代海妖一样总是钻研一些奇奇怪怪的魔力歌谣。 魔力场激荡起来,在一座座水晶塔和哨兵之塔间跳跃传递,无形的魔力乘上了时空深层的涟漪,将蕴含着信息的歌声送入元素的领域,提尔轻声吟唱,感受着魔力和元素有序的律动,满足而惬意地在心中感叹: 那帮死亡重金属唤潮者……永远都是邪道。 …… 圣灵平原,“勇敢者”突击队,汉特乘坐在属于他的战车内,通过潜望镜望着远处那个难以名状的怪物,心智防护系统的幽幽蓝光映照在这位炮手的脸颊上,静谧安然。 他是一位出身旧塞西尔的平民,是塞西尔领重建之初的八百余难民之一。 在穿上一身军装之前,他是一位猎人。 他还记得旧塞西尔旁边那片曾让他能够养活一家老小的森林,也曾记得畸变体攻入领地时镇子里燃起的大火和邻居们的哭喊,他记得掩护自己撤退的士兵是如何倒下,也记得当新营地建立起来之后,当他随着狩猎队伍进山,带回第一批肉食之后幸存者们的欢呼。 作为一个出生在乡下的平民,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经历了许多人永远都不会经历的事情,这些事情如果能写下来,甚至可能会有一本书那么厚。 夜校的老师说过一句话——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平民一生的经历都写不满一张白纸,而塞西尔的平民是幸运的,他们能书写下来的东西要比别处的平民多得多。 汉特不知道自己这么多经历算不算幸运,但他还记得当新营地第一次抵挡了畸变体的进攻之后,高文??塞西尔公爵为自己颁发荣誉奖章的时候,他感到了一辈子前所未有的开心。 这种开心激励着他,让他在军团第三次扩增的时候报了名,让他学习了新的技术,让他来到了这一片焦土的平原上,成为“勇敢者”的一员。 心智防护系统的微光让猎人的心平静下来,在一种奇妙放松的氛围中,他再次将眼睛贴近潜望镜,注视着远处的目标。 其实生活并没什么改变,他所要做的事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猎人在这边,猎物在那边,二者之间充斥着耐心且谨慎的等待。 虽然这猎物大了点,但猎人手中的也不再是弓箭。 汉特的手放在了轨道炮的激发装置上,他必须非常谨慎地开炮,务必准确,因为这辆车上只有一发炮弹。 周围的其余几辆车上也都只有一发炮弹。 事实上他们不但只携带了一发炮弹,就连车载成员也被缩减到了只有两人,一名炮手兼观察员,一名驾驶兼车长,这是让“战锤-I型”坦克运转起来的极限人员——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减轻重量,提高战车的速度和操控性,以提高开炮之后的生还几率。 毕竟对那个怪物而言,寻常的坦克炮除了激怒效果之外,并没太大作用。 就在这时,车载通讯台发出了醒目的闪光,来自上级的命令下达了。 “开始行动!” …… 遥远的无尽之海深处,被海妖们命名为“艾欧大陆”的陆地上,巨大的元素折跃塔已经激活,澎湃的能量驱动着这台先进而精密的机器,让它那层层叠叠的贝壳状结构散发出微光,让高塔顶端的球状装置泛起梦幻般的涟漪,而在高塔上空,惊人的能量已经汇聚成一个模模糊糊的旋涡,搅动云层,不断旋转。 高塔下方的广场上,成千上万的海妖聚集在一起,整齐肃穆,准备就绪。 即便是生性活泼的海妖,也是会有严肃起来的时候的。 广场旁边的高台上,海妖女王佩提亚手执三叉戟权杖立在前方,一位深海侍女来到她身旁,恭敬地垂下头颅:“陛下,提尔已经传来坐标,识别口令:涨潮,盛宴。” 海妖女王轻轻点头:“打开裂缝发生器。” 在深水技师的操控下,折跃塔发出一阵海浪般的奇妙声响,高塔上空的虚幻涡旋瞬间扩大、凝实,伴随着恐怖的能量波动,那旋涡展开成为了一个倒立的漏斗,整个广场也瞬间被一层光幕笼罩起来,与外界完全隔绝。 广场上的海妖中间,将军凡妮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三叉戟,一声令下: “全体注意——蒸发!!” 妙书屋 ------------ 第六百五十六章 猎神 汹涌的能量被注入系统,源自古老故乡的技术造物在能量涌动中发出了嗡鸣,能量管线在雀跃,机械结构在欢呼,庞大的元素折跃塔逐层散发出阵阵璀璨的光华,在强大的魔力脉冲中,元素和现实世界的隔阂被打破了,一道特殊的空间裂隙缓缓张开,仿佛漩涡中心出现了一颗幽暗深沉的眼睛,眼睛中涌动着粼粼波光—— “蒸发!”“蒸发!”“蒸发!” 海妖们欢呼着,折跃场内骤然浮动起了大片大片的蓝色光华,一只只海妖的身体在光华中变得虚幻、涌动,并腾起了无穷无尽的水雾,几乎眨眼之间,一万一千名深海战士、海浪先锋、潮汐大师便完全失去了形体,蒸发为汹涌的蒸汽,涌向了高空的元素裂隙。 折跃场内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啸声,偌大的广场上,海妖们的身影迅速变得稀疏起来,伴随着凝聚为巨型气团的“远征军”进入裂隙,广场周围那些沿着地势延伸的、通向远处母舰的能量管道逐一暗淡下来,大量附属设备也打开了各自的散热栅格,开始释放积蓄的热能。 佩提亚微微呼了口气,银白色的长发在海风中轻轻扬起,这位深海统治者抬起头,注视着遥远的海面,仿佛视线穿过空间的阻隔,看到了已经远在另一片大陆上的姐妹们。 她轻声感叹:“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重启这些古老的设备……这一季陆地文明还真是有趣。” “有趣,也有些危险,”深海侍女罗莎莉亚轻轻摆动着蛇尾,在佩提亚旁边说道,“以人类之力制造‘神明’,又尝试以人类之力猎杀‘神明’……姑且不论他们的神明是什么东西,这一季人类的行事方式都足以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或许海妖也该学习一下这些短寿种族的‘惊世骇俗’,毕竟,他们能创造出虹光装置那样的奇妙技术,”佩提亚轻声说道,随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折跃塔上空仍未关闭的元素裂隙,吩咐道,“保持通道开启,直到姐妹们返回。” “是。” 佩提亚又看了一眼广场周围,在附近的几处高台上,战士们正在保持警戒,十几座带有优雅弧线和贝壳状覆甲的武器装置遥遥指向天空的裂隙,装置的覆甲缝隙间,水色的微光不断涌动。 海妖们在这个世界失落了很多科技,大量古老的设备也无法运行,但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艰难适应,她们还是有一些好东西的。 “粒子脉冲炮台保持半激活状态,如果从裂隙里返回的是不认识的东西……直接打下来。” “是,陛下。” …… 魔晶轨道炮发出爆鸣,方尖碑状的炮弹在空气中发出锐利的尖啸,短暂延迟之后,炮弹命中目标,在那圣洁而诡异的怪物身上炸开了一团朦胧的光焰和四散的血肉。 猎人打得很准,现在猎物被成功激怒了。 那令人恐惧的血肉造物发出了只能用狂乱噪音形容的嘶吼,嘶吼声中天地变色,大地瞬间被炙热焦痕和无数诡异的鲜花藤蔓覆盖起来,它在连续的几次爆炸中摇晃了一下身体,随后冲出了爆炸形成的烟雾,仿若光铸的鹿角之间酝酿着一团强大的能量冲击。 战车引擎轰鸣,“勇敢者”突击队在那怪物冲出烟雾之前便已经冲了出去——在开炮之前,所有的引擎就在预热,在开炮之后,所有的战车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直接就按照预定方案进入了这场“捕猎”的下一个环节。 七辆战车开始在一片焦痕的平原上疾驰,而那被激怒的人造之神一边嘶吼着,一边疯狂地发动了追击,它肆意释放着自己那难以控制的力量,释放着万物终亡教徒在它体内植入的“神明之力”,在这追与逃的狂奔中,一条混杂着焦痕、鲜花、死亡、生机的错乱之路在大地上延伸开来,从高空望去,这条错乱的疯狂之路宛若在焦土上穿行的尘世巨蟒,而巨蟒的前端……遥遥指向塞西尔军团的索林堡防线。 在充分苏醒之后,那人造之神的力量进一步提升和变异,现在哪怕周围没有生命,那怪物也能让石头和钢铁绽放出花丛来。 狂野的风吹了起来,裹挟着干燥的沙石,拍打着坦克的装甲,沉重的战车在崎岖的战区展开奔驰,履带碾压着焦黑开裂的土地,碾压着曾经属于国王的、属于领主的、属于骑士的土地,碾压着世世代代农奴和贱民曾经流过血汗的这片大地,暴怒的“神明”怒吼起来,一道道炽热的等离子射流仿佛长鞭般抽打在“勇敢者”小队身后,在这条道路上制造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炽热裂痕。 在平原上游荡的晶簇巨人们也被激怒了,它们“听”到了那噪音般的嘶吼,听到了最上级节点的呼唤,它们回应着,发出同样混沌莫名的吼叫,冲向了那道混杂着死亡和生机、焦痕和鲜花的轨迹,明亮的奥术电弧在远方亮了起来,数不清的摇晃巨影出现在视野边际。 一支怪物大军正在集结,汉特能感受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恶意和敌意,即便有着心智防护系统的保护,他也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炸裂般开始了疯狂跳动,他通过观察窗口看向外面的平原,看到电蛇狂舞,愤怒的巨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天空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阴沉,这一幕,宛若吟游诗人们在诗篇中描述的世界末日。 现在,猎人汉特的经历真的可以写进书里了。 战车在继续加速,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斥力机关仿佛要把那些连杆和齿轮都撕裂般提高着出力,但这些初代坦克的速度已经超过设计速度,已经接近它的结构极限,那些机械装置的每一声吼叫都是彻底解体、卡死的倒计时,而暴怒的“神明”已经越来越近了。 事实上汉特并不知道那头巨鹿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长官,或者长官的长官可能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一个士兵,还是一个猎人,现在他要同时完成士兵和猎人的任务了。 装甲狮鹫从天空掠过 一分钟后,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从东方传来,带着低沉的嗡嗡声,充满气势地扫过勇敢者小队附近的大地,数以百计的晶簇巨人在白光中灰飞烟灭,化作一缕缕烟气。 他们进入索林堡防线的光束炮射程了。 铁王座内,马里兰紧盯着勇敢者小队的观察车传回来的监控画面,在他身旁的车窗外,一道气势如虹的能量光束从远处的山壁上激射出来,越过防线建筑,扫过了西南侧的天空。 几乎没有延迟,在传来的监控画面上,他通过“勇敢者”的视角也看到了那道光束。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了起来,设置在山间掩体中的重型要塞炮在校准光束发射之后次第开始炮击,无数大大小小的炮弹和蕴含着强大能量的光束跨过遥远的空间距离,对那个尚在视野之外的敌人发动了攻击,连续不断的炮声甚至比这道防线建立之后的任何一天都要响亮和密集,如果不是战术段车厢及时开启了隔音结界,恐怕在这炮火轰鸣的环境下马里兰连自己的声音都会听不清楚。 副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军!各单位已按照预定指令开始攻击,勇敢者小队进入掩护区域。” “继续攻击,转移目标的注意力,”马里兰大声下令,“‘猎犬’中队,前去接应勇敢者——随后按计划撤入东境。 “防线全火力攻击十分钟,之后各单位按照时间表撤离。 “铁王座动力脊充能,解除底盘限制钩。” 一条条指令下达,周围不断传来部下的回应和其余各处紧张繁忙的口令声,但在这一刻,马里兰的心情却反而平静下来。 这里的士兵都是优秀的士兵,指挥官也是优秀的指挥官——作为塞西尔目前最强大、最先进的地面战争机器,铁王座享有殊荣,它的每一个乘员都是从各个部队抽调出来的精锐,是经历过塞西尔保卫战、南境统合战争、磐石要塞之战的老兵,而这些老兵再加上足够强大的战争机器,马里兰手中已经是这个国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牌面。 他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 防线上,各单位开始按照指令行动,该坚守的坚守,该撤离的撤离,马里兰则和他的车组成员们在铁王座的控制中心静静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下一个阶段的到来—— “目标进入目视范围!”一名士兵高声喊道。 那个充斥着矛盾感和诡异感的怪物出现了,伴随着远方平原上腾空而起的大片烟尘,那血肉组合而成的怪物在光辉中浮现,向着防线的方向一路狂奔。 它伤痕累累,血肉崩解,不知道有多少是它原本那畸形的躯体自带,有多少是被防线发射的炮弹和光束所伤,它似乎已经受了相当程度的创伤,但从其距离和速度判断,这条防线恐怕很难将它挡住。 马里兰忍不住感叹,如果有更多的轨道巨炮和光束炮或许就能挡住这个怪物,但他也知道这不现实——那些巨大的兵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产出来的,即便生产出来了,有能力操纵它们的技术士兵也不够。 那人造的神明注意到了挡在前方的阻碍,也注意到了不断给自己带来伤痛的根源就是那道阻碍发射出来的“飞虫”,它本能地愤怒着,在愤怒中奔跑着,似乎很快就会突破塞西尔人的城防。 但防御战可不只有“固守”这一种。 目标进入了标记范围,山壁间的轨道炮台渐渐平静下来,四门光束炮也同一时间偃旗息鼓,各处阵地的魔网全数关停,但在整个防线的中心,一台蛰伏许久的战争机器却轰然启动。 数声炮响,“铁王座”首尾两端的武库段亮出了它们的獠牙,大型轨道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伴随着巨炮响起,这辆重型列车顶部安装的数个魔能水晶也在同一时间被点亮,强烈的魔力波动瞬间便弥漫在战场上。 对一个陷入狂乱,将生命力和魔力作为目标的怪物而言,这个诱饵的吸引力简直无法抗拒。 “武库段开火,首轮攻击命中!” “车载魔能方尖碑激活!” “目标再次开始移动!” 马里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臂,重重挥下: “铁王座,启动!” 一声响亮的车笛在群山与平原之间响起,机械运转的碰撞与摩擦声响成一片,覆盖着黑色装甲、厚重护盾的装甲列车启动了,高性能的斥力式推进方式和低摩擦的底盘设计让这沉重的钢铁怪物远比看上去的灵活迅速,在那暴怒的“神明”开始转向追逐的同时,列车已经沿着轨道离开站台,冲出防线,冲向白沙丘陵的方向,不断加速。 而在铁王座后方,在充能轨道西侧的平原上,就是因暴怒而开始狂奔追逐的人造之神。 在“神明”身后,那道混杂着生机与死亡、焦痕与花藤的痕迹在索林堡防线前拐了个醒目的弯,折向南方,一路延伸。 妙书屋 ------------ 第六百五十七章 饕餮 白银堡内,高文与两位新任的大执政官守在魔网终端机前,来自平原东部的消息经由索林堡、白沙地区、南境、戈尔贡河通讯线的层层转发和传递,正被不断送到这间房间。 “‘勇敢者’小队开始行动,对目标的第一级诱导成功……” “目标进入索林堡防线射程,‘勇敢者’小队成功脱离,第二级诱导成功……” “白沙丘陵各单位已完成撤离,信标已建立……” “第三级诱导成功,铁王座开始向南部移动……目标正在靠近白沙丘陵……” 来个各个执行单位的报告仿佛履行着某种精密的时刻表,不断按照计划传来,但高文并没有感到一点轻松,因为索林堡防线已经用事实验证了那人造之神的诡异、强大和难以消灭,尽管邪教徒们以凡人之力塑造出的只是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赝品”,但那赝品的力量显然已经超出凡俗领域,具备了一定的神明属性。 面对这样的敌人,在它真正彻底消亡之前,谁也不敢放松。 而且高文也知道,这些按照计划传来的报告,这些看似顺利执行、严丝合缝的环节,其实里面每分每秒每个细节都有大量的士兵和指挥官在冒着生命危险,表面上的顺利意味着走钢丝一般的精确平衡—— 海妖盟友确实是强大的,计划看上去也确实是完美的,但风险绝不会因此就消失,即使它成功的希望很高,该冒的风险还是得冒。 在他身旁,一贯清冷沉稳的维多利亚也忍不住紧绷着脸,带着一丝紧张:“希望一切顺利。” “会顺利的……如果海妖们也解决不掉它,从磐石要塞支援白沙丘陵的第二兵团和塞西尔城的预备兵团就会顶上,我们终究会消灭掉那个怪物,”高文沉声说道,“然后,我们将公布这次行动的真相,大张旗鼓地公布。” 柏德文轻轻点头:“人们会意识到新帝国的强大,崩塌的信心将会重铸,局势会稳定下来,边境地区的贵族会更配合改造……” “是的,人们会意识到新帝国的强大。”高文赞同地点点头,同时却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他们也会意识到“神明”并不是那么不可触及的东西。 …… 圣灵平原与东境的交界线上,这场漫长的追逐已经持续过半。 魔能轨道在平原与丘陵间延伸,沉重的魔导列车在铁轨上飞驰,天空阴沉,来自平原地区的热风卷起沙尘,拍打着轨道两旁的接力桩和列车侧面的装甲,战争机器撕开空气的轰鸣声和炮台不断开火的巨响震慑着这片天地,在这巨兽所过之处,飞鸟禁绝,平原上幸存下来的走兽亦狂奔着逃离它们的洞穴,宛若末日已至。 武库段频频开火,不光是威力强大的主炮在开火,安装在主炮附近的防御性副炮也在开火,大大小小的加速导轨指向列车后方,伴随着魔力激荡的闪光,将一枚枚沉重的炮弹抛向远处。 在昏暗的天光下,炮弹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醒目的轨迹,在那轨迹交汇的尽头,一片圣洁而辉煌的光芒照亮了平原,连接着天地,暴怒的神明狂奔在大地上,迎着凡人的炮火,持续着这场追逐。 这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参与,甚至能够直视的战场,只有极远极远的地方,在安全距离之外,东境一些勇敢的领主们爬上了他们的塔楼和城墙,在各种超凡法术的加持下大着胆子看了这不断发出雷鸣和闪光的战场一眼,然后其中一半的人都没敢再看第二眼,另一半的人则念诵着各自神灵的名号,念诵着自己先祖的名号,祈祷着这场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目标的速度变快了,”铁王座战术段内,副官来到马里兰身旁大声汇报,“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在某种程度上,愤怒能带来力量。 这一点对人有效,对人造的神明……竟然也有效。 马里兰看向车窗外,在一个恰当的角度,他看到了列车后方的景象,那道圣洁而充满恶意的光辉正在北方闪耀着,不断有光芒从那个方向迸射出来,将山岩和树林扫平,将沿途的魔能轨道摧毁,用繁茂的藤蔓和鲜花覆盖掉沿途的岩石和钢铁。 马里兰回过头看向副官:“我们距离白沙丘陵还有多远?” “全速前进还需半小时,将军——我们可能在那之前被追上。” 马里兰皱了皱眉,而在交谈之间,那怪物的距离好像又进了一些。 一道强大的能量光束从远方袭来,扫过魔能轨道,轨道上覆盖的护盾剧烈闪烁了一下便被击穿,轨道下方的符文结构和附近的魔网被次第引爆,在安全装置自动熔断之前,连续产生的殉爆已经冲击到铁王座附近,甚至让这疾驰的列车都产生了一阵剧烈的摇晃。 恍惚间,这位曾经的要塞指挥官竟产生了一丝熟悉感。 他曾经也面对过类似的危机——一个强大无比的敌人在进攻,而他手上的力量只能不断被消耗,实力悬殊,正面对抗几乎是一种奢望,自己能够依靠的,似乎除了勇气之外便只剩下贵族出身带来的骄傲。 上一次,他选择了贵族式的战斗方式,带着一队忠心耿耿的骑士冲出去,试图用一场光荣的决斗来挽回局势,然后他在几招之内便被打败,并被上了一课,从此意识到所谓的“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面对真正的战场时,他需要一些更务实的手段。 “命第四武库段所有成员向运载车厢移动,”这位指挥官很快结束了思索,飞快下令,“准备切断末端连接钩和第四武库段的能量供应。另外…… “让士兵在撤离之前,把所有炮弹的引信保险都打开,把手雷都留在车厢里。” 副官愣了一下,旋即笔直立正,行礼领命:“是,将军!!” 末端第四武库段的车厢内,士兵们正紧张繁忙地操纵着所有能打到目标的炮台,刚才的一次冲击导致了车体的剧烈震动,主炮也因冲击而产生了故障,有一些人受伤,但没有人因此离开位置,直到车载通讯器亮起的时候,这些老兵还在尽最大努力重新校准主炮。 并不是所有士兵都第一时间想到了将军的意图,但所有士兵都第一时间响应了命令。 “快动起来!小伙子们!”一名经历过从旧塞西尔至今所有战场的老兵是这节车厢的指挥官,他已然明白了将军的想法,此刻嗓门格外响亮,“服从命令,打开炮弹保险,把手雷保险也打开,还有多余的触碰地雷,全都塞进弹药堆里!让我们玩一把大的!!” 列车尽己所能地提高了一些速度,拉开了和那巨鹿的距离,士兵们则在这短暂的时机里迅速完成任务,并穿过第三武库段,进入了前方空荡荡的运载车厢里。 两分钟后,第三武库段的指挥官接到命令,手动解除了列车末尾的连接钩以及第四武库段的能量供应。 失去动力的大型车厢迅速远离了列车主体,被远远抛在轨道上。 又是几分钟后,一声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和一连串紧接着响起的小爆炸从远方传来。 马里兰望着爆炸升起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他深深希望那个可怕的“神明”可以干脆利落地死在这场爆炸里,不要再出现,但他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很快便被爆炸云雾中亮起的圣洁光辉给打消掉了。 巨鹿并没有受到车厢殉爆的影响,它身边的光辉以及四溢的强大魔力提前引爆了那节车厢,这怪物只是稍微减了一下速,紧接着便再度冲了上来。 马里兰眉头紧皱,但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十分钟后,他再度下令—— “第三武库段,人员向运载车厢移动,准备殉爆。” “是,将军!!” 车厢的殉爆并不能伤害到那个怪物,但至少是可以拖延时间的。 白沙丘陵已经快到了。 当第二朵蘑菇云在遥远的轨道上空升腾起来时,马里兰再次望向窗外。 天空阴沉得可怕,似乎整个世界都即将入夜,不知从何而来的浓云聚集在白沙地区上空,一股阴冷的风正在这片地区肆意席卷,蓦然之间,雷鸣闪电同时炸响。 这雷鸣声甚至仿佛炸进了车厢每一个人的心里,让哪怕最经验丰富勇敢镇定的士兵和军官都浑身一震,在心智防护系统发出的幽幽蓝光中,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一滴雨点击打在车窗上,在水晶玻璃表面划出一道倾斜的痕迹,紧接着在这道痕迹被狂风吹散之前,便是第二滴,第三滴落下…… 下雨了。 无数雨滴连成幕帘,自天际倾盆而下。 铁王座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瓢泼大雨中,就如闯入一个自天空倒悬而下的水中世界,紧接着闯入雨中的便是那暴怒的人造之神,狂风骤雨瞬息间便吞没了所有的闯入者,并迅速扩大到足以笼罩整个白沙丘陵。 天空已经被一片如旋涡般倒垂的云团完全覆盖,那可怕的浓云让整个地区仿佛都进入了午夜,寒风呼啸,暴雨倾盆,铁王座各处散发出的灯光只能有限地驱散最近的黑暗,而更远处的世界则只有那不断的雷鸣闪电可以照亮。 在闪电的照耀中,马里兰看到天空有无数的影子聚集起来,有无数的怪异之物在风暴和黑暗之中滋生,有形与无形的界限被打破了,一个难以名状的、庞大到如同山岳般的结构体在风雨中汇聚起来,倒悬出了密密麻麻仿佛森林般的肢体和触须,席卷向那头仍被光芒笼罩的“巨鹿”。 即便陷入狂乱,“巨鹿”仍然在本能的驱使下意识到了危机的临近,它突然放弃了已经近在咫尺的铁王座,转而仰头向天,鹿角间光芒涌动,刺目的能量射流扫过整个天空。 有无数的阴影从天空坠落,仿佛很多有形和无形之物被光束切断、摧毁了,但这些阴影转眼间便融入了周围的雨水,重新凝聚出触须和肢体,并继续坚定不移地向着“巨鹿”笼罩下去。 那些无以名状的东西渐渐变得清晰了,它呈现出仿佛某种巨型海洋生物般的姿态,但又仿佛是无数种穷尽想象的形体拼接而成的魔怪,似乎只有在人类最疯狂、最荒诞的想象作品中,才能拼凑出这个结构体的些许形态来,它舒展开了自己成千上万的肢体,一点点封锁住“巨鹿”的所有行动,一点点合拢起来,扭曲怪异的符文在那些肢体表面闪耀着,将巨鹿所有的反抗逐一镇压。 ta在进食——马里兰脑海中蓦然闪过了这样荒诞而令人惊悚不已的想法。 但ta确实是在进食——那些触须或肢体已经开始收紧,这是显著的掠食动物进食时的姿态。 然而面对这样恐怖的,似乎足以令普通人精神崩溃的景象,马里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意志竟丝毫未受考验,甚至相反……他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精神前所未有的振奋,之前积累的所有负面情绪和心理上的压力似乎都消失不见了,一种昂扬向上的情绪包围着他,这情绪中甚至还带着……某种愉快。 心智防护系统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然而它的效用远远无法和这一刻相比。 在这样奇妙的精神状态中,马里兰看到那些难以名状的肢体或触须终于完全合拢,甚至就连那头巨鹿身边萦绕的光辉也被合拢的肢体遮挡的严严实实。 然后,所有的触须和肢体一瞬间紧缩,风雨中传来一声仿佛无数声音聚合在一起的欢呼: “午餐时间!!”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五十八章 都结束了 浓云低垂,暴雨倾盆,整个白沙地区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笼罩着,旋涡状的云团下,雨幕仿佛从天际倒悬于地的一片海洋,已经密集到让人怀疑是否会在其中窒息的程度,而在这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黑暗和狂风骤雨中,无数怪异的肢体在滋生,无数难以名状的事物欢呼着从雨中凝聚,而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铁王座上的士兵,军官,战争技师们,将终生无法忘记这一幕带来的精神震撼。 铁王座全体乘员过了个san-check,现在整列车都萦绕着积极正面昂扬乐观的氛围。 “关闭心智防护系统。”指挥官马里兰感觉自己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并判断出了车载心智防护系统已经派不上用场,便下令道。 那个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结构体仍然在活动着,ta从云顶旋涡中倒垂下来,仿佛一个庞然的深海生物正在用无数的触须舔舐大地,但从云团里出现的并不只有这个庞大的结构体——当闪电炸裂,光照最强的时候,马里兰可以看到还有很多小体型的人形生物在那些触须之间穿梭,她们似乎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在那场混乱的饕餮盛宴中忙忙碌碌,借助超凡者的强大视力,马里兰分辨出其中一些个体的形态和领地上的提尔小姐差不多。 但另外一些个体的形态就不是那么好描述了……她们在人形的躯体之外又拼凑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肢体,甚至有一些都不知道该不该算是肢体,就好像……随便长长似的…… 那些就是塞西尔的盟友,来自深海的海妖们。 谢天谢地,这个强大的族群是塞西尔的盟友。 副官从旁边走了过来,这位年轻的军官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将军,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马里兰对副官说道,“等雨停就好。” “是,将军。” 两人同时抬起头,透过覆盖着强化护盾的列车车窗,看向了远处那场饕餮盛宴。 在这场黑暗暴雨的中心,在已经快要完全演化为水元素领域的折跃场中心区域,触须所形成的“森林”已经将人造之神和外界环境完全隔绝,三千两百名潮汐女妖联合拟态出的“海皇”巨兽用它那空前庞大的躯体覆盖着这个区域,在海皇垂下的那千百条触须之间,符文光辉闪烁明灭,层层叠叠的虚幻力场交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巨鹿所有的拼死反抗都在那强大的屏障面前无功而返。 而在海皇笼罩的区域中,在屏障内部,拥有深海领主称号的海妖将军凡妮莎正指挥着深海战士们完成对“食物”的最后处理。 暴雨倾盆的环境是元素折跃场制造出的“拟态海洋”,海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自如移动,她们此刻就如同在海洋中游动一样在雨幕中穿行着,用手中的长柄充能战刃切割着巨鹿那仍然在本能挣扎的庞大身体。 这是一个颇具危险性的工作,尽管那巨鹿已经死去,但它体内残留的庞大生命力和魔力仍然在维持那些血肉,甚至让那些血肉在被切分开之后还能独立生存一段时间,面对这种对手,即便是强大的深海战士,即便制造出了主场优势和伏击优势,海妖们仍然免不了一些伤亡。 巨鹿肩颈附近,一个过于莽撞的深海战士挥舞着手中战刃,切开了一块仍在蠕动的血肉,一道刺眼的电弧毫无预兆地从伤口中爆发出来,正面劈中了那倒霉海妖的身体,后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便砰然化为四分五裂的水花,消散在空气中。 在附近忙碌的海妖们看到了这一幕,其中几个叫嚷起来:“啊——鱼生失败,零分出局!” 这是在海妖社会中一句非常流行的嘲讽语句,用来嘲笑那些因为马虎大意就一不小心死掉的海妖。 正好从附近游过的凡妮莎摆动蛇尾,捡起了死亡战士掉落的战刃,对着那些有些忘形的士兵虚挥了一下:“注意秩序!!除非你们从小到大没有死过!” 士兵们慌忙散开,继续去执行任务,去切割巨鹿的尸体或对付那些从巨鹿血液中滋生出来的“麻烦产物”,凡妮莎则随手把回收来的战刃扔给跟在自己身旁的一名海妖——那海妖化身为一个有着大量腕足的海魔,此刻每一条腕足上都卷着好几把战刃。 “把这些武器带回去,一把都不要落下,等她们复活了再来领。” 一名有着淡紫色鱼尾的潮汐女妖从远处游了过来,她手中拿着一把带有复杂纹路的短杖,身边的水泡中漂浮着许多切割下来的肉块样本:“将军,切割下来的肉块已经完成初步鉴定了。” “结果怎么样?” “好味!”紫色尾巴的海妖先是使劲点点头,紧接着又有些皱起眉,“但口感不是很好,而且能量有些驳杂,这东西很像是某种拼合产物,并且技术很不成熟。另外,它的再生也是有限的,目前应该已经超过阈值,其再生能力正急剧衰退,这一点完全比不上大鱿鱼……” “嗯……并不意外,毕竟这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仿制品’,”凡妮莎随口说道,“品质差是正常的,但至少量大管饱不是么?另外,这东西可以给反应炉供能么?” “应该没问题,但需要多一层萃取工序,否则可能会对反应炉造成一定压力,”紫色尾巴的海妖认真说道,“如果提尔传输过来的虹光技术可以顺利使用的话,我们的能量转化效率会提高三成以上,这批新燃料就会很划算。” “很好,那就都收集起来吧——回去之后一部分给大家补充消耗,一部分给反应炉供能,具体如何分配就由女王决定。” “是,将军,”紫尾海妖点头说道,随后看了那正在接受切割的巨鹿一眼,“真是不可思议啊……这一季的陆地文明竟然可以造出这种东西。我一直认为他们的技术水平很低,但他们却造出了虹光装置,还造出了这东西……也不知道他们造这东西的技术能不能公开,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就能解决大鱿鱼产量不足的问题了。” “恐怕不行,”凡妮莎叹了口气,“我听说制造这个‘神灵’的技术非常残忍黑暗,不但人类自己的道德观不能接受,女王也不打算要,我们来这里只是处理掉这些‘技术产物’的,至于这项技术本身……就这么消亡吧。” 紫尾海妖眨了眨眼,咕哝起来:“自己都不能接受却还是造了出来,人类真是个奇怪的种族……” “他们的族群是分裂的,这是特质之一,没办法,”凡妮莎说道,“和我们合作的这些人类也只是他们的族群之一,而类似的族群在人类社会还有许多……想要搞明白他们之间的区别,相当麻烦。” 紫尾海妖想了想,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唉……真是难得了这么好的厨艺。” “是啊,难得了这么好的厨艺。” …… 一切都结束了。 白银堡天鹅绒书房内,全息投影装置上显示着铁王座传回来的最新信息。 天地被黑暗笼罩,狂风暴雨冲刷着白沙地区,巨大的深海生物在雨中降临,一场饕餮盛宴就是那人造之神最终的结局。 在高文看来,这真是一段充满希望的影像,只可惜画面太具冲击,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似乎并不适宜对全民公开。 “我们可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宣传了,”高文轻轻敲了敲桌子,将两位守护公爵(大执政官)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场灾难,到现在才算初步结束,但要想让它平稳落地,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柏德文公爵轻轻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就是您提到的‘海妖’么?” “没错,海妖,出现在很多传说里的深海族群,但和大部分传说族群不同的是,她们真实存在,而且已经和我们建立了一定联系。” 柏德文似乎有话想说,但又欲言又止,倒是旁边的维多利亚很直接地开口了:“这有风险么?” “和任何异族接触都有风险,但有时候我们没得选择,而且就我个人判断,这些海妖值得信任——早在两年前,南境就已经和海妖建立了联系,我们有一些技术交流,虽然规模不大,但至少做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平等对话。” 柏德文和维多利亚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精神仍有些紧绷。 高文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双手摊开,向后靠在高背椅上:“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坦白说,她们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族群,虽然其领域是在深海,但如果她们愿意,她们确实可以在陆地上掀起风暴……各种意义上的风暴,但我们必须意识到一个事实: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如此强大的族群,海妖存在,龙族存在,一些仅存在于传说里的强大种族说不定也都存在,他们或许住在很远的地方,但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就是能来到这片洛伦大陆,而我们……连海岸线都出不去。 “这些种族切切实实地存在着,我们这些被海洋和自身文明水平封锁的种族唯一应该庆幸的,就是至少他们对我们还没什么敌意。 “但这种‘没有敌意’不是我们争取来的,是命运施舍来的。 “我们只能做两件事,第一,面对这个事实,因为逃避和装聋作哑都解决不了问题;第二,发展自己,不要止步于当前的片刻和平,不要被短暂的繁荣蒙蔽,在我们的目光之外,这个世界还大得很,如果想在这个很大的世界上长久生存下去,发展才是硬道理。” 高文把话说的很直白,在两位大执政官看来,这直白的话说不定甚至有点打击他们身为人类的自信。 承认自己弱小是很难的,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更难。 但有些事实必须认清才可以,很多时候发展的动力就在于意识到自身的不足,而这恰恰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在被封锁于内陆七百年后、在重重保护下和平了七百年后所欠缺的东西,从某种方面看,也是昔日安苏王国衰落的原因之一。 海妖是一个爱好和平的种族,这些来自深海、思路奇妙、活泼友善的生物是塞西尔公国(如今的塞西尔帝国)的宝贵盟友,然而就像高文说的那样,这份“友善”不是人类自己争取来的,只是人类运气好而已。 所以高文才如此看重塞西尔和海妖之间的“技术合作”,哪怕合作的只是区区一两项关键技术,这也意味着至少人类是有资格和这些深海生物“对话”的。 如果当初塞西尔人手里连虹光技术都没有,那些深海生物哪怕再友善,她们会对遥远陆地上的一个小小公国感兴趣么? 恐怕多看陆地上的落后人类一眼,都会耽误她们挖鱿鱼吧。 发展才是硬道理,这一点塞西尔人知道,并且已经从发展中尝到了甜头,但这个国家还有一大半的人不知道,高文面前的两位大执政官或许是这一大半人中的明智者,他们已经感觉到了“社会进步”的一丝紧迫性,但为了让他们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发展的重要性,开阔他们的眼界,高文有必要给他们展示一些更直观的东西。 旁边的柏德文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维多利亚也理解了高文说这些的用意。 在这一刻,两位公爵突然产生了某种感觉——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公爵真的就好像一位家中长辈,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费尽心力地维系着这个“家庭”的存续,还要一直想办法管教、引导那些不服管教的熊孩子们,要注意引导,要注意警示,要注意说教,不厌其烦地提醒着:“不要动这个;不要动那个;不要荒废了学业;要小心危险;要锻炼身体;要多吃蔬菜;要和兄弟姐妹们和谐相处……” 然而谁都没听他的,熊孩子们一场内战就把房子给拆了,还烧掉了厨房和仓库(圣灵平原东部产粮区),逼的老祖宗以七百多岁高龄从床上爬起来救火…… 两位公爵下意识地看向高文,同一时间觉得这位开国英雄是真不容易。 高文注意到了二人的眼神变化,欣慰于自己努力引导改造这两位旧贵族的过程得到了不错的成效,但很快他就觉得这两人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 …… 同一时间,幽影界内,忤逆堡垒的最深处。 黑暗混沌的虚无空间中,大大小小漂浮的巨石和岛屿形成了支离破碎的大地,一大片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古代战舰残骸环绕着一具散发白光的巨鹿尸体,在这仿佛永恒寂静的空间内,巨鹿阿莫恩微睁着双眼,水晶般的眼眸中,倒映着一幕幕不断闪过的画面: 覆盖着钢铁装甲和护盾的列车在铁轨上飞驰,暴怒的人造之神在装甲列车后面穷追不舍。 凡人的火炮阵地火力全开,轰炸着冲击阵线的神孽和神灾。 暴雨倾盆,空间裂隙在浓云中展开,难以名状的异形肢体从空中垂下,撕扯着巨鹿的尸体,在盛宴中大快朵颐。 地下深处的裂谷内,坍塌开裂的古代宫殿中,一株生机盎然但又极尽诡异的植物在岩壁间生长着,又有无数藤蔓从它周围蔓延出去,这株植物庞大到覆盖了小半个裂谷,并可看到一道触目惊心的撕裂、焚烧痕迹从其底部一直蔓延到顶部。 一幕幕画面闪过,最终渐渐归于虚无。 长时间的死寂之后,那双水晶般的眼球暗淡下来,巨鹿阿莫恩重新闭上了眼睛,身边萦绕的白色微光也略微黯淡下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五十九章 残骨 东境,白沙地区。 狂风骤雨终于停歇,那世界末日般的黑暗和雨幕,以及在雨幕中浮现的深海生物们已经离开了。 在“进食”的最后,天空的阴云旋涡张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并有仿佛海洋倒悬般的粼粼波光在裂口中闪烁,那些深海盟友们就通过那道裂口回到了她们的领域,她们带走了那巨鹿的大部分残骸,只留下一些“残骨”在现场。 那些残骨现在就静静地躺在距离铁王座数千米外的地方,躺在白沙丘陵和白水河之间,那里曾经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但现在却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中尽是粉碎断裂的岩石和了无生机的土壤,就好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似的。 马里兰带领着一众军官和士兵来到那深坑边缘,看着坑底那些仍然在散发出强烈魔力波动、扭曲纠缠的骨骼碎片和些许残存血肉,这位指挥官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一个强大的、甚至带有一定神明力量的“人造之神”,竟然就这么死了。 死在一场饕餮盛宴中。 一阵沙沙的蠕动声从旁边传来,马里兰扭头看到了那位暂时滞留在塞西尔的海妖小姐——提尔之前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这时候尘埃落定她才露面。 “你们真的把它给……吃了?”马里兰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实不全是用来吃的……”提尔抓了抓头发,但突然感觉解释清楚这件事也挺麻烦的,便挥挥手,“但你这么理解也没毛病,反正回去之后她们肯定要大吃一顿。” 真是可怕的种族。 马里兰心中带着一丝敬畏想道,同时又忍不住看了那巨大的深坑一眼。 不但力量可怕,而且牙口和胃口都可怕。 “真是令人惊叹啊,你们竟然还顺便在地上啃了这么大个坑出来……” 提尔一听就愣住了,反应过来赶紧摆手:“这个坑不是啃出来的啊——这是魔力反应太剧烈,再加上折跃场往回拉人的时候产生能量场震荡,才弄了这么个坑出来……” 马里兰满脸尴尬,贵族出身的他顿觉失礼,赶紧道歉:“啊,是我冒犯了。” “没事没事,种族不同有点误会很正常,我们海妖还总怀疑你们陆地上的生物总是生活在干燥的地方会影响智力呢……”提尔浑不在意地摆着手说道,“不说这个了,这地方的能量涌动已经平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些残骸?” 她指着海妖远征军撤离之后留在坑底的那些“残骨”,尽管那都是些已经失去活性的残骸碎片,但它们的价值仍然是难以估量的,对任何研究者而言,那些骨头和血肉都是巨大的财富。 “消息已经传回南境,很快就会有专业的人来这里接手,”马里兰说道,同时有一些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我是想说如果你们一时半会还不开始研究的话,我打算先下去吃两口……”提尔一脸理所应当地说道,“之前我一直在负责维持引导信标,都没赶上姐妹们聚餐……” 马里兰:“……” 这位贵族出身的指挥官这辈子跟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但他是真没想过跟海妖打交道会这么难! 这个种族随随便便一开口就能超出你的知识面,然后让任何一个博学睿智的人都言辞匮乏,张口结舌,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真不知道当初塞西尔公爵是怎么跟这群深海异族建立起联系的! 瞪着眼睛组织了半天语言之后,马里兰才终于想出合适的说辞来:“这……抱歉,提尔小姐,我恐怕要跟上级汇报一下,毕竟这些残骸现在算是实验样本和战利品。” 提尔满脸遗憾:“哎,我就知道会这样。做海妖怎么就这么难呢?吃口小饼干都一堆人拦……” 马里兰:“……” …… 一切都结束了。 东线胜利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南境,并在几个小时内便通过报纸号外、魔网广播的方式传达到了民众之间。 尽管官方还未公布详细的、涉及到真相的情报,也未举行正式的庆祝活动,但一种愉快喜悦的氛围已经开始在塞西尔城内蔓延开来。 尽管圣灵平原东部还有大片被荒废的土地,尽管近在咫尺的提丰帝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开另一场危机,但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主城工业区边缘,魔能列车站,一列准备开往东部地区的魔能列车正停靠在站台旁,代表候车状态的全息屏障从轨道两旁升起,挡在列车和站台之间。屏障内部,崭新的列车车厢上绘制着塞西尔的徽记以及数字标记,沿车体排列的斥力发生器表面正浮现出淡蓝色的符文光辉,屏障外部,准备乘车的人正聚集到站台上,一边在管理人员的指挥下排队一边等待屏障开启。 这些等待乘车的人有一部分是穿着制服或铠甲的塞西尔士兵,他们准备随这趟列车前往东境,维持东境秩序以及巩固边境防线,一部分则是穿着普通服饰的民众,他们有的要前往葛兰地区,有的要前往白沙矿场,他们有的是工厂或政务厅的雇员,有的则是为了在这些地区之间做生意。 尽管几条试验性质的铁路线已经转入正式运营,但毕竟发展时日尚短,一方面票价尚显昂贵,一方面很多普通人也没有在短时间内进行长途旅行的硬性需求,因此能够乘坐、愿意乘坐魔能列车的人仍然是人群中的一小部分,他们通常都是有任务的政务厅雇员,或者是经济实力较高的商人之类。 这些人大多穿着最近刚刚流行起来的、以美观实用为要素的短外套或“简式”衣裙,手中提着样式差不多的小箱子,女士通常还会配一顶带有面纱的遮阳帽,男士则会带一把黑色或深棕色的雨伞。 这些都是最近在塞西尔城流行起来的新玩意儿,价格不高不低,人人都负担得起——当人们突然发现自己手头额外的金钱可以购买一些不是那么生活必须,但又能够让自己更舒适便捷的物品之后,类似的“新玩意儿”就迅速成了一部分塞西尔市民“妆点”自己的道具,在某种意义上,这些东西甚至是某些新市民对外传达某种信号的媒介: 我已经吃饱饭了,而且还有余力过上体面的日子。 而除了这些服饰和日用物品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会再额外带上一份报纸或杂志,以排解旅途中的无聊时间,同时,在车站休息区内以及列车上和邻座们讨论报纸上的内容也是“贴近流行”、“有见识和教养”的标志之一。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追求这种“体面标志”。 很多刚刚填饱肚子的,刚刚摆脱困窘状态的新移民在短时间内都无法转变心态,他们更乐于存钱存粮,保存着困窘时期的“饥饿焦虑”,但是至少,在那些已经有一些经济实力,在旧时代也较为贴近“市民阶层”的人群中,这些“标志”都很有意义,而且也正是这些人,他们通过自身对新事物的接受和运用方式,正在一点点塑造着“塞西尔式”的社会风气,在旧式的贵族、农奴、自由民等概念之外,塑造出一个新的“塞西尔公民”群体。 人们正在谈论着报纸上的内容,谈论着东线那场胜利。目前并未有更详细的新闻公布出来,最新一期的报纸上也只是简短地刊登了一则消息——万物终亡会最强大的邪恶造物已被摧毁,圣灵平原进入最后清扫阶段——但即便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足以让大家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并开始以一种轻松且自豪的语气谈论这场胜利。 站台一角,身披黑色短袍的皮特曼正指挥着几名新学徒将几大箱子行李搬运到行李车上,他看了看周围人喜气洋洋的模样,跟旁边的卡迈尔小声嘀咕:“说实话,刚知道万物终亡会那帮疯子造了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我都考虑要不要跑路了。” 卡迈尔跟皮特曼也算接触了挺长时间,对这个小老头的判断颇为精准,闻言随口说道:“不信。” “哎你怎么这么确定……” “以你的性格,当你真考虑跑路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在路上了。” “……跟你说话越来越没意思了。” 皮特曼摆了摆手,旁边的卡迈尔则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老德鲁伊的衣着:“说起来,你总是穿着这种旧式的法袍啊,不考虑试一下现在流行的简化礼服外套或者短风衣么?据说很不错,比旧式的衣服实用而且舒适多了。” “我穿惯这一套了,”皮特曼翻个白眼,扫了扫卡迈尔全身上下那一堆符文护甲片,“等你什么时候想出办法把自己身上这堆护甲片换掉,再来跟我讨论流行服饰吧。” 卡迈尔体内发出一阵奇特的嗡嗡声,似乎是在表达无可奈何,而差不多同时,一阵响亮的铃声在站台上响了起来。 “列车整备好了,”皮特曼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魔能列车一眼,看到站台边缘的屏障正逐一消失,便转身摆摆手,“我得出发了——去看看那帮万物终亡的疯子到底鼓捣出来个什么玩意儿。你说现在塞西尔势力也不小了,招募进来登记在册的德鲁伊也不少,怎么我还是感觉什么事都得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亲自跑呢,薪水也该涨了吧……” 老德鲁伊念念叨叨,仿佛带着一肚子怨念,但却脚步飞快地带着几个学徒走向了不远处的列车——他奉命前往白沙丘陵,去调查那“人造之神”死亡之后残存的些许碎片。作为领地上资历最老的德鲁伊,也作为唯一了解万物终亡会内部密辛的专家,他是躲不开这个任务的。 前来送行的卡迈尔看着皮特曼上了车,看着站台上的乘客们一批批地进了车厢。 随后那庞大的魔导机械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动力脊充能,符文组点亮,列车在轨道上缓缓加速,驶向远方。 不远处,站台外的街道和几处空地上,几群来看热闹的小孩子跟着列车奔跑起来,并在隔离栏杆对面大呼小叫地发出惊叹,路上经过的一些行人也停下了脚步,有人对着列车招手,有人仔细打量着这先进机械行驶时候的模样。 魔导工业的出现,终究是开始从生活细节、文化习俗、社会秩序的层面改变这个世界了。 “魔导工业么……”卡迈尔自言自语着,身上的光芒缓慢闪烁,“看来这确实是一条好路……” 一道电弧从他体表扫过,照亮了他胸前的符文护甲片,在那古老的金属薄片上,古刚铎帝国的徽记斑驳可见。 “看来我真的能看见人类重回辉煌的一天……奥菲利亚殿下,希望您也是为了见到这一天而等到现在的。” 这个新生的魔导工业帝国或许现在还远远赶不上当年的刚铎帝国,但总有一天,它会赶上,甚至超过。 曾经经历过人类最辉煌年代,见证过先进社会的卡迈尔,现在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 第六百六十章 神谕 白银堡内,琥珀带来了高文需要的一些资料。 “这些东西并不难找——虽然对外是保密的,但在曾经的宫廷顾问手中并不是秘密,”琥珀说话间难掩脸上的得意,“王室成员的日常起居皆有详细记录,这些是关于维罗妮卡的……” 高文拿过那些整理好的拓印件,目光在一行行文字间缓缓移动。 “维罗妮卡?摩恩自幼便拥有强大的魔法天赋和灵性天赋,但她刚出生的时候却几乎被医师和牧师们宣布死亡,”看着高文手中的文件,琥珀在旁边随口说道,“她刚出生时没有心跳,仿佛死胎,一小时后才突然出现生机。 “后来圣光教会对此的解释是‘神恩’,是圣光之神的力量让这个具备强大圣光亲和力的婴儿活了下来。这听上去完全是忽悠人的,但医师们也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就只能当‘神恩’记载了下来,这也是后来维罗妮卡?摩恩皈依圣光之神的因素之一…… “在六岁之前,维罗妮卡经常陷入毫无预兆的昏迷。尽管经过了很多检查,而且所有医师和牧师都宣布小公主的身体很健康,但她还是经常昏倒,因此她在六岁之前都几乎没有离开过房间,且需要有侍女二十四小时贴身看护。 “她皈依圣光之神的过程看起来没有任何疑点——十岁那年,维罗妮卡?摩恩与其它王室成员一同前往教堂,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触圣光力量,在这个过程中她表现出了非常高的灵性天赋和圣光亲和性,并引起了圣?伊凡三世的关注。在这之后她逐渐表现出对圣光的兴趣,后来又经过了数年的学习、了解,再加上王室和教会明里暗里的大量接洽、谈判,这位公主才‘皈依圣光’,那时候她都十六岁了。 “整个过程看起来是一次非常正常、各方斡旋之后达成的交易,而维罗妮卡在其中承担的角色始终没有超出她的本分。” 高文翻过手中一页文件,语气淡然:“作为一个活了一千年的古老灵魂,她有充足的耐心和智慧让自己的一切行动都不留疑点,她的‘皈依’过程当然是没有任何可疑的。” “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琥珀抱着胳膊点点头,“那你觉得她六岁之前那些昏迷记录会跟她的‘灵魂寄生’有关么?” “一个不满六岁的女童,其大脑应该无法承载一个高位的灵魂,这些记载侧面证实了维罗妮卡关于自身的描述是真实的,至少是一部分证据,”高文把手中资料放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有记载的资料就这么多,”琥珀摊开手,“怎么样,你觉得这个‘忤逆者’风险大么?要不要继续调查一下当年那些照顾过她的侍女和医师,还有教导过她的宫廷学者?这些人有不少还留在白银堡里……” “不必了,过度的调查会显得过于冒犯,而且想必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高文摆了下手,“情况跟我预料的差不多,一些证据可以佐证维罗妮卡的话,但绝不会出现额外的证据来揭示她的秘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和她的合作。” “她看起来倒确实是在履行承诺,在稳定城内信徒的秩序,而且到今天上午,她已经协助白骑士战团平稳进驻了圣光大教堂,抛开身份不论,她能发挥的作用确实很大。” 白骑士战团已经进入圣光大教堂了。 根据计划,这意味着北方教会的主导权已经完成交接——代表南方教会的白骑士们会成为大教堂的控制者,而南方教会的大牧首莱特,会在维罗妮卡的协助下,在“神谕”的支持下,进入大光明厅,成为南北教会共同的领袖。 北方教会在这个过程中将经历改革,首先是对教会高层统治结构进行变动,“教皇”称号会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南方教会的“大牧首”这一职位,同时设立司教、司库等各级职位,以取代曾经的主教团结构。 在这之后,则会逐步以南方教会的教义戒律来取代北方教会的教义戒律,同时北方教会过去所执行的诸多“圣令”,包括赎罪金、强制皈依、异端问罪等等行为也都会一并废止。 对于北方教会而言,这变化将近乎天翻地覆,但这一切必然会被推行下去,因为这一切都是“神谕”,是圣光之神传达给末代教皇圣?伊凡三世、经由活圣人维罗妮卡记录、经塞西尔帝国执政官和政务厅高层讨论、经帝国领袖批准的神谕。 高文低下头,看向桌上的其他资料,琥珀则悄悄隐去了身形,气息却仍然停留在书房,而在窗外,在白银堡外面,一阵悠扬而庄严的钟声正在敲响。 钟声笼罩着圣光大教堂,圣洁的微光在教堂的一座座尖塔、拱顶、立柱之间荡漾着,牧师、神官、受洗的骑士和虔敬的核心信徒们静静地站在廊柱之间,站在大光明厅外,聆听着这悠扬的钟声,紧张而又带着一丝期待等待着“圣座会议”的结束。 来自南方的白骑士们把守着大教堂各处的路口和大门,这些高大威武的圣职者沉默庄严,铠甲和战锤表面流光浮动,仿佛传说中的天国战士般充满威压,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全覆盖的头盔之下,只有冷漠的视线仿佛从那些头盔的水晶目镜缝隙中传来,扫视着聚集在教堂各处的人群,除此之外,这些钢铁般的战士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交谈。 那些没有资格进入大光明厅,甚至没有资格进入教堂主建筑的低级神官和信徒们此刻都满心敬畏,在这些人眼中,白骑士身边萦绕的圣光以及他们那沉默威严的气质显然就是蒙受神恩的表现——这些定然是最虔诚、最强大的信徒,否则他们如何能有这光铸般的躯体? 大光明厅内,莱特正站在大厅中央,他面前聚集着圣光教堂内仅存的高阶神官团,而北方教会的活圣人维罗妮卡则站在他身旁,这位圣女公主一手执着代表“神之桥梁”的白金权杖,一手张开,用温和但令人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虔诚而可敬的圣?伊凡冕下用他崇高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圣光的垂怜,新的神谕向我们揭示了正确的道路…… “……神谕已经指定了我们新的领袖,他从光中诞生,遵循圣光之道来到我们面前,他所行的,乃是真正的圣光之路…… “……那场可怕而亵渎的灾难是一次对我们的考验和警示,因我们之前错误理解了圣光意志的本质,才要接受这样的考验,才要以此来重塑我们的信仰…… “圣?伊凡冕下乃是替我们承担了错误,才离开这个世界,但也因他伟大的牺牲,圣光提前召唤了他,并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借由他的口,把这些真理传达给我们……” 维罗妮卡的声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高阶神官们静静地聆听着,直到声音落下,这些人也没有出声质疑,而是齐声赞颂:“赞美圣光,赞美吾主,赞美我们新的指引者和庇护着,赞美莱特?艾维肯冕下……” 在赞颂声中,莱特高高举起了他的战锤。 一道空前圣洁,空前强大的光辉从天而降,穿透了大光明厅顶部的圣光云海,笼罩在莱特身上。 大厅中的高阶神官们纷纷受到触动,再次赞颂起来,而这一次的齐声赞颂中,仿佛更多了一分真诚…… “散去吧,”光辉照耀中,莱特放下了战锤,“去向信徒们传达这个好消息,不会有动乱,不会有人被抛弃或遭受不公平的审判,圣光仍然庇护着每一个人。” 教会侍从打开了大厅的全部七扇门扉,大光明厅中的高阶神官们纷纷离去,很快,这间圣洁的大厅便安静下来。 莱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他们还是有一个‘主’需要赞颂……” “毕竟需要一步步来,北方教会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七百年,虔诚的信仰根深蒂固,我们不可能在一开始就让他们离主而去,”维罗妮卡嗓音柔和地说道,“更何况……我们都知道那个‘主’是真正存在的。” 莱特看了这位“忤逆者”一眼,微微点头。 不管是支持南方教会的高文,推行新教义的莱特,还是与神对抗的忤逆者们,他们都从未否定过“神”的真实存在。 神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客观事实,忤逆者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无神论者,而他们最让人敬畏的也正是这点: 他们承认神明存在,他们在这个前提下尝试对抗神明。 “用‘圣光意志’这个新概念来逐步取代原有的圣光之神称号,并在这个过程中推行真正的圣光之道,这确实是个较为稳妥的方案,但也要当心‘圣光意志’这个概念成为新的枷锁……”莱特沉声说道,“这一点,你不会没考虑过吧?” “如果旧式的信仰体系和教义不改变,那枷锁就不会改变,仅仅给神明改个称号是无法从根本上解放人心的,这些浅显的道理我们都明白,”维罗妮卡露出一丝浅笑,“但我们正是要从这些根本上做出改变,不是么?” 说到这里,这位忤逆者顿了顿,继续平静淡然地说道:“因此也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人人都意识到圣光的超凡之力属于每一个人,如果人人都意识到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思考教义,每个人都仅仅把神明当做一种精神寄托,而非当成至高无上的戒律枷锁和自身命运的主宰者,那么即便每个人都还在信仰圣光之神,这道枷锁也已经不解自开了,不是么?” 莱特静静地思索着维罗妮卡这番话的深意,半分钟后才抬起头来:“这是你作为‘忤逆者’的某种研究结论么?” “姑且算是吧,”维罗妮卡微笑着,“但不能算最终结论……或许真的要到凡人能够直接和神正面对抗的那一天,真的要到我们找到神国,找到神明的那一天,我们才能搞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搞明白祂们到底是在如何运行,到那一天,我们才算是找到了最终结论。” 莱特沉吟了一下,但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提到了眼前的实际问题:“对北方教会的改革会从圣苏尼尔首先开始,第一步,我会按照南方教会的方式在这里建立一套神职者结构,其中关键位置皆由从南方教会调集至此的神官承担,你在这方面有什么建议?” “旧的主教团已经消失,因此你在这一层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当你开始触动到中层和下层神官的利益时,必然会遇上阻力——但越是中下层的神官,也越是可以用世俗的方式来解决,比起偏向于‘神性’,他们的人性弱点更多,金钱,暴力,分化瓦解,心理攻势,所有这些手段对他们都会有效。 “其次,你必须确保有充足的武力来维持这整个过程,白骑士很强大,他们的武力就很适合。请不要仁慈,北方地区的情况和南方不同,这里有很多极端顽固的保守派神官,他们容不得你仁慈。 “最后,对于绝大部分信众而言,‘神谕’两个字的力量是无穷的,充分利用这两个字,让他们相信和追随,在北方地区,这样的方法最管用。但要注意,不要滥用这两个字,‘借神之名行便利事’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沉醉其中,就会和原本的北方教会别无二致,也会不知不觉陷入神明的枷锁。” 莱特微微点了点头。 维罗妮卡的建议和高文私下里对他讲的差不多,但却更加详细,更符合北方地区的特殊情况,这或许可以侧面证实眼前这位“忤逆者”是值得合作的。 “神谕啊……”莱特轻声嘀咕了一句,微有感叹,“那我们就有必要进一步强化圣?伊凡三世的光辉形象了……” “为了让我们的改革更畅通无阻,让‘神谕’更具正统性和说服力,一个崇高的牺牲者是必不可少的。”维罗妮卡静静说道,并转过头,看着大厅中央那空空荡荡的圣座。 “荣耀归于死者,既然教皇冕下已经光荣地蒙主召唤,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一切大义都归于他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六十一章 脱缰 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家挺过了一场浴火重生般的灾难,尽管前路仍然笼罩着一层阴霾,但已有一缕阳光穿透层层云雾,洒落在这片正焕发出生机的大地上。 塞西尔城内,庆典前夕的气氛正在变得愈加浓烈,几条主要大道上已经挂起鲜艳的彩旗,市政工人们正在将红红绿绿的彩带悬挂在路灯和临街的建筑上,孩子们挥舞着在路边捡来的彩带边角料,一路欢笑着跑过宽阔的水泥街道,又有穿着崭新服饰的市民们在街头巷尾谈论着最近的新闻,有的笑逐颜开,有的一脸严肃。 背着挎包的报童跑过街巷,高声叫卖着最新一期的塞西尔周报或其他报刊,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从他们的挎包中探出头来,大号字的标题异常醒目—— 《安苏王权和平终结,圣苏尼尔临时政务厅通告全境:伟大的塞西尔帝国即将成立》 魔能技术研究所,主楼三层,科恩?贝尔看着报童跑过街道,收回了望向外面的视线,微笑着摇摇头:“这些卖报纸的孩子最近可要高兴起来了,大新闻一个接着一个。” 一位略有些谢顶的高个男士耸了耸肩:“高兴起来的还有酒馆和棋牌室,每天都有无数的‘报纸书记员’和‘广播政务官’在那里面讨论未来,我已经找不到可以安静消磨下班时间的地方了。” “你去酒馆和棋牌室找安静本来就有问题,”科恩看了这位同事一眼,“我倒建议你去金纺棰街新开的那个‘咖啡馆’试试,一个北方人开的,环境不错,喝的东西也很……新奇。” 两位研究员闲谈着,但他们的闲谈很快便被打断了——实验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呦啊!大家早……上午好!我们今天要做的测试都准备好了么?” 扎着发辫的瑞贝卡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进实验室,清爽的发辫随着她的脚步在脑后摆来摆去,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事实上,她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么喜气洋洋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份喜气洋洋的原因:先祖御驾亲征,姑妈坐镇政务厅,两大长辈都忙的不可开交,魔能技术部大大小小一应事务都归了这位侯爵小姐(目前还是侯爵小姐)独自掌握,又由于战时科研、军工双重优先的政策,魔能技术部最近的经费审批都十分充足,对于时常有惊人想法的瑞贝卡而言,这样的生活简直是梦幻时刻。 她已经脱缰快两个月了,而且看样子还会继续脱缰一阵子…… 大执政官赫蒂女士在看到这样的瑞贝卡之后或许会头疼,但在研究部门工作的人却非常乐于看到这种状态的部长(所长),因为脱缰状态的瑞贝卡总是有着常人难及的敏锐头脑,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几个研究项目的进展都相当不错——这诚然是依靠研究人员们共同的努力,但瑞贝卡的带队也是功不可没。 “瑞贝卡小姐,”科恩与其他人一样鞠躬致敬,脸上带着笑容,“一切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开始。” “不错不错~~”瑞贝卡保持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径直走向实验室中央的大型平台,在那平台周围安置着大量各式各样的魔法装置,平台上则摆放着一个直径大约两米、宽约一掌、表面有着大量符文和晶体镶嵌物的金属环状装置。 小组成员们纷纷聚拢过来,各自来到了自己的工作位置,那位略有些谢顶的高个男士一边调整着实验平台的能量供应一边随口问道:“瑞贝卡小姐,您看到今天的报纸……啊,您想必早在报纸之前就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这句话刚说完,周围的魔导技师们便纷纷暂停了手中动作,一个个都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略微凑近竖起了耳朵,然而作为中心的瑞贝卡却愣了一下:“啊?我没看啊……马林先生,什么消息?” 科恩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略微无奈地扶了下额头,在旁提醒:“关于塞西尔帝国……您应该知道,安苏王权终结了。” “……哦!”瑞贝卡又反应了两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巴掌,“对哦!我昨天晚饭的时候听赫蒂姑妈提起的……她还说了什么来着……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公式,没记下来……” “您……”略有谢顶的魔导技师马林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本应该是个不错的“工作间隙话题”,然而当事人出人意料的反应却让话题变得尴尬起来,他只好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们或许很快就要称呼您公主殿下了……” 瑞贝卡想了想,又反应了两秒。 “啊,好像是啊……”她终于醒过味来,并终于回忆起了之前赫蒂姑妈跟自己讲的是一大堆关于重新学习礼仪课、重新学习文法、历史之类的话题,表情渐渐变得精彩。 “没……没人规定公主必须重修礼仪课吧?”瑞贝卡仿佛陷入惊惧的兔子般瞪大了眼睛,紧张兮兮地对马林说道,“你是莱斯利子爵的侄子,你懂的吧?” “这……这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马林满脸哭笑不得,他确实是这实验室中除了瑞贝卡?塞西尔之外唯一跟贵族血脉沾边的,然而这沾边也仅仅是因为他有个当子爵的叔叔而已,又如何回答得了即将成为“公主殿下”的瑞贝卡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考虑到这位塞西尔继承人当初的种种传言,考虑到她当年在南境贵族圈子里几乎是个笑柄的风评,对方找自己咨询问题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是不用重修的吧……毕竟贵族制度已经彻底改革了,‘帝国’的各项制度肯定也都是新的,旧的贵族礼仪想必是不那么重要了。” 瑞贝卡顿时松了口气:“那就还好……” 马林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旧的不用重修,新的肯定要现学……” 瑞贝卡:“……” 说实话,这一刻她差点连大火球都吓出来了,是实验室里诸多精密设备高昂的造价以及姑妈的铁锤记忆让她冷静下来的。 “我们……不讨论这个了……”未来的帝国公主硬生生掐断话题,仿佛鸵鸟将脑袋埋进了沙子里,“让我们开始……开始实验吧。” 魔导技师们看到她这般反应,纷纷识趣地终止话题,开始配合娴熟地为接下来的实验做起准备。 尽管随着浸入舱技术逐渐应用,越来越多的浸入舱设备投入使用,越来越多的精英研究人员能够进入“起源实验室”这个虚拟空间进行实验,但虚拟实验室毕竟有着拟真极限,现实世界中的测试仍然是很多实验项目中后期必备的环节,尤其是涉及到复杂符文规律、黑箱法术重组之类不那么“物理”的项目时,这类实际测试更是非常重要。 根据经验,这类项目在起源实验室里是“现实偏差”最大的。 在项目小组成员们娴熟的配合以及操作下,实验室中央的平台表面渐渐浮现出了符文的微光,平台周围的各种检测、控制、记录装置也纷纷就绪,而位于平台上的环状金属装置则随着魔力的充盈微微震颤起来,并发出一种非常微弱悦耳的鸣响声。 “好,原型反重力环,总测试次数六百二十七次,现实第十二次测试,”瑞贝卡站在实验台旁,当这一切开始之后,她的表情已然变得严肃起来,并用沉稳的声音做着指示,“维持魔力场,检查环体。” “反重力环已经开始运行,当前负载正常,符文干扰在安全值内,”科恩迅速检查了眼前的监控装置——所谓的监控装置便是设置在平台旁的一块水晶薄板,薄板被固化了侦测歪曲和魔力反馈的法术效果,能观察到实验台上的魔力分布,并及时显示出魔力失控的征兆,“已经开始出现升力了……很平稳。” 瑞贝卡紧盯着实验台上的情况:“慢慢放开限制锁。” 一名操作员立刻响应:“是,放开限制锁。” 实验平台下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数个原本牢牢固定住那金属圆环的锁定装置便一点点被放开——那带有复杂符文的金属圆环开始渐渐上升,而在金属圆环下面则仍然固定着数根结实的钢索,以确保整个过程的安全。 反重力环上升到了平台上方半米左右的位置,并在那里稳定下来。 然而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放松,反而表情愈加严肃紧张。 “漂浮术生效,反重力场已稳定,”科恩继续报告着情况,“符文干扰在安全值内。” “测试载荷。” 数根钢索被渐渐收紧,平台上空的反重力环微微上下浮动了一丝,但很快便重新稳定下来。 “载荷加至二百二十公斤,仍然稳定。” “先维持这个载荷,”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一下各个设备的状态,“接下来……我们试着让它动一动。马林,横向移动,注意幅度小一点。” 马林?莱斯利点点头,微微吸了口气,随后开始异常谨慎地通过非接触的魔力场控制起反重力环上铭刻的一部分符文结构,尝试通过改变反重力场的方向以及重设圆环各处负载的方式来实现它的平移。 反重力环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表面的符文一阵流水般的波动,随后它轻轻震颤了一下,开始向着一侧移动。 瑞贝卡睁大了眼睛,几乎要屏住呼吸地看着这一切。 下一秒,圆环表面突然一阵强光闪烁,整个金属结构在剧烈震颤中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啸,紧接着便猛地向上一升—— “啪啪——” 连续数声爆鸣,用于将钢索和圆环连接在一起的挂钩纷纷断裂,反重力环在一阵强烈的闪光中猛冲向天花板,“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瑞贝卡在圆环失控的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实验台旁的紧急停止按钮上,切断了圆环的魔力场供应,然而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那圆环已经撞上了天花板——即便能量供应中断,圆环表面的符文纷纷暗淡下去,它也没有掉下来。 它已经嵌进去了。 实验室里掉下来一片灰渣粉尘,一群魔导技师狼狈不堪地躲闪着从天而降的掉落物,等到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之后,这群灰头土脸的人才重新回到实验台旁,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镶嵌的反重力环。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良久,科恩?贝尔才小声打破沉默:“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东西过载之后的极限升力很大,虽然只能维持一瞬间……” “我们或许应该换上更结实点的挂钩和钢索……”马林在旁边补充道。 “一个只能直上直下的飞行装置根本派不上用场嘛……”一个助理研究员小声嘀咕起来,但由于实验室里本身就很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嘀咕。 “或许还是该试试我一开始的方案,”瑞贝卡想了想,捏着下巴说道,“一边飞一边向后面发射大火球,虽然慢了点,消耗也大了点……” 科恩立刻出了一头冷汗,赶紧劝阻:“您这个方案比反重力环失控更危险,而且赫蒂女士恐怕不会同意的……” “姑妈她又不是技术部门……好吧,”瑞贝卡说到一半便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收拾收拾这里吧,把资料什么的整理好,我们再研究研究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另外大家回去之后也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安全一点的替代方案。” 说完之后她才抬起头,又看了屋顶上镶嵌的金属环一眼。 “科恩,你一会想办法把它给……抠下来。另外谁跟我一起去趟楼上?去和卡迈尔大师说一下这次并没有爆炸……没人啊?好吧那我自己去……”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六十二章 时代变了 自东线胜利的消息传来已经过了数日,在信息传递渠道较为发达的南境地区,越来越多的新闻正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传播开来。 在街头巷尾,在酒馆牌室,几乎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最近那些惊人而又激动人心的新闻,讨论着安苏王室的过往以及塞西尔帝国的未来,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市民也会在类似的话题中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哪怕这见解再可笑和浅薄也是一样。 磐石城,商人区的一间酒馆内,明亮的魔晶石灯驱散了黄昏时分的昏暗,吧台架子上摆放的一排排酒瓶被擦得闪闪发亮,瓶中酒液在灯光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彩,一台长方形仿佛柜子般的小机器被放在吧台旁,小机器内正传出南境人喜爱的乡间小调,节奏简单,明媚欢快。 一道灯光照射在小机器顶部的铭牌上,“科德家事通公司”的字样在黄铜铭牌表面闪闪发亮。 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坐在吧台前,他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啤酒杯,微微举起:“为下班时间干杯。” “乔,看最近的报纸了么?”一个体型瘦高的男子坐在旁边,随口说道,“王室算是走到头了——连国王都主动退位了。” “必然的,戈德温先生不是说过么——王权已完,这一仗打下来,王国各处都撑不下去了,要不是咱们南境的军队救援,北边恐怕要全完蛋,王室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不重组还能怎样……” “倒也是,报纸上说圣灵平原东部都彻底变成废墟了,如果不是塞西尔军团及时封锁河道,西部恐怕也保不下来。” “向高文?塞西尔致敬——我们很快就要叫他陛下了,”穿着工装的男人笑了起来,晃着手里的杯子,“还真不赖,他可比国王好多了……话说国王是谁来着?” “刚退位的是威尔士,但我猜你想说的是弗朗斯西……反正没多大区别,咱们都不认识。” 两个人笑了起来,似乎没有人为安苏王权的终结感到遗憾。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南境人都并不关心他们的国王,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从一个世纪前就在自生自灭,对于那个遥远的圣苏尼尔以及白银堡,很多南境人甚至会将其当做故事的一部分看待。 普通民众就是这般实际。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会一样,一声酒杯重重撞在桌子上的响动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让吧台附近的几双视线都转了过去。 “我就想不明白……”一个满嘴喷着酒气、胡子拉碴的男人在那里嘟嘟囔囔,但嘟囔声音大的周围都能听见,“他不是公爵么,公爵……公爵怎么就突然当国王了……公爵不能当国王……” “嘿,波特,你又喝醉了,”有熟悉的人在后边喊道,“你是从上午就泡在这里的吧?” 又有别人在那醉汉旁边提醒:“不是国王,应该叫皇帝陛下——国王这个称号已经没了。” “皇帝也一样……皇帝……还有政务厅和宪法,都是一堆让人搞……搞不明白的东西,”醉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甩开了几双想要搀扶的手,晃晃悠悠地走过吧台,“说什么到处都是新机会……见鬼的新机会……” 摇来晃去的男人走过过道,突然在吧台旁那台正放出乡间民谣的小机器旁停了下来,醉醺醺的眼睛转了一圈,突然便浮现出怒气。 “你这个……吵闹的东西,你毁了……毁了我的工作……” 他骂骂咧咧,突然便抬起一脚,朝着机器踹过去——然而在他抬脚之前,吧台后面的酒保已经抬起了手,后者手腕上的魔导装置微光一闪,一团冒着寒气的冰块便砸在那醉汉脸上,把他砸的仰面翻倒。 两个保安走上前,拽起了还在吵吵嚷嚷的醉汉,准备把他拖到门外,但酒保叫住了保安,并来到那醉汉面前,伸手从对方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来。 “现制冰块,一个铜币。”酒保在醉汉眼前晃了晃自己手上用来制作冰块和引火的魔导终端,确认对方点头之后才起身离开。 醉汉被拖走了,小小的骚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人们继续该喝酒的喝酒,该聊天的聊天,有不熟悉的人打听起了那醉汉的来历,便有人开口解释:“那个?波特,是个吟游诗人——其实就是个蹩脚的风琴手,原本就没多少人听他那些噪音,现在更没人了。” “他去工厂混了几天,因为偷东西被开除了,又不愿意去踏踏实实干点别的,现在啊……我看他怕是把自己的琴都卖了。” “吟游诗人……怪不得他觉得是科德放音机砸了他的饭碗。” “岂止是放音机,他之前还怪罪过报纸和魔网广播,甚至怪罪过象棋和足球队——说都是因为这些东西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才让大家都不愿意在广场上听他的故事和演奏了……” 看样子这小小的插曲引起了人们闲暇之余的一番讨论,听着周围的讨论声,吧台前的工装男人转过头来,看了自己身旁的高瘦男子一眼:“说起来,我记得你也是个吟游诗人吧——现在你都不去街头表演了,你会不会也怪这机器砸了你的饭碗?” 高瘦男子看了看吧台旁边的小机器,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突然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听这机器里的声音熟悉不?”他得意地笑着,看到老朋友恍然的表情,他的笑容更加灿烂,“这就是我录的……嗯,虽然只录了其中两首。” 周围的不少人听到了这边的交谈,一些人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到魔导机器里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新奇有趣的,而收获了不少惊讶目光的高瘦男人则矜持地笑着,补充说道:“不过比起演奏来,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讲故事,所以过阵子我打算去卡洛尔城的魔网广播局试试,那边好像在招募擅长讲故事的人去做新节目……”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吧台周围,一个新的话题焦点显然在那里出现了,但在距吧台较远的一处角落内,一名身披旧袍,消瘦苍白,褐色短发杂乱的男子却还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对这间酒吧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周围人们讨论的话题都不感兴趣。 在这消瘦苍白的男子面前,一张当期的报纸正静静铺展在桌子上,他的视线在报纸上慢慢移动着,聚焦于其中一个版面: “根据初步调查,万物终亡会制造的这场灾难源于他们窃取的‘神明之力’,而被塞西尔军团和海妖盟友联合消灭的‘邪恶造物’,本体似乎是万物终亡教徒用某种手段制造出的神明仿制品…… “这个仿制品的力量源自于已经陨落的自然之神…… “自然之神,即是德鲁伊曾经信仰的神明,有证据表明,这位神明的陨落发生在三千年前……” 消瘦苍白的中年男子看完了报纸上的内容,突然轻声叹息:“这样的内容……竟然被印在报纸上,任由那些刚刚识字没多久的平民随意讨论……难道,我们错就错在这里?” 没有人听到他这声低沉的感叹,消瘦苍白的中年人说完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他轻轻搓了搓手指,一缕火苗便突然凭空燃起,瞬息间烧掉了桌上的报纸。 看着桌上的灰烬,稍微出神片刻之后,他才转身径直走向酒吧大门,推门离开。 “磐石城啊……没想到这地方也可以变得这么繁华。” 走在这座南境门户城市的街头,看着周围高大崭新的建筑和宽阔整洁的街道,中年人忍不住嘀咕起来。 然后他便注意到周围的行人突然四散跑开,而一大群身穿黑色制服、装备着武器和护盾装置的治安队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附近各个道口,并朝着这边飞快聚拢过来。 消瘦苍白男子第一反应是伸手摸向腰间——那里佩戴着一把防身的短剑,但在注意到治安队员的数量以及他们手中的武器装备之后,他明智地停了下来。 一名身材高大的治安官挺身走出,凝实的魔法护盾在这位治安官身边闪耀着微光:“先生,放下武器,把手举过头顶!你因违反超凡者管制法案被捕了!” 在高声通告的同时,这名治安官也出于职业本能迅速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穿着款式陈旧的传统短袍,系带式的布质腰带,手工缝制的靴子,短袍下面似乎是阔腿长裤……一个显而易见的外乡人,而且应该是刚来南境不久。 在南境,劳动工具和劳动方式的变更已经引起了方方面面的变化——由于各类机器设备的安全操作需求,由于工厂的着装规范,收口、轻便、易于活动、美观实用的新式服饰已经逐渐成为主流,各类长袍短袍、阔腿裤、宽边长袖以及拥有系带式腰带的外套都在逐渐被收身礼服和轻便工装,以及此类服饰的日常变种取代,尽管有学者认为这种“机器决定人”的变化是一种束缚,是传统习俗的倒退,但不可否认的是,南境百分之九十的劳动者都在接受这样的变化,而仍旧维持旧式衣着打扮的人……要么是较为守旧的人,要么是外乡人。 在这座位于南境门户的堡垒城市中,后者的几率更高。 被治安队员围起来的中年人显然仍处于错愕和意外中,但他还是理解了治安官的意思,把腰间短剑和短杖解下放在地上,并把手举过头顶。 治安官点点头:“很好,先生,积极配合是个好的开始——你的姓名?” 中年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治安队员,他沉默了两秒钟,但最后还是配合地开口道:“巴德……巴德?温德尔。” “巴德巴德先生?” 中年人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不,是巴德?温德尔。只有一个巴德。” 治安官仍然维持着一脸严肃:“好的,温德尔先生,你接下来需要跟我们走一趟——是否能被释放取决于你的表现。”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中年人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没有伤到任何……” “我们检测到了未经授权的施法行为,”治安官盯着巴德说道,“时代变了,温德尔先生,你的施法许可证呢?” 巴德愣住了:“……施法许可证?那是什么东西?” 治安官耸耸肩:“好吧,那看来你还是偷渡进来的。这一次,你恐怕真的要被关起来了。” 巴德的眼角抖了一下,但在短暂的犹豫思考之后,他最终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他叹息着,“随意吧,我不会反抗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六十三章 物是人非 东境,白沙丘陵地区。 一支工程队伍随着数天前的一班列车抵达了这座矿区,曾被摧毁的矿山设施此刻正在接受重建,白沙丘陵沉浸在一片繁忙有序的气氛中,起重设备、工程车辆、施工框架以及隔离网到处都是,而在所有施工区域中,有一个地方最为特殊: 位于白水河附近的、规模庞大的“神陨天坑”。 人造之神陨落之处,巨大的天坑已经被塞西尔军团严密监控起来,数个临时哨塔和防御工事在边缘监控着这座大坑内外的所有动静,而在坑底的“残骨”附近,已经建起了一座小型研究站。 那可怕的人造之神此刻仅剩下一幅残缺不全的骨架,扭曲变异的骨骼碎片以令人生畏的姿态伫立在大地上,并有少部分被掩埋在坑底的碎石泥土之间,又有大量血肉残余物散落在附近,那些亵渎的生物组织就仿佛仍残存一丝生机般,至今仍然维持着些许活性,并不断散发出强烈的魔力反应。 这些不可思议的遗留物毫无疑问是宝贵的研究样本。 在数名学徒和士兵、军官的陪同下,皮特曼慢慢地行走在那些巨大的骨骼残片间,老德鲁伊双手背在背后,腰背微微佝偻着,视线在附近那些令人不安的残骸上扫过,一些金属框架支撑着这些摇摇欲坠的骨架,在金属框架分割出来的几个区域,一些插在地上的牌子标注着诸如“已取样”、“未取样”、“已清理”之类的字样。 皮特曼停下了脚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骨骼结构,一些残存的血肉在那些骨骼之间缓缓蠕动着,发出某种恶心的细微声音,并时不时陷入抽搐——就仿佛这部分生物组织仍然在经历着战斗时的幻痛一般。 “这些东西到现在还会抽搐,”一名随行军官忍不住低声说道,“真是可怕的造物……” “蓝尾沼泽蜥蜴的尾巴在被切下来一星期后仍然会抽搐,甚至会弹跳,大自然原本便塑造了这些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观,它本身并不稀奇……”皮特曼随口说道,“眼前这东西之所以可怕,只不过因为它格外庞大罢了。” 随后他转向自己的学徒:“采集这个位置的样本——这里应该靠近它的神经中枢,或许这里残存的样本能告诉我们它到底有没有‘神经中枢’这样的结构。” 几个学徒大着胆子靠近了那些仍然在抽搐和蠕动的血肉,启动了各自携带的切割工具——熔切剑,切割光束,以及大功率的锯片,这些强力可靠的工具是科研人员的好伙伴——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噪声,采样位置火花四溅。 那看似柔软的血肉和脆弱的骨骼实际上强度高的可怕,如果不用一些“专业工具”,根本就切不开。 一阵沙沙的爬行声从附近传来,海蛇形态的提尔一拱一拱地来到了皮特曼等人旁边,这位海妖小姐抬起头,看着德鲁伊学徒们采集样本的现场,轻启嘴唇,口水流了一地。 然后她就评论起来:“我跟你们说,这个位置的口感最好,是这堆人造肉上难得有嚼劲的部分,还不塞牙……” 皮特曼身边的军官顿时一脸古怪,颇为无奈地说道:“提尔小姐,不是说过了不要在未采样区域进食么?虽然上级已经批示,同意您在这里进食,但至少不要干扰我们的研究工作……” 提尔立刻摆着手:“不碍事不碍事,我就尝了微不足道的一小点,肯定不影响你们的工作,对吧皮特曼?” “只要你不当着我们的面进食就行——那会对我的学徒们的心理健康有损害,”皮特曼看了这个深海咸鱼一眼,紧接着便转回头,继续出神地注视着那些巨大的骨骼和抽搐蠕动的生物组织,“……真的很难想象,他们到底怎么造出这个的……” “我们找到了这头巨鹿最初出现的地方,并在索林堡西部地区发现了规模庞大的裂谷和洞穴,它们通往地下深处,那里似乎存在一个古老的地底建筑群,这头怪物应该就是从那里来到地表的,”随行军官说道,“但地下情况过于复杂危险,一时之间无法继续探索。” 皮特曼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说道:“……万物终亡会的巢穴确实是位于地下,但那是个比忤逆要塞还要古老复杂的地方,你们没有贸然探索是对的。” 作为曾经万物终亡会的一员,他其实知道这座地下设施的存在——但也仅仅是知道它存在而已。 那片神秘的地底建筑群是古代产物,年代或许和忤逆要塞一样古老,但却无人知道它真正的来历和作用,万物终亡教徒们在它内部构筑了复杂的“藤蔓网路”,以联通各个区域,控制通往地面的通道,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地宫中设置了无数的陷阱和暗门,以抵御可能到来的入侵——而这一切都和进入地宫的魔法秘钥一样,是时常变化的。 那片地下设施或许已经在巨鹿失控之后遭受了严重破坏,但肯定还有大量机关陷阱残存下来。 皮特曼已经离开万物终亡会太久,他掌握的情报早已过时,因此根本不敢带着人去探索那里。 “把相关情报上报吧,这方面的事情不该由我们决定。” 随行军官低下头:“是,皮特曼大师。” …… 詹妮微微抬起头,遮阳帽的宽沿遮挡着正午左右过于强烈的阳光,微风吹来,让她白色的发丝在耳畔扬起。 在明亮的天光下,圣苏尼尔古典庄严的城墙和塔楼在她的视线中熠熠生辉,飘扬的旗帜在城头飞舞,威武的士兵伫立在岗位上,古朴而富有安苏风情的街道在阳光下延伸出去,街道两旁是陈旧参差的屋舍,街道上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这座城市和她当年离开的时候比起来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但又似乎变了很多,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让这位塞西尔首席符文师的眼神难免复杂起来。 一名随行军官来到詹妮身旁,立正行礼:“詹妮大师,您要直接前往白银堡报道么?” 在塞西尔,所有资深技术研究者和大工匠都有“大师”称号,而詹妮更是最早获得这个称号的人之一。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詹妮看向这位拥有骑士徽记的军官,温和地微笑着,“您先带着其他人去城堡吧。” “是,大师——我这就安排您的护卫队伍。” 詹妮怔了一下,随后下意识摆手:“护卫?不用了,我熟悉这里的情况,我自己去就好……” 军官露出一丝为难神色:“大师,这是上级命令,这座城市还未解除特殊状态,您在这里的行动皆需军方保护……” 詹妮看了看这位陪着自己一路从南境来到王都的骑士先生,生性温吞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让她没有坚持己见,她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骑士先生。” 数分钟后,两辆悬挂着塞西尔徽记的黑色魔导车离开了圣苏尼尔南城,沿着拥有数百年历史的铁十字街,向着内城的法师区域驶去。 车窗外,陈旧斑驳的民居不断向后退去,车轮碾压着不甚平整的石板路面,传来的些微颠簸仿佛也在搅动着詹妮那难以沉静的思绪,她靠在窗旁,视线随着车辆前行而慢慢扫过那些熟悉的街巷、建筑,扫过那些依稀还有些印象的人群。 街道上的行人数量比记忆中的要少,他们仍然穿着缝有补丁、颜色单调的粗麻布衣,行色匆匆,面容麻木,时不时有人在街巷角落中停下来,朝着魔导车的方向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巴愣愣地看上两眼,但很快便会敬畏地低下头,仿佛不敢和这些用钢铁拼合起来的“魔法怪兽”对视似的。 平民区的街道很窄,即便行人不多也会出现拥堵,驾车的机工士偶尔鸣响车笛,便会有很多路人缩着脖子弯下腰来——他们对着这发出怪响的钢铁机器鞠躬致意,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忘了应该让路,士兵不得不从车窗探出头,高声提醒路人躲避。 为了防止伤到路人,车开的很慢,一些小孩子好奇地靠近了魔导车,在路边对着这些机器指指点点,但很快便被大人打了耳光,揪着耳朵拖回家去。 “虽然我们进城已经有半个月,但大家还是很不适应这些新事物,”一名坐在詹妮旁边的女性魔能战斗兵略带着尴尬说道,她是随着第一军团北上并接管圣苏尼尔的士兵之一,此刻被编入詹妮的护卫,一方面贴身保护詹妮,一方面充任其他士兵的向导,“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第一天的时候甚至有平民对着魔导车下跪,行吻地礼。” 詹妮轻声叹息:“这需要改变……我们都经历过这个时期。” “是啊,我们都经历过——第一台魔导水泵被安进村子的时候,我的父亲甚至因为担心它吃人而禁止我们靠近田地,但仅仅过了一年,他就想和邻居们一起凑钱买台打谷机了,因为农机管理站的机器永远不够用,排队总是要很久,而今年打的粮食恐怕会多到人力根本忙不过来的程度,”士兵笑了起来,看向詹妮的时候充满敬意,“这都应该感谢像您这样的大师。” 詹妮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性内向而且总是沉迷于研究室的她很不擅长面对这种直接的夸奖和致敬,她只好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但比我厉害的人还多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外城的平民区,进入了内城较为富裕繁华的地方。 狭窄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周围的民房也显得整洁高大了许多,路边开始出现穿着得体、抬着头走路的市民,而在这条街道的尽头,一些高高的尖塔以及漂浮在街道上空的闪亮符文已经映入詹妮的眼帘。 她轻轻吸了口气。 圣苏尼尔的法师区到了。 两辆车穿过富人区的街道,径直进入了法师区,这里整个区域的守卫都已经被塞西尔军团接管,悬挂着军方标记的魔导车在法师区内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在詹妮的指引下,车子最终在一座拥有淡紫色尖顶、灰白色外墙、约四五层高的法师塔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典型的传统魔法塔,整体建筑在石质的坚固基座上,灰白色的外墙表面有隐隐约约的魔纹浮现,沉重华贵的橡木门被魔法屏障封锁着,而在尖塔上空,还有漂浮的水晶和金属结构体围绕着尖顶缓缓旋转——那些水晶和结构体具备监视、预警、作战等诸多功能,詹妮对它们非常了解。 一小队士兵从车上下来,跟着詹妮一起来到魔法塔前,那扇被符文封锁的橡木门表面闪烁了几下,随后符文散去,大门缓缓打开。 无需敲门——控制魔法塔的人工智能(塔灵)自会分辨访客,提醒守卫。 静静等待片刻之后,詹妮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学徒从那黑乎乎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叫马克,导师的学徒之一。 不是奴仆学徒,是真正的学徒。 詹妮对他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坏——这是个天赋一般的年轻人,但至少比奴隶值钱,詹妮对他的印象也就这么多了。 马克是低着头出来的,直到来到詹妮面前才微微抬起脑袋,他很快便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来,随后他便注意到了詹妮身后那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及不远处停着的两辆魔导车。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一下子有点错愕,紧接着缩了缩脖子,语气复杂而尴尬:“詹妮,你……真的是你?” “是我。去告诉导师,我回来了。” ------------ 第六百六十四章 故人来 听到詹妮的话,马克一时间似乎有点发愣,好像是还没能把眼前的情况搞清楚——也有可能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塞西尔士兵让这个有些懦弱胆小的年轻人过于紧张,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但詹妮并未因此生气,而是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去告诉导师,我回来了。” 这一次,马克终于反应过来:“啊,啊好的……但是……” 他突然有点犹豫,后面的语言组织了好几遍才说出来:“但是导师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带我去见他就可以了。” “好的……詹妮。” 马克有些畏惧地抬头看了詹妮身后的士兵们一眼,随后向旁边闪开,留出了通往魔法塔内部的门口。 詹妮迈步向内走去,护卫的士兵们紧随其后,魔能铠甲整齐划一的金属碰撞声让站在门口的年轻人缩了缩脖子,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法师塔内,古典而庄重的陈设如记忆中一般,一个用长效幻术制造出来的壁炉正在一层大厅内熊熊燃烧,火焰却是让人联想到冰雪的苍白色,恒温结界制造出的清爽微风在大厅中回旋,驱散着这个季节的暑热,黑纹木制成的置物架静静立在墙边,两名奴仆正在清理着架子上的灰尘。 一台星象仪被放置在大厅中央,在魔力的驱动下,这台轻巧而昂贵的仪器正在自动运转着,在小范围内模拟出白天不可视的诸多星辰投影。 一道弧形的阶梯位于大厅对面,沿着墙壁向上延伸,同时又有一个半月形带有栏杆的平台漂浮在阶梯内侧,正在魔力的驱动下来回移动着。 “……导师终于把浮台装置弄好了?”詹妮微微转过头,对跟进来的马克问道。 “是的,”马克似乎终于适应了一些,说话也流畅起来,“去年弄好的,耗费了很多珍贵材料。” 詹妮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想起,这时候瑞贝卡应该还在带领她的研究团队尝试在精灵技术的基础上重构反重力法术吧——将那个昂贵而精密的法术用一块钢铁板材和几公斤廉价的紫铜、人造魔晶实现出来,并让它能依靠小规模的供能装置独立运行,上次瑞贝卡在魔网通讯里说她不小心把试验品嵌在了天花板上,但他们已经成功让那个装置飞起来了。 虽然看样子“飞”的不是那么稳定…… 她摇摇头,没有理会正在自动运行的升降机,而是按照熟悉的记忆,向着那道熟悉的阶梯走去。 有很多同样熟悉的面孔,在她经过时恭敬地低下头来。 这些人不一定知道詹妮现在的身份,甚至不一定还认识这个当年存在感就不高的、被随随便便扔出去应付王室差事的奴仆学徒,但他们至少认识塞西尔军团的士兵和他们的装备,稍有判断力的人就能看出,一个被整队士兵严密保护,能在这个区域随意出入的人,必然是帝国的大人物。 马克跟在詹妮身边,在登上法师塔三楼之后,这个年轻人小声说道:“导师在魔力枢纽……” “嗯。”詹妮微微点头,走向魔力枢纽所处的密室房间。 在那扇熟悉的黑色木门前,她迟疑了几秒钟,但最后还是一把将门推开。 宽阔的密室房间中,魔力的氤氲微光在墙壁之间荡漾着,凝结成仿佛水流般的实质质感,灌注在房间中央凹陷下去的魔力池内,一个隐隐约约的魔法阵覆盖着整个房间的地面,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符文从魔法阵边缘延伸出来,从墙壁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而在整个房间的中心,魔法阵的焦点位置,一具干枯的躯体正靠在那魔力池的边缘,半个身体浸泡在池水中,半个身体匍匐在地面上。 那几乎是一具干尸,仿佛薄薄的皮肉覆盖在一具骷髅上,一片苍白的头发凌乱披散着,头发下面露出的面容对詹妮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只有那双抬起来的眼睛,还算熟悉。 詹妮慢慢向着那具干瘪的躯体走去。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 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 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 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以及……奴仆学徒的主人。 威廉?博肯,王家法师团成员,负责守护西墙壁垒护盾节点,在守城战的第五天,他把所有下级法师赶出了节点大厅,并把自己绑在了节点水晶上。 现在,他快死了。 詹妮在那具躯体旁停下脚步,慢慢弯下腰,蹲下来,坐在地面上——这座法师塔中的地面,在她过去的很多年人生里,都一直是她的座椅和睡床。 那个干瘪的头颅感知到了气息,他微微移动着,在一阵颤抖中,他缓慢睁开眼睛,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啊……詹妮……你来了……” 詹妮静静地看着他:“导师,好久不见。” 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詹妮预想的更加平静:“是啊,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做什么?” “帝国首席符文师。” “……啊,听上去真好。” “你快死了。”詹妮注视着导师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那个干瘪的躯体在地面上挪动了一下,头颅微微抬起,又很快垂下:“看起来是这样……所以你是来欣赏这一幕的么?” 詹妮微微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攻破晶簇军团防线的,是魔导装备,它们都建立在拉文凯斯常数和符文逻辑学的基础上。” 这句话,她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可以确保一个字都不会说错,而类似的话更是早在一年前便在她心中酝酿着——但当她真正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快意,感受到的只有空虚。 生命力已经快要枯竭的老法师沉默了好几秒钟,才低声做出回应:“我知道,在我看到‘魔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的末路,”詹妮盯着老法师,语气低沉,“你欠我们一个道歉——我和拉文凯斯先生的。” 房间中陷入了寂静,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之后,老法师的声音才嘶哑地响起:“看来我确实是错的……”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半分钟的咳嗽之后,更多的生命力离开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嗓音更加嘶哑低沉下去:“……但是我不会道歉。” 詹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每一秒钟都在逼近死亡的人,嘴唇蠕动了两下:“你……” “超凡者……不能对奴隶道歉……”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是……原则……” 詹妮眼中的惊讶意外渐渐退去了,她再次上下审视了自己的导师一眼,随后房间里便再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死寂中。 几分钟后,这位帝国首席符文师才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心中重担,她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 这里的地面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凉。 她低下头,看着威廉?博肯:“我知道了。” 随后她便转过身,似乎是准备就这样离开。 “你不动手么?”嘶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对今天的你而言并不算难事。” 詹妮没有回头:“你本身就已经快死了。” “但这样你或许会好受一些。” 詹妮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这是我的原则。” “……哦,听上去真好。” “永别了,导师,谢谢您当初的两袋麦子。” 詹妮走出了密室,担任贴身护卫的士兵立刻上前:“大师?” “走吧,去白银堡报道。另外,在威廉?博肯死后,这座法师塔收归国有。” “是!” 士兵们迅速响应了命令,詹妮则看了旁边一脸紧张和茫然的马克一眼,以及在马克身后不远处的、好几个同样紧张茫然的学徒和助手。 在和士兵们了解过之后,他们终于彻底搞明白了状况,其中一些人现在几乎是抱着等待审判的心态在等着詹妮开口。 “之后去政务厅报道吧,古典法师的时代结束了——是否能在新时代活下来,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詹妮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和士兵们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魔力枢纽所处的密室房间内,氤氲的魔法流光渐渐趋于暗淡和平缓。 在逐渐消散的辉光中,那个浸泡在水池中的干瘪躯体微微颤动了两下,开始寸寸龟裂,化为碎屑。 当所有碎屑都落入池水之后,嘶哑失真的声音才在这无人的房间中响起:“我很……抱歉……” 白银堡内,高文在书房中见到了从南境赶来的詹妮。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复仇,”他在听到士兵的汇报之后便颇为意外,此刻惊讶地对詹妮说道,“或者至少……发泄一下。” “我曾经想过,但我发现自己果然不是这样的性格,”詹妮微微笑着,摇头说道,“对拉文凯斯先生而言,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唯有那些轰鸣运行的魔导机器和印在课本上的公式数字,才是对故去之人最好的纪念。” 高文认真看了詹妮一眼,在这位脸颊带着伤疤的白发少女脸上,他看到的只有平静淡然,显然,某种阴霾已经从她身上离去了。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倒也好。威廉·博肯是个幸运的人,他死在了旧时代,这比很多从守城战中活下来的顽固派贵族要幸运得多,”他摇了摇头,“不谈这个了,坐下吧,我们在这座城里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跟你好好交代交代。” 詹妮在书桌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脸上带着笑容:“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来之前瑞贝卡还跟我说,要我尽量多带一些关于经典法术模型的书籍回去。” 高文想了想,回忆起了当自己走入王家图书馆以及法师协会的藏书室之后所看到的那壮观场面,笑着摊开手:“那你们肯定会得偿所愿的——这里可是一座宝库。” …… 白银堡确实是一座宝库,从各种意义上,摩恩王室数百年的积累都让这座城堡中堆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遗产——它里面随便哪个储藏室,都足以让某个来自南境的半精灵瞬间挑花眼。 但琥珀凭借着绝强的意志力抗拒住了那些珠宝储藏室的吸引(当然也有高文的威慑在帮她抵抗诱惑),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沉浸在摩恩王室那堆积如山的、沉重繁多的宫廷藏书里面。 白银堡深处的一座房间内,琥珀正在一大堆书籍卷轴之间翻找着,数名军情局干员和数名宫廷学者在和她一起忙碌。 “这里是摩恩王室的内部藏书馆,其中包括王室秘密卷宗,以及历任国王的私人收藏,”一名白发苍苍的宫廷学者跟在琥珀身旁,絮絮叨叨地说着,“您要找的东西如果在外面找不到,那就很可能在这里,但如果这里还找不到……那多半就真的不存在了……” “那只能证明这破地方的收藏不全,”琥珀抬头看了这个老学者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您这么大岁数的就别跟着忙活了,找个地方休息吧,万一您这样的大学者嘎嘣一下抽过去了,某人非把我拍墙上不可……” 学者一脸无奈地退到了一旁,琥珀则继续在书架之间翻找着,但刚过了半分钟不到她便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盯着书架之间空无一人的地方,抬起腿就要飞起一脚—— 在她踹出去之前,一个身影便迅速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慌忙地闪到了一旁。 “你要再闪的晚一点,我就踹出去了,”琥珀扫了暗鸦一眼,“你来干什么的?” “我来报告情况,”暗鸦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站定,对眼前的新上司汇报道,“所有皇家影卫的名录已经整理完毕了,包括每个人的擅长领域和服役经验。” “好,送到我办公室就行了,我回去之后慢慢研究——军情局和钢铁游骑兵都缺人,只要好好重新训练,你们都能派上用场。” 暗鸦微微舒了口气,低下头:“愿服从命令。” 随后他看了看周围一片忙碌的景象,忍不住问道:“您还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当然啊,要不我还在这儿干嘛,”琥珀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天知道我要找到什么时候……” 暗鸦想了想:“您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没有记录的姓氏,一个没人知道的贵族……大概是贵族,”琥珀随口说道,“他叫萨里?伦道夫,超凡者,但却没有任何资料提到过这个姓氏。” 话刚说完,她便突然摸着下巴停了下来,盯着暗鸦:“你该不会听说过吧?故事里不都这么说,戏剧化什么的……” “很抱歉,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和姓氏……”暗鸦摇摇头,但在琥珀翻白眼之前,他接着说道,“但如果您要找的那个人是个‘隐秘骑士’的话……那说不定皇家影卫的秘密卷宗里会有线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六十五章 线索与进展 隐秘骑士?”琥珀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毕竟她到现在也就是大致理顺了旧王国明面上的贵族结构而已,对于那些显然更加秘密的、更加特殊的封号和爵位就一头雾水了,“干什么的?跟你一样手潮的潜行者?” “……并非如此,”暗鸦也是刚和这位新上司实际接触没几天,适应起对方的说话节奏显得颇为困难,怔了一下才做出回应,“隐秘骑士是非公开的秘密贵族的统称——立下特殊功勋的皇家影卫,存在污点但受国王庇护的超凡者,直接效忠国王本人的‘暗手’,总有一些人是秘密为国王办事,深得国王信赖,但又碍于各种原因无法被公开身份的,这些人就被称作‘隐秘骑士’。 “国王会为这些人赐予姓氏,算是承认他们的功劳和忠诚,但这些姓氏不会被记录在正常的纹章名录和贵族谱系里,只有直接的王室成员和一小部分负责管理名录的人才会知道这些人的存在。而通常来讲,隐秘骑士中的一大半都是皇家影卫——原因不言自明。” 说到最后的时候,暗鸦脸上明显带着一丝骄傲,毫无疑问,他也是一位拥有着“秘密姓氏”的“秘密贵族”。 然而琥珀却对他这份骄傲很不以为然:“安苏的王室啊……不在生产发展和国家制度上下功夫,倒是在这些见不得光的领域卯足了劲。还真跟老粽子说的一样,七百年了,你们在皇家影卫的基础上肯定有新花样。” “老粽子?”暗鸦这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新奇的单词,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暗号,你别随便用,用错了容易被打死,”琥珀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后上下打量了暗鸦两眼,“不说这个了,看样子你也是个隐秘骑士吧?还挺让人意外的……你这样的竟然也能是个隐秘骑士?” 这话语中的质疑显而易见,暗鸦的脸上微微有点尴尬,然而他实在没法跟一个连续把自己从暗影界里踹出来三次的“大师”解释自己其实也是暗影之道的好手——这位半精灵小姐的暗影天赋实在不讲道理,在她面前,自己这个在皇家影卫中排名前列的潜行者就好像个刚入行的学徒。 看来只要这位半精灵小姐继续担任自己上司,那自己在暗影之道这条路上就别想出头了……实在不行,考虑考虑高文?塞西尔公爵曾经提过的建议,回去练练双手剑术? 琥珀不知道暗鸦一瞬间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但她显然对对方的发呆非常不满:“愣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 “啊,是的,我……也是个隐秘骑士,因为在效忠王室的时期我多少也算立下了一些功劳,”暗鸦慌忙说道,并赶紧跳过了这个话题,“如果您想找的人即有贵族姓氏又不在正常贵族谱系的名录上,那他或许也是个隐秘骑士。” “我倒是觉得他的姓氏是自己瞎编的……但万一……”琥珀咂咂嘴,抬头看了暗鸦一眼,“你那边是有一份名录是吧?还不赶紧找出来?” “是!”暗鸦立刻领命,飞快地离开了。 在这位前皇家影卫离开之后,琥珀看了一眼周围满架子的书籍和卷宗,以及正在书架之间忙碌的部下和学者们,砸了咂嘴,耳朵微微耷拉下来,似乎心事重重,但又不发一言。 “局长……”一名在附近的军情局干员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那……我们还继续找么?” “当然继续找!”琥珀没好气地看了这名部下一眼,“谁知道那个‘秘密骑士’的名录里面有没有线索,万一没有不还是要在这儿翻么?” 军情局干员赶快回到了工作中,而去拿名录的暗鸦并没有让琥珀等待太久。 短短十几分钟后,这位前皇家影卫便带着数个又沉又厚的书册回到了档案室。 “这些是过去几十年内得到过王室秘密册封的隐秘骑士的名录,以及他们的部分资料,”暗鸦一边把那些有新有旧的大型书册放在琥珀旁边的桌子上一边说道,“更早期的档案保存在另一个档案库中,而且如果是雾月内乱之前的资料……就更不容易找到了,存在诸多混乱和错漏。如果您需要,那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和人手来慢慢整理。” “暂时不用,他只是个普通人类,几十年……几十年就够了,”琥珀看着那些厚厚的书册,从来都自信十足的语气突然间显得迟疑起来,就仿佛产生了一丝预感似的,她看着那些黑色的封面,就好像看到了一张已经在记忆里有些模糊的、胡子拉碴而又颓废的面孔,“先在这里找找,先在这里……你们几个,先别管那些书架了!过来帮我找一下!” 几名部下立刻响应:“是,局长。” “都小心一点,不要翻坏了,有一些书册已经很旧了,”琥珀一边把书册分发到部下手中一边叮嘱,“记住,萨里?伦道夫。” 很快,档案室中便只剩下了一片轻微又小心翼翼的翻书声。 琥珀爬到了一张高脚椅上,慢慢翻动着自己眼前的书册,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着那上面出现的名字以及附在书页之间的画像,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仍然一无所获。 但却有一名军情局干员突然喊道:“局长!我找到了!!” “拿来我看看!” 琥珀接过了部下递过来的名册,在“萨里?伦道夫”几个字映入眼帘之前,她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幅附在书页间的、用记录法术描绘出的栩栩如生的画像——那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黑发整齐梳在脑后,穿着礼服,样貌并不出众,但眼神中却仿佛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琥珀静静地看了这幅画像片刻,轻声自言自语:“啊……原来你也曾年轻过啊……” “是他么?”一名部下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出现在王室秘密资料里的人和他们的局长肯定有关。 “是他,我的养父。”琥珀低声嘟囔了一句,目光便飞快地在“萨里?伦道夫”的相关资料上扫过——这里面提到了这个青年人的出身,提到了他的家庭成员和一些履历,这些资料都格外简略,而且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一文不值,但琥珀还是看得格外认真,直到她注意到了资料末尾的一个黑色纹章印戳,以及印戳后紧跟着的几个单词:叛逃或失踪,已除名。 “这是什么意思?”琥珀指着那印戳和文字,抬头看向暗鸦。 暗鸦探过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似有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这个印戳表明他曾经是一名皇家影卫,而叛逃或失踪……就是字面意思。不过对于皇家影卫而言,失踪就会被视为叛逃——我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以至于只要断了联系而又无法证明确实已死,我们就会被视作‘隐患’。” “叛逃……他是一个叛逃的皇家影卫?”琥珀喃喃自语着,“可是他为什么叛逃……” 暗鸦看了琥珀面前的名册一会,突然说道:“如果是这份名册对应的行动纪录……应该是有的,我还看到过。请稍等,我去找一下。” 这一次,他返回的比刚才还快,短短几分钟后,他便带着一份明显有些年头的档案回到了这里。 “在这儿,萨里?伦道夫失踪前的最后一次任务记录——谢天谢地,它不涉及什么宫廷斗争,没有被销毁。”暗鸦把资料递给琥珀,手指指着上面一行已经有点模糊的字迹说道,后者立刻接过,把上面的内容低声念了出来: “……690年……前往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未归。未找到死亡证据,疑似叛逃。” 这就是关于萨里?伦道夫作为皇家影卫的最后一次任务的全部描述。 “黑暗山脉……他去了黑暗山脉,然后没有返回王都复命,所以被认为疑似叛逃?”琥珀皱起眉,心绪急转,“不……如果按照皇家影卫的准则,他是真的叛逃了……690年,他此后在南境隐姓埋名生活了二十多年……” 她在脑海中翻动着关于自己养父的全部记忆,试图从那些记忆中勾勒出一个较为清晰的轮廓,来解释养父的人生轨迹,解释他曾做出的那些选择—— 一个皇家影卫,深得国王信任,甚至被破格授予秘密贵族头衔的皇家影卫,前往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然后毫无预兆地叛逃,在南境隐姓埋名生活二十多年,收养了一个半精灵养女,和一个作风恶劣的德鲁伊在一起坑蒙拐骗,最后因为去教堂偷书而失手被抓,被当地贵族和主教处死,死的毫无意义,仿佛一个蹩脚的小贼…… 一切的转折点,似乎就发生在“黑暗山脉”。 萨里?伦道夫是去那里寻找刚铎遗产的,而现在琥珀非常清楚地知道——那里真的存在刚铎遗产! 那里有一座忤逆要塞! 萨里?伦道夫找到了那座要塞么?他在要塞里找到了什么东西?还是说正因为什么都没找到,他任务失败才不得不干脆在南境隐居下来? 从逻辑判断,琥珀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并不大,一个能被国王破格册封的皇家影卫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叛逃,而第一种可能性…… 根据琥珀掌握的情报,塞西尔的探索人员在忤逆要塞里活动至今,也没有发现第三方的入侵痕迹,除了塞西尔人之外,应该并没有旁人进入过那座古代要塞。 但这结论并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因为忤逆要塞太大了,而且很多区域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隐藏着或处于无法探索的状态,至今探索队伍的指挥官都不敢说已经掌握了忤逆要塞的半数区域,甚至连卡迈尔这个“忤逆者”,都不知道那座要塞里到底有多少分区,有多少个不同的项目小组在占据着不同的实验室,进行着多少种忤逆神明、对抗魔潮的尝试。 琥珀用力摇了摇头,把所有纷乱繁杂的思绪都使劲压制下来,随后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资料,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跑向档案室门口。 暗鸦忍不住在后面喊了一句:“您要去哪?” “我去找老粽子!” 撂下这么一句话,琥珀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房门外了。 暗鸦挠了挠头发,一脸茫然——所以“老粽子”这个暗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在同一时间,白银堡的书房内,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正在向高文汇报着重建教会管理机构的部分进展。 “我们已经把神谕传扬出去,中下层信徒对神谕坚信不疑,并且没有对各种改制举措提出太大质疑…… “上层神官有些敏感,经典解释权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但局势在可控范围内。 “停止异端审判有助于缓和圣光教会和其他教派的关系,有助于恢复国内秩序,但也存在曾受压迫的异神信徒对改制后的圣光教会心存偏见和怨愤的可能,这一点我们需要政务厅的宣传支持…… “大牧首正在着手收编、改组原有的教廷骑士团,因为这些骑士团已经严重减员,本身就急需改组重建,因此过程很顺利。” “关于教会方面的汇报就先到这里吧,”高文在维罗妮卡的报告告一段落之后说道,“我们来谈点别的。” 维罗妮卡维持着恬淡温和的表情:“您想谈什么?” “谈谈你吧,奥菲利亚小姐,”高文笑着说道,“以及你所知的忤逆计划——我想,我们是时候把这方面的话题更深入一些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六十六章 忤逆计划的开端 一直以来,高文都对古刚铎帝国那个庞大的“忤逆计划”颇感兴趣——从某种意义上,这个计划在他看来已经不能仅仅用庞大来描述,它……甚至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这是人类在确认神明存在,在超凡力量主导世界的现实基础上,主动想要以对抗神明为手段来求取生存的计划——在一千年后的现代,人类文明已经衰退,人类之外的各个种族似乎也都困于泥潭,高文在这个时代看到了太多的僵化、落后、蒙昧和衰退,然而忤逆计划的些许星火仍然在这一片黑暗混沌中延续着,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它都在向高文证明着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人类在骨子里,是有反抗和求生的因子的。 但倘若仔细探究,仔细思考,高文却发现忤逆计划中存在太多的疑点——这个庞大的计划从始至终似乎都是围绕着“忤逆神明”展开,尽管它的最终目的似乎是对抗魔潮,但它仅仅是为了让人类在魔潮中活下来么? 刚铎帝国以如此决然的态度尝试对抗神明,甚至在魔潮结束之后,在新的国度出现之后,还有像奥菲利亚这样的忤逆者在继续着旧帝国的研究,这些研究的重点似乎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单纯的解析神明,对抗魔潮……反而更像是这一系列计划的附属产物了。 而即便抛开这些疑点不谈,有奥菲利亚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忤逆者存在,高文也难免会想要从这位“当事人”口中探听那些古老的秘密,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之一,变成卫星精也一样。 “忤逆计划……我还以为您至少会在局势完全稳定之后再与我讨论这些,”奥菲利亚浅浅地笑了笑,“这个话题所涉及的领域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只是随意聊聊,满足一下我个人的好奇心,”高文说道,“你也不用完全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认为有一些秘密必须保留,那我们可以将它保留到我们双方建立更多信任之后——毕竟只是随意闲聊而已。” 奥菲利亚坐在高文书桌旁的高背椅上,她微微侧过头来,脸颊仿佛浸润在一层微末的圣光中:“放心,我很乐意告诉您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忤逆者从不拒绝同路人,除了对公众进行必要的保密之外,我们的事业并不是不能见人的。” 高文点了点头:“那就好——我已经知道,忤逆计划其实是分为许多个项目组的,卡迈尔所进行的‘神孽’项目其实只是其中之一。我很好奇它一共有多少个项目,而你具体负责的又是哪一部分?” 奥菲利亚略一沉吟:“具体多少个项目……这一点我恐怕还真的不能告诉您,并不是我有意保密,而是……因为神可能会听到。” 高文眉头一皱:“神会听到?” “我不确定您能不能理解这些过于抽象的知识,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有一些项目……忤逆者已经走的太远,走到了凡人世界和众神世界之间的混沌领域中,在那里,你知晓了神,神也就知晓了你——我们采取了一些安全措施,确保能够误导神明的视线,在我们进行研究的过程中让神明看向别处,但如果在不恰当的时机提起它们,尤其是通过忤逆者之口提起它们,这些误导措施恐怕立刻就会被击穿……” “神明具备某种概念性的特质,以至于在某些特定领域只要提及相关知识,就会引起祂们的关注?” “……您具备卓越的理解能力,”奥菲利亚略有些意外地看了高文一眼,“这是一句诚心诚意的夸赞。” “经历了一次生死,我也多多少少接触了一些隐秘的知识,”高文随口说道,“那既然神明具备这样的特质,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研究那些连提都不能提的项目的?” “……连这也不能提,”奥菲利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还是高文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无奈的表情,“当年所设置的安全措施如今都已经失效,我没办法在现实世界和您讨论任何与之有关的话题,从某种意义上,这些隐秘项目已经‘卡死’在神域界限边缘,很抱歉,我到现在还未找到破局的办法。” “……没关系,不能事事强求,”高文呼了口气,“那说说你负责的项目吧,挑那些能说的。” “研究神明的本质和祂们的诸多规律,并尝试从中找到漏洞,这是我主要的任务,”奥菲利亚点点头,“除此之外我也负责管理数个忤逆基地,其中包括您所知道的那座忤逆要塞。” “数个基地……”高文突然抬起眼皮,面露惊讶,“还有很多像忤逆要塞那样的基地?” “如此危险的计划,怎能把所有项目放在一处?”奥菲利亚淡淡地说道,“您所知的忤逆要塞,只是诸多基地中的一个。只不过据我所知,忤逆要塞确实是所有基地中规模最大,建成最早的一个——它连接着巨鹿阿莫恩的陨落之所,我们最初的项目便是从那里开始的,也是因此,它才有资格被冠以‘忤逆’二字。” 高文忍不住追问:“那其他的忤逆基地……” 奥菲利亚接下来的回答暂时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在刚铎废土。” “……好吧,”高文叹了口气,“这暂时是我们没办法解决的目标。” 奥菲利亚看着高文:“关于忤逆计划,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高文思索着,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面:“忤逆计划的目标,就只是想要对抗魔潮么?为了对抗魔潮,所以必须忤逆神明?或者换种问法……为什么必须对抗神明,人类才能活下去?是因为只有窃取神明的力量才能让人抵抗魔潮,还是因为正是神明引发了魔潮?” 这正是最近一段时间高文始终在思考的问题:忤逆者对抗神明,最初的原因和动力是什么? 作为一个曾经的无神论者,再加上上辈子的思维习惯,他在一开始知道忤逆计划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对的,在他看来,凡人尝试挣脱神明的枷锁可以说是一种“先天正确”:追寻自由嘛,打倒牛鬼蛇神嘛,神明压迫世人嘛,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但随着在这个世界生活时间越久,他越是从当地人的世界观中感觉到了违和: 神明和凡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祂们确实控制着神术之力的源头,控制着凡人的信仰,甚至可能制造了“心灵钢印”来确保凡人对自己的信仰,但除此之外,祂们真的插手过凡人世界的运行么? 教会代行神明督世之责——这是凡人世界的规则之一,换句话说,事实上那些由凡人组成的神官团体才是真正的剥削者和压迫者,甚至是神权的解释者,而莱特在对圣光教会接管之后也证实了这点:神谕这种东西虽然存在,但实际上神明下达神谕的次数少得可怜,除了神术领域的联系之外,祂们可以说是完全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真正做事的,只是神官而已…… 当然,高文本人仍然对神明存在十足的忌惮甚至一定的敌意,但这是由于他个人的经历和世界观决定的。 那么除他之外的人呢?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土著们呢?古代的那些忤逆者们呢? 忤逆者最初决定对抗神明,必须有一个更加具备推动力的理由——根据奥菲利亚透露的情报,忤逆计划可以说是在从方方面面的领域对抗神明,不光是窃取祂们的力量,还在研究祂们的本质,寻找祂们的坐标,寻找祂们的弱点,再进一步……他们肯定也不介意杀死那些神明。 如果仅仅是为了让凡人能在魔潮中活下去,他们是不必做到这一步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肯定还需要更深层次的理由,比如…… 神明对凡人的存续本身就是个“绝对威胁”。 关于这一点,仅仅身为高级研究人员和小组负责人的卡迈尔给不了高文答案,但身为旧帝国皇室成员,忤逆计划高级管理者的奥菲利亚??诺顿,肯定应该知道一些。 高文的问题或许真的切中了要点,奥菲利亚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了一丝肃然,在沉吟许久之后,她才幽幽开口了: “只要神明存在,人类就终有一天是会毁灭的。” 高文皱着眉:“……所以果然是祂们引发了魔潮?” “恰恰相反,神明从未引发魔潮,甚至根据我们的研究,在上古的失落文明中——您知道上古的失落文明么?” 高文点点头:“我接触过龙族,知道一些关于上古文明的事情,看来你们也知道这些。” “那就好交流了——根据我们的研究,上古文明也曾遭遇魔潮,他们有一部分也曾挺过灾难,而这些挺过灾难的文明,并非每一个都是靠自己的实力……” “你是说……”高文敲击桌面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眼神中带着凝重,“是神出手相助?” “岂止是出手相助——越是黑暗,光明便越是耀眼,凡人遭遇的灾难越是惨重,神明越是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凡人,有证据表明,上古时期甚至可能有神明直接本体降临现世,帮助凡人抵御魔潮,虽然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让文明幸存下来,但那些神明确实曾这么做过。” 高文想了想:“……消息可靠么?” “我们没办法确定上古之事,但我们有不止一条线索,包括一些上古种族透露的见闻,也包括我们在大陆中部地区挖掘出来的一些古遗物,”奥菲利亚不紧不慢地说道,“魔潮并非神明引发,后者反而会为了帮助人类抵御魔潮现身相助——作为一名开拓者,您也应该知道,开拓年代是有很多神官作为开拓军的重要战力在前线活跃的,这些神官手中的神术不正来源于他们所信仰的神明么?” 高文忍不住往阴谋的方向联想了一下:“万一正是神明引发了魔潮,又通过天降神迹的方式来增加祂们的信仰呢?” “通过削减七成以上的人口来增加自己的信徒数量么?魔潮之后,所有教会的信徒数量都锐减大半,更有不少信仰直接断绝,更何况在上古时代还有直接被魔潮彻底摧毁的文明……从这一点看,我认为您的猜测不成立。” “好吧,这看来是过于阴谋论了,”高文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猜测考虑不周,“那既然如此,你们对抗神明的理由又是什么?” 奥菲利亚深呼吸了一下,严肃地说道:“上古时期有不止一个文明从魔潮中幸存下来——但那些幸存下来的文明,他们现在在哪里?” 短短两三秒的静默之中,高文脑海中却冒出了梅莉塔??珀尼亚曾跟自己说过的一个概念—— 黑阱。 “是神最终毁灭了那些幸存者?” 奥菲利亚慢慢点头:“恐怕是的。” 高文怔了怔,突然表情古怪地摊开手:“……神都精神分裂么?” “我们不知道原因——而且我们最初也没有找到任何能支持‘众神灭世’的线索或证据,我们只是找到了神明在魔潮中保护人类的记录,以及所有挺过魔潮的文明最终都灭绝了的事实。 “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毁灭了那些幸存者,直到在一次调整深蓝之井魔力流的过程中,我们不小心开启了一道错误的裂隙,连通了‘神域边界’,在那道歪曲而辉煌的裂隙中,我们第一次目睹了众神国度的一点点虚影…… “当时的刚铎皇室组织了一个秘密探索队伍,由最强大的神官和学者们组成,这支队伍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想去裂隙对面看一眼而已,如果可以的话,当面对神致敬,以感谢祂们对尘世的庇护——队伍既不会真的进入神国,也不会做出任何冒犯之举。 “然而当‘越界’行为发生的瞬间,情况就失控了,裂隙中散发出了极端混乱和疯狂的恶意,天国的辉煌影像瞬间变成了最恐怖的噩梦图景,光辉掩映之下隐藏的皆是令人心智崩溃的扭曲‘知识’和人类心智无法理解的‘真相’,越过裂隙的队伍几乎瞬间全灭,只有两个半疯的传奇强者吊着一口气返回现世,他们在去世前只留下两句话: “祂们要毁灭我们。 “这是个倒计时。” 奥菲利亚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高文,沉默十几秒之后,她才轻声打破沉默: “这两句话,就是忤逆计划的开端。” ------------ 第六百六十七章 忤逆者的长远计划 书房中安静了几秒钟,奥菲利亚似乎在整理思绪,高文则是在消化对方提供的这些信息,片刻之后,他才开口打破沉默:“你们开启忤逆计划,就只是因为这两句话么?” 不等奥菲利亚回答,他又补充道:“我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神明的知识和本质过于超出人类感知,超出了人类大脑的处理能力,所以任何靠近神明的行为本身就会导致疯狂,这与神明本身是否真的有恶意无关。那些死亡的探索队员以及半疯的返回者所看到的,会不会只是导致人类疯狂的知识,而不是神明本身?” 这几句话听上去似乎是在为神明开脱,但高文知道奥菲利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是神的信徒,对神也不存在什么先天的好感,只是出于严谨考量,他必须把自己想到的可能性都说出来,而奥菲利亚作为一名古帝国研究者,这种严谨精神也应当是她的职业操守。 奥菲利亚的反应果然不出高文所料:“这是一种可能性,我们当初也想过——因此我们做了一系列的验证和更多的调查,然而越是深入研究神明的知识,那个隐隐约约的真相就越是令人不安。 “在挖掘上古遗迹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曾幸运扛过魔潮的文明所遗留的些许残片,他们的灭亡是突然的,无预兆的,在最繁荣昌盛,社会非常稳定的情况下迎来了灭绝,这让我们排除了除‘众神灭世’之外几乎所有的可能。 “我们接触了一些古老种族,包括您所知的海妖和龙族,也包括一些元素世界的上古领主——古帝国和元素世界的居民关系密切,而元素世界的强大生物们是不会受到魔潮影响的。在那些古老种族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发现上古文明的毁灭通常都发生在他们的信仰体系发生重大变动的阶段。 “而在一些最为珍稀的考古收获中,我们还曾挖掘出上古文明覆灭前夕的一些文字记录,里面偶尔会提及‘神不允许’、‘凡人已经越界’、‘神已降临,末日将至’之类的字句,这似乎是那些上古文明中少数提前察觉了神明异动的人所留下的语句,但那些‘先知’也没办法挽救局势。” 听着奥菲利亚一条条讲述,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忤逆者们开启那个庞大的计划确实不是因为一时冲动——他们是在不断深入调查的过程中一点点发现那些越来越让人绝望的真相的,黑暗的未来让这些“离经叛道者”别无选择,不得不秘密开启了对抗神明的计划。 “或许我们仍然无法完全确定‘众神灭世’的真相,但魔潮将至,神的阴影日渐临近,哪怕那个末日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做出百分之百的准备——或许我们所有的努力在最终会被证明是一个笑话,但万一它真的发生了,我们总要能拿出些反抗的手段来,”奥菲利亚沉声说道,“生活在和平安定环境下的人大概无法理解这种极端行为,但您作为一名开拓者,应当理解。” “人类是一种多疑又胆小的生物,”高文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才总是要把自己武装起来。” “这种多疑和胆小确保了我们这个族群的生存。” 高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看着奥菲利亚的眼睛:“你刚才提到一点,你们发现那些上古文明的毁灭通常发生在他们的信仰体系发生重大变动的阶段,这具体是指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的神庙在迅速减少,所有教会的规模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急剧萎缩。” “背弃信仰,所以激怒了神?”高文眉头一皱,突然心中一动,“那么现在进行的圣光教会改革……” “这正是我要说的,”奥菲利亚开口道,在她那总是云淡风轻,温柔微笑,仿佛面具一般的面孔上,高文竟看到了一丝罕见的热诚,那是发自真心的表情,“我们在圣光教会进行的改革,并没有引起圣光之神的‘活化’。” 活化——高文注意到了奥菲利亚此刻所用的字眼。 接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南方教义中传扬‘圣光源于本心’、‘道德和正义优先于教条’、‘人人皆有信仰自由’之类的内容,并不会导致圣光之神产生什么不好的反应?” 奥菲利亚微笑起来:“人们仍然在追寻圣光,以圣光的几大核心要素,即以守护,驱邪,正义,光明为信条,我们的神殿没有减少,教会规模也没有萎缩,尽管我们替换了它的很多东西,但……圣光教会仍然是圣光教会,不是么?” 高文看着正在微笑的奥菲利亚,心中却突然联想到了过去数年来圣光教会的诸多明显动作,以及“维罗妮卡?摩恩”这个圣女公主在教会中承担的角色,许多原本看不出关联的事情,此刻却一点点联系起来—— 圣光教会的排斥异端思想促进了教会的飞快发展,但也导致了大量低素质、行径恶劣的基层教士出现;神术改革降低了圣光神术的使用门槛,扩大了神官团规模,却也让那些良莠不齐的神职者也能使用同样的神术,动摇了一大批原本虔诚的苦修派修道士的信念;经典解释权和道义之争导致了教会中下层神官的分裂,像莱特和赛文那样的进步神官就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的…… 这些看上去是教会在发展至鼎盛之后堕落腐朽,内部权力分裂导致的自然变化,然而……假如这些“自然变化”背后有一双来自研究者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呢? 假如这一切都是为了测试某些东西,比如……测试神明的“运转规律”,测试神明的“人格边界”呢? 怪不得奥菲利亚会如此积极地配合莱特的改革,支持塞西尔的新政——如果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一个研究人员怎么会轻易做出决定?! 奥菲利亚只是恬淡地微笑着,看着高文:“您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你在圣光教会中得到的‘研究成果’吧?” “如果没有收获,一个忤逆者为何要在敌人的教会里潜伏这么久?” 高文的目光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奥菲利亚手中那根白金权杖上——自从前任教皇陨落之后,这根白金权杖就一直在她手上,即使莱特这个大牧首接管了北方教会,她也没有把权杖转交出去。 这权杖原本是教皇的持有物,据说有着沟通神国,聆听神谕的作用,代表着神和人之间的桥梁,但由于教会改制,所有上层神官改组,这根权杖的问题已经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抛到了脑后,可此刻看着它,联想起刚才奥菲利亚断定圣光之神没有“活化”的话语,高文却隐约猜到一件事。 “你在监控着圣光之神的状态么?通过这根权杖?” “任何实验项目都需要严密的监控和记录,”奥菲利亚微微抬起手中权杖,“这是研究者必须具备的态度。” 看着对方手中的白金权杖,高文突然忍不住冒出了个想法——自己要不要也试一下? 这东西好像可以和神国建立一定的联系,使用得当甚至能够用于监控神明,寻常人碰一下的话多半会被直接洗脑成虔诚信徒,但他自己是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年成精的卫星精,对类似洗脑有很大抗性——当初触摸永恒石板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那现在摸一下白金权杖……应该没事吧? 会不会和触摸永恒石板一样,别人听到的是神谕,自己听到的却是另一份来自超级舰队的信息,甚至……是别的更出人意料的东西? 这一刻,高文的好奇心突然就被点燃,燃烧的难以抑制。 他甚至做好了操作不当当场暴毙的心理准备。 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硬生生刹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因为他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隐患——永恒石板是死的,现在的圣光之神却是活的…… 虽然那位神明在上古时代貌似被杀死了一次,但现在祂多半是复活过来了。 自己贸然触摸白金权杖,会不会刺激到圣光之神?奥菲利亚和莱特现在在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在“窃取神权”,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刺激到那位神明,自己这一巴掌万一把圣光之神给拍醒了,对方睁眼一看人间——我教会呢?我那么大一个教会呢? 忤逆者一千年的努力和自己至今的成果就算完了。 强行控制住冲动之后,高文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看着奥菲利亚说道:“假如在圣光教会的改革成功,我们顺利在不引起神明注意的情况下屏蔽了‘尘世桥梁’,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奥菲利亚坦然迎着高文的注视:“以此为经验,改造举世所有信仰。” 作为一个已经活了一千年的古代灵魂,她似乎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众神真的会乖乖等着被我们屏蔽?虽然我们现在对圣光教会的改造还没有导致圣光之神活化,但真到了把所有神明和凡人世界的联系都切断的那一天,众神难道还会反应不过来?” 奥菲利亚微微点头:“神明的运转是有规律可循的,虽然刚铎时代少数学者提出的‘应答机’猜想并不完全正确,但确实接近了一部分的事实真相,因此只要把握好了这份规律,我们就能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绕过神明的视线,完成信仰的置换和改造。 “其次,根据我们的研究成果,神明的力量虽然不完全来自于凡人信仰,但凡人信仰的转移确实会极大削弱祂们,而且如果失去了凡人世界的‘信仰基准’,众神再想要降临人世就会面临巨大阻碍和损耗,而另一方面,凡人却会由于夺回了神术之力而变得强大,此消彼长,到那一天,神明对我们而言将不是无法对抗……”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潜台词已经很明显: 真到了那一天,降临于世的神明……就是从异世界入侵凡人世界的邪魔异兽了。 世间教会将奋勇反击,以信仰之名,除魔卫道。 这就是忤逆者的计划,但却仍然不是他们全部的计划,而只是其中一角。 仅仅是这一角,便已经令人心惊。 但高文仍然认为这个计划存在不妥之处,存在太多无法掌控的变数,即便一切都顺利实施下去,它所迎来的也不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起码在现阶段,这个计划还是有必要执行下去的——对圣光教会的改造是必然,不管是为了社会稳定,还是为了新帝国的发展,他都必须确保这个在国内影响力最大、信徒最广的教派遵从“神权君授”的法律法规。 在又谈论了一些关于忤逆计划和教会改造的细节之后,高文慢慢呼了口气。 “今天就这样吧,关于忤逆计划的话题就到这里,”他靠在椅背上,“我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信息,如果我再想到什么问题,或者你认为还有什么是有必要告诉我的,我们再继续谈。” “如您所愿,”奥菲利亚浅笑着,“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件事。” “哦?你说。” “是之前的话题,关于教会改制的,”奥菲利亚说道,“教会内的女性神官目前处境比较……尴尬。” ------------ 第六百六十八章 猜测与线索 听到奥菲利亚的话,高文抬了抬眉毛:“女性神官处境尴尬?怎么个情况?” “守城战结束之后,教会原有的教廷骑士团和战斗神官们减员严重,现在正接受整编和重组,大牧首准备将通过考核的人转化为白骑士,但有一个问题……女性神官和女性骑士们似乎不是很适应白骑士的……风格和装备。 “另外,据我所知南方教会的主要神官是由白骑士战团组成,他们当然都是强大的圣光战士,在战场上十分可靠,但作为传播教义的窗口,他们的风格有点……” 奥菲利亚说到这有点犹豫,饶是以一位千年忤逆者的经验阅历,她此刻好像也感到了一丝纠结,但她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他们的风格不是很适合亲近民众。我们尝试重新开放了教堂区的忏悔室,由白骑士轮流值守,希望以此纾解民众战争之后的压力,但几乎没有什么反响……” 高文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奥菲利亚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坦白来讲,前往忏悔室的人在知道里面是个白骑士之后,都很担心万一说出自己犯的过错之后里面的人会跳出来把自己锤死——尽管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高文忍不住用手扶了一下额头。 这个情况确实存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能跟大牧首的个人风格有关),南方圣光教会从改制开始就走上了某种不归路,它是按照“宗教战团”的方式组建的,尽管也存在普通的神官和修女,但它的主要结构还是白骑士战团以及辅助战团运行的“机械修士”们,这一军事化的组织形式再加上政务厅的控制方式确保了南方教会的高度可控和忠诚,但另一方面…… 它的画风好像已经出问题了。 在南境的时候,在战争状态的时候,这样的教会还没什么问题,但过于刚硬冰冷的白骑士在“亲和力”方面存在天然欠缺,在当前的情况下这就成了一个短板。 而且奥菲利亚所提的另一点也是个事实:现在的白骑士套装并不适合女性神职者,这是必须重新设计的。 哪怕不考虑上述所有问题,在教会改制过程中对女性神官们进行妥善安置也是必须做的一件事情,而在这方面,莱特恐怕并没有成熟的经验,奥菲利亚如果想实行什么举措,自然要来询问高文的意见。 “北方教会要改制,自然囊括了所有神官和修士,你去统计一下战斗型和文职型的女神官数量,和莱特商量一套新的编制以及管理方式出来,方案给我过目。另外我也会安排研究部门那边尽快立项,制作出适合女性神官使用的装备。” “感谢您的理解,”奥菲利亚低头致谢,“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高文点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 奥菲利亚站起身,在退出书房之前,她稍稍转头看了旁边的书架一眼,带着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在她离开之后,书架旁边的空气立刻一阵抖动和扭曲,琥珀的身影凭空从那里跳了出来,咋咋呼呼地嚷嚷着:“她果然看见我了哎!!” “你的潜行瞒不过她,之前不是就知道了么,”高文看着这个半精灵,“从你进屋我们就同时发现你了——不过我还真有点惊讶,你竟然会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等那么久。” “我就好奇你们在说什么,”琥珀摆着手,“而且我多少也是军情局局长好么,什么时候该插嘴什么时候该安静的眼力还是有的。” 一边说着,这半精灵脸上一边露出感叹的表情来:“不过话说回来……真是令人惊叹的内幕啊,他们关于神的了解和研究真的有点吓人,事实上我听到一半都有点后悔旁听了——那个维罗妮卡不介意在我面前说这些,看来她倒是诚心实意想要跟我们合作。” 高文看了这个嘴上说着后悔旁听,实际上一脸无所谓的半精灵一眼,忍不住问道:“在知道关于神的那些秘密以及忤逆计划的真相之后,你难道就没什么触动?我记得你自称是暗影女神的信徒吧……” “首先我不是自称的,我真信啊,其次我也不是普通的信徒,我是神选啊,你别不信,我真的是神选!”琥珀使劲强调着,随后扁了扁嘴,语气低沉下来,“说实话,要说没有触动那肯定是假的,我不信女神的神国是那么可怕的地方,也不信她真的对人类充满恶意……我跟她聊过天的,她是一个很温和的神,她还教我做菜呢,怎么会像那个维罗妮卡说的那样……” 高文在听到琥珀说女神教她学做菜的时候其实就愣住了,并再次确认了这家伙的神选身份就是胡吹,然而他又想起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对这个半精灵的了解,看着这家伙如此自然地说着这些事情,看着她全然没有吹牛的语气神情,高文又有点质疑起来—— 这家伙难不成说的是真的?或者最起码,她自己认为是真的…… 但那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暗夜女神的信仰,虽然这个信仰比较特殊,信徒们没有大规模的集会和教堂,但至少也是有一些暗夜领域的神眷者和高阶神官的,他们可没提过暗夜女神是个会教人做菜的神……不管怎么说,哪门子神会干这个? “我都有点怀疑你信的到底是什么了,”高文皱着眉说道,“那你现在怎么想?” “……我想去问问女神,听她亲口解释,”琥珀的表情竟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下次接触到高阶的暗影信徒,我也会从他们身上寻找线索。总之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我对维罗妮卡说的东西始终不能全信。” 说到这里她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相信她所说的大部分是真的,或者至少是有据可循的,其他神明大概真和她说的一样危险——但暗影女神肯定不是!” 看着一脸笃定的琥珀,高文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这个半精灵,怕是真信仰暗影女神——而且不是那种因为免费才随便信信的。 但这家伙平常的言行举止连半点有信仰的苗头都看不出来。 这让高文陷入了无穷的纠结。 他不得不以一个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纠结,并沉声说道:“我尊重你的信仰,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阶段和忤逆者的合作都是有必要的,从长远来看,我们也必须对维罗妮卡所描述的那个黑暗未来有所防备,我不希望在这一点上,在我们内部产生分歧和误解。” “我明白,”琥珀点了点头,原本有点耷拉的耳朵又稍稍扬起来,“反正那个维罗妮卡现在想做的也只是转移人类的信仰而已,我是暗夜神选,我的信仰不受这转移的影响,而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到了最糟的那一步……那只能证明她说的是对的,我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就如高文对她的了解一样,在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上,这个半精灵一向是有觉悟的。 忤逆者和众神啊…… 高文心中一声叹息,今天从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口中听到的信息,再次在他心中泛起了波澜。 那些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祂们到底是在守护这个世界,还是在期待着后者的毁灭? 即便忤逆者也无法解释众神那矛盾的特质,无法解释祂们那似乎充满混沌,但有时候又充满理智和倾向性的行为,而只能从事实出发,千百年如一日地做着准备,准备着迎接神明展露恶意的时刻。 关于神明真正的特质,高文其实也有自己的猜测: 或许,那些强大的存在过于超脱了凡人的理解,祂们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善恶”来衡量,因为善恶这样的观念也只不过是凡人困于自身认知生造出来的概念罢了。 众神或许是在某个更高级、更难以理解的逻辑体系中运行着,祂们保护世界或毁灭世界的行为都跟善恶无关,而是有别的原因。 第二个可能则更加惊悚且令人不安: 神,会不会是疯的? 或者说,祂们会不会是一种周期性陷入疯狂的“生物”——在某个特定的“末日时刻”来临时,所有的神明都会不可控制地转入疯狂! 当初跨过裂隙并半疯着回来的那两位传奇强者,他们所留下的“这是个倒计时”这句话,指的其实是众神维持理智的倒计时…… 如果是这第二个可能,那维罗妮卡现在小心翼翼改造圣光教会,尝试在不惊动众神的情况下屏蔽“尘世桥梁”的行动恐怕就真的毫无意义了:神明是否会开启末日压根就和忤逆者们是否惊动了祂们无关,而只和一个倒计时有关。 一个无人知晓其具体刻度的、随时可能走到头的、现在恐怕还在滴答作响的倒计时。 魔潮无常,毁天灭地,但至少高悬太空的监控卫星还能对它做出一定程度的预警,而如果那个维持理智的倒计时真的存在……高文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来预知它! 就在这时,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高文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老粽子……你的表情有点吓人啊。” 高文抬起头,暂时压下了心中纷繁的思绪:“不……没什么。先不谈这个了,说说你吧,有什么事么?” 琥珀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出自己今天过来的原本目的:“我找到线索了。” “线索?”高文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找到了萨里?伦道夫的线索?” “他是一个皇家影卫,而且是曾被弗朗西斯二世亲自册封,拥有隐秘贵族头衔的皇家影卫,所以他才既有贵族头衔,又不在正常的贵族谱系名册里,”既然已经开口,琥珀就干脆全都说了出来,“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的线索,而他之所以滞留南境,沦为窃贼,是因为他叛逃了。” 高文:“……” “你等会,信息量有点大,我要整理一下,”高文揉了揉额角,忍不住嘀咕着,“怎么今天净是这样信息量很大的事情……” “这是我找到的资料,你可以一边看一边整理,”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她从暗鸦手中得到的名册和记录卷宗,“我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我的养父,姓名容貌都吻合。” 高文拿过资料,细细翻阅,上面的内容不多,略过萨里?伦道夫早年的经历之后剩下的内容几分钟就能看完,他一边看着一边说道:“他从没跟你提过他曾经的身份和经历?” “没有,我一直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南境人,是个蹩脚的小偷……但今天回想一下,他的鼻梁很高,眼睛的颜色又略浅一些,这其实……是北方人的特点……” “这个国家南北狭窄,南北人种差异较小,你当年又年幼,分辨不出来很正常,而且他这叛逃影卫的身份……也确实不适合说给一个懵懂的小孩子听,”高文很快便看完了资料,把它们合起来放在一旁,“他是在前往黑暗山脉寻找刚铎遗产的任务中叛逃的,这是个突破口……难道当时他找的是忤逆要塞?”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想不明白,哪怕他要找的真是忤逆要塞,这又有什么值得他叛逃的呢?” “是啊……”高文双手交叉,抵着自己的下巴,语气深沉,“这可真是个问题……”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六十九章 高文的猜想 琥珀找到的线索有些出乎高文意料——他曾经猜测过那位萨里??伦道夫或许是某个落魄的贵族,也可能是因罪被剥夺封号,不得不隐姓埋名,但却没想到他竟是一名叛逃的皇家影卫,而是还是在执行寻找刚铎遗产的任务过程中叛逃的……这就难免引人联想了。 看来安苏王室对黑暗山脉中埋藏的秘密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尽管由于雾月内乱,相关传承已经失落大半,但他们应该还是掌握着某些线索的,至少,他们知道黑暗山脉里有东西。 当然,这个猜测的前提是萨里??伦道夫在找的真是忤逆要塞,而不是另外的刚铎遗产。 “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忤逆要塞存在别的出入口,至于已经找到的入口,并没有被人开启过的迹象,”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而且即便他真的进入过忤逆要塞,也无法解释他的叛逃——那只是一座上古科研基地而已,那里面能有什么东西让一个皇家影卫背叛自己的国王呢?” “我也想不明白……现在回忆起来,他真的是个从不提及自己过往的人,而且生活过得一团糟,”琥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落,“他总是带着我到处跑,频繁改变住址,伪造身份,在当地贵族的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来维持生活,我们的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这上面,这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他很有意见……但现在想起来,他这些行为都是有原因的。” “王室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一个叛逃的皇家影卫,他们肯定在南境找了他很久,所以他必须东躲西藏,他也不能用自己的超凡者身份谋求较为体面的工作——因为所有跟超凡者有关的行当都是被贵族监控着的,所以他只能当个窃贼,或者偶尔以流浪者的身份接一些佣兵任务,而且还不能和其他佣兵接触太久,以防那些佣兵背后身份是某个贵族的黑手套。” 琥珀扁扁嘴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高文开始询问当年的一些细节:“那时候皮特曼就已经和你们在一起了么?” 琥珀抓了抓头发:“从我记事没多久,皮特曼就和我的养父是朋友了,但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并不清楚——半精灵在童年时期的记忆能力比不过人类,我身上好像更严重一些,我关于那时候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个东躲西藏的叛逃皇家影卫,在躲藏期间竟然会结交了一个像皮特曼那样的朋友,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有古怪么?”高文抬起眼皮,“一个正在逃避王室追捕的人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和陌生人结交的,除非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你的养父跟你提过这个理由么?” 琥珀皱了皱眉:“他没跟我说过,我只听他们两个吹牛的时候会说要立志成为南境最强的侠盗组合——但这理由肯定不靠谱。” “你不知道,皮特曼必然知道,”高文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他会愿意说出来。” 皮特曼,一个即是永眠者又是万物终亡神官的德鲁伊,在他那看似邋遢的小老头形象背后隐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高文知道他肯定还藏着很多东西,其中或许就有关于萨里??伦道夫的。 在以前,皮特曼没有把这些秘密告诉任何人,这或许是一种保护措施,但现在琥珀已经找到了自己养父的线索,更重要的是曾经的安苏王权已经终结,琥珀本人甚至已经收编了所有的皇家影卫,那么当年一些无法开口的东西此刻应该也就能说出来了。 “我会去问他的,”琥珀点点头,“这么多年了,他也该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了。” “嗯,”高文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另外一点,你能大致判断出你是什么时候被萨里??伦道夫收养的么?是在他抵达南境之后多久?是隐姓埋名数年之后,还是在他决定叛逃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养女?”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琥珀再次抓起头发来,耳朵抖啊抖的,“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到什么了?” “一个在我看来很有可能的假设,”高文看着眼前的琥珀,联想能力充分发挥开来,“你想过没有,萨里??伦道夫的叛逃说不定跟你有关?” “我?”琥珀瞪着眼睛指着自己,一脸“你是在逗我”的表情,“你这是怎么说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如果这上面记录的任务是假的呢?如果他去黑暗山脉找的并不是什么刚铎遗物,而是你呢?”高文指了指桌上的书卷,“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一下,或许他真正的任务其实是找到一个血统特殊的混血精灵,将其交给安苏王室,或者更极端的……任务要他杀死那个混血精灵,而他在最后关头没能下得了手,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仿佛是被对方的想象能力深深震惊了,半晌才开口:“推测不是猜测,联想不是瞎想啊……你这近乎于编故事了吧,证据呢——堂堂安苏王室,吃饱了撑的要找一个混血精灵干什么,还为此搭进去一个皇家影卫……” “所以我说了,或许是因为你血统特殊,别忘了你只知道自己有一半血统是精灵,另一半血统来自于谁却是个迷,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个精灵,你知道母亲是谁么?”高文轻轻敲了敲桌子,“而且别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点:那枚暗影玺戒。” 琥珀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显然她已经回忆起那枚戒指的来历和特性。 高文看着她,慢慢说道:“弗朗西斯二世的暗影玺戒你也能用,而且你手上还有枚一模一样且失去魔力的戒指,这个线索……你不在意么?” 琥珀想了想,突然一脸紧张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妈耶……我该不会真的是前朝余孽吧!!” 高文好不容易严肃到现在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前朝余孽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这时候了就别纠正我的用词了,”琥珀使劲挥挥手,“你说的这个可能性真的让我有点怀疑自己了,明明只是没什么证据的凭空猜测……好吧现在多少算有点证据了,但这可能么?” “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具体的情况,恐怕除了萨里??伦道夫本人之外已经没人知道了,”高文摇了摇头,“但不管当年真相如何,哪怕真跟我猜测的一样,现如今也没什么意义了——安苏王权已经结束,无论当年的国王到底想让你的养父去南境做什么,这个目的都已经随着王朝的结束烟消云散,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不用考虑太多。” 在思考中沉默片刻之后,琥珀终于呼了口气,再度露出笑容来:“你说的倒也是……旧王室都没了,我还担心这么多干什么。” 她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包袱,短时间内便回复了平日里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在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她便询问起高文下一步的安排:“目前圣苏尼尔的秩序已经大致稳定下来,各方面的权力移交以及新管理结构的组建都已经完成,你是不是该考虑下一步了?” “是啊……”高文向后靠去,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我们在这座城里滞留的时间也够久了。” 敲击了几下扶手之后,他转向琥珀:“东境情况如何?” “维多利亚女大公派去的人手已经和马里兰将军汇合,东境当地贵族基本都在配合收编,他们甚至还七拼八凑了一支预备军出来,和塞西尔军团一同巩固了长风要塞防线。” “意料之中,”高文点点头,“东境贵族应该是旧安苏王国诸多腐朽贵族中最有救的一群,虽然他们也有旧贵族的全套毛病,但因为常年面临提丰威胁,又有罗伦家族有效治理,当地贵族在面临战争局面时还是很清醒的。不过他们拼凑出来的预备军应该派不上太大用场……东境真正的精锐已经全灭在圣灵平原了,剩下的只有长风要塞的驻守兵团战力可靠,其他地方出来的预备军和领军贵族不会比普通贵族私兵强多少。除此之外呢?” 琥珀整理了一下自己掌握的情报,继续说道:“提丰边境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但马里兰担心对面可能在暗地里积蓄力量,现在正想办法收集情报,随时警惕提丰入侵。 “白沙矿业公司已经重新接管矿场,并已经开始着手修复被那头巨鹿破坏的铁路,同时按照你的命令,工程队在继续延长之前的东线铁路,争取能够在秋季把铁王座开到长风要塞附近——有装甲列车的话,我们就不用那么担心提丰了。 “至于铁王座的维修……大概还要半个月。它失去了两节武库段车厢,车体动力脊和护盾组也有过载损伤,坏的挺严重。位于葛兰市和塞西尔城的两座重型工厂正在加班加点地开工,争取能够再压缩一下周期。” “无论如何,铁王座必须尽快恢复战力,哪怕只有半截列车运到边境,”高文沉声说道,“战后我们兵力不足,哪怕有先进的武器装备,长风要塞现在的守军也不一定能挡住提丰人那成建制的超凡者军团。” 琥珀皱起眉:“你觉得提丰人真的会在这次窗口开战么?” “他们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但情报上的误差和延迟或许可以让他们错过这个机会,”高文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一定在关注着圣灵平原上的战争,但他很难准确把握我们究竟在战争中损失了多少——我们是惨胜还是大胜,这直接影响到他是否会下令进攻。” 提丰人在等着安苏流尽鲜血,高文很早就看明白了这点,而且事实上那位罗塞塔大帝的谋划已经成功大半——尽管出现了塞西尔崛起这个变数,但从总体上,安苏除南境之外的所有区域都已经在这场战争中损伤惨重,大片产粮区化为焦土,大量储备粮被污染或烧毁,大量青年力量被消耗,在这个局面下,一个单薄的南境哪怕再精锐,平摊到这片偌大的国土上也会捉襟见肘。 那位提丰皇帝确实是等到了安苏极大衰落的局面,他此刻出击,将一劳永逸——但介于这个时代情报传输的低效和误差,他自己或许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点。 高文知道,那是一个足够铁腕决断,又足够谨慎狡猾的统治者,他的铁腕决断能保证只要皇帝的命令下达,提丰帝国所有的战争机器就会瞬间运转起来,全力进攻长风要塞,但他的谨慎……如果利用得当,或许就能给塞西尔争取到救命的喘息机会。 他对琥珀说道:“要想办法让提丰人搞不清塞西尔真正的局面,想办法让罗塞塔??奥古斯都高估长风要塞的防御,高估我们在战争之后保留下来的实力。” 琥珀想了想:“我会帮马里兰将军制定一套方案的,让他展现出‘塞西尔大胜’的信息,尽量让长风要塞表现出军力充沛的状态……” “这还不够,罗塞塔??奥古斯都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他不会仅盯着长风要塞,”高文沉声说道,“国内宣传要迅速统一口径,圣灵平原的这场战争必须是一场损伤轻微的大胜,我们的储备粮充足,青壮年因胜利激励而踊跃参军,安苏王室的下台要被宣传的更加体面,决不能宣传王室骑士团近乎全军覆没、北境军团十不存一之类的内容。 “目前为止我们的宣传人员在这些领域做的还不错,但东境地区的宣传力度远弱于南境……这一点必须立刻弥补。 “另外,我们和提丰的贸易必须维持,不但要维持,而且还要扩大规模——塞西尔接管了这片广阔的国土,我们的需求和产出都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而且必须是大大增加……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罗塞塔??奥古斯都猜测到我们损失了多少人口。 “不要担心塞西尔吃不下这么大的贸易规模,魔导工业的吞吐能力是惊人的,而且我已经安排柏德文??法兰克林大公去和奥古雷部族国交涉,那边的灰精灵和矮人都对我们的炼金药剂和纺织品很感兴趣,通过和他们的贸易,我们可以转嫁一大半压力……” 高文一条条说着自己的思路,他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误导提丰的统治者。 只要把握住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规则,找准它的落后之处和各种漏洞,要实现这个目标就是有可能的。 当然,罗塞塔??奥古斯都绝不缺乏智慧,提丰也有自己的情报部门,这种误导即便成功,应该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但高文要的就是短时间的误导——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战后“喘气回血”的时间,只要铁王座恢复战力并抵达边境,今年粮食获得丰收,塞西尔的下一批新兵完成训练和列装,那他就有了挡住提丰攻势的自信,而如果能误导的更久一点,甚至能度过今年冬季,让罗塞塔大帝在明年春天才反应过来……到那时候他就更加放心了。 琥珀一条条把高文交代的事情记在心里,同时已经开始在心中遴选值得信赖的下属——她不仅仅是情报部门的首领,同时也是很多涉密计划的参与者和执行者,尤其是这次高文要做的事情肯定少不了大量军情局干员的参与,因此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做准备。 等把事情一一记下之后,她抬起头,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除这些之外,还有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高文扬起眉毛:“嗯?” “一次盛大的加冕喽,”琥珀伸出手比画了一个大圆,仿佛是以此来强化“盛大”一词,“局势稳定,权力交接完毕,管理机构成型,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不是应该宣布新时代来临了么?而且这也是个对提丰释放信号的窗口……” 跟在高文身旁这么久,这个半精灵也学会了很多新奇好用的词汇,听着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就连高文都不禁点了点头:“没错,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之前并不在意所谓的“加冕仪式”,那是因为稳定局势恢复生产才是重中之重,但现在“加冕仪式”有了特殊的作用,作为一个紧抓价值的人,他也就要重视起这件事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加冕?”琥珀眨眨眼,颇为期待地说道。 也不知道这家伙期待个什么劲。 “等到某个特殊的‘货物’从白沙丘陵那边运到圣苏尼尔,”高文说道,“但在这之前,准备工作已经可以开始了。” “特殊的货物?”琥珀反应了一下,隐约猜到了高文的意思,“……啊,那倒真是适合作为新皇加冕的妆点了……不过你原来是打算在圣苏尼尔加冕的么?” “其实我一开始考虑的是塞西尔城,但赫蒂的建议让我改变了主意,”高文嘴角抬起一个弧度,目光落在书房一侧的墙上——那里曾经悬挂着安苏的剑盾徽记,但现在已经被一面剑与犁的旗帜代替,“安苏的王权在这里结束,新帝国也就在这里开始吧。” 加冕仪式这东西,说白了就是给人看的,既然如此,那就要让它呈现出最好的效果来—— 高文就是要让圣苏尼尔的旧贵族们看个清楚,让这里的教会、军队、旧王室内臣们看个清楚,让他们亲眼看着新旧时代的交替,并对这个过程产生足够深刻的印象,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确保改制后续过程的稳定。 这个古老又年轻的国度,真的再也经受不起丝毫的混乱和迟疑了。 ------------ 第六百七十章 漩涡边缘 东境,白沙丘陵,矿山车站。 临时搭建的哨塔伫立在站台附近的高地上,警惕的哨兵和装甲车辆共同守卫着这座车站,一辆特殊的货运列车正停靠在一号站台旁,列车后半部分是数节开放式载货底盘,其中一部分底盘上已经堆上了货物,而列车中段唯一一个空着的底盘则正在等待装载。 伴随着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一辆大型牵引车在引导员的指挥下驶上了装卸区高台,牵引车后面拖拽的沉重栈板上覆盖着巨大的苫布,苫布挡住了它内部的货物,但从其庞大的体积以及隐隐约约的轮廓便可判断,这恐怕不是什么寻常的矿石或机械设备。 站台上,皮特曼正注视着货物转移的最后流程——提升装置的挂钩已经连接在牵引车后部的托盘上,工程人员正在为托盘的减重符文补充能量,负责押送的士兵已经有半数登上列车,两名军官正带领着其余的士兵检查列车各处的情况,以确保万无一失。 皮特曼身旁,白沙矿业的负责人霍姆忍不住咂咂嘴:“说实话,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没人敢抢的货物了……” “但仍然需要严密防范,万物终亡会那样的疯子永远是存在的,”一位留着单马尾、身材较好、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骑士很严肃地说道,“尤其是它还需要中途更换运输工具,再小心一些也不为过。” 皮特曼笑着看了这位女骑士一眼:“玛格丽塔小姐,别总是这么紧绷绷的——男士可不喜欢石头一样的女士。” 玛格丽塔一脸严肃:“我是一名骑士,然后才是女性。” “……跟菲利普一个类型,”皮特曼嘴角动了一下,嘀嘀咕咕地说道,“说起话来真没趣。” 这位女骑士是今天才抵达白沙地区的,她奉命将那至关重要的货物一路押送到圣苏尼尔——这将是一段颇为漫长的旅途,尽管先进的交通工具大大缩短了旅途的时间,但由于魔能轨道目前的覆盖范围有限,她必须先带着队伍乘坐列车前往葛兰地区,随后再连人带货转乘货船,沿水路一路途经塞西尔、康德、磐石地区,穿越整个圣灵平原,最后抵达圣苏尼尔——总体路程可不短。 她的任务将是陛下加冕的重要一环。 任务的压力,再加上本身的性格使然,这让这位玛格丽塔小姐始终显得有点紧绷,对皮特曼而言,和这样的人交流起来是颇为无趣的。 他的小声嘀咕完完全全落在了玛格丽塔的耳朵里,这位性格颇为认真的女骑士转过头来,很正经地说道:“大师,如果我的说话方式让您不快,我很抱歉——我确实不是个有趣的人。我们接下来还要共同行动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尽量不影响您的心情。” “别别别,你这么说话我更受不了了……这怎么比菲利普症状还严重的,”皮特曼使劲摆着手,紧接着又有点感叹,“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塞西尔军团里像你这样‘标准’的骑士数量还真是不多啊,战场晋升起来的骑士大多都没什么时间学习你们那一套东西……” “那些在战场上晋升起来的骑士更值得尊敬,他们的忠诚和勇敢配得上他们的头衔,”玛格丽塔很认真地说道,“我曾听菲利普将军说过,这是个已经开始天翻地覆的时代,旧的东西会被淘汰,新的东西会将它们取代,这是必然的趋势。而至于您所说的‘那一套东西’……或许里面有一些内容已经不合时宜,但忠诚和尽责总是必要的,它们在新的骑士身上也会延续下来。” 皮特曼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玛格丽塔一眼,突然带出了一丝感慨:“姑娘,你应该很为自己的身份自豪吧?” 玛格丽塔挺了挺身子,露出一丝带着矜持的微笑:“或许很多人都认为骑士这种身份仅仅意味着一个好出身,但我觉得能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身份是更值得自豪的事情。” 她没有过于掩饰自己的自豪和骄傲,而是选择了用矜持的方式来表达出来——这是符合骑士仪典规范的,因为一个合格的骑士不能回避或隐藏自己的优秀特质,即便是为了表现谦逊,也必须将这些骄傲之处适当地表现出来。 听到对方的话,皮特曼定定地看了玛格丽塔一会,往日里的嬉皮笑脸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他带着一丝出神,仿佛是突然陷入了某段回忆。 玛格丽塔困惑地眨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确认仪态没有问题之后才开口:“大师?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么?”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老朋友……”皮特曼轻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多年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您年轻时也认识一位骑士么?”玛格丽塔产生了一丝好奇,继而有一些期待,“说过类似的话……那我倒是想和那位先生认识一下,他应该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可惜,那家伙没机会认识你这样美丽的女士,他很多年前就死了,”皮特曼摇摇头,“而且那家伙也只是说过类似的话而已,性格上可不怎么正经,哪怕活到今天你也不用指望他是个老年版的菲利普——倒是跟拜伦有点接近。” 玛格丽塔没有在意皮特曼后面的调侃,只是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嘴唇:“已经去世了么……抱歉,我不该提起的。” “没事……都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这样的老年人不会跟你计较这个,”皮特曼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随后转过脸去,看着正在装车的货物,深深叹了口气,“而且比起那些已经死掉的……活着的才更让人纠结。” 铰链活动的咔啦声从不远处传来,在机械装置的辅助下,经过减重的货物被安置在了列车的载货底盘中段,士兵们上前用撬棍扳动着底盘上的锁扣,将载货托盘和列车底盘咔咔锁死。 一阵风从平原方向吹来,掀起了苫布的一角,在那一瞬间,一副巨大颅骨的部分结构在苫布的缝隙间一闪而过。 哨声在站台上响起,指挥官开始集合士兵,安排剩余人员登上列车。 “帝国时代么……让那家伙胆战心惊了半辈子的东西,终究是没了啊。” 皮特曼轻声咕哝着,迈开脚步,向着属于自己的车厢走去。 几名在旁边等待的学徒立刻上前,接过了老德鲁伊的手杖,搀住了他那衰老佝偻的身体。 玛格丽塔站在原地,看着老德鲁伊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一丝困惑,但很快她便把这些和任务无关的事情放到一旁,这位来自康德的女骑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转身对霍姆点点头:“霍姆先生,我们这就起程了——感谢您的协助,祝您接下来的任务顺利。” 霍姆露出一丝微笑,脱帽致意:“祝一路平安,骑士小姐。” 伴随着一阵响亮的笛声以及接连响起的符文低鸣,庞大的货运列车缓缓启动,沿着站台的方向不断加速,向西驶去。 霍姆目送着这趟特殊的“货车”离开,随后才转身向着站台外面走去。 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伪神之躯的残骸采样已经结束,有价值的实验样本在前几日便分批送回了塞西尔城,剩余的血肉骨骼也被彻底切割,其中颅骨将运去圣苏尼尔,献与皇帝,其余骨骼残骸将运往南境,并被分割送至数个研究设施或秘密仓库,以做长时间的研究所用。 当得知那些残骸背后的真相时,这位奴工出身的矿山负责人曾感觉脊背发凉,回到矿山之后整夜难眠,然而在看到那些切割的血肉和骨头之后,他的恐惧烟消云散,此刻仅余感叹—— 神明的力量被人类窃取,被人类复制,最终被人类消灭,这个世界……真的是要天翻地覆了。 而作为一个本身就不信教的人,霍姆现在要去处理伪神之躯运走之后留下的那个现场。 一名穿着黑色短外套的助理从旁边走来,询问道:“先生,上级有说过怎么处理那个大坑么?” 运走伪神之躯后,矿山和河流之间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天坑,那大坑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变成了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填平是不现实的,但要说派上用场,矿业公司的助理们一时之间又想不出用处来。 “我们先去勘察一下大坑周围的土质和地形,明天布鲁斯先生就会带领工程队过来,”霍姆点头说道,“政务厅已有规划——将白水河的水引入那个大坑,造个人工湖出来,矿山取水会更方便,人工湖周围也可以建造居住点。东境已经是我们的了,不必再考虑当初和罗伦家族签订的开发协议,这片矿区……是时候扩大规模了。” 助理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人工湖?” “是啊,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白沙湖,”霍姆扭头看了一眼采掘区的方向,耸耸肩,“我原本还以为要再在这里炸个三五年才能造个湖呢,没想到来自深海的朋友们提前帮我们啃了个坑出来……” …… 轻柔的海浪拍击着沙滩,拍击着搭在沙滩边缘的庞大合金壁垒,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白沙,星舰,岩石,哨站,以及散落在这些事物之间的、来自深海的朋友们。 深海的朋友们在沙滩上瘫了一片,如这午后的阳光一般慵懒。 成千上万的人鱼瘫在沙滩上晒太阳,景象蔚为壮观。 在这慵懒闲散的气氛中,设置在沙滩各处的扬声设备中传来了某位海妖的声音:“三十分钟到了,全体都有,翻面!” 一少部分海妖抬起头看了看,寥寥几个响应者使劲伸了个懒腰,随后啪叽一声用尾巴拍着沙滩,原地翻了个面,但更多的海妖却连头都没抬起来,只是继续在这令人(鱼)懒洋洋的阳光中晒着尾巴和身体,甚至连翻面都懒得翻。 进行广播指挥的海妖也没再出声——似乎是懒得再提醒第二遍。 延伸至陆地的星舰尾部引擎平台上,海妖女王佩提亚看了一眼沙滩上的景象,长长的蛇尾轻轻摆动:“让姐妹们分成三批轮流进食是正确的……那些食物中掺杂的杂质需要更多的气力来过滤和净化,它们放大了我们进食后的‘惰化效应’。” 对海妖而言,饱餐之后晒太阳并不是生性懒惰,而是正常生理活动的一环——为了能够转化那些陌生的能量与物质,她们必须借助来自巨日的魔能辐照,因为她们自身并不具备处理那些能量的能力。 事实上,就连通过晒太阳来转化能量和物质,也是她们在抵达这个世界之后努力适应和进化的结果,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海妖们根本没有“晒太阳”的概念。 她们原本生存的世界没有阳光可晒,那里只有无尽的汪洋,和近乎永不停息的狂风暴雨雷鸣闪电。 “新食物的杂质确实不少,却为我们带来了珍贵的能量补充,以及全新的原始能量样本,”一位蓝色长发,脸颊鳞片较为明显的海妖在旁边说道,“经过实际测试,在摄取新的能量样本并进行适应性改造之后,所有姐妹对这个世界的适应能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强,再加上虹光技术为我们提供的纯净奥术能量作为辅助,很多姐妹已经能微弱感知到那种被称作‘魔力’的东西了。” “魔力啊……”佩提亚轻声说道,低下头,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一小簇奥术火花在她纤细的指尖迸射出来,短暂而明亮。 “这是个对海妖而言很不宜居的世界,但终于……我们可以慢慢把这里当成是家了。” “如您所言。” “海瑟薇,在下次联络时通知提尔,将人类族群‘塞西尔’提升到二级接触标准,”佩提亚说道,“我们将乐于和陆地上的朋友分享海洋的知识——如果他们将来有勇气挑战海洋的话。” (诸位,硬核周边来了!!希灵主题的信用卡(希灵卡)已经上线,办卡直升VIP、送8888点币、送180天畅享卡会员、送300元畅享礼包、送专属徽章,前500张免费申请。 申请方法:APP-个人账户页-起点星专属卡-下拉找到对应作品卡点击即可申请 PS:这算是希灵系列在点娘平台上的第一个官方周边吧=。=大家如果有使用信用卡需求的随缘支持一下,用不上的收藏也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丰收时代 秋日的脚步踏上了西大陆的土地,燥热的夏季终于结束了,仿佛一夜之间,天气就已经转凉。 天刚蒙蒙亮,巨日还未洒出霞光,夜晚残留的寒凉气息仍然包裹着奥尔德南的大街小巷,一阵清爽的风沿着街道吹过,卷起了街角的几片落叶和碎纸屑,风在建筑物之间打了个旋,又回转着吹动了悬挂在窗口的铃铛,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萨姆抬头看了一眼发出响动的铃铛,看了一眼外面还完全算不上明亮的天光,随即低下头来,继续飞快地吞咽着完全算不上美味的早餐——一小盆黏糊糊的菜汤,里面浸泡着已经掰碎的粗硬面包。 把面包浸泡在汤里能有效加快吃饭的速度,同时提供颇为有效的饱腹感,还能减少快速进食所带来的肠胃不适,这姑且算是平民在生活中积累出的智慧和经验。 女儿坐在他的对面,同样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妻子则已经在一刻钟前出了门——纺织厂的老板再一次提前了上工的时间,女工现在必须赶在日出前半小时进入工厂了。 把最后一口菜汤咽下去之后,萨姆砸吧了一下嘴巴,然后打了个深深的哈欠。 他很困,腰和胳膊都疼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很需要躺下来,结结实实地睡上一到两天——但他却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码头每天都有堆积成山的箱子和木桶需要搬运,他可没有假期。 女儿也吃完了饭,这个有着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姑娘站起身,麻利地收拾着桌子,她的手腕有些过于瘦弱,以至于在拿起那个最大的盘子时甚至会让人担心那手腕会不会折断。 萨姆忍不住看了女儿一眼:“下周八……我们应该可以吃一次熏肉。” 亚麻色头发的姑娘抬起头来,在片刻的惊愕之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她撩了一下头发,眼睛睁得很大:“真的?爸爸?” “城南正在修车站,每天有很多东西被运到附近的码头上,然后再装车运到工地上,我应该可以多挣一点。” 女儿笑了起来,眼底和嘴唇内侧都泛着一些淡黄色的纹路。 萨姆注意到了这些纹路,但也没说什么——几个月前它们刚出现的时候倒确实是让妻子和自己都感觉到了紧张,但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女儿并没感觉到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这想必也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了。 时间很紧,父女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用于饭后交谈,他们很快便收拾完各自的东西,随后离开了这间租来的小房子。 又一阵风从街巷吹来,卷起了萨姆的衣领,他紧了紧很快就会在这个季节显得单薄的外套,对即将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女儿点点头:“注意安全,晚上下工了就直接回家,别留在街上。” 女儿点了点头,按住头顶的软帽,飞快地走向街道另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的尽头,一座高耸的烟囱隐约伫立在奥尔德南标志性的薄雾深处,薄雾中有滚滚烟尘不断升腾,飘向高空。 她在燃石酸化工厂上班,作为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她的工作当然不是操纵火炉或推动料车,而是负责清理冷却下来的风道和从废渣中回收还能再次加工的燃石碎块——风道狭窄,成年人是进不去的,这样的工作都是小孩子在做,工钱很少,但既不需要体力,又不需要技能。 萨姆一直看着女儿走过远处的拐角,才回过头快步走向码头区的方向。 当微凉的风吹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忆起一些事情来—— 他曾经是有一块土地的,就在城外,虽然不大,也不算太肥沃,但至少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早餐有兑水的牛奶和一点点糖,每周都肯定能吃到熏肉,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就变成这样了呢? 萨姆在风中走着,秋季的气息让这个出身农民的人忍不住想起收获的景象来,但“收获”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了。那块土地已经成为杜勒老爷的棉花种植园的一部分,有上百个农奴在那里耕作——农奴自然是比自由民要好使的。 现在的萨姆只能去怀念他的土地,却什么也做不得:杜勒老爷用了三十七块银币从他手里购买了那块土地,而不是强夺过去的,当初的契约明明白白,有城里的法官先生和两位议员作见证,公平而又妥帖。 萨姆只是没有想到三十七块银币竟然会那么快被花干净——城里的房子是如此昂贵,衣服和食物都比他想象的昂贵了一大截,想要做点小本生意,却发现那点钱根本不够办下一张许可证……他曾以为自己用土地换了一笔巨款,却不曾想过自己眼中的“巨款”在镇子外的世界根本不算什么。 许许多多和他差不多打扮的人也从各自的家中走了出来,这些身影走在凌晨昏暗的天光中,走在奥尔德南的薄雾中,走向一座座工厂、码头以及工地的方向。 萨姆向前走着,慢慢融入人流,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一张不知被谁丢弃的报纸被风卷起,从萨姆头顶飞过,最后被风吹在附近的一道栅栏上,报纸舒展开来,上面的黑体字母醒目又漂亮: 向这个丰收的时代致敬。 …… “向这个丰收的时代致敬,致敬我们目光长远的皇帝陛下,以及勤勉的议会和充满智慧的学者;帝国过去十余年的积累就如一场漫长的耕耘,此刻终于结出硕果……真是精彩的句子啊,您不这么认为么?丹尼尔大师?” 赫米尔子爵坐在他最喜爱的那张棕红色座椅上,扬了扬手中的报纸,面带微笑地看着对面的魔导大师,帝都最负盛名的大学者。 令人心旷神怡的熏香气息萦绕在这间华丽而私密的会客室内,房间一角的晶石装置中正飘扬出轻柔舒缓的宫廷音乐,不远处的窗户敞开着,但覆盖在窗户上的一层微光护盾过滤掉了空气中令人不快的细微烟尘味儿,让吹进房间的只有清新微凉的晨风。 丹尼尔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坐在赫米尔子爵对面的椅子上,人造神经索从他衣服的下摆探出头来,老老实实地待着:“哈比耶??雷斯顿先生是优秀的文法大师,更是一位远近闻名的诗人,即便在我隐居的那些年里,也偶尔会听到他的诗句流传。皇帝陛下选择这位大师作为《帝国报》的主编,毫无疑问是智慧之举。” “向陛下致敬,”赫米尔子爵愉快地笑了起来,他拿过小圆桌上的红茶,微微抬起以代替美酒,接着又皱了皱眉,“报纸这东西确实不错……据说安苏王国的塞西尔人最先想到了这个,可惜,我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的时候却没能意识到它的作用,以至于让波尔伯格那样毫无品味和底蕴的商人成了《帝国报》的第一投资者……那么多贵族议会的议员们现在都要付钱给那个商人才能宣传自己的产品,那是多大一笔钱呐!” “金钱是没有止境的,子爵先生,”丹尼尔淡淡地说道,“探索新事物比那更有价值。” “啊,您说的不错,”赫米尔子爵赶快收敛起了眉眼间的抱怨,仿佛是生怕这“世俗的举动”导致眼前这位充满智慧的老人心生反感,“我一向热衷于探索新事物,比如最近在建的魔能列车,我正在考虑对它投资……” “列车……安苏来的技术,不过确实很有投资的价值,”丹尼尔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在谈及某些连自己也无法掌握的新技术时略感不快,但还是点头说道,“如果你想投资的话,那动作最好是快一些。” 赫米尔子爵品出了对方的话中深意:“有别人在竞争么?” 丹尼尔微微点头:“我有小道消息,你别随意声张。我听说南方的贵族们打定主意要抢到在建的两条铁路的参与资格,为此他们甚至抱起团来募集资金,还向赛文公爵借了一大笔钱——那是可以打动皇帝陛下的金额。” 赫米尔子爵愣了一下,突然露出怒气来:“那些粗鄙的南方佬!他们什么都想插一手!!” “这是没有办法的,我的朋友,”丹尼尔一脸平静地说道,就如一个真正的学者那样,平心静气地分析着庞大的利益流动,本心却不为利益所动,“南方的贵族们已经因为棉花吃了很大的亏,北方到处都是新增的种植园,他们去年种的棉花到今年都没卖出去——现在塞西尔人又来修铁路,南方的贵族们如果再抓不住这个机会,他们可真的要翻不过身了。” “铁路……铁路……铁路可不能落在那些南方佬手上!”赫米尔子爵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由于热衷探索新事物,他对前沿新潮的东西一向颇多了解,自然懂得它们各自的价值,“他们真要控制了南北方向的铁路,哪怕仅仅是在陛下的许可范围内获得了一定优先权,那这条线路的运输可就由他们说了算了!皇帝陛下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偏袒北方!” “是啊,到时候他们就解决了运输不便的问题,这可是让南方棉花在去年竞争中落败的最大原因,”丹尼尔帮着分析道,“运输成本方面的问题解决或者缩小之后……你是知道的,子爵先生,由于气候和土壤,南方的棉花从质量到产量,确实是要强于北方,北方的种植园根本竞争不过。” “以商业之神的名义!我可是刚把一大笔钱投到杜勒伯爵的种植园里!我还叫上了好几位朋友!”赫米尔子爵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的贵族风度都险些被打破了,“神啊,赛文公爵怎么能把钱借给那些南方佬?” “赛文公爵开的是银行,银行是不能拒绝正当合法的借款的,”丹尼尔忍不住提醒道,“更何况你也知道,赛文公爵的夫人本身就出身自南方……他可不敢得罪那位强势的女士。” “所以我才不愿意结婚——这会毁了一个男士的尊严!”赫米尔子爵站了起来,颇为焦躁地来回踱着步,然后突然在丹尼尔面前停了下来,“抱歉,大师,看来我不得不提前结束这次会面了——这件事可耽误不得。我个人的损失不算什么,但我可不想承担合伙人的怒火。”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丹尼尔站起身,身后的人造神经索蠕动着收缩起来,“而且我也该告辞离开了——我的学徒还在外面等着。另外在离开之前,我建议你去找杜勒伯爵商量一下——他在议会中的人脉能产生更好的效果。” “感谢您的提醒,您真是我的良师益友,”赫米尔子爵上前一步,抓住丹尼尔的手上下摇动,“如果不是您,我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丹尼尔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这位革新派贵族的谢意,随后对旁边的衣帽架招了招手,让法杖、长袍自动飞到自己手中,套在自己身上,接着离开了这位子爵的府邸。 他来到路边,乘上了等在这里的马车,女学徒玛丽坐在车里,似乎并未离开过。 又过了片刻,一辆悬挂着徽记的马车从赫米尔子爵的宅邸正门驶出,匆匆驶向远处。 ——虽然提丰的魔导车技术已经获得突破,实用化的车辆已经进入上层贵族的视线,但由于其优先供应军队和工业建设,故而在中下层贵族中还未普及开,马车仍然是大部分贵族出行的选择。 丹尼尔透过车窗缝隙看着街上的情况,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玛丽注意到了这丝微笑,忍不住问道:“导师,您似乎很高兴?” “因为我帮了我们的奥古斯都陛下一个忙……” “帮了陛下一个忙?”玛丽显得有些困惑。 “是啊,”丹尼尔轻声说道,“我帮他走了一些弯路……” ------------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两个帝国 马车碾压着平整的城市中央大道,微微摇晃的车厢让人昏昏欲睡,丹尼尔坐在车厢尾部的软垫上,依靠着专属于他的软枕和靠垫,眼睛微微闭起,仿佛已经睡着。 但他的精神正处于最清醒的状态,通过人造神经索产生的信号,以及铭刻在车厢底部的特殊符文阵列,这位永眠者神官的思维已经游离出躯体,此刻正徜徉在心灵网络塑造出的完美世界中。 梦境之城,金色阔道,人来人往。 美丽的无名之树排列在道路两旁,泛着微光的落叶以最令人赏心悦目的速度和轨迹随风飘落,清爽的微风吹拂在那鳞次栉比的宫廷楼阁之间,旗帜和装饰性的布幔在建筑物之间随风舞动着。 化身为儒雅中年法师的丹尼尔信步走过阔道,来到一处节点广场上。 三三两两的教徒在广场上活动着,他们低声的交谈飘进了丹尼尔的耳朵: “万物终亡会的计划好像是彻底失败了……” “野蛮又难看,他们造的怪物从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很不好。” “但也真让人难以想象啊,他们竟然会失败的那么快……塞西尔人真的那么难对付?” “毕竟域外游荡者在那边。” “风暴之子那边有多长时间没消息了?好像自从上次群星归位之后,他们和陆地的联系就更少了。” “谁知道那群脑子进水的家伙在干什么……” 丹尼尔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听着那些中层教徒的交谈,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在某种程度上,拥有心灵网络的永眠者教徒比任何一个国王或皇帝的消息都要灵通,但唯独在有关塞西尔的消息上,他们的情报显得滞后了很多,尤其是在塞西尔人建起了那些魔力侦测装置,在全境实行了严格的超凡者管理之后,大量永眠者不得不远离了那片地区,关于塞西尔的情报都只能通过其他区域的传言来汇总判断,他们今天所讨论的东西,有很多已经是许多天前的旧闻了。 和他们比起来,丹尼尔掌握的才是第一手的情报。 王权终结,帝国崛起,魔导大军横扫平原,钢铁堡垒在轨道上驰骋,人造之神被深海盟军吞噬剿灭…… 真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战争啊,可惜的是,身在提丰的自己没有机会亲眼见证那一切,而只能通过“起源空间”来观看一些当时的记录。 一阵脚步声从附近传来,一名身穿白色外套,气质英武不凡的永眠者来到了丹尼尔身旁,打断了后者的思索。 “感谢您上次的提醒,主教大人,”这名永眠者低下头,恭敬而得体地说道,“赛文公爵为我们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帮助。” 丹尼尔微微侧头看了这个永眠者一眼,借助安全部门主管的特殊权限,他能看透对方隐藏在这幅英武面容下的真实一面。 一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中年人,有着深褐色的眼睛和较为扁平的五官。 丹尼尔对这位永眠者微微点了点头:“大贵族的眼光通常都很长远,这让他们更喜欢通过多方投资来掌控平衡,在利益可期的情况下,赛文公爵必然不会拒绝在南方的种植园上为自己预留一份筹码,更何况这份筹码还能同时为他带来铁路线上的盟友——毕竟皇帝已经提前下令禁止侯爵以上的贵族插手铁路,大贵族们肯定会寻找合适的代理人来帮自己花钱。” “无论如何,您的提点让我抓住了一次机遇——只可惜我没办法在现实世界中向您表达谢意。” “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真正的事业,‘威格尔子爵’,”丹尼尔低声说道,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点出了对方在现实世界的身份,以提醒对方分清现实身份和教团身份所承担的不同角色,“在累积财富的同时,别忘了我们是为何累积那些财富的。” 威格尔子爵立刻低下头:“您提醒的是,主教大人,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真正的事业。” 永眠者是一个庞大的教团,就如每一个黑暗教派那样,它也致力于在几乎所有的社会阶层中发展自己的成员,以满足自身运转的诸多需求。 它的中下层成员中,有一大批都是转化而来的贵族、商人和异神神官,而这些人虽然不能接触教团核心机密,却是教团运转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有的可以为教团提供资金,有的可以提供情报,有的则能够帮助教团进一步扩张,吸收成员。 像威格尔子爵这样的南方小贵族,是教团在提丰境内发展必不可少的助力,而以丹尼尔的主教身份,要接触并暗中控制像这样的“棋子”易如反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要提醒你一件事,”看到眼前的下级神官低头,丹尼尔斟酌了一下语气,用自然随意的态度开口道,“不要小瞧了北方贵族的敏锐嗅觉——你们和赛文公爵密切接触了好几次,总有人会猜到你们在做什么的。” 威格尔子爵睁大眼睛:“您是说……北方贵族也会插手铁路?” “那就不好说了,但你最好是去提醒一下南方的贵族们,”丹尼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你们也不想再吃一次亏吧?” 他在提丰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不能每一件都亲自去做。 至少,他不能在明面上亲自去做。 威格尔子爵,永眠者的低阶神官,这个听命于丹尼尔的男人忙不迭地点着头,很快便领受了主教的命令,身影渐渐消失在节点广场上。 丹尼尔看着对方返回现实世界,转身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节点水晶。 有一些事情,是他自己做的,有一些事情,是他的学徒和被他施加影响的贵族们去做的,有一些事情,是身为永眠者的“丹尼尔主教”做的,还有一些事情,是丹尼尔主教手下的教徒们去做的。 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纵贯提丰帝国南北、影响面从平民到商人再到贵族的事情背后有什么关联,因为有无数条互不关联的线路、无数个互相根本就不认识,也没想过会有联系的人在同时做着这些事情。 明面上的丹尼尔,将仅仅是一个才华横溢、效忠帝国的大学者和大魔法师,即便调查深入下去,人们也只会发现他和帝都的一小部分贵族有些私下的友谊——而鉴于这些贵族是丹尼尔返回帝都之后最早期的投资者,这种私人友谊是毫无疑点的。 节点水晶漂浮在淡金色的华丽基座上,散发出如梦似幻的微光,丹尼尔将手轻轻按在上面,随着熟悉的精神波动传来,他身边的景象已经光影变化,从开阔的广场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这是只有主教级神官才能进入的中央神殿,在这里聚集的人,才是永眠者教团真正的核心骨干。 一个个身影凭空浮现,穿着白色、黑色或淡金色长袍的主教们出现在走廊上,向着核心议事厅的方向走去,丹尼尔也跟上了其他主教的步伐,向着同样的方向走去。 安苏的内战结束了,三大黑暗教派之一就此终结,一个庞大而古老的王国正在重新洗牌,新的势力格局,新的挑战和机遇,作为黑暗教派之一的永眠者对此当然不会毫无动作——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安苏新的君主将是那个可怕的“域外游荡者”,这就更需要教团上层们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了。 进入圆形议事厅,丹尼尔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在桌旁坐下,随意地和周围熟识的主教低声交谈着,直到椭圆形桌子的尽头有一道亮光浮现,一位表情温和,气质恬静的女性随着亮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主教们纷纷致意:“日安,赛琳娜??格尔分女士。” “日安,同胞们,”赛琳娜??格尔分环视了周围一圈,微微点头,嗓音柔和地说道,“现在开始会议……” …… 当薄雾渐起的时候,站在黑曜石宫最高的房间中俯瞰这座帝都,是一种很特殊的感受。 人们通常会将“雾月”视作奥尔德南起雾的日子,但实际上那仅仅是指这座城市雾气最强烈、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在雾月之外,在所有的季节交替时分,雾气都会不期而至地造访奥尔德南,无论哪个月份。 当这样的日子到来,整座城市便仿佛漂浮在一个缥缈的梦境中,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在雾中隐去了真实的形体,变得朦胧而虚幻,唯有一座座尖塔和城楼从雾中探出头来,迎着灿烂的阳光,镀着一层金辉,仿佛海面上浮现出来的岛屿——阳光公平地洒向世界,却唯有那些海面上的能享此殊荣。 裴迪南??温德尔与罗塞塔??奥古斯都并肩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繁华而富裕的帝国首都,阳光正渐渐增强,在雾气飘动间,黑曜石宫的塔楼和尖顶们正熠熠生辉。 这座城里有数以万计的屋顶,但当起雾的时候,只有这些高塔能进入黑曜石宫的视线。 “陛下,安德莎传来消息,长风要塞正在增兵,但暂时还不清楚是哪一支部队在接管防务。” “高文??塞西尔是一个谨慎的人,而且从未对提丰放下戒心,”罗塞塔微微点头,“他会第一时间防备我们的进攻,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帝国主力兵团已经准备就绪了,陛下,”裴迪南低下头,“第一、第二魔法师团和冬狼骑士团集结边境,随时等待您的命令。”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以为你已经成了反战派,裴迪南卿,”罗塞塔转过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主战派的贵族们则觉得你是在摇摆不定。” 裴迪南表情严肃:“我从未站在任何一派,陛下,我站在帝国的利益这边——当损失大于收益的时候,我就是反战派,当帝国可以获利,而且代价可以接受的时候,我自然会支持战争。只不过现在安苏的变化让我们很难把握它到底有多少实力……这一点仍然需要谨慎面对。” “我们会谨慎的,但在此之前,安德莎要做好准备,”罗塞塔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向身旁的裴迪南大公,“进驻长风要塞的究竟是一支精兵,还是内战之后的老弱残部,要靠她的眼睛来判断。” 裴迪南大公表情肃穆:“她不会让您失望的,陛下。” …… 大陆北部,圣苏尼尔城。 古老的街道被洗刷洁净,飘荡的彩旗和布幔被装饰在道路两旁,英武的骑士和士兵们在城堡区周边的街道上巡逻着,一种庄严肃穆,却又带有一丝庆典气息的氛围萦绕在城中,即便最迟钝的人,也可以感觉到这座古城内将有大事发生—— 皇帝加冕的日子近了。 一艘被军舰严密保护的货船在昨日凌晨时分进入了圣苏尼尔的南部港口,军队提前清场,并封锁了港口到城堡区之间的道路,据远远看见的人说,有一辆大型运输车将某样货物送进了城堡,那货物盖着厚厚的苫布,引发市民纷纷猜测。 白银堡中,高文坐在书桌后面,摊开一叠手稿,正在奋笔疾书。 琥珀站在旁边,瞟了一眼正低头书写的高文:“你这些天有空就在写这些东西……到底是写什么呢?” 高文没有抬头:“你可以看啊,我并不介意。” “还是算了吧,我上当不止一次了,说不定随随便便看了一眼,你就会给我安排一堆新工作……” 高文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翻过一页,写下新的文字。 但琥珀却显然是耐不住安静的,她忍了没两秒就开口道:“哎,我跟你讲,你很快就要加冕了,你这种在大事发生之前低头写东西的特别像是在写遗嘱……” 高文的笔终于稍稍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琥珀一眼,用笔尖指了指附近的墙面:“你觉得这面墙平不平?” 琥珀呲溜一声就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惊呼:“我出去巡逻了!!” 高文看着琥珀消失的位置笑了笑,接着低下头,看着已经快要完成的手稿,几秒种后,他轻轻摩擦了一下手指上的秘银指环。 指环散发出些微的热量,梅莉塔??珀尼亚的声音从中传来:“秘银宝库随时为您服务——需要业务咨询么?” “嗯,我要保管一些东西。” ------------ 第六百七十三章 加冕 高文知道,那位梅莉塔??珀尼亚小姐一定就在附近——作为一头负责观察大陆局势的巨龙,在这种历史性事件发生前夕她怎会擅离职守? 在结束联络之后,高文没有离开书房,就在自己的书桌后面静静等待着,他的精神发散开来,敏锐的感知能力收集着附近各处的响动:侍从正在附近的房间中走来走去,他们应该是在准备加冕仪式所需的礼服和装饰物;军靴踏地的响动从楼下传来,那应该是卫队正在进行仪式开始前的最后一次防务调动;有一些非常微弱的嘈杂声从城堡外花园的方向传来,那大概是瑞贝卡搞出来的动静…… 为了今天的仪式,赫蒂、瑞贝卡以及数位政务厅官员在昨天就从塞西尔城赶到了旧王都,毕竟这是象征着帝国正式成立的时刻,他们不来不行,而为了确保南境不出意外,高文除了安排一批可靠的部门主管和副手维持政务厅运行,还命索尔德林返回了南方,协助维持南境治安和防务。 作为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的友人,那位高阶游侠并没有因为不得不缺席这场盛事而遗憾,恰恰相反,他欣然领命——对于一位精灵而言,参加人类的大型仪式实在是一件折磨般的事情,能够有理由远离现场,还能得到一份功劳,索尔德林实在乐意的很。 十几分钟后,敲门声从门口传来,侍从通报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已经赶到。 “看样子今天将有一场盛事啊,”脸覆面纱,身穿长裙的代理人小姐出现在高文面前,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意,“城内到处都已经妆点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我看到有数以百计的贵族聚集在白银堡的礼堂,仰望着塞西尔的徽记,感动的痛哭流涕。” “他们感不感动对我而言并无区别,只要签字的时候积极配合就足够了,”高文随口说道,“乌鸦台地上已经死了很多人,我可不打算再拉一批人来装饰路灯。” “不要对他们那么苛刻,他们已经在努力配合您的政令了,”梅莉塔笑了笑,来到书桌前,“那么,您要保管的东西呢?” 高文拿起刚刚完成的手稿,但在交给梅莉塔之前先询问了一句:“秘银宝库是可以保存一切,并严格按照雇主的所有要求来处理保管物么?” “‘一切’是个很夸张的词,哪怕巨龙也不可能保管世间一切事物,但若是考虑到人类的发展水平,您确实可以认为我们有能力保管您交给我们的所有东西,而且我们也有能力按照您的要求来处理它们。” “那你们能保管知识,并在我所要求的时机到来时,将这些知识传播出去么?” 梅莉塔面纱下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间,她注意到高文所用的字眼很特殊,忍不住轻声说道:“传播……这倒是个很有趣的要求。不过我认为您可以放心——只要价钱合适,我们不介意开展新的业务,而且理论上讲,龙族漫长的寿命和较高的智能足够让我们完成您的要求,哪怕您要求我们把某种知识传播到整个大陆上,或许也用不掉一头青年巨龙完成成年巡游的功夫。” 接着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考虑到这份委托的特殊,我需要确认过您所交付的知识具体内容之后再给您报价。不过请放心,以您即将获得的地位和身份,这份价格绝对公道。” 高文点点头,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稿,脸上又有些思索犹豫,仿佛那是什么很值得纠结的事物,足足一分钟后他才轻轻吸了口气,将手稿交到梅莉塔手中:“这就是全部内容。” “全部?这可比我想象的少……我以为您会交给我一座图书馆……”梅莉塔拿过手稿,随意翻阅了一下它前面几页,还未及细看其中内容便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讲述社会运行的?” “你可以花点时间认真看看,在加冕仪式结束之后再报价,”高文说道,“具体的委托内容也到那时候再谈。” 梅莉塔的语调上扬:“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 城堡一层,礼堂大厅,礼仪官们正在紧张地确认着所有的环节,侍从和仪仗兵们在一遍遍确认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位头发花白的宫廷顾问检查着手中长长的单子,额头冒着微微发亮的汗珠。 已经完成一次典礼彩排的赫蒂注意到了这位顾问的紧张情绪,忍不住上前安慰:“布伦登先生,请放松些——所有的流程已经没有问题了。” “啊,大执政官阁下!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可不敢放松下来,”宫廷顾问看到赫蒂,行礼致敬之后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当了大半辈子的宫廷学者,对所有礼仪规范了如指掌,但现在我手中可是一套全新的流程,陛下不但取消了臣民的跪拜吻地礼,甚至还取消了皇冠,更有礼炮、行军方阵和新的军乐添加进来——我可不敢让这些东西出现丝毫纰漏,这会让我家族的名誉都蒙羞的。” 赫蒂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在今天蒙羞,今天是个荣耀的日子。” 她转过身,抬起头,注视着大厅的尽头,注视着那悬挂在墙壁上的,从高高穹顶一直垂坠下来的深蓝色布幔——淡金色的丝线在那布幔上描绘出了剑与犁的徽记,让人忍不住联想起那徽记背后的意义:守卫和开拓,以刀兵在黑暗年代中打下一片人类生息地,以勤劳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仿佛还在昨日,这荣耀的徽记还悬挂在塞西尔家族破败的旧城堡中,领地凋敝,家族穷途末路,她和瑞贝卡两人艰难维持着领地的生计,除了翻阅那些散发霉味的古老书籍时还能重温一下辉煌之外,她甚至不敢想象老城堡里点亮所有灯火会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的她怎么敢想,这徽记有朝一日会挂在白银堡的墙上?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赫蒂转过头,看到了身穿白色宫廷长裙,银色长发高高挽起的维多利亚,这位北境女公爵对她点了点头:“赫蒂女士,您今天容光焕发。” 这是相当老套的招呼和客套,但考虑到这位北境女公爵平日里的冷面模样,熟悉的人就知道这已经是她能表现出的最大热情和善意,赫蒂露出笑容来:“您也是一样,像冬日的冰雪般美丽。” “今天是个大日子,”维多利亚淡然说道,“我和柏德文公爵会确保一切顺利进行的。” 赫蒂环视了一眼大厅,入目之处,除了来自南境的队伍之外,还有很多她不熟悉的面孔:王都现存的贵族,遴选出来的教会代表,骑士们,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 维持这份秩序的,自然是熟悉环境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大公。 “希望这些人今天都能睁大眼睛,”赫蒂轻声说道,“签字总好过绞刑。” “他们会的,”维多利亚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签字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大厅一角,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从怀中取出机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刻度。 “时间差不多了。” …… 时间差不多了。 白银堡外的宽阔广场边缘,无数市民、商人,甚至来自外城区的普通人都已经聚集起来,在城堡卫队和塞西尔战斗兵分隔出的数个观礼区域内,人头攒动,人群几乎密不透风。 广场上允许站人的区域早已经站满,靠近白银堡的空旷地区则被士兵把守,无数未能获得好位置的人只好聚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们攀上了广场边缘的屋顶,甚至爬到了附近的塔楼、路灯和旗杆上,以至于在外围区域巡逻的士兵不得不一遍遍靠近人群,用扩音魔法喊话,把那些位置过于危险的人从高处驱赶下来。 那些住在广场附近的人今天沾了天大的好处,他们甚至以不菲的价格出租自己的窗台和屋顶,而愿意花钱的人竟出奇的多,几乎在半天之内,所有的好位置便被哄抢一空…… 巨日渐渐上升,法师们提前施法驱散了圣苏尼尔附近的云层,灿烂的阳光开始洒遍全城,广场周围聚集的人群拥挤着,晃动着,无数双眼睛都关注着白银堡的方向,终于,在人群最前端突然传来了几个响亮的喊叫声: “有人出来了!”“二层的阳台上有人影!”“大门也打开了!” 伴随着沉重的铁链卷动声,白银堡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半,有骑兵队伍从大门中列队而出,那些英武的士兵穿着新奇的魔能铠甲,盔明甲亮,旗帜鲜明,又有长长的红毯从城堡内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吊桥的尽头。 广场上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城堡大门的方向——按照传统的礼节,君主很快就会从那扇门中出现,接受臣民的跪拜致意,然后会有礼仪官和摄政公爵出场,宣告君主的合法性,并宣告王权的转移,而对于很多平民而言,这几乎就是他们一生中仅有的能够见到王室成员的机会——值得他们回去之后吹嘘半年左右。 然而人们却没看到城堡里有君主出现,他们只看到有一队骑士站在门口,挡住了城堡正门通往内部庭院的路,而在困惑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之前,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突然从上空传来,借助扩音魔法的力量传遍了整个广场: “全体注意!第一步兵方队,起步——走!!” 不少人都被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广场周围的人群略微骚动起来,紧接着,另外一阵奇怪的声音便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那起初听上去像是哗啦哗啦翻动石子的声音,整整齐齐又富有节奏,但很快声音便变得响亮起来,甚至如鼓点一般撼动着人的神经。 人们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是士兵,排列成方阵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人们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视着广场上的景象,他们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出现,每个士兵都穿戴着一样的盔甲,拿着一样的装备,就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他们看到最前端的指挥官手执利剑,第一排的士兵高举着旗帜,其余士兵则踏着整齐到令人惊愕的步伐,那整齐而富有节奏的声音,竟是他们靴子落地的声响! 在见惯了自由散漫的贵族私兵,见惯了王国军在“自备武具”制度下五花八门的装备之后,眼前这样的景象对广场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不可思议的,甚至近乎诡异和令人畏惧的——仅仅是人的排列,竟然还可以这样? 而在步兵方阵出现的同时,一些眼尖的人也终于看到城堡的大门内出现了些许动静。 那些骑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两侧退开了,通向城堡庭院的大门则彻底敞开,一个散发着微光的、让人看不出是什么事物的庞然大物正慢慢从里面探出头来。 片刻之后,人们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正在向前行进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颅骨。 它被安置在一辆用魔法驱动的大型车辆上,颅骨几乎将车辆完全遮盖了起来,那晶莹的骨骼表面泛着微微的光辉,空洞的眼窝中仿佛还隐藏着一个强大的灵魂,人们难以想象这个巨大的颅骨到底是什么样强大的生物遗留下来的,但仅仅目视它苍白的表面,每个人便会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震撼和敬畏——但这个强大的生物已经死了,它出现在这里的,仅仅是一副颅骨而已。 高文的身影便伫立在这颅骨的上方,站在一个钢铁打造的、钉穿了颅骨的平台上,他穿着黑色肃穆的礼服,头上没有皇冠,手中却拄着长剑,一枚钻石胸针别在他的胸前,胸针在巨日洒下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在钢铁平台两旁,又有两道仿佛羽翼般的金属结构,带有剑与犁徽记的布幔从羽翼顶端垂下,一直垂至接近地面的地方。 巨大的颅骨行进到吊桥前端,在那里稳稳停下,数辆护卫战车从后跟上,在颅骨两旁一字排列开。 高文俯视着吊桥另一侧的广场,而步兵方阵也几乎同时抵达他的面前。 洪亮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 “立定!” 步兵方阵瞬间停下,几乎只有一声军靴踏地声响起。 “拔剑!” 无数把熔切剑同时被拔出,剑刃向前,整齐地立在每一个士兵左前方。 “点亮刀锋——” “向陛下致敬!!” (求月票!(震声)) ------------ 第六百七十四章 帝国时代 这并不是一场加冕。 将今天的仪式宣称为“加冕”,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更熟悉这个词汇罢了。 高文拄着开拓者长剑,如立山巅般站在伪神的颅骨上,黑色的平台带着完全有别于昔日王室风格的深沉质感,钢铁打造的双翼在平台两侧展开,带着帝国徽记的布幔一路延伸至地面,而在这徽记前方,是正在进入广场的钢铁游骑兵战团。 有别于魔能步兵的黑色铠甲,充满神秘感的全封闭式头盔,更加有序的方阵,更加新锐的武器,第二方阵的出现再次引起了广场内外人群的一阵骚动,而这种震撼同样蔓延到了城堡区的平台上。 被邀请来观礼的王都贵族们,商人代表们,旧日的骑士军官和教会的代表们,他们穿着各自最华美的礼服,在家里做了几十次的演练,做好了来迎接君王加冕和欢呼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到来之后,他们却几乎全都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这不是一场加冕,这是一次展示和一次含义深刻的“告知”。 克伦威尔??白山伯爵站在白银堡的平台上,这位拥有矮人血统的骑士领主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列队行进的士兵和他们整齐划一的装备,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支队伍跟他以往所接触的军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物,也意识到了为什么塞西尔的崛起是一种必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威尔士陛下……看来这就是您让我留下的原因了……” “亲眼见识一下,对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而言很有好处。”旁边的巴林伯爵一边说着一边扶正了领口的领结,这位身材略有发福的伯爵看了一眼平台上的诸多面孔,在这些面孔中,有人低头沉思,有人微微发抖,但不论是谁,都难以避免地带着一丝敬畏。 不远处的柏德文公爵和维多利亚女公爵正在交谈,那位西境公爵低声感叹着:“只有首先确保粮食生产,才能大规模普及教育,只有确保基础的教育和粮食供应,才能进行工厂化生产和训练职业士兵,只有确保装备、粮食供应,同时对职业士兵进行严格训练和再次教育,才能实现这样的军队,这是一个完整的链条,相互之间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 北境女公爵微微点头:“当初新政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我们只复制了其中几个环,这几个环最终都变成了自娱自乐的盆景,难成森林……” 克伦威尔??白山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在沉思中,他的目光望向广场,在东侧的宽阔道路上,整齐排列的战车正在列队入场。 白银堡广场的边缘,聚集起来的市民们已经从最一开始的惊愕无措中缓和下来,尽管他们并不理解这种别开生面的“加冕仪式”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塞西尔军团列队行进的场景已经足以让这些日常娱乐匮乏的人感到十足的新鲜和惊喜。 那些士兵和战车威武雄壮,令人生畏,他们在战场上毫无疑问是可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恐怖之师,但这只军队在这里不是敌人——一种微妙的刺激感挑动着广场上的人,让他们难以抑制地热切讨论着,并终于一阵又一阵地欢呼起来。 而在欢呼和骚动的人群之间,被士兵们隔离出来的小块空地上,一群穿着魔导技师短袍的技术人员正在操纵着数台机械装置,光学水晶被校准并指向白银堡的方向,身穿礼服的年轻男人在机器旁边兴奋地讲解着:“……这里是圣苏尼尔现场,钢铁大使方阵正在接受陛下的检阅……四面八方都是欢呼声,女巫小姐,您听到了么——这里到处都是欢呼!” 年轻男人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呼喊声突然从广场东侧传来,而伴随着呼喊声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片连绵在一起的、如云雾般逸散开来的圣光。 身穿厚重装甲、手持战锤与铁壳祈祷书、脚步沉重有力的白骑士战团进入了广场。 澎湃的圣光在这支队伍内部回荡着,尽管人数最少,这支战团的威势和存在感却几乎是目前所有队伍中的最强,而紧跟着白骑士们出现的,还有同样被圣光笼罩的原教廷骑士和修女团们…… 人们继续欢呼,继续议论,普通民众往往看不出一个仪式化的舞台上潜藏着多少象征意义,他们只是感觉这一幕新奇且又壮观而已,然而在不远处的城堡观礼台上,气氛却一瞬间凝重安静下来。 贵族们一时间面面相觑,骑士和商人代表们有些无措地看向了教会人员聚集的区域,却看到那些身穿圣职者长袍的神官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在神官团中间,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轻声说道:“现在,神的军队要接受皇帝的检阅了。” 在白银堡某座塔楼的房间中,戴着面纱的梅莉塔??珀尼亚站在窗前,透过水晶玻璃注视着广场上的景象,当代表教会势力的骑士和修女们入场之后,这位人形之龙轻轻一笑,回到了桌前。 桌子上放着一叠手稿,手稿已经被翻到最后一页,在那页坚韧的附魔羊皮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综上,纵使道路艰难,我们的成功也是一种必然,这是历史规律决定的…… 代理人小姐眨了眨眼,面纱下传来低声的自言自语:“这东西……我可不好开价啊。” 广场上,由于新帝国的兵种不多,这场“阅兵”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所有方阵都完成了检阅,在宗教战团作为最后一支部队离场之后,最初出现的魔能战斗兵团按照预定流程又回到了吊桥前的空地上,并在指挥官的口令声中迅速变队,排成三队横列,面向广场外围的人群。 直到此刻,高文才终于动了一下,他一手扶着剑柄,一手微微扬起,声音响彻四周:“全体都有—— “举剑,点亮刀锋—— “向帝国公民致敬!” 之前的欢呼和吵杂瞬间消失不见,片刻的寂静之后,一阵预想之中的骚动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当帝国士兵真的举剑致敬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畏惧和无措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后人们开始面面相觑,困惑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是无法理解这个场景的。 高文知道这是必然的情况,但他只是要把这一幕留给历史而已。 在骚动持续下去之前,设置在白银堡前的大型全息投影装置启动了。 伴随着低沉的魔力嗡鸣,一道道巨大的光幕拔地而起,仿佛钟楼般凭空浮现,广场上的人群一瞬间被震慑,他们安静下来,继而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全息投影呈现出来的景象。 魔导军团从磐石要塞出发,踏上圣灵平原,一路北上。 城市村庄被晶簇大军所毁,凄凉的废墟中尸骨遍地,狰狞的怪物在战场上游荡。 士兵们奋勇作战,大地化为焦土,一座座城市被夺回,仅剩的难民被运输队伍送往后方。 装甲列车在轨道上开火,设置在崇山峻岭间的钢铁防线炮火齐鸣,防线被不断突破,又不断反击。 这些画面都经过了挑选,可能会引起恐慌的部分已经被略过,然而即便如此,广场上的人群还是一次次骚动起来,甚至有人恐惧地想要逃跑:直面全息投影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这些刚刚经历过圣苏尼尔之战的普通人更是如此。 但最终,人群还是维持着秩序——因为人们并非没有见过全息影像。这个世界的魔法无处不在,平民哪怕无法掌握,至少也是见识过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都是魔法记录下来的影像,在经历了一开始的紧张之后,他们便安静下来,开始看着那一幕幕震撼人心的景象。 在圣苏尼尔之外,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这场战争竟然惨烈到了这种程度。 最终,所有的影像资料都结束了,高文的全身像出现在巨大的投影中。 “子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无论你们是奴隶还是自由民,是商人还是农民,是士兵还是将军,是平民还是贵族,无论你们是谁,无论你们现在身在何方—— “你们的皇帝现在向你们讲话。 “这个国家经历了严峻的挑战和磨练,我们所有人,都刚刚挺过了一场灾难——敌人尝试打倒我们,用瘟疫,用怪物,用战争,甚至用窃取来的神明之力,但在最后,我们仍然挺了过来。 “我们胜利了。 “但任何胜利都是暂时的。 “困难与挑战将永远存在,或者是战争,或者是饥饿,或者是瘟疫,或者是其它的天灾人祸,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无从躲避,只能迎头反抗,因为生存,是我们的第一要素。 “为了生存,为了面对这个世界上的挑战,面对那些尝试杀死我们,尝试摧毁我们的人和物,我现在站在这里,向你们宣告——一个新的国家将在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上建立起来。 “塞西尔帝国将成为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庇护之地,帝国荣耀的子民们,未来的公民们,你们每一个人都属于它,它也将属于你们每一个人——我们将用勤劳和智慧,重建它的废墟,清扫它的污垢,它会因你们每一个人而强大,并会因你们每一个人而荣耀万分。 “我们将战胜饥饿,战胜瘟疫,战胜无知和愚昧,我们将衣食饱暖,安全无忧,不管这一天需要多久,我们都一定会让它到来。 “我是你们的皇帝,高文??塞西尔,我向你们承诺,今天我在这里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塞西尔帝国的基石,永远有效。” 全息投影渐渐消散了。 欢呼声迟了几秒,人们似乎还在思考皇帝陛下那激动人心的话语,但欢呼声终究是响起来了,响彻了整个圣苏尼尔城。 白银堡的观礼平台上,身穿宫廷长裙的瑞贝卡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兴奋的无以复加,她几次想要抬起手,但又犹豫着看向身旁一身盛装的赫蒂姑妈,把手又收了起来。 附近的侍从不知道公主殿下想干什么,一个个都显得有点无措,最后赫蒂才微微偏过头去,用只有瑞贝卡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今天是个例外。 “搓一个大的吧——就当是历史时刻的纪念。” 当那个几乎有一辆魔导车那么大的火球从白银堡中飞出来,在天空砰然炸裂的时候,礼炮声也从广场东西两侧同时传来。 观礼车开始转向,准备返回城堡庭院,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他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一个问题—— 若干年后,“帝国公主瑞贝卡??塞西尔在开国典礼上放的火球直径有多大,象征了什么?”会不会变成一道让人深恶痛绝的历史题呢? 典礼还在持续,后续的礼仪流程和收尾项目会持续到日落左右,但高文这个新任帝国元首要做的事情已经大体结束了,在晚宴开始之前,他可以回到城堡休息一下。 当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梅莉塔??珀尼亚。 “恭喜您,高文??塞西尔陛下,”代理人小姐微笑着,说着祝贺的话,“帝国时代开始了。” ------------ 第六百七十五章 遗产 梅莉塔??珀尼亚的话让高文忍不住挑了挑眉****国时代……这个说法倒是很精辟。” “能够看到这场历史转折点是我来到这片大陆之后最大的收获之一,”代理人小姐微笑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加冕’仪式,它没有我想象的奢华气派,但比我想象的更令人印象深刻——您这场仪式,必然会被很多人牢牢记住。” 高文将佩剑放好,来到书桌旁坐下,随口说道:“加冕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别人看的,自然需要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梅莉塔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两步,来到高文的书桌前,把一叠手稿放在了桌子上。 “看过了?”高文看了一眼手稿,“看起来……你有话想说?” “坦白说,我之前有些轻视了您所说的‘知识’,”梅莉塔淡淡地说道,“我很难给它开出价格,而且……我不确定是否真的应该接受您的这份‘委托’。” 高文静静地看了对方两秒,开口说道:“你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留下这东西?” “您尝试教导人们如何分辨您的帝国是否在正常运转,并建议他们在帝国腐朽之后将其推翻,甚至还留下了详细的流程和操作方法,”梅莉塔迎着高文的注视,那双淡紫色的眸子深沉的仿佛不可见底,“神志正常的人不会这么做,但神志失常的人不可能写出这些东西,所以我很好奇……您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首先我要纠正一点,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知识写在这里面,这其中并没有任何命令性或指示性的东西——即便一个人在阅读过‘国家和阶级的本质’一章之后对塞西尔帝国的结构产生了质疑,那也是源自他们自发的觉悟,而非因为皇帝的命令,”高文慢慢说道,“其次,我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给自己一个交代。” 梅莉塔眨了眨眼:“给自己一个交代?” 高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放在那一摞手稿上,随手翻动。 几个章节标题出现在纸张翻动间——《贵族的产生和他们必然会发生的变化》、《生产资料是如何被占有的》、《国家和阶级的本质》、《你们为何饥饿》、《帝国,面包,枪炮》……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在最后一节,硕大的手写字母拼成了一句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语法或许有些奇怪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就像你说的那样,帝国时代开始了,”他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梅莉塔,“我亲手开始的。 “确实,是内战和晶簇怪物们埋葬了旧的王国,但作为一个长期的观察者,你应该早已看清,内战和怪物们只是埋葬了旧王国的表皮,真正会埋葬那个王权社会的,是塞西尔的工业社会和帝国秩序——战争能打散一支军队,但军队是可以被重建的,唯有全新的社会秩序和更先进的生产力,才会从社会结构、生产关系等基础层面彻底取代旧有秩序,结果就是——帝国时代。 “帝国时代比王国时代优秀,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很清楚,想必你也很清楚,它终究会变糟…… “塞西尔帝国是妥协的结果——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不会妥协的人,认为我会用我的枪炮和炸弹摧毁所有拦路的东西,但实际上,从帝国时代开启之日,我就已经对现实妥协了——我保留了‘贵族’的概念,保留了君主,保留了王权时代的很多隐患,又打造了一个严密而高效的个人集权体系,以此来换取接下来几代人的和平和团结,但也正因为我保留了那些东西,我们迟早有一天会面对和安苏一样的问题…… “新政体系下的贵族,仍然是贵族,政务厅里的官员,迟早会变成官僚,而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这个帝国必然会再一次从根子里烂掉,就像之前的安苏一样,甚至比那更糟——因为我建造的这个帝国,远比松散的王国更难以推翻。 “威尔士??摩恩在退位之前问过我,问我新的国度是否会和安苏一样腐朽,其实答案我们都知道——当然会,而且这种腐朽远非一两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或者几个锐意改革的大执政官就能阻止,事实上由于塞西尔帝国的特殊性,如果它真有一天烂掉的话,那一定是皇帝和大执政官烂的最狠。 “这是由塞西尔帝国的皇权秩序决定的,就如安苏的腐烂是由安苏的贵族秩序决定一样。 “到那时候,不一定再有一个南境崛起,帝国皇宫里多半也出不了第二个威尔士??摩恩,而我,也不一定能再次揭棺而起。”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桌上的手稿。 “所以我要留下这个——如果到时候皇宫里的皇帝不愿意自己滚下来,老祖宗的力量就会飞起一脚。” “就凭这些手稿么?”梅莉塔终于开口了,“就凭它给人带来的启发,您觉得真会有效?” “所以我说了,我是给自己一个交代,”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而且说实话……你又怎么知道它无效呢?” “真是……很有意思的想法,当初选择与您为友看样子是个正确的决定,”梅莉塔面纱下似乎露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笑容,“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您是真的不介意后人推翻您好不容易建立的这个帝国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突然坦然一笑:“说句不负责任的话——那时候我都死了,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梅莉塔继续问道:“那么让我们再假设一下——如果您有朝一日又活过来一次呢?毕竟您已经这么做过了。” 高文被对方这个问题弄的相当尴尬:“……我是揭棺而起,又不是在棺材里仰卧起坐……” 梅莉塔微微俯下身子,她凑的很近,那双人类的眼睛中隐隐浮现出一道竖瞳:“那我再换个问法,假如您不会死呢?您的躯体曾经过元素淬炼,现在已经被证实根本不会衰老,换句话说,只要您这一次不再‘力竭而亡’,那么您是可能永生的,但您的大执政官和政务厅官员们不会,您一个人英明神武或许能够延缓帝国的腐化,但只要它按照这个体制运转下去,它就总会腐化,当然,您可能会在那之前进行第二次变革,但假如,仅仅是假如——您失败了,您救不了您的帝国,秘银宝库却会按照您的委托开始传播这些‘禁忌的知识’,那时候您会怎么做?您会是第二个威尔士??摩恩么?” 代理人小姐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要说漂亮话,如果您是因为某种加冕仪式所带来的、虚假的‘历史使命感’产生了冲动,那么您现在还来得及撤销——这类委托一旦生效,秘银宝库可是不接受‘退订服务’的。” 人形之龙的身上散发着某种莫名的压力,在一个接一个问题之后,她的态度显然已经不再只是“询问”那么简单了,高文顶着这份压力,抬头和对方对视着,片刻之后,他才打破沉默:“威尔士的选择令人钦佩……但说实话,我到时候恐怕不会像他一样洒脱。 “我是个顽固又有些自私的人,至少和威尔士比起来是这样,而且如果你说的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恐怕也已经从骨子里烂掉了。 “所以,我多半是不会从皇位上‘滚’下来的。我会牢牢握着自己的皇权,不承认自己的失败,积极组织平叛的队伍——因为到那时候,我多半已经忘记了开拓时期和南境崛起的日子,忘记了今天跟你说过的这些话。 “到那一刻,我眼中的义军,皆是乱臣贼子。 “真到那时候的话……愿起义军船坚炮利。” 在一个极近的距离上,梅莉塔盯着高文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她突然直起了身子,回到了正常的距离,一贯气质优雅的代理人小姐,这一刻笑出了声。 笑声中没有丝毫的嘲讽,而是十足的愉快。 “人类真的是个很有趣的物种,您的自私和无私竟然都极端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梅莉塔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眼睛却还是弯的,“既然您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那看来也就没什么需要再确认的了。只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这种差不多算是涉及到‘国运’的事情,您交到秘银宝库,交到龙族手上,真的没问题么?真的不觉得草率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起了桌上的手稿,在空中扬了扬:“如果我们提前公开了它呢?如果我们篡改它呢?我们是龙族,是你们人类眼中的异族……您对我们的信任,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如果龙族真想摧毁现在的塞西尔帝国,需要在手稿上打主意么?”高文看了对方一眼,“而如果将来你们要用它来做些什么……说实话,这些手稿的力量真的没有那么强大。我能够总结出来的,都只是些粗浅浅薄的内容而已,将来的某一天,世界上总会出现比我看的更透,想的更远的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古代手稿的指引’。说到底,这些东西也只是我对自己的交代罢了。” “看来您在这方面也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梅莉塔呼了口气,“那么好吧,这个委托我会接下来。但有一点我要提醒您:您这份手稿上的内容,现在可没人能看得懂。”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把它交给你们保管,因为它出现的太早了,甚至可能早了一代人——而我要做的,就是继续推广教育,继续改造这个社会,如果我会像普通人一样老死的话,那么我希望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可以让人们能够看懂它……”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梅莉塔才突然说道:“现在,我知道该怎么为这个特殊的委托定价了。” “哦?”高文抬头看着她,接着开了个玩笑,“希望别是什么太离谱的价格——现在的帝国财政可没那么宽裕。” “就用您刚才的承诺为价吧,”梅莉塔说道,“去推进您的平民教育,完成您的改造计划,如果您的承诺实现了,秘银宝库也会信守承诺,如果您没能做到……这些手稿也就永不见天日。” 高文摸了摸下巴:“这听上去是个亏本买卖。” “不,秘银宝库从不做亏本买卖。”梅莉塔微笑着说道。 随后顿了片刻,她又说道:“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要离开了,这可是一笔大委托,我有必要为此回一趟塔尔隆德。” “有件事我想咨询一下,”高文在对方离开之前开口说道,“你知道今天仪式上的那个巨大颅骨的来历吧?” “当然,我亲眼见证了——而且我也看到了你们最近进行的宣传。” “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宣传,所有人都会知道那颅骨的来历,以及万物终亡会幕后的计划,”高文说道,“当然,我们会注意控制,防止引起过于强烈的冲击引发社会混乱。我想问的是,这样做……有助于摆脱黑阱么?” 梅莉塔沉默了片刻,在沉默中,她的脸颊和手臂突然浮现出了隐隐约约的鳞片,眼睛也瞬间化为金色的竖瞳,龙类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让房间中的灯光都明灭不定,而在她的影子内,仿佛有不可名状的事物挣扎着想要溢出——这位人形之龙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正在痛苦地对抗着某个突然降临的意志,而就在高文要开口喊停的时候,她终于艰难地在某个临界点维持下来,并轻轻点了点头:“是。” “那……” 梅莉塔咬着牙:“再问……加钱……” “不,已经够了,”高文摆摆手,“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梅莉塔身上降临的异质化力量迅速远去,这位人形之龙踉跄了一下,随后对高文点点头,深吸口气,离开了房间。 片刻之后,在监控卫星传来的画面中,高文看到一头蓝龙从白银堡顶层腾空而起,飞向北方。 “看”着巨龙离开的轨迹,高文心中不禁有一点好奇——他倒是不好奇为什么城堡里的人没有发现头顶飞过去一头龙,毕竟像“曲光立场”这种法术连人类都能掌控,对巨龙而言想必也不难,他好奇的是…… 那么大一个生物,形态也不怎么符合空气动力学,翅膀看上去升力也有限,到底是怎么能飞那么快的? 怕不是依靠友谊的魔法…… 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联想甩到一旁,高文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黑阱啊…… “问题果然是在神身上。” (求月票!!话说我现在每章的字数比之前都多一千左右,有人注意到了么=。=) ------------ 第六百七十六章 高文的路 庆典正在城堡内外进行着,上午的典礼仪式结束之后,还会有盛大的花车巡游以及在广场上的各种传统庆祝活动,这座城市中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在这一天尽情放松,而全新设计的典礼活动毫无疑问会更加将人们庆祝的热情催上顶峰。 但在晚宴开始之前,这个帝国的新元首不必再出席接下来的活动。 高文静静地坐在房间内,他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任由一种昏暗而安静的环境将自己慢慢包围,城堡内外的欢庆声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朵,那里面混杂着音乐、欢笑、舞步以及魔法礼花炸裂的声响,这些声音遥远而缥缈,以至于它们的出现反而更加衬托出了房间中的安静。 通过对梅莉塔·珀尼亚的观察和询问,他终于可以确认,黑阱果然与众神有关,而忤逆计划中的部分措施,对于规避黑阱确实是有效的。 当然,在这之前高文就已经产生了猜测,但直到今日,猜测才获得验证。 在昏暗寂静的房间中,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子。 “龙族仍被困在黑阱内……他们不是没有遇上黑阱,而是在遭遇黑阱之后被‘卡’在了这个状态……”他心中转动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他们也尝试过‘忤逆’之举,然后失败了?是被神发现了,还是…… “可惜没办法询问,看梅莉塔的状态,任何一个知情的巨龙恐怕都无法回答这方面的问题……梅莉塔尝试说出关于黑阱和神明的信息时,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到底是什么? “是神明的干扰?还是……具现化的心灵钢印?如果尝试突破黑阱失败,心灵钢印就会变成一种可以具现化的力量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忤逆计划的每一步就更要小心谨慎了……连巨龙都无法挣脱它的束缚,人类一旦陷入钢印状态,绝对会万劫不复。” 无意识的敲击动作停了下来,高文微微扭头,看向旁边的空地:“瓜子快嗑完了?喝点水别吃了,晚上还有宴会。” 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手里抓着最后几个瓜子,脚底下全是瓜子皮,她睁大眼睛看着高文,一脸不满意:“你就不能偶尔假装没发现我?我堂堂一个潜行者也是有职业尊严的!” “你堂堂一个近卫,在帝国元首的房间里一个小时磕掉两斤瓜子你跟我说你有职业尊严?”高文瞪了对方一眼,“自己收拾收拾,我加冕第一天,不能让宫廷档案里留下‘帝国元首加冕首日返回房间之后因不明原因嗑了两斤瓜子’这种奇奇怪怪的记录。” 琥珀把最后一点瓜子皮扔掉,拍了拍手,然后一边用脚尖把地上的瓜子皮聚拢到一起,一边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有点后悔没听你的去看看你写的那些东西了……你到底交给那个代理人什么了?” “……就只是一些留给后人的知识而已。” 琥珀定定地看着高文:“但你们为什么会谈到要推翻帝国?甚至……谈到要推翻你什么的……” 高文思索着,悠悠感叹了一句:“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会做这些事情。” 自己是为什么要走到今天,明天又准备如何继续走下去,对这一点,高文其实一直都很明确,但在这明确的道路中,也并非每一件事都是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的。 在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很简单,他只是想要活着而已,经历了几十上百万年的孤寂之后,他终于能再次以人的形态站立在大地上,这对当时的他而言是何等的惊喜,他想要活下去,以人的形式活下去——但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为了活着离开旧塞西尔废墟,他不得不带着几个捡来的后代和随从杀出一条血路;为了在这个时代找到一片立锥之地,他不得不以高文·塞西尔的身份,带着难民们开拓出一片土地;为了应对不知何时到来的魔潮,为了应对邻国的威胁,他必须让自己的势力得以发展…… 这是一条停不下来的路,高文本身也没想让它停下来。 毕竟,他骨子里也不是个安分的人,如此难得地拥有了一次重活的机会,他也是不甘于苟且度日的。 但随着在这个世界活得越久,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接触的越多,他发现自己已经越发地无法摆脱这“重活一次”所带来的影响。 责任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当他选择接过高文·塞西尔的遗产之后,他就注定了要承担与之相伴的责任,而当他亲手推动了很多人的命运之后,这责任本身也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什么时候逐渐变化的,但他知道自己一路做了这么多事情,心态必然会产生相应的变化——没有变化反而会让他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卫星”彻底地改造,怀疑自己表面看着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内里却是个无血无泪的机器。 在打下圣灵平原东部地区,进入白银堡之后,在和威尔士·摩恩一番长谈,又回头审视了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路之后,高文意识到自己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活着”那么简单了。 他想活着,还有无数的人在依靠着他活着,甚至在现阶段,整个魔导工业社会的秩序都是依靠他而活着的——这一点反过来同样成立,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依靠的也是这无数的人和事物。 这是一个庞大的共生关系,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所以,高文想干一票大的,也算没有白活一次,也算对得起自己至今的努力。 而至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因素推动着高文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那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 他摇了摇头,对琥珀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因为我的野心太大,追求的东西又太过惊世骇俗吧。” “……我是搞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么,但既然是你做的事情,那想必是有道理吧,”琥珀抓了抓头发,很快便把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扔到了脑后,“反正我就在旁边看着呢,总能看明白你想做什么。”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你倒是心很宽。” 琥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挺起胸:“这算是我最大的优点。”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说这个了,你上次说你要跟你的神明祷告一下,询问真相,询问出什么来了?” 他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并未期待琥珀能给出什么答复来,毕竟跟神明联系谈何容易,哪怕这家伙真的是个神选,要直接聆听到神谕那也是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和足够的好运的——起码别的教会全是如此。 但他没想到琥珀竟然立刻就点了点头:“我回去就问了啊!但没问出答案来。” “你还真问了?!”高文瞪着眼睛,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没问出答案?暗影女神没回答?” “就没接通,神谕里说‘女神不在岗,稍后再联系’,”琥珀一本正经地说道,“按照我的经验,这一个‘稍后’起码要个把月了……” 高文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半精灵,却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来。 但关键是……这算哪门子的“神谕”?暗影教派平常聆听到的神谕难道都是这个格式的?这不大可能吧? “你……这个神谕算正常情况么?”高文感觉自己的嘴角有点抖动,但好歹语气还算平静。 琥珀想了想,点点头:“其实还挺常见的。我虽然跟女神关系好,但女神那边好像不总是有空回应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种回复。” 高文微微皱起眉。 姑且不讨论琥珀是不是在随口乱说,就先假设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这是否意味着……暗影女神想要回应这个世界,哪怕是回应自己的“神选”,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心中转着各种各样的猜测,高文又问了一句:“那除了这个‘神谕’之外,还有别的内容么?” 琥珀回答的一脸坦然:“哦,有,女神提前给我留了个食谱,让我回去之后潜心研究……” 高文:“……还有别的么?” “没了。” 高文揉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前所未有的头痛,他看着这个态度相当坦然,语气格外自然的半精灵,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质疑之情:“你真的是暗影神选么?你确定你所说的神谕不是你自己嗑暗影药剂嗑多了产生的幻觉么?” 琥珀果然立刻就瞪起眼睛来,一幅“要不是打不过你今天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表情瞪着高文:“你质疑我的实力可以,你不能质疑我的信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我主要是好奇,”高文在对方说完之前就打断道,“这样吧,作为一个神选你至少要有点超凡脱俗的特质,你哪怕施展一个暗影领域的神术或展现一个奇迹也好,你能么?” “我一个后空翻就能跳进暗影界里,你还要什么样的暗影领域奇迹啊?”琥珀插着腰,上半身往前倾着,似乎是想展现出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来,但这导致了她必须把脖子仰起至少九十度才能看到高文的脸,以至于整体姿态格外滑稽,“难不成你要我现在就跑进暗影界里拖一个暗影住民出来,在你面前表演被暗影住民暴打一顿?” “这倒也是,你的暗影天赋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高文摆摆手,紧接着一脸困惑,“但为什么非要表演被人暴打?” 琥珀插着腰,振振有词:“废话啊!我又打不过!” “你……” 高文眼眉微跳地看着这个半精灵,在几秒钟的无语之后,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刻,关于黑阱和神明的威胁,关于统御一个帝国的沉重责任,关于未来的风险和眼下道路的困难,这一切的一切所带来的压力,都好像烟消云散了。 他不可抑制地笑着,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但眼角仍然带着笑意:“好吧,这个问题就暂时到此为止,在你能联系上你的女神之前,我们先不讨论它了。” 琥珀皱着眉:“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刚才是在嘲笑我……” “并不是,我只是突然心情好起来了而已。”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来到窗前,随手一挥,窗帘便向两旁退去。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圣苏尼尔,城堡外的广场上正在举行庆典,城堡内的庭院中也在准备晚上的篝火和魔法表演,古老的城市在这一日生机勃勃,旗帜飘扬。 不管未来如何,今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去庭院透透气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七十七章 间幕,风不停 古老的白银堡被彻底修整,灌木和花坛经历了妥帖的修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典立柱和拱廊被装饰上了鲜艳的花环,绘有帝国徽记的布幔从城堡二楼一直垂坠至地面,而在主堡前的大型庭院中,为晚间宴会准备的场地已经就绪—— 加冕仪式之后的晚宴将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城堡主厅为举行内部宴会的场所,有着更华美的装饰和更严格的礼仪规范,城堡正面的庭院则是外部宴会,将邀请所有的王都贵族、商人代表、教会和市民代表们参加。 显然,瑞贝卡更喜欢庭院这里热热闹闹的氛围。 这姑娘被强制换上了用于出席正规场合的宫廷长裙,但雍容华贵的裙子也无法阻挡她那颗跳跃的心,她在白银堡前的花坛和喷泉之间跑来跑去,对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好奇万分——上一次来的时候,她的身份还是南境的落魄小贵族,又有老祖宗全程压阵,在白银堡里根本不敢到处乱跑,甚至四处多看一眼都要小心翼翼,但今天……可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至少除了两位长辈之外,这城堡里可没人敢管她了。 “北方的灌木真跟南方不一样哎,这东西在我们那边可少见了——特别难养活,”瑞贝卡蹲在花坛前,一边揪着花坛周围的灌木枝叶一边跟旁边的女仆baba个不停,“最近学院那边的德鲁伊们就在研究南北植物的移植问题,他们想折腾出更加抗寒的农作物……农学小组你知道么?” 跟在瑞贝卡身旁的女仆是个二十多岁的金发姑娘,后者此刻一脸无奈,又带着一丝紧张看了看周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殿下……请不要离这些草木太近,您的裙子……” “嗨,没事,反正就穿今天一天,”瑞贝卡摆着手,“比起这个,你会用叶子做哨么?” 金发女仆愣了一下,露出为难的模样:“……殿下,非常抱歉,我不会。” “你这就不行了,还不如贝蒂呢……说起来,贝蒂呢?”瑞贝卡终于想起了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小女仆,她好奇地抬头四下寻找着,一边找一边随口询问,“哎,你看见贝蒂了么?” 女仆使劲跟着公主殿下的思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那个看起来有点呆的小女仆:“贝蒂的话……我刚才看到她在喷泉旁发呆。” 一边回答,女仆心里还忍不住泛起嘀咕,她完全不能理解那个看起来脑子不好使的小女仆是怎么能被选为内廷女仆长的,职位甚至比自己还高一头——那个呆呆的小姑娘在宫廷礼仪方面根本就一窍不通,而且反应慢的让人担忧,她甚至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多人的场合,根本不知道该站在什么地方,没人招呼的时候就在花坛或喷泉之类的地方发呆…… 但就是这么个反应迟钝的小姑娘,竟然会深受新皇室的喜爱,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她这里刚困惑到一半,就看到瑞贝卡伸着脖子朝喷泉的方向看了一眼,公主殿下的下一个举动让这位女仆差点惊跳起来——瑞贝卡抬手一挥,就是个明亮夺目的火球飞上天空…… “殿下!您这……” 在金发女仆的惊呼声中,明亮的火球已经在庭院上空炸裂,魔法光焰在半空形成了一串清晰工整的字母:贝蒂过来一下。 没过一会,在女仆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个叫贝蒂的小女仆飞快地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并在瑞贝卡面前使劲一鞠躬:“小姐您叫我?” 金发女仆想要提醒这位新任的女仆长,现在对瑞贝卡的称呼应该是殿下而非“小姐”,但眼前的两个姑娘已经不再搭理她了——瑞贝卡和贝蒂一块蹲在地上,俩人从灌木上揪了好几片叶子,折成了叶子哨,你一下我一下地吹着,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 高文在看到一团火球炸开成一串字母的时候就猜到了这是谁的杰作,他带着琥珀循着火球飞起的方位找去,果然找到了正和贝蒂一起蹲在地上吹叶子的瑞贝卡,在她们旁边则还站着一个满脸无措、身穿侍女服饰的金发姑娘。 “陛下,”正处于茫然状态的女仆看到高文出现,顿时更加无措且紧张起来,“殿下她……” 她话音未落,瑞贝卡已经惊呼着跳起来:“哇!祖先大人来了!” 贝蒂则慢了半拍,也跟着站了起来:“老爷……啊,陛下。” 这个总是反应迟钝的姑娘竟然及时想起了正确的称呼——虽然她第一次还是叫错了。 “没关系,今天好好放松一下吧。”高文看到眼前换上了宫廷长裙,气质却丝毫不受服饰束缚的瑞贝卡就忍不住心情良好起来,他摆了摆手,“只不过尽量别扔火球了,入夜之后会有法师在城堡上空漂浮巡视,除了特定区域的魔力焰火之外,你这样突然扔出来的火球容易把人炸下来。” “哦,知道了……” 高文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旁边那个手足无措,茫然呆滞的金发姑娘:“你是白银堡里原本的女仆吧?” 金发姑娘赶紧低下头:“是的,陛下。” “放松点,适应一下吧,如果你愿意继续为新皇室效力的话,应该习惯这种规矩比较少的生活。” “……是,陛下。” 高文嗯了一声就准备离开这里,但他刚要迈步就被瑞贝卡叫住:“对了对了,祖先大人,听说维多利亚女公爵身边那个黑发女仆的本体是一头黑龙,是真的么?” “你是听谁说的?”高文停下脚步,有点意外地看着瑞贝卡,“这个消息虽然没保密……但应该也没公开吧?” “我听菲利普说的,还有好些士兵在谈论呢。” “……也是,当天的目击者很多,”高文点点头,“没错,她叫玛姬,是黑龙,但她本人并无意四处传扬。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啊,我就是有点好奇,竟然有龙跟人类生活在一起哎……”瑞贝卡眨巴着眼睛,满脸好奇探究的神采,“听说龙族的魔法很强大,您说玛姬也会龙语魔法么?” “这个不好说,或许会,但似乎比正常的巨龙要弱一些,”高文随口说着,紧接着提醒道,“背后谈论这些不好,你可以当面去问问她,但要注意礼貌,她的巨龙血统似乎有些‘问题’,如果她不愿意说,你不要过于冒犯。” 瑞贝卡使劲点着头,满脸认真:“您放心您放心,我可礼貌了!” 说实话,高文还真有点怀疑这姑娘口中的“可礼貌了”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毕竟据赫蒂所说,当年瑞贝卡最差的两门功课就是礼仪和历史,当时这姑娘的教育经费里有将近三分之一都花在了这两课老师的医药费上,但转念一想,瑞贝卡只是礼仪课不达标,“礼貌”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时至今日贵族眼中的“礼”和大众的“礼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呈现分裂状态,瑞贝卡是个见到比自己年长的平民都会低头打招呼的姑娘,可她这份平易和谦逊在正统的礼仪规范里就是“无礼愚钝”的表现…… 上层社会的“礼仪规范”和下层大众的生活秩序出现严重割裂,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社会结构出现失衡,社会各层产生矛盾的先兆和特征,从这一点看,瑞贝卡的“礼仪”课不及格倒是一件好事,这让她无需适应便接受了高文灌输的很多平等理念…… 或许高文应该庆幸,庆幸瑞贝卡小时候家族财政困难,以至于当年的塞西尔子爵和赫蒂没能给这姑娘请个文武双全的礼仪老师,否则他现在对瑞贝卡的教育就要有另外一层的头疼了。 带着一丝微笑,高文带着琥珀越过了庭院里的花坛,在走向空地的路上,他听到一声响亮的哨声从身旁传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琥珀正捏着一枚折起来的叶片,后者把叶片凑近嘴唇,又使劲吹了一下,哨声响亮。 “你也会?” “又不难。” “谁教你的?” “我养父。” 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手里的叶子哨,扁扁嘴唇,随手扔掉。 “小孩子才喜欢玩这个……”她嘀咕着,“只不过突然看到瑞贝卡和贝蒂在玩,想起了自己也会,就随手折了一个。” 高文默默看了琥珀一眼,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过头,看向前方喷泉广场的方向。 一群穿着华丽服饰的贵族男士和夫人小姐聚集在那小广场上,人群的焦点却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头发胡子乱糟糟一片,弯腰驼背一脸嬉皮笑脸的小老头,后者正在人群中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引得周围的贵族男士频频点头,贵妇人和小姐们时不时露出笑容。 高文猜皮特曼肯定又是在推销他的骗人玩意儿——要么是吃不死人的假药,要么是没一点用的护身符,他那些唬骗人的东西没几个人会当真,但他顶着帝国首席德鲁伊和大师级研究员的名头,在这里总是少不了有人捧场的。 高文转头看向琥珀:“你还没跟皮特曼谈过吧?” “……还没有,”琥珀停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紧张和犹豫,“我……之前忙着安排安保,没有时间……” “现在我们都有时间了,皮特曼看上去也很有时间,”高文说道,“去谈谈吧。” 琥珀抬起头:“你跟我一起去?” 高文笑了笑,没有回答,带着琥珀径直向前走去。 喷泉附近的人群注意到了高文的身影,纷纷鞠躬致敬,向两旁退去,只留下皮特曼站在那里,这个老德鲁伊抬起头,拍了拍巴掌,对着高文摊开手露出笑容:“您这一来,我的生意都没了。” “随后再说你的生意吧,”高文说着,把琥珀微微向前推了半步,“你不是有东西要交给她么?” “交给我?”琥珀愣了一下,睁大眼睛扭头看向高文。 “几天前陛下就跟我通了一次信,谈到了你的养父和你的出身,”皮特曼看着琥珀,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跟我说,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带进棺材里,我便告诉他,我有一些东西要转交给你……” 琥珀的视线在高文和皮特曼之间移动着,最后落在了皮特曼身上:“是……什么?” 皮特曼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抽动了一下,他似乎还想维持自己那维持了几十年的嬉笑面容,可这幅表情最后却变得有些滑稽,随后他伸出手,在长袍内侧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本已经相当破旧的笔记。 “这是萨里·伦道夫那家伙留给你的,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不必再担心王室的杀手和追捕人员,就可以把这个交给你,”皮特曼慢慢说道,“但我曾一度犹豫过是否该这么做,因为这上面的内容对你而言可能不太好接受。我曾想要把它带进棺材里去……可是陛下告诉我,你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琥珀在接过那本笔记的时候表情带着一丝迟疑,似乎是这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突然就这么呈现在自己眼前,让这位半精灵有了那么片刻的大脑空白,她忘了询问,忘了质疑,只是下意识地接过皮特曼递过来的东西,而在她将其翻开之前,皮特曼的声音再度传来。 “在看完之后,我再跟你讲讲当年我是怎么认识你养父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七十八章 琥珀 听到皮特曼的话,琥珀下意识地看了高文一眼,后者便主动说道:“我可以回避——如果你不想让旁人听到的话。” “不,我不在意,”琥珀摇了摇头,“你脑子好使,而且总会有出人意料的见地,我想让你也在场,而且这本笔记……你也可以看看。” 高文默默地看了琥珀一眼,没有推脱,只是微微点头。 喷泉旁并不适合挖掘这些隐秘的回忆,三人离开了过于热闹的庭院,在白银堡一层的一间休息室内,琥珀郑重其事地将那本笔记放在了桌上,当着高文和皮特曼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那破旧脆弱的封面。 内页上没有任何花纹和纹章,没有这个时代大多数贵族手写书籍里常见的各类纹饰,在那张泛黄的纸上,只写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给我的女儿——希望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已经快乐且安全地长大。” “废话还是那么多……”琥珀抿了抿嘴唇,手上的动作却比刚才更加小心,慢慢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一本日记,一本在特殊情况下写就的日记: “……进入暗影要塞的第三天。 “作为一名皇家影卫,我不应该在执行机密任务的过程中留下任何文字性的资料,这是违反保密规则的行为,但眼下的情况特殊,我可能无法安全脱离这里,为给后来人留下警告和经验,我决定将我此行的一部分内容记录下来。 “我的名字是萨里??伦道夫,一名皇家影卫,我奉命来到南境的黑暗山脉,在这片被人神共弃的土地上寻找古代的遗产。 “我很不幸地被困在这个叫做‘暗影要塞’的地方,我相信这里就是古代遗产埋藏之地…… “……根据提前掌握的情报,暗影要塞并非位于我们所熟知的现实世界,它是古代刚铎帝国通过高超的失落技术,在暗影界中开辟出的一片领地,它漂浮在现世之外,但也没有和暗影界建立稳定的连接,它是一个游离的空间,只有通过特定的大门和仪式才能进入其中…… “我的情报有一部分是正确的,黑暗山脉中确实存在一个通往暗影要塞的空间节点,我在这个节点启动仪式,成功进入了这里,但情报错误之处在于,开启大门所用的‘暗影玺戒’是一次性的——或者说,我找不到给它重新充能的办法。 “国王陛下将他手中的两枚戒指之一给了我,很显然,他也没想到这戒指在开启暗影要塞的时候只能用一次。” 仅仅看了这么几段,琥珀便忍不住抬起头来,和同样抬头的高文面面相觑。 “暗影玺戒……”琥珀下意识地握住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细链,有两个造型古朴的指环正挂在那项链上,其中一个仍有魔法光辉,另一个却黯淡无光。 留有魔法光辉的那枚戒指是从弗朗西斯二世手中得到的,黯淡无光的戒指则是琥珀从小携带,现在,这两枚戒指的来历终于都有了解释。 她低下头,继续看着那日记后续的内容: “……尽管被困其中,我仍不得不赞叹古刚铎帝国高超的技术。暗影要塞是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方——包括进入要塞的过程都是不可思议的。我站在黑暗山脉正确的魔力交汇处,只需为指环注入魔力,就能在正常的时空中打开一道通往暗影界的大门,我怀疑指环在这个过程中只是发出了信号,真正的开门过程是由暗影要塞的某种设施完成的,但我到现在还未找到线索…… “……这座宏伟的建筑物用某种人造材质铸成,比岩石更加坚固,它漂浮在一片虚无中,周围没有任何陆地相连。这里的天空中没有任何发光的天体,这一点与暗影领域的专著所描述的场景相一致…… “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这座古代设施的前庭,我可以看到有一扇大门,大门外面却是纯粹的虚无黑暗,这让人难免怀疑这扇门出现的意义——但我在大门前范围有限的平台上发现了一些古怪的立柱,我怀疑它们是用来固定某种交通工具,或者用来固定某种能够在暗影界穿行的坐骑,古代的刚铎人或许有能力在那片虚无黑暗中深入探索,毕竟他们可是无所不能的刚铎人…… “庭院的另一头是建筑物的主体,一个庞大的宫殿或堡垒。我已经探索了它入口的一小片地方,它的规模令我震惊,那里面有着无数的走廊和房间,还有空荡荡的大厅和仓库……我无法想象当初有多少人在这座位于异空间的设施里工作和生活……它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怀疑很多人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如果有新生儿诞生在这里面,只要无人对其灌输正确的知识,他恐怕甚至会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存在…… “啊,我丰富的联想能力只能用来解闷,并不能让我从这个该死的地方出去。” 琥珀翻动着纸页,安静的休息室中一时间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三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被困的第四天。 “我在之前的三天内一直思考是否应该深入探索要塞的更深处,这可能意味着额外的风险:古代设施内的防卫机制可能还在产生作用,更可能有沉睡的遗迹守卫会被我惊醒。 “据说紫罗兰王国的魔偶卫兵能在主人死后持续运转六百年,那些传说中的刚铎铁人士兵恐怕能运转更久…… “但我或许应该冒一些风险——我已经在庭院和外部回廊找了三天,这里并没有能够开启空间门的装置,而我的食物和饮水都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在渴死饿死和被古代守卫砍下脑袋之间,后者或许较为仁慈一些。 “我要进入内部回廊了。 “……第六天,仍然被困。 “这该死的要塞,为什么会大到这种程度!!它到底有多少回廊,有多少房间,有多少大厅!刚铎人是把一座城市的人都扔进了暗影界么? “刚铎帝国的技术是多么高超啊,他们能在暗影界中建造这样的一座要塞,他们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异空间中长期生活,而我,一个来自千百年后的皇家影卫,在这座古代设施中却只能到处乱钻,找不出一点头绪,这实在是很讽刺的一件事情。 “顺便说一句,我的水喝完了,食物也已经耗尽。 “第七天,我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这里以前可能是某种研究设施,我看到一些留有符文的平台和看不出作用的管道、容器,令人遗憾的是,所有的管道和容器中都没有水。 “我必须开始考虑后事了。 “第八天,今天的关键词是苔藓。 “是的,苔藓!在这与世隔绝了千百年的要塞中,竟然有苔藓!在暗影界这种地方,竟然有苔藓! “它们生长在一个像是实验室的房间中,这里有很多固定在地上的大型管状容器,容器都是空的,但其中一个容器的外壁以及附近的墙面、地面上长满了这种可爱的小植物。就和暗影界里的其他事物一样,这些苔藓也呈现出灰黑色,以至于我一开始差点把它们和普通的污迹弄混,谢天谢地,我在这个房间里多停留了一小会…… “苔藓的出现意味着潮湿,潮湿就意味着水。 “苔藓的味道有些发苦,还有一种怪异的、仿佛胶质的口感,它们对我的健康可能没什么好处,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没有这些苔藓,我在几天内恐怕就永远不用在意自己的健康问题了。 “苔藓让我恢复了一些体力,它们蕴含的水分也足够鼓舞我的精神,但这点水分显然不足以维持长期生存。我收集了附近一根管道上的所有苔藓,把汁液都榨出来装进了水壶,我要带着这小小的给养,以这个房间为中心,开始探索周围的房间。 “第九天,我没有找到水,但我……看到了人影! “我无法用文字记录自己那一刻的震惊,我看到了人影,但人影从房间的角落一闪而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难道那些苔藓含有致幻成分?但我必须依靠它们来维持生存…… “第十天,我找到了水!在一个像是多人用餐的地方,其中一根管道竟然还能流出水来!而且是清水!我想我可以在这里活很久了! “这些清水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这里的某种净化装置还在运行?是否还有更多的装置在运行着?” 琥珀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上面的每一行文字记录,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养父在那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古代要塞中艰难探索,维持生存,在看到萨里??伦道夫找到水源之后,她忍不住轻声呼了口气:“他可能找到了一个还能用的食堂……” 高文在旁边微微点头,同时低声说道:“我更好奇他看到的人影是什么。” “他在这里提到了——”琥珀翻过一页,扫过一眼之后指着上面的内容: “……我再次看到了人影,而且不止一个,这次我可以确认,那不是幻觉,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更加错愕和困惑。 “那些人影是‘暗影住民’。 “他们和专著中记述的一样,仿佛幽灵般没有形体,被某种破烂的‘裹尸布’包裹成了人形,他们在暗影界中穿梭自如,而且显然注意到了我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战斗并未发生——所有学术记载都说暗影住民会攻击所有闯入暗影界的物质生物,然而那些暗影住民却只是冷漠地注视着我,我可以肯定他们是在注视,虽然那些‘裹尸布’里面只有空洞的黑暗…… “令人难以忍受的对峙之后,暗影住民都离开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我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琥珀皱了皱眉,她也觉得自己养父所遇到的那些暗影住民有些古怪,但却没办法做出解释,只好把这些疑问压在心里,继续向下看去—— 在新的一页,萨里??伦道夫的文字继续记录着他在暗影要塞中的经历: “……第十四天,我发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的某些装置……还在运行。 “我难以准确描述我所看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在一根巨大的支柱周围,我看到大量淡黄色半透明的卵状容器被固定在一个个支架上,那些卵状容器的尺寸大概相当于一头成年的牛…… “有很多管道从那个大型支柱内延伸出来,连接到周围的卵状容器上。 “几乎所有的容器都是坏的,破裂,歪斜,掉落在地上,里面的内容物都已经干涸,而在那些损坏的容器里面,我看到了很多小小的尸骨。 “这令我不寒而栗——作为一名皇家影卫,我见到过很多凄惨的景象,见到过很多死亡场景,但那些容器中的小小尸骨,比我所见过的那些景象都要诡异恐怖,这让我不禁怀疑,当年的刚铎人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 “我带着震惊和紧张检查了这个房间,然后发现了她。 “唯一一个完整的容器,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个体。 “她蜷缩在某种液体里,漂浮在半透明的水晶容器中,这一切看上去就像一枚琥珀。 “我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而更让我手足无措的,是这些水晶容器与任务中所描述的目标物品完全一致,这意味着……容器里的‘东西’,就是我要带回去的‘古代遗产’。 “我的任务可以完成了,但前提是我必须想办法出去,而且还要带着这个让人无从下手的容器出去——如果贸然打开它,里面的小女孩会不会直接死掉?这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琥珀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纸页,哪怕她已经看完了这一页的内容,也始终没有翻到下一页的动作,直到一分钟后,高文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琥珀惊醒过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翻过这一页—— “……第十五天,我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做,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想也没用:我还被困在这里呢。 “一个连活着出去都做不到的人,却去想什么完成任务,实在是痴心妄想地过了头。 “我暂且把眼下无法解决的问题放到一旁,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寻找出路上。 “考虑到恐怕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能陪着我的都只剩下这个琥珀里的小家伙,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就叫琥珀。 “但我猜她应该还有别的名字——这里的每一个卵状容器底座上都刻着一行字母,每个容器的字母都有些许不同,它们或许才是真正的名字(尽管我也怀疑当年在这里工作的刚铎学者们是不是真的会给一批实验品起名),但那却是一千年前的古刚铎文,跟如今的通用字母表有很大不同,而我的古代文字知识恰好是弱项。 “我只能把这些字母描摹下来,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活着出去,或许王都的学者们可以解答我的疑惑,让我搞明白这个小家伙真正的名字,或者至少搞明白当年的那些刚铎人是怎么称呼她的。” 在这一页的末尾,萨里??伦道夫留下了一片很大的空白,在那空白的地方,他用加粗的字体描下了一行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能看懂的字母。 琥珀盯着那行字母,片刻之后才抬起头,看着高文的眼睛:“这些字母……是什么意思?我原本叫什么?” 高文从那些字母上收回视线,他默默地看了琥珀四五秒,最后才轻声呼了口气,慢慢开口: “人造人三十六号。” (双倍期间呐+。+求月票!!!) ------------ 第六百七十九章 那些已经过去的 人造人三十六号。 房间中安静下来,琥珀静静地看着日记上描绘出的那一行字母,整整两分钟的时间内,她都一言不发。 但就在高文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琥珀的手指却再度移动起来,她抿着嘴唇,很慢很慢地将日记翻到了下一页—— 萨里??伦道夫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的机械表坏掉了,在依靠脉搏和直觉记录了两次日期之后,我不得不放弃了对‘时间’的追求,现在我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但我猜自己已经在这座古代要塞里待了至少半个月。 “这期间,只有‘琥珀’陪着我。 “这个小家伙很安静地睡在她的‘睡床’中,没有任何响动,我最近几天开始尝试着和她说话,而她当然没有任何回应,但我还是在每天这么做——说话可以维持意志和神志清醒,而一个沉睡中的小女孩至少比墙角的石头更适合作为聆听着。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那些暗影住民总共出现了两次,说实话,那些‘幽魂’的出现竟会给我带来一丝惊喜——他们确实很诡异,模样也有些可怕,但至少他们是某种‘活物’。我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些疯狂的想法,想要尝试着和那些‘幽魂’交流,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终于将自己疯狂的想法付诸实践了一次,然而那些暗影住民根本不曾理会我。他们只是在这间房间中游荡了片刻,随后便渐渐消散了。 “最终,还是只有琥珀陪着我。 “……我的健康状况在恶化,这是必然的。我在这里能找到的所有给养就只有苔藓和水,事实上我能依靠它们活到今天便已经是一种奇迹——生长在暗影界中的苔藓竟然可以让人维持生存,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恩赐了,不是么? “我很恐惧,发了一场低烧,或许是因为地板太凉,或许是因为我太虚弱了,这场不起眼的小病几乎让我立刻规划好了自己所有的后事——但规划后事又有什么用呢?今天我第一次咒骂了国王,荣誉已经离我远去了。 “……外面的时间过去多久了?我早已放弃记录日期,估算时间对我而言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凭本能判断,说不定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年,王都那边多半已经把我列为失踪人员了吧,或者按照皇家影卫的规矩,列为‘疑似叛逃’了。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减少记日记的次数,并尽量精简字母,缩小字体,因为我的墨水即将耗尽,尽管我已经给它们兑了好几次水,但还是不够用。明天我要尝试用那些苔藓烧成灰烬,再兑上水看能不能制作一些墨水,如果不能的话……今后如果再想写些什么东西,恐怕就只能用自己的血了。 “我制作了一些粗劣的墨水,颜色有点奇怪,气味也是,但是很显然,它们是可以用来写字的! “……今天发生了一件绝对值得记录的事情!绝对值得记录!! “琥珀活动了一下——千真万确,我敢肯定,她动了一下小手,她在吸自己的手指!! “她是活着的!她果然是活着的!” 在这之后,是萨里??伦道夫在兴奋激动的情绪中写下的很多散乱记述,其中也包括一些他在暗影要塞中维持生存的经历,琥珀似乎变得不耐烦起来,她翻动纸张的速度变快,直到在一页笔迹略有些抖动、书写者似乎格外激动的日记页前才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可能与我无关,但房间里的古代装置突然发出了一些响动,有奇怪的水声和嗡嗡声从那个大柱子里传来,我几乎是惊跳着来到了琥珀睡觉的地方,众神在上啊——我看到了什么? “那个水晶容器打开了,琥珀正从那里面爬出来,手脚并用,差点摔在地上。 “致我所知的所有神明和古人们,我根本无法用文字描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我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用头撞在旁边的墙上,然后大喊大叫,用了所有的方法来排除幻觉的可能,到最后才确认这一切是真的,而琥珀就那么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 “该死,我没吓到她吧? “我发现自己只能用苔藓来喂养这个小家伙——还有比这更沮丧,更让人紧张和恐惧的么?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该怎么在这个见鬼的地方活下去? “那个卵状容器里面还残存了一些淡黄色的稀薄液体,至少它们是没有毒的。我尝试着用它们来喂给琥珀,后者飞快地吃掉了一些,但那些液体太少了,我还是必须想办法解决她的饮食问题。 “她不喝血。 “容器里残存的液体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我已经没有选择。 “我把苔藓喂给了她——我用收集到的铁壳容器做了锅子,用仓库里找到的可燃垃圾生了火,我把苔藓煮得很烂,让它们变成了某种烂乎乎的汤……在让琥珀喝下去它们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在给这个小家伙喂毒药。 “她吃掉了那些东西,而且暂时看上去没有问题,但不确定之后会怎么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保持醒着,防止她因呕吐而呛到…… “……谢天谢地!她没事!” 这一页的笔迹抖动的厉害,书写者紧张激动的情绪仿佛透过笔画保存了数十年,此刻正溢满纸面,琥珀定定地看着那一笔一划灰黑色的字迹,突然轻声说道:“怪不得我长不高……是吧,老粽子?” 这是高文听过的最不好笑的自嘲。 他伸出手,按了按琥珀的头发,当大手覆盖在头顶的时候,这个半精灵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后她才深吸口气,继续向后翻去。 “……一想到这个小家伙只能和我一起吃这些苔藓,我就充满了罪恶感,但比起最糟糕的局面,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我觉得自己应该停止抱怨了,至少现在我终于不是孤身一人…… “琥珀不会说话,她只能发出一种怪异的嘶哑声音,听上去就和那些暗影住民最低沉的呢喃一般,但她显然是希望和我交流的。我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她说话,虽然她发不出同样的声音,但我总觉得她至少能听懂一些。 “琥珀学会了帮我做墨水!就是把苔藓烧成的灰倒进水里然后搅拌,但我必须在旁边盯着,因为她会偷吃…… 琥珀的指尖在那些泛黄脆弱的纸页间慢慢移动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将那些记录着她童年的文字慢慢翻到末尾,这本日记终于到了快要结束的地方。 在日记的末尾,萨里??伦道夫终于发现了他“收养”的小家伙的异常之处。 “……我看到琥珀在和那些暗影住民交谈! “不,严格来讲那应该不算是交谈,因为琥珀还没有完整的表达能力,但他们至少是在交流——琥珀在对那些突然出现的‘幽魂’比比划划,而那些‘幽魂’竟然在做出回应! “我几乎下意识地出手攻击那些暗影住民,而在意识到他们对琥珀的亲近之后,我错愕的无以复加…… “……琥珀具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暗影天赋,我终于可以确认这一点了。 “她已经不止一次和那些暗影住民聊天,甚至上次还拉上了我——她似乎是尝试把我介绍给那些可怕的‘幽魂’,我紧张的不知该作何反应,而那些‘幽魂’也如往常般没有回应,这让琥珀生气了好一阵子。 “我还亲眼看到她在房间中穿梭移动,一股暗影力量包裹着她,让她飞快地从房间这头跑到那头,而即便是我这样的暗影超凡者,也几乎没能追上她的速度。 “她甚至进入了一个完全密封的房间,通过某种高层次的暗影跳跃…… “我想我大概猜到古时候的刚铎人为什么会把这个小女孩放在容器里了……如此出众的暗影力量,这或许就是那些古刚铎人的‘成果’? “我真的很好奇琥珀背后的秘密,很好奇那些刚铎人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 “好奇心让我回忆起了外面世界的事情,我拉住琥珀讲了很多,向她描述外面世界的花草树木,描述那些鲜艳的颜色,她非常困惑,大概完全想象不到那些景象,但她又显得很好奇,似乎非常在意我描述的东西。 “我产生了负罪感,我不该跟她说那些的……她很想出去,她想看看那个外面的世界,虽然她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和想法,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自己都出不去! “琥珀这些天一直很急躁,她开始在房间中制造一些被暗影覆盖的旋涡和裂隙,我告诉她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但她根本不听——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这真的真的太危险了! “……这或许是我在暗影要塞里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了。 “被困这么久之后,被众神遗弃这么久之后,连我自己都放弃希望之后……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真的到来—— “琥珀打开了一道通往外界的裂隙! “虽然它现在还在缓慢成长,暂时还不够一个人通行,但它确确实实就在我眼前——明媚的阳光和鲜艳的色彩,就在裂隙对面! “再见了,这个受诅咒的地方!!”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几页,都是白纸。 房间中陷入死寂,在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消失之后,这里安静的就仿佛一幅褪了色的油画。 在数分钟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之后,还是皮特曼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最初见到萨里??伦道夫的时候,他虚弱地倒在荒野中,浑身的衣服破烂不堪,头发胡须都很长,仿佛已经在野外生存了好几年,而你当时就呆呆地坐在他旁边,身上披着一块破布,不哭也不闹,安静的令人害怕。 “那时候的我正在躲避一些人的追踪,是个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的家伙,在逃亡路上遇到你们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赶快离开,任由你们在荒野上自生自灭…… “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你突然动了,拉住了我的袍子——你知道么?你那时候看起来只有人类的四五岁大,可力气却大的不可思议。你拉住我,似乎是想让我救救你旁边那个快死的人,你那时候甚至不太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很嘶哑的噪音,那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我当时非常紧张和害怕,我用尽全力甩开了你,但你又爬了起来,然后慌里慌张地捧给我一些东西。” 琥珀终于微微抬起头,看向皮特曼:“什么东西?” “是一堆灰黑色的‘苔藓’,”皮特曼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纵横堆叠,仿佛这件事情真的非常好笑,“我用了好一会才理解你的意思,你是想用苔藓当报酬,让我救救你旁边的人。 “我永远都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你捧着一把苔藓,就像正在递给我一把金子—— “我被你逗笑了,然后……我就心软了,这辈子再也没能甩掉你们两个。” 琥珀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我……完全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的记忆能力直到六年之后才稳定下来,而在那之前,你学会说第一个单词都用了四年半,”皮特曼摇着头,一声叹息,“因为你的灵魂是合成的——你是一个人造人!” ------------ 第六百八十章 知情者 又安静了十几秒后,琥珀再一次打破了沉默,这个半精灵低着头,声音轻的仿佛是在耳语:“……这么说,我不用再去寻找亲生父母的下落了,是吧,老头。” “我们只是想让你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生活,而正常的孩子是有父母的——在意识到你很快就会彻底遗忘自己的早期记忆之后,我和萨里·伦道夫对你说了谎,说是从森林里捡到的你,而你的父母下落不明,”皮特曼声音低沉,微微摇头,“哎,或许我们应该将这个谎言说的更彻底一些,你便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在意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你一直都知道‘人造人三十六号’这个名字?” “在萨里·伦道夫死后,我找到了古代文字方面的学者,请他们帮忙翻译了这些字母的意思……”皮特曼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但这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看过他的笔记之后,哪怕看不懂这些字母,我也能猜到你的来历……所以我才一度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琥珀抿了一下嘴唇:“幸好你没有带进去,否则哪怕再把你挖出来,我也要找你麻烦的。” 皮特曼摊开手,露出无奈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这脾气是跟谁学的。” 琥珀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低头看着那本已经泛黄破旧的日记本,良久之后才咕哝了一句:“这至少是个答案……” 高文伸出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拂过:“还好吧?” “我没哭。” “我也没说你哭了……” “……还好,”琥珀晃了晃头,但还是没躲开高文的手,“只不过……这个答案跟我想象过的所有答案都不一样。” “作为一个外人,我没办法替你规划人生或决定你的想法,但从我的角度出发……这一切都过去了,”高文看着琥珀,“不管是曾经创造你的那些人,还是萨里·伦道夫日记里提到的这些事情,都是过去式,这些人和事共同塑造了今天的你,既然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那就应该向前看。” 琥珀突然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接着她抬起头,冲高文翻了个白眼:“你其实一点都不会安慰人你知道么?” 然后不等高文开口,她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但我是个人造人……所以说不定正好吃你这一套吧。” 她仿佛以非常快的速度调整了心情,尽管看上去跟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状态还有些差距,但她还是笑了起来,带着某种释然:“你说得对,该向前看,不管是人造人还是别的什么,至少我终于找到这个答案了,也知道了养父隐瞒那么多年的秘密,这不管怎么看都挺赚的。”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但你身上的谜团仍然不少,你还打算找下去么?” “找下去,当然找下去,”琥珀用力甩了甩头,耳朵在空气中微微抖动两下,“真相或许可怕,但我更怕未知,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将来要死了,我也得想办法死个明白吧?” “这可不像你平常会说的话,”高文忍不住说道,“按照你的风格,应该是哪怕将来要死,你也要想办法逃跑一波,万一苟活了呢。” “所以说句不好听的啊,那肯定是没法跑的情况,”琥珀一叉腰,振振有词地说道,随后她又看了桌上的日记一眼,一脸若有所思,“而且在看到这些之后,我是真的想要搞明白一些事情,尤其是当年导致我养父铤而走险,失手丧命的那件事……” 导致萨里·伦道夫铤而走险失手丧命的事情。 高文当然知道琥珀指的是什么——为了偷一本被收藏在南境大教堂中的书,本已经成功隐姓埋名生存了几十年的萨里·伦道夫竟冒险行动,导致被教廷的超凡者捕获,被当地贵族和主教联手判处了死刑。 那会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竟然对萨里·伦道夫有这样的吸引力? 高文和琥珀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皮特曼身上:这个藏了一身秘密的老头,恐怕知道些什么。 “到了今天,就不要藏什么秘密了吧,”高文开口说道,“当年萨里·伦道夫到底想去教堂偷什么?真的只是一本书么?” “真的只是一本书,”皮特曼苦笑着摊开了手,“是一本几乎可以追溯到五六百年前的古书,我不知道它具体的名字和内容,但它应该是一本笔记或见闻杂记,它的作者在书中提及了很多散落在世间的秘境和遗迹,其中就包括一个疑似暗影要塞的地方——萨里希望从中找到琥珀的身世,找到暗影要塞背后的秘密。” “就为了这个?他就为这事儿搭上自己的命?”琥珀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就让它烂在历史里不就行了么?他非要去找什么啊!” “你说的没错,这真是他做过的所有蠢事中最蠢的一个,我到今天仍然会在梦里狠狠地骂他,但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件小事竟会要了他的命,”皮特曼微微摇了摇头,“收藏那本书的教堂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地区教会,但那天却偏有几个从卢安城来的苦修士造访,萨里失手了,根本不是‘打翻了领主供奉的蜡烛’那么简单,他在教堂的圣物库附近被当场抓获。” 皮特曼摇摇头,叹了口气:“在那一天,他的好运气算是到头了。” 高文皱了皱眉:“那本书现在还在那座教堂里么?” “据说在那次事件之后,当地教堂的神官就把大部分藏书都献给了卢安大教堂,以弥补其‘疏于防范’的过错,我不知道萨里寻找的那本书是否也在其中……多半在吧。” 片刻沉默之后,高文淡淡说了一句:“卢安城现在属于帝国,是白骑士们的训练设施。” “它曾是南方教会的总部,那里的藏书可是浩如烟海,”皮特曼提醒道,“书籍一直是宝贵的财产,教会最热衷于搜刮这类财产,尤其是在南境塞西尔家族衰退之后——南境百年间半数以上的书籍可都被堆在卢安大教堂的图书馆里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找,”高文随口说道,“本身我们就需要整理全国各地教堂和学术设施的藏书,归纳收拢各个领域的知识,现在正好,我们可以先从卢安大教堂的图书馆开始——莱特说过,圣光之道要求头脑和身体同样健全,那些在大教堂里接受训练的白骑士也不能每天只练习负重越野和漫山遍野地抓野熊嘛。” “但我们也不知道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琥珀忍不住说道,“连书名都不知道……” “那就先整理出所有的笔记和见闻录,在一座以宗教典籍和超凡领域书籍为主的教堂图书馆中,有资格被收录的‘杂书’应该不多。” 琥珀和皮特曼都点了点头,对高文的想法表示认可。 在思索了一下之后,高文又说道:“此外,关于那座‘暗影要塞’,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助我们答疑解惑。” “谁?” 皮特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声,但旁边的琥珀却眼睛一闪,瞬间想到了答案:“那个奥菲利亚?” “如果萨里·伦道夫的情报没错,暗影要塞应该是另外一座忤逆者基地,而奥菲利亚·诺顿当年负责的忤逆要塞正好不止一个,”高文笑着点了点头,“那位古代忤逆者所负责的项目中……会不会就有琥珀这一份?” …… 白银堡一层,最大的宴会厅中,灯火辉煌,优雅的宫廷乐曲在空气中飘扬着。 有资格进入“内场”参加晚宴的大贵族们在华丽的城堡大厅中穿行着,他们穿着最华美的礼服,带着最得体的笑容,用最丰富的社交场经验应对着这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宴会,但跟往日里的城堡宴席比起来,今日出现在会场中的贵族们又显得拘谨和紧张了许多—— 新帝国的建立改变了这个国家的一切,数百年未曾变过的贵族体制也将要随着宴会结束之后的签字仪式而天翻地覆,尽管此刻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旧贵族中支持变革和新政,已经接受了新秩序的“积极进步者”,但这终究是一个他们此前从未接触过的时代,面对着全新的社会格局和难以捉摸的未来大势,这些“新晋的帝国贵族”难免带着如履薄冰的心态。 他们在宴会厅中带着笑容,却紧绷着全身的肌肉,他们邀请舞伴翩翩起舞,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钢丝和刀尖上,他们举重若轻地交谈,实际上每说一个字都在肚子里酝酿了十遍,每听一句话都会观察遍大厅中的每一张脸。 在大厅尽头交谈的三位大执政官是许多贵族注视的焦点,贵族们尽可能不经意地从“三人执政团”附近经过,以尝试听到一些有用的情报,但这并不容易——如果真的谈到重要事务,大执政官们自然会展开隔音结界,而如果过于不知趣地靠近,显然会招致大执政官的厌恶,这对于社交经验丰富的贵族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又有一部分贵族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位“小公主”身上,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很不喜欢内场的拘谨气氛,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活动,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了那位公主是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因此有不少人都想去和瑞贝卡套个近乎——然而事实证明,这好像比和三人执政团套近乎还困难得多。 一名身穿淡紫色宫廷长裙的美丽女士刚刚回到内部宴会厅,这位女士带着挫败的神情,与熟识的人大倒苦水:“公主殿下问我会不会用叶子折蚂蚱,然后又问我知不知道魔力干涉方程怎么解——我几乎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实在是失礼到了极点。” 一位身穿暗红色礼服的先生同情地看了这位女士一眼:“伦蒂尼女伯爵,您没有试试用您擅长的女式刺剑术来打开话题么?公主殿下据说是一个喜爱战斗技艺的人。” “哦,不要提起这个!”女伯爵反应格外激烈,“我当然试过了——然后公主殿下就直接从旁边的侍卫手中拔了一柄剑扔过来,让我给她来一个——我穿的晚礼服!” “啊,那可是一场灾难,”暗红色礼服的先生耸了耸肩,“但您至少比巴林伯爵幸运一些。” “巴林伯爵?” 站在旁边的巴林伯爵脸色发青,仿佛尤有余悸:“我听说公主殿下擅长火球法术,便想以此展开话题——她非常高兴,然后弄出了一个门板那么大的火球……我的反应大失体面。” 两位王都贵族顿时有了共同话题,一同长吁短叹起来,但他们的感叹很快便被一个近乎哀嚎的声音打断了:“你们都比我幸运!” 伦蒂尼和巴林同时转过头,看到一位留着金色短发、面容斯文的年轻贵族正一脸崩溃地抓着一摞纸站在那里,看起来已经沮丧到极点。 “芬利先生,您这是……” “谁告诉我公主殿下喜欢数理的?我跟他的友情到头了!”年轻贵族挥舞着手中的纸,“我说我擅长数理,公主殿下给了我一摞卷子!谁能告诉我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 优雅的宫廷乐曲在大厅中飘扬着,欢乐的音乐粉饰着表面上的欢乐,维罗妮卡·摩恩静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光扫过那些在大厅中穿行,起舞,交谈,欢笑的人群,仿佛一位面无表情的观众,观赏着一幕已经被她背下来的戏剧。 但当那些关于在瑞贝卡公主面前铩羽而归的交谈传来时,这位面无表情的观众嘴角还是上翘了一些。 “今天对他们而言恐怕是有生以来最耗费心力的一次宴会了,”维罗妮卡转过头,笑着对正朝自己走来的高文和琥珀说道,并对走在二人身后的皮特曼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他们遇上了最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室成员。” “贵族总是习惯在没有用的领域耗费太多精力,所以他们才活得很累,”高文随口说道,“当然,瑞贝卡的教育也是个问题。” 维罗妮卡微微笑了笑:“我倒是很喜欢那孩子的性格……有些像当年的我。” “……完全想象不到。”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您对此应该深有体会,”维罗妮卡说道,“那么,帝国的皇帝陛下不去在宴会上露面,反而来找我这个处境尴尬的前朝公主,是有什么事么?” 高文开门见山:“你知道暗影要塞么?” “……知道,那是一个被我亲手废弃的项目。” ------------ 第六百八十一章 暗影之魂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回答是如此快速而直接,以至于高文在开头的两三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简单地找到了琥珀身世的关键线索——一个知情人,就在自己眼前站着。 “您为何突然提到暗影要塞?”维罗妮卡注意到眼前三人的表情变化,带着些许好奇问道,“您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高文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而是紧跟着问了个问题:“先不说这个——既然你知道暗影要塞,那你听说过一个叫萨里·伦道夫的皇家影卫么?” 理论上,在萨里·伦道夫活跃的时期眼前这位“圣女公主”还未出生,但高文知道维罗妮卡年轻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古老的忤逆者灵魂,这位忤逆者一直在通过灵魂寄生的方式在世间活动,换了不知多少个躯壳,说不定几十年前的安苏王国就有她的躯壳之一活动着,甚至当年萨里·伦道夫执行的任务也跟她有关。 但维罗妮卡却摇了摇头:“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她的表情不似说谎,只不过高文也很难从这个古代忤逆者一贯淡然的表情中看出她真实的想法,此刻便只能姑且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萨里·伦道夫是几十年前的一位皇家影卫,”高文斟酌了一下,决定先不提琥珀的身份,而是从许多年前那个机密任务开始讲起,“我们找到了一些当年的资料,发现这位皇家影卫曾奉命寻找一个叫做暗影要塞的古刚铎遗迹——现在看来,这座要塞果然是当年忤逆计划的一部分?” 旁边的琥珀紧跟着高文的话:“能详细说说这个要塞的情况么?它是研究什么的?为什么你说它被废弃了?” 维罗妮卡深深看了琥珀一眼,令后者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心虚,随后才开口道:“是一条错误的路线——逃亡与躲避的路线。暗影项目尝试彻底改变人类的生命本质,通过转化为某种暗影生物,躲入暗影界来躲避现实世界中的魔潮,甚至躲避众神的力量,暗影要塞是这个项目的主研究基地。” “改变人类的生命本质?转化为暗影生物躲入暗影界?”高文皱起眉,这个答案隐隐符合他在看到萨里·伦道夫日记之后产生的一些推测,忤逆计划的本质其实就是“人类延续计划”,因此暗影要塞肯定也是为了让人类能躲过灾难而建立的,但暗影界真的是一个能躲过魔潮的世界么? 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暗影界亘古存在,暗影住民则是一个比人类,比精灵,比大陆上已知的所有智慧生物都古老的族群,因此在启动忤逆计划之后,我们很自然地就注意到了它们。种种证据表明,现实世界的各种变化都会以一定的映射规律在暗影界产生相应的变化,因此现实世界发生魔潮之后,暗影界的事物也会随之发生改变,而在这个过程中,暗影住民从未受到过影响…… “他们具备某种类似元素生物的特质,这种特质让他们能够规避魔潮的影响,并在魔力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之后迅速适应新的环境,重新稳定自身的形态。 “在另一方面,暗影力量是目前已知的所有元素和类元素领域中性质最神秘,分布又最广泛的力量,暗影界百分之百地覆盖着我们的现实世界,而不像其他的元素领域一样有着巨大的局限,从‘发展潜力’来看,暗影界是一个比其他元素领域更值得选择的庇护所。 “综合这些因素,忤逆者们在计划开始的早期阶段启动了‘暗影项目’,并在靠近暗影界的空间夹缝中建造了一座亚空间要塞。出于研究环境的需要,这座要塞没有实体的出入口,而是通过一些特定的时空锚点和物质世界保持着连接。” 就如一直以来所承诺的那样,维罗妮卡在涉及到忤逆计划的时候表现十分坦诚,她没有隐瞒地把关于暗影要塞的简略情报和盘托出,让高文对这座要塞的来龙去脉有了大致了解。 “具体的做法呢?”一旁始终没开口的皮特曼突然说道,“你们是怎么将人类转化为暗影生物的?” “最初的办法简单粗暴,以类似‘元素侵蚀症’的方式,直接将暗影力量分批次导入人体,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改变人体的物质结构,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制造出了一些拥有强大暗影之力的变种人,但变种人的状态极不稳定,人类灵魂无法完全控制那些外来的暗影之力,其身体也难以承受巨大的变异,最初接受改造的志愿者很快便分不清物质世界和暗影世界的区别,并逐渐失去了人类的自我认知……” 维罗妮卡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之后我们积累了经验,并意识到单纯引入外部力量、改变物质躯体是不够的,还需要灵魂层面的改造,以及从胚胎阶段开始培养实验体对暗影力量的适应性,因此我们开始了‘人造人’计划。” 高文明显地感觉到,当维罗妮卡提起“人造人计划”几个字的时候,琥珀的呼吸暂停了一拍。 但他没有打断维罗妮卡的讲述,而是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借助‘神孽’项目积累的生化技术经验,暗影项目组制造了一批合成胚胎,这些胚胎的体细胞来源于第一批失败的变种人,但进行了深度改造和稳定化引导,同时我们还捕获了同样数量的暗影住民,在把他们的灵魂和人类灵魂拼合并重新编码之后,我们制造出了能够同时保持人性和控制暗影力量的合成灵魂,将其注入胚胎之后便形成了‘人造人’。” 这一刻,高文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人造人的灵魂是暗影住民?!” “是人类和暗影住民的混合,”维罗妮卡纠正道,“虽然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暗影住民是拥有和人类类似的灵魂结构的——事实上,他们几乎就是一种‘灵’类生物,除了那些受其驱使的暗影云雾和那些来源不明的符文布之外,他们剩下的结构就只有灵魂——而在古刚铎时期,帝国掌握着非常先进的灵魂抽取和改造技术。” 说到这里,这位古代忤逆者指了指自己,淡淡地笑着:“您应该能想到,我也是这项技术的使用者。” 毫无疑问,依靠灵魂寄生形态存活了一千多年的“奥菲利亚·诺顿”也接受了灵魂层面的改造。 然而此刻高文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技术层面的细节,他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琥珀一眼。 她根本不是半精灵。 她是人类和暗影住民的“混血”,灵魂层面的混血。 琥珀也同样扭头看了高文一眼,在短暂的思索和沉默之后,她才转向维罗妮卡:“当年一共制造了多少个这样的‘胚胎’?” “最终成功存活下来的有一百二十六个,”维罗妮卡说道,“这是我当年接到的报告。” “那这个项目是为什么废弃的?”高文紧接着问道,“它有隐患?”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项目废弃的原因,因为这直接关系着那些“人造人胚胎”是否存在某种隐患——虽然琥珀已经健健康康地成长了几十年,但谁又敢保证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出问题? 维罗妮卡的视线在高文和琥珀之间扫过,几秒钟的回忆之后,她才轻声说道:“人造人如果存活下来,本身是没有隐患的,但这个项目本身出了问题。 “在实验进程进入胚胎培养阶段之后,整个暗影要塞,甚至实验组所处的亚空间裂隙都进入了不稳定状态,要塞的能源回路中出现来源不明的额外能量流,通讯系统中频繁出现神秘而短暂的回响,暗影住民的投影在建筑物内游荡,到了后期,甚至出现了部分房间凭空消失,某些走廊中出现了额外分支的诡异现象。 “在要塞出现异常的同时,项目的核心人员也开始被频繁的幻觉和幻听困扰,很多人报告说听到了那些尚在培养仓中的胚胎在说话,听到胚胎们用一种嘶哑的噪声互相交谈,但所有的监控设备都未发现这方面的证据,而在项目艰难进展到那些胚胎逐渐成长为幼体的时候,这些诡异的情况更是愈演愈烈——幻听幻视的现象开始向中心区之外的房间蔓延,研究人员越来越难以分辨现实边界,整个暗影要塞开始呈现出‘现实割裂’的状态。 “我们尝试了多种超凡反制措施,最终都宣告失败,风险评估部门判断暗影要塞中的实验有可能已经撬动了除暗影界和现世界之外的‘领域边界’,为了防止项目突破安全屏障,引来神明的注视,我不得不下令终止了整个‘暗影项目’,暗影要塞也就一并废弃。” 这就是暗影要塞的结局了。 皮特曼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慢慢问道:“之后呢?那些胚胎就那么留在要塞里?” “当时胚胎已经成长为幼体,但都处于未激活状态,我下令销毁了他们——在他们睁开眼之前,”维罗妮卡说道,“项目已经失控,所有东西都不能留下,让那些实验体在获得自我意志之前消失,总好过让他们诞生之后再面对死亡。” 琥珀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问道:“全都销毁了么?” “全都销毁了,至少我收到的报告上是这么说的。” “但其实还留下了一个。”琥珀注视着维罗妮卡,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维罗妮卡微微扬起了眉毛,却没有开口,只是回应着琥珀的目光。 琥珀指了指自己,语气很平静:“我是人造人三十六号。” “啊,”维罗妮卡轻声说道,然而却没有多少惊讶,“果然是这样么……” 高文看着她:“什么意思?你难道早就……” “不,我之前并没有认出她,”维罗妮卡摇摇头,“但当你们问了这么多问题之后,真相又有多难猜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认真地打量了琥珀许久,带着些许感叹:“原来……你们长大之后是这样。” 琥珀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就没别的想说么?” “一千年来,很少有什么东西会让我惊讶感慨,而今天发生的事情终于让我感到了意外……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个,但这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维罗妮卡坦然回应着琥珀的视线,只是她平静的表情中是真的看不出多少惊讶感慨的成分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或许这和当时笼罩整个暗影要塞的幻觉现象有关,但你的存活对我而言是个惊喜——我很高兴地看到你如此健康地站在这里。” “哦?难道不是遗憾当年没把我销毁么?”琥珀盯着维罗妮卡,“这对你难道不是个隐患么?” 维罗妮卡的回答非常平静淡然:“你已经安然成长至今,不再是隐患了。” 高文的视线在琥珀和维罗妮卡之间移动着,他以为琥珀接下来的反应会很激烈,但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那就当是这样吧。”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一个逐渐远去的声音轻轻飘来:“我先出去吹吹风。” ------------ 第六百八十二章 执着的幽灵 琥珀离开了,高文静静地注视着看上去仍然平静淡然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皮特曼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是在闭目养神。 “我还以为您会跟着离开,”维罗妮卡对高文说道,“毕竟您看上去很关心您的那位‘近卫’。” “我了解她,她现在更想自己安静一会,”高文说道,“在这之前,我则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忤逆者是一群偏执而狂热的离经叛道之人,我们的计划同样如此,”维罗妮卡在高文开口之前便坦然说道,“我们尽可能在计划中保持人性,但仅有人性是无法对抗神明和末日的——有时候,我们的一些手段在您看来也会如那些邪教徒般冷血残酷,这一点希望您能知悉。” “放心吧,这一点我很清楚,卡迈尔曾参与的神孽项目与‘暗影计划’并无本质不同,而这些计划又和万物终亡会的手法颇有些共通,”高文摇了摇头,“区别就在于,你们至少还在尝试保持人性。” “这没什么不同——至少对于像琥珀小姐那样的当事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她会平静下来的,只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太多了,”高文说道,“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维罗妮卡点点头:“请讲。” “萨里·伦道夫从弗朗西斯·摩恩手上接过命令,前往黑暗山脉寻找暗影要塞——为什么弗朗西斯二世会知道暗影要塞的存在?”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忤逆计划是古刚铎帝国留下的最大秘密之一,但这个秘密并没多少人知晓,那么年轻时的弗朗西斯二世为何会知道暗影要塞的存在?他手上甚至还有一对用于开启要塞的暗影玺戒——萨里·伦道夫的任务有着非常高的保密等级,就连当时的摄政公爵对此都不知情,这是否说明弗朗西斯二世在暗地里和某个古代忤逆者有所接触,从而掌握了暗影要塞的线索? 虽然安苏王权已经结束,弗朗西斯二世曾经有过什么秘密今天都已经不再重要,然而这件事涉及到忤逆计划,高文实在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我的‘父王’啊……”维罗妮卡在听到弗朗西斯二世的名字时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感叹,她轻声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知‘暗影要塞’的,但根据我的观察和判断,他对忤逆计划并不知情。” “你的观察和判断?”高文敏锐地抓住了维罗妮卡话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你也怀疑过他知道忤逆计划?” “他手中有一枚暗影玺戒,这足以让我产生兴趣了,”维罗妮卡淡然说道,“但在调查之后,我发现他仅仅将暗影玺戒视作一件强大的超凡装备,因此我一度以为他只是在机缘巧合地情况下得到了一件古代遗产——古刚铎帝国的造物随着当年的开拓部队被带出废土,如今还有不少散落在各处,类似的情况并不特殊。但今天听到你们所说的这些事情之后,我又有了新的猜测……” 高文眉毛一挑:“新的猜测?” “他拥有暗影玺戒,并且知道那戒指是打开暗影要塞的钥匙,但就如他不知道戒指和忤逆计划的联系,他应该也不知道暗影要塞背后的秘密——他大概只知道那要塞中隐藏着强大的力量或某种宝物,这两样东西对年轻时的国王而言是有十足吸引力的,更何况他当年也曾迫切希望改变自己的傀儡境遇,”维罗妮卡条理清晰地说着自己的猜测,“而这些不完整的线索以及那两枚玺戒……或许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特意透露给他的。” 高文皱了皱眉:“别有用心的人?” “……或许存在除我和卡迈尔之外的忤逆者,”维罗妮卡说道,“我们这些人,在最终的目的达成之前,可是不敢死的——哪怕魔潮爆发,帝国毁灭,也会有不止一个顽固的幽灵从那片废土中爬出来,继续执行当年的计划,这些‘幽灵’如果存在,恐怕才是最危险的。” 两人之间一时间安静下来。 维罗妮卡所说的虽然都是推论,但她毕竟以“女儿”的身份和弗朗西斯二世接触了那么多年,她的判断在高文看来有着极高的可信度,而且她所说的情况……似乎也真的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有另外的忤逆者还在世间活动,她或他秘密接触了弗朗西斯二世,但ta显然不像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一样希望寻找个盟友——ta只是将当年年轻的国王作为一步棋,想要通过弗朗西斯二世之手开启古老的暗影要塞,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情报的疏漏导致了严重后果,携带暗影玺戒的皇家影卫一去不回,那个神秘的忤逆者便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这条线。 之后的弗朗西斯二世再未得到有关暗影要塞和忤逆计划的后续情报,而他私底下的行动又不能被当时的摄政公爵知晓,于是这件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没有人知道国王曾经派皇家影卫去寻找过什么古代遗物,而那枚有着特殊力量的暗影玺戒也被国王包装成了巧合得到的强大魔法道具——如果弗朗西斯编故事的能力再高一些,他甚至可能把那枚戒指包装成了家族流传的宝物:在第二王朝之前,摩恩家族开枝散叶甚广,又掌握着大量刚铎遗物,弗朗西斯二世虽为私生子后裔,却也有资格接触一部分摩恩遗产,因此这方面的谎言是非常难拆穿的。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有一个问题就很关键了:是谁,想要借弗朗西斯二世之手得到暗影要塞里的“遗产”,或者说的更直接一点——是谁,在几十年前想要打琥珀的主意? 维罗妮卡看出了高文的思绪,在旁随口说道:“只要想一想‘人造人三十六号’在技术领域的最大价值是什么,就不难猜到是谁在打她的主意了。” “……生化技术的最高结晶,”高文沉声说道,“是万物终亡会——线索终于联系起来了。” 线索终于联系起来了—— 高文早已知道万物终亡会背后有忤逆计划的影子,他们掀起的晶簇之灾便是明证,那些晶簇巨人本质上就是“神孽”项目的延续,因此他们内部毫无疑问保留着忤逆计划的部分传承! 也正是因此,他们中有那么一两个存活至今的古代忤逆者是毫不奇怪的,而这些从魔潮中活下来的幽灵……早在几十年前便尝试过接触安苏王室,他们不止拉拢利用了埃德蒙·摩恩,还曾对弗朗西斯二世出过手! 而这一切,又机缘巧合地改变了萨里·伦道夫的命运,将琥珀从那个亚空间要塞中带到了现实世界…… 若干年后,琥珀又阴差阳错地松动了高文·塞西尔的棺材板,把正好附身重生的高文放了出来——揭棺而起的高文,最终又导致了万物终亡会的毁灭。 “命运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高文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这个由无数巧合与必然编织成的链条,忍不住感叹着说道,“但不管怎么说……万物终亡会还是灭亡了。” “灭亡的是万物终亡会,‘幽灵’却总能从死亡中回归,”维罗妮卡在旁提醒道,“请别这么容易放松警惕……一个庞大的黑暗教派,在毁灭之后是会有无数残肢断臂在废墟里继续活动的,如果有一个足够有耐心的幽灵存活下来,这些残肢断臂就很有可能聚拢重生。” “你的比喻方式很特别,但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帝国会继续剿灭那些邪教徒,我在这方面永不放松警惕,”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随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机械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去看看琥珀的情况。” 维罗妮卡深深低下头:“您请自便。” “嗯。”高文嗯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但在迈开脚步之前,他听到维罗妮卡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从您的角度出发,您如何看待我们当年在暗影要塞的行为?” 高文没有回头,片刻的思考之后,他沉声开口了:“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关于牺牲——” “每一个牺牲者的出现,都只能证明我们的无能。” “记住这点,哪怕你们是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这是忤逆者的原则。” 高文点点头,迈步离开了大厅。 维罗妮卡注视着高文离开的方向,手中的白金权杖在圣光激荡下微微释放着白光。 她轻声开口,声音低沉的仿佛呢喃:“如果是在刚铎时代……您一定会是个优秀的忤逆者……” 皮特曼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维罗妮卡一眼:“你们这帮‘忤逆者’对自己的事业倒都挺执着的。” “我们都是早已该死的幽灵,至今仍然固执不肯离去,正是因为这份执着。” “那你们这些幽灵什么时候会彻底死掉?” “……死而无憾的时候。” 皮特曼耸了耸肩,手背在身后,佝偻的身体慢慢离开,留下一句低声咕哝:“总而言之,不要找琥珀麻烦。” …… 夜风吹动着露台上空的旗帜,来自北方的寒冷空气打着旋在城堡的塔楼和门户之间游走,来自宴会厅和庭院的音乐声、欢庆声在风中回响着,带着一丝遥远的距离感,又清清楚楚地传入了高文耳中。 他来到这无人的露台上,径直走向边缘,随口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吹吹风?” 琥珀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她屈膝坐在地上,头也没抬:“有什么问题么?” 高文看了这“半精灵”一眼,又看了看她周围,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维持住语气的平静:“如果我早知道你来吹风的时候还顺便带了三盘蛋糕四盘花生四盘瓜子两盘蜜饯五份烤肉和三瓶酒的话,我绝对不会来的。” 琥珀抬头看了高文一眼,扬起手:“我还拿了俩鸡腿呢——刚啃完一个你就来了……” “……所以我就该把你留这儿晾一晚上,”高文瞪了这家伙一眼,“要绕遍内外宴会厅把这么多东西收集齐全再打包带上来可费了不少功夫吧?” “其实还好,我有吩咐手下人帮忙的……” 高文盯着这个行动模式不可思议的“半精灵”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想明白该不该把这家伙从露台上扔下去,只能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这是思考人生的态度?” 这一次,琥珀终于稍微沉默了几秒钟,并罕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是在想,但我还没想明白……” “想什么想不明白?”高文来到琥珀身旁,“跟我说说。” “人造人……”琥珀咕哝着,“你说,我还算是个正常的人么?” “那要看你的感觉了——你迄今为止的人生,有因为自己‘人造人’的身份而遇上任何不正常的境遇么?” “……非要说的话也有,我的暗影天赋那么强,偷东西贼溜……” 高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八十三章 那些正在发生的 平心而论,这一刻高文还真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琥珀的思路——作为一个总是能在思路上占据制高点的穿越者,这样的情况还真是不多。 但在一时间的错愕之后,他还是意识到了现在琥珀是真的有些纠结——满嘴跑火车的行为只是个习惯,亦或者是在掩饰真实的想法,但毕竟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哪怕是一个神经粗大到接近末梢坏死的人,也多少该有些心事的。 “其实……我倒不是很在意所谓人造人的身份……”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琥珀终于忍不住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个血统成谜的‘混血儿’,我在贫民窟里住过,在暗巷里和人厮打,睡过马棚,也睡过坟地,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皮特曼恐怕是在被那些邪教徒追杀,他大概跟我的养父一样是个叛逃者吧……跟着他们在一起,是没有安稳日子的。 “在阴沟暗巷里抢一口饭的人,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考虑所谓的血统和出身问题,你知道么?那些最艰难的人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人,因为光是考虑明天的食物就已经要耗尽心力了,有人甚至会发自肺腑地羡慕骑士养的狗,这一点都不夸张。 “我过得当然比那些最艰难的人好上一些,但我很清楚那种生存状态,并且受了很大的影响。 “我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人造人——虽然这件事确实有点吓到我了,但我真的不在意。我是个出身一片空白的人,‘人造人’三个字总比空白好一些……就像你说的,它并不影响我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高文低头看了琥珀一眼:“你在意的,是应该怎么面对维罗妮卡?” “她曾下令销毁我——只不过没成功罢了,”琥珀侧面回应了高文的问题,“还有她在谈论暗影项目以及人造人胚胎的时候,冷静的像是在谈论石头。虽然我也知道,她这么做并没有丝毫恶意……” “这态度让你不舒服?” “有点,但更多的是担心——忤逆者的很多计划在我看来都过于偏执和危险,尤其是在我自己也成了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为了延续人类,他们是不介意把一部分人放在天平上当做换取成果的砝码的,虽然他们似乎有自己的底线,但最大的问题是,你不能确定在和他们合作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在天平上面……”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他没有想到这家伙真正纠结的竟然是如此严肃正经的事情。 在差不多半分钟的思考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商业之神的信徒们常说一句话——世间万物都在众神的天平上。 “我并不信商业之神,但这句话在我看来倒是有一半道理——我们所有人,从出生开始便不可避免地站在一个天平上,但手执天平的不一定是神,它可能是一个比你强势的普通人,可能是国家的法律,可能是自然的规律,甚至可能是那所谓虚无缥缈的命运,唯有一点可以确定:作为众生的一员,只要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价值就必然是被什么东西衡量着的。 “作为砝码,我们不能期盼天平的仁慈,所以你要么有能力自己打造一个新的天平,要么让自己保持足够的价值,避免从天平的托盘上跌落下去。 “你对忤逆者的疑虑是正常的,我也心存疑虑,但在特定的阶段和条件下,忤逆者的价值足够我们冒一定风险。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朋友和敌人的分类么?像维罗妮卡那样的忤逆者,就是我们在特定阶段特定条件下可以争取的朋友——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天平的话,那这也是天平衡量的结果。” 说到这里,高文深深看了琥珀一眼:“当然,在维罗妮卡身上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当年的‘暗影项目’已经成为过去,她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我们和她的合作才能进行下去。” 露台上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一分钟后,高文才听到琥珀突然长长地出了口气:“老粽子你说的倒也是……” 然后她抬起头,把手中抓着的油腻腻的鸡腿递给高文:“给你鸡腿。” 高文一时间又没跟上琥珀的思路,等反应过来之后才使劲瞪了这家伙一眼:“你还敢说这个词——笑什么笑,现在你也是老粽子!” “……妈耶,按照定义好像是啊,”琥珀想了想,突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漫无边际地展开了联想,“等等,那要这么说的话,我养父当年把我挖了出来,然后我把你挖了出来,你又把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挖了出来……这算是什么祖传手艺么?” 神TM祖传手艺……祖传手艺这个词儿是在这用的么? 但琥珀这一联想也确实是把高文惊到了,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命运的链条”竟然是靠挖坟掘墓连接起来的,所谓挖前人祖坟的铲子连接着我和你——这是哪来的魔鬼传承! 他使劲甩了甩脑袋,才把这冲击性的链条甩出脑海,然后注意到琥珀手里还举着鸡腿——鸡腿啃下去一半,谁还能有食欲? “你自己留着吧。”他略有点尴尬地拒绝了琥珀的好意,随后看了一眼城堡中灯火传来的方向。 “也是,时间差不多了,”琥珀随手把鸡腿收回去,擦擦嘴站起身来,顺着高文的视线望去,“……这场无聊又漫长的宴会该结束了。” “签字的纸笔已经备好,”高文点了点头,“今夜之后,土地和领主秩序也就彻底结束了。” …… 这场漫长的宴会终于结束了,对于参加宴会的大多数贵族而言,这是一场丝毫谈不上轻松愉悦,也没有任何奢靡享受之感的聚会,在仪式性的流程,难以适应的氛围,各种因素的焦虑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今日最终的目的。 在全面接受改制、交出特权、交出土地的《帝国改革宣言》上签字。 高文回到了城堡内,在金橡木厅中,移步至此的贵族们将在他和三位大执政官的见证下完成签字仪式。 巴林伯爵握着轻巧的蘸笔,那轻巧的笔杆却仿佛有千斤之重,他看了一眼宣言文件上那些钢铁般有力的字句,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在他旁边,克伦威尔??白山伯爵已经拿起笔,笔尖移动间,这位有着矮人血统的骑士领主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吧,这是贵族的命运,”克伦威尔转过头,对巴林伯爵低声说道,“南境的贵族已经签字了,他们也没有迎来什么末日。” 巴林伯爵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有人已经低头签字,有人还在皱眉沉思,而在这些人中,更有一部分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酒精带来的昏沉感是让他们能下定决心的有效助力——在这些人身旁都站着身穿红色外套的宫廷侍从,以确保他们签下的名字都清晰可辨。 巴林伯爵一向热衷于宴会和美酒,但今天晚上,他滴酒未沾。 那些辉煌又糜烂的时光都过去了。 他抬起笔,笔尖落在纸上,写出一行整齐锐利的单词。 …… 提丰帝国,黑曜石宫,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凝神阅读着手中的文件。 魔网单元在屋顶和墙壁的夹层隐蔽处无声运转,恒定的魔力点亮了书房各处的魔晶石灯,令房间中灯火通明,悠扬的乐曲从附近的魔导装置中传来,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罗塞塔大帝在这乐曲声中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轻声自言自语:“……塞西尔帝国么……” 他手中的文件,是情报部门紧急传来的消息——尽管在帝国境内有着近乎不计成本的狮鹫骑士接力和传讯塔传输,但由于边境隔离以及安苏东境的混乱局势,这些情报在传入提丰帝国之前就已经耽搁了小半个月,时效性已经大打折扣,情报上提到的是安苏境内刚刚传开建立帝国的消息,但根据罗塞塔的推算,到今天这个时候,“安苏”恐怕已经是彻底的过去时了。 哪怕那个高文??塞西尔还没有正式加冕,他这时候应该也已经完成了对圣苏尼尔的控制,完成了对旧王国贵族的统合和压制。 发生在那片古老土地上的剧烈动荡超出了这位提丰统治者的估计,也让他对局势的判断出现了些许迟疑。 安苏王权终结,这本身似乎是个好消息,一个国家最混乱虚弱的状态莫过于统治者垮台,如果没有别的变数,内战加上晶簇之灾的冲击一次性摧毁安苏的统治集团绝对是提丰千载难逢的机遇,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变数”上——安苏王权不是崩溃解体的,而是在圣苏尼尔解围之后平稳终结,并在高文??塞西尔的主导下顺利过渡。 这意味着那个国家所要面临的混乱已经被压至最小,而且不管是交权者还是接权者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高文??塞西尔不是愚蠢之人,他绝不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做出这么大的事来。 作为提丰帝国的统治者,作为近二十年新政的实施者,罗塞塔??奥古斯都当然知道“帝国”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且不论宣称帝国所需的条件,仅仅从其运转方式来看,帝国和王国比起来最大的区别便是更高的权力集中,更高的运转和执行效率,更稳固的秩序,以及对新兴事物更高的接受和运用能力——而这一切都意味着一件事,那个古老且腐朽的国家,就要挣脱泥潭了。 至今为止,从安苏传来的所有情报都在透露着一些令罗塞塔??奥古斯都非常不安的气息:那个国家并没有在之前的内战和晶簇战争中遭受足够严重的创伤,甚至相反,南境崛起的力量大大超出了提丰这边的估计,这股力量在圣灵平原上的灾害扩大之前便控制住了局势,保住了安苏的元气。 或许正是因此,高文??塞西尔才敢于在一场战争之后进行国家重组……但这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 罗塞塔??奥古斯都向后靠在宽大的座椅中,飞快地在头脑中整合着最近一段时间传来的所有消息,但突然之间,他微微皱了皱眉,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窗口。 两只一模一样的夜莺正站在窗外,用喙一下下敲击着窗户上的水晶玻璃。 注意到罗塞塔的视线,两只夜莺抬起头,与这位提丰统治者静静地对视着。 良久之后,罗塞塔才露出一丝缺乏温度的笑,随口说道:“作为一败涂地的人,你们倒是有着卓越的勇气。” “实验难免发生意外。”其中一只夜莺张了张翅膀,清脆的声音穿透窗户,进入书房。 “项目难免遭遇失败。”另外一只夜莺也随之开口。 “你们对意外和失败的概念倒是很新奇,”罗塞塔冷淡地说道,“但很遗憾,我对你们的稀奇理念已经没有兴趣了。” 说着他便扬起手,准备呼唤皇家法师来抓捕今夜的不速之客,但在此之前,两只夜莺已经同时开口:“那您有没有兴趣听听关于刚铎帝国的历史故事呢?” 罗塞塔皱了皱眉,随手一挥,窗户随即打开了一道足够宽的缝隙。 两只夜莺一前一后地飞进房中,双翼抖动间,淡绿色的光辉凭空闪耀,凝聚出了精灵双子的身影。 罗塞塔??奥古斯都冷漠地看着这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精灵:“你们想说什么?” “您听说过忤逆计划么?” ------------ 第六百八十四章 迷雾中的情报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提丰帝国的统治者和今夜的不速之客在沉默中互相对峙着。 在过去的一小时内,罗塞塔?奥古斯都知晓了这个世界上最大胆,最隐秘,也是最疯狂的计划——凡人野心的极限,令这位帝王久久没有言语。 “在一个绵延千年的计划面前,任何暂时的失败和挫折都是无关紧要的,这一点以您的眼光想必不难理解,”菲尔娜&蕾尔娜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皇帝陛下,您是对‘忤逆计划’的真实性有所质疑么?” “在讨论它的真假之前,我更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罗塞塔盯着眼前的精灵双子,“急于寻找一个新的投资目标么?” “难道让我们去找那位高文?塞西尔么?”蕾尔娜笑了起来,“富有远见的领袖并不多,除了高文?塞西尔之外,您是唯一合适的选择。” 菲尔娜紧跟着开口:“罗塞塔?奥古斯都陛下,奥古斯都血脉的继承者,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了,我们知道您和您的家族在面对着怎样的疯狂阴影……” 蕾尔娜向前走了半步:“两百年前旧帝都的大崩塌让您的先祖目睹了凡人不该窥探的事物,那些扭曲疯狂的知识浸透了奥古斯都家族的血脉,但您也从中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些许真相……” 菲尔娜跟上了蕾尔娜的脚步:“所以,您只要稍加思考就会意识到我们所说的都是真的,同时意识到我们应该是天然的盟友。” 精灵双子在罗塞塔大帝的书桌前停下脚步,露出仿佛镜像般一致的微笑,异口同声地说道:“您需要对抗神明带来的疯狂,我们需要新的盟友,我们互有需求。” 罗塞塔看着双子,微微抬手:“退后。” 精灵双子立刻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如您所愿。” “按照你们的说法,忤逆计划是刚铎帝国的隐秘计划,由其皇室直接控制,那你们这两个精灵是怎么和这个计划扯上关系的?”罗塞塔面沉似水,仿佛丝毫没有被这两个精灵方才的一番劝诱打动,而是仍然带着十足的警惕和质疑。 “忤逆计划确实是人类帝国的遗产,但参与这项计划的并非只有人类——它有相当一部分项目需要德鲁伊的知识,而白银精灵是大部分德鲁伊的源头,”蕾尔娜坦然回应,“我们曾是秘密接受刚铎帝国招揽的学者,在一千年前为它效力,七百年前的魔潮一度中断了我们的工作,我们不得不暂时返回白银帝国,是万物终亡会的诞生让我们意识到了这项事业尚未结束——我们回归使命,直至今天。” “作为白银帝国的精灵,你们却为刚铎效力,而且丝毫没有把关于忤逆计划的秘密告诉自己的母国?” “……精灵并不适合大规模接触忤逆计划,我们有自己的理由。” 罗塞塔注视着眼前的精灵双子,在长达半分钟的注视之后,他才稍稍收回视线:“万物终亡会的诞生……七百年前,三个黑暗教派的领袖到底在先祖之峰上看到了什么?” 菲尔娜与蕾尔娜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才同时开口:“如果您的先祖在旧帝都大崩塌中看到的是拼图的残片,三教领袖在先祖之峰看到的便是整幅拼图。 “他们抵达了神国,看到了众神的诞生和毁灭——也看到了众神的本质和注定会到来的终结。 “一千年前的刚铎学者认为众神在逐渐接近疯狂,并会因疯狂而在最终阶段展开对凡人世界的毁灭,但他们实际上搞错了一件事——众神并没有逐渐接近疯狂。 “早在凡人开始思考的那一瞬间,众神就已经疯了。” 罗塞塔一时间没有开口,而是思索了片刻,随后他摇摇头:“我听够这些模糊不清的上古寓言故事了,让我们说点实际的——圣灵平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万物终亡会做了什么,那些塞西尔人又做了什么?” “在大决战之前我们就已经离开安苏,因此恐怕没办法给您过于详细的情报,但有一些事情我们还是知道的——”精灵双子回答道,“万物终亡会制造了一个人工神明,但这个人工神明从诞生之初就陷入了疯狂,而那些塞西尔人……他们在白沙丘陵地区摧毁了这个人工神明。” 罗塞塔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深沉,短暂沉吟之后才慢慢问道:“一个人工神明?它有多强?塞西尔人有能力消灭一个这样的人工神明?他们付出了多大代价?” “人工神明是赝品,但其力量之强仍然超过您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俗世生物,而至于塞西尔人……他们似乎有盟友相助,只是我们暂时还不清楚他们的盟友是谁。” 短暂思考之后,罗塞塔点了点头,向后靠回到椅子内,声音冷漠地说道:“我知道了——这次交谈结束了。” 这一次,始终维持着自信表情的精灵双子终于忍不住露出了错愕的模样:“您不打算接受我们的合作?” “我说过我要接受么?”罗塞塔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个精灵一眼,“我承认,你们的言语确实很有蛊惑力,但有一件事你们搞错了——” 精灵双子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哪件事?” “我不和邪教徒谈合作——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那您之前……” “那只是利用,”罗塞塔微微扬起了右手,“现在,也是利用。” 精灵双子终于察觉到了这位提丰统治者暗中积蓄的强大魔力,她们脸色瞬间一变,无数道带毒的藤蔓便凭空从地板和墙壁之间钻了出来,如利箭般刺向书桌后的罗塞塔大帝,而她们自身则同时被一道道绿色的光华笼罩,在光幕中瞬间变化为小巧的夜莺,笔直地冲向附近的窗口—— 一连串的爆鸣声突然在书房中炸响,无数蜿蜒分裂的电芒以罗塞塔为中心蔓延开来,转瞬间将那些带毒的藤蔓烧成灰烬,随后他又对两只夜莺挥了挥手,一道道奥术屏障便如水晶壁垒般凝结起来,封堵着精灵双子逃窜的去路。 两只夜莺同时发出悦耳却令人不寒而栗的鸣叫,一道道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荡漾着,阻碍着奥术屏障的合拢,魔力激荡出层层叠叠的火花,在这间书房中四处跳跃,火花四溅间,有一道纤细的黑影穿过了奥术屏障之间的缝隙,转瞬间便消失在窗外忙忙的夜色中,而另外一道影子则被奥术屏障形成的魔法牢笼捕获,左冲右突之后跌落在地上。 罗塞塔?奥古斯都这才从书桌后站起身来,他身边弥漫着跳跃的奥术电弧,脚步踏过仍然冒着青烟的书房地面,他来到那跌落在地的夜莺前,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着后者:“能抓住一个也是好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只夜莺便突然扭曲抖动了一下,紧接着迅速被一团光晕笼罩吞噬,变成了随风飘散的微光粒子,几秒钟内便彻底消失在罗塞塔眼前。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那夜莺残留的魔力反应彻底消失,他才带着一丝若有所思轻声自言自语起来:“所谓的‘双子’……原来只是一个人么……倒是有些意思。” 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数名宫廷侍卫和一个身披紫色繁星法袍的宫廷法师出现在罗塞塔面前,这些姗姗来迟的守卫看到了书房中的狼藉景象,脸上表情变得格外精彩,为首的宫廷法师在片刻犹豫之后才整理好语句,鼓起勇气问道:“陛下,这里……” “有访客深夜造访,可惜她不愿多停留片刻,”罗塞塔摆了摆手,示意守卫们不必紧张,“打扫一下吧,都是小事。” “是,陛下。” 罗塞塔?奥古斯都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视线扫过附近的书架和墙壁,落在不远处的地图上。 他注视着提丰和“安苏王国”的边界。 安苏的王权已经终结,这幅地图也该换了。 …… 提丰边境,冬狼堡内,安德莎?温德尔正将目光从作战地图上收回。 长风要塞与冬狼堡遥遥对峙,中间只隔着一片平原,两国的“和平协议”还在生效,协议的秘银副本还被存放在平原中心的缔约堡内,然而一种紧张的气氛却在这道对峙地带上不断酝酿着。 长风要塞在增兵,冬狼堡也在增兵,双方的边境部队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增加了几乎一倍,各自的侦察部队在控制区和缓冲区之间穿插游走,各式各样的情报人员在努力渗透边境线附近的城镇和村落,所有人都没有挑破局势,但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做着同样的事情——一种充满讽刺性的“默契”在对峙双方之间建立起来,而比这“战争默契”更加讽刺的,是跨越边境线的贸易活动还在如常进行着,甚至在最近扩大了规模。 安德莎是一个武将,但并非有勇无谋的武将,她能从那些在自己掌控的关卡内流通的贸易订单上看出很多信息,订单规模的扩大和商人的活跃意味着两件事:第一,安苏的元气并没有在之前的战争中受到过大损伤,他们仍然有能力购买和消化掉大量的物资,第二,塞西尔家族已经完成了对东境地区的控制,因此携带着塞西尔徽记的商人才会大量出现在东境和提丰的关卡地带。 年轻的狼将军忍不住捏了捏眉心,缓解着头脑积蓄的压力,而敲门声则适时从房门外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来。” 房门推开,一名年轻的骑士走进了房间。 “将军,有新的情报,”年轻骑士来到安德莎面前,行礼之后干脆利落地汇报道,“又有一支大约两千人的部队从西北方向进入了长风要塞,这支队伍悬挂着山地兵团的徽记,但领军将领不明,并不是我们熟悉的人。” “又增加了两千人……”安德莎皱起眉,“……他们的山地兵团不是损伤惨重么,这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么多的补充兵员……” 骑士副官已经跟随安德莎多年,本身也是一个颇有经验的军官,此刻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许只是打着山地兵团旗号的北境私兵,安苏人在虚张声势。” “用战斗力低劣的私兵来伪装成王牌军……或许有这个可能,不过没关系,哪怕他们把那些私兵都拉上来充门面,数量也终究是有限的,他们的补充兵员应该不会再有更多了,”安德莎摇摇头,“只不过陛下的命令是在探清虚实之前不可主动进攻,以防落入陷阱,我们还是要等搞明白了长风要塞具体的军力之后才能行动。” 骑士副官看着自己的上司,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你说我们今年到底还打不打了?” 安德莎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你想打么?” “当然,”年轻骑士立刻昂起头,“在战场上争一份荣誉本就是骑士的职责——更何况我们还是冬狼军团。” 看着这个一脸热忱的属下,安德莎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随着陛下新政的深入,帝国的大量小贵族受到了新政影响,传统的依靠土地坐收供奉的贵族生活变得无以为继,这些小家族便把眼光放在了军事功勋上——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是在如今的帝国政策下维持家族、收获财富最好的途径,因此也就有大量像眼前这个年轻骑士一样出身较低的小贵族投身到了军队之中。 当然,现在帝国正在兴起魔导工业,这也是一条让中小贵族有机会重回辉煌的路,只不过投资新兴产业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和眼光,还要有基础的财力和人脉,这条路并不是适应每一个人的。 “我也想,”安德莎收敛起思绪,轻轻吐了口气,脑海中却不由得闪过了父亲的面庞,“放心吧,这场仗终究是要打起来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八十五章 防御战术 战争的气息正在临近,然而对于现在的塞西尔帝国而言,着实不是进行战争的最好时刻。 长风要塞,巍峨的城墙在丘陵与平原间耸立着,绵延数十公里的棱堡墙垒迎着越发寒凉的秋风,在巨日投下的灿烂阳光中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辉,城墙上镶嵌的符文石砖中微微闪烁着魔力光晕,令整座要塞都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能量护盾中,警惕的士兵则站在城墙与哨塔上,紧盯着提丰帝国的方向。 要塞内部,一队新入驻要塞的士兵正排着松松垮垮的队形从兵营之间走过,负责训练这批新兵的塞西尔军团教官站在道路旁边,表情一丝不苟,但在不远处的城墙上,注意到新兵队伍的一名要塞老兵却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些兵根本没法打仗……在国内对付对付山贼还凑合,在这里跟提丰人打?七八个人绑一块都不够死的。” “塞西尔军团的那些操典可以很快让这些新兵派上用场——起码让他们懂得命令。”另一名老兵在旁边说道。 “那也得要个训练时间,这些征召兵怕是前天还在拿着锄头和草叉呢……” 一身戎装的马里兰扶剑走过城墙,老兵的交谈落入他耳中,那些新兵的表现也落在他眼里。 完成巡视之后,这位要塞指挥官返回了位于城堡区的指挥所,他的副官——一个黑发褐瞳,精明强干的年轻人——已经等在这里。 “将军,”副官上前行礼,“侦察兵传回了情报。” “嗯,”马里兰点点头,“提丰人又有动作?” “一批工程法师正在冬狼堡西边的丘陵地修建额外的墙垒和马厩、营房,规模不小,具体能容纳多少人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他们至少新开了四个水井。” “……黑钢骑士团或者铁河骑士团就要到了,他们都是擅长重装突击强攻要塞的部队,”马里兰沉声说道,“提丰人应该等不了太久了。” 年轻副官没有说话,既无恐惧也无动摇,脸上一片平静。 马里兰对年轻副官的反应心中暗自赞许,随后转身来到桌后,拿起桌子上的报告看了一眼。 “……附近能凑出来的最后一批私兵也到防线上了……”这位要塞指挥官轻轻叹了口气,“在他们之后,整个东境恐怕连一个千人队都凑不出来了。” 现状令人担忧,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兵员捉襟见肘,长风要塞的守备力量就这么多。 帝国刚刚经历了一场长达一年的内战和一场席卷半个圣灵平原的灾难,原本的王国主力部队在连番战斗中消耗殆尽,如今能派上用场的除了少数幸存精锐之外,就只有南境的塞西尔军团,然而这些军队中有至少一半都必须留在国内以维持战后秩序,能够派到长风要塞的士兵数量有限——上级已经把目前能调动的最精锐的部队和最强大的武器都送了过来,但马里兰知道,这些还是不够。 提丰人也在不断增兵,而且是以魔法师团、骑士团、超凡者混编军团的形式不断增兵,这些军队可不是能被寻常的热能射线枪和几门中等口径的要塞炮就轻易打垮的普通人,要对付他们,要么长风要塞的精锐守军再增加一倍,要么就得把铁王座运到防线上。 但这两样都没有——马里兰尽己所能地调动了东境的贵族私兵,再加上北境支援的少量山地兵团,也才堪堪填补上防线的漏洞而已,但只要受到强力冲击,这些漏洞恐怕两天之内就会破开。 他必须想办法增强要塞的守备力量。 马里兰的视线在旁边的作战地图上移动着,目光缓缓扫过了两国边境的缓冲地带,扫过了提丰人的冬狼堡和目前已经探明的几个哨站。 防御的首要标准是保护自身,而保护自身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要么让自己变得刀枪不入,要么在受到伤害之前就消灭威胁,要么……让敌人不敢进攻。 长风要塞的守备力量或许无法增加了,但他可以试着让提丰人误以为这座要塞的守军还在增加。 在一番沉思中,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马里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副官:“让山地兵团的预备兵团伪装成商人和民夫,偷偷带上他们的旗号和装备,在两天内分批出城,到西北边的卡隆谷集合。” 副官怔了一下,一时间有点茫然:“然后呢?” “然后换回山地兵团的装备,从要塞北门入城——入城的时候动静搞大点,别搞的太夸张就行。” 两秒钟后,副官意识到了马里兰的意图,这个年轻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钦佩不已地看着将军:“是——您这真是个好办法!我这就去安排!” “这还不够,做戏要做全套,”马里兰紧跟着补充道,“提丰人不是在冬狼堡附近建兵营么?我们也建——在要塞南北两处设立营地,开凿水井,把一部分征召兵转移到新营地里,让他们在那里开火做饭。另外再派人去罗伯特伯爵的领地一趟,借他的马车队一用,用来运输‘粮草’。” “是!”副官站直行了个军礼,但离开之前他突然又有点担心,“但是将军,这样真的可以把提丰人都瞒住?” “能吓唬一阵子,之后他们肯定会反应过来,但是没关系,只要能推迟他们进攻就足够了,”马里兰不紧不慢地说道,视线却落在旁边的地图上,“后方的工程队正在加班加点地铺设临时铁路,铁王座也快要完成修复,只要提丰人犹豫那么一阵子……他们就啃不下长风要塞了。” …… 塞西尔帝国,圣苏尼尔城。 大规模的迁移工作已经开始筹备,高文的办公桌上越来越多地堆积着关于迁都的工作报告。 加冕仪式已经结束,贵族的签字交权仪式以及旧王室骑士团、近卫军、皇家影卫等部队的指挥权交接也已经完成,新成立的政务厅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和适应之后,已经初步走上正轨,控制住了圣苏尼尔的局势,临时政府的使命至此宣告结束,按照高文一开始的计划,接下来就应该启动迁移工作了。 圣苏尼尔表面富丽堂皇,但实际上基础设施落后,旧势力影响深厚,更重要的是通讯系统薄弱,对塞西尔军团的指挥迟缓,着实不是控制帝国运行的好地方,然而迁都毕竟是件大事,并不是把相关人员和物资打包带到新地方就算完事的——哪怕从现在开始执行,要彻底完成统治机能的转移和重建恐怕也需要一整年的时间。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高文还必须考虑到统治机能转移所导致的短暂混乱,要防止这混乱产生连锁反应,给了提丰可趁之机。 白银堡的天鹅绒书房内,高文正将看完的报告放到书桌上,而除他之外,这间书房中还坐着他的三位大执政官。 “艾登?阿尔弗莱德拒绝了政务厅的职位,是么?”高文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维多利亚?维尔德。 “是的,他还一并辞去了宫廷职务和荣誉性的虚职头衔,”维多利亚回答道,“他说他感谢您的招揽,但他年事已高,希望能回家休养。” 艾登?阿尔弗莱德,曾经弗朗西斯二世的御前首相,安苏王国忠心耿耿的老臣,他的家族从第一王朝时代就效忠于摩恩王室,已经勤勤恳恳为这个国家服务了数百年。 这位前首相的才干让高文想要破格招揽,但其拒绝就任的选择倒也不出高文预料。 “尊重他的选择,”高文微微点头,“另外,问问他愿不愿意就任圣苏尼尔图书馆的馆长——这不是政务厅的职位,而且他还能守着原本的王室藏书。如果还是不愿意的话……就让老先生回家把,政务厅会按月给他发放养老金。” 维多利亚点点头:“您考虑的很周密,他想必不会拒绝这个职位。” “我们再说说迁都之事,”高文调整了一下坐姿,“在我返回塞西尔城之后,圣苏尼尔这边的事务暂由维多利亚和柏德文管理,你们负责完成后续工作,尤其是完成从圣苏尼尔到北境、西境的魔网铺设,确保通讯建立。另外,所有王都贵族,根据家族规模大小,都需将一定比例的家族成员送往南境定居,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是的,在迁都命令下达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柏德文?法兰克林点点头,紧接着轻笑了一下,“用人质来换取生存,这也算是传统贵族的生存法则之一了。” “这并非单纯的‘人质’,这是对旧贵族势力拆解和改造的必要一环……当然现在他们还不明白,这很正常,”高文摇了摇头,“没关系,一步步来。赫蒂,王国大道的改造工程筹备如何了?” “戈登已经带人抵达庞贝城,前期物料和人员都已就位,等到完成土质勘测之后就会开工。” “很好——这部分工作很重要,优先确保资金支持。”“是。” 高文轻轻舒了口气,感觉又有一项工作走上了正轨。 分封王国可以领主割据,帝国却不允许各地孤悬,对集权化的帝国而言,确保交通是确保统治秩序的前提条件,尤其对现如今百废待兴,急需重建秩序的塞西尔帝国更是如此——高文之所以敢把国家统治机关从中心地区向南迁移,就是因为现代化的交通技术可以忽略这点物理上的距离,而修筑现代化的道路,则是让新式交通工具能充分发挥效力的重要一环。 从圣苏尼尔到南境,有一条戈尔贡河作为运输动脉,还有一条王国大道充当陆路干线。从去年开始,维多利亚和当时的安苏王室便在着力修缮王国大道,让这条荒废近百年的道路初步恢复了机能,但按照旧标准修缮的王国大道并不足以承受新时代的交通压力,同时之前的晶簇战争也对位于戈尔贡河东岸的王国大道造成了一定破坏,因此从实际出发,高文决定派出南境的工程队伍,在旧王国大道的基础上重修出一条连通帝国南北的道路来。 提丰有个“帝国大道”,塞西尔今后也会有一条。 而在这条“帝国大道”修筑的同时,高文还计划在戈尔贡河西岸修筑一条贯通南北的铁路线,并以圣苏尼尔为中心,将铁路线向东西两个方向再分支扩展,形成新的“十字动脉”。 当然,这将是一项规模浩大、耗时耗力的工程,完工需要很长时间,但不管消耗有多大,十字动脉都必须建立起来——这将是帝国百年基业的起点。 先不考虑新的十字动脉需要多久才能完工,连接南北两境的铁路由于路程较短,应该很快就能造完,到时候从南境到“旧都”,就会同时有河道、公路、铁路三大交通线,从圣苏尼尔到北境也会有公路和铁路连通,帝国南北的交通将变得极为便利,一方面国家安全与稳定会得到确保,另一方面来自北方群山的丰富矿脉也能迅速被运输出来,以满足塞西尔帝国那饥饿的工业巨兽成长所需。 至于现在,虽然南境和圣苏尼尔之间还没有铁路和公路,但由于戈尔贡河的便利以及新式机械船的效率,也不用太担心交通问题——戈尔贡河运的发达也是让高文敢于在这时候就启动迁都的原因之一。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报告完筑路工程的进度之后,赫蒂再一次开口了,“先祖,铁王座已经修复完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八十六章 委婉 铁王座的修复完成了。 这个消息让高文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 那辆装甲列车是目前塞西尔帝国最强大的陆地战力——装甲列车的特殊属性让它能够迅速移动到铁路线所覆盖的地区,并在没有额外支援的情况下独自支撑起相当强度的防线,其强大的火力和护盾系统在这个时代作用不亚于一座额外的边境要塞,而现在帝国最缺的,就是这样一座边境要塞。 长风要塞那边每天都在回传各种各样的消息,提丰帝国的增兵行动已经上升到明目张胆的程度,昔日安苏和提丰之间签订的和平协议如今虽然还未被撕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一纸文书对两个国家的约束力其实还不如几把刀枪,就如高文一开始便预料的那样: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和平,从来不是靠什么君子协议就能维持下去的。 这种情况下,铁王座的价值不言而喻。 “铁路线目前铺到哪里了?”他抬起头,看向赫蒂。 “已经贯穿东境,目前正在靠近卡隆谷地区,一列刚刚装配完成的工程列车在随着铁路线一同向前推进,工程将被缩短到二十日内完成,”赫蒂点点头,“完工之后铁王座将可以部署到长风要塞附近的帕拉梅尔高地,火炮可覆盖整个长风防线,其他军用列车也能够迅速将后续列装的装甲部队运输到边境。” 高文一边听一边点头,在赫蒂汇报完关于铁王座和东境铁路的事情之后,他又问道:“圣灵平原污染区的清理工作情况怎样?” “目前净化区已经推进到丰饶林地,之后的推进速度会进一步加快,”赫蒂脸上露出笑容来,“在‘人造神明’陨落之后,所有的晶簇巨人都发生了大幅度的衰退,不仅力量变弱,行动力也一并降低了许多,更失去了主动传播瘟疫的能力,现在净化队伍正认真排查圣灵平原上的污染区,还未发现有污染反扑的迹象。” 在万物终亡会制造的那个怪胎死亡之后,晶簇巨人军团立即陷入了衰退状态——这一点和之前军队里的参谋团以及塞西尔城的学者们估计的一样。 晶簇巨人拥有特殊的组织形式,他们的下级单位受上一级的心智控制,甚至下级单位的思考能力都要依靠上级节点来赋予,这种组织形式让他们拥有了远超过同时代人类军团的行动效率和通讯能力,甚至让它们具备一定程度的心灵感应,但其弱点就在于一旦其上级节点被摧毁,所有的下级节点就会立即陷入崩溃——原本晶簇军团是由整个万物终亡会的大量主教分别控制,一个节点被摧毁也只是导致一个分支军团出问题,这种弱点还不算致命,但在“人造之神”失控后,其上级节点被全部集中到了“神明”身上,这个弱点就致命了。 人造之神的陨落直接导致晶簇军团变成了一群羸弱而松散的野兽,这大大减轻了后续对圣灵平原进行净化的工作压力,不然的话整个平原上还残留着近百万的怪物,以战后帝国严重短缺的兵力,要想将其完全清理干净还真没那么容易。 “一棵朽烂的大树倒了,散落一地的枯枝败叶……要打扫干净还是得费些心力啊,”高文轻声感叹着,随后抬起头,对三位大执政官说道,“万物终亡会结构庞大,在这个国家经营已久,甚至有不少小贵族、商人和教会神官都受到其蛊惑而腐朽堕落,如今这个教会的主干已经倒下,但那些分支残余必然还剩下不少,要打扫的可不仅仅是圣灵平原上的怪物。” 维多利亚深深低下头,声音冷冽:“是,我们明白。” “不,你们只明白一部分,”高文摇了摇头,“邪教徒的残余势力是肯定要连根拔起的,但我们必须警惕这个过程演变成类似圣光教会烧死异端那样的极端暴力——帝国刚刚建立,我们正在宣传公正和法治的新秩序,这种时候决不能出现旧派作风,不能打自己的脸,更不能掀起恐慌制造混乱。” “我之后会让皮特曼将分辨黑暗德鲁伊活动规律及魔力特征的方法汇总成册子,分发给各地神官和官方德鲁伊,如果发现了神官级别的邪教徒,依法予以处刑,但如果只是被蛊惑的普通人或信仰浅薄的底层教众,尽量用劳役和思想改造的方式来处理——集体焚烧异端的行为必须被取缔。”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如果这种温和的办法不能有效震慑那些教徒呢?被邪教蛊惑过的思想往往根深蒂固,很难短时间内纠正回来……” 曾经在北境抓捕过邪教徒,和很多异端分子打过交道的女公爵,显然对那些陷入歧途的人颇为了解。 “首先,你应该对塞西尔式的劳动+思想改造工程有信心,我们已经用同样的方法改造了很多人,而且我还给万物终亡会的信徒们准备了特别的精神食粮,”高文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说道,“我计划给他们反复播放猎杀人造之神的影像——从勇敢者的诱捕,到海妖的进餐,全程无任何删减地播放,并安排专人在旁解说关于人造之神的知识,每天早中晚各播放一次,休息日还可以放一下切割伪神骸骨、加工颅骨王座的纪录片。 “其次,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顽固者——我相信这种人肯定是会有的——那也没关系,帝国现在有的是缺人的矿山,那些人一年改造不完就改造两年,十年改造不完就改造二十年,一辈子改造不完,我们就在他们死掉之后给他们颁发勋章,感谢他们为帝国工业建设做出的卓越贡献。” 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有点发愣地听完了高文的话——刚听到前半段他就瞪大了眼睛,等后半段听完之后他才用一个夸张的表情惊叹起来:“如果真用上您说的‘精神食粮’,那恐怕没有人能坚持两年以上的,除非他们不但是瞎子还是傻子。” “有时候被邪教洗脑的人也不比傻子强多少,”维多利亚摇了摇头,“不过我也认为陛下的方案会很有效。” 高文笑了笑,又看向赫蒂:“赫蒂,关于索林堡附近地下的那处‘巢穴’,目前有什么新进展么?” 他所指的是万物终亡会在圣灵平原东部的巢穴——在人造之神被击杀后,搜索部队在索林堡附近发现了规模庞大的裂隙,按照皮特曼提供的情报,那裂隙下面应该就是万物终亡会的大本营,该营地的规模可能接近忤逆要塞,其一部分结构甚至可能延伸到了东境境内,埋藏着无数的秘密。 “已经清理出了地表以及浅层的洞穴和通道,但并未深入,”赫蒂轻轻摇头,“下面的结构太复杂,目前学者们正在尝试破解它的魔力陷阱和机关规律,在此之前队伍不敢贸然深入。另外瑞贝卡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曾建议专家团往地下扔炸弹来解除陷阱,请放心已经打过了。” 高文:“……” “咳咳,知道了,”几秒之后高文才干咳两声,“这确实是瑞贝卡能干出来的事,不过毕竟孩子大了,谈话的时候还是要顾及一下她的面子……” “是,先祖。”赫蒂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而旁边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大执政官则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颇有些默契。 看到维多利亚这个平日里几乎没有表情变化的人嘴角都翘了起来,高文就知道瑞贝卡的事迹恐怕已经在圣苏尼尔传开了……也是,那姑娘如果没有搞出一个又一个乱子来,赫蒂这么稳重的人应该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大怨念在汇报工作的时候旁敲侧击让老祖宗注意熊孩子的恶行…… 不过说来尴尬,其实在赫蒂提到那处地下巢穴有很多机关和陷阱的时候高文脑海里也冒出了爆破排障的想法,只不过他构思的是高精度的爆破技术,瑞贝卡脑袋里酝酿的火球则可能比城门还大…… “瑞贝卡啊……”高文忍不住带着无奈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转过头,看向了窗口的方向。 秋风吹过城堡的塔楼,在繁复的尖塔和墙楼之间盘旋穿梭,带来了秋日的落叶和来自北境的寒气,不知不觉,这已经是他以高文?塞西尔的身份苏醒的第四年,也是认识瑞贝卡和赫蒂这些人的第四年了。 “都四年了……这孩子多少也该学的稳重点了吧?” 秋风吹过城堡的庭院,吹过高大挺拔的龙叶树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与花坛,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从高空落下,被一只略有些纤细的手轻轻接住。 黑发的侍女玛姬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枯叶,这叶片有着特殊的不对称性,其一边窄一边宽的形状以及边缘参差不齐的锯齿让人难免联想起传说中巨龙的翅膀,她还依稀记得,在自己的故乡,每当秋天到来的时候,街头巷尾都会落满这样的叶子。 在安苏较为名贵的“龙叶树”,在圣龙公国却是极为常见的。 玛姬轻轻握起手指,枯黄的落叶在她指缝间泛起一丝微光,待重新张开手掌之后,落叶已经化为一只由虚幻微尘组成的鸟儿,轻飘飘地飞上了天。 “飞的真好……”她轻声咕哝道。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玛姬立刻收敛起心神,她恢复了平日里精明干练的得体模样,转过身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人。 是帝国的公主殿下——瑞贝卡?塞西尔。 “殿下。”在瑞贝卡走到一定距离之后,玛姬恰到好处地弯下腰,恭敬地打着招呼。 上流社会规矩繁多,明文的规矩礼数之外又有无数不成文的礼仪,以至于这恰到好处的弯腰时机都是一个合格女仆的功课——当主人之外的高贵之人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仆人虽不必前往迎接,却必须及时行礼,而弯腰时间过早却是一种冒犯,这就仿佛是在催促着对方赶快向自己回应,弯腰过晚却又是没有教养和反应迟钝的表现,里面的规矩实在说不清有多少。 虽然维多利亚说过,这些繁琐的规矩迟早有一天会随着旧贵族一起消失或简化,但对玛姬而言,这方面的动作早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无需再刻意维持了。 “哎哎,不用这么麻烦不用这么麻烦,”瑞贝卡却赶快摆了摆手,她可不明白这些规矩里面隐藏的细节,她平常最常接触的女仆就一个呆呆的贝蒂,后者却是个天上打个雷都要过会才能一激灵的姑娘,以至于瑞贝卡都不知道玛姬这一鞠躬里面还有一堆门道,“我还挺不适应的……” 玛姬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您是皇室成员,总要适应这些的。” “别提了,我到现在还有点晕乎,怎么祖先大人出去打了个仗,回来我封号都变了……”瑞贝卡挠了挠头发,脸上的茫然是一点都不掺假,“先不说这个了,我可算找着机会跟你说话了——之前晚宴就没碰见你,平常你又不出来走动,我这次还是跟侍卫打听了才知道你在院子里的!” 玛姬微微皱了皱眉,她几乎没跟瑞贝卡接触过,完全猜不到这位特立独行的公主殿下的思路:“您找我做什么?” 瑞贝卡想了想,慢慢就绽放出一个非常灿烂且让人心生好感的笑容来,凑近说道:“那个……我听先祖说了哈,你其实是一头龙,对吧?” 玛姬怔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变化,但最后还是轻轻舒了口气,微微低下头:“是的。” 她并不想张扬自己的身份,一直以来也是像保守秘密一样守护着自己的真身,但在之前的战争中,她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给了塞西尔军团的很多人,考虑到至今为止塞西尔人都没有因为她这特殊的身份而对她有什么异样的态度,瑞贝卡平日里又是个挺讨人喜欢的活泼姑娘,这位人形之龙还是放下了心结,坦然承认。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瑞贝卡连连点头,然后张了张嘴,酝酿着接下来的话—— 她还记得先祖说过要保持礼貌,要尽量不冒犯到玛姬的自尊,因为这位黑龙小姐姐的血统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在这方面开口的时候必须委婉一些。 所以瑞贝卡在心里好好酝酿了一下,才笑容满面地说道:“那你变一个让我看看呗!” ------------ 第六百八十七章 龙与天空 变一个……看看…… 玛姬表情有点僵硬地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习惯了常规思考方式的她在这一刻完全跟不上瑞贝卡的节奏,等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她才感觉到些许的恼怒来。 变一个给她看看! 这是把自己当成某种珍稀动物,当成什么有趣的景观来看待么?! 本身就因为身体畸形而对自己的龙形态有着一定抵触,此刻又听到瑞贝卡这怎么听都像是贵族子女无脑要求的发言,玛姬觉得自己全身的血管都跳动了一下,但理智又让她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恼怒,毕竟眼前的少女是这个新生帝国法理上的继承人,甚至连自己的女主人,在面对这位公主的时候也是需要保持礼貌的,所以她压抑着情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问了一句:“您为什么想看我的龙形态?” 可惜粗线条的瑞贝卡压根就没感觉到玛姬的情绪变化——如果她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也不至于因为头铁隔三差五挨一顿打了——这姑娘只是继续开心地笑着,一脸灿烂:“我也想飞哎!!” 玛姬后续的话全都浓缩成了六个点和一个问号:“……?” 然后在这位黑龙小姐更加困惑和错愕的眼神中,瑞贝卡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就掏出一个大号的卷轴来,哗啦一下子在玛姬眼前抖动开——那赫然是一副手绘的机械设计图,还带有大量的符文阵列图样。 下一秒,瑞贝卡就直接把图纸摊在地上,在一脸懵逼的玛姬面前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你看这个嗷,这个不是锥子,这是我设计的飞行器,这下面的圈叫做反重力环,能提供一个升力,已经搞定了,很稳定的,然后旁边这是魔能翼板……魔能翼板你知道吧?战舰上也有,这个是我设计的飞行器版……哎你蹲下呗?站着能看清么?” 玛姬脑海里倒腾了一下自己所掌握的侍从礼仪,包括贵族站着的时候侍从该怎么陪侍,贵族坐着的时候侍从该怎么陪侍,但要是贵族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蹲下来了呢……这好像没有对应的规矩…… 因为脑子正常的贵族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蹲地上啊! 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玛姬还是在瑞贝卡身边蹲了下来——反正是瑞贝卡先开口的…… “这就对了嘛,”瑞贝卡高兴地看了玛姬一眼,手指继续在那图纸上奇特的圆锥形机器上移动起来,“我这里参考了精灵的反重力技术,他们的浮空法术效率比人类高多了,但我到现在还没想出来该怎么让这东西移动自如。反重力环只能提供升力,或者严格来讲是只能提供反向的重力,这一点就和斥力戏法不一样了——如果倾斜反重力环的力场,它不会获得一个倾斜的推进力,而是会直接失控,我上次就把原型机给打到天花板上了…… “我还研究了精灵族的群星圣殿是怎么飞的,但那东西真是太复杂了,是一个叫什么‘波状引擎’的装置,每个推进组都比房子还大!关键是里面还有很多结构连精灵都搞不明白,也拆不开,据说是他们的先祖技术,早已经没人会修了,可以说拆一个废一个,我本来想说让他们拆一个试试的,但好像不太合适……” 玛姬心里顿时就冒出一句:你刚才还让我变一个看看呢,就合适了? 瑞贝卡那边则还在念念叨叨,只要涉及到技术领域,她的话就好像说不完一样:“……我找了会飞行术的法师,但他们的飞行法术简直就是‘凭感觉’,根本转化不到机器上,我还设计了一种‘火球脉冲推进’的方式,但被姑妈给否决了,说是容易炸到自己人,我手底下有个魔导技师还想了个用风系符文制造气流来推动的方案,倒是勉强管用了,但力量小的可怜,试验机简直是在爬……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个气流推动的方案虽然现在看着用处不大,但将来说不定会是个好东西,如果能解决功率……” 玛姬听这位公主殿下越扯越远,已经扯到了自己完全听不懂的领域,赶紧在旁边出声打断:“殿下,您说的这些……和我有关系吗?” “啊?你……”瑞贝卡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啊对,有关系,有关系啊!你们龙是怎么飞的?” “当然是用翅膀……” “但你们的翅膀既不能提供足够的升力,也不能提供足够的推进力吧?”瑞贝卡满脸好奇,“你们的翅膀确实很大,但你们的体型更大,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看见过你们龙族是怎么加速和制动的,那是一头蓝龙,加速的时候翅膀边缘明显有什么力场浮现出来,然后一道魔力辉光过去,瞬间就加速到了眼睛都追不上的程度,在这个过程中她只拍了一下翅膀……这不可能是拍一下翅膀就能得到的速度。” 玛姬格外愕然地看着瑞贝卡,她此刻几乎已经忘了最开始的那句“变一个看看”,她意识到眼前这位冒冒失失的公主根本没有任何恶意,更不是头脑一热提出的无理要求,她是在研究某种东西,某种虽然自己无法理解,但意义非凡的东西——而这位公主殿下,已经把全身心都投在了这些研究上。 “我听卡迈尔大师提起过,龙族并不完全是依靠拍打翅膀划动空气来飞行的,”瑞贝卡没有在意玛姬的表情变化,只是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你们实际上是在划动‘魔力’,是制造了某种力场,然后乘着力场在魔力的涟漪之间极速滑行,因此你们可以飞的非常非常高,甚至飞到空气都非常稀薄的云层上面去,而那是任何人类法师和飞鸟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我想参考龙族的飞行方式,制造出能够在魔力涟漪中滑行的装置,如果你们的魔法体系也能被符文逻辑学兼容的话……说不定我也能飞起来!” 蓦然间,玛姬心中却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故乡的书籍上看到过的一句话:龙可以乘着魔力之波翱翔天际,甚至能够触及天空的尽头,抵达大气层顶,在那里,他们距离开这颗星球仅一步之遥,因此他们才有资格被称作天空的主宰——因为这天空之下,已没有任何生灵比他们飞得更高。 她轻轻吸了口气,慢慢点头:“您说的没错,龙确实不是依靠鼓动空气来飞行的,或者说,鼓动空气只是让我们调整方向和感知环境的辅助方式,我们真正的飞行动力,是魔力……” 伴随着这句话轻声落下,这位黑发侍女微微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她背后的空气中,一道黑色的巨翼突然由虚而实地浮现出来,在半空中微微摆动着。 那巨翼比她完全龙化之后的翅膀要小一些,但仍然让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瑞贝卡在那黑色巨翼的边缘看到了许多隐约浮现的魔法符文,在巨翼的骨架和脉络间,也有魔力的线条隐隐浮现。 “在城堡庭院里变成龙会搞出大乱子,但我可以把自己的部分肢体投影出来,”玛姬慢慢说道,她觉得自己有点冲动,这里毕竟是白银堡的庭院,虽然现在附近没有什么人,但肯定有许多的卫兵和侍从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可她又有点享受现在的感觉……除了离开家乡的那次之外,她已经太久没有做过冲动的事情了,“您想看就看吧,但它可能并不完整。” 是的,玛姬翅膀上的符文并不完整。 瑞贝卡仅仅是扫了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位黑龙小姐的翅膀有问题——它的边缘有一部分是残缺的,主体骨架也呈现出萎缩畸形的迹象,就好像是发育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止了生长,然后又被什么外力粗暴地进行了一番破坏,这番凄惨的模样……怪不得玛姬会对自己的龙形态心怀芥蒂。 而这残缺的翅膀,毫无疑问也导致了符文阵列的残缺。 瑞贝卡的视线在那些符文和魔力纹路之间扫过,最后才慢慢收回来:“我看到了……” 玛姬挥了下手,将部分投影出的肢体重新收回去,接着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有这些残缺的东西,所以如果您想研究巨龙的飞行能力,最好还是能找到一头真正的、健康的巨龙,我并不是个合格的研究对象。” “……祖先大人说了,除非必要,否则最好别跟巨龙做生意,他们又抠又贪,”瑞贝卡一脸认真地说道,“而且我觉得一般的巨龙应该也不乐意陪我做研究吧?” “又抠又贪……”玛姬眨了眨眼,突然忍不住就笑出声来,笑的格外愉快,“哈哈,您说的真好,确实是又抠又贪……而且那些骄傲的健康龙族确实应该不乐意陪您做研究,毕竟他们是要被研究的……” “我认为有你的这些符文样本就够了,”瑞贝卡接着说道,“任何能够运行的符文阵列都存在一定自我解释和自我补充的特性,这个特性也是符文研究院那边用来排除传统法阵中无效结构的常用参考性质。我回头找詹妮借几个专家,或许我们就能把你缺失的符文都补充完整——还有那些因为畸形而堆叠扭曲的部分,应该也能修复还原出来。理论上只要能还原百分之七十的符文,我们就能造出第一代可用的原型机,机器设备这种东西嘛,都是要用着用着慢慢完善的……” 说到这儿瑞贝卡想了想,突然高兴起来:“而且说不定我们还能造一套你能用的东西啊!” “我能用的?”玛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试着修复你的翅膀啊,”瑞贝卡的思路天马行空起来,“人残疾了可以用假肢,虽然不方便,但也能站起来,或许我们能给你造个机械翅膀,虽然不好用,但至少能让你自己飞起来——我听说你必须依靠额外的气流或者从悬崖上滑翔才能起飞是吧?如果我们成功了,说不定你在平地上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起飞了!!” 玛姬睁大了眼睛,有些愣神地看着瑞贝卡。 这是何等天马行空的念头和乐观主义的想象——她自己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 在愣神好几秒之后,瑞贝卡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哎,玛姬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这个念头吓到啦?” “不,我只是……好吧,我是有点被吓到了,”玛姬有些无措地说道,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保持了多年的沉稳气质在这位特立独行的公主面前迅速被打的粉碎,但她并没有丝毫的遗憾,“您的想法很大胆,但要实现可不容易,我们身体上的符文和你们人类常用的符文并不太一样,它们可是龙语的基础元素……” “我们已经破解过精灵的符文之语了,并不介意再多个龙语符文,不管是什么体系,至少数学是统一的,”瑞贝卡颇为自信地说道,“而且据我所知,人类最早的魔法就是参考自然界魔物身上的花纹创造出来的,最初的‘始祖符文’就是魔兽身上的自然花纹,既然我们的先祖已经在魔物身上成功了一次,我们这些掌握着现代工具的现代人为什么不能再成功一次呢?” 玛姬看了瑞贝卡一会,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您这几乎是把龙族和魔兽等同看待的言论,如果让别的龙族听到了,怕是要打起来的。” “……哇!” “但请放心,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 “哦,那还好,”瑞贝卡赶紧拍了拍胸口,“你别介意啊,我说话有时候是有点不过脑子,姑妈和祖先大人平常一直念叨,说我这样说话迟早要挨打,但就是改不过来……” 玛姬带着一丝微笑看着瑞贝卡——这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她之前竟还以为她是个无脑又无礼的蛮横贵族子女,真是不可思议。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塞西尔城一趟?”瑞贝卡balabala地继续说着,“我的研究设施都在那边……” “我要先获得女主人的许可,”玛姬思索着,“据我所知,她会暂时留在北方。” “那我去跟她说~就当你同意了!” ------------ 第六百八十八章 塔尔隆德 龙翼扫过天空,淡金色的霞光仿佛被巨翼劈碎,化为无数粼粼光辉镀在那宽阔而威严的蓝色鳞片上,魔力的湍流在龙翼边缘凝结成飘带般的微光之痕,在云与晴空之间勾勒出一道壮美的弧线——乘着魔力的涟漪,这天空的主宰越过了大陆的边界,越过了无尽的大海,越过那道永不停息的风暴屏障,在天边巨日辉煌的霞光中,向着极北之境快速飞去。 寒风呼啸,极北之地冷冽刺骨的冷空气显示着目的地已经临近,蓝龙稍微压低了一些高度,在那淡金色的硕大竖瞳中,倒映出了北极冰海上漂浮的诸多冰山和探出海面的各类永久合金造物,一些弱小无害的生物在那些冰山和平台上跳跃嬉戏着,当龙影掠过天空的时候,其中一部分生物立刻跳入海中躲藏了起来,而另一些则呆呆地仰头望着天空,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 连绵的浮冰在视野中飞快后退,周围变得越来越冷,但突然之间,浮冰的数量大大减少了,周围的气温也反常升高起来,蓝龙略微降低了飞行的速度,而在她的视野尽头,一座辉煌壮丽的大陆正漂浮在冰川之间空旷平静的海面上。 那是一片比洛伦大陆要小很多的陆地,但其上仍然有崇山峻岭,森林河流,大陆边缘伫立着无数座散发着金属质感的优雅高塔,高塔之间电弧跳跃,光芒流转。 在这之上,一道规模足以令人类目瞪口呆、壮观程度远胜过宏伟之墙的巨大护盾从高塔上空延伸出来,笼罩了整个大陆,而在这层大护盾的空中部分,还可以看到大量漂浮在高空的银白色装置悬停在特定的位置,以某种方式维持着护盾的完整,无数飞舞在空中的影子在那些装置之间穿行着,看上去繁忙而井然有序。 蓝龙发出一声愉快的低吼,向着大护盾的其中一个区域飞去,在她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大护盾自动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长长的引导光束从缺口中延伸出来,在昏暗的天光中指引着归乡的方向,并有一道巨大的金属圆环从护盾中飞出,沿着引导光束来到蓝龙面前,与蓝龙一同飞行着。 金属圆环表面闪过一道流光,人工智能的声音从中传出:“身份验证……外派人员,观察者,秘银宝库一级代理人……梅莉塔??珀尼亚,身份核验通过,欢迎回家,同胞。” 蓝龙显然心情十分愉快,跟圆环背后的中央人工智能打着招呼:“嗨!欧米伽,最近塔尔隆德有什么大事么?” 圆环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表面再次闪过光芒:“检索完毕——环境控制塔二号动力单元在72天前成功完成更换,元老院对施工人员发文表彰;穹顶控制中心近日完成升级改造,元老院发文表彰;第三孵化中心破壳健康实验室成功改进对合成龙卵破壳前的6+2畸形筛查流程,令其更具仪式感,实验室负责人在发布会上表示不愿因此事惊动元老院,但希望能得到十二年带薪假期,元老院驳回了该要求,但仍对其卓越的工作成果发文表彰……” “……哈……真是没有任何值得一听的新闻啊……这点零零碎碎的‘成果’已经兜兜转转多少万年了?”蓝龙形态的梅莉塔??珀尼亚叹了口气,一边随着圆环飞向大护盾一边叹了口气,“有关于评议团的新闻么?” 在塔尔隆德,巨龙存在两个至关重要的管理群体,规模与权力最大的是元老院,他们负责管理大陆上所有的内部事务,并在“欧米伽”的协助下控制着塔尔隆德所有的古代技术设施,另一个则是负责管理涉外事务的最高评议团,而作为秘银宝库高级干部的梅莉塔,平日里最常打交道的就是评议团的长老们。 圆环再次停顿了片刻,随后作出回应:“评议团于三日前做出了扣除秘银宝库一级代理人梅莉塔??珀尼亚十年奖金的决定,以惩罚其擅自破坏……” 梅莉塔翅膀一歪险些掉下去,好不容易平稳身形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了你不用说了,这事儿我三天前就知道了……” “及时掌握故乡的消息有助于外派人员排解孤单,”圆环发出单调的合成音,并渐渐减速贴合在大护盾的开口上,“再次欢迎你回家,梅莉塔,祝你愉快。” “我就不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能愉快才有鬼了!” 梅莉塔嘟嘟囔囔地念叨着,翅膀略微一收,轻车熟路地从圆环中间那层薄薄的光膜中穿过,瞬间完成了返回塔尔隆德所必须的除菌检疫等一系列流程,随后她在大护盾内侧盘旋了一圈,重新校准自己的方向感之后,迅速向着不远处一座建造在山岭之间的宏伟城市飞去。 那是一座用石头和金属建造而成的巨城,沿着高耸的崇山峻岭一路向着天空延伸,其厚重大气、线条繁复的建筑风格与洛伦大陆上的大部分城市都截然不同,而且最具特色的是这城市中的建筑规格还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有着格外巨大的尺寸,结构华美庄严,仿佛传说中巨人的居所,其门廊窗户动辄二三十米高,另一种却是分布在这些大型建筑之间,就像大型建筑附属的某种“装饰品”一般建造在巨屋的屋顶或墙壁上,它们的结构精巧,又有颇为考究的装饰和色彩,尽管仍是气派的风格,但和那些巨人居所般的房屋比起来却显得精致又“可爱”。 梅莉塔在城市上空略微减速,随后径直向着熟悉的方位飞去,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一座灰白色的巨大露台上,落地之后便仰起头,发出巨龙特有的洪亮声音:“诺蕾塔!诺蕾塔!我回来了!你在家吗?在家吗?在……” 刚喊到一半,一个略显气恼的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朵:“我在家!!不用喊的这么大声!” 梅莉塔左右看了看:“你在哪?” 声音从她正下方传来:“在你脚底下!把你的脚趾头抬起来!” 梅莉塔赶紧低下头,两只硕大的眼睛几乎挤到一块去,认真辨认了一番之后才慌忙挪动爪子,看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裙、淡金长发、眼角带着一颗泪痣的女子狼狈地从她原先脚踩的地方爬了起来。 “哦……诺蕾塔!”梅莉塔惊讶不已,用前爪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朋友捏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你在浅睡之外的时候维持人类形态——我完全没看到你!” “那是因为你眼神不好!”诺蕾塔挥了一下胳膊,轻松地挣脱龙爪,稳稳当当跳在地上,“而且我当然要维持人类形态——今天是神圣祭典,这一次的典礼仪式在我们这座城市举行,难道你要我以龙的形态去觐见神明么?” 梅莉塔庞大的龙躯笼罩了一层辉光,她的身影在辉光中迅速缩小,几乎转瞬间便化为了人类形态,听着朋友跟自己念叨的话,她怔了一下,随后脸上表情略有些复杂地轻声说道:“啊……神圣典礼……我差点忘了,今天是觐见龙神的日子啊……” 留着淡金长发、眼角带有泪痣的诺蕾塔注意到了梅莉塔的表情,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带着一丝微笑:“她永远是庇护我们的神明。” “是啊,毕竟是‘我们的’神明……”梅莉塔说着,微微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了,我要见安达尔议长,我带回来一份特殊的‘秘银委托’。” “秘银委托?”诺蕾塔好奇地看了老友一眼,“什么委托竟然值得让评议团议长亲自过目?” “高文??塞西尔,你记得这个名字吧?” “那个死而复生的人类?”诺蕾塔眨眨眼,“他的单子你还接啊?上次他活过来要取货,秘银宝库可是被折腾的够呛,后来还满世界地挖坟确认那帮死掉的委托人不会再爬出来找我们兑现订单……” “那不是到最后也没有从别的坟里传来催款的声音嘛!”梅莉塔摆了摆手,随口敷衍过去之后表情略微严肃起来,“我不跟你开玩笑了,这次委托真的有些特殊,那个人类比你我想象的还有趣,他正在打造的势力也出现了超出评议团最初预料的发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就已经注意到了……” 梅莉塔说到最后突然闭上了嘴巴。 但在塔尔隆德,在巨龙之间,这突然的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暗号。 诺蕾塔眉头微皱,继而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 梅莉塔轻轻点了点头:“还记得那个疯狂的人类帝国么?还有他们疯狂的忤逆计划——我们都以为一场魔潮彻底摧毁了那些胆大妄为的凡人以及他们的宏愿,但实际上……他们的韧性和勇气超出了所有龙的想象……” “忤逆……” 白龙诺蕾塔听到那个特殊的字眼之后不禁脸色微变,随后带着一丝感慨轻声重复了那个单词一遍。 她回忆起了当评议团第一次知道刚铎帝国疑似在研究逆神之力时,最高议长所做出的评价: 因寿命短暂而充满变数,因生来弱小而无所畏惧,在神面前,人类比龙勇敢。 “好吧,距仪式还有一段时间,我去安排你和安达尔议长见面。” …… 在这座巨龙城市中心,高耸的山岭顶部,宏伟的神殿直入云端。 极北之地正处于极昼阶段,每日一半的时间天空都被霞光笼罩,这极具灿烂之感的光辉透过神殿的巨大落地窗,洒进了它金碧辉煌的内殿,在每一寸古老的地砖和每一根沧桑的立柱上都投下了斑驳的阴影和亮点,一位身穿淡金色华美长裙,金发垂至地面,容貌明艳气质雍容的女性正站在宫殿的一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方的霞光,俯视着神殿下方的云海,以及云海中隐隐约约的城市建筑和各处灯火。 这样的景象,她差不多已经看了一百万年。 “再美好的景色……也终有厌烦的一日,”金发垂地的女性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对恭敬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高阶龙祭司说道,“你说呢?赫拉戈尔?” 被称作赫拉戈尔的龙祭司微微低下头,淡金色的竖瞳被隐藏在法冠的阴影中:“这是因为您的永恒已经超越了所有风景,吾主。” “……或许吧,”金发女性的嘴角微微翘起,却几乎让人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微笑,她的声音温和亲切,但那声线实在太完美无缺,以至于反而令人恐惧和抵触,“赫拉戈尔,你是陪伴我最长时间的祭司,早已不用如此奉承了——违心的话令人疲累,说者和听者都是如此。” 龙祭司没有抬头:“我对您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 金发女性微微眯起了眼睛,仍然微笑着:“恨意呢?也和其他人一样发自内心么?” “……” “我给你们上了一道锁,你们应该恨我,然而可悲的是,连这恨意也是被锁住的,”金发女性回过头,望着远方的云霞说道,“就如这百万年不变的风景……从你们忤逆失败的那一日起,你们便永远地被锁在了这里,锁在这亘古不变的昼夜交替中……发自内心地恨我吧,这是你们应该做的。” “……” “但是没关系,我仍旧是你们的保护神,我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们,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永远如此……” 金发女性轻声说道,她转身离开了落地窗,向着神殿的深处走去。 “可怜的生灵啊,你们就要被困死在这颗星球上了。” 龙祭司赫拉戈尔抬起头,望着神明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迈开脚步,紧紧跟上。 ------------ 第六百八十九章 安达尔议长 塔尔隆德大陆,巨龙城市阿贡多尔,评议团所处的宏伟宫殿内,蓝龙梅莉塔??珀尼亚和白龙诺蕾塔走过了极为宽敞的宫殿长廊,向着评议团最高议长所在的房间走去。 恢弘的古老宫殿万年如一日地耸立在这片大地上,宫殿内是梅莉塔从小看到大的熟悉景象,她看到庄严的金色立柱支撑着那些繁复的拱梁,拱粱交错形成仿佛某种巨物骨架般的结构,灰晶岩制成的穹顶覆盖在拱粱上,每一片屋顶都雕刻着繁琐复杂的花纹,描绘着龙族历史值得纪念的瞬间,而在走廊两侧,水晶般半透明的合成物质沿着立柱垂坠下来,星星点点的光辉在那些水晶薄膜上游走浮现,随时等待着访客的阅读和交互。 大概是因为神圣祭典的影响,评议团宫殿内访客寥寥,偌大的走廊上除了梅莉塔两人之外便只有三五个工作人员在走动,自动运行的服务机械比人还多,这些有着淡金色或浅蓝色外壳的“铁仆”光轮飞转,沿着地板上的能量线路无声穿行在一扇扇大门和一个个立柱间,维护着这座宫殿内复杂古老的技术设施,或者执行着来自“欧米伽”的其他命令,忙忙碌碌,仿佛永不清闲。 繁复,精美,庄严到令人心悸,先进到不可思议。 然而这精美的外壳下,是已经沉沦的技术泥潭。 梅莉塔抬起头,看着穹顶上那些繁杂的花纹以及隐藏在花纹之间的能量管线,忍不住小声嘀咕:“最大的升级换代,也不过是换个花纹。” 技术走至极限,一道墙阻挡在所有研究者面前,手头的所有知识和工具都无法动摇这堵墙,于是社会陷入停顿,文明步入瓶颈,再无新的理论被发展出来,再无新的原理被人发现,所有的科技进步都是在已有的技术产物上修修补补,甚至到最后连修修补补都难以实现——它们在工艺和运行原理上已经达到了文明水平的极限,达到了当前技术水准的“完美”状态,再改动一个螺丝钉都是倒退和破坏,于是仅剩的、还能发展下去的便只剩下了艺术和审美,巨龙们能做的,也只剩下用花纹、浮雕、装饰物和繁复精美的造型来体现产物的更新换代。 最终,一度偏爱粗犷务实风格的巨龙在他们的国度中筑起了这些华美的殿堂,一直到今天。 白龙诺蕾塔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浅淡而无奈的笑:“沉沦年代,不是么?” “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快,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令龙着迷,”梅莉塔轻声说道,“几乎每天都有人在为新的事物欢欣鼓舞,每天都有人要面对新的变化,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变化永远是他们的主题。” “在接触到栅栏之前,羊群总是以为院子里宽广无边,那些所谓新的事物和变化,在过去的一季又一季文明中你还没看够么?” 梅莉塔挑了挑眉毛,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诺蕾塔,我是一个年轻的龙,我的好奇心还没被满足呢。” 白龙诺蕾塔轻笑一声:“大概吧——但愿那令你兴趣十足的东西能让最高议长也感兴趣,他可是一位年迈的龙,好奇心早已不起波澜了。” 走廊已到尽头,华丽的合金大门感应到访客靠近,门禁系统即刻读取了两位人形之龙的身份数据,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鸣响,大门上流过一连串美丽的流光,通往议长房间的入口打开了。 在一间圆形的宽广大厅中,有淡金色的平台被安置在房间中心,大量晶莹剔透的“水晶布幔”从平台周围垂下,其表面不断刷新着海量的数据和图案,而在平台之上,一位仿佛人类房屋般巨大的金色巨龙正静静地俯卧在由无数线缆管道和织物交织而成的“王座”上。 即使以巨龙的标准,他也已经相当老迈,曾经美丽的鳞片失去了光泽,仿佛劣质的铜片般覆盖在他庞大的身体上,其脊椎附近排列着大量的接口和金属覆板,与天花板垂坠下来的线缆相连,机械与生化改造的痕迹遍布在这苍老的躯体表面,皮肤之下是闪烁灯光的仿生蒙皮,利爪之上连接着冰冷坚硬的合金骨架。 梅莉塔向着这已经半机械化的龙族长者走去,在平台前弯下腰:“向您致敬,安达尔议长。” 老迈的金色巨龙垂下头颅,镶嵌在颅骨中的一只机械义眼伸缩调整着焦点,但另一只略显浑浊的生物眼球中却仍然闪烁着智慧和温暖的光芒,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周围的讲话器中传来:“啊,梅莉塔……秘银宝库最优秀的代理人,好孩子,你是想来撤销对你的奖金处罚么?” 梅莉塔眼睛顿时一亮:“可以吗?!” “不可以。” “……”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之后,梅莉塔恢复了正常状态,取出了让她此次提前返回塔尔隆德的事物:“议长阁下,我得到了一样特殊的委托物,希望您能亲自过目,另外关于洛伦大陆最近的变化,我也有一些情况汇报。” “委托物?能直接呈送给我的委托物可不多见……来自精灵王庭,还是某个元素领主?” “高文??塞西尔。” “……嗯哼,”安达尔议长微微沉默了一下,发出一声轻笑,梅莉塔手中的一叠手稿随之飘到半空,在这位议长眼前一份份铺展开来,“……希望这次不是什么永久保存……哦?内容似乎很有趣啊。” 这位议长几乎一瞬间便完成了对所有手稿内容的扫描和阅读,他脊椎附近的几个连接端子闪烁着微光,颅骨附近的一个辅助思考单元也苏醒过来,显然已经被手稿上的内容引起了兴趣——尽管只是很小的兴趣。 “包括了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理解,还有社会变革的推演……并不很深奥,但你说这是那个高文??塞西尔在当前时代总结出来的东西?” 梅莉塔低着头:“还应该包括他在刚铎帝国时期的经验。” “哈……刚铎帝国的生产力结构是畸形的,他们的社会制度可催生不出这方面的经验,”安达尔议长轻笑起来,机械义眼中闪烁着微微的红光,“我有一点兴趣了,高文??塞西尔希望宝库如何处理这份手稿?” “这正是我要汇报的……”梅莉塔仰起头来,带着笑容说道。 她的汇报很详细,不但包括了高文??塞西尔的委托内容,也包括了她本人对那位“开拓英雄”的观察和评价,最后,她还提到了目前塞西尔帝国的发展,以及那个古老的忤逆计划在当前这个时代的延续。 “……综上,我认为高文??塞西尔及其打造的秩序或许会成为一个有价值的变数,我们应当加强对其的关注,并在必要的时候进一步提高接触等级。” 安达尔议长沉默了几秒钟,他的辅助思考单元高速运转了一番,并与“欧米伽”进行了一系列外人无从得知的数据交换,最后才开口道:“目前的接触等级已经够高了,暂时没有提升的必要,不过你所说的‘变数’……确实有一定价值。” “那……” “但他并不一定是唯一的变数,孩子,”安达尔议长的声音继续传来,“有其他代理人传来报告,人类的提丰帝国同样在产生规模巨大的变化,技术和文化的突破都在进行,精灵的白银帝国也在逐渐‘解冻’,在尝试重新开始发展,尽管他们也陷入了和我们类似的技术泥潭,但他们毕竟没有被‘锁死’,也是存在破封可能的。此外,紫罗兰王国、矮人王庭、高岭王国均有发生社会变革或技术大突破的迹象……这些,都可以作为变数。” 梅莉塔眨眨眼,短暂思索之后点了点头:“……我有些过于关注塞西尔帝国了。” “这本就是你的负责区域,多加关注理所应当,而且……”安达尔议长的声音略有停顿,似乎是在斟酌词汇,“高文??塞西尔这个变数,确实有点不一样,他当年那次出航是受了谁的指引,我们至今还未调查清楚,在这个人类身上隐藏的谜团,令我都颇为好奇。” “关于这点,似乎高文??塞西尔本人也不知情,”梅莉塔说道,“我和他交谈过很多次,他关于那次秘密出航的记忆似乎被什么因素清除了,包括出航前和出航后与之相关的一切记忆都被清除的干干净净,而且所有当年与他一同行动的人都未留下丝毫线索,甚至连同行之人是谁都查不出来。” “瞒过秘银宝库的眼睛,世界上没有太多‘人’能做到……”老迈的黄金巨龙嗓音低沉,沉稳有力,“保持和高文??塞西尔的接触吧,这份委托,秘银宝库接受了。” 梅莉塔恭敬行礼:“是。” 房间中的一部分灯光明暗闪烁了一下,房间角落的一扇暗门打开,一个机器仆人从中飞出,接过了那些已经被重新整理好的手稿,安达尔议长则对梅莉塔点点头:“梅莉塔,还有别的事么?” 梅莉塔本已经准备告辞离开,但却犹豫着停了下来,在老议长机械义眼的注视中,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议长阁下,我在洛伦大陆遇到了一只基因缺陷的巨龙……” “哦?你去圣龙公国了?” “不,是在安苏境内——当然现在已经是塞西尔帝国了,”梅莉塔呼了口气,话语重新变得顺畅起来,“是一只黑龙,翅膀已经发育到一半了,但因遗传缺陷停止了发育,身体也有一定程度畸形,她不知为何离开了圣龙公国,选择在人类社会生活,而且似乎已经生活了很多年……” 安达尔议长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梅莉塔的讲述:“然后呢?” “议长阁下,那个黑龙除了身体的畸形缺陷外,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她有健全的心智,人类形态也非常健康,足以胜任所有不需飞行的工作,所以我很好奇……” 在一旁始终没出声的白龙诺蕾塔忍不住轻声提醒:“梅莉塔,这个话题你以前就问过了……” 然而梅莉塔就仿佛没听到好友的提醒,还是执着地问道:“我很好奇基因缺陷者被放逐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就只是因为他们生来畸形么?圣龙公国在洛伦大陆最寒冷的北端被流放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个期限么?” “……巨龙帝国从未要求流放者必须在冰山中筑巢,元老院只是让他们离开塔尔隆德,在洛伦大陆北端安家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而至于流放的理由……基因污染已经足够。” 梅莉塔仰着头,和那位威严而老迈的古代巨龙对视着,而后者只有一片坦然。 足足两分钟后,梅莉塔才在那只机械义眼的注视下转移开视线,她低下头:“我明白了,议长阁下。” 安达尔议长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后辈,房间中与其相连的诸多设备发出悦耳低沉的鸣响,他的声音从讲话器中传来:“梅莉塔,你年轻而富有朝气,这是龙族中非常宝贵的品质,我并不介意你因此提出一些莽撞的问题,我反而希望你能长久地保持这份好奇心,愿它伴随你一生——但有些事情,是现在的你注定无法改变,也不宜知道的,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梅莉塔恭敬而诚挚地答道:“是的,议长阁下,我明白。” “回去吧,休息一下,然后为觐见仪式做些准备,神会驱散你的疲惫和伤痛,等你完全恢复精神之后,就回到你的岗位上吧。” “是,议长阁下。” ------------ 第六百九十章 生存的节点 两个年轻的龙族后辈离开了,偌大的原型房间中只剩下一位已经完成机械永生的古代巨龙,以及陪伴着巨龙的无数机器设备。 在房间内各种设备发出的悦耳轻鸣声中,黄金巨龙安达尔微微摆动了一下头颅,数百个合金关节和电子神经束共同辅助他完成了这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视线转向眼前的一道水晶垂幔,平台旁的讲话器中传来低沉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平台周围的一道道水晶垂幔同时停止了数据和图像的刷新,流动的光点迅速组合成为一幅幅清晰的影像,一个个充满威仪的龙族出现在那些轻薄的显示介质上——他们有的维持着巨龙的形态,有的则是人类形象,有的如安达尔一般进行了彻底的机械或电子化改造,有的却年轻而自然。 这些评议团长老们似乎一直在关注着这间房间内发生的事情,当安达尔话音落下,立刻便有一名蓝色巨龙作出回答:“本季文明的发展路线和变革幅度确实超出以往,但我们无从确定他们最终的结局如何,鉴于塔尔隆德的特殊情况,我们只能采取观望。” “我们已经观望了几十万年,多少原本有一定希望的文明就是在我们的观望中走向灭亡的,”另外一位巨龙忍不住出声道,“或许我们这一次应该采取一些积极的手段。” “要警惕逆潮之乱带来的教训,我们的一切积极行为,都有可能导致更大的反噬力量……” 逆潮之乱似乎是永远悬在龙族头顶的一柄利剑,当这个词说出来之后,连安达尔议长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而在短暂的安静中,又有一位长老打破沉默:“精灵的白银帝国一度抵达过技术临界点,而对他们影响最大的自然之神已经陨落,我认为白银帝国是所有变数中最值得关注的……” “但精灵有和我们一样的缺陷,他们难以突破那道锁……他们的平均寿命太长了。” 听着评议团成员们的交谈,安达尔议长只是微微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直到周围的讨论声渐渐平息下去,他才撑开眼皮,微微看向前方:“欧米伽,你对白银帝国的评估值是多少?” 房间中的讨论声一时间安静下来,而安达尔面前的一道水晶垂幔则突然黯淡下去,随后一道不断破裂重组的圆环影像浮现在显示介质上,并伴随着一个机械化的合成音传来:“……百分之零点三三,安达尔。” “那个新生的塞西尔帝国呢?” “数据不足,暂无法评估,安达尔。” “当初的刚铎帝国最高评估值是多少?” “查询历史资料……百分之零点四二。” 安达尔表达了感谢,在欧米伽的数据连接重新转入待机状态之后,这位古代巨龙抬起眼睛,环视了周围一圈。 “现在就讨论最终评估还为时过早,朋友们,白银帝国也好,塞西尔帝国也罢,他们要成为‘变数’,至少要先生存下来。” 安达尔一边说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了最近一段时间由各级代理人传回的、关于洛伦大陆诸国的局势变迁。 一个新生的、急需休养生息的塞西尔帝国,一个发展至关键阶段的,急需突破瓶颈的提丰帝国。 塔尔隆德之外的世界,变化永不停歇,在人类主宰的土地上,王朝更替,国度变换,在这激烈动荡的纪元交替之年,那个新生的国度能生存下来么?亦或者……会成为另外一个庞大帝国的养料…… …… 塞西尔帝国边境,长风要塞,指挥官马里兰带领着自己最亲信的副官来到了城堡区南侧的军营区。 几队新兵正在城堡外的空地上列队训练,这些从田间地头征召起来的农夫被教官召集到一块空地上,从早到晚地执行一些最基础的命令——排列整齐,列队走,停步,向左或向右看,转身,再次列队走……一训练就是数个小时,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训练他们的是来自南境的塞西尔军团教官,这些教官经历过圣灵平原上最严峻的战场考验,但他们在这里要面对的是另外一种考验:纪律低劣大字不识的东境征召兵比石头还要迟钝,他们连左右脚都分不清楚,更别提听明白教官的命令,让他们列队行进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考验——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接受训练的士兵,也包括执行训练的教官,甚至包括在旁边观看过程的老兵和其他连队的指挥员。 但教官们仍然有着十足的耐心,以及各种卓有成效的手段:在这个底层农户极端贫困的年代,一个鸡蛋或一碗肉粥的奖励足以让那些愣头愣脑的征召兵埋头训练一整天,而各种简化的指令以及记忆指令的笨办法则能让那些文盲士兵在最快的时间内搞明白指挥官的意图,当马里兰走过训练场的时候,他便看到一队士兵正站在一道窄窄的土坡上,教官拿着长长的竹竿在旁边喊着左右的口令—— 喊左的时候竹竿会从土坡左边敲过来,喊右的时候竹竿便会敲另外一边,按照命令抬腿便能避免敲打,分不清命令的士兵则会狼狈不堪地滚下来,摔打个一整天,第二天也就知道左右了。 如果摔打一天不管用,那就摔打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 办法很笨,但卓有成效,在大部分士兵不识字的前提下,这几乎可以说是最管用的手段。 而那些已经接受了一周左右训练的士兵,在表现上就明显比刚刚来到这里的征召兵强了很多,他们至少能在一到两圈的行进中保持走一条直线,而且停步列队的时候几乎不会撞成一团——这简单低劣的标准在一名塞西尔老兵看来或许可以说是可笑,但马里兰知道这些征召兵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更知道让一群文盲士兵搞明白“起步走”和“立定”两个命令有多难,在他看来,那些能够走一条直线的新兵队伍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看到教官们专门带着那些能够列队整齐的受训新兵在操场的边缘走来走去,带着他们昂首挺胸地走过那些还在训练“左”和“右”的征召兵面前,前者的队伍个个都昂着头,因为他们已经穿上了整齐的布质训练服,那整齐划一的制服似乎给这些新兵带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骄傲感。 最初的荣誉感就在统一的制服和训练场的亮相中建立了起来。 那些整齐划一、挺括帅气的深蓝色布质训练服是最近才发下来的,普通的布料并不能像附魔的金属一样带来什么战场防护,但训练服上的帝国徽记以及大量制服的“统一感”在训练场上足以给士兵们带来某种鼓舞,即便抛开这两点不谈,对大多来自贫苦农户的征召兵而言,参军能够得到一件结实漂亮的新衣服本身也已经是件天大的好事,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一个贫苦农户一整年也是没有新衣服穿的。 马里兰听菲利普说过,这些制服的成本相当低廉,制造它们用的布料一部分来自南境的纺织厂,另一部分来自提丰,在工业生产的推动下,曾经价格昂贵的布匹及其产物早已变得廉价,在两年内,更多的纺织厂和制衣厂还会开遍东境(因为东境有着大片的棉花田),便宜的成衣很快就会这片土地上人人可以拥有的事物,就像南境已经发生的那样。 “至少,这些新兵已经有一副‘架子’了,”马里兰在走过训练场之后对身旁的人说道,“这样他们站在城墙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兵,而不是一群刚把草叉换成刀枪的农夫。” “新的训练操典确实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新兵掌握基础的纪律,但架子终究是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吓住提丰人,”副官在旁边说道,“之前的‘增兵’行动确实产生了一定效果,但可能也引起了提丰人的怀疑,最近他们在频繁派出探子,在要塞周围活动,似乎是想进一步打探。” “没关系,我们的计划不止一环……” 马里兰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亲信离开训练场,回到了城堡中的私人房间,在屏退除副官之外的无关人员之后,他打开了自己专用的那台魔导终端…… …… 塞西尔城,机械制造所,被戏称为“机械王座”的中心平台上,圆滚滚的尼古拉斯?蛋总正漂浮在自己的领域中心,操纵着一大堆漂浮在周围的零件,愉快地组合出各式各样蓝图要求的结构,各类机床和魔导装置运行时的声响环绕在他旁边,这在常人耳中听来近乎噪声的声音,在他听来却仿佛某种韵律优美的音乐一般,令球心情舒畅。 制造所中的机械学士和魔导技师们最近最常谈论的话题便是帝国的建立以及那场令人印象深刻的加冕仪式,城里的路人们也都在讨论着最近的市场变化和广播中的新闻,但尼古拉斯蛋总对这些事情显然还没有对机器和金属的兴趣大,他更醉心于最近瑞贝卡部长发给自己的、关于飞行器的新蓝图,以及第二辆装甲列车“铁王座-尘世巨蟒”的建造计划,对他而言,实在没有比和金属、和机器打交道更有趣的事情了。 但一个意料之外的通讯打断了他今天愉快的工作计划——一名身穿工作制服的机械学士匆匆忙忙来到机械王座前,大声喊道:“所长!您的魔网通讯!来自长风要塞!!” 尼古拉斯?蛋总有点郁闷地嘟囔了几句,周围漂浮的金属零件随之慢慢落至地面,他一边飘下圆台,一边对身旁的助手交待:“这里的东西不要乱动,我回来继续。” 离开热闹的车间,尼古拉斯?蛋总来到了安静的通讯室中,魔网终端机正在房间中央闪烁着微光,长风要塞指挥官马里兰的身影正浮现在全息投影上。 看到这位之前一直在找自己催单的指挥官,铁球星人主动打着招呼:“哦,马里兰——铁王座已经修好了,但还要等铁路铺好才能开到你那里。” “我知道,我不是来催铁王座的,”全息投影中的要塞指挥官笑着说道,“我是来找你下个新订单。” “订单?”硕大的金属球在半空浮动了一下,“什么订单?” “订一批魔导铠甲和作战背包,还有配套的熔切剑和魔导终端,五天内交付。” “哦,听上去问题不大,要多少?” “七八千套吧,如果可能的话一两万套也不是不……” 尼古拉斯?蛋总身子一颤,当场差点掉在地上:“妈耶本球一个垂直起降砸你脑壳好吧!!你跟提丰人大眼瞪小眼无聊了来消遣球哦?!” “我还没说完,”马里兰慌忙打断,“我是要‘特制’的。” “特制?怎么个特制法?” “据我所知,制作魔导铠甲和配套的魔导武装,最复杂最耗时的工序应该是铭刻符文和镶嵌晶体的环节,应该没错吧?” “嗯……差不多是这样,”尼古拉斯蛋从刚才的惊悚状态冷静下来,在意识到对面的要塞指挥官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此外还有对校准结构的调整测试,魔导终端的话,内部可动机械结构的组装也是个耗时环节,这部分工序还是依靠人工完成的。” “那如果只做一套壳子呢?不要符文,不要镶嵌晶体,不要任何内部机械结构……” “那就等于冲压成型的金属板嘛!” 马里兰脸上带着笑,使劲点着头:“甚至可以更简单一点,用铁皮一次成型的也可以,加工有瑕疵准备回炉的残次品也可以,哪怕质量差到只能用铁丝固定,我都要。” “……你是要干嘛?”尼古拉斯蛋一脸茫然(尽管他表面的脸仍然是一脸滑稽),“等会,你这订单上级同意了么?” “我已经向上级提交申请,你那边应该今天傍晚之前就会收到消息,至于我想干什么……”马里兰微微一笑,“我打算千军万马虎踞雄关……”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九十一章 千军万马虎踞雄关 长风要塞,马里兰结束了和机械制造所的通讯,站在他旁边的副官这时才忍不住开口:“将军,您是打算用一批假的魔导装备来武装那些刚刚召集起来的征召兵?” 马里兰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们穿上假的装备,站在城墙上,而且这还远远不够。” “还不够?” “南境在几天内能供应的‘赝品’数量还是有限的,而且短时间内只能解决单兵的装备,这些东西恐怕还吓不住提丰人,我们还要自己想办法,”马里兰继续说道,“之前增筑营地的工程队应该已经闲下来了——传我命令,在长风要塞北侧丘陵和帕拉梅尔高地一带兴建土木,把浅滩那边堆积的木料都运过去,我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长风要塞的守备力量再一次开始了运作,在提丰人的下一波侦查抵达之前,数个工程队伍按照马里兰的命令开始了一轮大规模的土木建设——从长风要塞的北侧丘陵,到要塞南侧的帕拉梅尔高地,一连十余座防御工事或火力阵地开始被修筑起来。 帕拉梅尔高地,四号“火炮阵地”上,工程兵们正在加紧开挖壕沟,平整地面,全副武装的哨兵们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不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围的开阔荒原,两名装备着工程用魔导终端的士兵正在切割木料,另有几人则在处理着大捆大捆的苫布和盘起来的绳索,现场一片忙碌,但又秩序井然。 负责指挥工程队的指挥官走过一道刚刚挖开的土沟,看着士兵们的工作进度,微微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士兵说道:“就照这个速度——在中午之前把架子立起来。” “长官,这样真的行么?”士兵挠了挠头发,“靠这些花架子吓唬人?” “执行命令,”指挥官看了士兵一眼,紧接着咧开嘴笑了起来,“而且我觉得很可行。”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几名士兵正在将切割好的木料钉起来,搭在土堆的斜坡上,然后用苫布盖住,苫布的四个角又结结实实地钉在地面上,另外一处的土坑中则竖起了一门真正的魔晶轨道炮,加速导轨指向平原的方向,炮身上的苫布正盖到一半。 事实上,那就是阵地上唯一一门真正的炮了,其它所有轨道炮都是用木头或废铁搭建起来的。 这是一个假阵地,以假乱真的假阵地,类似的阵地在附近还有好几个,在要塞北边则有更多,但并非所有的阵地都是假的——十几个阵地中有大约四分之一是真的,部署了紧急从圣灵平原调拨过来的轨道炮和充足的兵员,绝对是难啃的硬骨头。 这是传统的贵族军队从未想过的战场智慧,是跟所谓的“正直、诚实”等骑士精神完全不沾边的狡诈行为,但塞西尔军团所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场无不证明了一件事——骑士战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被掩埋在炽热的炮灰余烬中,新时代的正义标准,由口径和射程共同核算。 “别忘了一件事,那些提丰人还没被魔导大炮炸过呢,”由老兵晋升而来的指挥官咧嘴笑着,对身旁的士兵说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认识真正的魔导装备长什么样,尤其是在咱们进行过伪装之后——只要他们这一周内认不出来,铁王座可就来了!” …… 长风要塞的城墙上,马里兰拄剑立在一门魔晶轨道炮旁边,在他身旁不远处,紧挨着一门真正魔导炮的炮位上,士兵们正在将原本用于加固城墙的钢板和水泥块搭建起来,而一批巡逻兵则正从他身后不远处走过,那些巡逻兵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轻铠甲,队列整齐,精神饱满。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提丰边境上的军队没有亲眼见过魔导装备,但他们的情报人员肯定汇报过这些东西大致的形态和威力,这就是情报偏差,”马里兰轻轻呼了口气,对副官说道,“在八号阵地完工之后,对灰潭泥沼方向进行一轮炮火覆盖——提前放出消息,就说是为了测试第二代的新式武器,十二号阵地完工之后同样这么来一遍。” “是,将军。”副官低头领命。 马里兰点了点头,视线越过城墙的墙垛,俯视着远方的大片荒原。 虚假的威慑力已经有了,但也要做好万一提丰人提前识破或者干脆没有上当的准备,打仗终究是要依靠硬实力来说话的——在修筑那些虚假阵地的同时,马里兰也一直在加强长风要塞真正的防御力量,部分关键道口的地雷阵地已经布下,要塞周围的陷阱、壕沟工程一日不停,在要塞内部,新兵的训练更是丝毫没有马虎,始终在有序进行。 毕竟,除了那些空有其表的“魔导装备”之外,后方还运来了一批真正的魔导武装,而这些装备最大的特点就是易于操控,易于形成战斗力——普通人只要训练三天就能正确开枪,新兵经过十几天的训练就能勉强站上城墙,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每多训练一名士兵出来,帝国边境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 他曾经失守过一座要塞,有生之年,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在他身旁,已经跟随多年,从磐石要塞时期就随行左右,共同经历了磐石战役、劳动改造、猎神战役的年轻副官也在眺望着这片广阔的防线,年轻人古铜色的脸庞上似乎有着复杂的情绪。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马里兰开口问道:“佩恩,你在想什么?” “将军……”年轻副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上一次守卫要塞的时候,骑士精神还是我唯一的信条。” “保家卫国也是骑士精神,而且是更高的骑士精神——我们守住这里,就是在保护更多人,”马里兰摇了摇头,“而至于战场上使用的手段……时代变了,佩恩,我在巨炮面前得到了顿悟,你也该试试。” “……您说的有道理,将军。” …… 长风要塞及其周边防线上发生的变化没有瞒过提丰人的侦察兵,连续不断的情报很快便汇总到了冬狼堡的指挥所中,安德莎??温德尔在收到这些情报的时候甚至惊讶地站了起来——这位年轻的狼将军,完全没有想到塞西尔人会突然构筑起第二道防线。 面对提丰人不断增加的军事压力,塞西尔人非但没有采取收缩防线的策略,反而积极构筑起了一批新的阵地,这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后备兵员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多? 前来汇报的侦察部队指挥官站在安德莎面前,一丝不苟地报告着情况:“将军,我们在帕拉梅尔高地一带发现了至少六个新建起来的阵地,均有大量士兵驻守,北边的丘陵地区也发现了数量不明的军队和阵地,另外根据往来商人的情报,塞西尔人这段时间一直在频繁调动部队,有很多士兵和车队从西北、西南方向进入长风要塞……” 安德莎想到了前不久收到的情报,想到了长风要塞不断增兵的报告。 “他们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士兵……”年轻的狼将军眉头紧皱,“能确认那些士兵和阵地的底细么?” “那些士兵似乎就是传言中的塞西尔魔导军团,他们的装备和寻常士兵很不相同,携带着标志性的作战背包,而且纪律性很强,至于那些阵地……侦察兵没有过于靠近,但我们确实观察到那些塞西尔人测试武器的景象,威力如之前的情报所述一样巨大,完全可以匹敌我们的魔法师团。” 安德莎离开桌旁,来到附近悬挂的作战地图前,按照侦察兵传回的报告,在长风要塞的防线位置做出一个个标记。 “是一条完整的防线……”“规模和之前的增兵情况一致。”“帕拉梅尔高地和北边的丘陵地有大军团集结……”“他们已经做好了应对铁河骑士团‘军团级法术’的准备?” 凝望着眼前的作战地图,安德莎??温德尔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中。 通过魔法传讯塔不计成本的接力,来自边境的情报第一时间抵达了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 “裴迪南卿,安苏人再一次在防线上增兵了。” 这位提丰皇帝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公爵说道。 “现在已经叫他们塞西尔人了,陛下,”裴迪南??温德尔沉声说道,“他们以原有的长风要塞防线为基础,构筑了一系列的延伸阵地,结合之前得到的情报,他们应该是做好了应对铁河骑士团的准备。” “……铁河骑士团能够在一次冲锋中制造出范围近两公里的能量风暴,极其擅长摧毁重型的要塞护盾,但如果有一系列具备远程火力的阵地进行连续攻击和干扰,铁河骑士团的军团级法术就会被打散……长风要塞的新指挥官是个有经验的人。” 裴迪南公爵点了点头:“安德莎的侦察部队已经和对面‘较量’了几次,塞西尔人的侦察兵经验丰富,装备精良,虽然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但在面对超凡者的时候完全不落下风,应该确实是精锐。” 罗塞塔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对面的裴迪南则在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皇家顾问团评估了最近一段时间和塞西尔人的贸易情况以及从民间渠道收集到的情报,得出的结论是不宜开战。” “顾问团的意见均基于间接情报,但安德莎的情报是直接接触得到的,”罗塞塔打破沉默,“我们必须作出决定了,如果要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打,我们也必须现在就想好对贵族议会的说辞。” 裴迪南沉默了半分钟,最后才严肃地开口:“……我的意见和顾问团一致,不宜开战,陛下。” “原因呢?” “我们的工业和经济正在发生大变革,在这个过程中,之前积累的一大部分改革压力都可以得到纾解,我们已经没有了那么迫切的战争需要,而从另一方面,一旦塞西尔人真的做好了迎战准备,那我们受到的挫折将比之前预想的更大,不但内部压力无法缓解,甚至连正在进行的工业建设也会被打断。” 工业和经济的大变革…… 罗塞塔皱起了眉头。 裴迪南所说的是不容忽视的事实——提丰帝国正进入新时代的关键点,新兴的魔导工业注定会彻底改变社会的运转规则,而在可以预期的范围内,这些改变所产生的收益可能会超过之前的数百年。 在这种情况下,提丰真的还需要一场战争么? 罗塞塔起身离开了书桌,在书桌旁慢慢地踱着步子。 足足十几分钟后,他才停了下来。 “让安德莎收缩兵力,把铁河骑士团撤回到冬狼堡防线以东。” “是,陛下。” 做出决定之后,罗塞塔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轻松了一些,他缓缓吐出口气,视线望向裴迪南:“希望我们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裴迪南卿。” ------------ 第六百九十二章 转折点 天空阴云密布,带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风从北侧山脉的方向呼呼吹来,秋日枯黄的落叶和草絮被风卷起,打着旋拍打在列车洁净的车窗上,菲利普站在铁王座的战术段指挥所内,注视着车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荒原和树林,眼神沉静。 时光会让一个人变得成熟,尤其是当这时光在战场上度过,再青涩的人也会历练成为沉稳的战将,曾经年轻而锐气的塞西尔骑士如今已经成为帝国陆军的最高指挥官,稳重可靠的气质成了这位年轻人如今最大的收获,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和四年前比起来,显得锋芒内敛了许多。 技术人员们在铁王座的控制台前忙碌着,一边控制着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一边和前线、和后方保持着时刻畅通的联络,一名技术军士从附近的某台设备上抄录了一些数据,来到菲利普旁边:“将军,前导工程列车传来报告,轨道已闭合,临时停靠站已就绪,铁王座可以全速前进了。” 菲利普点了点头:“全速前进——长风要塞那边有什么新情况么?” “提丰人没有额外动作,马里兰将军在继续警戒。” 菲利普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没有想到,曾经在磐石要塞秉持着传统的骑士精神对魔导战舰发动冲锋,作风相当古板老派的马里兰骑士,竟然会用一连串意想不到的计策吓唬住了边境上的提丰人,那位脑袋像石头一样的老派骑士在天翻地覆的时代面前也终于学会了机谋巧算——尽管他还没有掌握长风要塞一连串行动的细节情报,但仅从目前传回来的信息,他也不难猜到那位马里兰将军都做了些什么。 但这样的手段终究是不能长久保住边境的,真正想要挡住提丰人,还是得靠铁王座这样的“移动要塞”。 作为陆军的最高指挥官,菲利普此刻正奉命亲自带领着一支队伍,搭乘修复一新的铁王座前往长风要塞,如今路程已经过半。 以这辆列车的速度,再加上目前已经畅通的铁路线,要抵达目的地用不了多长时间。 远处的天空更加阴沉了一些,阴云笼罩的方向正在东部的边境线,一场可以预期的大雨正在酝酿,按照德鲁伊们的推算,降雨范围应该会覆盖整个长风防线。 但是这对铁王座并没有影响——作为一座新锐的机动要塞,这趟装甲列车并不在意陆地上的绝大部分风雨。 …… 冷风吹在冬狼堡高高的塔楼外墙上,带起黑色的旗帜猎猎飞舞,执勤的骑士们尽职尽责地站着岗,不少人的视线都忍不住看向长风要塞的方向,但所有的视线最终都只能止于眺望。 来自帝都的收缩命令已经下达数日,帝国骑士团和魔法师团均按照命令留守在冬狼堡东侧的驻地内,尽管对峙的气氛仍然十分紧张,但富有经验的老兵们已经判断出了局势:这场仗,怕是打不起来了。 外墙哨塔上,一名哨兵法师取消了鹰眼术,缓和着因为长期执行监控而略有些疲惫的精神,另外一名哨兵法师则适时接替,鹰眼术的符文再一次浮现在哨塔上空的空气中,被撤换下来的法师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有些憋闷地嘀咕着:“好好的,军团级水晶阵列都送上来了,竟然就不打了……” “这是命令,长官们有自己的考虑,”旁边养精蓄锐的战斗法师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而且你没看到那些阵地么?塞西尔人明显都准备好了——他们挖了一堆坑,你还主动要往里跳么?” “……哎……上头考虑的事儿,我们这些当兵的就别想了,”哨兵法师摇摇头,一阵寒风吹来,又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嘶……还真是到秋天了,越来越冷了。” “是啊……秋天到了,”战斗法师起身打了个响指,召唤出一道微风护盾笼罩在哨塔顶部,随后低头看了一眼城堡主楼的方向,“如果安德莎将军在月底之前下令撤退,我们还能赶得上回家过安灵节呢。” 一片落叶从哨兵们的视野中划过,在风中飞舞着,落进了堡垒内墙,落在要塞指挥官的窗台上。 安德莎灰白色的长发被秋风吹起,年轻的狼将军抬起手,捋过脸庞的灰发,发丝间露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和阴郁。 副官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提醒道:“将军,陛下的命令已经下达数日,铁河骑士团不能一直留在冬狼堡防线上——您至少应该下令让他们回到东部的营地里,否则国内的贵族议会恐怕会在这个问题上指责您……” “议会里的家伙永远不会知道边境的局势有多紧张,”安德莎烦躁地站起来,打断了副官的话,“而且我仍然觉得有哪不对……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一环套着一环,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但直觉在给我示警……” 作为一位军团指挥官,安德莎知道自己不应该用“直觉”之类的理由来解释问题——如果她是个占星师或通灵师这样说倒还问题不大,但她是一名超凡骑士,她最需要保持的就是理智和谨慎,然而自从那些塞西尔人在防线增兵,自从边境陷入对峙施压的状态以来,越来越严重的烦躁感就在影响着她的情绪,到现在帝都更是传来了防线收缩,铁河骑士团回撤的命令,那种源自直觉的示警更让她坐立不安。 就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自己,她正在错过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关键点。 副官看着自己的长官显露出和往常不一样的状态,在片刻的沉默和斟酌之后,这名一贯沉稳的骑士说道:“将军,或许您需要再看一看最近长风要塞的增兵记录和他们的阵地铺设情况?” 安德莎沉默了片刻,突然点点头:“把记录拿来——另外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塞西尔人的大商队在几个贸易镇的采买记录。” “是,将……”副官点点头,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房门外便突然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和几声吵嚷,有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在走廊上高声喊叫着:“我要见安德莎将军!万分紧急!万分紧急!” “什么人?”安德莎抬起头,高声说道,“让他进来。” 房门被卫兵打开了,一个穿着学士短袍、手里抓着一把纸张、身上佩戴着帝国徽记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似乎在硬闯过来的时候和士兵发生了一些冲突,看上去颇有些狼狈,但他在安德莎面前挥舞那些纸张的时候仍然嗓音洪亮:“将军!塞西尔人的防线有问题!我们可能上当了!” 安德莎仔细辨认两眼之后才认出这是冬狼堡顾问学者的一员——在军队改制之后,罗塞塔大帝在军队中设置了“顾问学者”这个特殊的团体,这些让人联想到皇家顾问团的人通常是同时有着战场经验和学识的战斗法师或祭司,他们比一般士兵和武将更擅长思考,又比纯粹的文官更熟悉战场,他们用自己的经验和谋略来分析各种情报,以参考、建议的方式为军队的最高统帅提出意见,是现代提丰军团中非常重要的人员。 一些老派的骑士统帅并不是很喜欢这些总是对他们喋喋不休的顾问人员,但安德莎一向重视顾问学者的意见,她甚至考虑过几条针对顾问学者群体的改进方案,提交给皇帝陛下之后让这些顾问能够在军队中产生更积极的作用,此刻看到一个顾问学者如此匆忙地来找自己,她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先生,发生什么事?” “将军,塞西尔人的防线有问题,他们……咳咳,他们可能是在拖延时间,”中年人在得到同意之后立刻来到安德莎面前,将手中的纸张摊开放在桌上——那原来是一份份清单,“您看,这些是他们的增兵记录,这些是他们的阵地增筑情况,这些是他们的物资——我们通过情报手段侧面收集到的、推测到的物资流通数据,您看看,您看看这些数字!” “看上去很正常,”安德莎仔细看了两眼,眉头紧皱,“但……我觉得有哪不对。” “当然不对!这些数字本身没问题,但它们的变化有问题!”中年人大声叫嚷起来,“太平稳了,变化过于有规律,士兵的增加和物资的流通如果各自画一条线,那这两条线几乎是直的,而且尤其是物资方面——这方面的情报最难收集,最难收集的情报是不可能准确的,如果准确并且呈现出规律性,那就一定是假的,是对手故意给我们看的!” 一道亮光闪过脑海,安德莎终于知道自己隐隐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太蠢了……我真是太蠢了……” 年轻的狼将军低声念叨着,脑海中却突然回忆起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最狡诈的敌人不是把自己的秘密都藏起来让你看不见,而是什么都给你看——你却看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霍然站起身,语速飞快:“冬狼第一骑士团,轻装出行,向帕拉梅尔高地前进——我亲自带队。命令铁河骑士团在平原三角区集结,黑旗魔法师团待命,所有军团级魔力水晶预热,做好出击准备!” 副官高声回应:“是!” 他没有询问将军万一判断失误该怎么办——作为狼将军,作为温德尔家族的继承人,这位看起来年轻的女士在下命令的时候就早已想好了一切后果,如果这次判断真的出了问题……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让第一骑士团撤回来,然后自己承担一切责任。 他也没有质疑将军这“违抗皇帝命令”的行为是否妥当——因为在冬狼军团成立的那天起,“狼将军”就被赋予了一定的前线决断权,当发生紧急事态而又来不及联络境内的时候,狼将军是有这个权力采取决断的。 而至于塞西尔人会不会因此被激怒,会不会因此找到“大义”的名头,会不会对帝国施压,副官并不去想太多。 帝国是每一个提丰军人的后盾,而军人被派到前线,是来打仗不是来养老的。 一支装备精良,几乎三分之一成员都由超凡者组成的骑士团被迅速组织起来,在愈发阴沉的天色下,在愈发寒冷的秋风中离开了冬狼堡,沿着平原南部的“曲廊”地带迅速向着帕拉梅尔高地进发,而提丰帝国最精锐骑士团之一的铁河骑士团则迅速在冬狼堡前的三角地带集结起来,锋矢遥遥指向远方的长风要塞,数以千计专门培养的战斗法师也来到了集结地点,随时等待着第一骑士团的消息传来。 萧瑟的寒风吹过平原,被风席卷的战旗在风中鼓动,骑士团名下的狮鹫骑士在高空盘旋着,发出嘹亮的鸣叫,在冷风呼啸中,安德莎戴上了家传的翼盔,策马跑过骑士们形成的队列,在队伍最前方拔出长剑:“前进!帕拉梅尔高地!前进!” …… 装甲狮鹫掠过云层,在阴云的掩护中绕开了提丰人的狮鹫侦察兵,在这铁甲猛禽背上,戴着防风镜的塞西尔骑士俯下了身子,将消息迅速传回给要塞的指挥官。 提丰人的一个满编大骑士团突然对帕拉梅尔高地发动了进军。 马里兰站在指挥室中,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图,盯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箭头方向。 那支提丰骑士团所指向的方向……是个假阵地。 他们识破了——在铁王座抵达之前。 ------------ 第六百九十三章 偶然与必然 寒风愈发冷冽,被卷起的旗帜拍打在金属制的旗杆上,带出阵阵风雷般的鸣响,要塞中的士兵们在紧急集合的命令下被迅速动员起来,来到城墙、哨塔、碉堡等各处战斗位置上,一名身披深蓝色短披风的骑士高举着悬挂有窄边燕尾旗的长枪,一路高呼着口令声跑过整段城墙,在愈发昏沉的天色下,骑士铠甲缝隙间的符文在城墙上划过一道流光。 马里兰收回望向城墙的视线,转向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佩恩,那些提丰人还有多久抵达帕拉梅尔高地?” “两小时内,”副官立刻答道,“如果在这之前雨没有下起来的话。” “两小时……”马里兰皱了皱眉,“侦察兵看清楚那支骑士团具体的旗号和规模了么?” “因为云层和敌人的狮鹫骑士干扰,视野很差,没法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可以确定不是铁河骑士团或黑钢骑士团。” “不是铁河骑士团和黑钢骑士团?”马里兰怔了一下,脸上突然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副官露出些许不解的表情:“是的,将军——您想到什么了?” “……对面还带着最后一丝谨慎,派出来的是冬狼军团的常规部队……或许这反而会成为我们的机会。”马里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神色严肃,思维转的飞快。 “他们应该是想要首先用常规骑士团查探阵地情况,铁河骑士团或黑钢骑士团在平原地区待命……那两支骑士团有军团级冲锋战技,一旦在平原上蓄积起足够的力量,可以在短时间内摧毁城市级别的护盾……长风要塞的大护盾或许能挡住,但应该会挡的很艰难。 “如果敌人的指挥官判断出我们的防线上并没有足够的士兵,应该很快就能判断出长风要塞也没有足够的守军,到那时候铁河骑士团就会发动冲锋,即使无法一次破坏掉长风要塞的大护盾,也足以重创我们。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这之后会进入长风要塞的近距离范围,铁王座没法提供炮击支援。 “这很谨慎,战术没有丝毫问题,但会产生一个很致命的时间差…… “铁王座-零号现在在什么地方?!” 副官略一思索:“最后一次通讯时正在进入卡隆谷地。” “他们的速度还能加快么?” 副官皱了皱眉:“这可能会对动力脊造成很大负担……之后应该需要一定程度的调整和维修。” “没关系,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它可以安安稳稳地停在帕拉梅尔高地,不用像上次一样引着个暴怒的神明跨过整个平原,魔导技师们有时间慢慢修复它,”马里兰飞快地说道,“对菲利普将军发信,请他再加快一些速度……只要铁王座能够及时抵达,提丰人将不足为惧。” “是,将军!”副官高声领命。 马里兰深吸了一口气,秋日风雨欲来的寒风穿过窗户,吹进房间,在这蕴含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风中,他轻声自言自语着:“下雨吧……” 雨似乎就要下起来了,但又好像还在被云纠缠,铁王座深沉漆黑的装甲车头劈开湿润的空气,在风中越过了东境最后一个行省的边界线,轨道两旁的树木和石块在车窗外飞快地后退着,而伴随着冷风一同抵达的,还有来自长风要塞的紧急通讯。 “提丰人已经开始进军,长风要塞局势危急。” 菲利普大踏步来到了铁王座的中央控制台前,询问着操纵主动力脊的技术军士:“速度还能提高么?” “已经最快了,将军,”技术军士高声答道,“动力脊满载,所有斥力单元都已经激活了。” “我们需要再快一点,”菲利普沉声说道,“我授权你过载主动力脊——另外,把护盾的能量全部转移到推进单元上。” 一个转折点正在临近,菲利普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它的出现。 这个转折点就是提丰人的军团级冲锋和铁王座的炮击哪一个能先抵达前线。 在这个时代,在常规的要塞攻防战中,战争是漫长且迟缓的,一支传统军队往往需要经年累月的围攻才能决定一座要塞的存亡归属,这在旧安苏王国内部的几乎所有贵族战争中都是常态,但东境那些留守要塞的老兵提醒过,提丰的超凡者军团已经改变了这种战争规则—— 提丰人将超凡者视作职业化的士兵,甚至从六岁就开始培养那些有基础天赋的儿童,这些量产化的超凡者天赋很差,放在传统法师眼中或许甚至不够格当个学徒,但提丰人却把他们集中起来,让他们十几年如一日地掌握那么一两种能力,最终训练出了特殊的超凡者军团——那些士兵可能只懂得一个技能,只会骑士冲锋或者一道闪电箭,但他们成千上万地集结起来,便诞生了被称作“军团级法术”的可怕力量。 在摒弃了超凡者无谓的“骄傲”以及旧式的“正统学派”束缚之后,这些专为战争而生的职业士兵或战斗法师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出不亚于塞西尔魔导兵团的力量,他们大军团集结起来,一旦蓄积起力量,就能短时间决定一场要塞攻防战的胜败。 提丰人的这项关键改革执行了十余年,鉴于量产超凡者的成长周期,几个王牌骑士团和法师团直到最近几年才完成最终组建。在几年前的第一次接触中,当时的东境兵团就险些吃了大亏——如果不是提丰人对于军团级法术的掌握还不够熟练,再加上当时的塞拉斯?罗伦公爵反应及时,恐怕长风要塞早已沦陷了。 但当时的安苏王国仍然沉沦在歌舞升平中,沉沦在虚假糜烂的和平假象里——他们落后了整整一个时代,东境的危机却没有把他们惊醒,南境的炮声也没有把他们打醒。 如今提丰人已经重新集结起了他们的超凡者军团,当年交手中暴露出来的短板和缺陷应该已经得到弥补,但昔日的安苏王国也已经脱胎换骨——新生的帝国军团或许稚嫩,但只要时间上赶得及,长风要塞就顶得住。 如果长风要塞首先在提丰人的军团级法术打击下失去战斗力,那么铁王座即便抵达帕拉梅尔高地也无法独自支撑下来,如果铁王座首先抵达炮击位置,那么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提丰超凡军团就将遭到重创。 两个国家纠缠了这么久,转折点就被压缩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了。 技术军士把手伸向了控制台下面的一个隐藏机关,转动钥匙之后,控制台上一块原本锁定的盖板“啪嗒”弹了起来。 一个醒目的大红按钮出现在盖板下的凹槽中,按钮上只有几个单词:全系统过载。 大红按钮被用力拍下,极其短暂的延迟之后,整辆列车瞬间一震,所有的机械装置都发出了低沉的嘶吼,所有的魔力单元的嗡嗡声都变得响亮高亢起来。 铁王座两侧下方的装甲板在机械结构的推动下张开了一道道缝隙,暗淡的红光在缝隙中浮现,动力脊过载产生的热量扭曲着列车附近的空气,用于紧急冷却的储备水被注入了动力脊和机械装置之间的沟槽中,大量热气呼啸着冲出轨道,铁王座-零号庞大的车身则在蒸汽中再一次加速,急速冲向东境边界…… 风变大了,湿冷的空气卷起了先导骑士手中的燕尾旗,纵使有微风护盾或气息防护的效果阻拦着周围的寒风,那不断在耳旁呼啸的风声仍然足以让人心情烦躁起来。 安德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已经在视线中的帕拉梅尔高地,沉默地带领着队伍继续向前。 一点非常轻微的声响从头盔上传来,伴随着某种轻轻的“敲打”。 安德莎伸出手,看着一滴水珠在手甲表面绽放,她的脸色和眼神都瞬间阴郁下来。 “下雨了,将军。” 一旁的副官低声说道。 “我看到了……” 安德莎沉闷地说道,越来越多的雨滴连成雨线,在她视线中变得密集起来。 众神似乎要站在塞西尔人那一边了。 但安德莎只是面无表情地扬起长剑,向前挥下:“继续前进!” 雨会减慢骑士团前进的速度,即便他们是帝国精锐,即便超凡者能很大程度地无视天气影响,这种“迟缓”也是存在的,区别只在于程度。 冬狼军团第一骑士团在雨中沉默地前进着,所有将士都忠实执行了来自指挥官的命令,空中盘旋的狮鹫骑士降低了高度,尽可能为地面部队提供着有效的视野与预警,但随着雨势越变越大,周围光线越发昏暗,天空的浓云中开始酝酿闪电,狮鹫骑士们的高度一降再降,到最后已经几乎是在骑士们的头顶不远处盘旋。 这样的跋涉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在安德莎已经开始怀疑那些塞西尔人压根不存在的时候,她突然听到空中的狮鹫发出了一阵嘹亮而极具穿透力的鸣叫—— 远处的高地上有亮光一闪。 “防御!” 安德莎第一时间高声喊道,而几乎是同时,所有骑士都拔出长剑竖在面前,魔力激荡,一道道浅白色的光环扩散开来,并转瞬间形成了笼罩在队伍上方的护盾——片刻延迟之后,某种肉眼很难捕捉的武器便落在了那层护盾上面。 轰然一声巨响,塞西尔人的武器制造出了强大的爆炸,一些骑士略微骚动了一下,但那层凝实的护盾岿然不动。 安德莎握紧了长剑,护身灵气激荡着,做好了引导军团级法术应对敌人的准备,但像情报中提到的那种连绵不断的轰击并未到来。 “维持防御姿态,继续前进!” 骑士团持剑在手,在指挥官的命令下继续沉默地向前推进,而在片刻之后,那种伴随着爆鸣和尖啸声的攻击再一次到来了。 这一次,安德莎和她的士兵们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年轻的狼将军甚至泛起一阵喜悦—— 她赌对了! 骑士团的速度渐渐开始加快,而在发出第三次攻击之后,塞西尔人的阵地上就再也没有动静传来。 安德莎一马当先,带领着整个队伍以小跑的速度跨过了到目标阵地之间的最后一段距离阻碍,伴随着一阵阵军马的嘶鸣,那片经过平整和加固修筑的土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原本阵地上的塞西尔人已经全部撤离,只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台地,以及一大堆来不及撤走的杂物和被苫布遮盖起来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个阵地是假的!”副官高声喊道,“将军,您判断对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紧接着鼓噪起来,有人开始带着钦佩和敬意高喊起安德莎的名字,并准备上前接收塞西尔人的阵地和那些没来得及撤走的物资——对手撤离的显然非常匆忙,那些传言中的、沉重的魔导武装不可能全都带走,他们留在这里的东西,将是提丰帝国宝贵的情报来源。 但安德莎突然扬起手,大声喝止了部下们的行动:“先别靠近!” 喝止部下之后,女骑士翻身下马,随手旋转了一下手中长剑,紧接着突然扬起长剑,向前挥去—— 长剑表面浮动起一层耀眼的辉光,挥舞中化为一道威力强大的冲击波,扫过了远处的一片杂物堆栈。 震耳欲聋的爆炸立刻以那些杂物为中心,沿着周围的壕沟和苫布覆盖物爆发开来。 安德莎不知道塞西尔人的魔导装备有多少花样,有多少型号。 但警惕战场上的魔法陷阱是每一个军人必须具备的素质。 安德莎和副官发动的护身灵气挡住了些许四散崩落的爆炸碎片,附近的骑士们则略略后退了半步,有人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安德莎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永远不要小瞧敌人,哪怕你们每次喝酒吹牛的时候都在嘲讽他们。” 说完这句话,她随手甩了甩长剑,对身旁的随军法师点点头:“给铁河骑士团发信号吧——塞西尔人制造的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九十四章 与刀锋擦肩 一团耀眼的白色光球划破黑暗,在风雨中冲向天空,在阴沉沉的乌云背景中怦然炸裂,化为一团在极远处都清晰可见的明亮光团。 帕拉梅尔高地西北部,被地势和树林遮掩起来的一片阵地中央,一台庞大而充满压迫力的战争机器正静静地蛰伏在轨道上,密集的雨帘泼洒冲刷着它黑沉沉的装甲板,提丰人的信号弹打出的闪光照耀在湿漉漉的钢板表面,泛起一片浮光。 铁王座关闭了车体外部的所有主要灯光,各车厢的窗口也升起了不透光的护板,在一片昏暗中,只有寥寥几处微弱的信号灯在车体表面闪烁着,这微弱的光辉被雨幕和昏暗的天色笼罩着,朦朦胧胧,百米外便几乎难以察觉。 装甲列车战术段内,一名指挥官来到菲利普面前:“提丰人的先导骑士团打信号了。” “他们在给后方待命的超凡者军团打信号,”菲利普平静地说道,“通知武库段做好准备,所有主炮指向长风要塞东部平原。” “是,将军。” 菲利普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全息投影,在发出幽幽蓝光的水晶上空,浮现出的是外部监视器传来的列车外景象。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发阴沉,寒风裹挟着雨幕,泼洒在这片靠近边境的土地上。 感谢这场雨,铁王座早在半个小时前便抵达了帕拉梅尔高地西北的预定位置,随后便进入静默状态,一直等到现在。 在风雨中,夜幕已经渐渐降临。 现在,就等提丰人的超凡者军团进入缓冲平原了——不管他们是铁河骑士团还是黑钢骑士团,只要进入集群冲锋状态,他们就必然无暇撑起护盾,无暇抵挡来自铁王座的主炮轰击,四门要塞级主炮的轰炸再加上长风要塞目前装备的轻型、中型魔导炮的火力,任何军团都只能倒在冲锋的路上。 “可惜,这场雨也影响了我们的侦察,”一名军官在旁感叹着,“装甲狮鹫无法在这种天气升空,否则我们就能更清楚地把握提丰人的动向了。” “提丰人比我们受的影响更大——我们至少还有长风防线上的哨塔,他们却只有无法升空的狮鹫,”菲利普说道,“耐心等待长风要塞的信号吧,别想那么多。”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菲利普在听到部下的感叹之后还是忍不住有些思绪起伏。 装甲狮鹫是在传统兵种和魔导装备之间的折中方案,然而狮鹫本身的限制已经提前决定了这个折中方案的极限,圣灵平原的战争已经证明了空中力量的重大作用,据说现在魔导技术研究所那边一直在研究完全基于现代技术的飞行器……也不知道那飞行器走出实验室还需要多长时间…… 冬狼堡西部的三角平原上,远方升起的魔法光焰照亮了骑士们被雨淋湿的盔甲和武器,在光芒渐起渐灭的变化中,铁河骑士团的团长摩格洛克伯爵翻身上马,盔甲撞击声是这沉默的骑士团中唯一的声响。 静静注视着远方天际的魔法光焰在云层之间弥散开来,摩格洛克伯爵慢慢举起手中长剑,号令声响彻整个骑士团:“全体都有——第三队形,缓步加速,前进!” 整个骑士团没有一人发出声响,但所有的骑士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在同一时间响应了命令,伴随着马蹄踩踏大地的隆隆声响起,数千骑士形成的方阵开始起步向前。 黑暗昏沉的天光下,沉默的骑士们仿佛排列整齐的六千尊雕塑,沿着一个方向开始缓缓加速,精良钢铁附魔打造的盔甲在雨幕中泛着一种深沉的色泽,阴沉如墨,唯有闪电划过天空的时候,这些覆盖在血肉上的钢铁才会泛起一片有别于泥土和水潭的反光,仿佛铁河涌动,静谧庄严。 而随着骑士团的整体加速,无处不在的魔力流动陡然加快,庞大的能量被这数千名从小一起接受训练,接受教育,共同生活的骑士们引导着,一点点在阵列上空凝聚成模模糊糊的高能云团,云团前端遥遥指向长风要塞。 在骑士团后方,第二支部队也开始向前移动,这是一支没有穿戴任何金属盔甲的军队,但他们每个人眼中闪烁的魔法灵光却让任何人都不会轻视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这支队伍皆身披蓝黑色短袍,腰间佩戴法师短剑与量产魔典,手执橡木短杖,数面黑色旗帜在其阵列上空迎着风雨鼓动不休。 帕林?冬堡伯爵身披繁星法袍,高高举起手中法杖:“黑旗魔导师团,前进!” 和很多人印象中在战场上行动迟缓的法师不同,提丰帝国的战斗法师们也是要接受相当程度骑术训练的——此外还有护身剑术与一定程度的体能训练。这是因为士兵化的战斗法师往往只掌握有限的一到三种作战法术,额外的训练是让他们在战场上发挥作用的必要保障。 在这些训练的基础上,骑术精湛的魔法师团完全可以做到和骑士团一同行动——除非后者发动冲锋,否则魔法师团将始终保持和骑士团同步作战,形成不间断的远程支援。 安德莎看不到铁河骑士团的动向,但她知道,当信号打上去之后,铁河骑士团和黑旗魔法师团必然已经出发了。 长风要塞的塞西尔人或许已经收到帝国进军的情报,但他们准备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军团级法术打击呢? 曾经坚若钢铁的东境军团已经不在了,狡诈的塞拉斯?罗伦据说失踪在圣灵平原的战场上,仅凭一批立足未稳的塞西尔士兵,肯定是守不住长风要塞的……如果他们能守住,也大可不必在要塞周围设置这么多假阵地来故弄玄虚了。 安德莎挥手荡开周围的雨线,对自己手下的顾问能够及时发现塞西尔阵地的异常感到发自内心的庆幸,否则帝国的将士们恐怕到现在还被那些虚张声势的把戏蒙在鼓里,帝国也将错失一举打开安苏……塞西尔门户的最好机会…… 但就在她如此感叹的时候,一股突然涌起的疑惑却让这位年轻的狼将军皱了皱眉。 虚假的阵地不可能真的守住边疆,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能明白,塞西尔人肯定也能明白。 他们制造这些假阵地显然不是用来抵挡提丰的,而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极有可能就意味着塞西尔人真的有援军——他们不是真的空虚,而是援军需要时间才能抵达边境。 从长风要塞第一次反常“增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那么……塞西尔人是否其实已经拖够了时间,自己拆破他们的一重假象之后……后面隐藏的会不会是另外一重假象?! 很多时候,敏锐的思想只需要打开一个口子,自然而然就能将很多容易被忽略的线索串联起来,安德莎觉得自己是思虑过多,有点过于紧张,然而一旦开始朝着阴谋的方向考虑,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就停不下来。 从塞西尔人接管长风要塞之后,事情就一直充满诡异,这片广阔的对峙地带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渐渐超出了传统战争规则划定出的框架,她突然觉得自己必须多想一步……要知道,在长风要塞和冬狼堡之间,可是从来都不怎么讲骑士守则的! 一道惊雷突然在天空炸响,明亮的电光划过长空,照亮了周围高低起伏的石块和植被,安德莎突然间回忆起了之前发现的那处假阵地,回忆起了那处假阵地的一个细节—— 塞西尔人应该只在每个假阵地留下了非常有限的士兵,用来充当观察哨和“演员”,那么少的士兵,被部署在和长风要塞有较远距离的帕拉梅尔高地,在面对一个整编骑士团的时候不可能没有丝毫慌乱,哪怕他们真的意志坚如钢铁,他们也至少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考虑——除非他们压根没打算活着撤离,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离开阵地,而是会用阵地上那些爆炸物和提丰骑士们同归于尽才对! 但事实上,那些塞西尔士兵是在对提丰骑士团进行了三次攻击之后才从容不迫离开阵地的——当时已经到了骑士团可以进行短冲锋的距离。 如此从容,必然是有着退路,那退路不可能是遥远的长风要塞,也不可能是帕拉梅尔高地上的其他防御阵地——即便那些阵地里有一两处是真的,也挡不住一整个冬狼骑士团的冲击。 他们的退路,是一个作战能力接近长风要塞的、能够确保短时间内消灭一整个提丰骑士团的战斗集团,而且这个战斗集团一定就在帕拉梅尔高地附近! 安德莎瞬间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回身下令:“狮鹫骑士,升空!!” 旁边的副官被吓了一跳:“将军?” “塞西尔人可能在这附近藏了能够远程攻击的大量部队……这场雨影响了我们的视线!!” 副官被安德莎的眼神震慑,紧接着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几乎毫无迟疑,他便下令目前状态最好的狮鹫骑士立刻升空。 在这恶劣的天气下,狮鹫本能地拒绝着靠近云层的指令,骑手不得不将一根注有药剂的空心针管刺入狮鹫的后颈,以魔药和特殊的咒文强行驱使狮鹫逆着风雨飞向天空,安德莎仰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体型庞大的猛禽在昏暗的天色中越飞越远,渐渐成为一个模糊朦胧的黑点,而在这之后她并没有等多久,狮鹫骑士很快便返回了地面。 魔药中毒的狮鹫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身着轻甲的骑士从坐骑背上跳了下来:“将军!西北方向!有一个非常巨大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像是塞西尔人卖给我们的‘列车’,但很巨大,很古怪!” 安德莎的心一沉,在问明白那东西的方位之后,之前糟糕的预感彻底变成了现实。 让大部队原地待命,她带着一部分精锐将士来到了狮鹫骑士指出的一处安全观察位置,看到了隐藏在树林和巨石之间的战争机器。 那庞大的钢铁怪物静静地蛰伏在轨道上,全身披挂着令人畏惧的装甲,无数大大小小的魔法武器将其武装的令人胆寒。 而最令人胆寒的,是这钢铁怪物首尾两端的巨大魔导炮——安德莎此前没有亲眼见过那东西,但她在报告里看过,在一些珍贵的、情报人员冒死送出来的魔法影像中看过,她知道那东西能用来干什么。 能撬开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而那些武器现在就静静地指着长风防线的方向——铁河骑士团和黑旗魔导师团正在一无所知地向它的打击范围前进! 安德莎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令人恐惧的战争机器仅仅早到了半个小时而已。 算上铁河骑士团发动攻击的时间差以及铁王座炮击准备的时间差,她和那个能够决定提丰与塞西尔命运的转折点,仅仅差了不到一小时。 “……将军,这是一个陷阱!”副官在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必须破坏掉这东西……” “已经不可能了,除非我们有大型攻城机械或者半个魔法师团……”安德莎咬紧了牙关,随后猛然抬起头,看向东部平原的方向。 副官以及几名随行部下也看向了同样的方向,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安德莎这一望的含义。 必须立刻让后面的部队停下来。 安德莎抬起手,就要下令打出信号。 但她停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一旦信号打出去,就意味着自己这支部队会暴露在那静默的战争机器眼前。 那战争机器应该知道有一支提丰部队就在附近,但它和它里面的人还不知道这个陷阱已经暴露,它还在蛰伏着,冬狼第一骑士团还有撤离的机会。 然而等到冬狼骑士团撤离到安全距离之后,恐怕铁河骑士团已经进入塞西尔人这个陷阱的攻击范围了。 安德莎不敢等到那时候再打信号,她不敢赌—— 没人知道那战争机器的攻击范围有多远,但从其部署位置以及关于塞西尔魔导武器的情报推断,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铁河骑士团的行军速度很快,这时候恐怕已经进入长风平原,她必须在几分钟内让那支部队以及后方的魔法师团停下来。 所以在这里必须有一个人脱离大部队去发信号,骑士团其他人则迅速转移位置——帕拉梅尔高地范围很大,此刻又视线极差,那战争机器应该只能锁定发信号的人,无法锁定已经转移位置的大部队。 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案。 在安德莎的短暂犹豫中,一名身穿短法师袍的士兵已经从后面走了上来。 “将军,我留下发信号,请您尽快撤离。” 安德莎盯着这个站出来的士兵,而后者坦然回应:“将军,我是专门发送信号的辅助法师,我只会各种各样的魔光术,发送信号就是我的职责。” 在片刻对峙之后,安德莎沉声开口:“……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艾利克?尤莱亚,”法师士兵挺起胸,“来自恩奇霍克郡。” 安德莎深吸口气,上前一步,用力按住了士兵的肩膀:“艾利克,帝国将善待你的家族。” “在您手下服役是我的荣幸!” 安德莎点点头,随即下令:“其他人,立即随我转移!” 两分钟后,整个冬狼第一骑士团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帕拉梅尔高地。 而在骑士团离开这片区域之后不久,一道闪光从队伍后方传来。 安德莎回过头,看到一个明亮的红色光球从远处升起,在高空炸裂成为一团刺眼而明亮的血色光焰。 陷阱,撤离。 短短几秒钟的延迟之后,刺耳的尖啸声和爆炸覆盖了光球升起的位置。 安苏738年,塞西尔元年,丰收之月35日。 长风防线上的每一个人都和刀锋擦肩而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九十五章 历史在前进 当信号弹突然从高地四号阵地附近升起的时候,菲利普就意识到情况超出了控制。 战场,是由无数偶然和必然,无数计划和意外组成的。 铁王座上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位于武库段和战术段的小型副炮几秒钟内便粗略瞄准了信号弹升起的方向,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炮火轰鸣——轨道炮弹在空中划过淡绿色的轨迹,随后在高地上爆发出强烈的光焰,照亮了风雨中阴沉昏暗的荒原,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轮炮火反制只是在计划失败的情况下尽可能挽回一些战果而已。 已经打出去的信号弹是拦不住的——在昏沉沉的天幕中,那明亮的血色光芒照耀着整个高地以及高地附近的大片平原,长风防线上的提丰主力部队肯定已经看到它了。 急促的副炮轰击只持续了三十秒,菲利普便下令全车停止攻击——作为一个已经不再青涩的将领,他知道帕拉梅尔高地上的那一拨提丰部队多半已经在信号弹升起之前就转移了,炮火覆盖的位置,留下的应该只是少数敢死队员。 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个勇敢的信号兵而已。 “将军,要不要让狮鹫强行升空侦查一下?”铁王座的副军士长谨慎问道,“或者派一批钢铁游骑兵……” 听着部下的建议,菲利普心中却微微叹息。 他知道,恐怕已经晚了……敌人的指挥官是个棘手的家伙,谨慎理智,而且恐怕已经对塞西尔的装备和战斗方式有一定了解,他们不会在附近逗留,他也知道,在当前天气条件下狮鹫骑士和地面部队的侦查能力会被削弱到什么程度,这时候敌人多半已经远离铁王座,要在整个帕拉梅尔地区搜索一支潜入雨幕的骑士团无异于大海捞针。 毕竟,和规模庞大还带着醒目轨道的装甲列车比起来,松散行动且能够借助树木掩护的人可难找多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出于谨慎下令放出了狮鹫骑士——狮鹫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拒绝升空,骑手费了很大力气才让坐骑进行了一次低空盘旋,做了一次聊胜于无的侦查,而结果正如菲利普预料的:敌人已经不见踪影。 得知这一情况,年轻的陆军统帅表情平静,转身对身旁的炮术长下令:“所有副炮,指向第四、第六、第七区域以及东北部路口,自由轰击十分钟。” “是,将军。” 铁王座的魔力单元再次运转起来,嗡嗡声和机械装置运行的噪声中,副炮炮台轮番开火的轰鸣在战术段车厢内低沉回荡,菲利普下令打开了一侧的车窗装甲,在昏昏沉沉的闪光和风雨中,他凝神望向远方。 在今夜,塞西尔的魔导军团遇上了迄今为止最值得警惕的敌人,在那片昏沉的雨幕中,菲利普看到了帝国真正的对手。 在今天之前,塞西尔军团面对过形形色色的对手,旧贵族的私兵一触即溃,传统的骑士勇敢却已然迟暮,邪教徒制造出来的军团强大无比,但最终也只能成为炮下糜粉,哪怕是人造的神明,也只是强大的怪物,终究会落入人造的陷阱…… 直到今天,一场风雨中的交锋,所有人都与刀锋擦肩而过——两方锋刃互相划过喉咙,差之毫厘,在无数意外和偶然堆积而成的交手中,在塞西尔军团借助天时和情报优势构筑出一个近乎完美的陷阱之后,提丰人近乎安然无恙地退出了战场。 血流成河的鏖战并未爆发,但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 雷鸣般的爆炸声从远近不同的方位传来,划破天空的亮线坠落在帕拉梅尔高地上,爆炸的闪光在雨夜中不断升起又熄灭,大地在震颤,空气在颤抖,这仿佛一整个魔法师团饱和轰炸般的声势令人心惊胆战,耳朵里嗡嗡作响。 冬狼第一骑士团在风雨中迅速转移着位置,在各处亮起的爆炸闪光与天空的闪电轮番炸裂,一次次照亮骑士们被雨打湿的刀剑和盔甲,在每一副头盔下面,都有着一双略带紧张的眼睛。 但骑士团仍然秩序井然,在指挥官的带领下以最小的动静执行着最快的转移。 安德莎骑在马上,看到爆炸的闪光从附近骤然闪现,紧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塞西尔人发动了可怕的攻击,攻击的强度证明了她此前判断的正确——那个钢铁怪物的力量非同小可,仅凭一支常规骑士团根本无法正面对抗,战略转移是保全自身的唯一选择。 或许只有整编的魔法师团和做好准备的铁河骑士团才能对抗那种程度的怪物。 年轻的狼将军回头看了一眼,红色的魔法信号已经在云端消散,黑沉沉的雨幕深处,只有一道道亮线不断划破天空。 她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 敌人的攻击虽然猛烈,但从其四处分布的情况就可以判断他们在这雨夜中也没有超出提丰的侦查手段,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这支骑士团的位置,现在进行的盲目打击只是在碰运气而已。 这场曾经拖延冬狼骑士团行动的大雨,如今反而成了安德莎和她的将士们在炮击中的保护伞。 接下来,她和冬狼第一骑士团能否安然脱离这片雨夜,也就只能和塞西尔人一样期待运气了。 愿天佑提丰。 年轻的狼将军抬起头,看着雨线在昏暗中不断下落,轻声自言自语:“希望雨不要停……” 在旁边随行的副官听到了安德莎的自言自语,却没听清内容,下意识地问道:“将军?” “没什么,”安德莎摇了摇头,最后一次回望那钢铁怪物停靠的方向,随后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副官,“那个腐朽衰弱的王国已经是个历史了,新生的塞西尔帝国,是个强敌。” 在今夜,帝国的精锐军团遇上了迄今为止最值得警惕的敌人,在那片昏沉的雨幕中,安德莎看到了帝国真正的对手。 …… 提丰人的部队退去了,在即将进入长风要塞防御区的时候突然停下,然后原地折返。 全副武装的马里兰离开城堡,来到了长风要塞朝向提丰一侧的城墙上,看着黑沉沉的平原久久不语。 铁王座的暴露是个意外,战场本身就是个从不缺乏意外的地方,但据菲利普将军所说,铁王座之所以暴露,可能与提丰方面的指挥官谨慎之下进行针对性侦查有关——这让马里兰忍不住联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欺骗战术”被识破的情况。 他轻轻笑了起来,摇着头:“那个‘小狼’……不负盛名啊。” “将军,”副官佩恩来到城墙上,来到马里兰身旁,“铁王座传来信息,他们已经停止炮击,初步判断应该并没有留下那支提丰部队。” “……这一次,命运眷顾了提丰人,”马里兰沉默片刻,平静地说道,“将情报汇总传给陛下,之后的局势如何发展……就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了。” “是,将军。” 雨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伴随着阵阵清爽但寒冷的秋风吹过城墙,天空的乌云悄然散开,这场从下午持续到夜晚的剧目随着风雨一同散场,星光从云层缝隙间洒向大地,清冷寒凉。 “真是一场好雨啊……”马里兰低声说道,“来的恰到好处,停的恰到好处。” …… 来自东境边关的情报第一时间被传到了圣苏尼尔,在白银堡的书房中,高文召集了自己的三位大执政官。 “我们的边境安全了,至少东边是这样,”高文开门见山地说道,“铁王座已经抵达边境,在一场戏剧化的较量之后,提丰人已经退回他们的防线。” “这是详细情报。”琥珀的身影从高文身旁浮现出来,她手中拿着几份复印好的文件,并将其逐一分发到三位大执政官手中。 维多利亚拿过情报之后首先匆匆扫了一遍,虽然情报上用的语言非常简洁,但已经足够说明所发生的一切,在粗略浏览之后,这位冰雪公爵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机会和所有人擦肩而过。” “这很公平,”柏德文??法兰克林放下手中的打印纸,“不管怎么说,提丰人意识到了长风要塞防线已经重新建立,他们应该会安静下来。” 高文摇摇头,提醒道:“是暂时安静下来——进入工业时代的帝国是不存在‘温和克制’这一品格的,但现在至少是战是和已经不再由他们自己说了算了。赫蒂,你想说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言的赫蒂抬起头,看着高文:“先祖,诺里斯部长已经带领农业部专家组进入圣灵平原污染区,评估那里的农业重建方案——从长远角度考虑,我们真的需要休养生息。” 面对赫蒂认真又略带严肃的眼神,高文点了点头:“没错,我们确实需要休养生息……尤其是农业的重建。” 局势看上去很顺利,帝国已经建立,加冕仪式极大鼓舞了社会各阶层的士气,王都秩序得到平复,各地贵族纷纷签字表示支持改制,强大的塞西尔战争机器在边境上阻止了提丰人的阴谋,甚至一度居于优势——这一切仿佛能令人产生错觉,一个激进的乐观主义者甚至可能会觉得塞西尔帝国已经是个强大的巨人,做好了横扫天下的准备,但这间房间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种“顺利”只是表象而已。 是连番的胜利鼓舞了人心,是暂时的利益重分配掩盖了内部的空虚,表象之下的事实是圣灵平原产粮区半数被毁,大量难民需要安置,战后的城市和乡村需要重建…… 如果说之前的战争是让这个古老沉沦的王国浴火重生,削去了腐肉,那么现在的塞西尔帝国需要的不是横扫天下,而是让那些被削掉腐肉的地方长出新肉来。 其中粮食是重中之重——根据刚刚完成的紧急统计,目前塞西尔帝国除了南境和西境之外,基本上处处缺粮,全国储备粮即便都调动起来,也只能勉强坚持到下一个收获季,为了防止出现大规模的饥荒,柏德文公爵已经开始和西边的奥古雷部族国接洽,商谈购买粮食的事宜,在这种局面下,帝国必须休养生息。 “我也赞同赫蒂大执政官的意见,不过问题的关键是提丰那边会有什么反应,”柏德文公爵首先肯定了赫蒂,紧接着又皱起眉,“长风防线上发生的‘较量’已经非常接近开战,只是没有真的变成军团混战而已,所有人都在悬崖边走了一圈……这一圈,可是怎么解释都行的。” “主动靠近军事防区的是他们,从大义上,提丰人并不占据优势,而我们的劣势则在于未能留下那支部队,手头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是眼前的局面,而对于两国而言,只要证据不充分,就能赖掉一切,”高文说道,“另一方面,从开战意愿来看,提丰那边在今天之后应该更愿意坐下来和我们好好谈谈……今天的提丰,局势已经不同以往了。” 赫蒂皱了皱眉:“是因为他们的工业和经济转型?” 高文看了赫蒂一眼,眼神略有赞许:“没错,他们有了一块新的‘蛋糕’,现在那些因改制而受损的中小贵族正在忙着重新分配利益,提丰内部最大的压力之一已经暂时缓和,在他们遇上下一个瓶颈之前,罗塞塔??奥古斯都没必要继续执着地推动战争,他当前的重点,应该是控制好工业和经济转型的进程,防止他的帝国在这个过程中失控……” “那么……”柏德文??法兰克林捏了捏鬓角,“陛下,我们应该给提丰一个信号。” “当然,”高文笑了起来,看向赫蒂,“立刻通知帕德里克,给提丰下一批新的订单。然后……我们耐心等待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回应就好。” 妙书屋 ------------ 第六百九十六章 敌人 一道冷风吹进黑曜石宫,身材高大的裴迪南?温德尔大公步履如风地走过长长的廊道,侍从们敬畏地退在两旁,鞠躬致意目送这位帝国首席大臣走向皇帝的书房,并暗自猜测着这位“狼公爵”被紧急召至宫廷的原因。 裴迪南一路没有丝毫耽搁,径直来到了皇帝所在的房间,在侍从开门之后,他看到那位帝国统治者已经坐在书桌后等着自己。 “陛下,”裴迪南走进书房,在书桌前鞠躬致意,“我来了。” “这是安德莎传来的急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面孔仿佛石雕般平静,深邃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将一份由传讯官抄录来的报告在书桌上推了推,语气一片平淡,“我们踏错一步。” 通过国内的传讯塔接力传递,来自冬狼堡的消息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黑曜石宫。 裴迪南隐隐意识到了情报的内容,他上前两步,拿起报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脸色随着视线移动而一点点阴沉下来。 几分钟后,这位狼公爵抬起头,眉头紧皱:“陛下……” “塞西尔人很狡诈,而且他们安排了一个非常难缠的优秀指挥官来坐镇长风要塞,他们的诡计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我——现在,我们已经错失机会,按照安德莎的报告,一个强大的、用魔导技术驱动的机动要塞已经抵达帕拉梅尔地区,和长风要塞相互支援,而且有大量部队随那座要塞一同抵达边境,”罗塞塔平静地说道,“第一次较量,塞西尔人表现出了超过我们预期的实力。” “我应承担一定责任,”裴迪南公爵沉声说道,“我误判了形势……” “你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责任,而且误判形势的人不止你一个,”罗塞塔打断了裴迪南公爵的话,“现在并非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该为之后的事情考虑了。” “……塞西尔人在这次事件中也错失了一个重创我们的机会,而且从另一方面,他们现在应该也并不希望一场战争,”裴迪南思索着说道,“经历了一场内战和一场天灾,再加上新的皇室和国家体系刚刚建立,他们现在最急需的应该是和平休养。” 罗塞塔微微点头,认可了裴迪南的判断,但他又皱起眉,严肃地说道:“放任他们休养生息也是一重危险。” “是啊,”裴迪南语气深沉,“塞西尔人……他们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发展能力,不管是他们的军队,还是他们的经济和社会,那个高文?塞西尔打造的新秩序都显示出格外可怕的潜力,如果真的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塞西尔帝国恐怕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无法控制的巨兽……” 这位老公爵的语气中带着感叹,他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安苏,最终看着安苏在内外交困和重重阴谋的侵蚀下分崩离析,然而谁也没想到安苏的废墟上竟又站起来一个塞西尔,这个新生的帝国比之前那个腐朽的王国更加棘手,也更加危险,原先准备焚毁王国的火焰,到头来竟好像成了让巨人浴火重生的祭典——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丰失去了扼杀这个新生国度的唯一机会。 但不管是罗塞塔还是裴迪南,对此都只是感叹,而不会有太多的懊恼和抱怨。 当时代发生变革的时候,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有再多的抱怨都只是浪费时间,塞西尔帝国确实在发展,但提丰……也不是原地踏步的。 在错失战争良机之后,与其指望对手停下,倒不如让自己走的更快,好为将来的再次冲突做好准备。 “如果我估计没错,高文?塞西尔应该很快就会通过他的‘商业外交’对我们释放信号,他有很大概率选择和平,而我只能接受——也乐于接受,”几分钟后,罗塞塔打破沉默说道,“我们要做好准备,迎接新的对峙局面。” 一方需要休养生息,一方正在关键的变革时期,两个帝国在悬崖边上转了一圈,命运使然也罢,刻意引导也好,它们都恰好进入了需要“和平”的阶段,在可以预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塞西尔和提丰恐怕都很难再打起来,而一种和战争不同的“对峙”,或许会成为两国今后的常态。 罗塞塔已经预见了这种对峙的大概形态,并打算为将来做一些准备。 在短暂思考之后,他看向裴迪南:“赛文公爵的经济政策可以全面展开了,让资金进一步流动起来,让小贵族和商人们去推动工厂,我们的魔导工业已经比塞西尔人落后一步,不能继续落后下去; “帝国工造协会的规模还要扩大,对技术人才,我们要尽一切可能去招揽和扶持。我准备增设‘特等勋爵’的爵位和数个种类的勋章,那些格外杰出的学者和工匠,哪怕他们是贫民出身,也将得到封爵和授勋的机会; “议会那里为了争论平民能不能和贵族子弟一样的教材已经吵闹了好几个月,现在这些争执必须立刻停止…… “我们和大陆南部的商业活动……讨论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继续推动了。参考现在和塞西尔人建立的贸易模式,和高岭王国,和精灵们,把生意做起来。这件事交给霍尔马克伯爵去做,他了解大陆南部的情况。” 裴迪南抬起眉毛:“和大陆南部的贸易……之前不是搁置了么?” “精灵对我们在大陆南部的砍伐行为很不满,连带影响了我们和高岭王国的关系,但现在……我们必须把南边的商路打开,”罗塞塔不容置疑地说道,“魔导工业的发展正在缓解之前新政造成的压力,但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必须卖掉才能变成收益,否则那些投资工厂的贵族和商人必然会再次变得不安定——除了和塞西尔帝国的商路之外,我们必须找到更多的市场。” “我明白了,”裴迪南点点头,“那么您希望霍尔马克伯爵做出多大的让步?” “提丰可以停止在大陆南部争议林区的所有砍伐行动,可以停止在蓝岩丘陵的拓荒推进……”罗塞塔显然早在今天之前就思考过这些,“甚至,我们可以承认高岭王国册封的‘蓝岩伯爵’,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开放通商城市,必须开放蓝岩地区到先祖林地的三条大道。” 裴迪南在听到罗塞塔所提出的让步条件之后露出了一瞬间的愕然,但仅仅两三秒的沉吟之后,这位老公爵便低下头:“我明白了。” “除此之外,让安德莎近期回一趟奥尔德南,她是目前唯一一个正面、近距离接触过塞西尔魔导军团的人,有很多事情,我希望和她当面谈谈。边境上的防御问题由你来安排。 “命令冬狼军团在冬狼堡防线增筑堡垒,你曾提出的‘边境轮换’和‘新兵垦荒’的方案很好,现在我要用上——帝国新组建的兵团以及受训新兵三年一轮换,协助冬狼军团驻守西北防线,我不要求他们能打进长风要塞去,但他们必须给塞西尔人造成足够的压力。” 裴迪南立刻便理解了这位提丰统治者后面一番安排的用意—— 不能让塞西尔人安安静静地埋头发展,不能让他们从长风要塞腾出手来。 和大灾之后的塞西尔比起来,提丰帝国有着多得多的预备兵员以及建设物资,塞西尔人这一次在边境上修筑了十八个假阵地假碉堡,而提丰,能在边境上一口气修二十八个真的。 不管是长风要塞的守军,还是那个不知怎么造出来的战争机器,都必须被牢牢地拖在边境上,甚至要把塞西尔人国内的大量预备兵员,也都拖在那道漫长的边境线上。 在做完这一番安排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长长地呼了口气。 裴迪南公爵抬起头,他看到了这位提丰统治者的表情——损失了一个如此令人扼腕的机会,迎来了一个如此令人警惕的敌人之后,在这位提丰统治者脸上,他看到的却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以及十足的斗志和愉快。 这表情让裴迪南感到意外,他已经有很多年没从罗塞塔?奥古斯都脸上看到类似的神色了,他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对方露出这般模样,还是在对方加冕之后不久,决定改组贵族议事团的时候。 “塞西尔真是个强敌,是吧,裴迪南卿?”罗塞塔高兴地说道,“就像当年的马利克亲王,还有法布罗公爵和科尔曼罗尼公爵……或许比他们还强一些?” “是比他们更强一些,”短暂的错愕之后,裴迪南终于露出笑容来,“毕竟当年的‘三人乱党’只是想要您一个人的命而已。” 罗塞塔略微一怔,紧接着便愉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 一阵嘹亮的汽笛声响彻码头,圣苏尼尔城的港口上,准备前往南方的魔导战舰“开拓者号”正缓缓离开河岸,魔能引擎有力的运转声以及压水装置的低沉轰鸣渐渐高亢,战舰两侧后方仿佛机械双翼般的魔能翼板在齿轮和杠杆的作用下一点点张开,看上去威严雄壮,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河岸旁聚集的市民和士兵们欢呼起来,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们在高高的屋顶和河堤上大呼小叫,而在码头广场上,一身盛装前来送行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位公爵则在侍从的陪伴下静静伫立着,目送着魔导战舰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魔导战舰开始缓缓加速,随行护卫的舰船也进入了预定的护航位置,圣苏尼尔巍峨的城墙在视线中一点点缩小,并终于被平原上起伏的丘陵和树林遮掩起来,直到再也看不到之后,高文才从舷窗外收回视线。 “终于要回去了,”在高文旁边,琥珀使劲伸了个懒腰,语气夸张地说道,“我都快忘了南境长什么样了!” “你才离开不到半年,不要说的好像离开了半辈子一样,”高文侧头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而且说起和南境的联络,你这个军情局长怕是比谁都频繁吧?” 琥珀撇撇嘴,转头看着旁边的黑发侍女:“你可要小心了,玛姬小姐,咱们的皇帝陛下可是个能从石头里攥出水的人物,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安排成堆的差使,而且还不给涨工钱……” 玛姬站在这艘新锐机械战舰上,此刻正透过水晶玻璃覆盖的舷窗出神地观望着外面不断倒退的河岸,这不可思议的魔导造物令她深深着迷和好奇,也让她不禁对瑞贝卡所描述的“先进的魔导技术”产生了一丝期待,她是如此出神,以至于压根没听到琥珀在说什么,反应也慢了半拍:“啊?抱歉,我没听清……” “你不用在意她,她只是过于兴奋,这种时候说的多半是废话,”高文挥了下手,随后认真打量了眼前的黑龙女仆一眼,“不过我是真没想到,瑞贝卡竟然成功把你从维多利亚那里‘借’了过来,她刚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又闯了什么祸。” 玛姬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瑞贝卡那冒冒失失的一句“你变一个给我看看”,她微微笑了一下:“瑞贝卡殿下的真诚和她掌握的不可思议的知识打动了我,至于女主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她都会尊重我的意见。” “看样子你和维多利亚之间的关系还有很多秘密,但请放心,我不会打听的,”高文笑着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希望你能喜欢南境的生活。” 玛姬慢慢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是的,我非常期待。”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六百九十七章 焚烧之后 清爽的风吹过茫茫荒原,卷动着干燥的沙尘和干枯的落叶草屑,荒废的土地上,曾经用来灌溉的沟渠已经因上游中断而干涸,一片坍塌倾颓的围墙倒在泥土中,被发黄的杂草覆盖大半。 一座被废弃的老磨坊孤零零地立在路边,从磨坊上脱落的巨大风车叶片就仿佛某种残肢断臂般凄惨地搭在一段半坍塌的红砖墙上,磨坊周围随处可见焚烧和爆炸物袭击过后的痕迹,一个被烧焦的路牌歪歪斜斜地立在磨房前的十字路口上,路牌上模模糊糊的字迹隐约可见: “长尾林地-卡布雷镇” 一只粗糙且骨节粗大的手拂过路牌,擦下一层焦黑的灰烬。 诺里斯看了看手上沾染的黑色灰烬,随后搓搓手指,看向不远处那废弃的老旧磨坊。 一阵秋风吹来,风中裹挟的寒冷空气灌入了诺里斯已经不再健康的肺部,他忍不住弯下腰,连续咳嗽起来。 几个随行的年轻人即刻上前,有人搀扶住了身体略有些摇晃的农业部长:“部长,您没事吧?” “没什么,岁数大了,这个季节的风对我可不怎么友好,”诺里斯摆摆手,拒绝了部下兼学徒的搀扶,视线慢慢从磨坊方向收回,“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长尾林地附近最肥沃的土地就在这里……” “都荒废了,”一名年轻官员叹息着说道,“部队打到这里的时候整个长尾林地已经被晶簇军团占领,收拢起来的幸存者不足百人,为了彻底清除那些怪物,士兵们执行完轰炸之后又焚烧了所有城镇,包括城镇周边的聚居点。” “荒废……荒废并不可怕,荒废的土地还是能救回来的,”诺里斯慢慢说道,看向不远处杂草遍布的农田,“怕的是还有残留下来的污染。我们去那边看看。” 随行的年轻官员转过头,吩咐几辆魔导车停在路边待命,随后迈步跟上了诺里斯的步伐。 曾经肥沃的田地经历了荒废,长出杂草之后又遭遇了一轮轰炸和焚烧,焚烧之后又随着几场风雨长出新的杂草,如今从远处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农田的模样,诺里斯在一道勉强还能分辨的垄沟旁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微微搓动。 混杂着草木灰的黑色土壤带着一丝潮湿粘连的质感,随着手指搓动落向地面。 “多好的土啊……”诺里斯伸出手,让随行人员看着他手中残留的泥土,“南边哪有这么好的土地?” 感叹之后,他拍了拍手,开始吩咐采样人员收集当地的泥土样本,一名随行书记官则拿出随身携带的资料夹,找到了对应的报告:“这里以及周边田地是‘绒莎草庄园’的一部分,属于卡布雷子爵私产,但整个卡布雷镇具体有多少人口已经很难统计,只能粗略估计在三百户左右——不包括较为偏远的村庄和一处矿山。” 一名身穿野外工作服,胸口佩戴着帝国制式藤环德鲁伊徽章的年轻技术员一边检查土质一边说道:“这里的土壤看上去仍然很健康,而且很肥沃,和之前发现的两处污染区比起来情况要好得多……” “暂时标成绿色吧,”诺里斯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在下一个播种季之前,要尽可能地收集能够复耕的土地资料,也不能忘了对严重污染区的标记……” “是,部长。等一下我们要不要……” 一名随行的农业部官员回应着,但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站在旁边土埂上警戒的护卫便突然冲着不远处呵斥了一声:“什么人?出来!!” 几双眼睛顿时望向了护卫呵斥的方向,诺里斯抬起眼皮,看到不远处那座废弃的磨坊里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在护卫第二次喊话之后,那两个躲藏在磨坊里的人影终于从废弃建筑物内走了出来。 是一男一女两人,看不出多大岁数,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头发和脸上都脏兮兮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弯着腰向这边走来,带着谦卑和惊惧,仿佛生怕一步走错就被眼前的几个“大人物”给抓起来。 诺里斯脸上的表情在看到那对男女之后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他回忆起几年前的自己……那谦卑畏缩的姿态曾经在他骨子里刻了几十年,他真的太熟悉不过了。 “幸存者?这个区域竟然还有幸存者?”一名年轻书记员惊讶地低呼起来。 诺里斯皱了皱眉,在那两个人走近之后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一直躲在这?” “老爷,我们是……是从南边的镇子跑回来的……我们之前躲出去了,打了仗,后来这边打完了,才回来。” 那个驼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说一边不断用手揪着自己衣服上的线头,他的话有些颠三倒四稀里糊涂,但诺里斯很快就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这两人并不是一直躲在磨坊里的,他们应该是在之前刚出事的时候就跟着大家逃了出来,然后幸运地活着跑出了这片地狱,这小半年里多半是在庞贝或斯科德兰地区流浪逃荒,现在大概是听到北方安全的消息,才又跑了回来。 类似的情况在这片广袤的地区并不少见——那场灾难中的幸存者虽少,但总是有人能逃出生天的。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被南境派出来的队伍收容保护了起来,一部分或许已经在南方找到长久安身的地方,还有一部分……他们难以放弃耕耘了几代的土地,难以放弃唯一熟悉的家乡,或者在南边实在找不到活路,于是他们又跑了回来,在这片已经变成战火废土的土地上游荡着。 如果放着不管,这些人中的大部分迟早会死于饥寒和疾病,或死于野兽之口,剩下的则有可能变成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的流寇盗匪,这片荒废的土地将成为一片规模惊人的无法地带。 但帝国不会放着不管,诺里斯和他带领的工作组,以及另外几支向着不同方向进发的队伍,他们的任务就是重建这座“帝国粮仓”。 “我不是什么老爷,我叫诺里斯,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重建这地方的,”摇摇头,把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诺里斯对眼前的男女说道,“这里现在还不适宜安家,你们可以先到东南边的安置区……” 那个头发脏兮兮的女人好像没听明白诺里斯后面的话,而是瞪大了眼睛:“陛下?哪个陛下?弗朗西斯陛下不是已经不在了么?” 诺里斯一下子愕然。 在中部地区这些逃亡的贫民中间,消息竟然迟滞落后到这种地步,他们不但不知道帝国的成立,甚至恐怕连内战是否真的结束了都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逃荒的?又和文明世界隔绝了多久? 在先进繁华的塞西尔城生活了数年,诺里斯再一次看到了这熟悉的贫困,熟悉的落后,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开口,倒是站在他旁边的德鲁伊技师忍不住说道:“是高文??塞西尔陛下,他已经是皇帝了。” 那对男女愣了半天,才终于连连惊呼。 “你们先去东南边的安置区吧,”诺里斯再次对他们说道,“我们有车,可以带你们去,还有一些逃难出来的难民都在那边暂时安家。你们留在这地方太危险,这里现在可没法住人。” 那对男女终于搞明白了诺里斯的意思,他们犹豫纠结起来,但在看到诺里斯周围的随行和护卫之后又露出紧张畏惧的模样,然而诺里斯除了宽慰之外却想不到该怎么跟这两人解释一切——他只能做出一些保证,让随行人员拿出一点食物,又强调了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才让他们放心下来。 但在跟着士兵离开之前,那个驼背的男人突然又张了张嘴,一边揪着衣服上的线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我们还有东西……能一起拿着么?” 诺里斯点点头:“可以,但别太多,车子装不下。” 男人顿时千恩万谢,然后飞快地跑回了废磨坊,片刻之后,他便推着一辆破破烂烂,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小推车走了出来——那推车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破旧的罐子盆子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堆积在一起,还留了一个能供人坐着的位置。 这就是这对男女全部的家当了——诺里斯几乎可以想象,他们是怎么推着这辆小车逃离这里,在南边的村镇之间流浪,然后又推着这辆小车回到这个地方的。 “就这些,就这些,”男人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不多的。” 准备护送这对男女前往安置营地的士兵看了一眼那车上的东西,本来想说这些破烂大可以扔掉,反正安置营地会给难民发一套生活必需品,但最终这位士兵还是没这么说,而是叹了口气:“唉……东西可以带上,这辆推车不行,装不到我们的车上。” “老……老爷,”那男人一下子慌了神,“我可以推着车子跟在你们后面的!我跑得很快!” 士兵摇摇头:“不行,你不知道……” 诺里斯打断了士兵:“把这辆小车绑到车顶上吧。” 士兵露出为难的模样:“……大人,这……” “按我说的办吧,”诺里斯摇摇头,“这是他们现在最宝贵的东西。” “是,大人。” “老爷,您真是个好人!”那个头发脏兮兮的女人赶紧说道,“您一看就是善良的贵族老爷!” “我不是老爷,更不是贵族老爷,叫我先生就可以,”诺里斯再次纠正了一遍,随后摆摆手,“走吧,跟着这个士兵一起,我们的车子在路边等着。一会别被车子吓到了。” 那对男女慌忙应承着,但刚跟着士兵走了几步,驼背的男人又忍不住回过头:“老爷……先生,您说这地方真的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么?” “……会比之前变得更好,”诺里斯看着那双浑浊却又满怀期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正是陛下交给我的使命。” “那……我们到时候能回来吧?”男人一边观察着旁边士兵的脸色,一边飞快地说道,“我们家在镇子里,那边还有……”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的女人似乎偷偷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诺里斯猜测着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会是什么内容——一罐麦子?一盒面粉?一把镰刀?亦或是几个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币? 他没有问,只是用力点了一下头:“会回来的——这是陛下给我的命令。” 驼背的男人笑了起来:“啊,那看来塞西尔陛下真是个好人。” 他们离开了。 良久之后,诺里斯终于打破了沉默:“我们的路还很长。” “是啊,部长。”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诺里斯转过身,他看向那片广袤的、历经战火焚烧的沃土,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就像陛下说的……这片焚烧之后的土地上,终究是会长出新芽的。” ------------ 第六百九十八章 赶不走的“住客” 穿着崭新的靴子和笔挺的制服,佩戴着气派又漂亮的胸章和袖标,典狱长马克西林昂着头走在监狱内的走廊上,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把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胡须修剪的恰到好处,一路走来带着矜持的微笑,钥匙和警棍挂在腰带上,撞的叮当作响。 这是一座新修的监狱,和城里的“政务厅”一样崭新,监狱内有着宽阔明亮的走廊和坚固漂亮的牢房,马克西林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带着两名狱警巡逻这里面的所有走廊和房间,以确保没有犯人越狱、自残、破坏监禁设施以及私下斗殴的情况,这是一项颇为枯燥的工作,但对于本身就喜欢规律和秩序的马克西林而言,这项工作正和自己的胃口。 常规管制区的情况一切正常,关在这里面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小偷小摸的蟊贼和醉酒闹事的莽汉,这些人有的甚至不值得被关进监狱里,只不过是治安厅的临时牢房位置有限才送进这里暂时关押几天,他们既不敢和看管人员对着干,又基本上不会再私下斗殴来延长自己那点羁押时间,对这个区域的巡逻一向是最轻松惬意的。 走过常规管制区之后,马克西林带着两名狱警走向超凡收容区,在通往地下的楼梯前,这位典狱长看了一眼旁边墙壁上正在正常工作的热力交换器和通风装置。 确认一切正常之后,马克西林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这可真是个好时代……坐牢都这么舒服了。” 走下一段阶梯,穿过一道栅栏门之后,就是一扇沉重的合金闸门,来到这道闸门前,马克西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腰带和制服,表情略微变得严肃起来。 闸门后面就是监狱的深层,专门用于关押超凡者罪犯的房间。 从这个区域开始,前方到处都是检测魔力波动的感应符文和报警装置,牢房也远比其他区域坚固,而且还设置了很多专门用于反制施法者的机关和陷阱,虽然自从这个区域建成以来还未发生过超凡者暴动的情况,但曾经在战场上面对过超凡者的马克西林还是会本能地提高警惕,认真起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靠下的伤疤,那是曾经被超凡者的炙热刀锋划开的伤口,回忆了一下那种灼痛之后,他打开了腰部的护盾发生器,并按动警棍后部的机关,确保“魔法反制”随时处于待击发状态。 两名随行狱警也检查了自身装备,随后一左一右上前,将两把钥匙同时贴在闸门两侧。 伴随着机械装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沉重的闸门在马克西林面前缓缓打开。 这位典狱长微微回头,对部下吩咐了一句:“检查防护。” 两名预警分别前去查看防护符文的完整,马克西林则走过闸门,打量了里面一眼。 用于收容超凡者的房间明显比外面的普通牢房要少很多,总共只有四个单独关押的小房间,而此时整个区域里更是只有两名囚犯: 左边第一个房间里是昨天刚关进来的,一位莽撞的奥术师,在严重醉酒之后一发奥术飞弹打死了邻居家的狗——原因是他误以为那只狗对他发起了神圣决斗。这糟糕的举动导致他在依法赔偿之后还必须在这里住上一周,但马克西林怀疑这一周里起码一半的时间都会被那位奥术师用来醒酒。 这是个值得警惕和小心的家伙,毕竟他还醉着——说不准他就会把前来查房的看管人员当成另一个决斗者,也来上一发奥术飞弹。 右边第二间房间的“住客”则已经在这里待了挺长时间,是一位来路不明的德鲁伊,因为无证施法和偷渡罪行被关了进来,在马克西林眼中,这位沉默寡言的德鲁伊倒是个更“安全”一点的家伙,虽然他的气质有些阴沉。 确认那位醉酒的奥术师还在说胡话之后,马克西林径直来到那个名叫“巴德??温德尔”的德鲁伊牢房外,用警棍敲了敲镶嵌有导魔材料的合金栅栏:“嗨,查房的时候到了。” 小小的牢房中,穿着灰白色囚衣的中年男人背对着牢房门坐在床铺上,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胳膊动了动,头也不回地说道:“等会,我就快把这道题解出来了。” “……哈,你倒真是和住进自己家一样,”马克西林又气又笑,“我就不该给你找一套数学课本来解闷——你看看你都在墙上画了些什么!” 小小的牢房内,几乎所有的墙壁和地面都被画上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和符号,还有一些即兴创作的诗歌和短句,可谓是热闹非凡——在牢房的墙壁上写写画画可以说是很多囚犯的“保留爱好”,看管人员也一向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马克西林是真的第一次见到有人会在墙壁上写下两面墙的方程组和长短句的,这实在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囚犯。 曾经做过一小段时间骑士学徒的马克西林是识字的,但那个巴德在墙上写的东西还是超出了他的理解,他只是本能地判断出里面那个囚犯恐怕有些来头,但超凡者又有几个没来头呢? 牢房内,坐在床铺上的巴德终于解完了他的方程,这个胡子头发乱糟糟的中年人站起身,一边把手里的草稿纸和笔放下一边说道:“放心,先生,之后我会自己擦掉的。” “你当然会擦掉——因为你还要写新的方程呢!”马克西林瞪了里面的巴德一眼,“我来是想通知你,你的羁押时间又到了,明天你就可以走,出去之后赶快找政务厅去办一个迁移人口登……” 典狱长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牢房里的巴德顺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小块偷偷藏起来的干硬面饼,并甩手扔向栅栏外不远处的墙面——在令人惊叹的腕力下,小块面饼仿佛石弹般打中墙面,后者荡漾开一层防护光膜,紧接着便有警报声响了起来…… 马克西林以及两名刚刚走进来的狱警根本来不及阻拦。 “该死!你不能每次都用这种方法延长羁押时间!”马克西林顿时气的大叫起来,“这是监狱,不是让你一天天续住的旅店!你到底听没……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去把那该死的警报关掉!” 两个预警慌慌张张地跑去关掉了警报,那个醉酒的奥术师则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大声说起胡话,牢房里的巴德对马克西林耸耸肩:“在这儿住着挺好的,我哪也不去。” “下次我要把你房间里的东西都搜一遍,你的笔和你的面饼,我都要拿走,”马克西林气恼地说道,“我看你还怎么捣乱。” 巴德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不是个虚弱的法师——我用鼻屎也能触发警报。” 马克西林:“……” 这位典狱长一时间竟想不出该怎么应对这无懈可击的回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可恶的德鲁伊又慢慢走回了床铺,像个准备去冬眠的动物一般慢慢躺下去,慢慢盖上被子,旁若无人的令人牙根发痒。 “你是在浪费帝国的金钱!”马克西林终于忍不住喊道,“听着,我回去就向治安总局和政务厅汇报,这个漏洞很快就会被补上,你不可能永远在这里混吃混喝!” 从床铺上传来了巴德的声音:“我相信您的尽责,先生——但在那之前,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马克西林最后还是带着恼怒离开了,就像之前的两次一样。 沉重的合金闸门伴随着机械装置的运转声一点点闭合,收容区内再一次安静下来,邻近牢房里那个醉汉含混不清的咕哝声也渐渐低沉之后,躺在床上的巴德??温德尔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慢慢把眼睛闭上。 这么多年来,这是唯一能让他安然睡觉的地方。 马克西林结束了对整个监狱的巡逻,带着三分气恼回到了办公室里。 作为一个从骑士学徒起步,参加了第一代塞西尔战斗兵团,经历过所有领地保卫战和南境统合战争,已经适应了“每一个普通人都在努力”这一基础环境的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一个超凡者甘愿沉沦成那副模样。 几分钟后,这位典狱官拿起了桌上纸笔,埋头开始写一份报告。 别的不说,起码要想办法把那个巴德??温德尔从牢房里弄出去——否则按照那家伙赖着不走的势头,他怕是要比自己这个典狱官在这座监狱里待的更久了! …… “这是诺里斯从圣灵平原传来的最新报告,先祖,请您过目。” 塞西尔城,高文的书房内,赫蒂将一份厚厚的报告放到了书桌上,并简要转述着报告中的内容。 “农业部和‘圣灵平原重建临时办公室’派出的调查人员已经进入丰饶林地南部,对沿途的城镇和农田进行了粗略的统计和评估。工作组认为污染最严重的区域还在更北方,应该是在巨石城和索林堡一带,而在目前发现的区域中,一年内可复耕的田地超过百分之五十,诺里斯还特别强调,这些能够复耕的土地不但污染轻微,而且由于经过了草木焚烧和休养,来年甚至可能会更肥沃。” “这是难得的好消息,”高文舒展开眉头,“晶簇污染被阻止的很及时,晶尘和伴生瘟疫还没来得及浸入土壤太多,土地能够直接复耕,明年的粮荒危机就能解决大半了。” “现在的关键是城镇、道路、水源等基础设施的荒废,”赫蒂点点头,“所有原本的居住区都是晶簇巨人肆虐最严重的地区,遭到了炮火的集中轰炸和彻底焚烧,基础设施被摧毁的非常彻底,单纯依靠政务厅组织队伍去进行重建之后再组织人口回迁恐怕会很慢,而且消耗也会很大——甚至不一定来得及把那些还未完全荒废的农田重新耕作起来。” 高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圣灵平原太大了,哪怕只有平原东部地区,面积也几乎相当于半个南境……” “诺里斯对此提出了一个建议。” “哦?”高文扬起眉毛,“什么建议?” 赫蒂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诺里斯在污染较为轻微的地区遇到了许多复归的逃难者,都是曾经逃离污染区,游离在我们的管制之外,最后又听说战争结束想要回归故土的难民,经过询问,再加上平原南部、西部以及东境关隘的粗略统计,这些人可能占据原本平原东部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这比我们想象得多。” 高文眨了眨眼。 灾难之后,有大量背井离乡的难民在圣灵平原游荡,这是高文一开始就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塞西尔秩序”确实高效严密,能够有效管理人口和救助难民,但前提是要花大代价建立起有效的行政机构,而圣灵平原终究不是南境,依靠有限的收容安置队伍和临时政务厅的救助力度,是不可能做到管理周密的,这必然会导致大量流民的出现。 十分之一啊…… 这个数字触目惊心,曾经繁荣的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现在是真的十室九空了。 但至少还有一室不空。 “这些游荡的流民需要安置,而且他们无组织地在污染区游荡非常危险,诺里斯建议我们组建‘联合重建团’,以最高政务厅牵头,以新兵建设兵团和官方的拓荒团为核心,设置数个重建队伍,然后通过各种途径吸引、收拢、招募那些流民,也鼓励那些有意归乡的、已经在外地暂时安家的人加入队伍,回来重建家园…… “流民们只需要最基础的生存保障,而我们不但可以给他们生存保障,还可以发给他们建设工具、提供指导,在重回家园和领取土地的动力下,响应者应该会很多。把当初建设新塞西尔的经验用上,再组织一批需要历练的年轻书记官和政务厅新人,再加上作为核心的建设兵团,重建团的规模就足以在更多的土地彻底荒废之前把它们从野草和豺狼手中夺回来。” “把土地从野草和豺狼手中夺回来……这可以作为不错的宣传符号,”高文点点头,在对这些提案满意之余,更欣慰于像诺里斯那样的政务厅官员在这些年的成长,“诺里斯的方案就到这里了么?” 赫蒂点点头:“是的。” “那我再补充一下——重建团在重建城镇和社会秩序之后,可以就地扎根设立政务厅,并同步完成交通、通信、商业的建设和成网。” 圣灵平原的东部已经是一张白纸,高文现在要用完整的塞西尔秩序直接将其覆盖,待那片废土重建之日,圣灵平原东部这块肥沃的土地,就会成为一片和南境一样的“新土”,而这片新土从磐石要塞由南向北,可以直接连通旧王都圣苏尼尔,也可以通向北境,通向东境…… 曾经被焚烧殆尽的废土,终究会长出新芽来,褪尽腐肉之后新生的血肉,将比从前更加健康和强壮。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关于货币 带着忐忑和一丝好奇,玛姬在瑞贝卡的带领下来到了被称作“魔导技术研究所”的大型建筑物前。 据说,这里是塞西尔魔导技术的最高研究中心。 据说,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发挥出巨大力量和作用的,被昔日王都法师协会的成员们称作“运气无法解释的完美符文”的魔导装置,有一大半都诞生在这座研究中心及其附属的设施内。 玛姬曾跟着维多利亚造访过南境,但当时的她并没有机会来参观这座技术圣殿,而今日她却被邀请到这里,成为了某个伟大项目的一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命运的奇妙安排,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玛姬忍不住打量着视线中的一切: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格外新鲜。 魔导技术研究所并不像她所熟悉的王都法师协会(那是她能想到的性质和眼前这座圣殿最接近的设施)那般富丽堂皇,装饰奢华,但这座数层楼高的大型建筑自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和庄严,它由一座主楼和三座附属建筑构成,主楼的根基有着整齐排列的立柱支撑,而附属建筑的顶部则分别有着三个简洁有力的单词: 好奇;严谨;坚持。 这或许可以说明塞西尔的学者们对于研究的部分态度。 “这三个词是卡迈尔大师提出来的,据说是当年刚铎帝国的学者们所恪守的守则,祖先大人觉得很有道理,就让我们把这三个词挂在了研究所的楼顶上,”瑞贝卡在旁边开心地说道,“对世界保持好奇,在好奇中发现未知;面对未知保持严谨,在严谨中找到研究的方向;在研究时持之以恒,在坚持中验证成果……” 这位帝国公主的语气轻快,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她终于有机会抛弃了那些看上去华丽却行动不便的宫廷长裙,重新换上了便于活动的简便衣裙,玛姬发现她在离开白银堡来到这座研究设施之后,才真正开心了起来。 这位“公主殿下”是属于这里的。 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玛姬跟在喋喋不休的瑞贝卡身旁,随着一群在研究所工作的男男女女,走进了那座神秘的大楼。 踏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魔晶石灯照亮了这里,一道道走廊和楼梯通往研究所的不同地方,而在大厅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位于中央的一座雕像。 那不是玛姬所熟知的任何一位英雄或神明,也不是塞西尔帝国现任的帝王,那只是一个看上去样貌平平无奇、穿着朴素法袍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他们站在这座知识和技术的圣殿中心,被一束专门的魔晶石灯光照亮,男人的视线温柔而平静,仿佛注视着走入这里的每一个人,而每一个进入研究所的魔导技师或符文师们,也会首先来到那雕像前,深深地鞠躬之后再离开。 玛姬讶异地看着那雕像,忍不住问道:“他们是谁?” “是现代魔导技术的奠基人和他的女儿安妮。”瑞贝卡收敛起了所有的嬉笑,带着玛姬第一次看见的认真表情说道,随后她也来到那雕像前,深深地鞠躬致意。 玛姬有些不知所措,但也跟着行了礼,随后她看到了那雕像下面基座上的文字:致开拓者。 “他没有名字么?”玛姬惊讶而好奇地问道。 “没有……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位野法师,可能曾经在王都法师协会停留,”瑞贝卡遗憾地说道,“但我们查遍了王都法师协会的资料,也没找到这位野法师的名字……他可能只是某个大魔法师的助手,也可能名字已经被协会彻底抹去。你知道的,在传统法师圈子里,脱离自己的传承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名字会从所有的案卷资料中除掉,而圣苏尼尔的法师们在守城战中死了将近四分之一,或许最后一个知道他真名的人也死在城墙上了。” 玛姬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瑞贝卡已经重新露出笑容来,她灿烂地微笑着,面对着雕像中的男人:“不过没关系,他的造物没有被人遗忘,只要我们继续努力,‘魔网’就会被所有人记住。” 玛姬怔住了,眼神深处却若有所思,瑞贝卡则已经迈开脚步,向不远处的楼梯走去:“跟上来跟上来,我还要介绍你认识好多人呢……” …… 市中心,“领主府”前的广场上,一队哨兵守卫着通向府邸的大道,大道路口前的哨卡旁,几名工人正在忙碌。 一位身材矮壮的工人在提升机的帮助下来到了悬挂路牌的金属灯柱上端,在魔导终端的辅助下拆掉固定标牌的几个铆钉,一番晃动之后,他摘下了那个写有“塞西尔领主府邸”的金属标牌,递到旁边同事的手上。 一个新的标牌被拿过来,安装在灯柱侧面的钢制骨架上,标牌上是崭新的单词:塞西尔宫。 悬挂路牌的灯柱旁,一名魔导技师抬头仰望着标牌上的单词,忍不住摇着头说道:“这可真是简洁明了的名字……” “陛下起名字的时候一向喜欢简洁明了,魔导力量推动的车就叫魔导车,钢铁铺成的能量轨道就叫铁路,能广播信号的塔就叫广播塔,”另一位同行的魔导师笑了起来,“反正我是习惯了。” “那你解释解释‘魔力电容器’里的电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 “先祖,新的路标、地图的改动都已经完成了,”书房内,赫蒂对高文汇报道,“关于塞西尔领主府更名为‘塞西尔宫’的消息很快就会出现在近期的报纸和广播节目中。” “那就好,”高文呼了口气,又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倒是有点尴尬,我之前竟险些忘了这个细节……看到‘领主府’的路牌之后才想起来这座府邸的名字必须改一改,幸好政务厅的筹备委员会还记着这件事。” “考虑到所有细节是筹备委员会的基本工作,而您的宝贵精力是要放在更大的事情上的,”赫蒂很认真地说道,“但话又说回来……‘塞西尔宫’这个名字确实是挺没特色的。”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赫蒂一眼。 这位“大执政官”一向是个沉稳严肃的人,但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也偶尔会变成跟老祖宗敞开心扉逗闷子的晚辈,除了用各种各样的计谋骗假期之外,找机会吐槽高文创造出来的一些新名词和没人能听懂的梗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这一点高文挺熟悉,但有时候也挺无奈。 “我是想不出来别的名字了——总不能也给咱们家的房子外面贴一层银箔然后给起个名字叫‘新白银堡’吧,”他笑着摇了摇头,“名称只是个代号,让人能一下子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行,哪怕乍听上去没什么特色,过个几年大家熟悉了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其实塞西尔宫没什么不好,”赫蒂嘴角微微翘起,“不过戈登在前天会议的时候提了一点——这座‘宫殿’是不是需要扩建,或干脆重建一次?虽然它还很够用,但作为一座宫殿,它的规模实在有些不相称……” 高文摇摇头:“不必了,你也说过,这座府邸还很够用,没有扩建的必要。它的规模在我看来已经很大,单论占地面积不亚于一座小城堡,而且它还很新,如果只是为了气派就重建一次,是在浪费宝贵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圣灵平原那么多城市和道路还没重建起来呢。” “您果然会这么说,”赫蒂无奈地说道,“但就一个帝国而言,皇室的宫殿不仅仅是个居住的地方,也是用于皇室办公、用于一部分政府机能运转的功能设施,更是显示国家实力和威严的象征符号,这一点您也要考虑。” 这次高文认真想了一下,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随着最高政务厅的规模扩大,管理帝国运行的机构重组,有一部分办公室是要转移到这边的……但这并不是立即就会执行的事情,即使执行了也不会立即超出这座府邸的承受能力。扩建的事情可以提前做一些规划,但具体实施还是再等等吧,至少等到我们不必再担心圣灵平原那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再说。” 赫蒂低下头:“是,我明白了,先祖。” 高文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帕德里克主导的‘新币推广’进展如何?” “在几处试点较为顺利,依靠政务厅的号召,再加上您本身带来的足够威信,民众能够接受适当地将‘纸币’作为日常交易的凭证,但大部分人并未彻底放弃传统的金属货币,而仅仅将纸币当成是一种便利的补充,另外根据调查走访的结果,一部分小商人是将‘纸币’视作一种特殊的‘契约凭证’来看待的……” 高文抬起眉毛:“契约凭证?” “是的,就像借款的凭证或者兑换金银的凭证,他们认为纸币是‘银行’发行的财富证据,每一张纸币都是一张借条,这种借条可以购买东西,是因为借条最终能用来从银行里兑换金银……” 听着赫蒂的话,高文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最终,我们还是面临了这个阶段。” “‘这个阶段’是指代用货币么?”赫蒂好奇地问道,“它有什么问题么?” “没错,就是代用货币,帕德里克正在尝试的方案。每一张钞票都对应着核实的金银,流通货币的总额取决于银行储备的贵金属数量……简单明了的货币规则,却也有着简单明了的缺点,”面对好奇的赫蒂,高文认真地解释道,“它最大的隐患就在于,工厂会成倍地增加社会财富总量,然而金银的采掘生产速度是有限的,能用于流通的货币也会有限,投资和贸易的规模会受限于银行能够发行的货币数量……并最终形成矛盾。 “当社会财富总量和货币发行数量之间的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就可能有两个后果,要么发展停滞,工业进入寒冬,经济开始萎缩——因为社会发展是‘不进则退’的;要么银行被迫超发债务性质的代币,不管这些债务表现为什么形式——特殊货币也好,债券也罢,它们都会导致社会上流通的货币价值远远超出储备贵金属的价值。 “这种情况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恶化到一定程度之后,只要社会出现一点点动荡,民众想要把手中的代用货币兑换为金银,我们的经济就会面临一场灾难……因为整个银行体系储备的金银早就赶不上工业生产出的财富总值,更赶不上人民手中的钞票数量,无法兑现代用货币,再强大的帝国崩盘也只在一夜之间。” 高文的解释尽可能浅显易懂,而赫蒂也不是愚笨之人,在接触各项新政如此之久的情况下,她差不多第一时间就听明白了这整个环节的原理,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意识到了这是个近乎无解的陷阱。 只要人口在增加,人们的生存需求在提升,社会就必须不断发展,而只要工厂在运转,社会的发展速度就一定会远远超出金银等贵金属的增加速度,能够直接兑换定额金银的“纸币”就肯定会跟不上社会财富增加的步伐。 只要这个矛盾出现并积累到一定阶段,发展停滞-倒退和货币超发就必须二选一。 不管选哪一个,都意味着灾难。 然而如果压根不实行货币改革……同样会面临发展停滞的陷阱,在这个并不和平安定的世界上,这同样是一场灾难。 “帕德里克在向我报告这些事情的时候显得愁眉不展,”赫蒂皱着眉,慢慢说道,“他说他在推演货币流通的时候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但他找不出来……难道他察觉到的就是这个陷阱?” “他竟然察觉到了?”高文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但很快便恢复平静自然,“也是……这些规律本就是人总结出来的……” “这个‘陷阱’太可怕了,”赫蒂心有余悸地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么?” “还有一种货币形式……但实在不好说哪个更糟,”高文皱着眉,慢慢摇着头说道,“但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人造的东西更是如此。总之,现在还在收集数据和社会验证的阶段,先让帕德里克完成这一期的试点验收吧,同时也等丹尼尔那边收集提丰货币改革的进一步情报,等到所有信息汇总之后,我们再讨论后续的事情。” 在发生长风防线的较量之后,高文如今对于摸着提丰过河更加没了心理负担,据说那边已经进入了纸币的应用阶段,那宝贵的社会实验数据可是不能错过的。 ------------ 第七百章 提案 在完成一系列的后续安排之后,赫蒂带着文件离开了高文的房间,偌大的书房中一时间只剩下通风系统轻微的嗡嗡声响,直到一阵不协调的微风从身后吹来,高文才微微侧过头去:“你又迟到。” “我刚才就到了啊,”琥珀的身影从窗口附近浮现出来,一边走向书桌一边随口说道,“不过你跟赫蒂在谈那些让人头大的东西,我一听就感觉脑袋疼,就在窗户外面歇了会……” 高文瞥了这家伙一眼:“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和你预料的一样,白沙丘陵附近征募的民夫和工匠中存在提丰的间谍,”琥珀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他们的潜伏周期长的超乎我们想象,其中一个木匠甚至已经在东境住了二十年,跟着东境的流民逃过荒,为领主盖过城,甚至参军打过仗,没有任何人敢相信一个在当地住了二十年的人会是个提丰人——直到我的人抓住他在偷偷用记录魔法收集矿山机械的情报。” “……马里兰在报告中提到过,提丰人对我们的魔导装备并非一无所知,除了有基础常识之外,其空中侦察兵甚至能远程识别魔导炮激发时的闪光……这是必须观察过影像资料才能做到的,”高文说道,“安苏和提丰对峙数十年,相互之间间谍渗透已成常态,东境失去控制的半年内,这些间谍必然趁机传了大量情报出去。” “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完全接管东境需要时间,短时间的混乱就足够那帮探子搞很多事情,更何况那里乱了将近半年。话又说回来,我们的‘国力欺骗战术’也是靠这些间谍‘帮忙’完成的,核算不亏,”琥珀撇撇嘴,“只是我们现在排查出来的间谍肯定只占一小部分,还有不知多少潜藏在东境的阴沟角落里,甚至可能已经随着大规模的失控流民进入了圣灵平原……” “这就是军情局发挥价值的时候了,”高文看向琥珀,“非常规对抗是今后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常态,其中很大一部分压力都在你的军情局干员们身上,但我相信他们的能力。” “放心吧,我训练出来的人,论搞事和反搞事的本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琥珀得意地翘起嘴角,随后上前一步,将手中拿着的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高文书桌上,“另外,这是从长风要塞传来的。” 高文刚才就看到琥珀手里拿着东西,料想到应该是报告,但却没想到这仅仅是长风要塞传来的“一份”报告,顿时吃了一惊:“这么厚?!” 琥珀:“我也没想到……这是马里兰和菲利普共同发来的,天知道他们写了多少东西。” 高文闻言扬了扬眉毛,低下头翻开了那厚厚的打印件,视线扫过上面整整齐齐的字母,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是关于帕拉梅尔事件的总结,以及关于前线防御和魔导军团优缺点的建议与汇报。” 琥珀愣了一下,好奇地凑近桌旁:“啊?” 高文没有在意琥珀的靠近,因为作为军情局长的她本就有权限查阅这份文件,他只是低下头,更加认真地阅读着报告书上的字句。 在报告的一开始,马里兰就提到了提丰帝国的军团级法术,以及传统的防御要塞在面对这类对手时的短板。 根据东境之前与提丰对峙时收集的情报,再加上马里兰后续调查得到的资料,高文终于更加清晰地了解到了提丰打造的“超凡者军团”有着怎样的特征和力量,也第一次了解了所谓“军团级法术”的全貌。 简而言之,那是一种让量产的超凡者同步施法,引起大范围魔力共振,将基础法术模型极限叠加、变异之后形成的攻击,从本质上,它仍然是“施法技巧”的一种,是传统超凡技艺的延伸,但从表现形式上,它已经完全超脱了旧式军队的框架,甚至……能产生和塞西尔魔导军团近似的力量。 以铁河骑士团为例,提丰帝国将数以千计的超凡者从小培养,仅让他们掌握骑士冲锋、专注光环、护身灵气之类的基础技能,在千锤百炼之后,这些技能成了这些超凡者呼吸一般的本能,再加上每名骑士佩戴的调率水晶做进一步稳定和“共鸣”,整个骑士团在作战时便能够制造出威力强大的“共鸣域”——这个共鸣“域”,就是铁河骑士团的军团战技(法术)。 在共鸣域内,魔力笼罩整个骑士团,并可在进攻路径上生成被称作“热能椎体”的巨大不稳定能量场,从描述来看,高文认为那可能是一片极其恐怖的电浆海——铁河骑士团能够将这团高能电浆直接撞击在要塞的护盾上,如果是小一点的要塞,恐怕只要一瞬间,整个护盾就会过载熄灭。 同样,提丰人的魔法师团也能释放类似的法术——而且作为专门的施法单位,他们的进攻方式将更加多样,在两军对阵时,他们能进行大范围的覆盖性轰炸,在进攻要塞时,他们也能共同制造出庞大的雷暴或类似虹光炮那样的聚焦能量。 在这样的超凡者军团面前,传统的、封闭防御的堡垒显得格外脆弱。 提丰人最早的试验性超凡者军团是在数年前成型的,当时镇守长风要塞的还是塞拉斯??罗伦公爵,由于当时提丰人的共鸣技术和军团训练还不够完善,导致其蓄能阶段暴露了作战意图,当时的塞拉斯公爵当机立断,依靠十几波骑士按照特定波次轮番冲锋,再加上大量魔法师不断进行远程魔法反制,才打断了提丰人的行动,而那一次的作战记录,现在还保存在长风要塞的档案室内。 正如昔日两门虹光炮破开了磐石要塞的护盾,同一时代的提丰超凡者军团也在撼动着传统要塞的地位。 在地球上,古典的城堡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黯然退场的。 然而在这个世界,由于护盾技术以及魔网技术的存在,规模庞大,能够容纳海量基础设施的要塞却不那么容易退出战场——毕竟,当面对除“超级兵器”之外的力量时,当面对类似魔潮那样的自然灾害时,拥有护盾和自持能力的要塞仍然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从另一方面,只要护盾技术再有所发展,即便面对超凡军团或魔导重炮,传统要塞还是可以重新回到重要地位的。 在这个前提下,马里兰在报告书中向高文提出了他对长风防线的防御改造方案—— 第一步,保留之前进行“欺骗作战”时建设的一系列阵地,并随着后续道路修建、物资军备缺口补齐,将其完善成为连续的兵站据点,在每个据点设置足够的远程火力,通过交叉火力网的方式和长风要塞一同形成主要防线,而在同时,每个兵站还具备警戒、补给、维持备用通讯线路等作用,以确保防线的情报畅通,反应灵敏,生存力强。 第二步,借助兵站之间道路畅通的优势,确保数支随时机动的部队,这是为了防备提丰骑士团找到防线上的漏洞,绕过固定工事袭扰后方——之前长风要塞也有类似的巡逻骑兵队来应对提丰人的“绕路”,但由于没有兵站补充,其作用十分有限,只能对付过去的提丰军队,但现在提丰一直在发展,其超凡者军团已成规模,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掌握了魔导车辆的技术,其军队机动能力随时可能获得突破,提前在边境做出布防必不可少。 而在第三步,马里兰的建议让高文都感觉到惊讶—— 那位昔日的磐石司令,提出要建立一道“铁路防御带”。 “……我们可以以长风要塞为核心,在南北方向建造数条铁路,连通所有兵站和边境驻屯点,令复数的武装列车在轨道上运行,以确保在任何时刻都有机动火力可以支援边境上的任何一点……提丰人的超凡者军团对固定的堡垒威胁巨大,但对移动状态的武装列车效果将大打折扣…… “考虑到铁王座造价高昂,在一条边境上设置数列铁王座并不现实,我们可以造简易一些的武装列车——可以用矿山型的车体,减少武库段和运载段数量,取消要塞级重炮,武器以奥术飞弹发射塔和小型破片榴弹炮为主,因为提丰人的军队主要仍然由‘人’组成,简易武装列车已经足够对人员造成杀伤…… “充能轨道本身是魔网的载体,在建设轨道的过程中就相当于完成了边境的魔网铺设,且由于轨道本身带有护盾,这可进一步确保防线通讯的安全……” 高文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报告,轻声感叹着:“……我们在磐石要塞捡到宝了啊。” 琥珀并不是很懂打仗的事,但至少跟在高文身旁耳濡目染了几年,她也能看懂报告书上提到的东西,在脑海中推演了一番之后,这位军情局长的眼睛慢慢睁大:“妈呀……这套东西要真建起来,提丰人拿头来冲防线嘛……这就是所谓的‘终极防线’?” “世界上不存在终极的战术,战争的技艺总是在攻防中不断发展,提丰人或许终有一日会找到对抗机动防御网的办法,然而更先进的防御理念总会跟着出现,”高文摇了摇头,视线重新回到报告书上,“但至少在现阶段,在面对现有敌人的情况下……马里兰想到了最合适的方案。” 马里兰的方案在保留要塞作用的前提下,几乎做到了目前塞西尔工程能力和技术实力能够实现的极限,传统型的长风要塞仍然是防线的重要结构,但却从唯一核心变成了一个重要节点,更多地承担起作为指挥中心、后勤中心、前线工业中心的角色,而建立在现代化交通和通讯条件下的机动防御网则可以将魔导军团的优势进一步放大,以弥补目前塞西尔边境部队数量仍然不足的短板。 更难能可贵的,是马里兰在这个过程中还考虑到了节省成本——他注意到了铁王座在面对步兵单位时火力过剩的问题,而他提出的简化版武装列车将大大减轻塞西尔帝国的财政压力。 毕竟国内各处重建、改造、建设都是要花钱的,这时候如果高文要开工造七八辆铁王座,赫蒂怕是会直接从白水河岸上跳下去…… 当然,即便做出了这方面的优化,马里兰所提出的这套机动防御方案仍然需要高额的成本才能实现,但高文很清楚一件事:什么都能省,唯有教育和国防是不能省的。 前者决定一个国家百年之后能达到什么高度,后者决定一个国家能不能活到百年之后。 高文翻过一页——这份厚厚的报告,还有更多的内容。 在后面,他看到了菲利普关于帕拉梅尔高地那一夜惊魂的完整汇报,以及一份好几页的经验教训。 “……由于经验不足,我军未能完全发挥铁王座的作用,提丰部队成功撤离一事本身是可以避免的,但我们错失了机会。 “装甲列车和陆地固定阵地之间的协调存在问题,和长风防线在情报共享方面存在问题,以至于帕拉梅尔高地数个观察哨的情报无法及时送至铁王座——虽然上述观察哨也并未发现提丰部队的行踪,但情报不畅的情况确实是存在的。 “我军在恶劣天气情况下的侦查手段不足——提丰人能够发现铁王座,但我方数个观察员均未发现提丰人的侦察。传统的狮鹫骑士在恶劣天气下几乎无法升空,鹰眼术、望远镜等手段受天气状况影响很大…… “……建议开发具备侦测生命效果的观测装置,建议在铁王座上增加类似‘魔力监测塔’的功能,以及时感应到附近潜藏的超凡单位或陷阱。 “我们需要除狮鹫骑士之外的空中侦查手段作为补充,现有的狮鹫骑士载重已经达到极限,无法承载更多的的防护设备来应对极端天气,也无法携带更多的武器,仅有的自卫武装无法对抗提丰人的军队……” ------------ 第七百零一章 东境公爵的遗产 报告书中轻轻翻过一页,便是那一日帕拉梅尔高地上无数将士刀锋临身才得到的经验和教训。 那一日在刀锋旁边的,不仅有提丰人,也有塞西尔人。 任何一个新事物在诞生之初都是不完善的,而且往往越是先进越是如此,即便学者们耗尽心血去推演,即便有高文这个积累了三世百万年经验的人去指点,人类的造物,也终究不会完美。 依靠着碾压了一个时代的技术和理念,塞西尔军团曾横扫整个南境,横扫圣灵平原,但在面对提丰人的时候,一些此前从未有人发现的短板还是会暴露出来——提丰人虽然走着和塞西尔不同的路线,但他们已然是能够让魔导军团全神对抗的强敌,在强敌面前,任何短板都会是致命的。 “装甲列车是个新事物,哪怕再有经验的老兵面对铁王座也只能慢慢摸索,这个过程中出现纰漏是很正常的情况,”高文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菲利普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些纰漏并总结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提丰人已经亲眼见到了装甲列车,那支成功撤离的部队肯定会把很多关键情报带回去,”琥珀在旁边说道,“他们会不会因此中断和咱们的铁路修筑协议?毕竟装甲列车这东西一旦开进境内,造成的危害可不是普通部队能比的……” “他们会意识到危险,但他们无法拒绝铁路运输的巨大价值,这方面我并不太担心,”高文摇了摇头,“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做出反制,或者是改变轨道规格以防止塞西尔制式的列车直接进入境内,或者是在关键入境铁路上设置紧急中断的机关……这都有可能。”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视线放回到那份厚厚的报告上,他发现这后面还有许多页纸,这份分量十足的报告似乎还远远没完。 在翻过下一页之后,他的视线突然凝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在那一页上,马里兰只写了一句话:“……上述关于提丰军事的情报以及长风防线改良的建议并非我一人的智谋,陛下,塞拉斯??罗伦公爵的功绩不应该被埋没。” 琥珀注意到高文表情变化,再次好奇地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高文翻动着纸页,映入眼帘的,是一页页扫描影印下来的、来自长风要塞档案室的手稿资料。 那是塞拉斯??罗伦留下的,关于提丰边境军团的详细情报,他们有的是由罗伦公爵亲自书写整理,有的是来自下级指挥官的报告,更有的甚至是来自昔日东境情报人员冒死送回要塞的情报原件。 一份份文字记录,一幅幅手绘的地形图画,提丰几个主力骑士团的识别特征,他们所使用的新式武器装备,甚至……连铁河骑士团的徽记和编制情报都赫然在内。 一些影印件上能够看到塞拉斯??罗伦留下的注解和标记,另一些影印件上,则残留着仿佛血迹一样的东西。 在这些文件后面,还有一批仿佛信函或日志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塞拉斯??罗伦以及贝尔克??罗伦父子的笔迹,上面详细记录着长风防线的建造、增筑情况,记录着提丰超凡者军团的威胁以及安苏当时国家结构的短板。 高文看到了塞拉斯??罗伦写给王都贵族的信函,上面提到因修建长风要塞,东境负担过重,希望能筹借部分款项,还有写给国王的、写给另外两位护国公爵的…… 高文不知道当时的弗朗西斯二世和另外两位护国公爵是否回应了这些信函(多半有所回应,否则长风防线也不会顺利建成),但那些写给王都贵族的呼吁和号召……恐怕全都是石沉大海的。 因为就如“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安苏的贵族领主们同时也奉行着“我邻居的领地不是我的领地”这一守则。 整份报告的后半部分全都是这些影印资料,但它们显然不是全部,马里兰在报告的末尾写得很清楚:“……上述资料仅为一小部分,在长风要塞的档案室中,我们找到了大量关于提丰的监视记录以及关于防线的情报。待整理完成后,我会将一份完整的副本送回帝都,请陛下静待。” 琥珀来到高文旁边,跟着看完了所有这些东西,最后忍不住摇头嘀咕着:“可惜了啊。” “除了历史本身,我们恐怕都没有资格评价塞拉斯??罗伦的功过,但至少在这些情报上,东境大公留下的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高文叹了口气,“之后回复马里兰,让他好好利用这些遗产——他关于长风防线的建设方案,我也批准了。” “好。” 放下那沉甸甸的报告之后,高文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随后靠在椅子上,一边放松着有些紧绷的肩背一边说道:“菲利普提到了狮鹫骑士的限制……也不知道瑞贝卡那边的项目进展怎么样了。” “前两天我过去看热闹来着,看到他们正把一个跟巨型陀螺一样的东西从变形的架子里挖出来呢,”琥珀随口说道,“玛姬也在现场,半龙半人形态,翅膀上挂了一大堆铁片,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看着跟个衣服架子似的……” “瑞贝卡似乎是打算用巨龙飞行的原理来推动飞行器,”高文笑了笑,“如果她能成功,那倒是真的一步到位了,连过渡用的螺旋桨方案都可以省略……” “我倒是挺期待他们成功飞起来的那天的,”琥珀说道,“我一直很好奇从高空看大地是什么感觉,但我总也学不会该怎么控制狮鹫,皮特曼那家伙还说什么他要搞定德鲁伊的动物变形术,到时候变成巨鹰带着我飞,结果练了十年变了个鹌鹑,自己起飞都需要我在下面踹一脚……” 高文:“……” 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皮特曼原来还有这等光辉事迹和特殊技能么?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走廊上传来,紧接着响起了有规律的敲门声,高文抬起头,让敲门者进来,书房门打开之后,一名身穿蓝白色制服的侍从走了进来。 “陛下,一份特殊情报,”侍从恭敬地说道,并递来一份打印件,“来自磐石城政务厅。” “磐石城?”高文有些意外地说道,伸手接过侍从递来的打印件,片刻之后,他的表情便古怪起来。 琥珀立刻就好奇地凑过去:“哎哎,怎么了?” 高文:“磐石城政务厅报告,说他们那边的监狱里有一个无证施法和偷渡入境的超凡者在牢房里混吃混喝,怎么赶都赶不走。” 琥珀愣住了:“就这事?这么点事还报告到你面前?”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这个人自称叫巴德??温德尔。” 琥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巴德??温德尔啊,听上去好像有点熟,哪个来着……啊!被拜伦炸了的那个?!” “温德尔是提丰贵族姓氏,这方面同名同姓可不容易,”高文神色古怪地说道,“这可真是……现实世界才是最戏剧化的么……” ……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 接到命令之后全速回程的安德莎再一次踏上了这座她曾出生长大的城市街头。 乘坐着温德尔家族的马车,听着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音,安德莎打开了车厢一侧的盖板,有些出神地打量着街上的风景和来来往往的路人。 她知道自己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但这座城市所发生的变化仍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些老旧的建筑物被拆除,一些不认识的建筑出现在街头,哪怕是自己认识的房屋,有一些也挂上了奇奇怪怪的牌子,叫做什么XX公司,XX工厂,泛起薄雾的奥尔德南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一种隐隐有些古怪的味道则充斥在雾中,这味道并不好闻,让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国内传来的信件中所描述的“帝都新风气”? 安德莎皱着眉,看着路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流,她还记得这座城市曾经的样子,记得那些悠闲骄傲的市民,记得这里令人舒适的、不快不慢的节奏,然而现在的奥尔德南却仿佛机械钟里上紧的发条,似乎有一个飞快旋转的齿轮在推动着所有人,视线中的行人飞快地行走着,仿佛不敢浪费哪怕一分钟,而在他们涌去的街道尽头,要么立着又高又丑的厂房大楼,要么立着高高的烟囱…… 这座城市大部分地方其实还是跟离开的时候一样,然而一种表面之下的变化似乎改变了一切,安德莎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随着马车驶过长长的街道,逐渐靠近温德尔家族的宅邸,安德莎的思绪终于还是沉静下来,开始思考起自己必须去面对的那些事情。 她回家了,但她觉得,自己这次回来并不光荣。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有仆人从门中出来迎接,这些人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大小姐回家还是值得这些人高兴的,而除了普通的仆人之外,那位熟悉的管家先生也走出门来,来到了马车门口。 管家弯下腰:“大小姐,欢迎回家。” 安德莎探出头:“祖父在家么?” “是的,他正在花厅等您。” 妙书屋 ------------ 第七百零二章 归家的狼 装修典雅而考究的大厅中浮动着熟悉的“夜幕”熏香气息,淡金色的立柱上悬挂着温德尔家族的“衔铁之狼”徽记,临近午时的阳光透过南侧的彩色水晶窗洒进厅内,照耀着墙壁上悬挂的提利安?温德尔画像,记忆中那位永远威严有力的祖父正静静地站在家族先祖的画像前,背对着大门,似乎正在出神。 一旁的侍从想要上前通报,但安德莎阻止了侍从,她独自走进大厅,在裴迪南公爵身后数米外停下,奥尔德南柔和的阳光照耀着他们之间的空气,有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仿佛大气中的精灵一般。 “祖父,我回来了。” “七百年前,提利安?温德尔彻底击溃西线畸变体军团时,和你是同样的年纪,”裴迪南慢慢说道,“那是个冬天,骑士们在雪原上作战,如狼一般团结,勇猛,鏖战三个昼夜,歼灭五倍之敌,胜利之后,开国先君便以狼为名,敕封提利安?温德尔为第一代狼公爵。” 这是每一个温德尔后裔都熟知的历史,安德莎垂下了头颅:“我始终牢记着先祖的荣耀。” “先祖确实是荣耀的,”裴迪南终于转过身来,那张仍旧威严的面孔却比安德莎记忆中的更苍老了一分,“或者说,每一个开拓者都是同样荣耀的,而这份荣耀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包括提利安?温德尔,自然也包括高文?塞西尔。 “塞西尔人的魔导军团是由高文?塞西尔亲自组建并训练,而且和其他‘荣耀军团’比起来,那支军团最强大的地方还在于他们是‘第一代’,作为一个年轻的指挥官,你与这样的敌人较量而不落败,本身是合格的。” 安德莎平静地迎着祖父的视线,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她知道还有后续。 裴迪南公爵果然继续说道:“然而作为冬狼军团的最高将领,作为帝国防线的第一指挥官,你前往帕拉梅尔高地的瞬间,就已经不合格了。” 安德莎吸了口气,就仿佛孩童时一样,在祖父面前挺直了身子。 裴迪南看着安德莎的眼睛:“关于长风要塞,陛下交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安德莎立刻回答:“保持持续监控,随时确认长风防线实际兵力和部署,如无漏洞,不可主动出击,如发现机会,可自行择机,立即进攻。” “没错,”裴迪南点了点头,“因此从单纯的命令角度,你做得毫无问题,陛下也不会因你的行动失利而做出任何责罚,但你在执行这个命令的时候,真的是‘仅仅执行了命令’么?” 安德莎紧绷着脸,直到几秒钟后,她才在裴迪南的注视中点头:“是。” “你在紧张的时候,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看一下左下角,”裴迪南公爵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正在洒进阳光的彩色水晶窗,“你没有派出探子进行伪装侦查,而是选择自己直接带着骑士团前往帕拉梅尔高地,在发现塞西尔人的阵地有假之后,你没有对战场周边环境作进一步搜索确认便打出了信号,而这一切还都是在遭遇降雨,视线受阻,侦查效率下降的情况下发生的……这不该发生在你身上。” “……我无话可说。” “仇恨,让你暂时失去了判断力,你等这个机会等了很多年,我明白你当时的急迫,但你并不是一个孤军作战的骑士,而是一名指挥官,更重要的是作为陛下的将领,你的个人感情必须放在皇帝命令和国家利益之后——你要牢牢记住,哪怕塞西尔人今天当着你的面把我杀掉,只要陛下命令你和塞西尔建立和平关系,你就必须在边境上和他们和平相处,这是你在拿起那把骑士剑的时候便必须履行的责任。” 安德莎沉默片刻,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是,我明白了。” “你会做到的,因为你姓温德尔,”裴迪南慢慢点了点头,“我最欣慰的,是你至少还有一部分抉择做的及时且准确,这些选择让你成功带着骑士团撤回了冬狼堡——没有被留在帕拉梅尔高地上,是你最大的成功,这避免了帝国在大义上陷于被动,也避免了你成为谈判的牺牲品,以个人名义承担所有骂名。” 祖父的说教如记忆中一般不留情面,安德莎也发现自己和记忆中一样做不出任何反驳,她低着头接受了一切,直到祖父突然语气一转:“说教的时间结束了,也应该给你一些夸奖——你成功带回了关于塞西尔魔导军团的直接情报,这比什么都宝贵。” 老公爵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问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武器?如何作战?” 安德莎立刻整理好语句,露出严肃的表情: “它由大量钢铁建造而成,形态与体积接近您在信件中描述的‘列车’,上面装备着威力极大的魔法武器…… “它当时隐藏在树林和岩石后面,但由于规模很大,而且其轨道带有醒目的符文标识和大型凸起结构,所以从空中很容易观察到,我认为它是一种不适合隐藏的兵器,其主要作用应该是攻坚和作为移动堡垒…… “它应该能够容纳大量士兵和补给,可以在远离据点的情况下长时间作战…… “……虽然没有交手,但我可以肯定它具备某种护盾…… “如果需要交战,提前破坏其轨道应该是重中之重,此外,它的远程攻击凶猛且集中,对抗时应将其视作一个被保护在城墙内的、能够随时移动的魔法师团…… “它的主武器很巨大,当时指向长风平原,从其部署位置判断,它的射程至少在十公里以上,这大大超出了传统法术的范畴……” 安德莎一条一条地说着,裴迪南公爵时不时点头,等到安德莎终于说完之后,这位老公爵略一思索,带着些许感叹打破了沉默:“……你很幸运,塞西尔人对它的掌握还不熟练,就如数年前我们刚组建铁河骑士团时一样,那些塞西尔人对新式武器的配套战术并不成熟。” “不成熟么?”安德莎有些意外。 “如果成熟,你就回不来了,”裴迪南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让你的骑士团活着撤离的,仅仅是那场恰到好处的雨么?” 看到安德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裴迪南公爵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大厅出口:“陛下正在黑曜石宫,和我一起去见他。” 安德莎从思索中惊醒,立刻转身跟上老公爵的脚步:“是,祖父。” 裴迪南公爵嗯了一声,但在即将进入走廊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同样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疑惑表情的安德莎,这位老人轻轻点头:“刚才忘记说了——欢迎回家。” 片刻的愣神之后,安德莎反应过来,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笑。 在公爵府的门廊前,安德莎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马车,而是看到一辆怪模怪样的、拥有四个车轮和一幅铁壳子的车子停在台阶下面。 “这就是我在上封信里对你提到的魔导车,”在安德莎发问之前,裴迪南公爵便主动解释道,“它是第三辆——里面有一大半的零件是工匠们手工打造的。你的叔父在金贝壳街建造了一座工厂,正在尝试用机器来制造魔导车的骨架和外壳,如果这次你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 “你离开帝都太久,这里发生了很多变化,一些新事物是无法在书信里描述清楚的,你要多看看,这些见识对你有用。” “塞西尔人那里有差不多的东西,”安德莎说道,“是近期出现在长风要塞附近的,他们用更大型的魔导车来运输物资。” “魔导车最初便诞生在塞西尔,我们的工匠和学者仿制了它。就像你已经看到的——塞西尔人首先创造了魔导,并已经在这项技术中走了很远,我们现在正在追赶,这让很多习惯了骄傲态度的帝国贵族很不适应,但事实就是如此,”裴迪南向魔导车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所提到的那个‘战争机器’,显然也是魔导技术的造物——我们打造了强大的超凡者军团,但塞西尔人正在用魔导技术抹平这方面的差距,如果不想落入下风,我们就必须摒弃毫无意义的骄傲心态,从现在开始迈步追上去。” 安德莎坐进车内,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欣喜观察着视线中的一切东西,她的手指抚过车门内壁,在亲眼见到过塞西尔人的战争机器之后,这东西难免显得简陋,但当机械运转的震颤从身子下面传来时,她还是忍不住轻声感叹道:“……这是我们造出来的……” “是的,这是我们造出来的,应该感谢帝国工造协会的每一个学者、法师和工匠,尤其是这个项目的主导者丹尼尔大师——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位大魔法师过于阴沉的气质,但他的智慧和天赋令人钦佩,”裴迪南公爵说道,“不要羡慕塞西尔人运输物资所用的工具,冬狼堡很快也会用上的,你的叔父已经得到丹尼尔大师的指导,等到他的工厂正式运转起来,我们就不必再依靠工匠的锤子来制造魔导车的外壳了。” 伴随着机械装置的震颤,魔导车启动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机器驶出公爵府,向着黑曜石宫的方向驶去,沿途遇上了些许行人,他们纷纷驻足观看,但安德莎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外面的街道上:“我们能造出这个东西,那列车……” “列车……列车是另一个概念了,”裴迪南公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在想,陛下也在想,我们的学者工匠和法师们都在想,但必须承认的是,我们还造不出来……至少现在造不出来和塞西尔魔能列车一个级别的东西。据我所知,有一批工匠正在尝试建造简易的、小型的轨道车辆,希望他们能够成功吧。” 听着祖父的话,安德莎慢慢收敛起了心情,她抬起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道路,看着午时的阳光驱散奥尔德南街道上的薄雾,看着比记忆中稀少得多的行人在街道上匆匆行走,她那颗绑在冬狼堡中,绑在前线上的心终于慢慢回到了这里。 车子驶过路口,经过了一对正在散步的母女,透过打开的车窗,安德莎听到风中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妈妈,路上的人好少啊……大家都去哪了?” “他们在工厂里……” 时代在变,这座城市真的有些陌生了。 但这里终究是她的家。 …… 黑曜石宫,一名侍从走进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房间,躬身行礼:“陛下,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和安德莎?温德尔将军到了。” 正在批阅一份文件的罗塞塔从工作中抬起头:“让他们进来。” 温德尔家族的族长和继承人走进了房间,依照礼仪各自行礼,罗塞塔回礼之后,视线落在了安德莎身上。 年轻的狼将军站得笔直,坦然迎接着皇帝的注视,在那道深邃的视线终于稍稍收回之后,她听到了一个问题: “安德莎,我们的军队现在缺什么?” ------------ 第七百零三章 学费 缺什么…… 安德莎迎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目光,在这位帝国统治者的眼神中,她看到的是如深潭般的深邃和平静,这目光让她意识到,她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请罪,也不是为了辩解的,她来这里,是为帝国贡献价值的。 罗塞塔静静地注视着安德莎。 冬狼军团在这次边境较量中落了下风,所产生的外交压力,皇帝替他们抗了,将领们应作的经验总结,裴迪南公爵会和他们一起完成,至于此时此刻此地,年轻的狼将军应该做的,是告诉帝国的统治者,他应该如何加强他的军队,为下一次的较量做好准备。 “第一,是通讯。”安德莎在短暂沉思后开口说道。 “我们现有的通讯手段存在缺陷——塞西尔人的魔导军团正在带来一种新的战争形势,他们的远程攻击手段丰富且灵活,军队能在非常广阔的战场上做到相互配合以及快速反击,这意味着战场各个区域的变化速度和幅度会远超以往…… “传讯塔的通讯距离很远,能做到跨越战场,但它需要固定的设施来维持大型法阵运转,只能充当要塞之间的联络手段;法师的传讯术灵活多变,但通讯距离不足两公里,根本无法满足接下来的战场规模,而且传讯术施法要求高,中阶法师数量稀少,掌握传讯术的法师基本上都是指挥官级别,不可能拿来在战场上当接力通讯的传令兵。 “信号法师打出的魔光术是一种无法隐藏的通讯手段,虽然有用,但特殊情况下限制太大,我们就遇上了这样的‘特殊情况’…… “第二,我们的指挥系统跟不上我们的军团结构,尤其是顾问学者的作用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他们应该有权参与战术制定,而不仅仅是提出建议,另外,顾问学者之间也没有有效的配合,具体在于…… “第三,我们需要更新装备。陛下,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在装备方面正在落后于塞西尔人——超凡者军团确实很强大,但我们还有更多的普通士兵,塞西尔人的魔导武器可以决定普通人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价值,如果数量庞大的普通士兵在武器装备上全面落后于敌人,那么哪怕超凡者军团在局部战场上占据再大的优势,我们在总体战场上也会被塞西尔人压垮…… “我的侦察部队和塞西尔的侦察兵打过多次交道,他们的侦察兵是普通人,却能够在较量中对抗我们的暗影斥候和侦查法师,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最后一点,也是最难控制的一点,是我们的‘思维方式’,或者说对战争的处理和理解……有局限。” 安德莎在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明显语速放缓了许多,显然即便她已经提前整理过思绪,此刻要总结的也是一个表述起来颇为艰难的事物,罗塞塔??奥古斯都对此并未催促,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示意她大胆说下去。 得到皇帝无声的鼓励,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开始讲述这一次边境较量中提丰人最初,也是最大的跟头到底栽在了什么地方—— “在一开始,塞西尔人其实毫无优势可言,当时的长风防线在冬狼军团面前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的,但他们硬是依靠一个欺骗战术拖了足足半个月,把劣势拖成了优势,而这个欺骗战术并不只是在战场上做做样子那么简单——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内,他们进行了虚假的军事调动,修建了虚假的阵地工事,甚至制造了虚假的商队,流出了虚假的物资情报,但他们所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从祖父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塞西尔人甚至在整个东境制造出了虚假的战后氛围,还通过商业订单的变化来麻痹我们的皇家顾问,陛下,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在我们这里,战争就在战场上,但在塞西尔人眼中,正面战场只是战争的一环。 “他们的市场,他们的宣传,他们正面的士兵,侧面的商人,甚至最下层的民众们,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战争的一部分,都是为了实现同一个目标而运转,这非常可怕,陛下。” 安德莎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对面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则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十几秒种后,这位帝国统治者才皱着眉低声说道:“战争不只在战场上……你说的没错,安德莎。 “我们被塞西尔人欺骗了一次,直到现在,仍然有一部分贵族议员认为那些塞西尔人的计谋仅仅是一个卑劣的‘骗术’,可事实不只是这样——塞西尔人不仅仅制造了一个谎言,他们是制造了一个全方位的幻象,从边境贸易的订单,到自身国内的宣传,再到前线上的军事调动,他们几乎是制造了一个无死角的‘幕布’,把我们完全包裹在里面,他们演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即便我们安插在东境的间谍冒死传出了那么多情报,他们传出来的情报也都是假的,这确实非常可怕,安德莎,非常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们现行的地方总督制度,做不到同样的事情。” 罗塞塔静静说完,旁边的裴迪南公爵则看了安德莎一眼,老公爵的眼神中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欣慰。 人总会犯错,温德尔家族的人也不例外,但安德莎至少没有让那些错误情绪影响到她作为狼将军的判断能力,或者从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她对旧安苏王国抱有某种执念,才会对塞西尔人的行动格外敏感,才会把那些看似分布在不同领域的行为联系起来,统统从敌对角度进行分析,并得出一般人未曾想过的结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长期驻守边境、长期和长风要塞打交道也是她能总结出这些结论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这之后,罗塞塔又从安德莎口中了解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有边境地区的局势变化,还包括边境几个军团自身的运转情况以及边境贸易的进展,这个过程中,他还邀请温德尔家族的两任狼将军在他的会客厅中共进了午餐,直到巨日渐渐靠近天边的地平线,这场长谈才宣告结束。 安德莎今天才从边境返回,虽然高阶超凡者的体质不惧这点疲惫,罗塞塔还是让她先回家休息,养精蓄锐以面对明天的贵族会议,裴迪南公爵则被留了下来继续商谈。 “安德莎确实是个很敏锐的孩子,”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两人之后,罗塞塔才淡淡地说道,“她总能注意到表象之下的事物。” 裴迪南低下头:“但她这次的莽撞也险些坏了大事,陛下。” “年轻的缺点可以依靠岁月来弥补,敏锐却是难以训练的,”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她提到了塞西尔人制造的这次‘假象’,而这其实是塞西尔帝国和我们之间在国家控制力上的差距,对这一点,你怎么看?” “……恕我直言,陛下,在我看来,最起码在现阶段,塞西尔帝国作为一个新生的国家,他们对国内半数以上地区的控制力并不比我们强,我们的地区长官制度已经推行了十年以上,而他们在不久前却还在依靠领主的誓约来维持国家完整,”裴迪南公爵很直接地说道,“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在这方面超过我们是迟早的事。” 说到这里,老公爵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而至于这一次,他们能在各个方面制造出如此大规模的骗局,与其说是体现出了控制力,倒不如说是体现出了他们掌握的宣传工具多么有效。 “在圣灵平原战争刚刚结束一周后,关于塞西尔军团大获全胜、王权平稳交接的情报就通过报纸送到了他们东境所有的贵族领上。平民消息闭塞,对圣灵平原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报纸就成为了唯一的、可靠的消息来源,被当地贵族和商人争相传阅,于是……我们就信了他们报纸上的宣传。 “陛下,提丰现在也有了报纸,但据我所知,它仅仅是上层富裕市民有资格阅读的东西,它本应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这份作用却被浪费了。 “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给我们上了一课,课程并不免费,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学学。” 罗塞塔大帝听完裴迪南的话,微微笑了一下:“确实如此,这次的课程可一点都不便宜……”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了书桌后面:“是时候写一封给塞西尔皇帝的信了,他在新的订单中将纺织品的采购价下压了三成,现在让我们看看能不能用些笔墨把这笔学费减免一些。” 裴迪南笑了起来:“很快,议会里就要有人觉得我们是在对塞西尔低头了。” 罗塞塔回以一句提丰古老的谚语:“想要攀登山峰,总需低头赶路。” …… 塞西尔帝国,圣灵平原东部地屈,索林堡周边。 巨日已经渐渐下沉,仅余半面巨大的日轮流连在地平线上,那带有神秘木纹和辉煌光冕的光体向大地洒下橘红色的辉光,光芒在云层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片血色晚霞。 云霞漫天,从东向西跨过整个天际,被战火所毁的索林堡旁,临时修筑的哨塔静静伫立在夕阳中,哨兵警惕地立在哨塔顶端,眺望着堡垒西侧那片平原的方向。 战火焚烧的平原遍布弹坑,又有一道夹杂着焦痕和鲜艳花径的诡异条带从远方蔓延过来,擦着索林堡的边延伸向东,在索林堡周围,还可以看到另有数座哨塔耸立,相互照应,且有错落分布的营帐和简易房屋分布在哨塔周围,军用车辆和巡逻士兵在这一地区四处活动着,俨然一副正在严密监控的模样。 哨兵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发酸的脖子和肩膀,但视线仍然放在那片被严密监控起来的区域。 他知道,那里就是那可怕的“人造之神”钻出来的地方,在那里有一道通往地下深处的巨大裂隙,其下方就是万物终亡会的黑暗巢穴,里面遍布着危险的机关陷阱和失控的魔法造物,士兵们清除了这附近游荡的晶簇巨人,却对那地下巢穴一筹莫展。 上级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和精力来对付万物终亡会留下的黑暗巢穴,于是只能派人先封锁了这一地区,位于索林堡西侧城墙附近的哨塔,就是整个封锁线的一部分。 到了定时汇报的时间,哨兵打开旁边的魔导终端,一边看着远处的平原一边说道:“指挥所,这里是一号哨塔,目标区域一切正……” 哨兵突然停了下来,他紧紧盯着那道鲜花与焦痕之路的起点,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等一下,有情况……” 平原方向在传来动静,有大片大片的烟尘从裂隙的方向升腾起来,还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烟尘中升起,附近的哨塔顶部次第亮起了红色闪烁的灯光,在营地内的士兵也迅速集结起来。 魔导终端中传来指挥所的声音:“一号哨塔,回话,发生了什么?” “裂隙里有东西升上来了……”哨兵带着震惊,瞪着眼睛,“好像……好像是藤蔓……还是一棵树?!” ------------ 第七百零四章 巨兽倒下之后 当一头庞然巨兽倒下,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残存的生机往往会在尸体的温养中幸存下来,以另一种形式生存,或者说延续下去。 古刚铎帝国深处,混乱而干燥的风裹挟着尘雾在平原上呼啸,一片混沌的天空中,污浊的云层仿佛一个倒悬的漏斗般盘旋扭曲着,阴沉沉地覆盖着整片天地,闪耀的能量脉冲在那漩涡云团之间跳跃穿梭,不断释放出长达数公里的电弧和轰隆隆的低沉雷鸣,而在这恐怖的天象笼罩下,是熔融之后又撕裂的帝都废土。 昔日的帝都早已在魔力爆炸中化为尘埃,如今仅余下稀疏而扭曲的残骸证明着人类文明曾经的存在,广袤的平原中心,一个巨大的冲击坑静静地蛰伏在大地上,冲击坑内带着水晶状质感的内壁层层叠叠地向中心凹陷,一些已经看不出原始形态的熔融物“镶嵌”在那内壁上,仿佛狰狞嶙峋的枝丫般笔直地指向天空,看上去凄凉而又可怖。 但即便是这样彻底毁灭的废墟深处,也仍然有东西是“活着”的—— 巨型冲击坑底部,焦黑的大地隆起,水晶状的熔融物质凝固成了仿佛无数棱柱拼接而成的锥状结构,在这锥状结构顶部,一束规模足有将近千米的蓝色光焰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深坑,这束魔力光焰喷发至数公里的高空,与天上那旋涡状的充能云团遥遥呼应,而在喷发出魔力光焰的“水晶锥”周围,还可以看到大量游荡的法力幻影在四处活动。 这可怕的喷发已经持续了七百年之久,至今仍未有丝毫停息的迹象。 水晶锥底,一道从结晶棱柱底部延伸出来的管道顺着冲击坑内壁的走势向前延伸着,并逐渐融入到坑壁上那些熔融凝固的结晶物质中,管道内不断有流光浮现,仿佛不断运输着什么物料,数个浑浑噩噩的法力幻影在这条管道周围徘徊着,在本能的驱使下靠近了这纯粹洁净的能源,但又由于管道护壁的存在而无法汲取到里面的能量,显的躁动不安。 突然之间,一道光弹从这些游荡的法力幻影之间闪过,光弹蕴含的强大力量直接让其中一个幻影四分五裂,并在远处的坑壁上炸出了一团混乱的电弧云团。 下一刻,所有的法力幻影都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光弹飞来的位置,“水晶锥”的外壁不知何时张开了一道狭窄的出入口,一个身穿陈旧帝国魔导师制服,身材高大挺拔的女性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电弧云团缓缓消散,手上还保持着抬手施法的姿势。 混乱的废土之风吹过坑底,吹动了这位高大女性额前的银灰色发丝,她的容貌近乎无可挑剔,皮肤上没有丝毫瑕疵,但那双同样银灰色的眼睛中却仿佛缺乏必要的感情,冰冷的像是机器。 她朝着能量导管的方向看了几秒钟,才慢慢把手放下,眼球深处的微光一闪而过。 “完成清扫,已驱逐有害生物。 “能量导管外观扫描正常,环境读数正常。 “帝国历2488年,火月2日,哨兵4号开始执行巡逻任务。” 伴随着略显机械化的话音,身材高大、留着银灰长发的女性帝国魔导师抬头看向远处,一道由符文形成的淡蓝色光环从她腰间扩散开来,她随即离开地面,飞向冲击坑外缘。 “警戒区内情况正常……各能量导管外观正常……观察到其余哨兵,目视正常……正在越过废墟区外环……” 女性魔导师一边机械化地汇报着情况,一边迅速掠过冲击坑上空,最后平稳地降落在坑外那片腐化撕裂的废土上。 “抵达废墟外巡逻区,正在校准监视器……”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环视周围荒凉毁灭的帝都旧土,数百年一成不变的凄凉风景映入她的聚合物眼球,在光学感应水晶中呈现着清晰的影像。 她的环视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高大畸形、浑身肿胀、仿佛流动的红色泥浆聚合而成的怪物突然进入了她的视线。 “目击到威胁生物,高奥术抗性单位,开始排除。” 这机械化的冰冷声音还未落下,女性魔导师已经展开了迅猛的进攻,她身后骤然浮现出了一片结构复杂的符文光环,同时双腿用力蹬了一下地面,高大的身影在双重力量的加速下化作一道幻影,以近乎骑士冲锋的速度冲向远处的畸变体。 那畸变体也注意到了迅速袭来的攻击者,这怪物发出混沌的嘶吼,身上涌动起污染性的魔力,它高高扬起手臂,便已经有一团黑红色的腐化能量迅速成型,然而在它将这破坏性的能量发射出去之前,身穿陈旧制服的女性魔导师已经冲了过来,后者扬起手臂,一道合金刀刃直接从手掌中弹出,迅速切断了畸变体用来施法的一条胳膊,紧接着她身影一闪,刀刃回旋,又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怪物的另一条胳膊——两次刀光闪过,力量与速度竟可媲美优秀的剑客! 畸变体发出混沌莫名的咆哮,努力回转身体尝试捕捉“魔导师”的动作,但它的尝试只进行了一半,一道合金刀刃便已经切断它背后的弱点。 巨人般的血红色怪物嘶吼着倒了下去,污浊的血液与泥浆迅速崩解,女性魔导师扬起手臂,合金刀刃收缩回到体内,而畸变体死亡之后逸散出来的大量烟尘则笼罩在她身边。 突然,那些本应自然逸散的烟尘凝滞下来,又一个有威胁的能量反应出现在感知中,她瞬间抬起手臂,尝试锁定威胁目标的方位,然而那些盘踞在空气中的烟尘却短暂干扰了她的判断——就在这瞬间的干扰中,一根干枯枝丫般的藤蔓突然从附近的地面穿刺出来,笔直刺向她的后背! 伴随着一阵金属破裂的刺耳声音,那根表皮干枯的藤蔓刺穿了“魔导师”背部的合金外壳,后者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之后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和一连串怪异的机械噪音,这名身材高大的女性“魔导师”身体终于静止下来。 地面上,藤蔓钻出的位置发出一阵沙沙声,大量植物结构蠕动着从脆弱的腐化土壤中钻了出来,连带着将附近一大片的地表都彻底掀开,那些钻出地面的植物结构以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蠕动、重组着,很快便凝聚成了狰狞怪异的巨大树木形态。 其中一株巨树晃了晃自己的枝丫,树皮上那些扭曲褶皱的五官蠕动起来:“能够自由移动的感觉真好……我们用了七百年来铺设根系网络,现在它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另外一株巨树则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延伸出去的藤蔓——那正是刺入“魔导师”后背的藤蔓:“令人惊异,这些古老的铁人竟还在运作。” “并非所有的心智核心都失效了,最先进的铁人可以通过临时休眠的方式保护自己的核心,”第三株巨树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看看那边,深蓝之井……铁人们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它,它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一座要塞,地底深处的生产和维护阵列共同维持着一整个铁人兵团……” 另外两株巨树同时晃动着枝丫,发出沙沙的声音:“……我们确实很难直接攻下深蓝之井。” “所以我们需要一点一点蔓延,一点一点扎根,以及……想办法解决掉这些铁人形成的防线。” 刺入“魔导师”背部的藤蔓缓缓收回,陷入静止状态的魔导师体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鸣响和机械摩擦声,她似乎在尝试重启,然而魔力枢纽的损坏让她的重启未能奏效。 “带上‘她’,”为首的巨树根须蠕动着,“‘矩阵’很快就会察觉到有一名哨兵失去联系,在更多铁人爬出来之前,我们离开这里。” “是,大教长。” 一株巨树恭敬说道,在一阵沙沙声中蔓延出了大量枝丫,将正处于锁死状态的铁人魔导师包裹起来,其余巨树则沟通着地下的根系网络,伴随着大量藤蔓从地表裂隙中涌出,所有巨树迅速和那些藤蔓融为一体,很快消失在原地。 几分钟后,数个身材高大、穿着刚铎魔导师制服的哨兵降落在附近,但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了那些巨树的踪迹,只余下一堆正在渐渐消融的、属于畸变体的灰烬。 …… 距离深蓝之井废墟数十公里外的一处山谷中,无数扭曲却又繁茂的树木扎根在谷底,它们枝丫盘节,树冠相连,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废土之风中发出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竟为这片万物灭尽的土地带来了一片诡异的生机。 大量格外高大、体表生有古怪尖刺的巨型畸变体在山谷入口周围徘徊着,仿佛哨兵一般守卫着这片诡异的地区,而在山谷深处,无数藤蔓正蠕动着从地底钻出,并在短时间内形成几株巨树的形体。 其中一株巨树挪动着根须来到一处平台旁,在树冠和枝丫哗啦作响中,它将一个被植物组织包裹起来的“女性魔导师”放在了平台中央。 “真是出乎我们意料……”在“货物”被放上平台的同时,仿佛二重奏般同时响起的两个嗓音从附近的“树林”中传了出来,一对精灵姐妹从林中漫步走出,带着赞赏的表情看着中央空地上的“树人”,“你们看上去很顺利?” “落单的铁人并不难对付,它们思维僵硬得很,”树人的首领转过身,那干枯怪异的面孔盯着眼前的精灵双子,“现在,到你们体现出自身价值的时候了。” “注意你的言辞,‘大教长’,我们只是与你们合作,并不是你的下级,”精灵双子冷淡地说道,“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恐怕一百年也打不破铁人兵团的防御。” “我们确实是各取所需,但如果不是在外面的世界落个一败涂地,高傲的双子可不会钻进这废土中来寻求盟友,”万物终亡会新的大教长,树人的首领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现在,让我们双方都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骄傲——只有成果,才是我们都需要的东西。” 精灵双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漠地越过了大教长,来到那石质平台旁,低头俯视正处于锁死状态的铁人哨兵。 这古老的刚铎技术结晶静静地躺在平台上,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唯有非常细微的咔哒声和嗡嗡声从她体内传来,显示着她的自我修复还在进行,只是暂时陷入死机而已。 “很好,你们至少没有破坏掉心智核心。包括魔力枢纽在内的大量结构都是能自我修复的,唯有心智核心一旦损坏,我们可就无能为力了……这毕竟是刚铎人的技术。” 精灵双子随口评价着,蕾尔娜上前将手按在那“女魔导师”的腹部——在魔力光辉中,陈旧的帝国魔导师制服被融开一个破洞,露出了里面同样被融开一个破洞的仿生蒙皮,以及蒙皮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保护壳。 菲尔娜的指尖在保护壳边缘划过,仿佛在用无形的刀锋切开那层金属,在各种防护法术失效的情况下,保护壳被轻易地打开了,弹开之后里面露出的是精巧的纯铜机械核心,以及各种各样闪烁微光的古代魔法装置。 “真是精巧的设计。”蕾尔娜轻声感叹着。 “而且正好自我修复到关键时刻。”菲尔娜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候,只需要对这个失去保护的心智核心做一点小小的干扰……” 精灵双子同时将手指按在那堆古代魔法装置的其中一个零件上,伴随着轻微的电弧闪过,“女魔导师”体内响起了一阵怪异的机械摩擦声,她的眼睛随之轻轻眨动,仿佛从睡梦中醒来。 蕾尔娜和菲尔娜直起身,来到哨兵视线中,低头俯视着:“你好啊,士兵。” “重置完成,载入识别库……”“女魔导师”的视线集中在蕾尔娜和菲尔娜身上,片刻延迟之后,她再次眨了眨眼,“很高兴看到你们,忤逆者们。” 旁边不远处的空地上,大教长的根须和枝丫轻轻晃动起来。 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德鲁伊首领发出嘶哑的声音:“现在,我们搞定第一个了。” 整个山谷中,无数怪异扭曲的巨树同时晃动着枝丫,发出哗哗的响声。 当一头庞然巨兽倒下,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残存的生机往往会在尸体的温养中幸存下来,以另一种形式生存,或者说延续下去。 ------------ 第七百零五章 好久不见 巴德??温德尔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但这并非是因为他被蒙着眼或者在昏迷状态下进行了转移,事实上负责押送的士兵和官员全程都没有禁止他东张西望,他搞不清楚自己的方位和目的地,单纯只是由于路上看到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一座如此繁华而井井有条的城市,一座风格如此特殊又生机勃勃的城市,他曾以为靠近圣灵平原的磐石城便已经是一座令人目瞪口呆的大城,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位典狱长一直在说磐石城只是个迅速发展起来的边陲市场,南境真正的繁华还在更南方—— 塞西尔城,黑暗山脉脚下的奇迹之都,怪不得同住的那位奥术师在酒醒之后便建议他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看看。 巴德很难想象四年前还只是一片不毛之地的开拓领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或许从历史底蕴和复杂古典建筑(此类建筑往往需要更长的修筑时间,越是古老的城市中此类建筑就会越多)的数量来看,这座城市还显得过于年轻,但它的繁华与活力却是这位昔日的提丰将军生平仅见。 他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因任务失败而匆忙撤离时的南境——那时候这里可不是这样的。 用魔力驱动的机械车辆平稳驶过宽阔整洁的道路,道路两旁时不时可以看到漂浮在半空为城市设施供能的水晶,以及在路口、广场等处闪烁的全息投影,全息投影中的内容时刻变化,来自遥远地区的消息和风景瞬间近如咫尺,精神饱满的行人在路上相互打着招呼,丝毫没有因为天气正在不断转冷而显露出半点的萎靡窘迫。 全副武装的押送士兵坐在旁边,但仅仅是监视着巴德的行动,并未阻止这个特殊的“超凡者罪犯”一路张望,直到快接近市中心的时候,他才听到自己押送的犯人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我听说,在圣灵平原战争的时候,这座城一个月就把过去整个王国一年才能消耗掉的钢铁制造成了武器,送到了前线……” 士兵看了巴德一眼,虽然不知道这个犯人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但他还是带着骄傲点了点头:“没错,但这只是报纸上提到的部分——事实上圣灵平原的战场持续了可不止一个月,工厂转化掉的东西也不只有钢铁。” “……是啊,原来还有这么条路……” 犯人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叹息,内容莫名其妙,而且之后再次陷入沉默,继续出神地盯着窗外景色,再也没有说话。 士兵摇摇头——这确实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车辆驶过了大道,穿过开拓者广场,最后在另外一队士兵的接引下,被引导至一座大型建筑物前。 巴德沉默且服从地下了车。 在突然被提出监牢,乘上一辆由士兵押送、带有装甲的古怪魔力车辆之后,他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是谁想要见自己,而对这命运的安排,他早已没有丝毫抗拒的想法。 士兵们严谨且尽责,尽管巴德全程表现出最高的配合,这些士兵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交接与押送流程,将巴德引入了建筑物内,作为昔日的提丰将军、邪教成员,巴德也在内心暗自盘算了这整个流程,得出的结论是哪怕自己有逃跑的心,恐怕也没办法活着跑出百米—— 这里的每一个士兵身上都带有魔力反应,那种曾经把自己炸成重伤的魔法道具是他们最基础的装备,更不要提这里还可能隐藏着数不清的魔力机关、监测装置,就像当初他在酒吧里烧了张报纸便引来一整队的治安队员,在这个看起来就非常重要的设施内,类似的监控装置只会更多。 明明这些士兵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巴德低着头,在接引士兵的带领下向前走去。 但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普通人。 士兵在一扇门前停下,对守门的侍从点点头,随后按着巴德的肩膀向前推了一下:“进去之后,保持恭敬——祝你好运。” 房间内,高文看到一张久违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尽管只有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但在强化后的记忆中,这张脸昔日的模样仍然十分清晰。 和数年前比起来,这张脸明显颓废了很多,胡须和头发都疏于打理,眼神也不复曾经的骄傲和自信,不管是作为邪教徒的阴狠气息,还是作为昔日狼将军的锋芒锐利,都仿佛已荡然无存。 但当巴德走到房间中央,正面迎上高文的目光时,那双颓废的眼睛还是有了些许变化。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随后他努力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灰白色的囚服,微微鞠躬:“向您致敬,高文??塞西尔陛下。” 他的态度,就像被俘的将军面对另一国的君主。 这真有些讽刺——他想道——多年前,自己那般决绝地放弃了自己的荣耀,选择投身于一个宏伟却黑暗的事业,可多年后的今天,在落魄到极点的时候,自己竟反而站直了。 “我们又见面了,巴德??温德尔先生,”高文平静地看着对方,既没有立即口诛笔伐,也没有任何讥讽嘲笑,“万物终亡会的神官,提丰帝国假死叛逃的狼将军……我是真没想到,这些日子你竟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狼将军……听到这个曾被自己抛弃的称号,巴德的眼神中只有一片平静,他看了高文一眼:“看样子您调查了我很多。” “只是我正好有些渠道,”高文笑了笑,“在刚听说有一个奇怪的囚犯赖在磐石城的监狱里混吃混喝怎么都赶不走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那会是你……直到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报告书中,我才不得不感慨命运安排的奇妙。”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您,”巴德眉头微微皱起,“那么既然您已经发现……看来我的舒坦日子是到头了。” “你作为万物终亡会的神官犯下了累累罪行,但说实话,我今天并不是来审判你的,”高文注视着巴德??温德尔的眼睛,“塞西尔崇尚法治和公正,当你上一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塞西尔还未统治南境,我不能用今日的法律审判前朝的罪行,但对于你在莱斯利领做的事情,有资格做出审判的还有别人。” 巴德怔了一下,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房间侧面的另一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高高瘦瘦,脸色略有些苍白,拎着装饰性的手杖,身穿深蓝色大衣的中年人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 安德鲁??莱斯利子爵,曾经的莱斯利领领主,今日的坦桑市执政官。 巴德定定地注视着这个正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比起来,今日的安德鲁子爵非但没有因年岁增加而显虚弱,反而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苍白的脸色中也少了几分病态,看上去更像是正常的肤色——似乎新的生活让这位“贵族领主”的健康状况有了很大改善。 安德鲁??莱斯利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服食过任何有害魔药了。 建设并管理一座欣欣向荣的新式城市,看着领地在自己的治理下天翻地覆日渐繁荣,比他曾想象过的还要快乐。 “安德鲁子爵,”在几秒钟的对视之后,巴德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您看起来过得不错。” 安德鲁深陷的眼窝中仿佛跳跃着一团火焰,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慢慢抬起手杖,抵在巴德胸口:“你还记得自己在坦桑镇里做过什么吧?” “记忆犹新。” “我的女儿,直到今天仍然很难和人正常交流,在你的邪恶仪式中活下来的人,有三分之一到现在还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安德鲁手上慢慢用力,仿佛要把那根手杖当成一柄利剑刺入到巴德身体里,“更不要提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巴德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绞刑或者斩首都可以,也可以按照邪教徒应有的待遇判处火刑,我唯一的要求是在这之后不要公开我的名字——这个要求如果过分,那请在我的颅骨中灌铅,假如火刑之后有颅骨残留的话。” 在提丰北部和东部民族的风俗中,在颅骨内灌铅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意味着死者生前的所有罪孽都留在死者自己身上,即不可以得到任何救赎和赦免,也不会将罪孽和污名传递到任何亲朋以及自身的家族上。 在安苏(塞西尔)也有类似的说法,只不过北方王国的做法是在死者的颅骨上穿一根钉子,但不管是哪一种,其前提条件都是必须死者生前亲口要求才会奏效——这是人类族群关于生死领域“灵魂传承”思想的体现。 安德鲁子爵盯着巴德的眼睛:“我还以为你会辩解一下——强调一下你当时的留手,或者强调你也是受了邪教思想的蛊惑。” “如果人在犯罪之后可以仅凭几句辩解或者一两个看上去情有可原的理由便获得脱罪,那世间所有的绞刑架怕是都可以拆除了,”巴德很坦然地说道,“您可以判我死刑,也可以选择宽恕,这是您的权力,但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安德鲁子爵盯着巴德看了很久,才突然扯动嘴角,慢慢把手杖放了下来:“真没想到,你现在倒有人性了,这算什么?看破了人生?” “人性……我一直都有,”巴德慢慢闭上了眼睛,“只不过……我一度以为那个伟大的事业值得我把人性和底线一起抛掉……” “任何需要抛弃人性和底线的事业都不配被称作‘伟大’,那只是一帮疯子在自我满足和自我感动的幻觉中制造出来的集体狂欢,”安德鲁子爵打断了巴德的话,用的是高文在最近一期报纸上对邪教徒进行评论时写下的句子,随后他顿了顿,在巴德变得愕然和惊讶的视线中慢慢说道,“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你们的闹剧以你们的自灭收场,而你……我不杀你。” “你不杀我?”巴德惊愕地看着安德鲁子爵,“为什么?” “别误会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人在犯罪之后可没那么容易被洗干净,我不杀你,并不意味着我已经饶恕你,只是因为比起死亡,你可以有更大的作用。” 一边说着,安德鲁子爵一边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始终平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高文:“陛下,让他去吧,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或许就说明他还不该死。” 高文皱了皱眉:“你确定?我们现在并不是没有探索方案,你不必受这件事的影响……” “他是万物终亡会的神官,一个该被审判的人,有如此合适的人选,何必让勇敢的士兵组成敢死队,”安德鲁子爵表情坚定而认真,“如今这个局势,短时间内想找到第二个活着的万物终亡神官可不容易。”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短暂沉吟之后,高文点了点头,“我许可。” 虽然对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巴德还是听明白了对方在给自己安排某件事情去做——这件事或许有生命危险,但却能用来交换自己的生命。 尽管他已经对死刑做好准备,但如果可以不死,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高文看了巴德一眼:“去你们那座已经失控的巢穴。” ------------ 第七百零六章 可怕的家伙 已经失控的巢穴…… 巴德?温德尔在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 “是圣灵平原东部地区地下的……”他抬起头,看着高文和安德鲁子爵,“看样子你们已经找到它的入口了?” “‘入口’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整个索林堡地区已经被一株巨大的、从地底蔓延上来的植物占据,那恐怕是你们某种失控的技术产物,”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而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确认那里面的情况——然后活着回来。” 巴德?温德尔微微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我接受这个机会。” “很好,”高文看了安德鲁子爵一眼,随后对巴德点点头,“那么现在就放松点吧,至少这一刻,你可以暂时脱离囚犯的身份了。接下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侍从很快搬来了椅子,让巴德在房间中央坐下,安德鲁子爵则因公务离开了房间,当这里只剩下高文和昔日的提丰狼将军之后,气氛一时间沉闷下来,直到高文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曾经前途无限的狼将军,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一个万物终亡教徒——甚至连超凡职业,都从神眷骑士变成了黑暗德鲁伊。” 巴德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或许是因为又有了些事情做,也可能是因为面对着“敌国”的统治者,他的颓废似乎消退了许多。听到高文的问题,这个隐藏了很多秘密的男人先是沉默,但几秒种后便发出一声轻叹。 有些事情,本来是他永远都不打算再提起的,但当他在报纸上看到高文加冕的消息,看到那个被加工成王座的巨大颅骨之后,曾经再怎么坚持的东西,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陛下,您有过信仰么?”他看着高文的眼睛问道。 高文微微一笑:“如果将某种信念作为信仰,我有,但如果你指的是某个具体的神明,那我没有。” “那么您想必是无法理解一个人的信仰瞬间崩溃意味着什么,”巴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尤其是在经历生死的时候……” “虽然我很想现在就纠正你在‘信仰’方面的狭隘认知,但我对你的‘信仰崩溃’更感兴趣,”高文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从战神的虔敬信徒堕落为黑暗德鲁伊的狼将军,“让我猜猜,你面对了什么……神明的真相?你是发现你信仰的神已经死了呢,还是发现祂只是个吃人的怪物?” 巴德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高文:“您怎么……” “你以为就只有你们直面所谓的真相,背负着所谓的使命么?世界如此广大,凭什么所有的真相都恰好掌握在一个黑暗教派的手上。” 巴德急促地呼吸着,良久才终于平复下来,他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自嘲的笑:“那我们还真是个笑话了……” “这个笑话的破坏性可不小,”高文摇摇头,“说说你吧,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巴德紧闭着眼睛,回忆中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幅幅闪过—— 他记起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冬狼堡-长风要塞对峙区一片冰天雪地,那是他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有将近半个月,几乎每天都会下雪。 他记起那天骑士团在冰天雪地中巡视边境,突如其来的风雪干扰了视野,将士们在寻找避风处的过程中偏移了路线…… 他记起那是在帕拉梅尔高地附近,将士们和安苏骑士团短暂遭遇,风雪中的激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意识到局势不利之后,他带领部下向南突围,尝试从黑暗山脉末梢的丘陵地带迂回返回提丰一侧…… 他记起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在黑暗山脉末梢,在靠近刚铎废土的地方,已经疲惫不堪的骑士团被那种仿佛血肉巨人般的怪物偷袭,怪物源源不断地从废土方向涌来,骑士团寡不敌众,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怪物,直到刀剑崩碎,直到身边最后一个战友倒下…… 他也倒下了,是贯穿心脏的致命伤,理论上不可能生还,然而他还是重新张开了眼睛,在重新睁眼的时候,他躺在一个像是魔法实验室的地方,身上插满导管,半个身子浸泡在溶液中,周围是走来走去的黑袍人,有人在旁边高声宣布实验成功…… “……从那天之后,我就成了他们的一员,”巴德已经睁开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着,随后当着高文的面,他拉开了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死而复生的代价,“这就是他们给我的‘礼物’。” 高文皱起眉,他看到巴德?温德尔的胸口覆盖着一块钢板,钢板边缘的血肉皮肤上带着一圈丑陋的疤痕,并向着动脉延伸的方向蔓延出去数条缝合痕迹,看上去颇有些毛骨悚然。 “在监狱里换衣服的时候必须接受检查,这东西吓了那位士兵一跳,我解释说这是魔法实验事故的后果,但更可怕的东西他还没有看到……” 巴德笑了起来,用特殊的手法轻轻叩击那钢板一侧数下,伴随着机械锁扣开启的咔哒轻响,钢板应声打开,露出了里面更加惊人的结构:一层透明的柔性物质包裹着他的胸腔,仿佛某种囊泡般在里面储满了半透明的溶液,一颗混杂着血肉和金属部件的心脏漂浮在溶液中,正有规律地不断跳动着,在心脏旁边还可以看到一系列辅助性的管道和魔法符文,后者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巴德的整个胸腔。 这套东西应该已经运转了很多年,看上去恐怕还会继续运行下去。 “他们给你植入了一颗人工心脏?”高文皱起眉,他并未对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感到意外,毕竟是一个能够制造出人工神明的组织,掌握着人造器官的制造和移植技术并不奇怪,甚至在万物终亡会之外的世俗超凡组织中,也存在类似的技术—— 某些老迈的法师和极端的德鲁伊会通过各种各样的生化改造或超凡仪式来延长自己的寿命,王公贵族也不会拒绝用植入体来改良自己衰退的身体机能,说到底,这个世界的上层技术水平从来都不低,唯一的问题只不过是普及度和成本而已。 他感到不解的,是巴德?温德尔变成黑暗德鲁伊难道就只因为这一颗心脏? “你是为了偿还这份恩情?”高文皱眉看着巴德,“恐怕不止如此吧?” “……他们植入我体内的可不止这一颗心脏,还有伴随这颗心脏一同涌入脑海的‘知识’,”巴德果然摇了摇头,“普通的心脏无法驱动高阶超凡者的躯体,所以他们用了一种被称作‘神孽因子’的东西来制造它,而这些神孽因子……携带着神明的知识。 “从那天起,我在万物终亡会的地宫中待了整整三年,与黑暗和噩梦相伴,我在噩梦中直视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我呼唤自己信仰的战神,却只能让自己在噩梦中陷得更深,我看到祂们的恶意,看到祂们的疯狂,看到祂们在虚假混沌的宫殿中计算末日到来的时刻…… “在最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死在严重的身体和灵魂排异中,负责照看我的神官甚至把我拖到了实验室里,准备等我死后进行解剖,但在最后一刻,我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我失去了对战神的信仰——不仅仅是从自己的内心层面,而是从里到外,所有曾经被战神赐福的天赋和力量都消失一空。 “再然后,我才成为一个万物终亡神官,就像您看到的这样。” 巴德的回忆结束了,高文皱着眉,消化着对方这番话语中的信息量。 隐隐约约的,他猜到了那些万物终亡教徒在巴德身上的实验有什么目的。 那些邪教徒用外科手术和精神改造的方式强行摧毁了巴德的“心灵钢印”!把一个“神眷者”从战神的领域里抢了过来! 这个天才而又魔鬼的实验,让他想到了那些忤逆者,想到了维罗妮卡提到的那些执着“幽灵”。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判断,他几乎可以肯定万物终亡会的深处是有忤逆者的身影在活动的。 高文将手放在桌子上,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他的目光扫过巴德胸口那颗跳动的人工心脏,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眼前这个人,最初在万物终亡教徒们的眼中应该只是个“实验品”。 彻底疯狂的邪教徒和已经失控的忤逆者们,是不会在意一个人在世俗世界里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的,他们选中巴德?温德尔,大概只是看重了后者作为实验素材的价值而已,如果非要说巴德作为“狼将军”的身份在那些邪教徒眼中还有什么意义,那恐怕也就是顺便推动了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关系恶化,乃至于为后续安苏内部压力剧增、矛盾爆发都添了一把柴火。 阴谋一点考虑,高文怀疑当初巴德?温德尔和他的部下们在黑暗山脉附近遭遇畸变体袭击都是那些邪教徒的安排——万物终亡会和刚铎废土毫无疑问有着隐秘复杂的联系,唯一让人意外的,大概就是他们竟然在那么多年前便已经有了驱使一部分畸变体离开宏伟之墙的能力……或许,当初巴德?温德尔遭遇的那次袭击才是万物终亡会破坏并渗透宏伟之墙的第一次尝试? 这真是一个庞大、复杂、隐秘的计划,时间和空间的跨度都令人惊讶,但如果这计划是某个或某几个“忤逆者”制定出来的,那高文倒是不怎么惊讶。 他们可以千年谋一事,一事行千年。 “忤逆者啊……”高文轻轻吸了口气,视线仿佛落在远方,“真是一群可怕的幽灵……” …… 维罗妮卡——或者说奥菲利亚?诺顿,此刻正站在圣卢安大教堂的广场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集结起来的修女们。 在完成对圣光大教堂的秩序重建并协助白骑士们接管北方教会之后,她随着第二批“迁移队伍”来到了南境,并在大牧首莱特的邀请下来到了白骑士的训练基地,即曾经的南境教区总部卢安城。 她来此的第一个目的,是观摩白骑士的培训过程以及新式的圣光装备,第二个目的,则是看一看南方教会刚刚完成组建的修女团,并将符合新教义教典的修女推广至帝国其他教区。 昔日的忤逆者,今日的圣女公主缓缓移动着视线,年轻的修女们在她的视线中纷纷挺起了胸,表情严肃又认真——她们穿着整齐划一的白色神官裙袍,其服饰显然为便于活动做出了一定的改良,她们手中紧握着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金属法杖,那金属法杖两端均有着奇特的机械和符文结构,显然是新式魔导装备的一种…… 除了神职者必备的法杖之外,每一个修女手臂上还装备着轻量化的魔导终端护臂以及机械包裹的拳套,其腰间则挂着祈祷书和药剂瓶——当然,作为神职者的圣徽也必不可少,那圣洁的徽记就印在每一个修女的作战背包上。 “作战背包是轻量化的,并考虑到了美观和舒适……”莱特在维罗妮卡身旁说道。 “所以……”维罗妮卡握着白金权杖,慢慢说道,“这就是南境这边刚刚完成训练的修女团?” “官方名称是‘武装修女’,每个战斗梯队的领队则被称作‘战争修女’,”莱特点点头,“她们确实是刚完成训练,但已经是可靠的神官了,每个姑娘都是坚毅且勇敢的圣光战士,应当能忠诚地传播圣光的福音和帝国的新秩序。” 维罗妮卡感觉自己已经数百年不曾波动的情绪有了起伏:“……她们手里那东西就是她们传播福音用的工具么?” “是,暂定名称是‘福音天使’,”莱特颇为自豪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笑,“不开炮的时候可以当做法杖——能释放圣光治愈的法术。” 不开炮的时候可以当做法杖……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轻轻吸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塞西尔人啊……真是一群可怕的家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零七章 战争修女团 身穿崭新制式修女服的女神官站在队伍前方的空地上,深秋时节的冷风吹过广场,扬起了修女淡金色的长发和装饰着黑色花边的裙摆,她凝神关注着远方的标靶,侧耳倾听着上级的指令。 “预备——” 伴随着上级的指令,这位负责演示的修女提起了手中的魔导“法杖”,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姿势将其放平置于身侧,一只手握紧法杖中部,一只手则抓住了前端缠绕着经文布的护手,低沉悦耳的嗡嗡声从法杖两端的机构中传来,淡淡的圣洁白光开始在那些机械结构的缝隙和符文之间流转。 “放!!” 看似纤细的手指扣动扳机,女神官的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法杖前端的开口中喷薄出一团白光——这团炙热的圣光能量迅速飞向远处,在作为标靶的紫钢附魔立柱上炸开一片光焰。 完成一次漂亮的射击之后,她按照指令熄灭了聚焦晶体中的光焰,重新将“福音天使”立在身旁,转身回到队伍中。 “这就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和设计局那边按照女性神官的需求改良出来的武器,”莱特对维罗妮卡点点头,“虽然看上去是全金属制造的法杖,但因为内部有弱效减重符文,实际重量比看起来的轻很多。攻击方式本质上是白骑士使用的圣光冲击手炮,但从双发改成了单发,重量也因此减轻一半。之所以设计成法杖样式,是因为还考虑到了近身作战——你之前说的对,女神官不适合挥舞白骑士的机械动力战锤,护身法杖是更合适的武器……” “我……其实觉得你们可能误解了……不,没什么,”维罗妮卡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疲惫,解释的话说到一半便自己咽了回去,这几百年她已经很久未曾产生类似的感觉,这时候却甚至忍不住想要叹息,“大牧首,看来这些修女还进行了近战训练?” “训练过了——虽然只是初步训练,但颇为有效,”莱特说道,“瑞贝卡殿下和赫蒂女士提供了一些指导……” “她们提供指导?”维罗妮卡愣了一下,感觉有些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会指导这个?” “塞西尔家族历来尚武,有许多速成的武技,尤其是赫蒂女士,在法杖护身术方面颇为精通,”莱特解释道,“当然,她们也只是指导了几名教官,后续的训练工作是由教官完成的。” 维罗妮卡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继续深究的好,但她仍然有很多问题实在忍不住要说出来:“那她们的拳套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修女需要拳套?” “更加轻量灵活的近战武器,能进一步提高她们在近距离遭遇战中的生存能力,而且搏击一向是新教神职者的强项,这一点不分男女。另外,她们的拳套也不只是武器,里面还内置了单人剂量的‘救赎’合剂,是可以在战场上保命的。” “……这听上去真是为战场量身打造的武装,”维罗妮卡努力维持着微笑说道,“但……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听到这句话,莱特的表情顿时就严肃起来,他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们生在一个并不安全的时代,神官们本来就是要做好准备上战场的。” 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我知道,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圣光教会都坐享着富裕和权力,强大的教廷骑士和便利的神术力量让神官们都忘记了黑暗年代的传教者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最初的传教者在旷野上跋涉,与猛兽、困苦和死亡相伴,远没有改良之后的便利神术,也没有护卫的骑士和各地贵族给予的帮助,就是在这样自身都艰难生存的情况下,传教者锤炼着自身,用不成熟的圣光保护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才把光明、救赎、庇护等最初的圣光理念传播开来…… “今天的我们是幸运的,不必再穿戴着破破烂烂的装备去开拓荒野,也不用随时面临饥饿、猛兽的阴影,但陛下曾经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未来的漫长时光中,在这么广阔的世界上,总有些危险在等着我们,而既然我们选择了‘圣光’,就要履行圣光带来的责任。” 看着严肃而认真的大牧首,维罗妮卡竟有些感慨——身为忤逆者的她,今天竟然被一个“年轻”的普通人给教导了一番,她觉得这有些滑稽,但当看到莱特身边萦绕的淡淡圣光时,她还是微笑起来。 他是有这个资格的——他凭借自身的意念打破了心灵钢印,仅凭这个成就,他便有资格和任何一个忤逆者平起平坐了。 莱特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进入了职业化的说教状态,在尴尬蔓延开之前,他赶快转移了话题:“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神官都被编入了白骑士战团或战争修女团,我们也保留了文职神官,而且即便是这些武装修女,在非战斗状态下的时候也是会在教堂从事正常的教会工作的——接待信徒,聆听忏悔,抚慰伤患,这些都是她们的日常工作。白骑士也会有类似的日常工作,但更偏重体力劳动。 “另外,不论是武装修女还是白骑士,都必须研读圣光典籍以及学习各种各样的新知识,这是他们的权利,也是他们的义务。他们既不能因为忙于世俗事物而背离了圣光之道,也不能因为只顾着研究教典而变成抵触先进知识、思想固化的守旧者。 “整个南方教会,是不养庸庸碌碌的闲人的。” “不仅仅是南方教会,”维罗妮卡微笑起来,“北方也会进行这方面的改造,而且从法理上,现在已经没有所谓‘南方教会’和‘北方教会’的区别了——我们只有一个圣光新教。” “我知道,但这只是法理上的,实质的隔阂仍然存在,”莱特颇为认真地说道,“我们在南方进行了极为彻底的教会重塑,但类似的‘重塑’方式在北方并不适用,我已经接到很多地区传来的报告,旧派的神官们一直在想办法阻挠、拖延改革进程,西境地区尤其严重。他们表面上服从新的教会中枢,但实际上小动作一直不少。” “……这部分工作就交给我吧,”短暂沉吟之后,维罗妮卡点头说道,“配合你们进行新教改革,这是我和高文??塞西尔的契约内容。” 莱特定定地看着维罗妮卡,沉默片刻才开口:“我很好奇,你现在为我们做这些事,真的只是因为和陛下的交易么?” “……在很多时候,‘交易’才是最稳定的合作方式。”维罗妮卡用她那双温和却缺乏温度的眼睛深深看了莱特一眼,留下这句话之后,她提起那把不离身的白金权杖,转身慢慢走开。 …… 数日后,圣灵平原东部地区。 干冷的风吹在脸上,空气中带着微微的焦味,曾经绿意盎然的千里沃土已经化为战区废土,在视野中一望无际地铺展向远方,两旁残破的村庄废墟和被烧焦的林木残骸不断向后退去,漫长的旅途中,类似的风景不断出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巴德??温德尔略有些生疏地关闭了车窗,将干冷的空气隔绝在魔导车外,他身旁则传来一个苍老而且有点不正经的声音:“怎么样?亲眼看着这片被你们折腾成废墟的平原,有什么感想?” 巴德转过头,看到那个名叫皮特曼的老德鲁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而且邋里邋遢的老头其实是个大人物,他顶着帝国首席德鲁伊和炼金工程负责人的名头,在这个庞大而年轻的帝国中拥有令人尊崇的地位和权力,然而忽视了这耀眼的光环,亲身接触一段时间之后,他却意识到这个老头实际上性格恶劣到近乎欠揍——他仿佛每时每刻都能说出一大堆把人噎死的话来挑衅受害者的心情,而和那位拥有类似天赋的瑞贝卡公主不同的是,这个老头是故意的…… 巴德面临的最大问题就在于,他还没法跟这个老头动手——倒不是因为旁边有士兵看着或者遵循“敬老”的美德,而是他百分之百地肯定哪怕自己不小心摸了这个老头一下,对方都敢立刻躺在地上,然后把他兜里最后一个铜板都诈走。 为什么这个皮特曼总是针对自己? 巴德一时间想不清楚,只好在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但他们在圣灵平原开启计划的时候我并不在安苏,我那时候被派往大陆东部,去和风暴之子接触。” “哈,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干坏事嘛,”皮特曼笑了一声,“风暴之子……这么说你知道那帮家伙在干什么?他们还打算返回大陆么?” “……我不清楚他们的事情,他们把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深海,就连同为黑暗教派的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现在都感觉难以跟他们交流,”巴德颇为坦诚地说道,“我在东部大陆的一座近海岛屿上待了很久,但基本上是在浪费时间,我帮他们搜集了一些物资,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处理他们那被深海影响而变异的肢体,工作就像个医生……” “被深海影响变异的肢体?”皮特曼挑了挑眉毛,“有点意思……我感兴趣了,具体情况呢?” “他们一直执着于占领海妖控制的几处海域,但并不允许其他黑暗教派的成员参与他们的前线战斗,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干了什么以及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有一些被送回来的风暴之子已经长出鱼的鳞片和鳍,而且总是在涨潮的时候咕哝着‘伊娃在召唤’……”巴德摇了摇头,“说句实话,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异在我看来甚至比万物终亡会的很多黑暗仪式更加可怕,深海……深海里隐藏着太多难以理解的事物,也不知道那些风暴之子到底是被什么吸引了,竟然执着于它。” “……不错,把你这个邪教分子留下,还是能产生点额外作用的。” 皮特曼咕哝了一句,随后便不再搭理脸色微微变化的巴德,而是把视线投向远处,看着正在前方行驶的另一辆车。 前方的魔导车中,高文结束了和政务厅的例行通讯,关闭车载魔网终端之后,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瓦尔德派出的工程队在索林堡到丰饶林地之间修了两座额外的魔能方尖碑,圣灵平原东南地区和南境的通讯问题总算是解决了一部分。” “最近磐石要塞那边净往北方派工程队了,不是重修王国大道就是在圣灵平原建造基础设施,要么就是协助组织联合重建团,有人说瓦尔德手底下的第二兵团都快成道路桥梁建设团了,”琥珀趴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想想两年前磐石要塞还是门户壁垒呢,真是跟做梦一样……” 一边嘀咕着,她一边动了动脑袋,看了高文一眼:“话又说回来,你竟然决定亲自来查看情况,这倒让人挺意外的……也真亏你能放心出来。” “执政官制度和政务厅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当我离开塞西尔城的时候整个帝国仍然可以正常运转,”高文随口说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索林堡的方向,“而且……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实在让我在意,毕竟是万物终亡会的巢穴,这个国家在过去两年里遭遇的所有巨变和转折几乎都是由这座巢穴酝酿出来的,我怎么能不亲自来看看?” “哈,我就佩服你这种溜出来偷闲都能编一大堆理由的本事。”琥珀用一点都不怕被拍在墙上的语气说道(因为这里并没有墙),然后在高文敲她脑袋之前突然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远方。 “妈呀……”她惊呼着,眼睛瞪得老大,“报告里管那玩意儿叫做……‘树’?” ------------ 第七百零八章 平原上的树 索林堡西部的荒废平原上,一株规模空前绝后的植物遮蔽着焦土上的天空,它的规模超乎人类想象,甚至……超出了高文的想象。 与其说那是一株树,倒不如说是以一株主干为中心,以无数仿佛气生根一般的支柱共同支撑的小型丛林。 粗大的深褐色树干从大地的裂隙中生长出来,表面缠绕着藤蔓、苔藓以及大量叫不出名字的鲜花,一片规模几乎和旁边的索林堡相当的树冠被支撑在百米高处,层层叠叠的绿叶有三分之二覆盖着平原地区,三分之一已经覆盖到索林堡上空,从树冠各处又垂坠下来了许多两三人合抱的“支柱”,错落有致地支撑着树冠,连接着大地,在那些支柱上,同样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共生植物,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而在这整个庞然的“巨树”下方,原本一片焦土的索林堡西部平原,已经被大片大片的鲜花、草丛、灌木覆盖,其生机勃勃的程度让人完全不敢想象它曾经是晶簇灾难爆发的源头,不敢想象它曾经被炮火和燃烧器烧成了一片焦土…… 琥珀的惊呼完全有道理,因为就连高文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可有点超出我预料了,”高文眨眨眼,“怪不得之前的报告书中说这东西无法描述……哪怕带上照片都难以体现它的规模。” “我感觉这东西比精灵们传说中的起源树规模还大了,”琥珀喃喃自语着,“而且这玩意儿还是……几天内长成这样的?” “报告里是这么说的,”高文皱着眉,“士兵们不会在这方面撒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队继续向着那巨树脚下的临时营地驶去,高文从车窗探出头,眺望着更远处——他看到巨树脚下植物繁茂的区域有一些倒塌的哨塔和营帐一样的建筑物,那些被破坏的营地设施已经和巨树蔓延出来的气生根或者灌木丛融合在一起,表面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植物,就如报告中提到的那样: 当这株巨树突然钻出地表的时候,监控营地的士兵们只来得及撤离人员和一部分物资,剩下的东西在二十四小时内便被植物吞噬了。 因此,紧急转移的监控部队才在这株巨树的辐射范围外建立了临时营地,而且仍然有士兵昼夜不停地关注着巨树的动静,以防止这东西突然再度扩大,把临时营地也给“吃进去”。 越是靠近,那株巨树带来的震撼感觉便越是强烈,它就如一座用植物堆积起来的城堡般高高耸立在视线中(事实上它的规模比城堡还大),但除了庞大的压迫力之外,它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圣洁与壮丽——高文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带笼罩着一层魔力环境,它很微弱,并且几乎隐藏在正常的自然魔力背景中,而且……貌似无害。 车辆在营地门口停了下来,刚一停稳,便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骑士来到车旁:“陛下!向您致敬!” 高文下了车,对这位女骑士点点头:“玛格丽塔——看样子你已经接管这边了。” 这位女骑士正是康德出身的玛格丽塔,她是瓦尔德·佩里奇的部下之一,但因为能力出众,瓦尔德经常将其派到磐石要塞外面执行任务——这是为了增加她的资历和经验,算是老骑士对优秀部下的格外照顾。 帝国建立之后,玛格丽塔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拜伦清扫圣灵平原上残留的晶簇怪物,并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一系列应急用的魔网枢纽,以组建帝国东部、中部地区的临时通讯网,索林堡发生情况的时候她正好带着部队在扫荡斜林道口附近的晶簇,作为这一地区级别最高的指挥官,她迅速接手了这个“紧急任务”,目前“索林巨树”(报告书中临时给这株巨树起的名字)周边营地的负责人就是她。 “是的陛下,”玛格丽塔表情严肃地点头,“我们已经在这株‘植物’南部和东部建立了新的监控哨——原有的监控营地已经被突然冒出来的植物吞噬,新的监控哨现在看起来还算安全。” “目前情况怎么样?”高文抬起头,一边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一边问道,“它还在生长么?我听说它之前在四十八小时内便吞掉了第一层的监控营地,树冠延伸到了索林堡的围墙上……” “它还在缓慢生长,但从十二个小时前便减缓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了,营地这边的德鲁伊初步判断它的‘暴增期’应该已经结束,最多二十四小时内,它的扩张就会停止,并进入平衡阶段——至于之后会怎么样,现在还没法确定。” “人员伤亡情况呢?”高文紧接着问道。 “没有士兵丧命,所有人都及时撤了出来,仅有三名士兵在搬运物资的时候受了些轻伤,而且……” 玛格丽塔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似乎是要说的事情太过稀奇,需要组织一下语言,她酝酿了一下字句才继续说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株巨树的影响,受伤士兵的痊愈速度大大超出正常情况,在没有使用炼金药剂的情况下,三人的伤口都是在一小时内愈合的。我做了一些测试,确认巨树周围存在能够温养生命力的奇特环境,范围内所有人的体力、精力都能很快恢复,而且较为轻微的伤病也能迅速痊愈。” “哦?”高文忍不住挑挑眉毛,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感觉到的那种微妙的魔力环境……那似乎不是错觉。 “感觉上,就好像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一个持续不断的治疗术中,但德鲁伊和魔力观测员们均未发现任何成型的魔力波动,这株巨树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释放力量……这超出了现有的魔法理论,”玛格丽塔继续说道,“目前我们正在对索林堡周边地区的魔力场作进一步观测和计算,但它的规模太大了,已经超出目前任何一种观测目镜或测量法术的感知极限,常规方法恐怕难以描绘它的法术模型……” “没关系,慢慢来,这东西恐怕够我们研究很长时间的……”高文呼了口气,迈步向营地内走去,“我们边走边说。” 随行队伍立即跟上,包括目前仍处于“半押送”状态的巴德·温德尔和作为高级顾问的皮特曼。 在走向那株巨树的时候,巴德忍不住抬起头,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愕看了这奇迹般的植物一眼,而他旁边的皮特曼则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么?” “……这个超出我的认知了,”巴德老老实实地说道,“说实话,虽然在万物终亡会生活了多年,但我也只是个中层神官,在我所接触的隐秘计划中……都没有和这棵树有关的内容。” 皮特曼撇撇嘴:“我还指望着你知道的能比我多点呢……结果混了那么多年原来也就是个中层啊……” 巴德尴尬地笑了一下,但很快便隐隐约约觉得皮特曼这话似乎有点额外的内容,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皮特曼便已经向前走去了。 在队伍前方,玛格丽塔仍然在向高文汇报着监控营地目前汇总到的情报: “……目前已经可以肯定,这株植物是从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中生长出来的,它的根系扎根在那片规模惊人的裂隙中,其地下部分应该还有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结构…… “在德鲁伊们的建议下,我们挖开了索林堡东部以及斜林道口南部的部分土地,确实发现了来历不明的大规模根系…… “这些伴随巨树一同生长出来的植物也经过了检查,初步结果未发现异常,很多植物都是常见的品种,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应该也是偏僻地区生长的亚种…… “我们用动物测试了一下那些无毒的,发现它们甚至能吃…… “巨树主干根部存在带有空隙的根系结构,大量根须和地下的岩石以及建筑墙体共同形成了复杂的地下通路,我们怀疑那条通路可以进入万物终亡会的巢穴深处,但里面有非常复杂的魔力反应,依照您的指示,我们还未展开探索…… “我们在主干附近设置了哨所和一些照明设备——它的树冠规模太大了,中心地区光线很差,即使正午时刻也难以视物,必须额外照明。 “我们还没有探索它的树冠,同样是因为危险太大,而且其树冠深层似乎还在缓慢生长变化,目前还不稳定……” “不错,”在玛格丽塔的汇报结束之后,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情报很及时,而且很详细。” 玛格丽塔低下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高文嗯了一声,看向远处那仿佛巨塔般庞大,又仿佛无数藤蔓盘根错节纠缠而成的巨大树干:“我们直接去‘主干’区吧。” 玛格丽塔下意识地开口:“这可能有些危险,您身份尊贵……” “第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亲自查看情况的,否则待在营地的指挥所里和待在皇宫中也没什么区别;第二,我好歹是个传奇,哪有那么脆弱,更何况我们要去的是已经被探索过一遍且相对安全的地表区域;第三……”高文看了眼前的女骑士一眼,轻拍后者的肩膀,“别总是关注‘身份尊贵’的问题,塞西尔讲究的是各尽职责。”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而在她短暂怔神的功夫,高文已经迈开大步,沿着士兵们清理出来的一条小径向着远处的巨型树干走去。 女骑士赶紧跟上。 随着越往主干方向前进,巨大树冠所造成的阴影就显得愈发浓重昏暗,营地的士兵们在那一夜间疯长起来的草丛和灌木中开辟出了一条路径,此刻路径两旁用铁杆撑起来的魔晶石灯便成了驱散昏暗的唯一光源,高文沿着这条临时道路前进着,时不时便会听到附近有悉悉索索的轻响——那是草木摇摆发生的响动。 虽然巨树本身的生长已经停止,但巨树所带来的异常生机仍然在持续发挥作用,直到现在,仍然有新的植物从焦土中钻出来,填补着这片骤然降临的生机盎然之地。 在前进一段时间之后,高文来到了巨树的根部。 仿若塔楼般的树干以及树干下方那些钻出土壤的、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呈现在他眼前。 大大小小的临时支架被固定在附近的根须和石块之间,大功率的魔晶石灯挂在支架以及上方的树干表面,人造的灯火驱散了这里的阴暗,也让高文看清了那些盘节根须之间的“入口”。 就如玛格丽塔所说的那样,那里确实存在一个入口——就好像是专门生长出来的大门一样,两道人字形交叉的树根在树干下部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缺口,缺口很宽阔,目测甚至能开进去一辆“战锤-I”型坦克,其内部又隐隐约约有些亮光,似乎是某种发光苔藓带来的微光。 琥珀站在入口前,探着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两秒钟后就怂了回来:“妈呀,里面有点吓人的……”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着这个万物之耻:“你好歹是暗影要塞里出生,偷坟掘墓的时候都没见你怂过,怎么还怕这点黑?” 琥珀顿时瞪起眼睛,手叉着腰:“我那是怕黑么?我那是五感敏锐!这里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整个地下空间连同周围一大片区域都是‘活’的……噫,毛骨悚然好么!” 高文没有在意琥珀前半段解释和自夸,而是在听完后半段之后抬头看了一眼上方那片黑暗深沉的树冠。 “毫无疑问……它当然是活的……” 他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巴德·温德尔一眼。 “做好准备了么?” ------------ 第七百零九章 地下深处 做好什么准备呢? 巴德·温德尔抬头仰望着那遮蔽天空的庞然树冠,以及树冠下方垂坠下来的无数藤蔓和支柱,这几乎可以用神话产物来形容的“植物”远远超出了他的经验和认知,哪怕是在万物终亡会那些古老的典籍中,也找不到与之相关的描述…… 不,并不是完全没有,他曾记得,在万物终亡会的藏书馆里,在传承自古代德鲁伊教会的一些宗教书籍中曾描述过与之类似的事物:凡人无法触及的神国深处,远古的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栖身在一株被称作“轮回”的巨树下,那株巨树遮天蔽日,树冠上承载着一座被称作“生命”的城市,根须则深埋地下,缠绕着一个被称作“死亡”的大坟墓…… 眼前这株巨树会不会就是万物终亡会强行制造人工神明带来的副产物呢? 面对这种东西,实在没什么好准备的。 放宽心,写一份遣词造句尚算得体的遗书,吃一顿可口的饭菜,如果自己还是狼将军,那这时候还可以说几句慷慨激昂的场面话——可惜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囚犯,所以场面话也就不需要了。 他低下头:“已经准备好了。” 高文点点头,对身旁的士兵们示意,很快便有人把必要的装备都拿了过来。 虽然巴德是一个需要将功折罪的前邪教徒,虽然他的任务类似敢死队员,但高文并不是出于泄愤或私刑的目的才把对方带到这来的。这项任务是真的需要一个像巴德这样了解情况的万物终亡神官来执行——皮特曼不行,他已经脱离黑暗教派十几年,这处地宫里的很多设置早就发生改变,但巴德可以,他了解这下面有什么结构,也知道如何解除地宫里最新的魔法机关和陷阱。 不管怎么说,抛开邪教徒的身份不谈,巴德·温德尔本人对高文而言还是颇有些价值的,他并不希望简简单单就把对方折损在这个探索任务中,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对方尽可能地活着回来——为此,他命人准备了全套装备来协助巴德完成任务。 士兵们运来的是一个大箱子,箱子里面包括一套便于活动的钢铁游骑兵制式轻甲,这是目前塞西尔魔能套装中最适宜执行特种任务,同时防护力和辅助性能都最优秀的护甲,此外还有分装好的应急药剂、额外的护盾装置以及护身用的兵器。 考虑到巴德并不熟悉魔导装备的操作,高文选择的都是可以自动运行或者操作格外简单的东西,包括刀剑也是传统的精钢附魔武器。他相信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毕竟抛开装备,巴德本人也是个实力不俗的超凡者,他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 巴德看着那些虽然风格奇特,但一眼就能看出做工精良的装备,立刻便明白了高文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主动抱着以死赎罪的心思——我也不在乎,但至少这一次,你要尽可能活着回来,”高文对巴德微微点头,“这些东西能最大程度地为你提供保护,你先试试,然后我再给你说说细节。” 在两名士兵的辅助下,巴德很快便穿戴好全套装备,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满意于那身黑色轻甲的轻便舒适,并感觉到这套护甲自带着多种元素防护和体质增强的效果,随后他又拿起那把护身短剑和一柄匕首,随意挥舞了几下——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已经是宝贵的附魔装备,而且使用起来格外舒适趁手,想必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次任务看来确实很重要。 等巴德适应完装备之后,高文指了指旁边地上放着的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你要带上这个——全程不离身。” 巴德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个带有三角形底座、上面镶嵌着水晶、大约人头大小的魔法装置,其底座上还有扣环,似乎可以挂在自己这身护甲胸前的扣带上,拿起来掂量一下分量,虽然并不是很重,但携带着它行动势必会影响一定的敏捷性。 “这是什么?”巴德好奇地问了一句——在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的前提下,他只觉得此物会影响行动,但既然高文特意让他带上,那看来这东西有着必要的作用。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但至少想搞明白自己身上都挂了些什么东西——哪怕这是用来炸毁地下某些设施的自爆道具,他也想搞个明白。 毕竟,这些塞西尔人最擅长的就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炸掉,上次那个卑鄙的骑士扔过来个金属盒子都差点要了自己半条命…… “是个通讯装置,能同步把你看到的东西传送到地面上,”高文可不知道巴德心里在嘀咕什么,他随口解释着,并命人启动了放置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戴着这个,我们才能确认你周围的环境。” 不远处的魔法装置启动了,巴德惊讶地发现自己胸口的装置也同步发出微光来,随后他便注意到不远处那台装置上空浮现出了自己前方的影像——这神奇的事物让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些漂浮在街头的魔法投影。 是类似的技术么? “它大概会有一点影响活动,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先进、最小型化的装备,而且你是个超凡者,应该能克服这点不便,”高文继续说道,“它的有效范围应该足够你完成任务——但考虑到地下情况复杂,可能会影响信号,你行动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我们会在信号严重干扰的时候通知你,或者如果你发现水晶熄灭,就立刻回到能维持通讯的位置,然后我们再安排后续行动。” 巴德认真听着高文的每一句话——在行动开始之前,对方的每一条吩咐都影响着自己的生还几率,而且他也知道,这个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除了联络之外,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能够让地表上的人确认下面的真实情况,而不必依靠他返回之后的语言描述。 作为一个还在观察期的囚犯以及一个负罪累累的邪教徒,他目前说的话还不值得信任,塞西尔人更相信他们的魔导技术。 对这些事实,巴德坦然接受——这是证明自己的必要手段和代价。 “我明白了。”他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出发吧,”高文微微颔首,“小心行动,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巴德突然有点发愣,他眨了眨眼,本已经发黄的记忆骤然开始翻动,在那被浑浑噩噩的灰暗人生掩埋的回忆深处,在他脑海中最后一个温暖的午后,他一身戎装,骑在马上,他的女儿依依不舍地拽着他的衣服,他的父亲站在路旁,他最后一次听到家人对自己说的话,好像就是这几个单词…… 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再面对任何一个故人了。 巴德转过身,迈步走向那散发出暗淡荧光的三角形缺口,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高文收回目光,看向左侧某根大型根须旁的空地,在那片空地上,金属制的基座支撑着一枚悬浮在半空微微旋转的发光水晶,充盈的魔力正平稳释放出来,点亮了附近的魔晶石灯,也激活了设置在空地上的魔网终端。 那是一个大功率的魔能方尖碑,它维持着“索林巨树”主干区的魔力供应,也是巴德所携带的通讯装置的信号中枢,在接下来的整个行动中,“索林巨树”根系区的情况都会由那枚水晶传输回来。 不远处,负责监控魔网终端的士兵高声汇报:“有画面了,陛下。” “我们过去等着吧,”高文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琥珀和皮特曼说道,“巴德应该会在下面活动很久。” …… 昏暗,幽邃,道路曲折,仿佛通往无尽深渊。 某种发光的苔藓依附在附近的藤蔓和根须表面,制造出了有限的光明,这些许微光并不足以照亮道路,反而让前路影影绰绰更加危险,因此在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巴德便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照明装置。 塞西尔的魔导技术确实很便利——他忍不住想道。 路并不好走,虽然这里理论上应该有一道宽阔的坡道,但大崩塌以及人造之神的肆虐已经导致接近地表这一部分的地宫结构完全崩落,坍塌下来的土层形成了陡峭的斜坡,但好在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根须盘根错节,在斜坡之上又覆盖了一层较为平缓的“道路”,正常前进还是没问题的。 巴德沿着盘节根须形成的“道路”,再加上周围那些破碎阶梯、走廊的指引,小心谨慎地选择着前进的方向,一点点向着这座古老地下宫殿的深处前进着。 他对这里很熟悉,但就像几乎每一个万物终亡教徒一样,他并不知道这座古老的地宫是谁建造的。 是的,虽然这里是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但早在被那群黑暗德鲁伊占据之前,这巢穴就已经存在了。 万物终亡会仅仅是重建了它最上层连接到地表的坡道和走廊以方便成员秘密进出,但其深处那座横亘地底峡谷的宫殿……以万物终亡会的工程能力,是不可能造出来的。 那座宫殿甚至可能比安苏王国还要古老,或许能够追溯到刚铎帝国的年代去。 或者……更加古老。 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巴德小心翼翼地向着更深处走去,他穿过了上层区域的大坡道,穿过了支离破碎的集结大厅和扭曲断裂的门厅回廊,再往前,就是这座地底宫殿原本的结构了。 歪斜的墙壁在视线中延伸着,墙壁上残留着已经半毁的魔网单元,远处似乎有残存的魔晶石灯还在运作,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辉,这些源自“塞西尔技术”的现代化造物出现在万物终亡会的黑暗巢穴中,而这巢穴本身又建筑在一个更加古老的神秘遗迹上,这一切产生了令巴德颇为感慨的时空交错之感,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些湿滑的藤蔓,在这条被巨树根须和藤蔓苔藓占据的走廊中前进着。 与此同时,他也提高了警惕,随时关注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这座地宫的深层,存在着某种被教长们称作“神明残响”的诡异力量,它或许是黑暗德鲁伊们研究禁忌知识导致的现实侵蚀,也可能是地宫原本就有的力量,随着不断前往更深处,这种诡异力量的影响就越显著,精神薄弱的人在中层区就会产生幻觉,被灌注可怕扭曲的知识,而到了更深层,甚至连血肉肢体都可能发生变异,诡异难防。 虽然这些力量理论上都被压制在最底层,多年来也没有主动向外渗透的迹象,但天知道遭逢这一场巨变之后,这座古代遗迹本身的禁制是否还奏效——巴德并不怕死,但他也不是专程来这里送死的。 他来到了议事大厅。 这里是教派神官们商议事务的场所,同时这间大厅以及与大厅同层的这一区域也是他作为中层神官最常造访的地方。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谁在窃窃私语,但当他凝神看去的时候,声音传来的方位却只有一片盘节纠缠的根须。 胸前携带的那个“通讯装置”正在运转,符文和水晶发出微弱的光芒,巴德摸索着找到了它表面的一处“按钮”,按照出发前士兵教导的方式,他按动开关,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位置是议事厅,再往下我就不太熟悉了,还要继续向下走么?” 通讯装置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空洞而低沉的呼啸。 地表,高文和琥珀等人站在魔网终端旁,终端上空正投射出地宫深处的全息影像。 在照明装置打出的光辉中,巴德前方附近的环境清晰可见。 画面已经数分钟不曾动过了,但巴德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还在正常传来,这说明他还活着。 琥珀挠挠头发,一脸疑惑:“他怎么站在那不动了?” ------------ 第七百一十章 沉睡中 巴德静静地站在这个广阔而死寂的地下空间中,神经紧绷,眼神凝重。 固定在护甲扣带上的通讯装置内仍然在传来空洞的啸叫。 即便他不懂得这个装置的原理,从魔法常识的角度判断,他也能知道这是传讯法术被彻底屏蔽的结果——然而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水晶仍然在发出微光,装置表面的符文还在正常运转,这“一切如常”的景象让他放松了警惕,以至于这时候都不敢确定通讯是什么时候中断的……他或许已经在这个诡异黑暗的地方深入了太久,地表的塞西尔人怕是早就看不到他传回去的画面了吧? 巴德深吸了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紧张起来的情绪,他没有贸然进行更多的呼叫尝试或者继续向前,而是谨慎地后退一步,准备原路返回。 他可能是遭到了屏蔽,也可能是距离过远导致传讯法术失效,如果是后者,原路返回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但他刚刚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便突然发生变化。 黑暗破裂的议事厅中突然亮起了灯光,明亮的魔晶石灯将整个大厅照耀的亮如白昼,天花板和附近墙壁上巨大的裂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碎裂倒地的石质桌椅也完好无损,而在这突然复原的议事厅中,数十个身穿长袍或裙袍的身影正围坐在长桌旁,正在进行一场紧张且严肃的会议。 巴德听到声音从长桌周围传来: “伪神之躯出问题了,我们没办法控制它,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变化……” “大教长的情况怎么样?” “勉强从伪神之躯脱离,现在伤势很重,正在深层休息,但意识已经恢复了。” “那个怪物呢?” “暂时被困在下面,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挣脱束缚。贝尔提拉教长正在想办法让它重新回到休眠状态。” “还好,情况还有转机,只要我们……” 巴德浑身的肌肉紧绷着,紧盯着眼前的诡异场面,而就在呼吸之间,他看到议事厅中的景象突然“抖动”了一下,那些坐在桌旁的身影似乎瞬间都换了个姿势或位置,所谈论的事情也发生了变化: “……大教长下令暂停伪神之躯的唤醒工作,并要求重新梳理项目过程中所有数据。”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从废土中传出来的情报有误,幸好我们发现的及时……” 巴德眼前一花,大厅中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这一次,聚集的身影比之前少了一些,所谈论的内容竟然是成功销毁失控的伪神之躯后教会应该如何重建…… 他终于搞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了: 在这间“议事厅”中,正不断浮现着现实世界中根本未曾发生过的事情,所有场景都有一个共同点:假如当时那至关重要的项目没有失控,假如当时执行仪式的教长们及时发现了纰漏,假如一切安好,假如一切还能挽回…… 他看着那些聚集在长桌周围的身影,已经意识到自己正深陷在一个由执念形成的梦境中,在这黑暗深沉的地下,在这巨树根系的最深处,曾经参与伪神之躯唤醒仪式而被吞噬死亡的万物终亡神官们,他们的执念盘踞在这里,而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他们共同编织出的梦境! 巴德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巨大的危险中,因为梦境永远是寻常的超凡之力难以对抗的东西,不管自身的实力有多强劲,只要彻底陷入一个梦境,除非是精神领域的大师,否则常规的超凡者哪怕再强也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永眠者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这样的力量,而他自己,恐怕已经错过了“醒来”的最佳时机。 更致命的是,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逝和外面往往不成比例,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入梦多久,也不知道还会在这里继续徘徊多久——或许外面才刚刚过了一瞬间,他却要在这里被困成百上千年……在醒来之前,他的灵魂就会在梦境中死去。 紧张惊惧之中,巴德眼前的景象突然再次抖动,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的视角从大厅入口转移到了长桌旁边——他自己正坐在议事厅的长桌旁,面前是古朴厚重的石桌,身旁则坐着威严沉稳的教长们…… 作为一个中层神官,他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张桌子旁边参加会议,他也曾期待过自身的晋升,想象过自己以教长的身份坐在议事厅里会是个什么景象,但此时此刻他真的“坐在这里”,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冰冷的凉意。 最糟的事情已经发生——他正在和这个梦境同化。 他开始做梦了。 …… 地表,高文等人已经静静等待了十分钟,魔网终端传回来的画面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画面上,是一个遍布符文的房间,房间中还立着两根奇怪的、闪耀魔法光辉的黑色柱子。 一支早就做好准备的紧急接应小队已经来到入口附近,德鲁伊们也准备对巨树的根须施法,以尝试通过生命体的共鸣连接和确认巴德·温德尔的情况,但高文还没有下达命令,所有人都在待机。 下面的情况复杂,现状诡异,贸然采取下一步行动可能导致损伤扩大,而且……高文正在尝试从那静止不动的画面中推测巴德遭遇了什么。 通讯装置佩戴在巴德的领口附近,因为是尼古拉斯·蛋总亲手(并没有手)盘出来的精工产品,其灵敏度很高,能够把非常细微的动静记录并传输过来。 在将声音放大之后,高文能够清楚地听到巴德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证明了巴德还活着,而且……也能透露出一些别的信息。 “他睡着了……”高文皱着眉,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虽然不太明显,但他在打呼噜。” 周围有点安静,气氛渐渐诡异起来。 但琥珀觉得挺理所当然:“倒不是不能想象,毕竟据说他之前赖在磐石城的监狱里混吃混喝,还掌握了用鼻屎延长羁押期的绝技,心大的程度让我都望尘莫及,这种人物能在探索地底遗迹的时候睡着也是可以理解的……” 高文默默看了琥珀一眼,虽然没有吭声,但半精灵小姐觉得高文的眼神是在关爱智障…… 她顿时想暴跳起来猛击高文的胳膊肘,但没敢。 高文则在琥珀开口BB之前提醒了一句:“他应该是入梦了。” “你还能从呼噜上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做梦哦……”琥珀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下意识地念叨了半句,但话没说完她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等会……入梦?!永眠者的那种?!” 现场的人都不傻,高文一提醒之后差不多就都反应了过来,曾经亲自带队清缴过境内几处邪教窝点的女骑士玛格丽塔想到了那些永眠者诡异危险的力量,脸上顿时露出凛然表情,旁边的皮特曼则摸着胡子皱起眉:“这么一说……确实有可能……” 这老头毕竟是双料邪教分子,同时蹭过永眠者和万物终亡会的食堂,姑且算是二五界的一员老将,他这么一说,高文顿时就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稳了:在巨树根部的巢穴中,存在一个无形梦境,巴德·温德尔中招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皮特曼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这是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他们又不会梦境技术……” 高文眉头微皱,突然想到了当初在宏伟之墙进行哨兵之塔增筑修复工程时发生的事情—— 他在梦境连接中意外遭遇了万物终亡会的成员,其中甚至还包括本应在七百年前已经死去的贝尔提拉…… 万物终亡会手中是有梦境技术的,哪怕没有技术,也肯定有相关设备——三大黑暗教派里面除了风暴之子行为模式比较迷之外,另外两个教派的私下联系一向紧密,万物终亡会的巢穴里面留有永眠者的造物是很正常的事情。 皮特曼身为双料邪教余孽,一时间竟没想到这些,看来这老头当年参与邪教之心确实不诚,多半真的只是进去混饭吃的。 皮特曼困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高文突然看了自己一眼,而且还边看边叹气。 高文也没有解释什么,在对地下的情况推测一番之后,他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远比派人下去要安全得多。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巴德拉出来,”他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这个过程需要集中精神,你们做好周围警戒。” 琥珀这一次反应格外快:“哦,你又要‘冥想’是吧?护法嘛,这活我熟……” …… 在这个无休止的、由执念驱动的、重复着失败者可悲的自我欺骗的梦境中,巴德已经记不清自己轮回了多少次。 他坐在一成不变的议事厅长桌旁,明亮的灯光照耀着这间大厅,教长们围坐桌旁,商讨着局势的变化和后续的计划。 巴德也在发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发言,但他的嘴巴在自己开合,说出一些他从未想过的句子: “……大陆东部的传教很顺利,我们已经在那里……” 周围时不时有人开口说话,全都是熟悉的面孔,巴德看着这些说话的人,感觉心情一片平静。 但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平静,他来这里……是有着什么任务的。 任务是什么来着? 眼前的画面突然抖动了一下,一轮会议结束了,新的场景被迅速生成,在这个由大量执念形成的混合梦境中,主导者一直在变化,梦境的主题也一直在变化,巴德·温德尔本人,只是这个梦境数十个意识中的一个。 他重新坐在长桌旁,并感觉到自己的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似乎准备开口发言。 但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浑身一激灵。 某种久违的清醒感骤然涌上脑海,大量仿佛已经被遗忘了一个世纪的记忆一下子都跑了出来,一同跑出来的,还有在彻底坠入梦境前的紧张惊惧等各种情绪,但巴德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些重新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内容,便听到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从自己后方传来:“醒了么?” 比起这个可怕的梦境,这个突然传来的声音更让巴德近乎惊跳起来,他猛然站起,转头便看到了身材高大的高文·塞西尔正站在自己身后。 一时间恍惚感竟再次袭来,他又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高文再次开口了,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令人在梦境中清醒的力量:“保持清醒,你还在梦境中,但你的意识已经醒来,只要不进行多余的怀疑和联想,你的精神体就是安全的。” “梦境?哦对,这是个梦境……”巴德眨眨眼,一点点摆脱着可怕梦境造成的后遗症,并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下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高文出现在此处的违和,“等一下,这是梦境……那您为什么在……” “我还在上面,现在是我用意识和你交谈,”高文随口解释了一句,接着便四下打量起这间议事厅,议事厅中的“会议”还在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然而在他看来却仿佛一出出滑稽的戏剧,“有趣,我没想到这株巨树的根部竟然有一个梦……” 巴德惊愕莫名地看着高文,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梦境大概和永眠者与万物终亡会进行的“技术交流”有关,因此此刻高文直接把自己的意识投射进来便尤为令他震惊,他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这或许是高文·塞西尔的一个秘密。 而现在他接触到这个秘密了。 巴德心中凛然,更显谨慎小心。 高文注意到了巴德的神情变化,也大概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理会,而是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厅另一侧的出入口。 梦境中出现了新的个体,一个身影正在那里浮现出来。 在看清那个身影的轮廓之后,高文扬了扬眉毛。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走进了大厅。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一十一章 梦境中的贝尔提拉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走进了大厅。 但却并不是巴德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巴德记忆中,这位女教长总是穿着一件被抹去了所有宗教符号的裙袍,面容冰冷疏离,眼睛中仿佛永远盘踞着一层黑暗,下半身则永远是盘根错节的根须和藤蔓,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是她标志性的脚步。 但这个走进来的“贝尔提拉”却完全不同——她穿着一身绿色和白色相间的德鲁伊法裙,胸前佩戴着圣灵派德鲁伊的徽记,她的面容看上去更年轻一些,而且毫无冰冷阴暗之感,她不紧不慢地走进大厅,裙摆下面露出的,是一双穿着长靴的、正常的双腿。 容貌一样,但差异无比明显。 唯有继承了身体原主记忆的高文,在看到这个“贝尔提拉”之后忍不住生出一种熟悉感。 贝尔提拉也注意到了大厅中的不速之客——作为一个梦境中的人,她竟然注意到了理论上已经脱离梦境结构的高文和巴德。 她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某种浑浑噩噩的样子,先是扫了巴德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随后视线落在高文身上,认真看了很久之后才好奇和迟疑地开口:“高文……兄长?” 高文皱了皱眉。 在七百年前,还未变成黑暗德鲁伊、还是东部远征军人人喜爱的“公主殿下”的贝尔提拉就是这么称呼当时的高文·塞西尔的。 他们并非兄妹,但关系颇好,即便高文后来奉命坐镇南境,无法随意走动,两人之间的书信来往也很多。事实上在高文继承而来的记忆中,“他”得知贝尔提拉前往先祖之峰的消息,就是收到了对方寄来的一封信——那也是贝尔提拉寄回来的最后一封信。 再然后,万物终亡会就诞生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贝尔提拉是她陷入梦境之后的模样?或者……是一个骗局? 注意到高文没有回应,贝尔提拉又迟疑着开口了,这次语气中甚至有一点紧张和担忧:“高文兄长?这是什么地方?而且……为什么您看上去突然变老了很多?” 七百年前的贝尔提拉堕入黑暗时,高文·塞西尔还不满三十,在这之后的数年里,贝尔提拉都未再次出现过,很显然,这个梦境中的“贝尔提拉”还维持着早期的记忆,她脑海中的高文·塞西尔应该还是那个年轻英武的哥哥。 贝尔提拉有些茫然地站在大厅里,看向四周那些黑袍人的时候明显有些戒备和困惑,她又望向高文,表现的无助,无害,看上去令人忍不住便会放下戒心,尤其假如一个熟人站在这里的话,恐怕十有八九会受到感情影响。 但可惜的是,高文并不是高文·塞西尔。 他已经感知到这个梦境的关键应该就在“贝尔提拉”身上。 更何况说到底,梦境也就只是梦境而已,那个人畜无害的提丰小公主……早已经随风而去了。 高文抬起手,一股庞大的数据冲击随之释放出去,整个梦境中骤然浮现出无穷无尽的光影残片,浩如烟海的信息几乎眨眼间摧毁了这个本就不甚稳固的虚假世界,那些正在举行会议的教长们一个个化为幻影,整个大厅在摇晃中迅速崩解。 巴德感觉自己的头脑一阵眩晕,现实和梦境的分界线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快醒来,而在彻底脱离这个梦境之前,他听到高文沉稳的吩咐:“苏醒之后立刻原地待命,除了保持清醒之外什么都不要做,等我们下来接应。” 议事厅开始崩塌,土石碎块化为虚无缥缈的微光粒子和线条消散在虚无中,站在大厅中间的贝尔提拉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她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表情也瞬间生动起来。 她仿佛大梦初醒,又仿佛只醒了一半,带着半梦半醒的表情,她看向身影已经快要彻底消失的高文,微微张了张嘴。 地表,高文慢慢张开了眼睛,现实世界的各项感知迅速回到他的身体,源自精神层面的连接则渐渐平静下来,他毫无意外地看到琥珀的大脸盘子又杵到了自己面前,于是伸手将其推开,后者则不以为意,一边挥舞手臂在后退中保持平衡一边大声BB着:“你醒啦?” 高文嗯了一声,轻轻晃头驱散最后一点不适,而来自梦境的最后一点残响也在他的动作中模糊浮现并迅速消散:“……兄长,我闯祸了……” 他表情古怪地皱了皱眉,但下一秒便恢复面色如常,可旁边刚被推开的琥珀却咋咋呼呼凑了过来:“哎你怎么了,刚才表情瞬间严肃……” 高文不得不再次把这个万物之耻推开。 怎么这个平常干什么都没谱的家伙唯独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会这么六识敏锐的…… “没什么,一点头晕,已经好了,”他随口说道,并无视了皮特曼给自己推荐的“治疗中老年人头晕头痛特效药”,开始吩咐下一步的行动,“行动小组过来,巴德在下面的探索任务已经达到预期目标——我们下去接应。” “您要亲自下去?”旁边的女骑士玛格丽塔吃了一惊,她看着高文来到巨树根系的入口位置就已经很惊讶了,完全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竟然还打算亲自下去,立刻觉得大为不妥,“这下面恐怕很危险,您……” “我已经下去一次了,精神漫游的危险系数可不比亲身探索低,”高文笑了笑,摆手打断女骑士的话,“我已经破坏下面的梦境‘陷阱’,是特殊的手法,如果那个陷阱是人工施放的,那施法者肯定已经死了,如果是某种魔法装置施放的,装置也肯定彻底报废了,不会再有危险。而至于是否存在梦境陷阱之外的、具备实体的威胁……巴德一路下去传回来的影像大家不是都看到了么?” 玛格丽塔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高文再次开口打断了她:“说起来,你的性格真是跟菲利普有点像,都挺较真的。” 玛格丽塔立刻一挺胸,满脸严肃地大声说道:“认真谨慎是骑士的必备素养……” “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 玛格丽塔:“……” 女骑士再次没能跟上高文的话题,一愣神的功夫,皇帝陛下就已经越过她,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那道入口。 琥珀凑到了刚从愣神状态缓过来的玛格丽塔身旁,张嘴就来信口开河:“哎哎,说句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跟那个菲利普特别适合发生点什么……你要不要我帮忙?我手头认识的人可多!” 玛格丽塔顿时脸一板,正要义正言辞地回绝对方这毫不在意骑士守则的发言,然而琥珀却已经连蹦带跳地跟上高文的脚步,跑进了不远处的入口,一边跑还一边传来她大呼小叫的声音:“哎!你等等我!钻这么黑的地方你不得带上个暗影大师啊,我是神选你知道么,我神选几十年了……” …… 巴德睁开了眼睛,终于看清楚自己身边真正的景象。 他根本没进入什么议事厅——他走进的是一间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魔法密室。 这是一间遍布着符文的神秘房间,天花板、墙壁和地面上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复杂的魔法符号,而除此之外房间中便只有两根竖在地上的、同样刻满魔法符文的黑色石柱,再无其他陈设。 此时此刻,所有的符文都已经熄灭。 巴德不知道这个房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只知道自己离开大本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东西——也有可能是他的权限不够,故而不知道这个秘密房间的存在。 他猜测是因为地下崩塌导致一部分房间和走廊错位,再加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根须影响了他的空间判断能力,才导致他不小心走错了地方,误入这间密室,受到了这里魔法装置的影响。 但不管怎么说,似乎随着梦境的结束,这里的装置已经停止运行了。 他牢记着高文的命令,虽然这里随处可见的符文让他有些不安,但考虑到已经接近深层,随处乱走带来的隐患会比这些已经熄灭的符文要大得多,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停留下来,在房间中找了一个视野开阔又靠墙角的位置,静静等待着接应人员的到来。 他等了很长时间。 时间的流逝会让普通人积蓄压力,昏暗诡异的环境更是令人不安,但经历过更加可怕挑战和磨练的巴德早已经心若钢铁,比起那些他曾经目睹的不可名状之境,这里的黑暗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他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保持着精神和身体处于最佳状态,数着自己的人造心脏的跳动次数来估算时间,直到一些晃动的灯光出现在房间外面。 高文循着巴德沿途留下的路标记号来到了这处巢穴深处。 这座地下宫殿的规模令人惊讶,其不符合任何一个人类王国的建筑风格更是让他产生了一丝迷惑和猜测。尽管宫殿在坍塌中损毁严重,万物终亡会的邪教徒们又在数百年的改建和增筑中破坏或改变了这里大部分的原始风貌,但他还是能从那些坚固的墙壁材质以及埋设在地板、屋顶中的古老符文判断出,这座宫殿不是安苏人建造的。 甚至不是刚铎人建造的。 但现在并不是探究这座宫殿详细来历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在房间中待命的巴德·温德尔,以及房间中那些密密麻麻的魔法符文和两根仿佛石柱一样的魔法装置。 作为一个吞噬过永眠者知识记忆,又能够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中随意活动,甚至亲手参与建造了永眠者不安全系统、蹭网实验室、心灵网络漏洞集群的老阴比,他对这些东西真是熟悉的不得了。 “是永眠者的技术,”高文上前查看着那两根已经熄灭的符文石柱,“……应该是将使用者的精神向外投射的辅助装置。放心吧,已经彻底报废了,所有核心符文熔毁,修不好的。” 直到这时候,巴德才终于松了口气,并紧接着下意识问了一句:“您……懂得永眠者的技术?” 高文笑了笑:“略懂,略懂。” 巴德怔了一下,赶紧调整好表情,谨慎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又接触到“皇帝陛下的小秘密”了。 但高文对这些并不在意,因为随着丹尼尔彻底掌握永眠者心灵网络的安全架构,随着他当初在心灵网络中设置的各种暗手、后门和跳板日渐发展成规模,形成一个庞大复杂的“影子网络”,他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担心永眠者察觉这场入侵了。 他有一大堆方法可以重新连接网络,有一大堆方法可以伪装自己和丹尼尔,甚至有一大堆方法制造假象,制造网络安全的假象,制造入侵被排除的假象,制造从未入侵过的假象…… 他甚至已经把“高文·塞西尔”、“域外游荡者”、“安苏开拓者”等设置成了隐藏关键词,只要整个心灵网络中有人提到这些关键词,他就能立刻知晓,并在信息传递出去之前判定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从而采取进一步行动。 当然,如果可能的话,高文还是希望永眠者永远不要察觉自己的入侵,但仅凭巴德接触的这点“小秘密”,他还推断不出高文和永眠者心灵网络之间的联系,更何况……即便巴德今天活着出去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肯定是会受到严密监控的。 在南境永眠者教徒基本被彻底扫清的现状下,藏在心里说不出来的秘密……就永远是秘密。 高文转过头,看向房间的出口。 “现在,让我们继续搜索吧。” 永眠者的这套装置,能够放大并投射人的梦境,但装置本身是不会做梦的。 在这个黑暗深邃的地方,存在能够做梦的……人。 从巴德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判断,这些做梦者的状态恐怕不会太好,甚至多半已经失去了控制自身的心灵和肉.体的能力。 这就比较好处理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一十二章 植物 从那间充斥神秘符文,放置着永眠者魔法装置的房间出来,有两条路。 一条是巴德下来时走的路,连通着上层区和中层区的倾斜坡道,一条则继续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黑暗混沌的中下层。 站在那条通往更深处的走廊前,高文微微凝神感知了一下周围环境中的魔力分布。 那种微妙的、笼罩着整个索林堡地区的能量场在这里依然存在,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从巨树的根部逸散出来,就好像有人在释放着无休无止的治疗术,范围内的一切有机体都在受到这个能量场的影响,就连高文都感觉精神微微振奋了一些。 而除了这个能量场之外,他没有感知到其他具备威胁的气息。 跟着一起下来的小队在高文身后集结起来,小队指挥官迅速下着命令:“五人一组,排成一二二探索阵型,谨慎前进。” 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以一名先锋盾卫、两名观察员、两名火力手的编组分成数个小组,开始在这条深邃悠长的走廊中前进,综合战术目镜带来的魔力视野让他们能清晰直观地看到地宫中的魔力分布,而身上魔导装备发出的符文亮光则安抚着每一个人紧绷的心情。 地宫中只剩下一阵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琥珀跟在高文身旁前进着,一路瞪大了眼睛。这地宫中的昏暗环境对出生在暗影界的她而言毫无影响,甚至和白昼一样看得分明,但她还是启动了额外的暗影视觉,因为她在这里所看的不只是肉眼能见的景物,还有……一些只有在暗影视觉中才能看到的东西。 她的眼睛慢慢泛起了一层金黄,身边升腾起细微的暗影薄雾,这模样有些接近她在暗影界中的“暗影妖精”形态,但明显进行了刻意控制,以确保在维持最高暗影亲和的前提下将自身固定在物质世界。 高文注意到了这个“半精灵”的举动,低声询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但这样显得比较专业……” 高文:“……” “好吧开玩笑的,”琥珀注意到四周都是看起来就很硬的石头墙壁,一旦被拍上去恐怕真的很难抠下来,于是赶快收敛起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这里确实有些‘东西’,是暗影住民……到处都是,数量比其他地方都多。” “暗影住民?”高文顿时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打量了周围一眼——当然,以他的人类视觉是肯定看不到那些隐藏在暗影夹缝中的生物的,“他们在干什么?有威胁么?” “应该没有威胁,他们都在暗影的一侧,似乎并没有在意我们这些物质世界的访客,”琥珀眨了眨眼,“他们在这条走廊里游荡……似乎是对这座地宫很感兴趣,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举动。” 她一边说着,一边关注着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那些“风景”。 地宫深邃黑暗的走廊中,世界渐成黑白两色,在那褪色的世界里,三五成群的、缠着符文布带的人形虚影正游荡穿梭着,他们和高文等人擦肩而过,完全无视了物质世界的访客,但唯有在从琥珀身旁经过的时候,偶尔会有暗影住民停留下来,微微点头或咕哝一声算是打个招呼。 琥珀缩了缩脖子,突然在这些往日里对自己还挺友善的生物身上产生了那么一丝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收敛起一部分暗影之力,把自己从暗影界抽离,更加紧密地把自身固定到了现实世界。 她是属于这边的,她不想回到那个世界。 而与此同时,队伍已经走过长长的走廊,在穿过一扇崩塌开裂的大门之后,高文发现自己走入了一间大厅。 大厅宽广,屋顶高悬,石质(或某种类似石头的人造材料)的墙壁和地面上可以见到已经熄灭的符文和已经冷却的导魔金属,这里曾经应该是个庄严而重要的地方,但此刻已经一片狼藉,聚会用的长桌四分五裂,座椅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而大量从天花板、从地面钻出来的根须则几乎彻底占领了整个空间,在大厅中纵横交错,仿佛一座丛林。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些无处不在的根须缠绕、包裹了几乎整个地宫,这个庞大的地下遗迹恐怕早就崩塌了,毕竟那人造之神钻出来的时候已经严重破坏索林堡地下的地层结构,之后这里又钻出来一株比城堡还巨大的植物,这座地下宫殿经历如此折腾还能保持稳定,只能说是这些根须的功劳。 植物根系能够保持水土,这还真没说错(大雾)。 高文扫视大厅一眼,隐约辨认出一些特征,随后意识到了自己“见”过这个地方。 这就是巴德陷入的那个梦境中所呈现出来的“议事大厅”,只不过高文在同一个梦境中所看到的,是这间大厅完整时的模样。 “看来我现在才真正走进议事厅……”巴德也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有些感慨地嘀咕着,视线在那些狼藉的桌椅以及充斥大厅的根须丛林之间扫过。 没有正在举行会议的教长团,没有明亮的魔晶石灯光,这里有的,只是一片狼藉,以及在植物根须深处传来的细微摩擦声。 细微摩擦声? 高文和巴德同时听到了那些古怪的声响,前者立刻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大厅深处的一处黑暗角落。 士兵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各式武器同时指向不远处,武器保险打开的轻微咔哒声瞬间响成一片。 “保持警戒——小心走火,”高文低声提醒了一句,随后一手提起开拓者长剑,凝神戒备着向前方走去。 在个人照明设备打出的凌乱光柱中,大厅角落有一团纠结扭曲的根须(或藤蔓)慢慢蠕动起来,高文用手向后压了压,示意士兵们不要贸然开火,随后静静地看着那藤蔓翻转,变形,在一道淡绿色的流光中,一个女性身影慢慢从植物之间浮现出来。 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现实世界中的。 她微闭着双眼,容貌还是高文所熟悉的模样,但身体似乎已经和植物融合在一起,她身上覆盖着一层仿佛植物角质和叶片混杂而成的“衣裙”,后背、双腿、颈椎等各处都有生长出来的根须、花藤连接到大厅中的根须群中,这诡异的姿态与其说是她连接在这些根须上,倒不如说…… 她目前这幅躯体是这株巨树的一部分,这株巨树的一部分结构拟态成了贝尔提拉,或者……她变成了索林巨树。 高文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他只能判断出眼前这个“贝尔提拉”并不清醒。 她微闭着眼睛,对周围的不速之客和闪动的灯光没有任何反应,她手中抱着一本古怪的厚重大书,似乎那本书就是她失去意识之前拼尽全力要保护的东西,而在她身边,高文感知到了极为明确的魔力波动。 确实是治疗术。 她在不断地对外释放着治疗术,而整个索林巨树,也在她的影响下沟通着大自然中的魔力,生成了一个不间断的生命场,并直接导致了整个索林地区几个昼夜内全面复苏,生机重建。 “好像没有反应哎……”琥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这个诡异的女性,她知道对方曾经是黑暗而狡诈的堕落德鲁伊,但现在对方的形态更接近一个危险魔物,“她是在释放治疗术么……闭眼开刀梦里治病,睡着觉救死扶伤?” 高文皱眉观察着眼前这诡异的景象,猜测着贝尔提拉这古怪状态的缘由,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堆盘曲纠结的根须,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联想。 “这后面应该有东西,”他突然说道,“把这些根须打开。” 立刻有士兵上前,开始清理那些盘根错节的根须,高文则扭头看了一眼仍然微闭双眼仿佛入睡的贝尔提拉,在后者脸上……他没有看到丝毫的表情变化。 这个黑暗教长就好像已经成为一株真正的植物,而植物是无血无泪的。 盘根错节的根须比想象的更加坚韧,士兵们清理了很久才终于打开一道缺口,一名探头进去的士兵看了一眼,立刻便高声叫道:“这后面果然有东西!是一个密室!” 根须遮掩起来的入口后面,是一间密室。 密室中堆满了已经看不出原本形态的、只能大致看出人体轮廓的黑色“物体”。 那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数以百计的人形物被堆积在密室中,无数纵横交错的藤蔓在他们周围蜿蜒生长,连接着他们的血肉,连接着附近墙壁上的根须,他们的生机显然已经断绝,但那些连接在他们身上的藤蔓却都郁郁葱葱,而密室外的贝尔提拉…… 还在一遍遍地对这些已经死去的万物终亡教徒施放着治疗术。 这些治疗术并非毫无意义:她把这些失去生命的人形物体强行维持在了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也把他们最后残存的精神残片禁锢在了这株庞然的植物中。 现在,高文终于知道巴德所遭遇的那场梦境是怎么来的了。 琥珀也探头看了密室一眼,里面诡异的景象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半精灵飞快地怂了回来,在高文身旁小声嘀咕:“这玩意儿也太邪门了……虽然我对这帮邪教徒没什么好感,但他们最后变成这副模样也过于吓人了吧?” “疯子最终得到了疯狂的下场,”高文从密室中收回目光,轻声叹息,“从晶簇军团失控的时间表判断,那人造之神从发疯到彻底钻出地表经历了大约半个月的禁锢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这间地底宫殿被封闭着,最后的万物终亡教徒和他们制造出来的恐怖怪物被一同关在黑暗的地底……疯狂之后是扭曲,扭曲之后是变异,这株覆盖小半个索林地区的巨树,便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他现在已经隐隐约约搞明白这株巨树的诞生经过了。 “这该怎么处理?”琥珀看着高文,“让他们维持这个状态?还是放一把火?” “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继续这样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高文摇了摇头,“至于放火……或许并无必要。”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了那已经化为植物的“贝尔提拉”身旁。 植物确实是无血无泪的。 但会做梦的可不是植物。 “停手吧,他们都已经死了。”高文对着贝尔提拉说道。 贝尔提拉仍然微闭着眼睛,对外界声音毫无反应。 高文挑了挑眉毛:“装睡解决不了问题,或者说,你想让我在现实世界再教你一次做人的道理?” 在几秒钟的沉寂之后,琥珀等人惊讶地发现贝尔提拉的治疗术竟真的停了下来。 周围空间中充斥着的“生命力场”还在维持,这似乎已经成为“索林巨树”的某种特性,无法轻易消散,但贝尔提拉在这处地下空间维持的治疗术,是真的停了。 她终于慢慢张开眼睛,带着某种异质化的、缓慢低沉的腔调,看着高文说道:“果然……是你……” 高文知道,对方指的是当初在刚铎废土边界时的那次“梦境遭遇”,那一次,他通过伪装成奥古斯都开国君主的形象唬骗、糊弄了过去,但很显然,贝尔提拉现在终于意识到真相了。 只不过她这时候哪怕想明白一切也没了意义。 高文突然有些感慨。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贝尔提拉,会在这种情况下见证这些黑暗德鲁伊的最终结局。 这些疯狂,偏执,极端的邪教徒们,最终用自己的扭曲神术葬送了自己。 他们自己变成了这个黑暗教派的坟头草……真正意义上的坟头草。 虽然这株坟头草的规模大了点。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一十三章 说真话 自那可怕的人造之神在白水河尽头化为海妖的食粮,时间已经过去月余,万物终亡会的坟头草,也差不多有百米高了…… 这从各种意义上都挺符合现实的。 贝尔提拉看起来已经苏醒,但她毫无疑问已经不再是个正常的人类——她的身体和这株巨大无比的树木融合在一起,从里到外都已变异,这影响到了她的思维和语言能力: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混杂在她的嗓音中,她的语速很慢,表情呆滞,这都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植物。 高文看着她,虽然眼前的情况有点超出他最初的设想,但他终归是有了和这位“旧相识”正面交谈的机会:“这样的局面令人遗憾,贝尔提拉——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贝尔提拉静静地看着高文,沉默两秒之后才慢慢说道:“域外……游荡者。我想跟你私下谈谈。” 高文皱了皱眉,短暂思索之后对身旁吩咐道:“你们先到大厅外面警戒。琥珀,你也去。” “你确认?”琥珀立刻睁大眼睛,“这个女人现在看着可诡异得很,说不准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以她现在的模样恐怕也用不出来了,”高文摆了摆手,“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很好奇她到底想说什么。” 琥珀想了想,无奈地表示同意,一边答应着一边带人向外退去:“好吧,你小心点。” 很快,大厅中的士兵便在琥珀的带领下退到外面,巴德也一并离开了这里,当现场只剩下高文自己和一个半植物状态的贝尔提拉之后,他轻咳了两声:“咳咳,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看着很淡然,但实际上高文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每次和七百年前的“旧相识”见面他都会谨慎起来,因为他毕竟是占据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躯体,而七百年前的“旧相识”们可是认识高文·塞西尔本人的。 他第一次在这方面紧张是见到索尔德林,再然后是见到索尼娅,但那两位都没给他带来太大压力,毕竟索尔德林的性格并不算太细致,而索尼娅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催索尔德林结婚上,可眼前的贝尔提拉就不一样了——天知道这个背了一堆秘密的女人在察觉高文·塞西尔体内有另一个灵魂之后会冒出什么主意…… 高文心中迅速盘算着,但当贝尔提拉开口的一瞬间,他的盘算就都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贝尔提拉紧紧盯着高文的眼睛,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中夹杂着十足的谨慎和冷意。 高文心中瞬间提高了警惕,但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这话什么意思——你还认不出我了么?” “……不必多费功夫,我知道你不是高文·塞西尔,”贝尔提拉仍然死死盯过来,“域外游荡者……你到底是什么?为何占据这具躯体?” 她已经不再用“是谁”来询问,而干脆用“是什么”这样的词句了。 在听到域外游荡者几个单词之后,高文就放弃了继续用这幅躯体的身份和对方交流的念头。 梦境中的贝尔提拉应该只是眼前这个贝尔提拉潜意识中的一小部分,缺乏必要的记忆和后天的智慧,而眼前这个忽悠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但也没什么关系,敞开来说话反而不必花费心力考虑自己的“角色”,倒也乐得轻松。 “你是从哪里听到‘域外游荡者’这个说法的?”他随口说道,“那些永眠者么?” “看样子你很清楚永眠者给你起的名字……”贝尔提拉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他们那里知道了你的真身,但早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高文·塞西尔,而只是一个窃取了他身体的外来灵魂。” 高文眉角微微扬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贝尔提拉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讥讽:“高文·塞西尔不可能复活,我比所有人都清楚这点。他的灵魂早已枯竭,躺在南境铁棺中的,只是一具无魂的躯体,或许这具躯体在元素祝福的情况下不会腐朽,但死而复生……绝无可能。” 高文难以抑制地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是从他揭棺而起以来,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复活秘密的情报,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有一点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贝尔提拉,知道一部分真相!! “高文·塞西尔的灵魂枯竭?为什么这么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知道他复活的安排?” 然而贝尔提拉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啊,域外游荡者……你也是有好奇心的,但我凭什么把一切都告诉你?” 高文静静地看着贝尔提拉,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或者说已经放弃生死的模样——自己哪怕一剑砍过去应该也是没用的。 沉吟片刻之后,他开口打破沉默:“那么等价交换——你有什么想从我这里了解的?” “域外游荡者,还是那个问题,”贝尔提拉慢慢说道,“你为何占据这具躯体?” 高文认真思索起来。 对方显然是了解一部分有关域外游荡者的情报的——这个由高文亲手打造出来的唬人身份,经过永眠者脑补专家团的后期加工,再加上一点点网络讨论的发酵之后,传到贝尔提拉耳中的应该是个更加诡异又危险的版本。 现在最佳的选择似乎就是在这个身份上找个切入点,让交谈继续下去。 他低头盘算着自己该立个怎么样的“人设”,盘算着什么样的“人设”能动摇贝尔提拉这个被扭曲了信仰的德鲁伊,思绪转的飞快。 这似乎并不困难,因为……“域外游荡者”这个身份虽然有点唬人,但也不能说完全是假的。 他确实是个异界游荡而来的灵魂,确实是占据了别人的躯体,他确实自星空“降临”,而且在这个世界进行了超大规模的搞事。 他只不过没有像那些CG短片里提到的那样开着巨大机器人拯救世界,或者领着一帮五十块钱的好兄弟搞星际除虫罢了,而这些细节问题此刻并不重要。 盘算中,他已经有了成熟的腹稿。 “看样子我们这些‘旅行者’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抬起头,脸上带着轻松淡然的表情,“我不知道那些永眠者是怎么对你描述我和我的族群的,但我可以保证,我对这个世界并无恶意。” 贝尔提拉皱起眉,显然是在认真听着高文的话,同时也满心疑虑。 “我们是个充满好奇和行动力的族群,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行事风格和嗜好,但就我个人而言……”高文继续说着,一边观察贝尔提拉的表情一边微微笑了一下,“我只是对你们的文明恰好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或者严格来讲,是你们这一季的文明。” 贝尔提拉果然忍不住开口了:“我们这一季的文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变成半植物之后还不适应自己新的“躯体”,贝尔提拉对自己表情的控制总是有些疏漏,高文观察着她细微之处的表情变化,一点点引导着这个颇需要演技的话题:“看样子,你也知道你们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文明交替?” 贝尔提拉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道:“……我们确实发现了蛛丝马迹。” 就如高文所料的那样,知晓众神部分真相,知晓部分忤逆计划,甚至本身都在延续忤逆计划的万物终亡会,对这个世界发生过的文明交替和毁灭重生现象是有一定了解的。 “文明交替……这是一个漫长的观察过程,”带着淡然的表情,高文继续说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是在观察而已,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你们大概无法理解那个视角——我看着这片大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王国,冒出一个又一个英雄,诞生一段又一段传奇,战争,繁荣,兴盛,死去,光辉灿烂之后又迅速熄灭……百万年来,这片大地上都没有什么新鲜事,哪怕巨龙偶尔掠过大地,也只不过是无聊观察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让我惊喜的是,在这么多起起伏伏的文明中,突然跳出了一簇有趣的火花……就是你们这一季。 “并不怎么强大,甚至是缺陷重重,但却有着格外令人惊异的勇气,以及生存下去的韧性。当那场魔潮到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会很快死去,就像之前的许多季文明一样,迅速且安静地倒下,接受既定的命运,但你们竟然活了下来。 “你们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我还惊讶地发现……你们竟试图对抗远比你们强大无数倍的神明,而且付诸了行动。 “百万年来,这是我看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这真的令人惊喜,但惊喜之余,你们这一季文明却又岌岌可危……胆子很大,却难以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坦白来讲,我觉得这挺遗憾,所以我就下来了。”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完,面带微笑地看着贝尔提拉的眼睛,坦坦荡荡。 毕竟,他说的几乎全都是真话,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做了一点小小的语言加工。 而这些话对一个经历过信仰扭曲的人而言应该非常管用。 贝尔提拉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她几次张嘴但又几次停下,最后在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她才终于开口:“所以,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次余兴节目?那你们‘域外游荡者’本质上是什么?另外一种神明么?” “别误会了,‘域外游荡者’是你们擅自起的名字,我更愿意把自己称作旅行者,而旅行者对自己的每一段旅途都是认真对待的,”高文继续说着真话,“至于神明……说实话,我也挺好奇你们这个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祂们进行研究是我最近兴趣最大的工作。” 贝尔提拉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高文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效的。 同时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有些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太久,今天竟然在一个如此意外的情况下得到了说出口的机会,开口之后的这种轻松是他未曾想过的。 贝尔提拉从一开始就知道高文·塞西尔不可能复活,在她面前,高文可以坦然承认自己是一个外来的灵魂……尽管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高文·塞西尔的身份,甚至在接受记忆传承之后已经从某种意义上成为真正的“高文·塞西尔”,但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抛开这个身份去讲话,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贝尔提拉再次开口了,她似乎终于被高文的言语影响,相信了眼前这个“域外游荡者”的动机,并顺着这个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已经衰微到近乎覆灭的塞西尔家族,而不是更便于你展开抱负的强盛势力?” 高文嘴角的微笑僵硬了那么片刻。 废话,他没得选啊! 但凡从卫星上下来的时候能做出点操作,他也肯定会好好选个正常难度的开局的——哪至于钻进一口铁棺材里面,爬出来的时候还得被一个铁头傻狍子敲一棍子,然后钻出坟就是个“你基地被偷了”、“你复活虚弱了”、“你盾牌都被人扒了”、“而且你上个版本还白打了”的地狱模式! 但这些话不能从一个强大神秘的“域外游荡者”嘴里说出来。 所以他只能保持着得体而且高深莫测的微笑,坦然回应贝尔提拉的疑问: “因为……这样比较有成就感。” 妙书屋 ------------ 第七百一十四章 贝尔提拉的情报 贝尔提拉和高文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文。 因为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已经变成半植物的女人会不会有和植物一样的耐心——她要是一整天不说话,自己可没有一整天来陪着。 “现在,我已经说完了我的事,该说说你们了。”他嗓音低沉地说道。 “我们?如你所见,我们如今只是一群可悲的失败者,”贝尔提拉身后的根须沙沙蠕动,嗓音也仿佛混杂着沙沙的摩擦声,“但我看到你们在索林堡周围建起了营房,正在逐渐收复土地……那想必这场战争已经决出了最终的胜利者。” “你能‘看’到外面的情况?”高文挑了挑眉毛,对贝尔提拉目前的状态更感好奇,“这倒是……很有趣。” “我能看到,非常广阔,是前所未有的开阔视野,但我却无法移动,也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贝尔提拉缓慢地说道,“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一棵树,一棵笼罩了小半个索林地区的巨大植物,而且目前还在缓慢生长着,”高文坦然说道,“如果你真的很好奇,我可以派人从较远的地方把你目前的全貌拍摄下来,带给你看。” “……我提前表示感谢,”贝尔提拉突然活动了一下周围盘踞的根须,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又好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域外游荡者,我仍然不清楚你的本质,但我已经变成这样,也就无所谓选择不选择了。我们所走的道路已经被证明是错的,如果我们的失败能给你们留下一些经验,那你就尽管问吧。”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思索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忤逆计划’吧?” 贝尔提拉的表情顿时有所变化:“……你为什么会知道?!” 但紧接着她便露出恍然的表情:“啊,也对,域外游荡者……你一直在观察这个世界,你当然知道,你刚才说过的……” “别搞错了,这和我是不是域外游荡者没关系,”高文皱着眉,肃然打断对方,“别沉浸在什么独自背负使命或者拯救世界的幻想中了,自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你至少应该清醒过来——在你们偏执地执行那些见不得人的极端计划时,这个世界上仍然是有人光明正大地推动这个世界的。” 贝尔提拉的眉头皱起,片刻之后,她身后藤蔓与根须的蠕动渐渐平缓下来:“狂妄,应该是我们犯下的第一个错。” “你们犯的错确实不少,但现在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高文说道,“关于你们执行的‘忤逆计划’,到底是谁传给你们的?你们掌握了多少?传承者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你们到底执行了多久?” 面对这一大串问题,贝尔提拉微微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执行了多久……从万物终亡会诞生之后不久,我们就已经开始执行这个计划了,将近七百年间,我们一直是忤逆计划的延续者!” 面对高文略有些惊讶的表情,她静静地继续说道:“你知道当年先祖之峰上的那场仪式吧?” “我知道,”高文点点头,“你曾写了一封信给我,上面提到你要去先祖之峰参加沟通神明的仪式。” 贝尔提拉立刻盯着他:“我那封信是写给高文·塞西尔的。” 高文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但这份记忆就在这里——贝尔提拉,不管你认不认可,我都继承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我知道他经历的大多数事情,知道有关于你的部分,或许你仍然认为我是个窃取躯体的域外游荡者,但从某种意义上,我现在就是高文·塞西尔,而且这一世,我都会以这个身份活着。” 贝尔提拉定定地看着高文,大量藤蔓和根须在她身后无意识地缓缓颤抖或蠕动,没人知道她这一刻都想了些什么,但高文似乎从对方那木然的眼底看到有一缕微光闪过,随后她便把话题继续了下去:“……在先祖之峰上,圣灵德鲁伊教长、梦境教会教皇、风暴教会教皇三人举行了联合仪式,成功将梦境教皇梅高尔三世传送到了神国……” 这部分内容高文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在那之后,三大黑暗教派的所有成员就都发疯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贝尔提拉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似乎直到七百年后的今天,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仍然是一种恐惧的折磨,高文听到她用近乎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梅高尔三世进入了神国的领域,在那里,他的灵魂几乎被彻底撕裂,但和他所目睹的真相比起来,灵魂的撕裂根本不算什么:他看到了神国和众神的宫殿,而在那些虚幻华美的殿堂周围,是无比广袤而又混沌的虚无空间,难以计数的破碎废墟和神明的尸体漂浮在神国周围,在死寂中环绕运行…… “那些破碎废墟和神明尸体仿佛已经漂浮了很久,而且相互之间呈现出明显的区别,似乎并非同时毁灭,而是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再生和消亡。梅高尔三世在直视到那些废墟和尸体的时候就已经近乎半疯,但更可怕的是他在之后目睹的景象: “他看到神国的大门打开,神明的身影在里面一闪而过……在那极为短暂的目击中,庞大的知识和真相摧毁了梅高尔三世的所有心智防线,他几乎立刻便陷入疯狂—— “共同举行仪式的德鲁伊大教长和风暴教皇及时发现了异常,他们尝试将梅高尔三世拉回到现实世界,但这一举动却让他们三人的精神连接到一起……他们共享了感知。” 听着贝尔提拉描述的事情经过,高文表面上还维持着冷静沉稳,心中却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七百年前先祖之峰上的仪式,三个教会领袖果然目睹了众神陨落之后的残骸废墟,但具体的情况却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疯狂! 众神的神国之外环绕着数不清的废墟,数不清的尸体,而那不是一轮毁灭就能造成的局面——高文知道上古时代弑神舰队毁灭众神的那次战役,但如果贝尔提拉的情报是真的,那么高文在永恒石板中听到的战报恐怕只是众神无数次毁灭轮回中的一环而已。 如果远古的弑神舰队毁灭了众神一次,那么剩下的其他无数次毁灭又是什么造成的? 众神以及其神国的一次次毁灭轮回是否会和现世的魔潮有关?是否会和人类文明的一次次覆灭有关? 当代存活的神明以及他们的神国位于废墟中央,被无数残骸环绕,难道每一轮新的神明都是从“众神坟场”中诞生出来的?或者……那废墟环绕的景象对应着凡人世界的魔潮和文明轮回,有着更深一层的象征意义? 无数的猜测和联想仿佛潮水般在高文脑海中起伏着,但这些问题显然无法从贝尔提拉口中得到答案,他只能暂时把这些问题归档记忆,并开始关注另一件事: 当初的三位教会领袖是在共享感官之后接触到神明知识从而被扭曲的,那么其他普通教徒又为什么会一并发疯? 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贝尔提拉微微叹息:“信仰,将我们所有人联系在一起。” 高文表情陡然一凛。 “对众神的信仰是一道锁链,我们用了很多年才搞明白这点——对同一个膜拜目标进行祈祷,遵循同样的戒律守则,依循教典打造身心,寻求个人‘灵性天赋’和神明‘神性’的靠拢和统一,这是所有信仰和神术的根基,凡人依照这些行为来获取神术的赐福,但同时也等于把自己的心灵锁在了同一根链条上,这根链条就是‘神与人之间的桥梁’。而且越是信仰坚定,这根链条就越是坚固,越是能够传导更加强大的……力量。” 贝尔提拉慢慢说着,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严肃。 “正是因此,当涉及神明的庞大知识涌入三位教会领袖的脑海时,他们作为这根链条上最初始的一环,一瞬间便把这些知识传播到了链条的下游…… “最边缘的浅信徒或许不会受到影响,因为他们的信仰还不够坚定,心灵和神明还有一定距离,但所有能够使用神术的神官都毫无疑问是这根链条的一环,不管他们当时在不在先祖之峰,这可怕的知识冲击他们都逃不过。 “最终的结果就是:链条上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 高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信仰会导致持有相同信仰的凡人建立一种无形的联系,这是个此前从未掌握的重要情报! 这种联系会和心灵钢印有关么? 贝尔提拉的描述中充满比喻和神秘学词汇,这是由她个人的知识面和世界观决定的,但在高文这里,这一切都可以简单总结为两句话: 三大黑暗教派的领袖在七百年前直视了神明的秘密。 三个教派的所有虔诚成员在那一瞬间进行了一次全民san check。 这次可怕的集体san check有着显而易见的结果:全都没过。 但或许是因为数量庞大的中下层神官分担了那一次精神冲击的压力,也可能是当时的三名教会领袖及时和神国断开了连接,这次集体san check大失败并没有导致最可怕的那种后果——三个黑暗教派虽然瞬间黑化,但并未发生大量成员直接被扭曲成怪物的可怕事件,在短暂的狂乱行为之后,他们甚至从疯狂中“清醒”了过来,并自我改组成了万物终亡会、永眠者以及风暴之子三个新的教派,甚至搞了大量研究,尝试进行忤逆计划…… 但仔细想想,经历了那次冲击之后,他们真的“清醒”过来了么? 高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贝尔提拉。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根须和藤蔓之间,眼神中没有丝毫疯狂之色,她看上去是理智的——然而看看周围这些藤蔓,看看那些缓缓蠕动的根须,想一想这些根须是如何贯穿了层层叠叠的宫殿和地穴,想一想那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树……没有一样是正常的。 或许,这便象征着三个黑暗教派的本质:从疯狂中回归的知情者,一颗自以为已经醒来的心,被禁锢在一个狂乱的壳里。 表现出来之后,就是危险的疯子。 “在先祖之峰会议之后,我们经历了极大的混乱和损失,大量成员冲进刚铎废土,剩余的成员也有不少自残、自尽或陷入永久的疯狂无法清醒,勉强保持理智的成员各自躲藏起来——在当时那种百废待兴的混乱局势下,躲藏起来很容易——后来又过了数年,精神冲击导致的狂乱渐渐减弱,我们才在暗地里重振旗鼓…… “我们知道,自己掌握的真相太过惊世骇俗,哪怕只是说出去半个字,都会招致几乎所有正教教派的攻击,更有可能招来他们背后神明的关注,所以我们选择了堕入黑暗,寻找破局的办法……” 说到这里,贝尔提拉摇摇头,露出一抹自嘲:“现在冷静下来回头想想,我们最初的目的真没那么复杂,是漫长的时间以及长期的偏执让一切偏离了轨迹,还有更重要的,那个忤逆计划…… “带来忤逆计划的,是两名精灵德鲁依,她们是一对姐妹,分别叫菲尔娜·白霜和蕾尔娜·白霜。” ------------ 第七百一十五章 忤逆的幽灵 高文知道万物终亡会背后肯定有忤逆者的影子,因为他们所执行的“伟大进化”显而易见是当年忤逆计划的一个延伸。 但他没想到那“影子”竟然是两个精灵。 他还以为忤逆计划的成员只有人类。 “她们是曾受雇于刚铎帝国的精灵学者,从一千年前开始便是如此,与此同时,她们也是圣灵德鲁伊教派的成员……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贝尔提拉继续说着,“先祖之峰那次冲击发生时,她们一度消失在教派成员的面前,我甚至以为她们和其他疯狂的教徒一样冲进了刚铎废土,但多年以后,她们突然再度出现,并公开了她们真正的身份。 “同时,她们也带来了忤逆计划。” 高文看着贝尔提拉:“毫无疑问,以你们当时的处境和遭受‘神明冲击’之后的心态,忤逆计划对你们造成了非常大的触动。” “何止是非常大的触动……”贝尔提拉慢慢摇着头,“我们为这个伟大到近乎悲壮的计划所鼓舞,被前人的智慧和勇气折服,我们是被神明恶意摧垮的可怜虫,却在最绝望沉沦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其他反抗者点亮的一缕微光,她们带来的技术和理念,我们根本无法拒绝。” “……忤逆计划确实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自救行动,但凡人总会犯错,就如你刚才所说,漫长的时光和偏执让一切都偏离了轨道,”高文不无感慨地说道,“并不是所有忤逆者都坚持了下来,而你们恐怕非常不幸地遇上了偏离初心的忤逆者。” 贝尔提拉没有作出回应,或许是她也不知道此刻应该如何回应。 任何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如今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的一片焦土和这株巨大的“索林巨树”就是万物终亡会数个世纪以来所有努力和坚持的最终答案——残酷的结论,却无从辩驳。 但高文自己心中却反而泛起了疑惑: 那对精灵双子,曾经参与过忤逆计划的精灵双子,她们抛开种族之分和人类一起并肩对抗神明,一起面对过毁灭刚铎帝国的魔潮,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洗礼,最后又把忤逆计划的关键技术和理念传承给了万物终亡会……她们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在安苏掀起这么一场灾难? 那人造之神虽然可怕,但高文清楚得很,祂还没有到凡人无法抵御的程度,哪怕没有塞西尔军团,哪怕祂能毁灭整个安苏,祂也毁不了提丰,毁不了白银帝国。 作为一场筹划千百年的阴谋,这场落幕实在显得虎头蛇尾了些。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对名叫菲尔娜/蕾尔娜的精灵双子到底想干什么。 或许维罗妮卡会知道?毕竟同为古代忤逆者,她们说不定是认识的…… 高文摇了摇头,暂且把新的疑点记下,接着问道:“关于那对精灵双子,你还知道什么?她们现在身在何处?也在这里么?” 一边说着,他的视线一边不由得看向了贝尔提拉身后。 在那间被藤蔓和根须覆盖的密室中,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的人形残骸已经开始渐渐崩解。 失去了持续不断的生命补充,这些早已死去的万物终亡神官终于到了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刻,贝尔提拉在浑浑噩噩中把这些人禁锢了太长的时间,但现在她已经醒来,一切也就该了结了。 那些尸骸很快就会成为这株巨树的养料……然后在大自然的力量中循环,最终成为圣灵平原新的沃土。 “她们不在这里,唤醒‘伪神之躯’时,她们正在别处执行任务,”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浑浑噩噩地沉睡,我不知道她们的下落,但想必她们还活着吧。” 幽灵,总是很难“死”去的,尤其是忤逆者的幽灵。 高文对此没有太大意外,只是略有些遗憾和烦躁——忤逆者作为自己人的时候能产生多大帮助,那他们作为敌人或者不可控因素的时候就能产生多大危害,这一点他算是体会到了。 “我和她们相处了数百年,但仍然算不上有太多了解,”贝尔提拉接着说道,“她们总是一同出现,一同说话和行动,就仿佛一个灵魂控制着两个躯壳;她们有着和蔼亲切的外表,但实际上比任何人都狡猾和危险;她们主要负责忤逆计划相关的事务,但也负责和宏伟之墙有关的技术工作——她们毕竟出身自白银帝国,对宏伟之墙的技术有一定了解。” 高文默默点头记下,并在听到宏伟之墙时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说起宏伟之墙……你们和废土里到底有什么联系?” 贝尔提拉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她便扯动嘴角,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说道:“宏伟之墙里面……里面是另外一半万物终亡会。” 高文瞪大了眼睛:“另外半个万物终亡会?!” “刚才我们不是说过么,当先祖之峰的仪式失控,神明之力降下冲击时,德鲁伊、梦境、风暴三个教派的大量教徒冲进了刚铎废土寻求自灭……”贝尔提拉的笑容中带着一股冷意,似乎说出这部分秘密对她而言非但没有心理压力,反而十分快意,“但并不是所有冲进废土的人都死了——德鲁伊,一向是最擅长面对环境变化,最擅长在极端情况下存活的职业。” 高文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所以,当年冲进刚铎废土的德鲁伊们活了下来,以某种进化和变异的方式适应了废土中的环境,并且成为了万物终亡会在废土里面的‘策应’和分支?” “是的,起码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贝尔提拉声音冰冷地说道,“他们在废土中活动,为我们收集情报,尤其是关于畸变体和魔潮方面的数据,我们一直以为不管是在废土内还是废土外,所有教派同胞都是在为了忤逆计划而努力,但显然并非如此。 “伪神之躯的失控,有那些怪胎一半的功劳。” 直到这一刻,高文才终于弄明白了万物终亡会这场盛大阴谋从开始到结束的前因后果,弄明白了在制造那个“人造之神”的最后阶段,这座地宫中的邪教神官们都遭遇了什么。 那些冲进废土并存活下来的德鲁伊……他们恐怕早就在可怕而恶劣的混乱魔能环境中彻底扭曲了,早已放弃了身为人类的自我认知和行事准则,然而由于宏伟之墙的阻挡,仅能和废土内维持有限联络的万物终亡本部对这一切根本毫无所觉。 说实话,万物终亡会这一波死的确实挺冤。 但考虑到他们所造成的危害,高文只能说——死掉的邪教徒才是好邪教徒。 他是真不敢想象,假如万物终亡会没有遭遇这场“自爆”,假如他们造出来的是个完成的、清醒的“巨鹿阿莫恩”,这场灾难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到那时候,塞西尔军团恐怕就真的挡不住了。 而在人类防线崩溃的情况下那帮深海咸鱼是否能来得及救场,就会彻底成个未知数。 带着三分感叹七分庆幸,他呼了口气,随后皱眉说道:“那这么说的话,废土上的那‘半个万物终亡会’现在恐怕还活着……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这终究会是个威胁。” “是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贝尔提拉悠悠说道,“所以,如果你想冲进去把他们全部灭掉,我将无比支持——假如你能做到的话。” “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高文看了贝尔提拉一眼,“反攻刚铎废土,这是个伟大的目标,可惜现在的塞西尔帝国还做不到。” “塞西尔帝国么……”贝尔提拉听到这个名号之后怔了一下,随后语气突然有点飘忽,“我看到那些营地上悬挂着金边的塞西尔旗帜,果然……” 在这之后,是几秒钟的沉默,沉默之后,高文听到对方低声说道:“把剑和犁交叉放在一起,还是我的提议。” “我记得,你希望后人记住开拓的艰辛,也希望持剑的贵族不要忘记守护扶犁的民众。” 贝尔提拉笑了一下:“但其实是因为你一开始设计的把剑和犁并排放着的图案太丑了。” “……这个你没说过。” “七百年了,我终于说出来了,”贝尔提拉叹了口气,有点自嘲,“你确实继承了他的记忆,我几乎以为你就是他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说高文·塞西尔的灵魂已经彻底枯竭?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贝尔提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高文。 这是一个域外游荡者,一个来历不明的灵魂,一个从星空降临,能够占据他人躯壳的“不可名状之物”。 祂和祂的族群一切成谜,他们在群星中穿梭,制造毁灭,提供庇护,进行观察,似乎为所欲为,又似乎恪守着什么规则。 永眠者畏惧域外游荡者的力量,因为后者正好完全克制精神领域的法术,她自己也一度对这个域外游荡者充满忌惮,因为他占据了高文·塞西尔的躯体。 但今天,他们进行了如此长时间的交谈,似乎……域外游荡者也是可以交流,甚至进行交易的。 或许这只是祂在占据了人类的躯体之后所做出的模仿,也或许这只是祂这个族群无数面貌中的其中一个,但不管怎么样,最起码现在祂看起来和善而又理性,并且声称对这个世界没有恶意。 人生,有时候需要点冒险——变成树也一样。 高文不知道贝尔提拉静静看着自己是在脑补些什么,他只能努力保持着自己镇定超然又友善的人设,然后他听到贝尔提拉开口了:“高文·塞西尔曾进行过一次无人知晓的远航,你既然继承了这份记忆,那想必是知道的。” 高文的呼吸陡然停滞了半拍。 这半拍被贝尔提拉察觉了。 “我知道有这么一次出航,”高文平复下心情,沉声说道,“但具体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就好像相关内容被人刻意擦除了一样——我怀疑这是我唯一没能从高文·塞西尔脑海中继承的记忆。” 紧接着他便盯着贝尔提拉:“你知道那次出航的内幕?” 贝尔提拉摇了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当时并未同行,而且我也很好奇他在那次神秘远航中究竟遇到、看到了什么,但有一点……现在看来我比你知道的要多一些。” 高文目光灼灼:“是什么?” “在返回大陆之后,高文·塞西尔曾经对身旁的人说过一句话,”贝尔提拉一字一顿地复述着,“他说他在永暗海域做了一笔交易,用灵魂做筹码。” 高文:“……” 贝尔提拉继续说着:“没有人知道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那之后也从未提起过有关那次远航的事,据说甚至有法师专门为此检查了他的灵魂,却未发现一点问题,所以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只有老而不死的人会一直记着。 “在高文·塞西尔死亡之后,我想办法混进了葬礼,终于亲自确认了那句话的真伪。 “正常人类,哪怕是普通人,死亡之后灵魂都会留存数日以上,遇上合适的条件,有执念的灵魂更可残留数年之久,强大的超凡者甚至能在死后维持一定的自我意识,并有机会把自己转化为亡灵生物继续‘存活’…… “但高文·塞西尔那刚刚死亡不久的遗体内,连一星半点的灵魂残迹都没有。 “那是一具空白的躯壳。” ------------ 第七百一十六章 跨越七百年 七百年前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竟然参加过高文·塞西尔的葬礼…… 这件事倒真是出乎高文意料了,他对这个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当然没有印象也正常,毕竟当时他这具身体的主要任务是躺在棺材里供人瞻仰,但当时参加葬礼的还有一群大佬,第一代的开国老鸽们可个个都是暴脾气,宫廷会议的时候意见不合都能抄板凳从白银堡打到铁十字街的那种,当时已经成为黑暗德鲁伊的贝尔提拉竟然还敢靠近…… 只能说,她真是很关注高文·塞西尔的死亡。 “其实并不困难,”贝尔提拉似乎也知道高文对此感到惊讶,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无奈的笑,“那时候的万物终亡会远没有后来那般‘声名远播’,你应该也是知道的,那时候我们才刚刚开始活动而已。而且……作为一个高阶德鲁伊,我总有办法的。” 高文嗯了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如你所说,高文·塞西尔用他的灵魂做了一笔交易,所以他在死后灵魂枯竭,身体只是一具空白的躯壳,因此他绝不可能复活,那么……” 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虽然离奇,但挥之不去。 他呼了口气,沉声说道:“这具空白的躯壳,倒真像是为我准备的,不是么?” 贝尔提拉瞪大了眼睛,显然,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朝这个方向考虑过。 是个人感情和对域外游荡者的天然警惕蒙蔽了她原本敏锐的思维和判断能力。 “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高文看了贝尔提拉一眼,无奈地摇着头,“我只是在猜测,我不清楚细节——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一段,可能是被别人抹去了,甚至可能是被我自己抹去了,但我们可以保留这种可能——高文·塞西尔留下的这具躯体,从一开始就是给我的。” 高文·塞西尔在永暗海域和某个神秘存在做了一笔交易,以他的灵魂为筹码。 在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高文心中就已经掀起了一阵波澜。他一直在思索自己“复活”的秘密,思索当年高文·塞西尔那场神秘远航的目的地,但所有事情中间都空缺了关键的环节,所有线索都彼此孤立,连不成一个整体。 直到现在,贝尔提拉透露的情报让他可以做一个大胆的猜测——虽然线索仍不完整,但至少他能有一个合理的推测了: 高文·塞西尔在返航后对身旁人提起的所谓交易,就是这场七百年后的“复活”。 但复活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孤悬宇宙中的天外来客。 然而身为普通人类的高文·塞西尔是如何联系到远在太空的卫星的? 那些水晶……他交给秘银宝库保管的那些来历不明的水晶似乎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高文在接触到那些水晶的时候成功重新和太空中的卫星建立了联系,这说明那些水晶的功能正类似于某种“通讯媒介”。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应该是在远航中找到了那些水晶,或许就是在所谓的“永暗海域”找到的,而那些水晶,让他联系到了太空中的高文,在一场被刻意抹去痕迹的交流中,两个世界的灵魂达成了一笔交易。 至于这场交易是如何达成的,当时的高文·塞西尔有着什么样的动机,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高文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想,如果他的这些假设都成立,那么他现在在做的,或许就是当年交易约定的内容。 他缓缓呼了口气。 一系列令人心情激荡的假设,然而假设终究是假设,只要缺乏足够的证据,他便不能完全把自己的臆想当真,这些……都只是个可能性而已。 “域外游荡者也会被记忆问题所困……这确实出乎我意料,”贝尔提拉哼了一声,“看来你们这个族群在心智方面也不是毫无缺点的。” 看贝尔提拉这副模样,也不知道那帮永眠者到底在“域外游荡者”这个种族卡上脑补了多少不存在的特征出来……怕不是永眠者里面还存在一个专门的“域外游荡者行为特征(脑补)研究室”吧。 有机会得让丹尼尔调查一下,如果有的话,看能不能再塞点“艺术加工”进去…… 对付邪教徒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比他们还能吹比——这是高文在第一次唬弄永眠者成功之后得到的最大经验。 “我们当然是有缺点的,凡人都有缺点,”高文淡淡地说了一句,“而且我想再提醒你一句——起码现阶段,你可以把我视作真正的高文·塞西尔,不管是出于我继承的记忆,还是出于他本人的名誉。” 贝尔提拉盯着高文看了很久,似乎是在面对着一个艰难的抉择,最后她突然笑了起来:“真正的高文·塞西尔……你知道真正的高文兄长如果站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吗?” “第一反应是砍了你。”高文淡淡地说道。 贝尔提拉脸上的表情愣住了。 “还记得你在梦境中说过的话么?你闯祸了,天大的祸,”高文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你们走了一条错路,却要让圣灵平原,乃至全安苏的人来替你们承受代价,当然,万物终亡会已经用自己的下场接受了惩罚,你也变成了这副模样,但高文·塞西尔仍然会拔出剑来。” 贝尔提拉微微垂下眼皮:“……看样子你确实继承了他几乎全部的记忆……” “但我还没说完——他的第二反应,是会把剑砍在旁边的地面上。” “为什么?” “因为你是贝尔提拉,更因为你现在这副模样……实在已经没了再砍一剑的必要,”高文静静地说道,“你觉得你现在还算是个活人么?” 贝尔提拉怔了一下。 她的感知在蔓延着,她的精神在这具扭曲的躯体中蔓延着。 她能感觉到黑暗深沉的大地,也能感觉到秋日寒凉的空气,她感觉到水流冲过自己的根须,也能感觉到鸟雀落在枝丫,胆大的小动物们已经开始在那些树杈间、灌木丛里、草坑之间安顿下来,筹备着一个新家。 有风吹过了索林堡的天空,巨树外缘的叶片哗啦啦抖动,庞然的树冠在阳光中舒展着,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覆盖着这片被烧成焦土的大地。 她扎根在这里,这里就是她的新家,也是她永恒的监狱。 黑暗地宫的议事厅内,贝尔提拉——或者说是贝尔提拉的一部分拟态交流个体对高文低下头:“那么作为域外游荡者,你对我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想先确认一下,”高文想了想,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开拓者长剑,“如果我在这里一剑砍了你,你会死么?” “……恐怕并不会,”贝尔提拉摇了摇头,“你只会斩断我的一条根须。正确的做法是彻底毁掉整棵树……这整棵树就是我的身体。用你们那种威力巨大的爆炸道具,用你们那种能焚尽一切的魔法火焰,将整棵树包括地下结构都彻底焚烧,才能杀死我。 “这并不容易,从单纯的生存能力上,我的生命倒是获得了一次‘伟大的进化’,但我知道这对你的那支军队而言并不困难,你们能做到。 “而且火刑……也确实适合邪教徒。” 高文轻轻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剑,微微叹了口气。 “我们在这里放的火已经够多了,这片土地不必再烧第二次,”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而你……就安安静静地扎根在这里吧,你的扎根,或许对圣灵平原的民众而言有些好处。” 贝尔提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几秒种后,高文才听到她的声音传来:“我明白了,高文……兄长。” 高文扬了下眉毛。 这算是一笔交易达成了。 他点点头,将话题拉回正轨:“这座宫殿中还有什么东西?更下层是什么?” “更下层已经没有值得探索的东西了,伪神之躯挣脱束缚的时候破坏了最下层的支撑结构,为了将祂暂时禁锢,最后残存的神官们又炸毁了大通道区和岩底区,”贝尔提拉摇着头,“如果不信的话,你们可以从东侧的走廊下去看看,我能感知到那里有个缺口,你们应当能看到坍塌的通道和堆叠在一起的岩层。事实上如果不是地下裂谷两侧的岩层向中间挤压形成了新的支撑,再加上我的根须维持着地宫结构的话,这里也免不了和下面一同坍塌的结局。” 高文皱了皱眉,这是个令人遗憾的情况——他还期待着能够从这座古老的地底遗迹中挖掘出更多的秘密甚至失落的技术,但现在看来,随着那人造之神的一番肆虐和万物终亡神官们同归于尽式的抵抗,这里所有的远古秘密都已经随着大坍塌而葬身地底了…… “不必过于遗憾,”但贝尔提拉紧接着又说道,“最下层本身就没有太多东西——这座古老的宫殿并非我们所建,它出自某个已经失落不知多少纪元的远古文明之手,它的深层盘踞着连我们都难以对抗的力量,因此在数百年里,我们的主要活动区域基本上都在中层和上层——下层绝大部分房间和走廊都是彻底封死的,里面除了腐朽的空气和空洞的回响之外什么都没有。 “下层唯二有价值的区域就是大教长的房间以及制造伪神之躯的裂谷区,但伪神之躯已经不复存在,而大教长房间中最有价值的……” 贝尔提拉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将那本她一直捧在胸前的大书递向前方。 “是它。” 高文的注意力随着贝尔提拉的动作转移到了那本书上。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他就泛起了一种难言的感觉—— 他隐隐约约从这本书上感觉到了熟悉的东西,这种感觉和他联络卫星时的“精神共鸣”略有相似,但却又有着显著的差别,就好像是……某种赝品,虽然竭力模仿,却终究不是真货。 或者换种说法,他在与卫星共鸣时能感到清晰的精神震荡,但在面对这本书时,他也能感到类似的共振,却模糊、混乱了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高文好奇地问道。 “终极之书,我们在这座地宫的最下层找到的唯一安全且能够被凡人掌控的事物,”贝尔提拉说道,“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它都属于我们的大教长。” “终极之书……听上去很不同凡响。”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谨慎地看着那本黑皮大书——他知道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推动力之一,过强的好奇心却也会带来危险,虽然他没有从这本书上感到威胁,但这东西来历不明,又在散发出古怪的气息,实在让人心生警惕。 ……到底要不要摸一下呢? “大教长在与伪神之躯融合前将它交给了我,希望我来领导万物终亡会,”贝尔提拉继续说道,“但如你所见——万物终亡会已经消失,我……也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这本书对我没用了,域外游荡者,如果你想要,你就拿去吧。” 高文想了想,最后还是接过那本书,并谨慎地翻开了它的封面。 下一秒,他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 “检测到非法介质登录系统。” ------------ 第七百一十七章 蹭网 这个机械化的声音让高文愣了一下。 他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最初听到是在自己从卫星中脱离的时候,就是这个合成音在示警以及宣布启动逃逸系统,之后则是偶尔连接卫星时会听到的系统音,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声音属于太空中的卫星——或者属于整个太空设施群。 他抬起手,随后再次试探着触摸了一下那本黑皮大书,这一次,毫无反应。 贝尔提拉是听不到高文脑海中的声音的,但她看出后者脸上表情瞬间变换,自然难免好奇:“发生什么了?” “这个东西……”高文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是用来做什么的?” 贝尔提拉向那本黑皮大书伸出手,让它落在自己手中,另一只手则在上空随意翻过:“它记录着无数的知识,并且可以在设定条……噫?” 黑皮大书的书页在魔力的驱动下自己翻动着,然而书页翻动间却再没有奇妙的影像浮现,在那每一页上,都是红色的叉号以及一行刺眼的红色单词:“代理访问被断开,请检查授权有效性。” 高文也看到了那些书页上浮现出的文字,现在他终于确定:这东西大概好像也许……是被自己弄坏了。 “这……怎么会这样……”贝尔提拉也罕见地露出惊愕甚至略带慌张的表情,“几百年来都从未发生过……它从没有……” “嗯……你先别管它的状态,”高文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先说说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来历也说一说,看我有没有线索。” 贝尔提拉一怔,随即想起高文那“域外游荡者”的身份——虽然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但每次看到高文·塞西尔的脸她总是会忘记这点——作为一个“域外游荡者”,想必应该是见多识广的吧? “终极之书……就如我刚才说的,是我们在这座古代遗迹中找到的一件超凡物品,它被严密地保护在一个复杂的装置中,但那个装置在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随时光流逝而损坏。这本书记载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知识,而且会随着阅读者不同呈现出最适合的语言——我们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它里面充满无法辨识的符号,但数次打开之后,它便开始用通用语为我们呈现内容了。 “它的第一个作用是根据阅读者的需要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知识,但仅限于世界上切实存在且能够被目视到的事物,比如某座山峰的位置或者某条河流的长度——关于这点还有个细节,它在最初能够呈现的知识其实很少,而且很多内容都有错漏,或者直接告诉阅读者‘资料不全,需更新’,但随着时间推移,它能够描述的事物开始越来越多,就好像它一直在通过某种方式学习一般; “而它的第二个作用则比第一个更加不可思议:在设定齐备特定的条件之后,它甚至能够推演某些事情的演进结果,比如一场条件确定的实验有多高的成功率,它在这方面的准确性高的可怕,它甚至能够推演大陆上的局势变化,比如……安苏的内战,有一部分便是在它的推演下……” 贝尔提拉一边说着,高文的眉头便已经不住地皱了起来,他从未想过万物终亡会手中竟然掌握着这样一件强大的“神器”,而在听到有关“推演”的部分之后,他更是忍不住问道:“那么,塞西尔的发展也在它的推演中么?” “……没有,这也是令我困惑的一点,”贝尔提拉摇摇头,“它无法回答关于域外游荡者的一切问题,也拒绝推演以域外游荡者为中心的一切事物发展,提示是……危险访问,拒绝授权。” 高文的头脑已经飞快运转起来。 无法回答有关域外游荡者的问题……这个倒是容易理解,因为首先他这个域外游荡者就不是这个世界来的,其次关于域外游荡者的几乎所有“情报”还都是他自己编的以及永眠者脑补出来的,这个被称作“终极之书”的东西再厉害应该也连接不到永眠者的脑洞里,但拒绝推演域外游荡者相关的事物发展……这就有点“主动性”的因素了。 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自己在触摸到终极之书时听到的那句话:检测到非法介质登录系统。 这句话可以有两个解释:高文这个穿越者是“非法介质”,所以不能登录终极之书,或者……终极之书是“非法介质”,因此不能登录高文这个“卫星精”! 此外,贝尔提拉提到的终极之书的推演功能还让高文忍不住联想到起源空间,联想到永眠者创造的那个虚拟世界,或者严格来讲,是联想到基于虚拟世界技术的“模拟演算功能”。 终极之书是万物终亡会在几百年前挖出来的,永眠者的心灵网络则是最近才彻底完工,因此这本书链接的肯定不是心灵网络,那么它连接的,应该是另一个具备强大计算能力的、能够进行模拟演算的超级系统…… 当然,也不排除这种推演能力是终极之书自己的功能,而非链接到了别的什么上位系统,但考虑到之前自己触摸这本书时的提示音以及这本书一开始资料不全、后期仿佛后台下载东西一样慢慢更新数据库的特点,高文还是忍不住认为这东西只是个信息的二道贩子——它呈现出来的东西,是从别处链接过来的。 贝尔提拉看到高文陷入沉思,虽然有满肚子疑问,但还是强行按捺下来没有开口,只是大厅中蠕动的藤蔓和微微震颤的根须暴露了她的心情并不平静——高文也注意到了这些动静,却强行没有在意。 他已经思索到关键阶段: 如果假设终极之书是在链接另外一个数据源,那么这个数据源已知包括以下特点: 存有大量资料,主要是关于大陆上各种事物(山川河流动植物分布矿物特征等等)的资料,疑似能够精确扫描大地; 应该具备强大的计算能力,这个计算能力可以用于推演事件,或者进行模拟实验; 资料是随时更新的,因此长时间不启动的终极之书在突然被万物终亡会启动之后才用了很长时间来更新、同步这些资料; 高文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多少符合这全部特征的东西,但他起码知道一个——天上那个黑科技卫星群…… 虽然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测,但他还是越想越觉得可能,到最后看向终极之书的时候眼神就难免怪异起来: 妈耶,这玩意儿怕不是一直在偷偷蹭自己的网! 自己都穿越一次两世为人了,竟然还会遇上被蹭网的情况!而且蹭网的还是一本书!这上哪说理去? 心知道那些早就跑没影的天顶星舰队不大可能为这点事折返回来处理售后问题,高文只能在心里撇了撇嘴,并暗自决定回头让丹尼尔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上再开几个端口…… 贝尔提拉则一直静静等到现在,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有线索了么?” 高文终于从思索中惊醒,一边随口答应了一声,一边再次忍不住盯着那终极之书看了一眼——这时候联想到自己接触这本书时听到的声音,以及接触之后这本书便失去效果的情况,真相似乎一下子就一目了然起来: 显然就是一个长期蹭网的黑IP突然遇上了安全系统的物理连接,然后直接被正版系统的自我防御机制给摁死了……怪不得它会拒绝推演“域外游荡者”相关的事件,这显然是一种规避危险的机制! 搞掉了一个蹭网者,这应该是好事,但高文却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股怪异的遗憾情绪: 这终极之书虽然是蹭网的,但似乎……它链接卫星系统之后能查询到的东西比自己这个“卫星精”还要多啊…… 这或许是因为某种神秘的古代技术,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只能链接一颗卫星,而终极之书却在链接更多的数据源,但不管怎样,这东西似乎都是一件很好用的工具——最起码高文自己目前除了调动卫星的监控镜头之外,可没有什么数据推演和历史资料查询的功能…… 高文的表情再次变得诡异起来,以至于旁边的贝尔提拉都认为眼前的“域外游荡者”在面对一本书的时候情绪实在是太丰富了点——这可能是“域外游荡者”某种独特的族群特征导致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出声:“你是不是……” “没什么,”高文这次终于暂时甩开了那一大堆思绪,他摆摆手,表情有些尴尬地看向贝尔提拉,“依照我的知识,这本书应该是一件‘赝品’,所以……” “你竟然看出它是一件赝品?”高文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想要为终极之书的损坏找个理由,却没想到贝尔提拉立刻惊讶地开口,“域外游荡者果然掌握着很多神秘的知识……确实如此,它是一件赝品,这是它对自身的描述。” 高文掩饰着尴尬,好奇地问道:“对自身的描述?它具体怎么描述的?” “一把虚假的钥匙,用来撬开真理的门,此物为赝品,但方法得当亦有大用——这是终极之书每次启动时浮现出来的第一句话。当然现在连这句话都没了。” 高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蹭网”可以被描述的如此诗意的…… 是的,通过终极之书的这句“自述”,他更可以肯定这东西是蹭网的了。 他摇了摇头,把话题拉回到自己的节奏:“正因为是赝品,所以它远比正品脆弱,事实上在你们得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濒临极限了。” 贝尔提拉眨了眨眼睛。 高文继续说道:“而你们在这里进行的危险实验更进一步加速了它的损坏——它拒绝推演有关我这个‘域外游荡者’的事件,其实就已经是一种示警,它在告诉你们,它的承受力已经接近极限,有一些功能已经开始损坏或受限了。” 贝尔提拉又眨了眨眼睛。 “所以非常遗憾,它已经因超限使用彻底损坏,我无法修复它。” 贝尔提拉这次没有眨眼睛,她只是认真看了高文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问道:“真的不是被你弄坏的?” “……不是。” 贝尔提拉:“……哦。” 高文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慢慢说道:“它的损坏令人遗憾,但作为万物终亡会一直以来所倚仗的‘神器’,它在结束服役之后损坏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你也说过,这东西对你而言已经没用了——我会收下它,就当做是某种纪念吧。” 贝尔提拉表情似乎有些僵硬,但还是点了点头:“它从刚才就已经是你的了。” 高文想了想,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很在意么?” 贝尔提拉摇了摇头:“不……这或许就是它的命运。” …… 同一时间,地表,正在紧张待命的玛格丽塔骑士突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巨树那庞大无匹的树冠。 数不清的、表面带有浅淡符文的巨大叶片不知为何突然从枝丫间脱落下来,一阵风吹过,大片大片的美丽树叶仿佛翩翩起舞般坠落于地,由于“索林巨树”的规模巨大,一时间,这落叶的景观竟可用壮美来形容。 “怎么突然掉叶子了?”女骑士有些愣神地自言自语着。 “天知道,”皮特曼在旁边嘀咕着,“兴许是天太凉吧。” ------------ 第七百一十八章 扎根 贝尔提拉表情沉静地看着高文。 虽然心疼的叶子都掉了,但还是要保持着冷静淡然的姿态,这是她作为万物终亡会的最后一名教长,面对“域外游荡者”时保有的最后体面。 曾经在数百年间发挥过无数次作用,帮助万物终亡会完成了无数个重点项目的终极之书,终于结束了它漫长的服役,大概……这确实是它的命运吧。 大教长将这本书交给了她,一并将万物终亡会的传承给了她,而现在,这条错误的传承之路也是时候结束了。 接下来,或许是属于众神的时代,或许是通往沉沦的时代,也可能……真的是属于域外游荡者和他所创造的新秩序的时代,但无论如何,她既然以如今这幅姿态苟活了下来,那就该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命运,不管这命运……通向何方。 她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她尽量让自己笑的像个人类,但植物拟态出的面孔让她的每个表情都带着一丝僵硬:“这样一来,我们算是达成某种……合作了么?” “我认为算,”高文微微点头,“在塞西尔帝国境内,万物终亡会已经不再是个威胁,而我并不会介意自己统治的土地上多出一株能够治愈大地的植物——只要这株植物愿意服从帝国基本法就可以。而你……我希望你能做出配合,配合我们进一步的、对万物终亡会的调查工作。” “当然,”贝尔提拉轻声说道,她周围的木质结构蠕动起来,那些灵活的藤蔓和根须再次分化,化出无数细枝,细枝又慢慢纠缠,一点点勾勒着某种事物,“这……就算是除终极之书外,我的第二份‘诚意’吧。” 那些细枝终于渐渐凝聚出了轮廓,高文惊讶地看到它们竟形成了一大片立体结构,其面积几乎能覆盖三分之一的大厅,在这个立体结构中,一道道走廊,一个个房间,一段段破碎的墙壁和隔层都清晰可见。 “这是……” “我的根须所感知到的地宫结构,”贝尔提拉浅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找到了‘向导’,但巴德并不知道这座地宫的全部结构,而且这里还经历了坍塌和变形,半数左右的房间和走廊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或者隐藏着结构上的风险,希望这份地图能帮助到你们——红棕色的房间是我们的实验室,灰白色的房间则是档案馆,我们所有资料——最先进的和最血腥的——都在这些房间中,请随意取用。至于如何取舍……取决于你。” 人类世界中最极端也最先进的生化技术实验室,终于向高文敞开了大门。 “我会善加利用。”他微笑着说道。 在大厅外面等候许久的琥珀等人终于收到了高文的指令,回到大厅之后,他们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占据大厅三分之一面积的木质立体地图,然而本应站在“地图”附近的贝尔提拉却不见了踪影。 琥珀三两步便移动到高文旁边,特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一圈之后才好奇地问道:“那个植物人呢?” 高文:“植物人?!” “对啊,跟植物长在一块的人啊……” 高文:“……” 他还以为琥珀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个自己未曾教过她的词汇,结果是这么生搬硬造出来的。 “她还在这里,”高文摇摇头,“这株巨树就是她,这是她强行和伪神之躯力量对抗的变异结果。而如果你指的是她拟态出来的那副人类身躯……她前往更深层了,是我们进不去的坍塌层。” “听上去怪厉害的……”琥珀挠了挠头发,“坍塌层啊,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过去那边干什么?” 高文看向不远处,看向原本贝尔提拉身后的那间密室,那间密室中曾经堆满了人类的残躯,都是贝尔提拉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从地宫各处搬运过来的遗体,但现在……那里面已经空空荡荡。 “她去举行一场葬礼——获得了我的许可。毕竟,哪怕是被烧死的邪教徒,也是允许下葬的。” 琥珀眨眨眼,又注意到高文手中拿着一本她不认识的黑皮大书——此前这本书可没出现过:“这是什么东西?” “……一件可能隐藏着庞大秘密的远古神器,现在已经损坏了,但我认为还有研究价值,”高文随口说道,接着看向站在自己附近的行动队员们,并指了指大厅中的地图,“这是这座地宫目前的结构图,应当是准确的,今后的探索工作以这幅地图为参照进行,优先将灰白色标记房间内的东西转移到地表。至于现在,我们先返回地表,后面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安排。” 在地表等待许久之后,女骑士玛格丽塔和皮特曼终于看到高文带着队伍从那黑沉沉的通道中走了出来。 虽然他们一直能通过魔网终端联系到下面的行动队伍,但中间高文和那个诡异的“女教长”单独交谈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每个人都非常紧张,但好在最后一切平安,玛格丽塔也不禁松了口气。 “陛下,”女骑士迎了上去,“接下来……” “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回营地之后再详细谈,”高文说道,并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周围——大量带有美丽魔纹的落叶洒落在郁郁葱葱的草地和灌木丛上,这些落叶显然来自于自己头顶上这巨树的树冠,他看向女骑士,“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多落叶?” 在下面和贝尔提拉交谈时对方看起来一切正常,所以高文对这些突然掉落的叶子有点在意。 “不清楚,”玛格丽塔摇着头,“大概一个多小时前突然落下的,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发生。” 高文眨眨眼,摸着下巴:“……大概是天太凉吧,毕竟是植物。” 总不可能是心疼的叶子都掉了吧……贝尔提拉说过她不在意的。 周围突然卷起一阵无形的风,草木纷纷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正准备离开此地的高文心有所感地停下脚步,他看向巨树树干的方向,看到大量缠绕着鲜花的花藤突然生长出来,花藤扭曲舒展,贝尔提拉的身影从中浮现出来。 如果不是身后还有许多藤蔓,脚下还有根须和大地相连,从花藤中浮现的贝尔提拉看上去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周围警惕的士兵们瞬间抬起了武器,玛格丽塔也把手按在腰间的熔切剑剑柄上,但高文摆手阻止了众人的举动,他看向贝尔提拉:“你的事忙完了?” “都结束了,”贝尔提拉淡淡说道,并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警惕的视线——尽管她无需转动这具拟态身体的眼睛便能够看到巨树覆盖范围内的一切事物,但她还是用这具身体做出了如此人性化的动作,并露出一丝感叹,“真是不受欢迎啊……这样真的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高文目光平静,“帝国急需休养生息,这片土地急需治愈,你就扎根在这里,治愈这里,你有这个能力。让那些因你们掀起的灾难而流离失所的人重回家园并填饱肚子,让你和你同胞们的血肉变成这片大地的养分,这是最完美的安排,远胜过在平原上再制造一堆新的灰烬。” “我没有能力治愈整个圣灵平原,我的覆盖范围仅限索林地区……” “那就治愈索林地区,我们的重建工程需要一个桥头堡,”高文点点头,随后顿了顿,“这里的营地,我会撤走一半,但会保留索林堡方面的军营以及南部的岗哨。你明白我的意思。” 贝尔提拉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必要的谨慎,以及必要的善意,高文兄长。” …… 天气越发冷了,冬日的脚步正在临近,在这位于大陆北方的国度,冷空气总是比别处来的更早一些,但在相对温暖的南境,巨日带来的温暖尚有一息眷恋大地。 正午刚过,恰到好处的阳光照耀着塞西尔城东部郊区的开阔地,暖洋洋的阳光驱散着因北风带来的寒意,玛姬坐在测试场旁边的板条箱上,仰起头看了一眼巨日辉煌的日轮,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圣龙公国,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那里永远是冰天雪地,呼啸的寒风会永远统治群山和莽林,玛姬对故乡的所有记忆,都构筑在冰雪、寒风、群山以及那些古老的仿佛坟墓一般的巨石建筑上。 而在之后的很多年,她的记忆则和安苏北境的群山联系在一起。 凛冬堡有温暖的炉火,但在凛冬堡外,仍然是群山,冰雪,以及无休无止的冷空气……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喜欢那个地方,非常喜欢。 而在这里,帝国的南境…… 这里的温暖和别处不同,这里的勃勃生机也和北境山民们那粗犷热情的生活有着很大区别。 这个新奇的地方,感觉还算不错。 她微笑起来,看向测试场的中央。 魔导技师们正在围着一台庞大且造型怪异的机器忙忙碌碌,那机器有着仿佛短粗椎体或陀螺般的主结构,其下部漂浮着一个刻满符文的大型金属环,两侧则有着两面半月形的宽阔翼板,“陀螺”上部还可以看到用金属和水晶玻璃制成的简陋座舱,座舱两旁却又舒展开仿佛龙翼般的、用机械结构和钢铁骨架支撑起来的另一对翼板,它的造型是如此怪异,以至于任何一个见多识广的大魔法师和博物学者来到这里恐怕都联想不到任何已知事物,也猜不到它的作用。 但这个古怪的东西却是这里所有人眼中的宝贝——那些倍受尊敬的魔导技师在机器周围忙得满头大汗,而作为总设计和总指挥的瑞贝卡则在旁边控制着全局,玛姬甚至还在旁边看到了那位名叫“提尔”的海妖小姐,这位总是懒洋洋缺乏干劲的海妖甚至也来到了测试场上,现在她正一边用尾巴尖在地上抄写十四行诗以对抗阳光带来的困意,一边使劲瞪着眼睛观察塞西尔人的“机械新玩意儿”。 作为一个来自高位文明的访客,提尔在测试场上不只是观众,也算是小半个顾问。尽管两个种族科技树差异巨大,提尔没办法在关于魔纹的领域发表意见,但至少在一些技术相通的部分——比如机械结构和力学方面——她能提出些许建议。 技术人员们似乎完成了最终的调试。 瑞贝卡在拍手,随后这位帝国公主转过身来,看向玛姬坐着的位置。 “玛姬!可以了!我们今天再飞一次!!这次一定可以!!” 玛姬露出一丝微笑,从板条箱上跳下来,走向那台怪异的大机器。 瑞贝卡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上次坠毁是舵机翼板的震动问题,我们这次调整了它的连接方式,肯定可以…… “你放松心态,正常操作就可以,控制方面没有任何改动,那些操纵杆很完美。 “这次我们一定会飞起来的,这次它一定会飞起来!” 瑞贝卡握着拳头,使劲挥舞了两下,然后灿烂地笑着补充了最后一句: “而且会平稳落地……至少正面朝上。” (推书时间!!书名《玩家超正义》,作者不祈十弦(看似新人其实是回归老鸟),一本关于穿越到异世界变成NPC之后疯狂搞事的书,搞事超棒的。) ------------ 第七百一十九章 天空 瑞贝卡叽叽喳喳而又欢快的声音还在旁边响个不停,玛姬却只是微笑着,低头检查那些功能各异的操纵杆和略显简陋的仪表、符文盘。 这些日子以来,这些操纵杆和仪表盘已经被她牢牢记下,她是如此熟悉它们,以至于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准确找到驾驶席前的任何一个按钮和拉杆。 在旁边对抗了半天睡魔的提尔这时候也一拱一拱地拱了过来,海妖小姐看到这边终于准备起飞,似乎提振了一些精神,她仰起头,看着坐在驾驶舱里的玛姬,尾巴尖在旁边地面上一下一下地戳着:“上去之后别忘了拍照片啊——当然如果一下子就坠毁了那还是先保护自己……” 还没说完,旁边几个技术人员就一拥而上,把这根不会说话的海妖拖到了一边。 玛姬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她感觉到身子下方的符文模组和机械装置正在发出轻微的震颤,她能感觉到这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正一点点苏醒过来。 钢铁,水晶,魔导材料,皮革,木头,布匹……这些没有生命的物质在人类的巧手中组合成了一层复杂的外壳,不会起飞的龙坐在这层复杂的外壳里,准备用它飞上蓝天。 外壳应该是带给人安全感的东西,但这层“外壳”在迄今为止的实验中呈现出来的只有危险,就如绝大多数新技术在实验阶段的状态:它不稳定,充满缺陷,充满技术人员都无法预知的问题,它一点都不安全。 在还是小规模原型机的时候,这架“飞行器”的反重力环就失控过不止一次,那些验证型的反重力环破坏过实验室的墙壁和屋顶,也烧坏过试验台上的符文基板,而随着项目进行到后期,小规模的验证模型变成了大规模的试验机,整个项目更是被转移到了郊区的“特种实验室”,并在这片开阔的场地上进行测试。 周围的技术人员已经退后,玛姬合拢了座舱的盖子,随后压下面前的主操纵杆,已经完成预热充能的动力脊开始向反重力环释放魔力,更加强烈的震颤从身下传来。 在迁移测试场地之后,项目对周遭无关人员没有了威胁,但参与测试的人所要面临的风险还是很大,尤其是试飞人员。 验证型的反重力装置和摸索出来的“龙翼”装置都很不稳定,二者组合起来更是如此,而对于没有翅膀的人类而言,将自身交给一台测试用的机器,用这些简陋的设备去挑战蓝天,这是一项伟大但又过于冒险的举动。 当然,测试人员可以选择掌握了飞行术的法师,这样至少在机器坠毁的时候他们还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安然返回地面,但作为一台试验机,这台飞行器所要面临的问题远不止坠毁那么简单——空中爆炸,机动失控,魔力暴走等问题会让掌握飞行术的法师也面临生命危险。 玛姬相信瑞贝卡和她带领的技术团队哪怕面临这些挑战也会无所畏惧,但她还是自告奋勇地主动站了出来,担任试飞人员。 作为一名巨龙,她的身体非常强壮,而且对各种魔力伤害有着极高的抗性,哪怕飞行器发生爆炸她也有机会生存下来,至于空中坠落——虽然她无法在地面凭借自己的力量起飞,但她至少能够在坠落过程中以龙形滑翔降落。毫无疑问,她是塞西尔最合适的试飞人员。 在过去的数次试飞中,她已经这样“坠毁”了三次——有一次还受了颇重的伤。如果当时进行测试的不是她这样的人形巨龙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那这个项目到现在至少已经夺去三条人命了。 玛姬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随后握住位于控制台中心的主操纵杆,微微向上拉起。 倒锥形的反重力飞行器下方,金属制的反重力环表面无数符文骤然亮起,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从圆环以及飞行器椎体内部传来,伴随着机器附近些许碎石砂砾渐渐漂浮着升至半空,这台被暂时命名为“龙骑兵”的飞行器一点点脱离了地面,开始以平稳的姿态缓缓上升。 “反重力环出力稳定,动力脊状态稳定,龙翼装置稳定,魔能翼板一切正常,”玛姬扫了一眼控制台,熟稔地汇报着情况,并继续向上拉动拉杆,“我要开始加速上升了。” 飞行器的上浮速度开始渐渐加快,其两侧的半月形魔能翼板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缓缓展开,向两旁伸展成一个平面,而座舱两侧的“龙翼”则同时舒展开来,浅蓝色的龙翼符文一个接一个点亮,闪烁微光。 这次一定能成功——它比任何一次都要平稳。 玛姬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驾驶舱两侧的“龙翼”装置,恍惚间,她感觉那模仿巨龙翅膀制成的金属双翼仿佛真的成了自己身体的延伸,她紧握着操纵杆,似乎能感受到这台机器的心跳,她感觉到了空气在外面流动,感觉到双翼正在迎风舒展,她感觉到……天空在召唤自己。 她起飞了,越飞越高。 座舱两侧的地面参照物正在下沉,座舱前下方的观察窗口已经打开,她看到测试场地面上的那些巨大标志正在远离自己,于是轻轻推动操纵杆,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向后退去。 玛姬开心地笑了起来。 瑞贝卡仰起头,看到“龙骑兵”两侧的翼板逸散出些许微光粒子,随后那沉重的机器就仿佛一只轻盈的鸟儿,在天空中加速掠过。 她还记得,上一次测试时飞行器就是在这一步坠毁的——龙翼结构在变换推进方式时产生致命震颤,机体撕裂,动力脊失衡,从数百米高空急坠而下,玛姬惊险万分地在半空化为龙形滑翔着陆,飞行器的残骸则坠落在测试场边缘的空地上,砸毁了一座魔力监测塔。 顺便砸死了在塔下面晒着太阳睡懒觉的提尔。 当时的场景真的十分具有冲击性——尤其是在现场很多技术人员不知道海妖这个种族能够复活的情况下,真是搞出了很大的乱子。 “飞起来了啊……”瑞贝卡仰着头,脑海里转着一些有的没的的想法,轻声咕哝着。 “而且看上去不会掉下来……”提尔也仰着头,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戳着,“上次真的吓我一跳,正睡着觉呢,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再一睁眼就在白水河里泡着了……” 瑞贝卡:“……” 玛姬的心在雀跃着,但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她紧握着操纵杆——气流的波动,飞行器的姿态调整,龙翼反馈回来的微妙触觉,这些不可思议的感觉通过金属的传导,通过这些操纵杆的传导,最终传递到她手上,让她渐渐有了一丝拥抱天空的实感。 虽然这实感中间还隔着一层用钢铁和其他材料制成的外壳,但她已经前所未有地满足了。 她看到农田在自己下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掠过,看到那些小的像是模型一样的尖塔和房屋在视野中后退,心中对于瑞贝卡曾经承诺过的事情,再无一丝怀疑。 龙,终究是向往天空的。 但圣龙公国的龙,生来便不被允许飞行——哪怕他们中的少数“轻微畸形者”拥有相对健康的双翼,也被禁止靠近天空。 因为基因缺陷是大罪,这大罪要流放者们生生世世来偿还,畸形的翅膀不配拥抱天空,那是对天空的亵渎。 但生来便拥有翅膀的生物怎能克制飞翔的冲动? 几乎每年都会有按捺不住的青年龙去挑战禁忌,哪怕畸形的翅膀无法起飞,他们也愿意用滑翔来短暂腾空,龙跃崖上年年都有离经叛道者偷偷跃下,除了少数幸运者之外,其他龙有的会被龙血大公的巡逻骑兵抓获,有的会因缺乏经验而在可怕的滑翔之后摔成重伤,还有的…… 会选择拼尽全力鼓动翅膀,从龙跃崖一路滑翔到边界之外,飞进人类世界。 玛姬开心地笑着,用力拉动拉杆,向着天空飞去。 如果还有机会回去,一定要劝那些朋友来试试这个。 比滑翔有趣无数倍! 玛姬现在不禁开始期待瑞贝卡所承诺的另外一样“拥抱天空之物”了。 钢铁之翼……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 回到塞西尔城的高文第一时间招来了正好在城内参观魔导兵工厂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 明媚的阳光洒进宽敞的书房,手持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带着恬淡的表情走进房间,阳光洒在她淡金色的发丝上,光辉微微荡漾开来,让人分不清这光晕是否就是她身边萦绕的圣光。 在高文面前,这位古代忤逆者微微低下头:“陛下,您召见我?” 高文嗯了一声,抬起头的第一眼却注意到了维罗妮卡手中那根白金权杖。 在谈及正事之前,他忍不住想起和贝尔提拉交谈时提到的另一件事: 人和神之间的桥梁,信仰同一个目标导致的“锁链”现象。 白金权杖,另外一个名称便是“人和神之间的桥梁”。 高文早知道这个名称,但直到和贝尔提拉交谈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桥梁”有着另外一层可能的意义。 “……那根权杖,真的在人和神之间建立着连接么?”他沉声问道。 维罗妮卡微微垂下眼皮:“是的,当然如此。” “……要控制住这根‘锁链’,应该很不容易吧。” 维罗妮卡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她看着高文深沉的视线,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您对众神的了解更深刻了。” “在圣灵平原东部地区,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位置,伪神之力和凡人之力的较量催生出了一棵巨大的植物,其本体是万物终亡会的一名高阶教长,也是我的旧相识,贝尔提拉,”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从她那里,我知道了一些关于忤逆者和神明的知识。” “……收获往往在意料之外。” “确实如此,”高文点了点头,“你对菲尔娜·白霜和蕾尔娜·白霜这两个名字有印象么?” 维罗妮卡那恬淡的表情明显静止了一瞬间。 随后,她才悠悠说道:“真是久违的名字啊……您也是从那位贝尔提拉口中听到的么?” “既然你知道,那看来这份情报没错了——在过去数百年里,菲尔娜·白霜和蕾尔娜·白霜这两名精灵都是万物终亡会的重要成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们应该就是我们曾经讨论过的……” “忤逆计划的‘幽灵’……”维罗妮卡轻声说道,“没错,白霜双子是忤逆者,我认识她们,但真的没想到,她们这么多年竟然就藏身在万物终亡会里,竟然就在人类社会活动着。” “说说她们的事情,”高文点点头,“如果我这边情报准确,那么这对精灵姐妹很可能仍然活着,在逃过刚铎覆灭的灾难之后,她们又逃过了万物终亡会的覆灭,她们很可能会继续活动下去,很可能会成为威胁。”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维罗妮卡整理了一下思绪,语气柔和地说道,“白霜双子严格来讲应该说‘曾经是姐妹二人’,而现在的她们……其实应该算作一个个体。” ------------ 第七百二十章 白霜双子 维罗妮卡的说法让高文有些迷惑。 “一个个体?”他皱着眉,“这是什么意思?” 维罗妮卡的眼神带着一丝回忆,仿佛已经沉入那千百年前的古老记忆中,在几秒钟的沉吟之后,她才用一种轻柔而温和的语气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在千年前的忤逆计划中,白霜姐妹曾作为顾问学者接受了刚铎帝国的雇佣……这一雇佣,就是数百年,一直到七百年前魔潮爆发,菲尔娜·白霜和蕾尔娜·白霜都在秘密为刚铎帝国效力。 “我第一次见到她们,是在帝都的浩瀚之宫……一座研究自然环境和物种演化的德鲁伊设施。那是一对很开朗的姐妹,我对她们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们一直在笑,她们看到人类世界的一切东西都充满好奇,而且有着很多大胆的想法,和寻常那些相对保守古板的精灵学者大为不同…… “抱歉,我说远了,陷入回忆就是这样,总会想起太多无关紧要的细节。” 维罗妮卡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高文则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们确实是一对姐妹,就像我刚才说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她们确实是两个人,直到那场意外…… “那是忤逆计划刚刚进行到对神明之力做初步解析和接触的阶段,也被称作第一阶段。在某次试验中,我们要测试一种从未尝试过的观测方法,大致过程就是在一座高度封闭的房间中,打开一道通往现世边界的裂隙,这道裂隙越过暗影界和幽影界,在某个临界点无限接近神国,我们希望可以透过这道裂隙,对神国实现一定程度的监控…… “现在看来,那真是大胆而鲁莽的尝试,但当时我们对众神之力的了解远不像后来那么明确。 “这个危险的实验需要两名操作员,一名操作人员负责维持裂隙,一名操作人员进行实际观测。是的,你已经猜到了……是白霜姐妹。 “她们自愿报名,理由无法辩驳:作为双生子,她们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可以大大提高试验的成功率,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们无需交流也能迅速采取应对措施,反应速度会比普通的研究人员快很多。 “当时是我亲自送她们进的实验室……我看着她们走进去,然后整个实验室便在自动系统的控制下完全封闭起来。 “即便最强大的魔导师也无法透过那严密的防护系统探知到里面的情况。 “倒计时结束之后,实验室打开了,里面满是浓烟和流窜的法力乱流,我带着人冲进去,实验室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废墟中……只有一个伤痕累累的精灵躺在地上,另外一个已经不知去向。” 维罗妮卡带着平静的表情说完了这一切,高文忍不住眉头微皱:“谁失踪了?谁留下了?” “不知道。” 高文眉毛一挑:“不知道?” “她们姐妹的容貌几乎完全一样,外人从来都难以将其分辨,而当时实验室里一片狼藉,伤者身上携带的识别卡片也被严重烧损,所以没有人知道是谁活了下来。” 高文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坐姿:“那后来她们又是怎么……” “活下来的那个有一天偷偷溜出了病所,她回到了她们姐妹建造的德鲁伊实验室,三天后,‘白霜姐妹’回到了浩瀚之宫。之后的报告显示,她们的实验室有一大批生物质下落不明……但其实用途每个人都猜到了。” “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高文已然明白过来,“然后呢?你们就这么接受了?” “白霜姐妹回来了,至少她们自己是这么说的,她们看起来一切如常,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我们欢迎她们的回归。” 高文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她们……不是,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出问题了,你们没发现么?” “这是很明显的,但在忤逆者中,尤其是居于最前线的忤逆者中,这点程度的精神问题根本不算问题,”维罗妮卡淡淡地笑着,语气平静,话语内容却让人惊心动魄,“我们与神明对抗,站在那些不可名状而又浩瀚无穷的知识面前,我们如临深渊,每时每刻都在和无数致命而无形的真理擦肩而过,有时候仅仅是不小心看了一眼错误的样本,或者是在错误的时机提及了错误的单词,就会有人陷入疯狂,有人突然失踪,有人变异死亡…… “在大致掌握到一些规律之前,我们就已经付出了成百上千条人命,有很多人无声无息地死去,死因无法公开,死后无法授勋,更有很多人陷入永久的狂乱,又因为掌握着神明的知识,所以只能被软禁在一个个精神管制设施里。 “甚至包括我本人……作为一个曾经的刚铎人,你可曾听说过任何一本关于皇室历史的书籍中提过奥菲利亚·诺顿这个名字? “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每一个保持着工作能力的成员,对忤逆者而言都弥足珍贵。 “和那些情况最糟的人比起来,白霜姐妹仅仅是有些妄想症而已……这症状很轻微,至少在当年是这样。” 高文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从正常人的逻辑,他难以想象让一个明显已经出现精神问题的人继续参与项目是个什么情况,因为这项目本身就已经足够疯狂,如此的疯狂,自然需要更加强大的理智来对抗,然而…… 凡人是如此脆弱,以至于有时候不得不用疯狂来对抗疯狂,这并不是他们愿意如此,而是不得不如此。 他相信,维罗妮卡和她带领的团队当年肯定是认真思考过的,或许他们确认了白霜姐妹的精神问题并不会影响到日常工作,也或许他们认为白霜姐妹作为顾问学者能产生的作用远大于她们的精神隐患,不管怎样,那都已经是一千年前的考量和选择,今时今日的他,甚至此刻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都已经无法对当年的事情做出什么评说了。 现在他只能发一声事后的感慨:“……她当年或许只是有些妄想症,但现在,她……或者说她们,已经变成了忤逆计划的幽灵。” “……每一个在第一阶段参加忤逆计划的人,都走在陷入疯狂的倒计时上,我们平日里都会坦诚地讨论这件事,因为我们都知道,大多数成员活不到看见成果的那天,或者疯狂,或者死亡,或者消失在各种各样奇诡的超自然现象中……即便一切顺利,平安存活,人类的寿命也决定了第一阶段的大多数成员不会存活超过两个阶段……然而精灵,他们寿命太长了。” 维罗妮卡说着,轻声叹了口气。 “或许是存活时间太过漫长,或许是始终看不到希望,白霜姐妹终究是失控了,可惜的是……我甚至不知道‘她们’是菲尔娜还是蕾尔娜。”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迟早会再和那对‘姐妹’打交道的,”高文摇了摇头,“这种执着的幽灵,不会真的沉寂下去。” “或许吧,”维罗妮卡抿了一下嘴唇,“那么除此之外,您还有何收获?” “技术,万物终亡会的技术,”高文说道,“我们从那座地宫中回收了海量的技术资料,还有完整的实验室设备以及各种各样的样本、半成品、标本,这些东西将在近期分批运抵皮特曼的研究设施,但我们都知道,里面不只有德鲁伊知识……” “我明白了,”维罗妮卡垂下眼皮,“我会协助辨认并分析其中的忤逆技术,如果发现了危险因素,会第一时间提醒。” 高文满意地点点头,维罗妮卡则在片刻沉默之后突然注视着高文的眼睛,问了一句:“那么在排除了危险因素之后,对于万物终亡会的那些‘成果’,您打算如何处理?” 高文看了对方一眼,露出一丝笑容:“当然是拿来用。” “哪怕它们是由万物终亡会创造出来的?” “技术就是技术,好用的我们当然要拿来用,犯罪的永远只能是人,对工具进行审判是没有意义的,”高文说道,“那些血肉魔法用来制造怪物确实令人不寒而栗,但若用在治疗伤员上,想必非常好用。” “但可能会有人心存芥蒂,甚至私下里抨击您使用黑巫术,无知者总会对他们所不了解的东西有不必要的恐惧,一千年来,世人再怎么改变,唯有在偏见和保守上从未变过。” 高文和维罗妮卡视线相对,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这些人总是会出现的,把自己的失败归罪于死物总比承认自己的无能和无知要好,但是没关系——无知的,就教导他们,让他们知道道理,教导不通的,或者故意捣乱的,那就定下规矩,写下契约,我恩准他们不必接触那些从索林堡遗迹中挖掘出来的技术及其衍生产物,毕竟……在新技术应用阶段,我们的社会资源本来就不够,有一些人主动想要与新技术隔离,那何不满足了他们这颗节省社会资源的忠诚之心呢?” “……我欣赏您的行事风格。” 维罗妮卡离开了,书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高文呼了口气,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便准备回到工作中去。 然而他刚刚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到一阵轻微的风声从窗外掠过。 下一秒,便是某人撞在窗框上结结实实的“砰”一声巨响。 鉴于这已经属于日常,高文早就没了任何感慨和吐槽的想法,他只是很自然地起身,开窗,把晕头转向的琥珀放了进来。 琥珀一落地就开始咋呼:“你这大白天的关着窗户还反锁是搞什么嘛……” 高文面无表情:“天气凉了,老年人怕冷。” 琥珀:“……” “这么着急过来是什么事?”顺利把这个万物之耻噎回去之后,高文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才认真问道。 虽然琥珀跳窗户属于一种标准操作,但跳窗户也分不同风格和情况: 站在窗台外面认真研究半天反琥珀夹子和锁具,小心翼翼排除一切陷阱之后再翻窗进来的属于常规操作,通常是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日常来汇报工作;着急忙慌跳进来以至于不小心踩了夹子的属于普通紧急情况,通常是有报告需要高文第一时间亲阅;而像现在这样连窗户反锁都没发现一头撞在窗框上那就厉害了,高文就遇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来报告弗朗西斯二世遇刺身亡,第二次是来报告瑞贝卡试制的飞行器发生故障,从天而降把提尔砸死了。 听到高文问话,琥珀顿时也就顾不上被噎回去的细节,她确实是来报告重大情况的,把气喘匀之后便语速飞快地说道:“瑞贝卡那边的飞行器……” 她还没说完高文就眉头一皱:“提尔那倒霉海妖又给砸死了?没事,你也知道她能复……” “不是!”琥珀几乎蹦了起来,这个矮冬瓜脸上表情格外兴奋,“飞起来了!这次成功飞起来了!” 然后她使劲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而且顺利降落——正面朝上!!” ------------ 第七百二十一章 龙骑兵I型 高文反应了两秒钟,才终于露出无法抑制的喜悦笑容。 琥珀前一秒还在兴高采烈地BB着,但在看到高文的表情之后却愣愣地停了下来。 她很少看到高文会如此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很少看到后者会笑的这么高兴。 他加冕的时候都没这么笑过。 原来“飞行器”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么? “我们一起去看看,”高文一把将琥珀拽过来,大步向门口走去,“是在东郊试验场对吧?” “哦,哦对……哎你松手,我自己会走,你别拽……别拎……你别又把我夹胳膊下面!我自己会……” …… 郊区试验场,顺利完成了第一次飞行实验的“龙骑兵”早已经平稳地降落在空地上,一大群技术人员正围着这台飞行机器忙碌着,将它的每一个零件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瑞贝卡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也亲自上阵,她手中拿着工具,绕着机械舱打转,脸上蹭了好几道油污,衣服上也污迹斑斑,但她笑的比现场每一个人都灿烂——高兴得像个孩子。 玛姬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繁忙而喜气洋洋的景象,她的视线时不时便落在瑞贝卡身上——这么多年来,玛姬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类贵族,但瑞贝卡这样的“公主”,真是她生平仅见。 “完美,完美,一点毛病都没有!没有断裂,没有脱落,没有过热,之前出现过的毛病一个都没出现……”一名魔导技师从龙翼舵机的连接轴位置跳了下来,满脸兴奋,“新结构管用了!” “这才对嘛!”瑞贝卡也从飞行器主椎体下面钻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不枉费咱们测试了上千次……” 玛姬知道,瑞贝卡所说的上千次测试并不全是实际试飞,其中绝大多数是在起源实验室中完成的——但虽然是模拟环境,团队中每个人所付出的辛劳却都是实打实的。 这一转神的功夫,瑞贝卡已经来到了玛姬面前,她笑颜如花:“哎,哎,玛姬,飞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玛姬一愣,随后才有点迟钝地低下头,礼仪得体地说道:“感觉非常……好,殿下。” 她总是不太适应这位公主殿下一点都不贵族的行为方式,但不管怎么说,她终究代表着北境公爵的脸面,还是要努力做到礼仪周到的。 “你别总是这么绷着嘛,咱们又不在城里,赫蒂姑妈和祖先大人又看不见,稍微放松一点没问题的,”瑞贝卡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玛姬的肩膀,巴掌拍下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哎呀”了一声,她赶紧把手抽回来,看了一眼手上的油污,使劲在自己外袍上擦了擦,然后拍了拍玛姬另外一边的肩膀,“实验室里无头衔,这是咱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玛姬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身后,表情有些怪异:“……但是,殿下,我认为必要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瑞贝卡听到之后忍不住鼓起嘴来:“你怎么语气跟我姑妈似的。我跟你说哦,这样总是紧绷绷的很容易老的,姑妈就是平常太紧绷着,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还有祖先大人,一天到晚那么严肃,我都看见他皱纹了……” 玛姬又抬头看了一眼,明智地选择了闭上嘴巴,默默退到一边。 周围的好几名技术人员也抬头看向瑞贝卡身后,一个个露出怪异的表情,默契地微微向后退去。 瑞贝卡看了看周围,感受了一下气氛,略作思索,得出结论—— 妈耶,我凉了啊。 经验丰富的公主殿下无需旁人提醒便知道该做什么,她在外袍上把两只手都擦了擦,然后抱住脑袋,慢慢蹲下:“这次能不能不打头……” 瑞贝卡刚蹲到一半,一只有力的大手便从后面伸过来,拎着领子把她提了起来:“别蹲了,赫蒂不在。” 瑞贝卡听到是高文的声音,在被拎着领子的情况下赶紧扭头看了一眼,结果便看到了一脸无奈的祖先以及跟在祖先旁边的琥珀——就他们俩人,赫蒂姑妈果然不在。 她刚刚有所收敛的表情顿时就重新灿烂起来:“祖先大人您来啦!!” 祖先大人一向是很宠自己的,虽然平常看起来严肃,但他跟姑妈的严肃不一样——他不会敲自己脑袋,对这一点,瑞贝卡非常明确。 从小到大,她都非常乐观,这乐观主要体现在她能够自己寻找阳光,然后自己灿烂。 高文其实还是有点想敲这姑娘脑壳的,毕竟据他所知瑞贝卡已经三天没挨过打了,按照经验判断这傻狍子现在的心态应该正游走在上房揭瓦到放火烧山之间,但在此之前,他的注意力已经落在了旁边那台怪模怪样的机器上面。 他长久地注视着那从造型到原理都和他记忆中的“飞机”截然不同的装置,心中思绪起伏,良久才轻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飞行器……” 真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个近似陀螺的倒锥形装置,主体直径大概在两至三米,椎体下半部分漂浮着刻满符文的金属圆环——那圆环应该就是反重力环,它通过一个长久生效的力场持续漂浮在椎体根部,控制着整个装置的升降和重力平衡,而装置两侧和顶部则各自有着半月形的主翼板和模仿龙翼的舵机翼板,这让它整体看上去仿佛一只巨大的、直立的钢铁昆虫,有些诡异,但又充满魔导工业的独特美感。 高文在它上面看不到一点“飞机”的影子。 这是他将地球经验完全放开,仅将应用需求和部分性能特征告诉技术团队之后,瑞贝卡带领着魔导技师们在本世界的技术基础和逻辑基础上所制造出来的飞行器。 一次大胆的尝试,其结果证明了高文一直以来的思路:魔法世界自己的技术路线,才是最适合这里的技术路线。 他并不是没想过把地球上的飞机照搬到这个世界,毕竟虽然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都和地球大不相同,但至少这个世界也有风,也有鸟,也就意味着基于空气动力的飞行器有着实现的可能,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并不是什么都懂的,哪怕有着强化的记忆能力和庞大的“杂学知识”,他也有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飞行器制造毫无疑问便是其中之一。 在早期阶段,某些简单的机械或许还能依靠脑海中的那些杂学知识拼凑起来,但飞行器是个过于专业的事物,高文知道自己能回忆起来的那些粗糙草图恐怕只能误导手下的技术人员——何况他还必须面对一个事实:由于有着独特的元素法术,这个世界在空气动力学领域的技术基础是一片空白,但这里却有着现成的反重力技术路线。 与其由自己画一堆错误百出的草图,然后让技术人员们在此基础上从零开始点亮一条科技树,倒不如让他们在这个世界已有的技术上进行推导和变换——毕竟,这个世界本身就有着诸如狮鹫骑士和巨鹰骑士这样的飞行单位,更有强大的法师可以直接御空飞行,凡人在天空领域并非一片空白,在这个前提下,哪怕他花去几年时间造出了基于空气动力学的原始飞行器,恐怕也无法和本世界已有的空中单位相抗衡,倒不如大胆尝试一下,让瑞贝卡和她的技术团队们放手去做,直接挑战成熟的反重力空战平台。 这个大胆的尝试,收获的成果便是眼前这台怪模怪样,性能却绝对超出地球早期飞行器的“龙骑兵”。 依靠反重力垂直起降,高度灵活机动,能够与训练有素的狮鹫骑士进行空中格斗并实现压制,利用龙翼符文进行“魔力波驱动”,最高速度超过精灵族的巨鹰,与此同时,遍布椎体外壳的风语符文以及龙翼本身的符文组也解决了其怪异形态带来的风阻问题,如果再加上先进的魔导武装和通讯装置,它毫无疑问将成为这个时代最先进和最强大的空中力量。 当然,它现在肯定还有很多缺点,作为一个全新的产物,而且是目前最复杂、最先进的技术产物,它要接受的测试还很多,距离量产也需要一段时间,但不管怎么说,这条路总算是被证明能够走通了。 这架飞行器的架构会成为日后塞西尔一系列飞行技术的基石,它所积累的经验,或许能福泽百年…… “是啊,这就是我们造出来的飞行器……”瑞贝卡仰起头,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费了好大功夫呢!” 紧接着她又说道:“祖先大人,您要不要给它起个正式的名字?毕竟‘龙骑兵’只是个代号……” “正式名字也就叫龙骑兵吧,我觉得这个代号本身就足够形象而且好听了,”高文笑了起来,“参考战锤坦克,这一型的反重力飞行器就命名为龙骑兵I型。” 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忍不住看向了旁边安静站着的玛姬。 “说起来,作为一名龙族,你对‘龙骑兵’这个名字有什么想法么?” 玛姬有些困惑地想了一下,摇着头:“并无什么想法……您为何这么问,陛下?” “我只是担心这名字会令龙族不快,”高文有点尴尬地笑了起来,“之前定代号的时候也没多想,也没询问你的看法,这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妥了。你们龙族不会认为这个单词是冒犯么?毕竟它隐含着将龙作为坐骑的含义……” 玛姬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淡淡地笑了起来。 “陛下,我不太了解塔尔隆德的龙会怎么想,但据我所知,大陆上的人类在各种史诗故事和神话怪谈中把龙作为重要角色已经持续了数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且大多数情况下这个重要角色都不怎么光明——龙抢劫城堡,劫持公主,侵占财物,威胁王国,勇敢的冒险家和骑士们击退恶龙,占领龙窟,甚至将龙变为坐骑,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有见到那些编造故事的吟游诗人和家们被塔尔隆德或圣龙公国派人追杀么?” “……好像还真没有……” “龙,并不在意人类的故事,因为人类的故事不管流传再久,也会很快随风而去,哪怕是圣龙公国那些寿命相对短暂的‘劣化龙裔’们,也有充足的余裕看着人类哪怕最激动人心的传奇故事归于尘埃,”玛姬带着一丝微笑说道,但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当然,您这种重新回到历史舞台的‘故事主角’,对龙而言大概算是个意外……” 高文:“……” 确实挺意外的,秘银宝库那帮依靠侵占委托物发家致富的家伙就因为自己这么个死而复生的委托者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子,据说不但一个月内挖了上千座坟,还顺便招了几百次魂…… 玛姬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诡异,颇为生硬地转移了回来:“所以总体上,在涉及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冒犯’时,龙的态度会远比您想象的洒脱。当然,我也仅仅是从自己的认知出发,至于塔尔隆德那些‘正统’龙族们在见到‘龙骑兵’之后到底会怎么想……那恐怕只有那位与您熟识的‘高级代理人’才能给出答案了。” 高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My little pony的身影。 不知道那位来自巨龙国度的蓝龙在知道人类仿造龙翼原理制造出了被称作“龙骑兵”的飞行器后会怎么想。 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向梅莉塔询问龙族是否会给人骑乘,她会怎样回应——是会勃然大怒,还是讲一堆道理出来? 高文仔细想了半天,突然觉得答案怕不是“起步七块,包天五百,过桥收费,夜车加钱”…… ------------ 第七百二十二章 新事物,新商路 萧瑟寒凉的深秋时节,冷风吹过田间旷野,秋日的晴空中,没有鸟雀飞过。 农夫卡恩弯着腰,提起了沉甸甸的笸箩,抬手向着身旁的木槽倒下,金灿灿的豆粒发出令人心满意足的哗啦声响,仿佛一道金色的水流般淌入沟槽,滚入埋在地下的粮仓,那逐渐满溢起来的响声让这个满脸皱纹的男人笑了起来,眼睛眯缝着,嘴角忍不住上翘。 “枫角豆”是在南方地区秋季能够收获的最后一茬粮食之一,随着这一批彻底干透的豆子入仓,一年所有的辛劳都有了结果。 又是一个不会饿死人的冬天——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赶上附近的工厂额外招工,那今年冬天非但不会饿死人,家里每周可能还会有几次肉吃。 卡恩直起腰杆,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不远处新修的街道上有一辆拉着木材的魔导车驶过,开车的年轻人探出头来,高兴地和远处的某人打着招呼,道路尽头的广场上则有光影闪烁,那是魔网终端投影出的全息投影。 魔导车和魔网终端都是不可思议的新玩意儿,据说在稍偏远一些的地方都还没有普及开,但这里毕竟是靠近塞西尔城的镇子,先进的“魔导技术”总归是要多一些的。 卡恩不懂这些魔导技术背后有什么秘密,但至少现在他已经不会在看到魔导车之后吓得叫出声来,他知道这些不可思议的玩意儿都是领主——现在应该叫陛下了——带来的,而这些东西将来还会越来越多,并且大多都会派上很大的用场。 就像河边的水泵和农机管理站的机械磨一样有用。 用那位常来镇上教书的学者先生的话说,“这都是好事”。 卡恩摇摇头,甩了甩略有些发酸的胳膊,迈步朝着家门口走去。他已经能闻到熬煮的恰到好处的麦粥以及刚烤出来的面包的香气,这些气味让他那劳动之后变得干瘪的肚子都蠕动起来。 但他的动作却被一阵突然从天空传来的奇怪声响打断了。 那是某种低沉的嗡嗡声,中间还夹杂着呼啸的气流音或别的什么怪响。 他听过各种鸟叫的声音和风雨声,但类似的声响他可从未听过。 满脸皱纹的农夫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秋日的晴空中,没有鸟雀飞过,但却有一架用钢铁塑造的机器,带着低沉的嗡嗡声划过天空。 “丰饶三神啊……”农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带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敬畏,亦或者二者都有的表情注视着那飞过天空的“铁兽”,他的嘴唇蠕动着,膝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但最终他也没有对着那怪东西跪下——他猜测那东西应当又是城里的聪明人们造出来的“新玩意儿”,在过去的日子里,平民见到“法师老爷的造物”是必须下跪的,因为说不准那就是可怕的魔偶或合成魔物,但今天的塞西尔平民是不用对这种东西下跪的。 “那又是什么东西?!” 卡恩喃喃自语着,目视着那无法想象的机器渐渐消失在天际,他听到临近的房子里也有惊呼声响起,自家厨房方向也传来了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这些声音提醒着他,他刚才看见的不是幻觉。 看样子接下来的几天里,镇子上的男人们在酒馆里都有话题了。 …… 政务厅,高文专属的办公室内,赫蒂正出神地看着魔网终端上投影出来的全息画面,耳边则传来书桌后高文的声音:“‘龙骑兵I型’投入实用还需要一定时间,但我们已经可以着手准备建立新型的空中部队了。” 新技术总是会先用在军事领域上,在地球上如此,在这异世界同样如此,这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军队的力量,另一方面,训练有素的军人也永远是新技术最佳的测试者。 赫蒂回过脸来,点了点头:“人员的选拔从年中便已开始,拜伦和菲利普各自从他们手下的狮鹫骑士中选出了五十名经验丰富胆大心细的优秀士兵,组成了共计百人的预备队伍,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被选出来的原因,但基础的、关于机械控制方面的培训已经进行了半个月,如果训练机能及时到位,这些人很快就能转入实训阶段。” “很好,瑞贝卡那边会尽快完成资料整理和蓝图调整,一旦图纸调整到位,尼古拉斯那边会很快把实用训练机造出来的。” “真的是很难相信……我们竟然真的把它造出来了,”赫蒂直到现在仍然忍不住感叹着,“自由飞行……中阶法师的力量,现在也经由机器交到了普通人手上。瑞贝卡所做的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有着别人不具备的天赋,”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提瑞贝卡在试验场上冒出来的那些讨打之语——反正她迟早会在别的场合下气到赫蒂的,“只不过旧式的职业体系和贵族规矩束缚了她的能力,而现在……我们就让她放手去做吧。” “您的眼光远比我敏锐,”赫蒂笑了起来,笑容明媚的像个忘了瑞贝卡的实验室一个月能烧掉多少预算的帝国大管家,随后她微微整理了一下表情,颇为认真地问道,“另外还有件事,先祖,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亲笔信已经送到快一周了……您决定好什么时候回复了么?” 高文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着:“……罗塞塔的亲笔信啊……” 确实有这么一封信,来自相邻的提丰帝国,由那位雄才大略的罗塞塔大帝亲笔书写,被特使送到边境要塞,然后又由要塞的信使送到了塞西尔城,那封信现在还在高文的书桌抽屉里躺着,而上面的内容…… 三分之一是热情洋溢的官方客套,三分之一是对上个月那场边境较量的委婉回应,三分之一则是对两国未来贸易形式的美好展望。 亲切,友好,而且透着一股子跟真的一样的坦率,毫无疑问出自于一位杰出的语言大师之手,而且经过了认真的润色。 就如高文一开始预料的那样,罗塞塔·奥古斯都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不但有勇有谋,而且能屈能伸,在边境较量落入下风的情况下,那位皇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低姿态,但又分毫不让地保护着提丰的利益。 不但如此,高文还从丹尼尔口中了解到另一件事:罗塞塔·奥古斯都在长风-冬狼堡较量的第二天就召见了掌握军权的帝都贵族,一场闭门会议之后,所有军权贵族全都保持了沉默—— 那场边境较量的负面影响丝毫没有蔓延到黑曜石宫外,奥尔德南的贵族圈子一片平静,这平静一直维持到今天,静的让人不敢掀起一丝波澜。 高文曾经还设想过,是否能够借助这次边境较量的机会打击一下提丰的温德尔家族,至少对那位镇守边境的年轻狼将军制造一些国内压力,稍稍松动一下提丰那庞大的军事集团,但事实证明,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罗塞塔就提前护住了所有可能会产生裂隙的细节。 在对上层贵族的控制力上,那位提丰皇帝的表现让高文只能赞叹。 “我之前将纺织品的进口价格下压了三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高文笑着摇了摇头,“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我们只是在表明一下态度,我本身也没指望罗塞塔真答应,只不过回信的话……还是先等一等吧。才不到一周而已,我相信以罗塞塔的耐心,哪怕一两个月他都是能等的。” 赫蒂有些好奇地看着高文:“您具体是在等什么东西吗?” “没错,”高文点了点头,“我在等柏德文公爵那边的消息。” …… 在一周前,柏德文·法兰克林便返回了西境。 如今圣苏尼尔局势已经稳定,而且原王国首都的各项机能都在向南转移,他已经不用长时间滞留在那边,再加上西境作为目前帝国四境中除南境之外受损最轻微的地区,正要承担起对其他地区“输血”的重担,有大量事务急需他亲自处理,他便先一步返回了家族世代统治之地——十林城。 在今天,有特殊的访客造访这座被称作“贸易之都”的边境大城,作为帝国大执政官之一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将亲自接待他们。 古老庄严的家族城堡中,身披公爵大氅的柏德文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过长长的走廊,有呼啸的北风在城堡外肆虐,仿佛能将丝丝的寒气浸入到这座城堡内部,柏德文公爵听着窗外传来的呼啸风声,忍不住轻声嘀咕:“和维多利亚呆久了,听到这种风声就觉得冷。” 旁边的亲近侍从立刻回应道:“请不必担心,大人,城堡的恒温法阵会将一切寒冷阻挡在外。” 恒温法阵啊…… 柏德文听到侍从的话,思绪却忍不住发散开来。 不知道明年冬天十林城这边能不能装上南境那种“暖气系统”,技术资料倒是都有了,但要适应西境的具体条件恐怕也不容易。 如果能用上的话,冬天冻死的人应该就会少很多了。 他摇了摇头,收敛起略有些发散的思绪,会客厅的门已经在他眼前打开。 在侍从高声的通报中,柏德文迈步走入会客厅,而他的视线则已经看向茶桌旁落座的几个身影。 有两个身材矮墩墩但又格外强壮的矮人,有一名看上去颇为精明,像是书记官或顾问学者的斯文人类,有一个面无表情、肤色暗红的红谷人,柏德文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都是一扫而过,直到最后落在一个并未落座的、站在不远处的娇小身影身上。 后者正认真研究着置物架上用来装饰房间的水晶魔力摆。 那个身影披着一件暗蓝色的斗篷,体型看起来颇为小巧,一头灰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发丝间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由于是背影,并看不到其容貌,只能从些许侧颜和身形上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位女士。 她似乎完全沉醉在那个巧妙的魔力摆中,以至于对进入房间的西境公爵毫无反应,直到柏德文忍不住主动开口:“雯娜女士,您对那个魔力摆很感兴趣么?” 披着斗篷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来,一张颇为精致的面容出现在柏德文面前。 灰白的肤色,颜色极浅的瞳仁,精灵特征的双耳——这是一位灰精灵,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灰精灵。 “人类的工艺品不如白银精灵的精致,但却有着白银精灵工匠无法比拟的创造性,不管看多少次,我都很欣赏你们在艺术领域的创造力,”被称作“雯娜女士”的灰精灵开口了,嗓音却是和那小巧体型极不相配的优雅成熟,“柏德文公爵,很高兴看到您仍然健康——对灰精灵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商业伙伴仍然健康更高兴的了。” “我也是一样,”柏德文·法兰克林露出一丝真诚的微笑,“健康的体魄才能维持健康的商业往来,不是么?” “坦白说,在听到那些关于安苏内战和天灾的传言之后我还真的担心了很长时间。” “现在应该叫塞西尔帝国了,雯娜女士。” “啊,塞西尔帝国……这个传奇的姓氏,有机会我真想见一见那位开拓者,他活跃的年代,我还是个孩子,”灰精灵雯娜摇了摇头,“不过这些稍后再讨论吧,我的朋友,今天我们来,是想看一看您提到的‘新生意’的。” “当然,”柏德文笑着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侍从抬着数个箱子走进房间,“我已经把样品和诚意都准备好了。” “我们很期待——您上次展示给我们的炼金药剂就令人印象深刻,这一次会是什么?” “一些更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柏德文的笑容和话语充满亲和力,“来自遥远的提丰帝国——对大陆西部而言,那可是真正的异国风情。” ------------ 第七百二十三章 生意与进取 无声运行的恒温法阵屏蔽了城堡外萧瑟的寒风,墙上的装饰用盾牌被擦得闪亮,华美的古典挂毯上描绘着有关英雄、魔物和神明的符号,来自妖精之手的名贵熏香在铜制香盒中静静地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清雅香气,魔晶石灯的光辉从屋顶洒下,洒在镶金边的茶杯里,色泽亮红的液体在里面泛起一层温暖的浮光。 灰精灵雯娜捧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晃动着那质感分明的液体,浅色的眼睛中倒映着细碎的光点:“来自提丰帝国的货物?这……倒确实是新奇,具体是什么?” “纺织品,主要是纺织品,还有染料和白水晶,”柏德文微笑着说道,“质量上乘,货源充足——西部平原部族的朋友们应该会喜欢。” “别的不说,纺织品我确实有些兴趣,”雯娜抬起眼睛,“我可以看一下样品么?” 柏德文笑着站起身,对旁边的侍从点头:“当然,这里就是——打开。” 侍从打开了盛放样品的木箱,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客人们随即带着好奇投出视线,柏德文公爵亲自上前,从木箱中取出了一块白色的布料,递到灰精灵雯娜面前:“女士,请过目。” 雯娜伸手接过布料,带着期待和好奇细细端详,但几秒钟内她那期待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愕然和失望,在短暂沉默之后,这位灰精灵部族长皱着眉摇了摇头:“我的朋友,我刚才还在称赞人类工匠在艺术领域的创造力……现在我却有些困惑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柏德文公爵:“恕我直言——那个遥远的提丰帝国是不擅工艺么?您应当也能看出这布料虽然结实,但在织法和花纹上却毫无品味可言,刚学会织布的学徒都能织出这样的东西,它……” “十六枚银盾币。”柏德文突然说道。 “什么?”雯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十六枚银盾币,”柏德文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手边的木箱,“合计一百六十标尺。” 灰精灵雯娜的耳朵忍不住抖动了一下:“……您在开玩笑么?” “上次我把炼金药剂的价格报给您的时候您也是同样的表情和话语,”柏德文摇了摇头,坐回到高背椅上,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这就是真实的价格——如您所见,这些布料在织法和花纹上确实是毫无品味可言,这是因为它们是由机器织造出来的,以目前的机器技术,只能织造出这样的布料,它们确实入不了上层贵族的眼,但从价格上……它肯定会在中等市民和平民中大受欢迎。” “机器……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雯娜脸上愕然和失望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思考,“如果是机器制造的,那我可以理解它的价格,但我有一个问题——哪怕它是机器制造的,你们也要把这些布料从遥远的提丰运输到西部边境来,如此漫长的旅途之后,这些东西的价格还是如此低廉么?在我的理解中,哪怕把一块石头从贵国东部运到西部,仅仅路费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我们正在建造新的道路,全新的运输技术可以实现大宗货物的快速输送——当然,即便如此运输成本也是存在的,这些布料的利润非常非常薄,但法兰克林家族一向寻求长久的生意伙伴,薄利多销是我们的行事准则,这一点您应该是知道的。” 柏德文公爵表情坦诚地说道,脸上带着诚恳而温和的微笑。 灰精灵雯娜看着柏德文脸上的笑容,微微沉默两秒之后才说道:“您在谈生意的时候还真是诚恳……这么说,你们只是将提丰卖给你们的廉价布料运到了西边然后卖给我们……这倒是跟之前的炼金药剂不一样了。” “贸易的本质便是将路途折算为利润,运输也是要成本的,”柏德文点点头,“但不管怎样,这些布料想必仍然能在您手中产生巨大的价值,毕竟……抛开品味不谈,它们的质量还是上乘的,完全对得起价格。” 灰精灵的眼睛稍稍眯了起来,这是她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精灵热爱艺术,精美和品味是我们非常看重的元素,”在几秒钟的思索之后,她慢慢张开了眼睛,浅色的眸子中闪着微光,“我的朋友,毫无疑问——金币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品味的东西。” “非常符合您的个人风格——也符合我的,”柏德文的笑容绽放开来,“那么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可以在明年春天正式开始接受纺织品订单,具体数额再行商议,炼金药剂则依照之前商定的供货时间,不受纺织品订单的影响。至于结算方面的话……” “半数金币,半数粮食和药材,”雯娜主动说道,“我们的王已经同意了您的要求,而且我们知道安……塞西尔帝国遇上的麻烦,作为老朋友,我们很乐意提供帮助——第一笔订单的粮食会在入冬之前抵达边境。” “代我向灰精灵王致以谢意,”柏德文站起身,诚心诚意地说道,“我们不会忘记朋友的每一次帮助。” 雯娜起身回礼,随后看向另外的箱子:“那么,这些应该是另外的样品了?” “是的,让我向诸位展示……” …… 巨日的光辉渐渐向西下沉,愈发灿烂的霞光开始沿着云层笼罩大地,无名的鸟雀在云与天空的背景中鸣叫着,急匆匆地归巢,从城堡中离开的雯娜抬起手,撩开额前的发丝,回头看了一眼法兰克林家族古典华丽的城堡。 “真是一大笔生意啊……”灰精灵轻声自言自语地说道。 走在旁边的红谷人忍不住皱起眉:“他们肯定赚得更多。” 雯娜摇着头:“做生意不要盯着别人赚了多少,没有人是为了赔钱才来和你做生意的。” 那位气质斯文的人类开口了:“但不管怎么说,那些布料的价格还是令人惊讶,在进行漫长的运输之后,它们的价格竟还是如此低廉……真的很难想象提丰帝国在把这些东西出口给塞西尔的时候便宜到了什么地步。” “是啊……真的很难想象……”雯娜再次回过头去,目光扫过那座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城堡。 有工匠正在城堡一侧的平台上忙碌,将一座看不出用途的奇特魔法装置安装在平台上,那魔法装置有着金属制成的底座,以及硕大的水晶。 真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啊,给人的感觉几乎和这片土地一样古老。 但她却隐隐感觉,有某种年轻的东西正在这片土地上滋长着。 来自遥远东部的、大陆另一侧的商品么……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路途。 …… 柏德文·法兰克林站在会客厅的窗前,注视着奥古雷部族国的客人们乘上他们自己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远方的道路拐角,这才收回目光。 一名穿着宝蓝色外套、胸前佩戴着金色胸针的年轻人走进了房间,在柏德文身后站定,恭敬地叫道:“父亲。” “伊莱文,”柏德文公爵转过身,对自己的长子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在隔壁房间应该听得很清楚——从表情看,你似乎很有疑问。” 名叫伊莱文的年轻人身体站得笔直,刚刚成年的他还习惯于听从父亲的每一句教导,但却已经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和疑问:“是的,父亲——您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坦白那些布料是来自提丰呢?” 柏德文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为什么不坦白呢?” “……您教导过我,在能够垄断货源的情况下,保密供货渠道是维持垄断和确保收益的重要手段之一,我们从提丰进口纺织品再卖给奥古雷部族国,本质上只是倒卖,但如果我们不说,奥古雷部族国就不会知道这些,我们也就能把价格再提高一些——但现在,灰精灵们已经知道那些纺织品的来源,他们迟早也会确认提丰帝国出口纺织品的大概价格,成本透明是做生意最大的忌讳……” 柏德文耐心等年轻人说完,摇了摇头:“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确实在认真学我教给你的东西,但你只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学的还只是皮毛。 “第一点,我们要做的是长久生意,而且是国与国的生意,这种生意需要的是稳定,而非暂时的暴利。灰精灵并非闭塞的族群,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那些纺织品的来源,虽然从商业角度,我们保密供货渠道的行为并不算欺骗,但如果我们以此在价格上动太大手脚,那我们迟早会损伤到贸易伙伴的感情,也就会损伤到将来的生意。 “第二点,即便我公开了货源,我们也不必担心这笔生意会旁落,因为塞西尔是大陆北方地区维持东西贸易的唯一渠道,我们南边是刚铎废土,北边是荒原、山区以及寒冷的冬天,提丰帝国的贸易品要运到奥古雷部族国,只能走我们这条路线——除非灰精灵或灵族们找到了突破海洋封锁的办法,重启北方环大陆航线。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认为我们的皇帝陛下让我将那些东西以近乎零利润的价格卖给奥古雷部族国,真的只是为了卖纺织品?” 年轻的公爵之子茫然了一瞬间,紧接着便露出思考的神色。 柏德文·法兰克林笑了起来,摇着头:“我们真正想卖的,是铁路。” 伊莱文睁大了眼睛。 柏德文的视线从长子身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的置物架上,在架子上,摆放着高文·塞西尔大帝离开圣苏尼尔城之前送给他的一件礼物。 第一辆货运魔能列车的模型。 精致巧妙,惟妙惟肖,出自帝国首席大工匠圣·尼古拉斯·蛋总之“手”。 然而这件模型实在是太过奇特,看不出用途又看不出“艺术价值”,以至于灰精灵雯娜的注意力全被那华而不实的魔力摆所吸引,竟没注意到这真正象征着帝国时代的物品。 但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奥古雷部族国的王们就会注意到它。 “伊莱文,或许我太过执着地想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了,我忽视了你真正的专长和兴趣。” “父亲?”年轻的公爵之子有些惊讶,紧接着又有些惶恐,“父亲,我不是……” “别紧张,孩子,”柏德文摇了摇头,“你仍然令我骄傲,但现在你需要更加精进才能跟上陛下所打造的这个时代。魔导技术,列车,魔网广播,炼金工业……新时代有太多新东西,而这些东西,城堡里的教师和领地上的学者们自己都不明白,更教不了你。 “西境离帝国的中心太远了,远离新的技术和知识,也远离真正的‘文明社会’。 “我们不能在家里坐等文明社会降临,要主动去接触。 “陛下正在帝都塞西尔城建设更多教育设施,建设新的帝国学院。我已经下令不论出身从整个西境遴选五百名聪慧的年轻人去求学,你也去吧——作为学团的领头人,一起去南方。旧贵族时代已经结束,法兰克林家族不再是这片土地直接的统治者,但你仍肩负着为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争取利益的责任。 “我相信北方那位冰雪女公爵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们是从不落后于人的。” 伊莱文静静地迎着西境公爵的目光,良久才深深低下头去:“是,父亲。”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二十四章 往南方去 冬日正在临近,气温一天天低了下来,戈尔贡河两岸郁郁葱葱的草木已经显出一片萧瑟,岸上的道路行人渐少,唯有规模较大的商队偶然在河畔出现——基本上都出现在西岸。 东岸的平原仍然是一片荒芜,在那片被焚烧殆尽的土地上,战争的创伤还远未愈合。 一声低沉的汽笛响彻河面,覆盖钢板的船首劈开水波,在戈尔贡河上昂首前进,将迟缓的旧式货船远远甩到了后面,通航南北两地的魔导机械船“高地人号”如一只骄傲的天鹅般在水面上航行着,船舷侧后方的魔能翼板在寒风中高高扬起,洒下星星点点的辉光。 一名身穿暗蓝色呢料外套的金发年轻人站在船舷旁,眺望着仍然荒芜破败的戈尔贡河东岸,眼神深邃而略带忧郁,一阵来自北方的寒风追上了这艘新锐机械船,让年轻人忍不住紧紧衣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船舱。 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 船舱内陈设简单,却整洁舒适,且有一张小小的书桌放在窗边,书桌上放着墨水纸笔等物。 年轻人来到桌后,静静坐了一会,随后从旁边抽过一张信笺,拿起蘸笔,带着沉静淡然的表情在纸上书写起一段送往远方的文字: “我亲爱的山岭之花—— “离开家乡愈远,对你的思念便愈发强烈,这段漫长的旅途实在是我人生初历,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离开故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虽然偶有孤单,但这段旅途仍然是有趣的,我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物,在眼界开阔之后,方知自己从前人生的浅薄。远方的很多东西都无法从书本上习得,就如父亲早年间说的那样,真正优秀的剧作家应该有一场刻骨铭心的旅行,才能让自己脱离那些腐朽的纸堆,真正成长起来——但说来又有些令人无奈,父亲其实并不支持我的这次旅行…… “你知道,他是个谨慎的人,而且随着年岁增长,近年来愈发谨慎了…… “你想必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我便给你讲讲我在旅途上的见闻吧。 “乘坐‘魔导机械船’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真难想象南境的法师和工匠们是怎样制造出这种造物的,它是一个庞大的魔法装置,我们有很多人都日夜居住在这个巨大的魔法装置肚子里,随着它一路航行,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也真该试试……虽然船票不菲,但我认为物有所值。 “……戈尔贡河的东岸便是那片战场,看到它的时候,我的灵感和思绪便不断地涌上来。那该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而又伟大的战争?勇敢的战士们在化为焦土的平原上抵挡潮水般的怪物,骑士,士兵,法师们,他们坚守阵地的每一天,或许都比任何一个老套的骑士故事更动人心魄…… “……在我下面的下等舱里,是从圣苏尼尔来的一家人,他们用几乎一半的家当换了一张前往南境的船票,用那位男主人的话说,是想要‘去南方碰碰运气’。在这艘船上,似乎有不少人都如此。帝国的首都定在了南方,吸引了很多人去南边谋求生路,这些人会在出来透气的时候讨论未来,有时候也讨论自己在老家的生计,大多数人都住在最廉价的下等舱里,也有像我一样住在中等舱的,但我们都是在寻找新的机会…… “亲爱的,你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景象,我知道,我知道它并不像骑士所描述的那般浪漫和激动人心,但我身处其中,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此多的人,抱着希望前往一片陌生的土地——很多人都说这场战争破坏了王国古老且庄严的秩序,让一切都乱了套,但我却感觉一种崭新的东西正在前面等着我们。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它……就像我今天在船舷上吹的河风一般清新,虽然冷冽,但令人精神振奋。 “比起骑士和公主的故事,这些在船上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更适合放在我构想的那个‘舞台’上呢? “永远爱你,并且正在思念着你的——菲尔姆。” 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认真地写上最后一个标点,随后将信笺小心折好,贴身收起——船只下次靠岸的时候他就可以把信交给专门负责此事的船员,并由船员带到岸上,一个银币的价格,信件就可以妥帖地送到北边。当然,如果囊中羞涩的话也可以选择十个铜板的“廉价信”,但据说有可能会丢,他是不会选的。 船舱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又有敲门声响起,菲尔姆起身开门,一位身穿金蓝相间丝绸外套、银色短发、笑容爽朗阳光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这是他在旅途上结识的伙伴,名叫芬迪尔的北方人,一个开朗而友善的朋友,还有着出众的教养,菲尔姆并不知道对方具体来自何方,但在这艘前往南境的船上,两人结伴而行,相处甚欢。 “嗨,朋友,”银发年轻人笑着说道,“午餐时间就要到了——要不要一起去餐厅?” “相当乐意,”菲尔姆同样笑了起来,一边走出舱室一边随手带上房门,“我正饥肠辘辘。” 两个年轻人一路谈笑,他们走过露天的甲板,走过封闭的走廊,走过一个又一个乘坐这艘机械船前往南方的旅伴。 有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那是一位来自北方的药剂师,拿着工匠协会的证明文件,以及一张来自南方某座工厂的雇佣契约,虽然面容严肃,但却是个慷慨的好人。 有一对老夫妻走过走廊,他们来自圣苏尼尔西边的布伦塔德,据说是钟表匠。 有几个年轻男女正从前边的楼梯走上来,穿着粗麻布衣服,走上来的时候显得小心翼翼,但互相交谈的时候又眼睛带着光,他们从圣苏尼尔来,住在下面的下等舱里,怀揣着家里凑出来的路费以及家族的一点念想,带着维多利亚女大公签发的“求学推荐信”,他们也要往南方去,去那里寻找一段新的人生。 有落魄的手艺人,有追寻知识的学者,有寻求商机的商人,甚至有慕名探寻魔导技术的旧王都法师。 有人腰缠万贯,住在考究豪华的上等舱里,有人贫穷寒酸,凑了一张下等舱的船票便已经捉襟见肘,有人肩负使命,带着某位商贾巨富甚至某位贵族的命令前往南方,有人走投无路,背井离乡仿佛逃荒一般乘上了这艘船。 而这艘执行“塞西尔秩序”的机械船就如一座漂浮在戈尔贡河上的微缩城市,将所有人都容纳在它那钢铁和木材混合而成的巨腹中,在这寒风料峭的河面上航行着,带着每一个人的梦想,前往那片传说中的土地。 机械舱的嗡嗡声从走廊的隔板后面传来,魔力驱动的魔晶石灯照耀着通往餐厅的走廊,名叫芬迪尔的年轻人在一台因维修而结构外露的符文装置旁减慢了脚步,似乎在好奇地观察着这自动运转的魔力机器,菲尔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不可思议的东西,是吧?听说在南方到处都是。” “我也这么听说……”芬迪尔笑着,“再跟我说说你的那个点子吧,我是真的感兴趣……”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不过你也该说说你的事情了,你是为什么要往南方去的?也是为了寻找机会?” “啊哈……我出发的时候可不情愿,我是被姑妈一封家书硬赶过来的……” “哦?那听起来你的姑妈可是个厉害的人,一封信就能把你这个顽固的家伙赶出来。” “……哈哈,确实,说不定她是北方最厉害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挺怕她……” 银发的青年哈哈大笑着,爽朗的笑声仿佛北境粗犷的群山,引得一旁的菲尔姆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声低沉的汽笛响彻河面,寒风料峭的戈尔贡河上,“高地人号”如一只骄傲的天鹅般展开自己的翼板,覆盖钢板的船首劈开水波,满载着寻求机遇与未来的旅客们驶向南方。 …… 水晶玻璃挡住了窗外的寒风,壁炉在一旁吞吐着暖洋洋的火光,魔网终端机投影出的影像在半空漂浮着,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终端机前,对影像上的身影微微低头:“陛下,第三批送往南境的工匠和青年学子已经搭乘‘高地人号’出发了,均携带证明文件,且有人随行引导,预计会在冬临日抵达磐石港口。”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点了点头:“很好——对了,你的侄子也在这艘船上吧?” “……是的,芬迪尔也在船上,”维多利亚的表情似乎略有一点变化,但最终还是一片略显冷漠的淡然,“我命他前往南方求学,毕竟作为维尔德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总不能停步不前。” “别对年轻人过于苛刻,”高文笑了起来,“除此之外,圣苏尼尔局势有何变化么?” “此处情况一切良好,政务厅已经完全正常运转,琥珀局长留下的军情局干员在各处活动,‘处置’了大量不安定因素,大大推进了秩序重建工作。如一切顺利,明年春天这里便不需要我亲自坐镇了。” “嗯,这样最好,你也能尽快返回北方亲自处理那边的事情——帝国北境的稳定非常重要。” 维多利亚深深低下头:“是,陛下。” 高文在全息投影中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对了,玛姬在这边一切安好,瑞贝卡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你不必担心。” “感谢您对她的关照,”维多利亚说道,表情虽然一如既往冷漠淡然,眼底却带着真诚的感谢,“玛姬是我最信赖的朋友,我很高兴她也能帮上您的忙。” 高文嗯了一声,随后气氛便陷入短暂的僵硬和尴尬中。 任何人单独和维多利亚交谈的时候,气氛总是难免会陷入类似的境况。 这位冰雪公爵实在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甚至由于总是表情冷漠,她在交谈中往往会让气氛变得冷场,一旦正事谈完,交谈者之间便只剩下了尴尬。 她对此习以为常,但通讯对面的高文似乎有些不适应。 或许是为了找些话题来平稳结束交谈,高文沉默持续了一会之后突然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啊……” 维多利亚平静淡然的表情瞬间有点僵硬:“啊?” “虽然有芬迪尔,不用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但你自己不考虑成家么?” 维多利亚:“陛……陛下?” “你只比赫蒂小两岁,你们两个啊,有些地方都太像了,我前阵子还劝过赫蒂,该成家还是要成家的。你不要嫌我啰嗦,我多少是斯诺的好友,他的后代我是应该关照的……” “陛下,此事……此事就不要在这时候说了,”维多利亚竟罕见地露出一丝慌乱,“我会考虑自己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魔网通讯被对面的维多利亚略显匆忙地挂断了,高文坐在书桌后,表情有点愣神。 在旁边站着的琥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还真是岁数大了,怎么话题说着说着就能偏到催婚呢?” “说完正事之后顺便谈谈家常,有什么不对么?”高文倒是显得颇为无辜,“而且我就是随口一说。” 琥珀撇了撇嘴,似乎还想嘀咕点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赫蒂抱着一大堆文件出现在门口,并向着高文走来。 看到对方手里那一大堆文件,高文就感觉脑门隐隐疼痛起来。 本着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头疼的心态,他抬头看了赫蒂一眼,随口说道:“赫蒂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啊……” 赫蒂一愣,还没来得及说关于文件的正事,便感觉脑后一阵恶寒……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二十五章 真金白银 总是被人“先祖先祖”地叫着,自己的心态似乎也跟着被带到某种微妙的长辈模式了。 但换个角度想想……让一贯冷静优雅的赫蒂露出这种呆滞的表情,似乎也别有一番乐趣。 看着赫蒂目瞪口呆之后又手足无措的表情,高文感觉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因看到大量文件而招致的压力也瞬间消散大半,随后在眼前的大孙女表情继续垮塌之前他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些文件是什么?” 赫蒂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自己好像是躲过一劫,于是暗自松了口气,将文件放在老祖宗的书桌上:“是关于建设帝国学院以及在圣灵平原建设新式学校的前期报告,另外还有西部地区铁路项目的相关文件——政务厅已经按照流程处理,但关键部分仍需您亲自过目。” 高文想了想,突然又有点想过问赫蒂的终身大事了…… 两秒钟后,他收敛起这些有点散漫的思绪,伸手拿过那些厚厚的文件并随口问道:“上周从圣苏尼尔迁来的法师和学者们都安顿好了么?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都已安顿妥善,”赫蒂点头说道,“至于我的评价……从个人学识和能力来看,能够效忠于王室或进入王都学者协会之人皆是最优秀的大师,他们的能力毋庸置疑,但要想融入塞西尔的新秩序,他们每一个人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不少人会面临淘汰。” “……必然的过程,”高文一边翻阅手中纸张一边说道,“但还是要尽可能地改造和争取——只要是能转化进来的,就要尽可能地转化,我们现在仍然缺乏知识分子。但要注意,所有教育部门的人员准入尺度仍然不能放松,两审两考的标准不能变,那些通过了初步改造,但两审两考不过关的旧派知识分子,可以让他们去做研究,去工厂里当技术人员,但决不能进学校,这一点不能忘。” 赫蒂低下头:“是。” 帝国已经建立,塞西尔所统治的土地从一片局促逼仄的不毛之地变成了一片广袤的国度,前所未有的庞大资源和人力在赫蒂以及政务厅各部门的办公桌上流转,但在最初的激动和兴奋之后,赫蒂便意识到了这看似丰沛的资源表象之下仍然是各种短缺的事实——先祖要建造的是一个全新的国度,而不是接手一个腐朽的王国之后当个安逸君主,那些来自故国安苏的遗产,是需要转化和挑选才能重新派上用场的。 来自北方地区的大量知识分子将解决魔导技术发展中关键的人才短缺问题,但在此之前,这些知识分子除了要进行新知识体系的建立之外,还必须接受思想上的转变,而所谓的两审两考,就是高文对教育部门吸收人才的硬性标准:重大污点劣迹审查,个人信息审查,学术能力考核,思想转化考核,只有通过了所有这些考验,才被允许进入帝国设立的各个新式学院。 严格的考核准入制度也是导致目前新式学校教师严重短缺的因素之一,但先祖在这方面的标准丝毫不允许放松,好在昔日塞西尔通用学院一期毕业的学生以及一部分最早跟随建设南境的落魄知识分子在这几年已经成长起来,反哺的人才正在逐渐缓解各地学校的缺口,虽然缺口仍然很大,但至少已经不再令人绝望了。 赫蒂理解先祖为什么在这方面如此看重。 因为在早期制度还有缺陷、执行还不到位的时候,她就亲眼看到过一个旁系贵族出身的教师是如何在学校里教孩子们行匍匐礼以及吻地礼的——那仅仅是一个旁系出身的小贵族,没有继承权,没有爵位和封地,和“贵族社会”唯一的联系便是他稀薄的血脉,但就为了这稀薄的联系,为了他心中“正确且唯一的法律”以及家族的“荣耀”,他就能冒着牢狱之灾的风险,去让孩子们重新记起下跪的规矩。 从那一天她就知道,有些腐朽的东西绝不会因为一场碎石岭炮击和一场签字仪式而彻底消弭,它们更不会自己净化自己,那些扫不干净的残渣会潜伏在各种各样的角落中,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就会如缝隙里的泥浆般拼命翻涌出来。 或许即便执行了严格的准入制度,那些泥浆仍然会渗透进来一部分——这几乎是肯定的,毕竟新生的政务厅系统对帝国边远地区的控制力现在还是严重不足,只能依靠另外两位大执政官以及他们手下的封臣体系进行暂时管制——但世间本来就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情,就如先祖曾经说过的,这将是一项长久的事业,或许需要的不只是一两代人…… 赫蒂一时间陷入了思索,高文则已经匆匆扫过文件末尾,随后将其放在右手边:“我大致过目了,没有问题——明天上午我再认真看一下,到时候给你回复。帕德里克现在在政务厅么?” 赫蒂从思索中惊醒,点了点头:“是的,他昨天刚刚从卡洛尔返回,今天上午已经回到政务厅。” “让他来见我——我想听听货币试点的情况。” “是,先祖。” …… 在高文面前,摆放着数张面额不一的临时货币(代用币),以及由塞西尔皇家铸币局铸造的几种硬币。 硬币有基础的标准铜币、银币以及金币,纸质货币则是面额为一费纳姆和五费纳姆的“银钞”,以及面额为一金镑和五金镑的“金钞”——费纳姆是通用语中的单词,意思便是“碾薄的银箔”,而所谓金镑也和地球上曾出现的同名货币不同,在这里,它相当于安苏曾经流通过的一种最小尺寸的薄金币,差不多相当于过去平民能接触到的货币上限。 纸币印刷精美,有着颇具质感的花纹,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奇妙的流光。 仅从这些纸币的面额以及名字中的含义,便能看出这仅仅是将贵金属货币向纸币改革的一次粗浅尝试。 “经过大约半年的试行,作为试点的地区已经成功用临时货币取代了七成以上的贵金属流通,维持了商业的正常进行和地方财务的正常结算,”帕德里克擦了擦在这两年渐渐变得开阔的额头,一丝不苟地汇报着,“人们从一开始对纸币不理解和不信任,到后来发现它确实能够用于购买商品,如今已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从单纯推行纸币、形成习惯的角度来看,试点是成功的。 “但试点的缺陷也很明显,如您所见,我们从根本上仍然没有摆脱金银结算的本质,试点区域流通的货币本质上还是在流通金银,而且也正由于这一点,‘金钞’和‘银钞’的同时存在就相当于纸币之间的面额兑换仍然会受到贵金属价格的影响,会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不过我们最近已经成功将银钞从白银上切割,令其仅能兑换金钞,而不能直接兑换白银,相当于将其变成了金钞的一种‘下级单位’,算是解决了复本位制带来的问题……” 高文皱眉看着桌上的几种货币,手中翻阅着帕德里克带来的详细报告,忍不住轻声咕哝着:“乱七八糟……” 帕德里克顿时擦着冷汗:“……陛下,万分抱歉……” “不,我不是在斥责你,”高文赶快摆了摆手,“你做得很好,已经按照我的要求进行了所有的测试和采样,这些混乱只不过是推行新事物必然会发生的情况……是自然规律,不是你的过错。” 帕德里克这才松了口气:“是,陛下。” “帝国黄金和白银储量没有明显的偏斜,不管是以白银本位还是以黄金本位发行货币都可行,但是否要继续以贵金属为基础本位来发行货币才是最大的问题,”思索中,高文慢慢说道,“帕德里克,想必你已经意识到将黄金或白银直接与纸币挂钩所潜藏的隐患了。” “……是的,陛下,而且在听到您关于货币陷阱的理论之后,我确认那隐患是切实存在且极为危险的,”帕德里克立刻点头道,“从长远角度,也从实际角度,我认为您曾经提到的‘信用货币’是更佳的选择。” “……信用货币么……”高文的眉头再次皱起,“帕德里克,你应该知道,发行信用货币所需的基础要比发行代用货币高得多——因为从本质上,我们是要把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的纸定义为‘钱’,而人们使用这些‘纸’来购买商品、进行结算的最大前提,就是他们相信帝国能够承兑所有‘纸币’所代表的价值,这种‘信任’,必须和真金白银一样可靠才行。” 帕德里克迎着高文的目光,略有些发福的身体坐的很稳,他点了点头,回答简短而有力:“是的,我明白。”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就想过很多了。 塞西尔如果想要进入更高的社会阶段,就必须尽快完成货币改革,而即便不考虑长远的未来,仅从目前来看,旧安苏时代遗留下来的、一团糟的货币制度也已经走到了极限—— 分封时代各个贵族私下铸币的行为,再加上王国本身政局动荡导致的货币频繁重铸,让旧的货币体系混乱不堪,仅在圣灵平原和西境部分地区,正式流通的货币就包括银盾、长银币、短银币、金盾、王家斜纹金币、圆铜币、小圆铜币等数十种金属货币,而且质量良莠不齐,兑换关系混乱。 错综复杂的货币以及兑换比率不但让商人们焦头烂额,更让普通民众难以进行较大规模的买卖,甚至还催生出了专门的“兑换人”职业,而这些有着地方贵族背景的兑换人便成了一种变相的“额外税务官”,从平民和小商人手中盘剥着他们本就不多的钱财。 混乱的货币同时也阻碍了全国各地的商业往来,因兑换不便,结算风险巨大,地区之间的贸易往往只能被特定的团体垄断,甚至在货币最混乱、劣币严重饱和的地区,商业活动已经到了近乎无法展开的地步…… 即便有了列车,有了新的经济政策,只要这泥潭一般的“货币垃圾堆”还在,那么塞西尔的重建和发展就必然会举步维艰。 因此,高文在收回贵族们的权力时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取缔所有贵族的铸币权,将其统一收归帝国铸币局(原塞西尔铸币厂),各地流通的私币列为非法,并在一定循环周期内由政务厅出面进行逐步回收、重铸、兑换。 由于旧币皆是贵金属货币,只要成色达标,其价值不会因回收重铸而减少(损耗不计的话),因此这一步货币统一的政策得到了较为顺利的推行。 而在货币统一的大前提下,纸币的推广也是必须要做的事。 魔导工业时代,商品的增长速度和丰沛程度远超旧时代任何一个人的想象,单位价值有限运输不便结算复杂的贵金属货币很快就会赶不上时代,隔壁的提丰帝国已经开始实行新币,塞西尔也必须立刻进入币制改革的下一个阶段。 这是一场大刀阔斧的变革,而帕德里克认为,既然已经要进行这种大刀阔斧的行动,那就有必要一次变革到位。 世事无完美,信用货币也有其固定的缺点,但至少从长远来看,它能规避代用货币最大的隐患,而发行信用货币的前提条件他也想过——需要一个高度集中的、唯一权威的核心政权,需要人民对国家体系的信任,需要最高政务厅强大的执行能力,还需要有控制货币无限超发的有效手段和预警措施,但不管这些困难再大,塞西尔都必须发行信用货币。 他有自己的考量,而且他相信眼前的皇帝陛下在听到那些考量之后也会支持自己。 高文则维持着眉头紧皱的姿态。 他当然知道信用货币的优缺点,也知道代用货币的致命之处,然而他也知道——步子太大,是会扯到蛋的。 担心直接发行信用货币会引起种种混乱,是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最大原因。 他看着眼前的帕德里克。 这位在经济领域有着极高天赋的康德学者,不是一个喜欢乱说话的人。 “说说你的理由吧,帕德里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二十六章 开门,自由贸易 说说你的理由吧,帕德里克,”高文看着眼前的帝国商业和财政主管,表情严肃而认真,“你应该知道,推行信用货币是较为激进的举措,而变革步伐过大,便意味着变革的难度和风险都会直线上升。” “是的,陛下,”帕德里克按了按黑色短礼服的衣领,深吸一口气后慢慢说道,“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最主要的原因是……提丰。” “提丰……”高文略一沉吟,“说下去。” “陛下,您曾经说过,我们和提丰之间必有一场战争,而在我看来,这场战争其实已经开始了——想必您也是如此认为的。我们刚刚规避了一场真刀真枪的战争,但在经济上,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在现阶段,这场较量的本质……是黄金结算的较量。” 高文注视着帕德里克的眼睛,他没有掩饰自己眼神中的赞许,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提丰的代用货币是以黄金为基准的,他们的银行发行的是能够实兑黄金的纸钞,不过在涉及到和塞西尔的订单时,由于双方还未建立新的货币接口,我们仍然直接以黄金结算。我们从提丰采购大量的纺织品和其他初级工业产品,同时输出魔导零件和列车、铁路,后者的订单很少,但价值巨大,因此总体上,提丰的黄金正在以缓慢的、不引人注意的幅度流向塞西尔。 “陛下,您应该知道,提丰的贵族改革远比我们‘温和’,它们保留了大量旧贵族,而这些旧贵族除了失去特权之外,还保留着大量的个人私产。 “简单来讲,提丰残留着大量不受皇室控制的贵族金库,那些支付给我们的黄金……其实很多是由提丰国内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贵族以私人投资、募资、融资的方式汇聚起来的,只有不到一半直接来自提丰帝国银行的金库,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提丰人都不会发现他们的黄金正在外流——这不但涉及到非常庞大且长期的统计工作,而且还有大量贵族为了绕过罗塞塔·奥古斯都设置的铁路投资限制,在用尽各种办法隐藏着那些琐碎但规模庞大的黄金流动……” 听着帕德里克的话,高文不由得想到了丹尼尔向自己汇报的情况: 提丰的中小贵族们为了争夺铁路系统中的一分利益,都在想尽办法地插手到那些项目中,而为了绕过罗塞塔·奥古斯都设置的一系列障碍,他们最常见的手法便是以家族担保和联合担保的方式从银行中借款,然后和银行“配合”(毕竟提丰的银行系统也有一半是掌握在贵族群体手中的),将债权转给塞西尔铁路投资公司,随后他们便以偿还债务的形式,用自己的家族金库来分批偿付塞西尔的债款,从而以各种套壳的方式获得股份,分得铁路运营的利润…… 这复杂而“精彩”的操作,绕出了他们的监管体系。 罗塞塔·奥古斯都或许是个雄才大略的铁腕皇帝,他用宫廷斗争成功控制住了提丰帝国那些势力庞大的上层贵族,震慑压服了全国的中小贵族,然而在他难以顾及的阴沟角落里,在那些正逐渐从旧贵族转变成资本家的小贵族群体中,人在利益面前所展现出来的“创造力”和“拼搏精神”显然超出了这位提丰皇帝的想象。 提丰的黄金,就这样隐秘地、琐碎地外流着。 “我们要保持这种趋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维持黄金结算的现状,”高文顺着帕德里克的思路,慢慢说了下去,“而如果我们建立了代用货币体系,从经济发展的规律出发,两个国家建立新货币接口,互相担保并以新币结算就是个迟早的问题,而一旦结算用的货币变成了完全受银行控制的新币,罗塞塔·奥古斯都就能有效控制住黄金外流的趋势——他甚至有可能及时发现国内工业和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那些陷阱,发现我们苦心安排的那些东西,以他的智略,他恐怕很快就能解决掉这些隐患。” 发行信用货币,在提丰和塞西尔之间制造新币结算障碍,是维持两国黄金结算,拖延罗塞塔·奥古斯都反应时间的手段。 “是的——我们要‘帮’提丰的那些投资人们留着这条‘黄金捷径’,”帕德里克点点头,“当然,即便我们选择了代用货币,我们也可以继续要求以黄金结算——我支持信用货币,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提丰人不会只和我们做生意——他们知道工厂生产出来的商品需要卖掉才能产生价值,而塞西尔作为一个同样发展魔导工业的国家,必然不会老老实实接受他们的输出,所以他们一定会寻找新的市场……” 帕德里克刚说到这里,站在一旁看起来仿佛神游天外的琥珀突然来了一句:“提丰可能正在和高岭王国接触,或许在针对蓝岩地区的争议展开谈判,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谈判应该已经快成了。” “……他们准备和高岭王国展开贸易,甚至可能盯上了白银帝国的市场,”高文瞬间想到答案,但紧接着又有点疑惑地看向琥珀,“这是大陆南部的情报,军情局应该还没有渗透到那边吧?” “今天上午见到了索尼娅,她随口提了一句白银帝国最近在重新丈量蓝岩争议砍伐区的事,另外,三天前白银帝国和魔能技术部的技术交流文件中还提到了一句话——提丰出产的魔网单元也能够用在标准操作环境下。除了蓝岩争议区这个三角地带之外,提丰和白银帝国没有直接接壤和交流,他们能接触到提丰出产的魔网单元,最大可能是从高岭王国辗转流入的,那或许是提丰给高岭王国的‘贸易样品’。三个国家这些年爱恨情仇摩擦不断,基本上都围绕着蓝岩争议区,刚才我把这些事儿联想了一下……” 琥珀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摸鱼闲暇时刻随意所做的事情。 然而高文已经瞪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才收回目光,笑着点了点头:“很好,你做的不错。” 琥珀抱着胳膊,耳朵尖一抖一抖的:“那是,我好歹是个神选……” “陛下,看来情况确实如我所料,”帕德里克低头说道,“提丰正在向大陆南部建立市场,高岭王国应该已经对他们敞开大门,白银帝国想必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和提丰建立贸易关系——虽然我们和白银帝国关系良好,也有技术合作,但这并不能阻止精灵们购买提丰人的商品。在此基础上,依附于白银帝国、高岭王国的大小城邦肯定更不用想,他们都会成为提丰人的市场。 “提丰将在大陆西部和南部部分地区建立起广泛的商业活动,在这些地区,贸易参与者都会用提丰的货币进行结算——除了白银帝国有实力与提丰抗衡之外,提丰在其他国家面前应该都会居于经济活动的统治地位。 “我将其称作‘提丰结算区’。 “而我们在做的事情和提丰也差不多,我们正在扩大和奥古雷部族国的贸易规模,您已经计划将铁路铺到奥古雷,而在北方,维多利亚大执政官正在和紫罗兰王国建立交流,并尝试和圣龙公国接触。 “北方莽原区的诸多城邦已经开始购买我们的炼金药剂,虽然他们的城邦规模不大,但整个城邦联合体仍然是一片巨大的市场。 “毫无疑问,塞西尔帝国将成为这些区域的‘经济领袖’,这些区域将以我们的货币进行结算。 “参照‘提丰结算区’,大陆北部和西部大部分地区,将成为‘塞西尔结算区’。” 帕德里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色不知何时已经泛起红光,略有些发福的身体因喘气而微微颤抖着,在这位商业和经济主管的眼睛中,有某种莫名的光芒在闪烁着。 高文紧盯着帕德里克的眼睛,不知不觉间身体已经略微有些前倾。 “那么……这就不只是塞西尔和提丰的问题了。”他语气幽幽地说道。 “是的,陛下,这不只是塞西尔和提丰的问题了——提丰在建立他们的结算区,我们也肯定会建立自己的,这是两个结算区,两个货币体系的较量,而从长远来看,在大规模的、高速流动的、跨越大陆并且会迅猛增长的商业活动中,信用货币……比代用货币有更高的‘容量’,也更能承受灾难。” 说到这里,帕德里克停了下来,高文则语气深幽地轻声说道:“当挤兑之日到来的时候,代用货币会崩溃的更快。” 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了看帕德里克。 说实话,虽然在情报领域有着卓越的天赋,但在高文和帕德里克所谈的这个领域,她已经彻底蒙圈了。 然而她却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寒而栗。 “只要塞西尔帝国不崩溃,不发生国际信用崩盘,只要我们的工业和经济体系还在稳健发展,宏伟之墙不塌,我们自己也不搞什么无限制超发的蠢事,那么信用货币就几乎相当于拥有接近无限的偿付能力,”高文接着说道,“而提丰及其商业伙伴的黄金储备终有遇上瓶颈的时候,并且他们打造的市场规模越大,发展速度越快,这个瓶颈就会越早到来,工厂的齿轮是沉重到停不下来的轮子,这个轮子会逼着他们超发货币,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反应过来之前,在提丰人堵上他们的漏洞之前,尽一切可能让提丰结算区的黄金流进我们这边……” “愿他们的贵族投资商们继续努力。”帕德里克笑了起来。 高文也微笑着:“愿现在的‘和平局面’能多维持几年。” 他站起身,来到了书架旁悬挂地图的地方。 这里曾经悬挂着安苏的全境地图,但现在旧的地图已经摘下,一副描绘大陆全境的地图取而代之。 刚铎废土在地图上占据着醒目的位置,在废土周围,塞西尔、提丰、奥古雷部族国、高岭王国、白银帝国……一个个国家犬齿交错,占据着一片片古老的先祖流传之地。 千百年来,这些国家都在安逸平静之中各自发展着,虽然有所交流,但更有一道仿佛无形的屏障分隔着所有国度。 千百年来,故事的主人公都是骑士,公主,城堡和原野。 安静,祥和,田园牧歌。 但时代变了。 开门,自由贸易。 他的目光在大陆全境地图上缓缓扫过,这幅地图是他参照卫星图像亲手绘制,在那精确的线条之间,他的目光渐渐越过刚铎废土,落在白银帝国的丛林和城市之间。 “如果能实现大陆南北的交通就好了……” “陛下?”帕德里克没有听清,好奇地问道。 “不,没什么,”高文摇了摇头,他在考虑的事情不是帕德里克这个商业和经济主管能解决的,“我们还是来谈谈发行货币的事情吧。不管信用货币有多么必要,要发行它……可没那么容易。” “是,陛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二十七章 币制改革方案 代用货币是纸质化的金银,是真金白银的等额票据,人们对它们的信任,源于对真金白银的信任。 而信用货币却无法用于兑换金银,它的价值与贵金属脱钩,其购买能力,完全源自于国家的“承诺”。 在这个时代,国家的承诺是否足够让人们相信一堆纸能够代替钱,甚至于让国际上的贸易伙伴也认可这一点,这是最大的问题。 “陛下,或许您不用担心这一点,”帕德里克知道高文在想什么,“我们是有数据和样本的。而且在我看来,如果我们想发行信用货币,那现在或许才是最好的机会。” 高文看着帕德里克:“……你的意思是……” “您曾经教导我们国家主体的概念,所以我也知道您在顾虑什么——坦白来讲,新生的帝国确实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号召力来全境推行一种和贵金属脱钩的新币,因为我们大多数的民众甚至还没有明确的国家观念,也对政务厅缺乏足够的信任,更不会敬畏‘帝国力量’,但是……您可以。” 高文愣了一下,突然忍不住有点想笑:“你是说以我这个开国皇帝个人的威望就足够……” 他没说完,后半句话就停了下来。 或许……还真够。 因为那些刚刚摆脱安苏王权的人,现在还跪着——即便政务厅通过法律强行让他们的身体站了起来,他们心里的膝盖却还钉在地上。 他们或许不理解什么是“祖国”,他们或许不明白政务厅的概念,他们或许还不懂得国家力量,但他们从骨子里还在无条件地敬畏着“君主”,并伴随着无条件的服从。 这盲目而落后的现状,一向被高文视作建设新秩序的最大阻碍,但如果换个思路……这其实也是值得借力的局面。 “陛下,您的威望和号召力比您想象的更加强大,这不单是因为您建立了这个帝国,获得了所有贵族的宣誓,是如今所有塞西尔公民的共主,更因为过去七百年的、对第一代开拓者近乎神化的宣传,”帕德里克进一步说道,“为了维护自身地位稳定,也为了强化‘贵族血统高贵的法理依据’,七百年来,任何一个安苏国王和贵族都在不遗余力地强化初代开拓者的光辉形象,而这对普通民众的影响尤为巨大,甚至在一部分较为迷信的无知民众中,您的复活是被当成一种‘神迹’来看待的,在这部分人群中,您有着非常特殊,而且不可复制的号召力。 “陛下,我知道您一直在努力改变这种愚昧落后的局面,您希望用政务厅和国家概念来取代旧的君主和分封体制,让民众从盲目服从的‘贱民’变成光荣且有尊严的‘公民’,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我们不妨在最终目标实现之前,在不影响建设进程的前提下,稍微利用一下这种局面。” 高文看着帕德里克目光灼灼的双眼,在略微沉吟之后沉声说道:“有一定道理——但我们还必须尊重自然规律。或许我的威望和号召力足够强行推广新币,但全国实行仍然有引发混乱的风险,这点你如何打算?” “逐步推行,”帕德里克立刻说道,显然这个答案他已经想了好久,“首先在南境和圣灵平原东部、东境三个地区进行推广。在这三个区域中,南境最为稳定,改造也比较成功,民众认可政务厅,再加上试点的示范作用,推行新币毫无问题;圣灵平原东部正在进行灾后重建,等于是在一片废墟上建立新秩序,几乎不会有旧势力问题,而且平原东部的所有商业活动都围绕联合重建团来进行,处于政务厅完全掌控下,各个开拓队伍正好能够以新币为基础打造起完整且崭新的经济结构;最后是东境……东境是三个地区中风险最高的地方,因为它还残留着相当数量的旧贵族,旧的货币体系也还很稳健,但无论如何,东境必须破局。”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帕德里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心中清楚原因: 由于东境军团覆灭,罗伦家族消失,长风要塞压力增加,东境……已经实质上被塞西尔军团全面军管,强有力的管制,旧贵族的全面臣服,这让东境和北境、西境比起来,破局难度降到了最低。 现在是彻底改造东境,进一步瓦解东境旧贵族影响力、推行新币的最佳时期。 东境破局之后,它将成为北境和西境参考的最佳“样本”,也将成为进一步推行新币的最佳“锚点”。 “在完成这一步之后,我们再逐步对西境和北境进行币制改革,”帕德里克接着说道,“民众将得到缓冲期,贵族们也有时间认清现实,再加上三个地区起到的示范作用,币制改革可能遇到的阻力就会降到最低,同时由于有了参考经验,这两个地区发生混乱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减少。 “在帝国进行币制改革的同时,我们和奥古雷部族国以及北方诸国的商业结算将仍然用金银进行。考虑到信用货币的特殊性,我们在国际上的商业伙伴对新币接受起来会更困难,所以在较长时期内,我们都会维持这种金银结算的方式,甚至会一直持续到帝国全面普及信用货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之后,我们将用帝国强大的工业实力和贸易规模逐步建立起新币的信用……” “你可以说的更直白一些,”高文看着帕德里克的眼睛,“让周边国家对我们的工业产品形成依赖,让整个结算区统一执行塞西尔标准,让我们的炼金药剂、符文基板和基础工业设施成为整个结算区社会运转的基础,随后,我们开始用新币结算。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会保持结算区范围内最强大的军事实力,以确保一切‘可控’。” “如果是提丰,他们肯定会趁着这个过程攫取半个大陆的财富,这是他们一贯的风格……”帕德里克忍不住感叹着,“用纸换钱,多么让人疯狂。” “但这也会把所有风险和兑付压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并且把所有被‘剪羊毛’的国家都变成自己的敌人,一旦那些‘陷阱’爆发,你攫取的每一份金银都会变成瑞贝卡水晶一样的‘炸弹’,”高文摇了摇头,“我们要让整个世界都强大起来,而不是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一片废墟上,我们必须永远记得这点。” 帕德里克表情严肃地低下头:“是,陛下。” “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高文长长地呼了口气,“我们用什么来标定货币的购买力?” 代用货币的购买力来源于确切的金银,金银是有价的,所以代用货币的购买力也很容易衡量,而信用货币却需要一个人为规定的“锚点”,这个锚点,非常关键。 简而言之,就是找到一种价值较为稳定的、在社会活动中必不可少且应用广泛的商品,然后由国家出面规定一个基本单位的货币能够购买多少这样的商品。 在发行信用货币的最初阶段,必须要用一个锚点来规定它的购买力。 “用粮食。”帕德里克说道。 “粮食?”高文微微皱了皱眉,“它作为锚点可不怎么合适……” “但我们找不到更合适的,”帕德里克说道,“我最初考虑过将‘魔网能值’作为锚点,但魔力是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能量,更有超凡者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汇聚魔力,魔网作为一种聚能装置,其产生的能量并不具备成为锚点的资质,而各种形式的魔导材料则不能算是‘必需商品’,在很多地区,尤其是较为封闭的地区,人们甚至可以终生不接触魔法造物,但唯有粮食……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区都是必需品,而我们要做的,就只是维持它的价格稳定。” “……归根结底,以粮为纲啊,”高文沉吟良久,仿佛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那就暂定这个方案吧,具体的统计核算就由你来进行。” “是,陛下。” 一次深呼吸之后,高文感觉自己高速运转的头脑终于渐渐冷却了下来。 这场特殊而至关重要的商谈到这里就算初步结束了,但作为币制改革的起点,他和帕德里克所讨论的东西仍然还只是个粗浅的框架,这个框架的修修整整和具体应用恐怕还需要更多人、更长时间的完善,但不管怎么说,成功走出这第一步还是让高文大大松了口气。 在松一口气之后,他的表情放松了许多,他的视线回到书桌上,在那几张“钞票”上一扫而过。 “目前的防伪技术表现如何?”他随口问道。 “特殊的油墨配方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帕德里克微微欠身,“根据卡迈尔大师的建议,我们在油墨中混入了微量且特殊的混合水晶尘,在较强的阳光照射下,或在魔能方尖碑附近时,钞票能够释放出特定的浮光效果。另外我们还搞到了提丰人的纸币,他们的防伪方式也很值得参考——他们的钞票是用经过特殊处理的织物制成,其基料中掺入了两根魔法丝线,丝线经过复杂编织,可以在阳光下呈现出特定的阴影图案。我们在制币的时候或许可以把两种技术结合起来。” “不管再高明的防伪措施,总会有人铤而走险,”高文点点头,“除了严格的法律和惩治之外,防伪技术时时更新也很重要,我们要尽可能地保证一件事:让大部分伪造行为的成本远远高于他们伪造的收益。” “如您所言,”帕德里克说道,“事实上如果一个大魔法师去潜心伪造货币,他是完全可以造出瞒过所有人的假币的,但根据我们的计算,绝大部分这个等级的魔法师在伪造钞票的过程中所消耗的精力都可以让他们在正当行业中收获三倍以上的收益——所以神智正常的超凡者不大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而如果他们建立团队,偷偷购买设备和材料来进行大规模量产,则会大大提高犯罪行为的暴露风险,这同样吃力不讨好。现阶段我们的防伪思路基本上就是以这个逻辑展开的。” 高文嗯了一声,脸上突然带起一阵笑意:“还有一点……让我们的钞票尽可能漂亮一点。” “当然,”帕德里克同样露出微笑,“精美的货币本身便是技术实力的展现,虽然它们已经不再能代表真金白银……但至少,人们在拿到它们的时候仍然可以心情愉快。” 帕德里克离开了。 高文回过头,看了正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琥珀一眼。 毫无意外,半精灵小姐(起码看起来是个半精灵)正在神游天外,眼神已经愣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但高文刚把视线转过去,这鹅就激灵一下子醒过来,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哎,你们终于说完啦?” 她这种能够随时关闭自己的大脑又能随时结束摸鱼回到工作状态的本事倒真是一绝。 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妈呀,我是越来越不能理解你们的脑子了,尤其是你的,”琥珀确认帕德里克真的离开之后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叉着腰大声BB起来,“我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些‘钞票’里面竟然还藏了这么多门道……那个帕德里克是个人才啊,很少能看到有人可以在这种领域跟你讨论的热火朝天的……” “帕德里克确实是个人才,出众程度远超我想象,我之前仅仅是把一些概念告诉了他,他竟然就可以理解和运用到这种程度,我想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但你竟然能看出有‘这么多门道’……这说明你听懂的部分也不少啊。” “我不懂!!”琥珀几乎是要跳起来一般地尖叫道,“你别骗我加……” “不用紧张,这部分工作本来就不是你的,”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一声,你对高岭王国和白银帝国的情报收集很及时,保持对那个方向的关注——因为提丰人也在关注同样的方向。” “哦,这个放心交给我,”琥珀拍了拍胸脯,露出得意洋洋的模样,“虽然现在还没办法把军情局干员派到那么远的地方,但情报收集可不只有间谍活动这么简单,只要大陆南北有信息交流,情报就总会有的。” 听着琥珀充满自信的回答,高文微微笑了起来,视线慢慢投向窗外。 铅灰色的天空中,有雪花正在飘下。 ------------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来自北方的年轻人 下雪了。 科德叼着烟斗站在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窗后,出神地望着窗外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以及在雪花飘舞中显得略有一丝朦胧的厂区厂房。 在这个北方国度,第一场降雪总是来得很早,甚至在冬季正式降临之前,便常常有早降的雪提前造访。 在过去……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的时日里,过早降临的雪往往被视作糟糕的开端,甚至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提前到来的降温意味着户外活动的提前终止,储存燃料变得艰难,平民将不得不用有限的食物和燃料去对抗更加漫长的冬天,对于连一根木柴一块面包都要精打细算的贫民而言,冬天延长一天,往往就是生死两世界。 所以人们对这种提前降临的雪甚至有一个专门的称呼:白死神。 但那是过去了,最起码在南境大多数地区如此,在科德眼中,初雪降临的风景正渐渐覆盖着他脑海中关于“白死神”的印象——风景不错。 只希望这场雪的覆盖范围不要过大,尤其是圣灵平原……毕竟,这个国家还是有很多地区扛不住白死神之威的。 科德咬着烟斗,烟斗中有红光暗暗闪过,浓郁的烟气慢慢散开,他的思绪也随着散开的烟气而不自主地发散着。 风卷着雪花拍打着大块的水晶玻璃,这种晶莹剔透的材料在过去一向与昂贵、稀缺联系在一起,而且很少有如此大尺寸的被制造出来——制造廉价、大型白水晶的技术长期被提丰帝国垄断,运输上的困难再加上提丰方面的刻意封锁,导致安苏时代各类建筑物的标准窗格尺寸从来都不会超过半公尺,直到一年前,塞西尔的炼金工厂才成功破解了提丰人制造廉价白水晶的技术秘密,大尺寸的水晶玻璃才渐渐出现在南境的各式建筑物上。 大尺寸水晶玻璃的出现,再加上高文·塞西尔大帝带来的新建筑风格,“落地窗”这种全新的建筑元素才在今年逐渐流行起来。 而至于炼金工厂的技术人员们是如何在缺乏样本和资料的情况下破解提丰人的技术的……作为商人的科德对此就不得而知了。 难得的闲暇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科德的思维发散,他听到身后传来长子帕尔的声音:“父亲,有人找您。” 大商人转过头:“马尔林商贸公司的代表么?” 在这下雪的日子里,对方来的倒是很早。 然而门口的年轻人却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从北方来的年轻人,自称叫菲尔姆,他说有很重要的东西想给您看看,还说您一定会感兴趣。” “北方来的年轻人?”科德意外地眨了眨眼,“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长途旅行可不容易,或许是乘‘高地人号’来南方碰运气的……” 大商人嘀咕着,心头颇有一些感慨。 有陌生人来拜访自己对他而言并不意外,作为声名日渐增长的科德家事通公司的老板,也作为卡洛尔地区商人协会的领袖,他的访客总是不断,而且其中不乏一些怀抱梦想的勇敢年轻人——高文陛下带来的新秩序似乎为整片土地都带来了一种活力,茫茫人海中,总是年轻人最富有勇气,他们怀揣着新奇的想法,在这片正在急速变化的土地上寻求着各种各样的机会,而科德这里,毫无疑问是有机会的。 但大多时候,勇敢的年轻人也只是勇敢而已,他们缺乏知识和经验,以至于他们心目中很多精妙的点子其实并不能派上用场,然而科德仍然会尽可能地接待这些年轻人——从商人利益的角度,科德家事通公司必须营造这种容纳创新、吸引人才的形象,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把有天赋的人招揽进来,而从个人感情的角度,那些怀揣着新奇想法并大着胆子挑战的人则让科德总忍不住想起自己,想起自己年轻时莽撞的第一次行商,也想起自己最近两年重燃的挑战激情。 只是没想到一个从北方来的异乡人也会登门拜访……那位年轻人在来到这里之后恐怕是好好打听了一番的。 预约商谈的合作伙伴还没到,见一见那个年轻人也无妨。 “让他进来吧,”科德点了点头,“提前告诉他,只有二十分钟。” “是,父亲。” 长子帕尔退出了房间,片刻之后,一个穿着蓝色外套、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出现在科德面前。 习惯使然,科德首先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的穿着和气质—— 较为体面的外套,材质是呢料,虽然看上去已经较旧,但干净整洁且保养得当;笑容温和有礼,带有仿佛习惯性的谦逊,没有丝毫上位气势或贵族细节。 应当是家境中等偏上的市民,教养良好,或许曾服务于贵族,或许从事的职业需要经常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打交道,财力显然负担得起高地人号的船票,中等舱的船票。 “您好,非常高兴见到您,柯德先生,”年轻人带着笑,脸上露出一丝激动来,“我从巴伦来,您可以叫我菲尔姆……” “也很高兴见到你,菲尔姆先生——请把门关上,”科德点了点头,用下巴示意着专门给客人预留的座椅,“请随意。” 菲尔姆赶紧关好了门,然后在那张铺有柔软坐垫的高背椅上坐下,他听到那位很有名气的大商人在问话:“菲尔姆先生,我对北方不太了解,巴伦是……” “哦,是圣苏尼尔附近的一座镇子,并不是那么有名,”菲尔姆保持着微笑说道,由于从小就接受父亲教导,在旧王都也见过不少市面,他很懂得保持微笑的重要性,但他又毕竟年轻,因此紧张激动的情绪并不能很好地掩饰住,说话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不少,“它在王都西侧,侥幸没有受到那场战争的波及……” “菲尔姆先生,还是先说说你找我的目的吧,”科德打断了对方,“从圣苏尼尔到这里可不是一段轻松的旅途,是什么原因值得你在这入冬时节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是的先生,确实很远,如果不是‘高地人号’的速度比寻常船只快很多,恐怕我现在还在戈尔贡河上呢,甚至之后可能还要在岸上跋涉半段路程——毕竟河道就要停航了,”菲尔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放在科德眼前的桌子上,“我来找您,是想向您展示一样东西……我在磐石城那边询问了一些人,他们都说如果有新奇的点子和事物,可以去找卡洛尔商会的会长碰碰运气,您总是乐于帮助年轻人,慷慨且眼光独到,经常会买下他们的好点子……” 科德没有太在意对方言语中的赞美,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小箱子,可箱子里的东西却让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那只是一块水晶而已,留影水晶,看形制应该是南境出产的人造晶体,品级似乎不高,但作为魔法物品,它在北方的价格应当还是相当昂贵——看菲尔姆对这块水晶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这东西对这位来自北方的年轻人而言肯定非常珍贵,它恐怕是他身上最值钱的家当。 毕竟北方不像南境,跟魔法有关的物品在那里还是一种相当稀缺的贵重物,虽然最近机械船和魔导车构成的新交通线已经开始将南境的魔导物品和各种廉价的人造水晶向北输送,但由于数量有限,这在短时间内仍然改变不了北方魔法物品价格高昂的情况。 可不管怎么说,留影水晶对科德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那么,有价值的应该是里面记录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年轻人:“这里面是什么内容?” “是,先生,请让我为您展示……”菲尔姆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了几块带有符文的金属板——那是几块符文基板,但并没有正规的钢印和标准的卡扣,或许是北方那些在“安苏改制”期间建立起来的小工厂里生产出来的仿制品——菲尔姆把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随后又摆弄了许久,终于让这些不甚标准的魔导器件成功运行起来,随后他将那块产自南境的留影水晶放在了这堆东西的魔力焦点上,“就快好了,就快好了,先生。” 科德想说自己这里有先进的魔网终端,是带有通用插槽的新型号,完全可以直接播放留影水晶中的内容,无需如此折腾,但最终他还是带着好奇和耐心看着年轻人完成了这一切操作。 他看到那块品质不佳的水晶终于渐渐亮了起来,随后便有画面在水晶上方浮现。 一个穿着鲜艳夸张服饰的男人站在投影中,大声称赞着画面外的某个人。 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从画面外走了进来,和男人争执着。 在一番滑稽的争执之后,第三个人来到了画面中央,他似乎在尝试调解这场矛盾,然而却遭到男女两人的共同攻击…… 科德愣愣地看着投影中的画面,直到这段短短的剧情结束,直到画面开始重复播放,他才终于喃喃自语般地开口:“这是……什么……” “《蝴蝶庄园的女士》,啊,那是最近几年在王都……我是说旧王都,在旧王都很受欢迎的剧目,”菲尔姆语速飞快地说着,神采飞扬,所有的紧张似乎都已经消散,“当然,当然只是一小段,而且我稍微做了一些调整……因为毕竟水晶不是舞台……啊,先生,其实我应该弄更长一段的,它后面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打斗和辩论,但是没办法,王都……旧王都那边的魔网终端排一次队只允许使用不到十分钟,而且我还是费了很大功夫才管理人员帮忙,帮我用留影水晶把画面记录下来……而且这件事我还不敢让父亲知道……” 科德感觉自己的头脑正在飞快运转,思绪纷飞之中只是下意识问了一声:“你的父亲?” “是的,他叫巴尔纳,在圣苏尼尔和周边地区是很有名的剧作家,还有着自己的剧团……不过在这里肯定没人知道……”菲尔姆语气中带着自豪,又有些尴尬,“我们经常为贵族们演出,但现在……您应该知道,贵族们似乎不太有精力来看我们的演出,而且圣苏尼尔的贵族们也没那么多了……父亲如果知道我把他最自豪的剧本弄成这样,还带他的演员去广场上‘演出’,恐怕不会很高兴……” “孩子,”科德突然打断了菲尔姆略有些絮絮叨叨的讲述,他目光灼灼,紧盯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你是怎么想到的?我是说把戏剧记录在水晶上……” “我去看了皇帝陛下的加冕仪式,”菲尔姆笑了起来,有些腼腆,“但我当时站的很远,我只能看到广场上突然升起的巨大影像——然后有人告诉我,那是来自南境的魔网终端,和法师们制造的幻术不同的是,魔网终端似乎在南境有很多,而且放在街头巷尾……” 说到这,这个金发年轻人略有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先生,我们的剧团现在境况不佳——大家的情况都不佳。圣苏尼尔的剧院,已经关掉一半了。” 北方的战乱,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 所以才会有“高地人号”,才会有菲尔姆在船上看到的那些人间百态。 固执的父亲还在等着贵族们回到剧院,勇敢的年轻人却跑了出来,想要去远方见见世面,去看看那些不可思议的魔导装置诞生的地方。 或许那些贵族们缓过来之后还会再度光顾那些华美典雅的剧场,但科德看着眼前仍然在重复播放画面的水晶,他知道——有些事情就要被改变了。 他甚至有些颤栗起来。 并不是只有他能想到把加热符文安装在铁板上、把冰锥术放在食物保存箱里的。 这个东西可以值多少钱?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第七百二十九章 商人 水晶中投射出来的影像开始了第三次重复,由于没有一个高质量的魔网终端来对影像进行放大和过滤,水晶直接投射出来的原始画面显得模糊且略带扭曲,但科德看着这样的东西,心情却难以平静下来。 并不是每一个人在看到一件全新的事物之后都能迅速想到它的用处——开创一个新领域的难度很多时候不亚于开拓一片新土地,这需要的不只是聪慧和学识,很多时候更需要卓越的天赋和一点点运气,以及打破常规的勇气。 据考古学者们说,原始人类用石块和棍棒狩猎,但他们想到把石头绑在棍棒上,却可能用了成千上万年。 门口传来长子帕尔的声音,将科德从思索中惊醒过来:“父亲,马尔林商贸公司的代表很快就到——而且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 “你去接待,”科德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这里还有事忙。” “但是父亲,他们要谈的是……” “你去接待,”科德重复了一遍,“你知道该怎么应对,去吧。” “是的,父亲。” 帕尔离开了,菲尔姆则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前的大商人一眼:“科德先生,我是不是耽误了您的……” “不用在意,生意上的事情是忙不完的,但创造性的好点子却不容错过,”科德微笑起来,再次认真审视了眼前的金发年轻人,随后认真问道,“孩子,关于你创造出来的这样事物,你想好要怎么处理了么?” 菲尔姆下意识地按了按外套的下摆,又整了整领结,似乎是想让自己尽可能得体一些:“先生,其实我……不是很确定。我只是想到了一个点子,水晶不是我创造的,这些符文也不是我创造的,我只是想到了把戏剧录在水晶里,然后放在魔网终端上……但我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剧团,也不知道该怎么购买魔网终端或出售那些录下来的戏剧。 “科德先生,我不知道一个点子该怎么算钱,所以我才想要到南方来,因为魔网终端就是来自这里的,我听说这里有很多新事物,也有擅长使用新事物的人,或许在这里,有人能指点我。” 科德很严肃地注视着菲尔姆:“……我想先确认一下,你是否把你的这个‘创意’告诉过别人?” 菲尔姆老老实实地说道:“并没有……啊,我只和我的一个旅伴提起过,他是一个正直而且富有见识的人,正是他建议我不要埋头乱找,让我先去政务厅的新移民咨询处打听消息的。” “……他给了你很好的建议,但不管怎么说,孩子,你的‘点子’需要尽快变现了。” 听到科德的话,菲尔姆慢慢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先生,两千枚金币,我是说……安苏盾金币,或者椭圆金币。” 科德怔了一下,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价码,菲尔姆则以为是自己出的价太高了,立刻接着说道:“先生,两千枚金币,这个点子就属于您了,完全属于您。当然如果您认为它不值,还可以再降一些……” 科德表情复杂地看了菲尔姆一眼。 单纯的孩子……当你将水晶拿出来,让人看到上面记录的影像时,你的创意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或许大部分眼光独到的天才,在人情世故领域都会显得过于单纯? 菲尔姆仍有些紧张地看着科德,他其实并不太能分清南境新秩序下的贵族、商人、公民、政务厅等等人群的关系和特征,他认为眼前的大商人或许就算是南境新贵族的一员,菲尔姆和他的家族服务于贵族多年,他在科德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只有紧张和不安。 而至于两千枚金币……这已经足够让父亲的剧团走出危机,甚至他自己还能够用这笔资金在南境组建属于自己的剧团,对他而言,这就是他在南方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拼搏的起点。 科德收回了目光,在心中微微叹息。 两千枚金币……这个来自北方的年轻人,根本想象不到在南境的那些新式公司之间每天流淌着多少金钱,也想象不到他所创造出来的新事物在魔导工业体系下有着怎样的未来。 大商人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紧盯着桌上的水晶和符文装置。 只要两千枚金币,只要两千枚金币!! 甚至,他可以一个子儿都不掏——因为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创造,这只是一个点子,一个对他这样的大商人而言易于实现的点子!! 他的拳头慢慢松开,然后又慢慢握紧。 沉默的气氛让菲尔姆都不安起来。 在沉默中,科德注视着那些简陋过时的旧式符文基板,注视着那块说不定是南方工厂淘汰品的人造水晶。 他想起了他和朋友们制造出的第一个加热台。 想起了那个从废旧仓库里淘换出来的机床。 想起了自己带着工人们千辛万苦从康德的工厂买到一批廉价符文基板,拉回来之后却发现由于搞错了制式标准,所有基板都无法使用时的沮丧和茫然。 想起了自己在技术学院门口站一整天,只为了请到一位魔导技师,去自己的工厂里看那么一眼。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一个清脆而好听的声音在对自己说——科德先生,这座城遍地黄金。 科德攥着拳,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仿佛敲在自己的心脏上。 菲尔姆被对方的动静吓了一跳,他刚想开口询问,却看到眼前的大商人轻轻摇了摇头:“孩子,我不打算买它。” 菲尔姆立刻便开口:“先生,您可以再考虑一下……” “孩子,我还没说完,”科德摆了摆手,同时从办公桌的某个抽屉中抽出了两份空白的信笺,拿过蘸笔开始飞快地书写着,并一边写一边继续说道,“我不买它,是因为它值得更多——我会给你写两封信,这两封信对你应当大有帮助……” 菲尔姆有些困惑地看着科德的举动,在他询问之前,他又听对面的大商人说道:“你想好如何给你创造的这样新事物命名了么?” “我叫它‘魔影剧’,先生。”菲尔姆赶快说道。 “好,我写上它。” 一阵飞快书写之后,科德将其中一封信装好,用火漆密封,缠上了特制的魔法丝线,又将另一封未经密封的信直接递给菲尔姆:“这是证明信,你拿着它和你的‘魔影剧’去政务厅,找‘专利登记处’,越快越好。另外这封是介绍信,你拿着它去魔网通讯局,找大执政官赫蒂殿下,或者去魔能技术部,找瑞贝卡殿下……相信我,她们会见你的。” 出身平民,家族世代为贵族服务的菲尔姆在听到科德的话之后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更不敢相信自己有可能要和帝国的两位殿下见面——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年轻人的想象,让他甚至小小地惊呼起来。 在得到科德的再次确认之后,菲尔姆才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随后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份写给政务厅“专利登记处”的证明文件,他在那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致政务厅专利登记处: 兹证明来自圣灵平原巴伦镇的菲尔姆先生为“魔影剧”技术的创造人、持有人……菲尔姆先生应完全具备该项技术(创意)的收益权、使用权、处置权并享有一切相应荣誉。 卡洛尔商业协会科德·鲍德温 科德长长地出了口气,一种奇妙的轻松感萦绕着他。 “先生……”菲尔姆看着手中的证明文件,即便他不了解那些关于技术的新法律,即便他不懂得“塞西尔秩序”的运行规则,他此刻也意识到了这两份文件背后的意义以及科德的用心,这位来自巴伦的年轻人话语中带着迟疑,“我应该怎么报答您?” 科德看向菲尔姆,在那双浅色的眼睛中,他看到的是真诚和一丝丝不安。 “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位大商人慢慢说道,“有朝一日,当你的魔影剧发展起来,当你这‘水晶中的剧场’遍布各处之后,我希望你每一部作品的开头都给我留半分钟——直到科德家事通公司关闭的那天。” “半分钟?” “是的,用来展示我的商品——这就是我开的价。” “当然,先生,这没有问题。”菲尔姆飞快地说道。 科德轻轻点头。 或许一个骑士的标准答案是无需报答。 但他是个商人。 一个优秀的商人。 来自巴伦的年轻人站起身,怀揣着两封信函,带上了他的提箱,带着一份踏实和放松的笑容,告辞离开。 科德看着年轻人走向门口,在对方即将跨过那扇门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菲尔姆先生。” 菲尔姆困惑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是的,先生?” “欢迎来到南境,”科德微笑着,高声说道,“这里遍地黄金。” 菲尔姆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同样回以微笑:“是的,科德先生,谢谢您。” 办公室中安静下来。 科德离开书桌,慢慢来到落地窗前。 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飘落,有北风卷来,雪舞如纱幔,厂房和道路渐渐一片银白。 天色渐暗,通往市中心的道路上,魔晶石路灯渐次点亮,身穿冬衣的路人和黑色的车影渐渐稀疏,唯有道路尽头和广场附近的魔网终端一如既往,投射着光芒,展示着影像。 “祝你好运,年轻人。” …… 离开科德家事通公司,菲尔姆带着有些雀跃的心情回到了大道上,对未来的期待之情在胸腔中燃烧着,仿佛让这寒冷的雪日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有雪花在那个身影周围盘旋,翻腾纷飞仿佛精灵一般。 “嗨!芬迪尔!”菲尔姆快步上前,和对方打着招呼,“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有着一头银白短发的芬迪尔笑了起来,看着满面笑容的菲尔姆:“我没什么事做,不如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看你的表情,应该确实是好消息?” “是的,”菲尔姆把目光从芬迪尔周围那些飞舞的雪花上收回——在船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对方施法者的身份,但芬迪尔的性格却和他所见过的其他施法者都不一样,在最初的紧张消散之后,他对芬迪尔掌控冰雪的魔力已经只剩下欣赏和羡慕,“是好消息——只不过科德先生并没有购买我的‘点子’。” “哦?” “他给了我两封信,一封写给政务厅,说是可以证明‘魔影剧’于我的归属权,还有一封信,让我带到帝都去,说是可以面见瑞贝卡公主和赫蒂长公主殿下……” “啊,”芬迪尔轻声说道,并转过头,看了科德家事通公司的大门一眼,“这位科德先生……倒确实是个正直的人。”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芬迪尔笑着摇了摇头,“那看来我们接下来还能同行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也是要去帝都的。” 菲尔姆露出颇为高兴的模样:“真的?对了,我一直没有问,你来南方,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来求学,”芬迪尔笑着,摊开手,“姑妈认为我应该学点在家里学不到的东西——她总是在用别人家的孩子来刺激我。” “啊……那还真是一场灾难。” “谁说不是呢?” ------------ 第七百三十章 冬天 冬天到了。 覆盖整个中北部地区的雾气如期而至,不散的雾霭和日渐寒冷的气息开始笼罩奥尔德南,在一片淡灰色的苍茫雾气中,这座宏伟的帝国首都变得模糊而朦胧,人世间仿佛一幅浸了水的油画,一切都不再那么分明。 黑曜石宫高高地伫立在雾中,仿佛巨石铸造的巨人,俯瞰着帝国的首都。 罗塞塔·奥古斯都展开面前的信函,带着沉静的表情阅读着上面每一行文字。 裴迪南·温德尔站在皇帝的书桌旁,他看到那信函上方有着塞西尔帝国剑与犁的徽记,徽记本身的纹路和纸张上的横格都整齐而漂亮。 提丰的统治者用了许久才读完这封并不是很长的信,随后略微沉吟,轻声说道:“这笔学费终于变得可以接受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陛下。”裴迪南沉声说道。 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高文·塞西尔认为两个国家有必要建立起更深入的交流——用刀枪对峙的旧时代该结束了,更加繁荣且富足的社会才是这个时代真正该追求的事物。” 裴迪南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君主:“陛下,您的看法呢?” “至少有一点我很赞同,旧时代确实是结束了,”罗塞塔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微笑,“我们需要做一些更适应新时代的事情…… “裴迪南卿,高文·塞西尔一直在强调他的新帝国有着友善开放的新制度,那么你认为……他们会欢迎一些来自提丰的客人么?” 裴迪南沉默了数秒钟,才慢慢说道:“那就只有试一试才知道了。” 罗塞塔嘴角带着微笑,伸出手去,从旁边抽出一张信笺,提笔写下一行有力的文字: 致塞西尔皇帝: 你的见地令我敬佩,你对时代的理解令我甚为赞同,或许我们是时候讨论一下如何在这个新的时代…… 蘸笔笔尖在纸张上移动着,刷刷的细响在安静的书房中轻轻跃动,裴迪南在这静谧的气氛中将目光转向窗外,看到笼罩奥尔德南的雾正在阳光下微微涌动,仿佛一片无声而温柔的海,阳光的金色在海面上缓缓起伏。 雾中混杂着某种不自然的异味,异味飘来的时候,玛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黑发的女学徒站在赫米尔子爵府邸前的路口,她皱起眉,看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在视线中缓慢飘动,雾气中混杂的异味影响着她的心情。 这异味或许还没到那么难以忍受的程度,但玛丽的鼻子是比较敏感的,她觉得那气息就好像某种有害的烟气,辛辣中带着一点点臭味。 她抬起头,看到上方是更加浓厚的雾,阳光透过雾撒下来,光芒弥散而虚弱,远方的黑曜石宫在雾中伫立着,只能看到些许朦朦胧胧的轮廓。 笼罩奥尔德南的雾就仿佛一片压抑而深邃的海,海洋中充斥着令人不快的气味,这里繁华而富裕,但在冬天,似乎远没有自己家乡的风云和阳光令人舒适——至少在那里,没有一大堆不断排放废气的烟囱。 女学徒挥了挥手,召唤出一层微风护盾,阻隔了雾气中那些似乎对健康有害的成分,一个略带羡慕和恭顺的声音则从旁边传来:“还是您这样的施法者厉害,流动的空气都会听从您的吩咐。” 玛丽转过头,看到和自己说话的是一名身穿罩衫的侍从——这是赫米尔子爵派来的侍从,专门来这里陪着自己,在导师回来之前,这个谦卑的男人都会听自己吩咐。 但玛丽并不适应这种可以指派别人的身份,也不太适应别人对自己的恭维,她只是摇了摇头,用平等的语气说道:“但如果不是在这里,我也根本不用制造护盾来过滤空气——这本应该是一年中空气最清新的时候。” 侍从无奈地笑着:“……唉,今年冬天的雾里确实有些怪味。” “但我记得这里去年还不是这样,”玛丽回忆着自己刚和导师一同来到帝都的光景,“前年更不是。” “如果您在更早的时候来过帝都,那您一定会更加惊讶今年冬天的光景,”侍从摊开手,“我们本地人对这里的变化更清楚。” 玛丽看着这个侍从,随口说着自己听来的话:“我听人说,雾里的怪味都是因为那些烟囱——那些燃石酸化工厂,它们排出来的烟气散不掉,就变成了难闻的雾。” 侍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您可以说,我们却不敢——工厂都是大人们开的,他们不喜欢有人谈论他们的机器和烟囱。” 玛丽心中泛起思绪,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不远处的宅邸大门已经打开,身披黑袍佝偻着身体的老法师已经从中走了出来。 年轻的女学徒立刻抛下侍从,上前迎接自己的导师。 “导师,我们要直接回家么?”玛丽搀扶着丹尼尔的胳膊,恭敬地询问道。 “不,先去一趟工造协会,去取一些东西,”丹尼尔看了自己的学徒一眼,“还行,知道打开微风护盾,否则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你迟早会生病——你的脑子总是转不过弯来。” 玛丽低下了头,但既没有辩驳,也没有沮丧,反而带着一丝浅淡的微笑。 她已经快记不清导师有多长时间不曾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话来“批评”自己了。 乘上那辆由帝国限量配发的魔导车,玛丽和丹尼尔启程前往帝国工造协会,在车上,玛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里的冬天还比不过乡下,冷得多,而且还有呛人的雾。” 丹尼尔冷漠地看了正在抱怨的女学徒一眼,吐出几个单词:“不上台面。” 玛丽赶紧缩了缩脖子,做出恭敬听教训的模样。 但导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她,而是在接下来的几秒内都没有出声,玛丽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却看到导师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她有些困惑,但不敢问,一直到丹尼尔主动开口:“玛丽,你是不是想回乡下了?” “我?不,没有,”玛丽愣了一下,接着才慌忙摆手,“我只是……只是随口说的,导师,我没有想……” 丹尼尔一脸平静地看着有些慌乱的女学徒,在对方忙着解释的时候才摇头打断对方:“我找到了你的父母。” 玛丽所有的动作和言语都瞬间静止下来,她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先是用了几秒钟来理解对方的话语,随后又用了几秒钟来思索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是僵硬的,甚至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仿佛在听着一个陌生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却偏偏是和自己有关的。 她的父母。 她那已经完全忘记了长相的父母。 “他们就在乡下,而且住的离那个镇子不算太远。他们在你走失之后曾经搬过家,但平民纵使搬家也很难搬得很远,作为帝国首席法师之一,我找到他们并不难,”丹尼尔平静地继续说着,“你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你的那个哥哥已经在几年前发生瘟疫的时候病死了,你的姐姐已经嫁人,但还没有孩子。” 玛丽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导师,看着这个在过去很多年里都扭曲、冷酷、暴虐、可怕的老人,看着他平静地说着这些与她有关的事情,在那双黄褐色的眼珠里,已经再也没有丝毫的冷酷和失控,那里只映照着她自己茫然无措的面孔。 她嗫喏着,却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导师,我……我不知道……” 丹尼尔再一次打断了她:“如果你想见他们,我就把他们接来,如果你想回家,就回去吧。” “……我不知道。” 这是软弱而不成体统的回答,如果放在往日,一定会换来严厉的斥责甚至惩罚,然而今天的丹尼尔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给你时间考虑。” 玛丽低着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才终于再度开口:“他们这些年过得好么?” “没怎么挨饿。” “那就好。” 丹尼尔注视着玛丽,良久之后才咕哝了一句:“不上台面。” 说完这句话,他便收回视线,仿佛已经不再关注玛丽的动静,而他的精神却慢慢下沉,在维持对现实世界基本关注和反应的前提下,老法师悄然连接上了隐秘的心灵网络。 心灵网络中,永眠者创造出来的梦境之都正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微风吹过宽阔的街道,吹动着路边那些恰到好处的金色落叶,从宫殿和塔楼上垂坠下来的布幔在风中摆动着,彰显着华丽的质感,化身为中年儒雅法师的丹尼尔出现在街头,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迈步朝前走去。 他的精神触须却已经扩散开,隐秘连接着附近永眠者教徒的思绪,提取着最新的、有用的情报。 大部分情报都被他过滤掉:在这日渐庞大的网络中,有太多无聊的永眠者在发布一些毫无意义的内容,那些毫无意义的内容让负责管理网络的神官怨声载道——伟大的主人把这种发布无意义内容的行为称作“水贴”,虽然丹尼尔无法理解域外游荡者创造出来的词汇是什么意思,但从主人的态度上他也能判断这不是什么夸奖。 据说那些负责管理信息流动的神官已经在研究应该如何控制这种无意义信息泛滥成灾的情况,丹尼尔对此倒是有些兴趣,但在此之前,他首先还是要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 排除掉那些无意义的信息之后,他重点关注的便是心灵网络最近的运行,以及永眠教团近期的活动情况。 他“听”到和“看”到一些情报: 塞西尔帝国境内的教团活动正在愈发艰难,无处不在的魔力监测塔和越来越多的治安官正挤压着非法超凡者的生存空间; 上层的噩梦大主教们最近进行了新一轮的计算力征集,某个大型项目似乎正需要更多的算力来维持,有一些中下层的永眠者在讨论此事,他们似乎觉得这种征集计算力的命令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并对此略有怨言; 风暴之子前不久和陆地进行了最后一次联络,随后便彻底没了音讯; 有永眠者在感叹昔日三大教派共同伫立的局面不知何时已经分崩离析,感叹世事的变化超乎预料; 一条条信息在丹尼尔的脑海中、视野中划过,他面色沉静地在街道上随意行走着,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 一片金色的落叶从附近飘落,打着旋坠向丹尼尔身后,落叶在半空中翻转了一下,突然变得漆黑一片,边缘显露出无数参差不齐的抖动裂纹,紧接着消失不见。 但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不完美的一幕”。 又有毫无意义的信息从不知道哪个节点群中浮了上来,丹尼尔随意扫了这段“水贴”信息一眼。 看上去只是些无聊的传言,或者说怪谈—— 有无名的教徒提到心灵网络最近有些诡异的现象,并声称在梦境之都中游荡的时候突然遭遇了反常的空洞,又有人说行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的人凭空消失——并非断线,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吞噬,更有教徒认为自己在离开网络之后丢失了一些联网期间的记忆…… ------------ 第七百三十一章 难以研究的古代物品 丹尼尔在一处广场上停了下来。 他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手指却轻轻敲打了一下长椅旁的扶手。 无形的数据在网络中流淌,一个在远方待命的意识响应了主教的召唤,伴随着空气中浮现出的轻微波动,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教徒出现在丹尼尔前方,躬身行礼:“主教,您召唤我?” “嗯,”丹尼尔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眼前的女性教徒是他在永眠者教团中的下级,被他培养多年,忠诚度毋庸置疑,而且已经被自己提拔到网络安全部门,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资格知晓主人的存在,只是个还算称心的助手而已,“丹娜,最近网络中似乎有一些传言。” “传言?”女教徒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困惑。 丹尼尔将自己刚刚看到的几条信息呈现出来,清晰的文字漂浮在丹娜面前。 说实话,丹尼尔自己在看到这些信息的时候一开始也是不太在意的:心灵网络中链接的教徒数量众多,而众多的教徒中也有不少是闲极无聊或过于神经质的家伙,每天都有无数的无用信息在这个庞大的网络中流动着,而过于惊悚、匪夷所思的怪谈情报往往都是这类无用信息的组成部分。 然而当他随意检索了一下这几条信息的统计数据之后,却不由得在意起来。 这些看似谣言怪谈的东西……在最近半个月里出现了不止一次。 女教徒认真看完了丹尼尔展示出来的信息,略微回忆之后点了点头:“是的,主教阁下,最近网络中确实有这方面的谣言,但后来经过查证,都只是无稽之谈。” 丹尼尔抬起眼皮:“查证?” “是的,”女教徒点点头,“巡视者在梦境之城中四处巡查,也未发现所谓的反常空洞,管理网络的神官们检查了所有连接网络的记录,并没有人突然从网络中消失或异常断线——而自称失去记忆的教徒后来也被找到了,据说在检查之后并未发现任何脑部问题,所谓的记忆缺失可能是长期连接网络之后产生的精神失衡以及妄想现象。” “都是妄想和谣言么……”丹尼尔轻声咕哝着,“但这些消息可不止一条……” 女教徒张了张嘴,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和丹尼尔一同停了下来。 梦境之城中吹过一股无形的风,一个全局广播的通告从城市中心的大神殿中传遍了整个网络,所有在城内活动的永眠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大神殿的方向,丹尼尔也不例外。 在他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一条来自教皇的通告: “关于近期流传的心灵网络异常、网络中出现空洞、连接者突然消失、断网后记忆缺损等消息,皆为谣言,教内同胞不可相信……” 通告结束之后,女教徒丹娜眨了眨眼,看向丹尼尔:“主教,看样子大主教团的调查已经有结论了,这些确实都是谣言。” “谣言么……”丹尼尔轻声嘀咕了一句,摆摆手,“好吧,我没有别的事了,去忙你自己的吧。” “是,主教阁下。”女教徒低下头,躬身向后退去半步,身影消失在一片波动的闪光中。 丹尼尔摇了摇头,视线扫过眼前的广场。 一团发出微光的旋涡状光团在广场上游弋着,贴着地面迅速移动,迅捷无声。 那就是所谓的“巡视者”,并非由人工操控,而是扎根于心灵网络,依照特定逻辑运行,类似魔偶的自律幻象,它们昼夜不停地巡视着整个网络,检查着这座梦境之城,它们的活动范围,甚至比梦境之城里的永眠者教徒们还要广阔。 巡视者来到了丹尼尔坐着的长椅旁,轻轻撞了撞后者的腿,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这团微光稍稍退开一些,然后再度上前撞了撞。 并不怎么聪明,但尽忠职守。 理论上,巡视者是不会放过心灵网络中任何一处异常的,那些消息或许确实是无聊者编制出的谣言,但……还是向主人报告一下吧。 丹尼尔站起身,向前跨出一步,身影消失在一片波动的磷光中。 …… 塞西尔城,魔导技术研究所的高端实验室内,一群资深的魔导技师、符文师以及从别处借调过来的传统法师、学者们正围拢在一座实验台前,瞪着眼睛看着摆放在实验台中间的事物: 一本黑色封皮、看不出年代的沉重大书。 高文也站在实验室内,和来自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们一同看着那本黑皮大书,他左手边站着同样瞪大眼睛的瑞贝卡和詹妮,右手边站着看不出脸色的卡迈尔和始终没有脸色的维罗妮卡,脚下还趴着一根被强行拖过来凑数但现在已经呼呼睡着的提尔。 终极之书这东西,没人认识,更没人说得清它的原理,哪怕最博学的学者,面对这东西也只能一片茫然。 所以高文只能把各种各样的专家都召集起来,让这些在各自领域都有建树的专业人士来判断判断,看看该怎么破解这本书的秘密——不求这些人能认识或解析这本书,至少也要想个破局的思路出来。 为此,他才把提尔也拖了过来,以期能从海妖的神秘知识中获得帮助——只不过这似乎是个错误的思路。 这条咸鱼进来看了终极之书一眼就表示不认识,然后就开始睡觉,现在已经睡了快一个小时,别说凉水了,开水都浇不醒她。 高文试过了,那是真的浇不醒…… 而且她盘在地上还格外占地方。 高文摇摇头,伸腿把提尔的尾巴朝旁边踢开一点,迈步走向前方:“诸位,可有什么思路?” 站在前面的皮特曼闻声转过头来,拈着他那几乎每天都在搓但好像从来不见减少的胡须:“陛下,这个……说实话,完全看不出名堂。” 高文叹了口气:“连你的经验都看不出思路啊……” 言下之意是以你这双料二五仔,两重叛教分子的经验都不够? 皮特曼丝毫没有愧色,特别坦然:“那个贝尔提拉和一大堆万物终亡高层埋头研究了几百年都没研究出名堂来,我的经验又管什么用呢?” 言下之意是邪教余孽这种职业是不能看换岗次数的,还是该看履职时间——虽然他在两个邪教团体里左右横跳,但论起真正的工作经验却加起来都不够看,自然也接触不到终极之书这种教派顶端的神器。 “陛下,很抱歉,我们也没找到思路,”詹妮从旁边走了上来,低着头说道,“尽管这本书的部分位置刻有符文,但却是完全无人认识的符文制式,而且样本过少,难以分析规律。此外我还怀疑那些符文并非这本书真正的生效结构,它的功能应该是通过更加复杂、更加先进的机制实现的。” 卡迈尔点点头,从那一团闪耀的奥术光辉中传来他嗡嗡的嗓音:“这本书的制造技术已经失传,我们难以理解它是怎么工作的——它或许来自一个更高级的文明,这个文明远比我们先进,也可能是来自一个技术路线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文明,如果是后者……那我们对它的分析会变得更加困难,我们甚至不一定能看出它书页中的花纹是装饰还是功能结构,看不出它的封皮是为了保护书本还是另有奥秘……” 维罗妮卡握着白金权杖,遗憾地说道:“更何况,它现在还坏了——万物终亡会的使用方式或许过于粗暴,以至于损失掉了这样一件价值无法估量的上古遗产。如果它还能正常运行,我们对它的分析或许就会容易很多。” 高文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但幸好这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实验台的那本书上。 “卡迈尔的猜测很有道理,说不定他的两个猜测都是对的,”他干咳一声,以防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样本坏掉真可惜,粗暴使用不可取”上,“万物终亡会从一个非常古老的地下遗迹中找到了终极之书,当时这本书就被一个无人能够理解、制造技术早已失传的古代装置保护着。 “有一种观点认为,在第一次大开拓之前,甚至早在我们这一季凡人文明之前,世界上便出现过许多次轮回的文明,所以我们可以大胆猜测,这本书就是之前的某一季文明所留下的先进产物。” 实验室中的技术人员们忍不住低声讨论起来,这种史前文明的猜想多少有些离经叛道,但在塞西尔的学术领域,挑战常规离经叛道之事并不新鲜,大家或许会感觉它不可思议,但如果对研究有益,研究者们是不介意在这个前提下展开一些讨论的。 “只可惜就一本,弄坏就没了,”瑞贝卡在一旁叹着气,“否则的话把它切开说不定能明白点什么……” “哎,哎,这本书不是已经坏了么,”琥珀立刻撺掇起来,“已经坏掉的东西你切一下说不定……” 这个半精灵还没说完就被高文拎到一旁:“你别捣乱!” “现在我们只能通过一些间接手段来研究这本书的结构和原理,”卡迈尔嗡嗡地说道,“首先用晶体共鸣器来测试一下它内部是否含有晶化的符文结构,然后用奥术检测法阵来一点点测试它是否会在特定的奥术能量刺激下产生反应……这是个比较保守但相对有效的方案。如果我们现在的设备精度足够,或许就能够描绘出它那些隐藏的魔纹结构,哪怕只能描绘出一部分,也是个巨大的进步。”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实现的方案——尽管效率可能会很低,但至少,它可以是一个开始。 暂时的研究计划很快被敲定下来,技术人员们开始次序离开,很快,实验室里便只剩下了高文自己。 以及一条睡了全程,被人不小心踩了好几脚都没醒过来的咸鱼。 高文盯着实验台上的终极之书看了几眼——在人员离开之后,实验台周围升起了一道坚固的钢铁栅栏,并有微微发光的护盾笼罩在栅栏内部,再加上实验设施外面还有武装安保部队,这本书留在这里应该相当安全。 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准备离开,但刚刚迈步,一股略带点冰凉的触感便突然从他的手掌外缘传来。 高文低头看去,看到一条长长的蛇尾正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那凉丝丝的尾巴尖正戳着自己的手。 尾巴的主人正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这咸鱼醒了。 “其实我有个建议,”提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高文以为她爬起来只是想要打个招呼回去睡觉的时候,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何不问问秘银宝库呢?” 高文皱起眉:“秘银宝库?” “我们海妖不是很了解陆地上的文明交替,古遗物这种东西我也是真的不擅长,”提尔收回尾巴,一边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盘起来,一边慵懒地说着,“但有一个同样很古老的种族却一直在关注陆地……秘银宝库背后,是龙族,他们名义上保管客户的委托物,但从历史进程看,他们其实是在收容文明遗物,那么……你觉得他们的仓库里会不会存着另外一本‘终极之书’呢?” 提尔停顿了一下,眼睛注视着高文:“或者,是和终极之书同一个时代的事物。” 就如高文早有猜测的那样,对于像海妖这样古老强大的上古文明而言,秘银宝库背后的龙族……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在呼呼大睡,看起来格外慵懒的家伙:“看来你刚才并没睡啊。” “我是在睡觉啊,只不过我天生感知敏锐,睡梦中听到东西也能进行思考罢了。” “那倒真是很厉害,”高文笑了一下,接着轻轻点头,“感谢你的建议——或许我是该联系一下那位代理人了。” “这就是你的事了,”提尔晃了晃身子,尾巴舒展开来,一边摆手一边朝门口的方向拱去,“总之祝你顺利。” 高文目送着这位海妖小姐一拱一拱地离开视线,片刻之后听到对方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哎我尾巴上怎么有脚印呢!?” ……刚才谁说的睡梦中感知敏锐来着? ------------ 第七百三十二章 窃取知识 虽然提尔本人给人的感觉经常是不怎么可靠,但至少这一次,她给的建议在高文看来还是颇为可靠的。 哪怕“终极之书”真是某个早已完全失落的古代文明的遗物,那帮依靠替人保管财物然后等着委托人死绝来发家致富的巨龙恐怕也知道它的来历——说不定他们还能从仓库里倒腾一本没坏的出来…… 说实话,高文对自己不小心搞崩了终极之书还是挺耿耿于怀的。 返回塞西尔宫之后,他立刻便通过秘银之环联系了那位高级代理人小姐。 然后就如预料的一样,那位蓝龙小姐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便出现在他面前——一如既往的呼之即来,响应迅速。 “秘银宝库很高兴为您服务,”梅莉塔·珀尼亚站在高文面前,容貌被淡紫色的面纱遮掩,唯有微弯的眼睛显露出笑意,“这次您是需要存取物品呢,还是咨询业务,或者……仍然是速运?” “这些先别说,”高文摆了摆手,忍不住问出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每次都能来得这么快——就好像一直住在我周边似的?现在又没什么历史性的大事件需要你来观察,你就没别的事可做了么?” 梅莉塔那职业化的微笑似乎僵硬了一瞬间,但再看去却只是错觉,她的笑容仍然如春风般和煦:“您是秘银宝库的重点客户,当然会受到额外重视——但这次我在您附近还真的实属巧合。请不必担心,我的工作不会耽误,秘银宝库的每一个员工都是恪尽职守的。” 看着梅莉塔那令人信赖的沉稳眼神,高文倒是只能相信对方的说法,不过他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问道:“我还有个问题——或许有点冒犯,但你是只有这一件衣服么?” 即便是在这冷冽冬日,梅莉塔也仍然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略带一丝妖艳感的紫色纱裙,放在往日高文倒是没怎么在意过,但今天城里的路灯上可是挂起了冰柱,自己见到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穿着冬装——除了卡迈尔和尼古拉斯·蛋总——因此再见到眼前这位代理人小姐,违和感便格外明显了。 梅莉塔大概也没想到高文今天的问题都这么犀利,闻言又愣了一下,随后才有点生硬地笑着:“……您应当知道,我是一名巨龙,对我而言,现在的人类形态只是为了方便在人类的社会中活动,我……不怎么热衷于修饰自己的人类姿态。” “原来是这样,”高文点点头,“抱歉,问了一些失礼的问题。” “没关系,就当是朋友间的闲谈,我并不在意,”梅莉塔微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您今天找我来,是有何事呢?” “算是咨询吧,我们最近得到了一样东西,但无人知道它的来历,但我想如果是历史悠久的龙族……说不定能提供一些帮助。” “感谢您的信任,但还是要事先提醒您一句,龙族或许知道的东西多一些,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更不是什么都能告诉您,”梅莉塔一边说着,眼睛中同时流露出一丝好奇,“那么……具体是什么东西呢?” “一本书,但没有放在这里,你要跟我走一趟,”高文站起身,示意梅莉塔跟上自己,“我在路上跟你讲讲我们是怎么得到它的……” 带上一队随从,高文领着梅莉塔一路离开皇家区,很快便来到了魔导技术研究所附近,在路上,他向对方大致介绍了那本终极之书的由来,也顺便讲了一下发生在索林堡附近的事情——巨龙小姐显然对后者很感兴趣,在听到贝尔提拉化身为索林巨树的经过之后,她忍不住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唉……我在天空飞过的时候曾看到那株巨树,真的不可思议,令龙都感到惊奇……但我没想到那棵树是这样来的。” “万物终亡会用他们自己的生命和血肉付出了代价,但废土里残留的东西还是令人不安,一群能够在魔潮环境中生存的变异德鲁伊,真不知道他们此刻正酝酿着什么东西,”高文皱着眉说道,“以你的能力,也没有办法飞越宏伟之墙,去探查里面的情况么?” 高文有心想借助梅莉塔这巨龙的力量去一探刚铎废土的究竟,毕竟那片废土盘踞着强大的干扰能量场,就连他的卫星监控都无法看清其内部情况,但他也知道自己和秘银宝库仅仅是有着若即若离的“朋友关系”,他既不能对梅莉塔下令,也没办法对秘银宝库发出这种“超出服务范围”的委托,所以这时候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未抱着多大期待。 梅莉塔却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认真想了两秒钟,点头说道:“其实我倒是能飞越那道屏障的——我的极限飞行高度跨越屏障不成问题。” 高文闻言顿时一挑眉毛,不禁升起一丝期待:“那……” “但飞进去就死了。”梅莉塔继续说道。 高文:“……” 那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人类也行啊——跟精灵那边的控制中心对接一下,在屏障上开个临时入口,高文带着一队步兵大摇大摆地走路都能走到屏障里面去,但那管什么用——也死了啊…… “其实也不一定会死,”梅莉塔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专业,紧跟着补充道,“只是危险性非常非常高,混乱的魔能环境对龙族伤害也很大,废土云层中的雷暴环境更是从空中进入废土最大的威胁,而且地面上还有数不清的畸变体和能量飓风,根据我们的预估,哪怕是受过战斗训练的青年龙族,在进入刚铎废土中部地区之后的二十四小时死亡率都接近百分之九十……” 高文想了想,觉得梅莉塔这说的跟刚才也没什么区别——还是死了。 “那还是算了吧,”他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提,不必往心里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存放终极之书的实验室门前。 随行的护卫和侍从接管了实验室门口的防卫,负责看护设施的工作人员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高文领着梅莉塔走进这间被严密保护的房间,而那本终极之书仍然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的圆台上,被一圈栅栏和一层护盾保护着。 高文指着圆台上的黑皮大书:“就是它,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身旁的梅莉塔,然而他后面的半句话却被卡在了嗓子里。 梅莉塔正死死地盯着圆台上的终极之书,这位巨龙小姐一贯维持的云淡风轻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存,她几乎没有掩饰自己视线中的凝重和警惕,那股严肃的模样让高文瞬间就意识到一件事—— 梅莉塔知道那“终极之书”的秘密! “看你的样子,多半是知道终极之书的来历,”高文迅速收敛起心中惊讶,出声重新引起梅莉塔的注意,“看来这次我还真找对人了。” 梅莉塔瞬间从出神状态惊醒,她猛地扭头盯着高文,目光灼灼,语气异常严肃:“您刚才说,这本书是从万物终亡会的巢穴中找到的?万物终亡会在过去数百年里一直在利用这本书来发展自身,制定各种能够影响大陆局势的计划?” 高文严肃地看着梅莉塔,刻意沉默了两秒之后才慢慢点头,沉声问道:“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你如此紧张?” 在这一瞬间,梅莉塔似乎陷入了犹豫和纠结之中,足足半分钟的思索和静默之后,她才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这些……但我要告诉你,它非常危险,对文明进程而言非常非常危险,你应该尽可能地远离它,而那些万物终亡教徒……幸好他们的思维扭曲,行为缺乏逻辑,或许他们正是因此才没能完全发挥出这本书的作用,否则这片大陆……麻烦可就大得多了!” 这位秘银宝库代理人显然已经紧张警惕到一定程度,以至于她现在跟高文说话的时候甚至都忘了加上那个职业化的“您”字。 高文没有在意梅莉塔这称呼上的小小变化,他只是淡淡地提醒了显得有些过于紧张的巨龙小姐一句:“它已经报废了。” “不管怎样,你们都最好不要继续接触……”梅莉塔下意识地说道,但说到一半便反应过来,“啊?你说它报废了?” “是的,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它已经彻底无法使用,”高文面不改色地说着,“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除了实验台的安全屏障,在钢铁栏杆和能量护盾都关闭之后,他伸手取过那本黑皮大书,但在递给梅莉塔之前,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我先确认一下——你该不会在拿到这本书之后立刻把它毁掉吧?” 从梅莉塔的紧张警惕反应来看,高文是真的担心这个。 “我以巨龙的荣耀和我的名字起誓,”梅莉塔立刻严肃地说道,“我不会擅自做这种事——我只是确认一下它的状态。” 高文决定相信对方。 一方面是因为梅莉塔这誓言听上去似乎确实挺严肃,另一方面则是这位巨龙小姐看上去也不是如此鲁莽的人,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要在一个传奇强者反应过来之前摧毁一件上古神器,哪怕巨龙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梅莉塔拿到了那本黑皮大书,她的呼吸微微加快,表情之严肃紧张就仿佛手中正捧着一枚半吨的航弹——而且航弹已经解除了保险。 她翻开书,看到的是满眼表示连接断开的提示信息,红色的警告字符充斥视野。 高文觉得这种感觉大概就跟满眼404是一样的…… “……确实是无法使用了,”在迅速翻动了好几遍之后,梅莉塔才终于松了口气,语气较为轻快地说道,“但您搞错一件事,它并没有坏,至少从物理结构上没有坏,但……最终结果差不多,它已经无法使用,而且理论上也没人能够让它恢复之前的状态,除非……不,没什么。” 高文虽然很好奇对方那“除非”后面的内容,但此刻他更加关心这本终极之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这本书到底什么来历?” 梅莉塔沉吟两秒,透过那薄薄的面纱,高文隐约看到她应该是咬了咬嘴唇——在这个明显的犹豫动作之后,这位高级代理人才轻轻吐出口气:“您应该知道上古时代龙族和洛伦大陆上的某一季文明曾爆发过一场战争吧……” “逆潮之战?”高文立刻反应过来。 “是的,我跟您提起过它……”梅莉塔沉声说道,“而且我也跟您讲过,在龙族的历史中,那场战争被称作‘逆潮之乱’,之所以冠以‘乱’字,是因为它远非一场战争那么简单,它是由于某个过于鲁莽的种族走上了错误的发展路线,而带来的险些让整个世界万劫不复的危机,而您找到的这本书……” 梅莉塔轻轻抬起手中的黑皮大书,在半空晃了晃。 “就是逆潮帝国制造出来的。” 高文瞪大了眼睛。 这件让他好奇了许久,而且疑似和黑阱有一定关联的上古秘辛,竟然在此时此刻用这种方式揭开了一线面纱! “我能多问一句么?”他看着梅莉塔的眼睛,“为什么你说这本书非常危险——逆潮帝国制造这本书,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窃取知识,”梅莉塔平静地说道,“窃取超出他们掌控的知识,而这超出他们掌控的知识,最终几乎毁掉整个世界的未来。” 窃取知识!! 这个简简单单的单词却仿佛闪电般划过高文的脑海,让他的心中掀起一阵风暴。 如果是别的人,大概并不会从梅莉塔这简单的单词中联想到什么东西,然而他却知道那终极之书链接的数据源是什么东西—— 是太空中的卫星阵列! (推本新书,奇幻分类,《揭棺起驾》,是的,想必有人发现了,这个作者的上本书已经没了……但这本应该很稳,没问题的,而且创意也不错,值得一看。 另外,有声本章说开放了!粉丝值500以上就可以发语音啦!) ------------ 第七百三十三章 梅莉塔的答案 梅莉塔透露的信息以及这信息背后的可能性让高文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一瞬间。 这短暂的反应被梅莉塔看在眼里。 “能具体说说么?”高文压制下心中的起伏,探过身子表情严肃地问道,“他们是以何种方式,从什么地方窃取知识的?以及这知识为什么会险些毁掉了世界的未来?” “有关逆潮之乱的历史,在龙族中是一个颇为敏感的话题,虽然算不上绝对禁忌,但我们也几乎从不对外族透露,”梅莉塔稍稍眯起了眼睛,似乎在观察着高文的反应,“这点暂且不提,您好像对这件事颇为在意?” 高文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可能有些大,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此刻的表情,并坦然回应:“我当然在意——万物终亡会利用这本书制造出了一场险些毁灭安苏的灾难,现在这本书又到了我手上——如果这玩意儿带有某种上古诅咒或者引人狂乱的力量,那我们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员损失的问题了,而你们龙族对这本书的紧张态度……更加剧了我的警惕。” “这一点您倒是可以放心,它跟诅咒之类的力量无关,它最危险的,就是知识本身而已,”梅莉塔摇摇头,“出于某种原因,在外执行任务的龙族被禁止向异族吐露那些知识的具体内容以及来源,但关于逆潮之乱……我可以提示您一句话。” “什么话?” “精神上处于蒙昧状态的种族,决不能掌握超出他们能力的物质科技,”梅莉塔沉声说道,“因为他们是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奴隶。” 高文沉默了两秒。 对于一个从地球穿越而来,曾经接触过海量信息洗礼,接受过各种思潮冲击的灵魂而言,梅莉塔这句话理解起来其实挺简单。 无非是从外星人的祖坟里挖出来超前科技之后导致了技术危机而已。 但直觉以及梅莉塔在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告诉他,这个“危机”可能并没这么简单。 梅莉塔提到了“几乎毁掉整个世界的未来”,这句话应该不是随便说出口的,然而一个精神蒙昧的种族掌握了超前科技之后为什么会毁掉整个世界的“未来”? “毁掉整个世界的未来”,在高文的理解中,应当意味着失去可期许的发展潜力,意味着整个世界会陷入某种不可逆的、令人悲观的状态,意味着不再前进,不再发展,不再有转机,意味着永远沉沦…… 如果当年那个“逆潮帝国”只是窃取了“远古舰队”的一些技术,并用这些技术发展出了超前的武器,那么他们可能会自己毁于战火,可能会用这些武器摧毁龙族,但在高文看来,这都算不上毁掉了整个世界的未来——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切切实实地发展出了不止一季的文明,有“魔潮”这种洗牌机制存在,任何种族在这样的世界里都只是过客之一,逆潮帝国自毁了,会有新的国度取而代之,龙族毁灭了,会有新的种族诞生出来。 这样的世界,仍然是发展变化的,未来并未毁灭,毁灭的只是一次轮回。 当然,或许梅莉塔所指的只不过是龙族自己在战争中面临的危机,关于世界宏观历史进程的那些考量只不过是高文自己的发散思维而已,但高文认为,像龙族这样旁观了一次次纪元交替的古老种族,眼光应该没那么短浅才对。 他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所说的严重后果,应该不仅仅是那个逆潮帝国用什么禁忌知识制造出了某种武器那么简单吧?”他看着梅莉塔的眼睛,“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以至于险些毁掉世界的未来——这一点你能说出来么?” “……不能。”梅莉塔摇了摇头,眼神疯狂暗示。 高文顺利接收到了对方的暗示:“哦,那看来又跟黑阱以及神明有关了。” 几次交谈,他早已掌握梅莉塔某些“不能说的秘密”有什么规律,并以此推断出了龙族目前遭遇的困境——他们应当是受到了来自神明的束缚,这层束缚让他们不能吐露任何和神有关的秘密,但换句话说…… 只要他们拼了命都说不出口的,那就肯定跟神有关了。 毕竟这帮究极生物强的一笔,一口吐息烧天烧地烧空气,打个滚都能深耕十八亩地,他们不敢说出口的东西可没几样。 旁敲侧击获取的情报让高文沉下心思索起来—— 逆潮帝国,一个曾经在上古时代和龙族掰腕子而且差一点就掰赢了的古代文明,按照梅莉塔的说法,其实是一个“精神上处于蒙昧状态的种族”,这个蒙昧状态应该是相对的——毕竟他们已经能制造出可以窃取卫星群数据的“盗链设备”,应该有着相当高的技术水平,那他们的蒙昧,指的应该是他们的精神文明还不能匹配来自卫星群的技术,或者换句话说,不能匹配来自那支古代舰队的技术。 而这种“不匹配”的情况,导致他们引发了某种和神明以及黑阱有关的危机。 梅莉塔没办法说出这种危机的具体内容,但高文可以推测…… 如果所谓的“精神上处于蒙昧状态”指的是未能摆脱神权的话,那么……逆潮帝国是用超级武器打宗教战争?用黑科技追寻神明的道路?尝试把现实世界改造成神国?或者…… 这些黑科技落到了神的手里…… 高文眼神闪动了一下,突然冒出一丝警惕。 超前发展的技术会导致“不匹配”,那么塞西尔的魔导工业发展速度如此之快……它是否也已经进入这种“危险区域”?未来的某一天,这技术会转化成危机么? 逆潮帝国制造的那场危机,到底有什么硬性标准,或者有什么可规避的“界限”存在么? 他看向梅莉塔:“超前发展的技术一定会导致逆潮之乱那样的危机么?到底怎样发展的技术属于‘超前技术’?” 梅莉塔显然知道高文在担心什么,她微微笑了一下:“魔导技术是人类的研究者们自己研究出来的么?它是否源于人,归于人?您帝国里的普通人是将这种技术视作一种工具,还是一种神迹?” 高文隐约明白了其中关键。 “如果技术是我们自己研究出来,并且应用于社会整体,并且普通人知晓技术的来源是人而不是神,那么它就是安全的,哪怕发展速度再快它也是安全的,反之……就会产生逆潮之乱那样的‘危机’,是这个意思么?” “如您所言。” 高文关注着梅莉塔的表情变化,没有继续追问里面的详细原因以及和神明到底有什么关系。 因为经验告诉他,再问下去应该就是这位蓝龙小姐顶着200+的血压和san check大失败的压力“再问加钱”的环节了。 虽然每次My little pony小姐看起来都挺有惊无险的,但高文是真怕她哪次一个没控制好就在自己面前当场暴毙了…… 不过即便梅莉塔无法给出答案,也不妨碍他自己沿着当前思路推测下去: 拥有完整研发过程的科技树,和“天降而来”的科技树,具体区别在哪里?为什么一个安全,一个却可能引起跟神有关的危机?根据梅莉塔的话语,“精神文明”和“物质科技”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匹配关系,这个匹配……到底影响着什么? 当所有问题都在脑海中流转过一遍之后,高文突然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个关键点:研发技术,推广技术的过程中,社会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他看向梅莉塔,一字一顿地说道:“技术发展的过程,就是将曾经属于神的,一样一样归于人——窃取来的超前技术,是不是少了这个环节?” 梅莉塔微笑起来,不是往常那种职业性的、精准化的微笑。 她的笑容发自肺腑。 “能自己理解到这一点,那看来您便不会走上歧途了。” 高文轻轻呼出一口气。 其实,他是差点走上歧途的。 差点走上那条几乎所有穿越者都会选择的捷径。 幸好,在这个物理规则诡异的世界,捷径不通。 他抬起头,看向实验台中央的终极之书:“这本书,龙族会怎么处理?” “如果按照规定,这是涉及逆潮帝国的物品,必须回收,”梅莉塔认真说道,“它留在‘外面’非常危险。” “但凡事皆有例外,”高文看着她,“你应该知道,我很难因为几句话就把这本书给你。” 梅莉塔眨了眨眼:“是的……所以您就留下它吧。” 高文本以为在这件事上还需要费些唇舌,却没想到对方答应的竟然你这么痛快,忍不住有些愕然:“真的可以?” “就像您看到的,它已经坏了,无法修复那种,它不可能再从任何地方窃取任何知识,最大的风险已经消失,”梅莉塔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且更重要的是您刚才已经意识到了那个‘关键点’,想必……您是不会走上歧途的。” “你倒是很信任我。” “就当做是展现友谊吧,”梅莉塔轻笑着,“夺人之宝对友谊是一种破坏,既然已经没有必要回收,我又何必不讲情面呢?” 高文一听对方提及“友谊”就嘴角上翘——还说你不是My little pony? 可惜的是梅莉塔完全想不到这老粽子嘴角往上翘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话术高明,跟这位人类领袖的友好度算是刷上去了…… 终极之书重新被放回了实验台上,合金栅栏再次升起,防护护盾再次启动。 梅莉塔静静地看了那本书一会,才回过头来,说着公式化的话语,眼角却带着灵动的笑:“那么,这次服务就到此为止了,希望您对本次咨询业务满意。” “物超所值,”高文点了点头,但就在梅莉塔要告辞离开之前,他突然又想起件事,“对了,还有个小问题要问你一下。” 梅莉塔眼角的笑意明显僵硬了一下,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该不会……” 说实话,她是真有点心理阴影的——眼前这个人类每当要补充一个小问题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搭着黑阱和神明的边,她回答一个单词都会丢掉半条命去,本来这次还以为终于能平安结束了,这怎么最后还要补充两句? 高文看到梅莉塔的反应也有点尴尬,赶紧摆手:“你别紧张,真的就是个小问题,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我很好奇,你们龙族对于人类那些关于屠龙勇者的故事以及龙骑士的传说,是个什么态度?” 梅莉塔眨了眨眼,显然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但专业素养让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脸上带着笑意:“屠龙故事……说到这里,您听过《黑山城堡中的龙》这个故事么?” 高文想了想,点点头:“听过,这是在刚铎年代便流行在吟游诗人之间的一个著名诗篇,讲的是一头被虚构出来的恶龙威胁城镇,制造天灾,然后一名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老兵拿起长官留给自己的骑士剑,一步步挑战魔物,最终与恶龙在黑山决战,双双下落不明的传奇故事——貌似七百年过去之后的今天,还有这个故事的一些变种和片段在北方和西部地区流传着,它被视作描述巨龙邪恶形象的早期经典作品之一。” “我写的。” “哦……啊?” “我写的,”梅莉塔指着自己,“原型是我一朋友,但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事。” 高文:“……” 长达半分钟的惊愕之后,他才终于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那什么……你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最近塔尔隆德比较流行反派文——我说的最近是最近十个世纪。” 高文:“……” 妈个鸡塔尔隆德那边是什么鬼风气,这帮巨龙平常都闲出神经病了么? “您看,这就是我们龙族对这类故事的态度,”梅莉塔却没有在意自己的话给高文造成了多少冲击,她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不要用人类的逻辑习惯来考虑一个能够活过数季文明的种族——那么,您还有别的问题么?” “没有了……” ------------ 第七百三十四章 冬日的龙影 梅莉塔离开了。 屈光立场遮掩了巨龙庞大的身躯,塞西尔城的天空中骤然卷过一股无源的狂风,在云层和天光的背景中有隐隐约约的扭曲波纹一闪而过,但除了少数强者以及专用来侦测魔力隐形单位的哨塔之外,无人知道曾有一头巨龙造访过这座城市。 高文站在魔导技术研究所的大门前,抬头仰望着梅莉塔离开的方向,良久之后才收回视线。 逆潮帝国……终极之书……从卫星群中窃取来的知识…… 他细细回味着这些新收集到的情报,脑海中勾勒着关于神明和上古历史的轮廓,长时间的思索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着身后的魔导技术研究所。 成百上千的研究人员在这座设施中忙碌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实验室和项目组在这里面运行,心灵网络中,起源实验室每天都有数百次的模拟实验,机械制造所的车间内,齿轮和杠杆的碰撞昼夜不停,在圣苏尼尔,在卢安城,在法师协会和学者协会,无数充满智慧和学识的人正在聚集起来,将那些散落在人类社会的深奥知识重新聚拢,将那支离破碎的古代技术重新描绘…… 这一切,是由成千上万的人共同推动的,是由整个塞西尔社会共同推动的,源于人,用于人,不是从外星人的遗迹里挖出来的天降技术,不是领地上任何一个人凭空画出来的蓝图,不是神迹,不是恩赐。 …… 巨龙飞过冬日的广阔晴空,屈光立场渐渐消散,云和阳光交错着在湛蓝的鳞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旷野和山丘的光景投影在水晶般的眼球中,这强大的天空之王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随后垂下头颅,仿佛一枚陨石般迅速冲向大地。 近乎惊险的滑翔和减速之后,蓝龙撞上了一株百年树龄的巨人木,并将这高达百米的巨树拦腰撞断,随后那失衡的身躯在一阵地动山摇的冲击和翻滚中一路向前,雷鸣般的巨响不断响起,无数巨树和坚固的岩石在冲击中四分五裂,大地被犁出一道近半公里长的深深沟壑。 蓝龙最后停在一道山崖下,半分钟的喘息之后,她才艰难地撑起头颅,无数土石枝叶哗啦啦地从她身上掉落,几道可怕的伤痕中流淌着灼热且散发出微光的血液。 巨龙体内各处的植入体和改造腺体立刻开始工作,着手修复这具强大坚韧的身躯,梅莉塔仰起头,脖子附近的鳞片仿佛某种散热装置般打开,鳞片下方露出了金属质感的内衬以及散发光芒的管道和接口,一股股高热的蒸汽从这些植入体的缝隙中喷涌出来,让这位蓝龙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该死……我可不喜欢增效剂……但现在用的辅助心脏可是限量版的……” 梅莉塔咕哝着,嗓音隆隆,但还是从不知何处取出了一个巨大的枪状注射器,她用自己的前爪握着注射器,把前端深深刺入脖颈下方的鳞片缝隙,伴随着注射器泄压的嘶嘶声,一公升强效复合增效剂以及同样数量的再生剂被注入血管,她那两颗已经濒临撕裂的辅助心脏终于缓和下来。 额外的三颗心脏以及鳞下仿生泵能为需要远行的龙族带来耐力和生存能力的巨大提升,但不管怎么说,跟异族人谈论黑阱,还旁敲侧击地提醒关于神明的禁忌知识……果然还是太刺激了。 梅莉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平复着过量注射增效剂带来的副作用——尽管还有一些龙族反而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有增效剂成瘾的问题,但她实在是不适应这个。 在稍微好受一点之后,她合拢了自己脖子周围的鳞片,将那些植入体重新隐藏起来。 在塔尔隆德的巨龙社会,植入体和增效剂早已是龙族生活的一部分,新生的幼龙甚至在龙生的第一个十年就要接受第一次植入体手术——在颅骨内植入一颗共鸣芯核。这颗共鸣芯核将建立使用者和“欧米伽”的连接,从而让年幼的龙族能够和那个强大的人工智能进行对话,而后者则会完成对幼龙的知识教育和行为引导——因此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正常的塔尔隆德巨龙公民,体内都是百分之百存在植入体的。 只不过有一些龙族选择将植入体暴露在外,比如议长安达尔,有一些龙族则喜欢隐藏式的改造,比如梅莉塔·珀尼亚。 又休息了几十分钟之后,梅莉塔才站起身,她身上流血的伤口已经紧急愈合,起飞已经不成问题——虽然她还想再多休息一会,但她知道,在后方监控情况的同事们大概已经乱作一团了。 蓝龙腾空而起,很快便抵达了能够与塔尔隆德直接通讯的高度。 虽然在地表也可以联系塔尔隆德,但那个高度的所有通信都会被龙神听到,唯有在这靠近天空尽头,靠近“起航者”遗产的高度,通讯才不会被任何一个神明监听。 哪怕通讯另一侧的人就站在地上,就站在神明的宫殿门口也是一样——百万年时光过去了,起航者的余威犹在。 淡金色的通讯界面浮现在梅莉塔面前,她一边维持飞行高度一边呼叫着远方的秘银宝库总部:“梅莉塔·珀尼亚呼叫支援小组,梅莉塔·珀尼亚呼叫支援小组……快点接!我现在顶着十级伤残在平流层跟你们拨号听见没有!!” 通讯界面中终于传来了一个有些紧张慌乱的声音:“梅莉塔!这里是诺蕾塔——你那边什么情况?你的植入体突然报告说你的四个心脏炸了两个!而且你还给自己注射了三倍剂量的增效剂!” 梅莉塔深深吸了口气:“呼……没炸,我用再生剂抢救下来了,但传感器应该坏了……没事,我能感觉到它们还在跳。” 听到梅莉塔还算精神的声音,远在塔尔隆德的诺蕾塔也终于松了口气,放松之余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怎么搞这么惨——你侵吞客户赠品的事终于被客户发现了?被哪个传奇强者摁在地上揍了一顿?” “我和高文·塞西尔聊了聊黑阱,以及逆潮帝国的事,”梅莉塔淡淡地说道,“不小心多说了几句。” 不出所料,她在通讯中听到了一阵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以及好几道惊呼的声音。 这阵由自己引发的混乱让梅莉塔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 淡金色的通讯界面中传来了朋友的惊呼声:“梅莉塔!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这不是还活着么?” “到底怎么回事?”诺蕾塔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并从梅莉塔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你可以放心说——欧米伽已经介入,安达尔议长正在线路上。” “高文·塞西尔得到了逆潮帝国制造的一本终极之书——先别惊呼,是损坏的,”梅莉塔不紧不慢地说道,“另外,在我没有刻意引导的情况下,他总结出了‘忤逆’的核心规律之一。” 通讯对面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才有声音传来:“哪一条?” “人以人智接过神权,”梅莉塔说道,“爬出摇篮的婴儿,需用自己的手脚……” 通讯频道中传来了安达尔议长威严沉稳的声音:“好了,不用说下去了。” 即便是在这靠近“起航者”遗产的地方,在这个远离众神耳目的高度,有些禁忌,还是要小心的。 梅莉塔停住了这个危险的话题,随后在诺蕾塔和安达尔议长的询问下,将今天和高文·塞西尔会面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进行了汇报。 汇报结束之后,她听到安达尔议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仿佛松了口气的叹息。 这位活过了漫长岁月的巨龙长者沉声问道:“梅莉塔,在你看来,塞西尔帝国的普通人……到哪个地步了?” 梅莉塔的回答非常直接:“大部分仍然愚昧落后,被旧日的王权和神权思想控制着身心,只是在机械地服从政务厅的指令,而非真正开启民智、自主行动,虽然高文·塞西尔一直在拼命推进教育,但很显然这不是四五年就能解决的问题。” 安达尔议长的声音似乎有些低沉:“……是啊,也是,这不是几年内就能解决的……” “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了已经发生的变化,”梅莉塔接着说道,“确实,大部分人的转变需要时间,但各种各样的萌芽确实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出现了,或者说,这片土地的积累本身就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高文·塞西尔的出现只是提前了这一过程,并把这些萌芽有效集中起来,避免了它们默默消失在黑暗中——这些萌芽包括对神权的怀疑,包括对理性的追寻,也包括对自然规律的认知,现在高文正在用正确的方式发挥它们的作用,因此塞西尔社会的转变速度或许会比我们预期的更快一些。”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安达尔议长的声音低沉响起:“……你似乎对高文·塞西尔和他打造的秩序有着格外的信心。” 梅莉塔的回答仍然坦然:“我在这片土地上看到了千年未有过的变局。” “……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安达尔议长沉声说道。 议长的话音落下之后,诺蕾塔的声音插了进来:“但不管怎么说,将逆潮帝国的遗物留在人类社会终究有些风险,梅莉塔,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回收那本书——塔尔隆德可以对此作出一定补偿,高文·塞西尔应该也不介意卖给巨龙一个情面吧?” 梅莉塔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听到安达尔议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诺蕾塔,这件事就相信梅莉塔的判断吧。” “但是……” “诺蕾塔,年轻的你,难道比我这个老年人还顽固么?” 诺蕾塔顿了片刻:“……我明白了,议长阁下。”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梅莉塔也忍不住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今天挑战规则和面对冲击性信息的次数实在有点太多了,现在想想,感觉简直是在原地暴毙的边缘疯狂试探了好几个小时一般。 这般刺激的工作……只能说,跟高文·塞西尔打交道这件事对心脏可不怎么好。 生理意义上的不怎么好。 “梅莉塔,结束手头的工作之后先返回塔尔隆德一趟,”通讯器对面,白龙诺蕾塔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植入体需要维修,反噬之后的身体情况也需要认真检查一下。” “我知道,不用你说——我现在已经快疼死了,”梅莉塔吸着冷气说道,“等下我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两天,回复回复体力就回塔尔隆德。” “收到——祝一切顺利。” “收到你的祝福了。” 通讯挂断,淡金色的通讯界面化为微光粒子,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梅莉塔深深呼吸,将高空冰冷的空气灌满肺部,随后慢慢吐出。 伴随着浑身肌肉和骨架的隐隐作痛,她开始缓缓降低高度。 塞西尔帝国的大地越来越清晰地倒映在她巨大的瞳仁中。 山川和河流,森林和平原,城市和乡村,还有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不计其数的人。 “千年未有的变局么……希望我真的没看错吧……” 屈光立场在鳞片上蔓延,巨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魔力制造的幻象中,隐去身形的龙影掠过天空,被风卷过的大地上,满载物资的车队正在启程,满怀希望的移民正在安顿,斗志昂扬的队伍正在集结…… ------------ 第七百三十五章 重建家园的人们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过旷野,掀起了大片的沙石落叶,也掀起了覆盖在重型卡车上的厚实苫布一角,一名押车员上前拉住有些松动的绳索,用力把掀起来的苫布绑回到卡车的侧帮上,同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晴朗辽阔的天空。 天空澄澈如洗,除了一些稀疏的云朵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奇怪的风……”押车员咕哝起来,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莫名其妙的心悸困惑不解。 远方传来了运输队长洪亮的嗓门:“三号车!” 押车员晃了晃脑袋,把一些关于冬日精怪和平原怪谈的故事从自己脑海里甩出去,用同样的高声回应:“三号车就绪!头儿!” “四号车!”“四号车就绪!”“五号车……” 负责驾驶车辆的机工士们钻进车头高高的驾驶位,跟车员和副驾驶也次第登车,动力脊充能的嗡鸣声带来了令人安心的感觉,车队指挥官的声音则从外面传来:“都检查好你们的车辆状态,这段路程可不短,圣灵平原天寒地冻! “戈尔贡河的航运已经停了,咱们就是这个冬天里唯一一道运输线—— “出发!平原上的同胞们还在等着这些粮食和药品!” 魔能引擎发出低沉的鸣响,齿轮和杠杆在机械的动力下旋转摩擦,一辆辆沉重的大型魔导车渐渐加速,在冬日辽阔的旷野上,人造的钢铁巨兽发出咆哮,满载着圣灵平原重建区急需的物资,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上涂抹出黑色的轨迹,轨迹遥遥指向北方…… 平原地区,戈尔贡河,枯水期如期到来,河道水位的下降让大型船只的通航变得艰难而危险,随着河道各段的管理人发出示警,戈尔贡河上繁忙了大半年的航运终于渐渐止息。 在往日,这意味着所有在河上讨生活的人都要和平原上的农夫一样进入“蛰伏”,除了少数胆大包天的人之外,所有人都会乖乖地回到河边的棚屋里,依偎着家人,燃起暖和的炉火,依靠储备下来的食物,静静等待冬天的结束,普通的水手如此,拥有航船的船老大同样如此。 但今年的局势和往年略有不同。 一支被称作“联合重建团”的队伍从磐石要塞那边来到了平原地区,这支队伍在化为焦土的东圣灵平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营寨,开始了热火朝天的重建工作,他们喊着“从豺狼和冬天手中夺回土地”的口号,带着某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热情,正试图重新让这片土地焕发生机。 原本无事可做的冬天,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船工杜林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跳下木筏,等候在岸边的工人们随即上前,配合娴熟地用钩子和绳索将木筏拖住,拽向岸边,又有更多人涌上来,将捆住木筏的绳子解开,将组成木筏的原木拖到岸上,准备送往不远处的营地。 白水河已经封航,但河道并非彻底冰封,虽然大船已经无法出航,但小型的木筏和航船还是可以在变浅的水面上航行的,杜林作为在戈尔贡河上讨生活的本地人,接受了联合重建团的雇佣,他的任务是帮忙把上游砍伐下来的木头运到下游的营地区——用的就是祖传的扎筏子手艺,以及常年在这些礁石之间讨口饭吃所锤炼出来的胆量和经验。 这个在戈尔贡河上漂了半辈子的男人伸长脖子,看着那些穿着灰蓝色冬装的人在浅滩和岸边高地之间忙碌,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在这并不适合劳作的日子里忙碌。 他有些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因为这种事过去从未发生过。 他也不打算太过掺和这些人的事情,因为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河民”,而那些从磐石要塞出来的人带着皇室的旗帜,还有军队护送。 但他仍然会伸长脖子,用很长时间去打量那些似乎不怕冷的南方人,以及混杂在南方人中的、据说是原本就住在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的本地人。 据说那些本地人在之前打仗的时候侥幸逃了出去,一直躲在南边的城市和镇子里,现在他们和南方人一起回来了,打算重建家园。 杜林并没有从那些“本地人”中看到自己认识的面孔——那些人多半已经死了吧。 杜林看着浅滩和河岸上的人,因为他有些羡慕那些人厚实的冬装,以及他们在河岸上生火做饭时飘过来的香气——那些冬装上没有补丁,显然都是新衣服,而他们做饭的时候则偶尔会飘来肉香——他们每周都是有肉吃的。 在这个冬天,杜林的日子其实已经比往年好过了很多——原本他是打算度过一个难熬的冬天的,因为那场可怕的战争,因为那些可怕的怪物,东岸的良田毁了,村子和镇子也毁了,贵族老爷们死的死,跑的跑,商人也四散逃亡,依靠替贵族和商人们运货维生的“河民”们都断了一半的生活来源,大家都认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格外难熬,但没想到的是,那些南方人带着他们轰隆作响的机器回到了这片被他们烧毁的土地上。 联合重建团为戈尔贡河上那些准备苦熬冬天的河工、水手和船长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工作机会,或者说,活命的机会。 杜林很感谢这些外来者的慷慨,并且相当乐意用自己的手艺和经验为全家人换取过冬的口粮,但……他仍然有些羡慕那些崭新整洁的冬装,以及河岸边那些大锅里炖的肉。 一个穿着灰蓝色棉袍的高瘦男人从旁边走过,在杜林面前停了下来:“公民——今天的份额完成了,你随时可以去营地那边领工钱。” 这是一名来自南境的“政务厅官员”,特殊的袖标以及衣服前胸的徽记显示着他的身份。 杜林从走神中惊醒,赶紧在这位“大人物”面前低下头:“好的,先生,我很快就去……” 戴着袖标的政务厅官员笑了起来:“说实话,你真的不考虑报名?我们北边更缺人,那里在招募有经验的河工,你如果加入重建团,就可以去北边的营地帮忙了。” 杜林立刻露出谦卑的笑容:“我……还是算了,家里有老婆孩子……小女儿才三岁多……” “其实你可以带着家人过去……但没关系,一切全凭自愿,等你什么时候想报名了,随时来找我就行。” 杜林忙不迭地点头:“是,先生,非常感谢。” 在见到政务厅官员的时候,要称呼对方为先生/女士,而非大人或老爷,这是杜林和这些自称为“联合重建团基层官员”的人打了许多次交道之后学会的守则,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不喜欢更尊贵的称呼,但既然对方如此要求,他便尽心尽力地服从着。 “不客气,”年轻的政务厅官员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领了工钱就回去吧——路上小心,公民。” “是,先生。” 杜林和他的两个儿子转头快步走开了,高高瘦瘦的政务厅官员看着三个人离开,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穿着黑色冬装的年轻人从附近走过,在这位政务厅官员身后停了下来,随口说道:“其实你不用叫他们公民——他们一来也听不懂,二来这一地区的居民名册还没整编完呢,‘公民’这个词离他们还有些距离。” “我喜欢‘公民’这个词,喜欢说也喜欢听,”政务厅官员说道,并看了穿着黑色冬装的年轻人一眼,“诺里斯部长还在外面么?” “是的,他在检查北边的土质。” “……我们没能在上冻之前开出足够的耕地,一切只能到来年春天弥补,所有人都有紧迫感,但诺里斯部长的身体毕竟已经不再健康了,”年轻的政务厅官员叹了口气,“如果今年冬天的雪能推迟一周就好了……” “是啊……”黑色冬装的年轻人皱了皱眉,用略有些担忧的视线望向营地北边。 塞西尔帝国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飞舞,营地的临时木墙上用醒目的颜料涂抹着巨大的字母——“从豺狼和冬天手中夺回土地”,工匠和民夫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他们在加固营地的防风墙和木屋,以及为即将到来的新物资准备出一座仓库,士兵在营地周围警惕地巡逻,防范着这片荒野上饥饿的野兽以及可能存在的、侥幸逃过了净化扫荡的晶簇怪物,农业部长诺里斯则和他的助手们站在北部大门附近的高地上,凝望着已经上冻的大片土地。 冬天,降雪,上冻。 人类用血肉之躯在这片焦土上跋涉,重建,开垦,然而大自然的伟力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勇敢与勤劳而有丝毫仁慈,它比机器更冷酷地运转着,按照规律降下雨雪,按照规律冻结土地,既不延迟,也不宽宥。 “这个区域开垦出来的土地不到计划的三成……圣灵平原的冬季比南境要长半个月,半数以上的预备田肯定会错过明年开春的春耕,”诺里斯低沉地说道,“我们在耗费西部好不容易筹集过来的粮食……” “但至少几个营地都站住脚了,临时道路已经修通,部长,”一名助手忍不住说道,“只要这些营地在冬天站住脚,我们明年春天一解冻就能立刻开荒,最多只会错过一季粮食……” 诺里斯叹了口气:“凡事只能尽量朝好的方向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气流在他的气管流窜,撕扯着早年间伤寒陈疾损坏的肺,他感觉寒冷的空气仿佛灌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一点点消融着这具躯体中所剩不多的气力,但在剧烈的咳嗽引发失衡之前,两双年轻人的手从旁边及时伸出,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农业部长。 “部长,”一名年轻官员紧张地叫道,“您没事吧?” “我还好,”诺里斯终于缓了过来,他伸手探进怀里,摸出一个金属制的小药剂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里面略显苦涩的药水,温暖的感觉在体内扩散开来,让他的话语中也多了一丝气力,“唉,毕竟岁数大了,圣灵平原的冷风对我不太友好。” 皮特曼特制的回春药剂补充着诺里斯的体力,但他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稳步地走向衰退——炼金药剂和德鲁伊法术或许能让一个老人好受一些,但衰老所带来的深层损伤并不是人力能够扭转的。 他收好还剩下半瓶左右的药水,看着周围那些流露出担忧、紧张、关切神色的年轻面孔,忍不住笑了一下。 “回去吧。” 诺里斯甩开了搀扶着自己的两双手,转向营地的方向,迈开脚步,慢慢向前走去。 他走进营地,走向自己的营房。 那些致力于重建家园的人在道路两旁忙碌着。 来自南境的魔导技师们正在调试一座魔能方尖碑,充盈魔力的水晶装置正在寒风中慢慢旋转。 工匠们正在一处空地上丈量地基,为建设仓库做着准备。 几个民夫正在合力锯断一根巨大的木料,那个紧握锯子的男人依稀有些眼熟……他是个曾接受调查组帮助的难民,他曾经最宝贵的家当是一辆堆满破烂的小推车。 他的妻子正在不远处,用一根长柄勺搅动着一口大锅里的食物,用敞亮的嗓门招呼着男人们准备收工,准备开饭。 那辆“宝贵的”小推车竟然也在,它没有被丢弃,而是停在旁边的空地上,上面堆满了从仓库里拉出来的马铃薯和萝卜。 诺里斯回想起来,他记得自己当年也有这么一辆看起来差不多的推车——他推着它,一路从旧塞西尔到了黑暗山脉。 那辆推车在第一年的冬天就被当做柴火烧掉了,而那片紧挨着黑暗山脉的土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好地方。 诺里斯有些佝偻的腰背略微挺直了起来。 他的事还没做完呢。 妙书屋 ------------ 第七百三十六章 心灵阴影 霜月进入末尾,大陆北部诸国寒冬已至。 冷冽的北风呼啸吹过城市街道,在建筑物的缝隙之间带起尖锐的哨音,屋顶上的积雪被风吹落,在空中飞舞成一片朦胧的幕帘,仿佛又一场新的降雪来临。 而这一切,都被厚厚的墙壁、夹层的水晶玻璃以及供暖系统阻挡在外。 高文坐在书房内,翻阅着一本关于北大陆神怪记述的消遣读物,另一只手则握着蘸笔,随意在草稿纸上勾勒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一些画面和灵感,外面呼啸的风声经过玻璃的过滤,传进室内时只余下些许微弱残响,这残响和房间角落的魔导装置传来的低缓乐曲声糅合在一起,反而愈发令人心情沉静下来。 贝蒂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桌旁,两手交叠放在侍女服的围裙上,低着头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发出轻微的鼾声。 高文看了正在打瞌睡的贝蒂一眼,忍不住笑着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随手的勾勒上,但他握着蘸笔的手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触感,并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低头看去,他看到这支已经用了许久的蘸笔尖端开裂,泄露出的墨水正顺着裂隙落在纸上,散开一片污迹。 高文皱了皱眉,将坏掉的蘸笔放到一旁,看着纸上勾勒出的线条——蜿蜒的小河静静流淌,河岸边有古香古色的砖瓦房,小石桥横跨在河面上,夕阳西下,沿着水上人家的屋檐洒下霞光。 散开的墨迹在小石桥上扩散着,仿佛正在渐渐吞噬这幅画面。 高文随手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书房的门则几乎在同时打开,琥珀推门走了进来。 正在打盹的贝蒂一下子惊醒过来,笔直站好,但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又打了个哈欠,身子也放松下来。 高文抬头看了推门进来的半精灵小姐一眼,忍不住嘴角上翘:“……这真是天冷了啊。” “……啊?”琥珀还没开口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说这个?” 高文指指窗口:“这季节,连你都不走窗户了。”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叉起腰来,瞪着眼睛:“废话!这大冷的天还刮着风,我顶风冒雪爬你二楼的窗户,还要冒着被你反锁在外面的风险,我又不是神经病!” 说着她便看到了高文书桌上的纸团——众所周知,琥珀是一个好奇心非常旺盛的物种——于是便忍不住好奇地凑了上来,从高文的眼神中判断出这不是什么机密之后,她随手将纸团打开,却看到上面只是一幅古怪的图画而已。 “这是什么地方……刚铎帝国么?太阳是不是画小了……”琥珀眨巴着眼睛,“好奇怪的建筑风格,看起来还怪好看的……不过从建筑形制判断,应该不可能是北方地区吧?你打算在哪推广?” “只是随手画的而已,就当是我的想象吧,”高文用手指弹了弹琥珀手里的纸张,那张描绘着异界风景的画稿随即无声无息地化为粉尘,“先不说这个了,有什么情况么?” “哎你别毁了啊怪可惜的……”琥珀先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后才撇撇嘴,“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消息传来,提丰的边境部队已经开始装备魔导车辆了……比咱们预想的还快。” 听到琥珀的话,高文轻轻捏了捏下巴,片刻沉吟之后只是微微一笑:“迟早会这样的,这是大势所趋。通知长风要塞,维持警戒就好。” “明白了。另外还有,来这边的时候赫蒂让我提醒你的,”琥珀接着说道,“帝国学院下个月就要投入使用了,来自各地的求学者这个月月底也在陆续抵达,你定好具体的开放时间了么?” “帝国学院……这件事也终于就绪了,”高文说着,点了点头,“开放日定在下个月的第一个休息日,其余时刻表不做变动。” “好,我记下了。” 高文嗯了一声,停顿片刻之后随口问道:“对了,那个巴德现在在做什么?” “在索林巨树的德鲁伊研究所,担任那里的研究人员和特殊顾问。监视人员传来的报告说他表现还不错,积极配合各项行动,协助那边的工作人员从地宫里向外转移了大量危险样本,”琥珀汇报着,“现在那些危险样本的转移已经基本结束,巴德接下来的工作是配合德鲁伊和学者们研究索林巨树在冬季的光合作用——他们希望这部分研究能对改良农作物有所帮助。” “嗯,很好,”高文点点头,又问道,“贝尔提拉在做什么?” “在进行光合作用。” 高文:“……啊?” 琥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还指望她能做什么?” 高文怔了一秒,用手捂着脑门:“……倒也是,她毕竟是个植物,平常也……” 感叹间,一种从精神深处传来的特异波动突然浮现,让高文后半句话停了下来。 桌对面琥珀投来好奇的视线:“怎么了?” “等一下,丹尼尔好像有事情找我,”高文摆摆手,“你在旁边看着,我需要冥想。贝蒂,你去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琥珀轻车熟路地答应下来,小女仆则哒哒地跑到门外,高文不再耽搁时间,精神迅速集中,将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潜入到了心灵网络的层面。 短暂的眩晕和空间置换错觉之后,他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起源空间那片无尽且平静的碧水蓝天,硕大的几何图案和齿轮状结构在天空静静运转,无风无波的广阔水面上竖立着一座座金属平台——只不过和这处空间刚诞生时不同,那些金属平台此刻已经不再是空荡荡一片,而是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实验装置,形成了一个个互不干扰的实验环境。 远方的金属平台上有亮光闪烁,显然此时此刻便有某个小组正通过浸入舱连接着这个网络空间,进行着某些实验。 位于起源空间中心的开阔区域是永远不受那些实验环境干扰的,这里仍然放置着一张白色的圆桌,圆桌旁有一圈空荡荡的座椅,丹尼尔正站在其中一张座椅前,看到高文出现,老法师立刻恭敬地弯下腰:“吾主,很抱歉突然打扰您。” “不用拘礼了,”高文摆摆手,随意在属于自己的高背椅上坐下,“发生什么事?” 丹尼尔立刻回道:“吾主,最近心灵网络有些异样,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报告。” “哦?”高文抬起眼皮,“详细说说。” “是这么回事……” 丹尼尔一五一十地说着最近一段时间永眠者心灵网络中出现的那些流言怪谈,说着他通过自己的人脉和势力调查到的种种线索,事无巨细,不敢有丝毫隐瞒地报告着。 “……基本上,最近一段时间在心灵网络中出现的异常现象就是这几种,最高主教团虽然表示这些都是谣言,而且我的调查也暂时未发现上述异常现象的实据,但从‘目击报告’出现的频率以及范围判断,再加上我在主教群体中打听到的情报,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 “心灵网络的运行恐怕确实出了一些问题,一部分虚拟空间的稳定性在下降,某些长时间连接网络的永眠者教徒应该也确实是遇上了麻烦——我在深层数据库中找到了一些被隐藏起来的求救信息,但不知为何,当我找到那些曾发信求救的教徒之后,他们却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梦境之城的边缘地带最近有三个区域被封锁了,最高主教团对外的说法是进行数据重构以及必要的检修……本身是很正常的操作,边缘区域临时封锁也并非第一次发生,但在这个时间段发生这种事情,还是难免让人怀疑。” 丹尼尔一条条说着自己收集到的情报,高文则越听眉头越是紧皱起来。 异常已经非常明显,或许普通教徒还被最高主教团和永眠者教皇的话语蒙蔽着,但丹尼尔作为一名主教,他收集到的情报已经足以证实心灵网络确实是出了问题。 它的运行出了纰漏,但……原因是什么? 高文下意识地看了周围的起源空间一眼,无端的联想油然而生,让他脸上的表情都忍不住古怪起来。 这起源空间是他从心灵网络的底层秘密开辟出来的,蹭了永眠者的计算力,借了心灵网络的流量,而最近一段时间由于魔导技术研究所那边新成立了好几个项目组,起源空间的使用频率好像是越来越高了…… 妈耶,怕不是自己薅羊毛薅的太厉害,快把这羊薅死了吧…… 丹尼尔却猜不到强大的域外游荡者这时候脑子里在跑什么型号的火车,他只是因为高文的突然沉默而有些紧张:“吾主?” 高文从沉思中惊醒,看向丹尼尔:“你说……心灵网络的异常情况会不会和起源空间有关?” “……吾主,说实话,我也怀疑过这个方向,”丹尼尔认真思索了一下,低头答复道,“毕竟起源空间和心灵网络的运行息息相关,而且它最近在执行数个大规模项目,从网络中汲取了庞大的计算力,但在认真检查之后,我认为起源空间导致心灵网络故障的可能性很低。” “哦?” “起源空间从心灵网络中抽调的计算力都属于‘冗余’部分,换句话说,就是在心灵网络主干范围之外的、不影响网络整体运行的那部分计算力,”丹尼尔解释道,“永眠者原本设计的网络资源管理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存在着大量的计算力浪费,在我重构他们的管理机制之后,这部分原本就浪费掉的计算力被我隐藏了起来,专门用于维持起源空间,因此理论上不管起源空间再怎么膨胀发展,都是不会影响到主干网的……” “嗯……”高文摸了摸下巴,沉吟着说道,“这么说的话,心灵网络的异常波动也不会影响到起源空间?”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们近期最好还是加强对起源空间的监控,”丹尼尔点头说道,“毕竟现在还没查清楚主干网的那些异象是因何而起,万一是‘心灵网络’这一事物的基础架构存在隐患,那么哪怕起源空间和主干网处于隔绝状态,也难保不会出问题。” “在起源实验室里工作的研究人员会不会有危险?”高文说出了自己此刻最担心的问题。 “目前看来不会,”丹尼尔显然也已经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回答的很快,“心灵网络中那些状态异常的连接者都有个共通点:他们维持长时间的联网状态,接受过深层次的脑神经改造,几乎无法完全断网,而且他们经常进行深度沉浸,精神与网络的连接过于紧密——而我们起源实验室的研究者们是通过浸入舱联网的,存在一层现实世界的防护,且不存在深度沉浸的情况,同时他们还严格执行您规定的工作时间制度,不会维持长时间连接,安全性是可以保证的。” 高文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那还好……不过还是应该提高警惕。我会提醒我这边的研究人员近期联网时格外注意自身精神状态,你则继续关注心灵网络的一切异常情况。” 丹尼尔立刻深深低头:“是,吾主。” 高文呼了口气,仰头看向头顶之上那广阔无垠的天空。 巨大的几何结构与符号数字仍然在那澄澈的天穹中运转着,无形的数据之墙阻隔了这处秘密空间和主干网的连接,站在起源空间广阔的水天之间,造访这里的人根本不会感知到有另外一个更加庞大的网络与这处空间同步运行着。 但在高文开启了更高级的权限之后,他却能看到更多—— 他能看到一个更加庞大的网络世界与起源空间平行存在,一座恢弘的梦境之城就覆盖在这处空间上空,无以计数的光点在虚空中飞舞漂移着,那是作为计算力节点的永眠者教徒,那是这个网络世界中的居民们。 而在他脚下,在广阔无边的“水面”下方,则是更加混乱、更加复杂的光流,那是心灵网络更深层的根基,是这个用数百年才建立起来的虚拟世界最黑暗深沉的网络“深渊”。 他皱起眉来。 这羊看来不是被自己薅死的…… 那它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 第七百三十七章 溢出 心灵网络的异常波动让高文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尽管这心灵网络是三大黑暗教派之一的永眠者创造出来的东西,按照一般标准来看,它是“邪恶”的——而且它在建设过程中也确实沾染着血腥与禁忌,但有一个事实不能否认:现在高文还需要它。 塞西尔的大量科研项目都受到它的影响。 当然,高文从很早以前就在推动心灵网络的无害化和自研化,到现在也算是有了一定的成果。 一方面,卡迈尔等专家已经通过浸入舱和魔网的组合技术验证了他最初的猜想,即心灵网络的运行并不一定需要“脑仆”这种牺牲者,它本质上应该是一个依靠大量节点支撑起来的“云网”,所谓的“脑仆”极有可能是永眠者另外一重计划催生出的产物;另一方面,目前塞西尔自产的浸入舱和不断完善的魔网也在飞快发展,迟早有一天,当塞西尔自己的节点数量足够,高文就能够组建自己的心灵网络,打造出一个不需要从永眠者手中蹭流量的起源空间。 但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浸入舱是帝国的尖端技术,目前它的制造成本和量产难度仍然很高,目前投入使用的浸入舱仍然局限在帝国首都的几个研究部门,数量不过百余套,而根据卡迈尔的推算,至少要有两千至三千个“大脑节点”同时连接在网络上,才能形成一个比较稳定的心灵网络,才能形成类似永眠者梦境之城的“心像世界”,这个目标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 据说从万物终亡会巢穴中找到的生化技术有助于突破人造神经索方面的瓶颈,但……心灵网络这边真的能维持到那时候么? 或许是直觉使然,高文总觉得心灵网络这次出现的异象非同凡响,弄不好……要出大事。 “吾主,”丹尼尔看高文久久不语,忍不住带着一丝紧张说道,“您是否想到了什么?” 高文看了丹尼尔一眼。 是啊,心灵网络暂时还不能出事——别的不说,一旦网络崩了,丹尼尔这边还怎么联系? 这个老法师可是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暗手,在他对永眠者和提丰帝国的诸多安排中都意义重大——自从南境统合战争之后,原有的第二十五生产建设大队便解散了,变成了真正的生产建设大队,但政务厅的二十五号办公室还在运作,这个办公室挂靠在军情局名下,目前主要任务就是分析丹尼尔送回的各种情报,制定对提丰、对永眠者的各种计划,不论从哪方面看,这套班子的核心都是丹尼尔,这条线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无论如何,心灵网络现在还不能消失,”高文严肃地看着丹尼尔,“我需要它。” 丹尼尔立刻领命:“是,那么我将尽一切努力确保它的存续。” 这么长时间了,永眠者的网络安全主管终于决定认真关注一下网络的安全…… “如果我估计没错,永眠者的教皇和大主教们应该很快就会找你商议,”高文点点头,“你是安全主管,虽然我猜测这次网络出现问题是更深层的原因,多半跟外部入侵无关,但你在心灵网络技术领域的实力已经得到教团高层认可,他们可能会找你去解决问题。到时候你尽心去做,但要记得及时把情报传给我。 “另外还有一点,你多多关注那些长时间连接网络之后出现过异常的教徒,虽然检查结论说他们一切正常,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可能已经在意识深处受了严重影响,只是暂时没爆发出来。 “做这些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显露出超出你身份的热情,小心被怀疑。” “请放心,吾主,”丹尼尔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那是军情局二十五号办公室钦定无冕之王才有的自信笑容,“我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了。” …… 梦境之城,边缘地带。 一道半透明的模糊屏障笼罩着落叶飘舞的街区,从外部看去,这片位于梦境之城边界的区域仍然宁静祥和,它只是被一层“暂停访问”的屏障阻隔着,其内部在进行着正常的维护与重构。 但在屏障内部,歪曲异样的风景却和外面近在咫尺的正常街区截然不同。 晴朗澄澈的天空笼罩着一层浑浊而混乱的光影,就好像错误的水面和云层杂糅在一起般漂浮在城市上空,地面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六棱柱状结构,大片大片的棱柱表面褪去了颜色,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或令人不安的深黑色泽,原本宏伟华丽的宫殿在街区尽头外区堆叠着,阳台、走廊、台阶全都扭曲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仿佛团块一般的结构,而大量影影绰绰的虚影便在这错乱的街区上蹒跚行动着,仿佛幽魂鬼怪一般。 一个身穿白色镶金边长裙的恬静女子站在这道错乱街区的边缘,静静注视着街道上那些错误组合的几何体以及已经失真的颜色,四周空气沉闷无风,但她的发丝却在空中轻轻飘动,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的风正吹拂在她额头,又仿佛她只是一个虚影站在这里,本体仍在原处。 在她脚下,一道环状的噪波正在颤抖着涨缩不定,仿佛周围错乱的空间正尝试侵蚀女子所处的位置,却又被更加强大的力量阻隔着。 一名身穿黑色厚重长袍、脸上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从旁边走了过来,面具下发出沉闷的声音:“格尔分大主教,侵蚀区域已经稳定下来,但区域边界向梦境之城外部蔓延了大约十分之一——那里形成了一道非常诡异的街道,无法靠近采样。” 赛琳娜·格尔分微微点头,向远处看去。 她能看到那条诡异的街道,它就位于这道错乱街区尽头,有着稀奇古怪的建筑风格,一些人影在街道上来来往往,街道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灰白色虚空,但车马和人流不断在那道虚无的界限上来来往往,就好像街道通往了某个看不见却切实存在的世界一般。 赛琳娜知道那条“街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来自一号沙箱世界。 现在,没有人知道一号沙箱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个封闭运行的世界里酝酿出了什么样的东西,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个世界内部的时间已经流逝了多久,是一千年?还是一万年?或者更久…… 大主教们只知道一件事—— “一号沙箱还在溢出,”赛琳娜·格尔分轻声说道,“这些溢出的数据正在污染正常网络……这个区域已经无法修补,只能彻底重置了。” “是,大主教。” 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领命退下,准备对这道街区执行重置,而另外一道身影则从赛琳娜附近凭空浮现出来,那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男性,高瘦,黑发,戴着斯文的单片眼镜,看上去沉静且有着一丝书卷气息。 “赛琳娜大主教,”黑发男性开口说道,“二号溢出街区已经执行重置了。” “我这里也正要执行重置,尤里大主教,”赛琳娜点点头,“无法修复了,只能这样。” “……恕我直言,女士,”被称作尤里的年轻(至少网络中看起来如此)大主教略微低头,虽然在教团内职位相当,但他在资历上似乎比赛琳娜要浅一些,因此言语中也有着一丝尊敬,“仅仅重置这些街区只能暂时缓解问题——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将一号沙箱停下。” “我知道,教皇冕下也知道,但几乎所有的急停手段都失效了,一号沙箱仍然在运行,甚至在逐渐融合其他所有的沙箱世界,”赛琳娜微微叹了口气,“将时间迭代倍数提升至极限之后,一号沙箱在几分钟内进行了自我封闭,或许在那短暂的几分钟内,它内部便孕育出了一个足够和我们对抗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并不希望自己的历史被终结。” 尤里大主教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马格南大主教提出了紧急熔断方案,已经提交给教皇冕下。” “我知道,但教皇冕下不会同意这个方案——这个方案和沙箱切割方案没有本质区别,除了增加脑死亡的牺牲者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赛琳娜·格尔分摇着头,“而且……目前情况还没到最恶劣的时候。” “您是说……‘迟滞器’?” “是的,‘迟滞器’生效了,通过反向时间迭代,一号沙箱的运行速度已经被降低到正常时间流速,我们已经和那东西处于同一个水平下,我们还有时间继续测试更加安全稳妥的方案,”赛琳娜语气和缓,但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和反驳的力量,“第零号项目运行至今,我们在这上面投入了太多……不到最后一步,教皇冕下和我都不会随意舍弃它。” 一声奇异的嗡鸣突然从空中响起,打断了两名大主教的交谈。 赛琳娜抬头看去,看到街区中所有的建筑物和地面都迅速染上了一层网格,紧接着扭曲的建筑物被成片删除,异化的地面也被迅速重整为基础的平面,天空的水面和云层被分解为无序的光粒子,几秒种后,正常的房屋、街道、地面和植被才开始在这片空间中迅速重新生成出来。 街区的重置完成了。 眨眼间,错乱的城市区域重新变得有序,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过,致命的溢出数据和网络污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赛琳娜和尤里两名大主教站在已经恢复如常的街区边缘,各自沉默了片刻。 “只怕又有几名同胞的短期记忆要被删除一些了,”尤里大主教突然叹了口气,“重置总是要有些代价的。” 赛琳娜皱着眉:“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赛琳娜大主教,关于上次会议中我提到的那位安全主管……您怎么看?” “丹尼尔么……”赛琳娜·格尔分略微思索,点了点头,“我确实一直在关注他……他是个很有天赋的法师和学者,在心灵网络的诸多技术以及关于网络运行的理念上都有独到见解……只可惜在我们的网络正式投入使用之前,他的这份天赋一直被埋没着,险些浪费掉。” “他打造的安全系统以及网络寻址、多重数据库等技术都被证明有巨大效用,”尤里大主教深表赞同地点着头,继续说道,“这些技术有一部分甚至也用到了第零号项目里,我和另外几位大主教都认为,这个人或许能在我们目前遭遇的危机中发挥作用。” “他目前的职阶是主教,但却是不久前才完成晋升的……”赛琳娜·格尔分思索着,“不过对于有才能的人,我们不必过于拘泥这些规则。尤里大主教,你个人认为那个丹尼尔足够可靠么?” “我认为可靠,”尤里没有迟疑地说道,“我调查了他的情况,他在二十年前便加入了教团,资历很足,他在现实世界的对外接触清白可靠,是一位忠于教团且潜心研究的学者型同胞。事实上,如果他不可靠的话也不可能成为安全方面的主管,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您是知道的——赛琳娜大主教,从我个人角度,我认为丹尼尔主教非常可靠,他忠诚于我们的事业,而且能力出众,极其关心心灵网络。” “很好,那就由你去接触吧,”赛琳娜点点头,“但先别太急,观察一个周期,毕竟……这涉及到第零号项目,我们要做好将那个丹尼尔晋升为‘大主教’的准备。” “我明白。” (近期有读者遇到所谓的收费群、内部群、VIP群,号称收费入群可提前阅读XX章存稿之类,在此声明,我名下没有任何形式的收费VIP群,任何收费入群的都是假的,更不存在能提前阅读XX章存稿的内部群——我自己都没那么多存稿好么……) ------------ 第七百三十八章 帝国学院 在这之后的数日内,心灵网络都没有再出现异常波动,丹尼尔已经着手对那些关于异象的传言进行调查,高文则继续关注着国内外的局势,关注着他打造的这台庞大帝国机器的运转,时间,便在这之间静静地流逝着。 雾月的第一个休息日,天气难得的晴朗。 今天的塞西尔城,有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巨日的光辉驱散了天空中稀薄的云层,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冬日的塞西尔街头,穿着厚厚冬装、喜气洋洋的市民们聚集了起来,在城市南部的法师区汇聚成一道道人流。 一片崭新而规模庞大的建筑物伫立在这道街区的尽头,紧挨着法师区的建筑群,紧挨着符文研究院和魔导技术研究所,面朝法师区的街区大道和半圆形的“学识广场”,仿佛一顶佩戴在南城区的冠冕般,接受着市民们的观摩和欢呼。 ——帝国学院将在今天正式投入使用。 仪仗队在学识广场上排出了英姿勃勃的队列,一座高高的主席台在凌晨时分便被搭好,黑蓝色底纹、带有金色剑与犁徽记的长长布幔垂坠在高台两旁,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泛着庄严的辉光,四名盔甲厚重的白骑士则侍立在高台两侧,当身着礼服的高文出现时,白骑士们和广场上列队的士兵同时转动身体,在金属盔甲的碰撞中向他们效忠的君主行礼致敬。 高文在走上高台之前,先转头看了一眼高台后方那片即将投入使用的建筑—— 帝国学院的城堡式主楼正伫立在明亮的天光下,主楼两侧的两座附属建筑以及位于学院四周的四座尖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学院内,崭新的喷泉、花坛以及广场上静静旋转的大型魔能方尖碑错落分布,杂揉着古典的神秘气息和现代魔导工业的独特美感。 高文却不由得想起了昔日塞西尔通用学院那些低矮的砖瓦房,栅栏墙,尘土飞舞的广场,以及刮风时就会摇摇晃晃的木板棚屋。 真是不一样了。 随着南境的发展,尤其是旧安苏王国的重组,当初高文在塞西尔城打下的诸多基础都在变得不敷使用,尤其是昔日那些应急般的基础设施,更面临着升级改造的硬性要求。 塞西尔通用学院曾经为南境培养了第一批关键的知识分子,完成了第一个四年扫盲任务,而今随着塞西尔城人口的逐渐增多,更高层级教育的需求不断加大,来自北方各地的求学者不断涌入,那座简陋的学院也已经渐渐不堪重负。 为此,高文从一年前便开始规划建造一座更大规模的首府学院,以作为他所打造的新秩序中最重要的“教育设施范本”,这座学院一开始被命名为“塞西尔高等学院”,但在帝国建立之后,它的名字最终还是被定名为“帝国学院”,并针对新的帝国形势进行了一系列后期调整,终于在今天,它迎来了面向公众的日子。 作为塞西尔通用学院的“进阶”学府,帝国学院将能够容纳更多的求学者,也将进行更加高层次的教育,在初期它被分为四个分院,分别专注于魔导技术、文化学识、超凡教育、现代军事四个领域,内部还细分了包括符文学、机械学、文法、历史、法律、魔法、炼金、社会、自然、军略操典、现代武器等等学科,甚至可以说,高文所打造的整个新秩序,都已经被囊括在这所学院的一整套庞大而复杂的体系之中了。 这座学院将对所有人开放,就如之前的塞西尔通用学院一样,它是一座完全不考虑求学者出身,也禁止进行任何差别教育的学府。 而之前的塞西尔通用学院当然没有因为帝国学院的建立遭到废弃,它仍然保留着,并进行了一番翻新和改造,它距离新的帝国学院只有两条街的路程,并将继续承担执行扫盲教育和基础教育的功能,为那些没有任何基础或基础薄弱的求学者提供接受教育的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通用学院也算是专门留给底层平民进入帝国学院的一条路径——没有任何基础的底层平民肯定跟不上帝国学院的专业教育,也无法在更高级的学府中和那些有着知识基础的富裕子弟竞争,但他们可以在通用学院填补这方面的短板,通用学院的推荐函和奖学金也将成为帮助平民进入学院求学的助力。 这算是高文在当前的社会结构下设置的一道不完善但有效的“补丁措施”。 高文来到了为他准备的高台上,他脸上带着发自肺腑的微笑,目光慢慢扫过广场上聚集起来的无数民众。 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高兴地呼喊着,向着帝国的缔造者行礼致敬。 “公民们,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我很高兴地向你们宣布,一座新的、可以为塞西尔人带来福祉的设施将在今天投入使用,它就在我身后……” 广场上的人群中,一名留着褐色短发的年轻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和其他人一样抬头注视着高台上正在讲话的塞西尔皇帝。 但和旁人不同的是,年轻人眼中虽然也有尊敬,却显得更加沉稳,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好奇的打量。 巨大的全息影像在广场两旁伫立着,经过魔法装置放大的讲话声响彻整个广场,每当高文·塞西尔几句话落下之后,便会有一阵阵欢呼声从周围传来,这让年轻人忍不住抬起头环视四周——他好奇地看着那些振奋而喜悦的民众,感受着每一个人散发出来的、奇异的热情,终于忍不住碰了碰身旁的一名路人: “这样盛大的集会……大家都是自发聚集起来的么?你们是怎么知道今天有集会的?” 被碰到的路人扭头看了一眼年轻人,嗓门很大地问道:“你是外地人吧?” 眼前之人的大嗓门似乎让年轻人有点不适应,他微不可查地退了小半步,但脸上还是带着温和有礼貌的笑容:“我……确实是从外地来的。” “那你不熟悉也正常,”大嗓门的路人高兴地笑着说道,“这种集会可是塞西尔城的大事,集会上通常都会展示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或者是比较重要的新政,当然人人都感兴趣。集会开始前就会有报纸做宣传,然后魔网广播还会公布消息,基本上只要不是整天待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读报纸的人,都会知道集会的事情……” 年轻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 大嗓门的路人又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好奇:“哎,小伙子,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求学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并抬手指向帝国学院的方向,“我要去那里面。” “嗬——那可不得了!”大嗓门的路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你将来可一定会有出息了。” 年轻人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说?” “简单的道理啊,上了学懂的东西就多,懂的东西多就能找到好工作,工厂里,政务厅里,军队里,这些体面地方可都是要能写会算才行的,”那路人笑着说道,露出一丝自豪来,“你比如我,我以前就是个在山上做苦力的,但现在我在工厂里做技工,就是因为当初进了夜校……” 年轻人有些愣神地听着眼前的大嗓门对自己说着这些话,竟渐渐有些惊讶起来。 这是些粗浅的“道理”,但终究是“道理”。 一个普通平民,带着这么自信而高兴的模样,跟自己说着这些“道理”,这对他而言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总之,小伙子你就好好学吧,”大嗓门的路人突然伸出手来,在年轻人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我看得出来,你是有能耐的,这地方就欢迎有能耐的人,戈德温大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这可是个好时代!” 年轻人在对方的手即将拍到自己肩膀上的时候便已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本能地皱起眉想要躲开,但身子只是微微侧了一下便停下原地,那只手还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上传来的大力冲击让年轻人身子不由得晃了两下,他一瞬间露出有些怪异的表情,随后用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掩饰过去,在随意应和了几句之后,他便侧过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准备走向广场边缘,从某条小路不引人注意地离开这里,回到自己临时居住的行馆,但刚刚迈出几步,他便仿佛感应到什么般停下了脚步。 年轻人抬起头,微微眯缝起眼睛,在明亮的阳光下,他看到不远处正走来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金发男子,但并不认识。 另一个则是身穿暗蓝色丝绸外套,留着银色短发,笑容开朗的男性。 这个他就认识了。 是别人家的孩子。 北境女公爵的继承人,芬迪尔·维尔德。 那股独具特色的、冰冷的魔力气息是很难认错的,而年轻的北境继承人显然还没有学习到维多利亚女公爵掌控魔力的精髓,他出现在广场上,隐隐约约的魔力波动完全隐藏不住。 留着褐色短发的年轻人笑了笑,向着不远处的两人走去,而对方显然也已经注意到这边,在他开口之前,那位北境继承人便已经挥起手来,高声叫道:“伊莱文!你果然也在这里?” 伊莱文·法兰克林快步走上前,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芬迪尔——在广场上这般大声喊叫可不是侯爵应有的做派。” “别这样,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离开姑妈的视线,”芬迪尔·维尔德立刻摆着手,“而且你这样挤在人群里看集会就符合侯爵的做派么?” 两人身旁,金发的年轻人菲尔姆本打算对朋友的朋友打个招呼,此刻却有些呆滞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看芬迪尔,又看看面前被称作“伊莱文”的陌生人,最后视线还是落在芬迪尔身上:“……啊?” “……该死,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出来呢,”芬迪尔也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按住额头,又盯了伊莱文一眼,“你这是第几次搞砸我的事情了?” 伊莱文怔了一下,好像猜到一些事情,他看向仍然满脸愕然无措的菲尔姆,又看向芬迪尔:“那么这位是……” “我的旅伴,我们在高地人号上认识的——啊,高地人号是一艘魔导机械船,你知道么,它可是……” “我知道机械船,我在白水河上乘坐过,”伊莱文无奈地摇摇头,“这么说,你并没有告诉这位旅伴你的身份?” “我不想破坏了这场难得的旅行,”芬迪尔苦笑着,转向菲尔姆,“很抱歉,菲尔姆,但我并非有意隐瞒,我只是不希望北境公爵继承人这个身份影响到我们的相处——在城堡外结识一位朋友可不容易。” “北境公爵继承人……”来自巴伦的金发年轻人终于确认了自己听到的词句,巨大的惊愕甚至让他有点窒息的感觉,“天呐……所以你的全名是……” “芬迪尔·维尔德,”芬迪尔说道,随后指向旁边的伊莱文,“这位是伊莱文·法兰克林侯爵,西境公爵之子,啊,我应该在这个场合详细介绍他的封号和他的诸多荣誉头衔,但那实在太麻烦了,所以这个步骤省略。 “伊莱文,你面前的这位则是来自巴伦的菲尔姆先生,魔影剧的创造者,杰出的剧作家……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菲尔姆的视线再次在两位公爵继承人之间跳来跳去,作为一个立志成为杰出剧作家的人,他这一刻却突然有点质疑起自己编写剧本的能力来。 在戏剧化的现实面前,他作为剧作家的想象力竟突然有点不够用了。 ------------ 第七百三十九章 帝国的年轻人们 作为贵族,与层次相近的其他贵族进行社交活动本身便是社会职责的一环,因此作为同样的护国公爵继承人,作为年纪相仿的年轻贵族,芬迪尔·维尔德和伊莱文·法兰克林当然是认识的,而且他们还有着一定的私人交情。 这个私人交情,基本上可以描述为“互相是别人家的孩子”。 在安苏时代,除了已经衰落的塞西尔家族之外,另外三个护国公爵的继承人因为年龄相近,地位相当,又都肩负着一定的责任,自然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这并无损他们之间的交情。 伊莱文和芬迪尔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见面了,此时此刻在这代表着魔导工业时代前沿的塞西尔城重逢,又都有着相同的求学目的,他们自然有很多话想要交谈,只是在这之前,这里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菲尔姆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同行了半个月的旅伴竟然是北境公爵的继承人,这种在戏剧中都不敢随意编排的事情发生在现实世界,竟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做梦和现实的界限,这位来自巴伦地区的年轻人身体晃了两晃,再看向芬迪尔的时候眼神便已经不再那么自然:“我……您……” 芬迪尔在菲尔姆继续说下去之前挥手打断了对方:“朋友,停下,不要用敬语和尊号。” 菲尔姆睁大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继续。 芬迪尔内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认为自己在旅途中贴近平民的表现还算得上不错,也认为自己已经尽可能拉近了和这位平民朋友的距离。 他认真研读过高文·塞西尔陛下关于贵族体系本质的理论,那些理论让这位在北境群山中出生长大的年轻贵族大开眼界,又心生向往。 但或许,那只是过于浮躁的年轻人在看到离经叛道的事物之后所生出的无端向往。 在离开北境群山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将是一个杰出的“新式贵族”,他愿意支持高文·塞西尔陛下的改革,身体力行地打破旧安苏贵族积累的那些腐朽壁垒,一扫这个古老国度的沉珂烂疾,他是如此自信,因为他是北境公爵的继承者,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大贵族,他这样的大贵族都愿意打破自己的身份了,又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和一位或几位平民成为朋友呢? 但现在他突然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途经圣苏尼尔时,姑妈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抱着这样的想法,说明你仍然傲慢,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壁垒,不是一个贵族‘放下身段’就能打破的。” 芬迪尔无声地笑了笑,看着眼神中流露出紧张,神色间带着嗫喏的菲尔姆。 那道墙还真坚固啊,高文陛下炸平了碎石岭,打穿了圣灵平原,一纸契约剥夺了全国的贵族特权,墙却仍然执着地伫立着,立在人心里,顽固的仿佛北方那些冰冻的巨石。 但北方人往往比石头还顽固。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菲尔姆的肩膀。 “朋友,放松些,你可是魔影剧的创造者——暂且不要考虑什么身份问题了,你不是拿了那位大商人的介绍信,要去面见瑞贝卡殿下么?” 菲尔姆一时间从愕然中惊醒过来,芬迪尔提到的“瑞贝卡殿下”瞬间让他的注意力从北境公爵继承人这个字眼上转移开来,这位金发年轻人下意识地摸了摸手里一直提着的箱子——箱子中是他的心血结晶,是家中剧团复苏的希望,是他孤注一掷来到南境的所有筹码和期许,这一切都让他的心绪迅速回到了正规。 一旁的伊莱文则颇有些好奇地看向芬迪尔:“你刚才就提到魔影剧……那是什么东西?” “哈,那可是个新奇有趣的点子——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 在热烈的欢呼声和礼炮声中,高文离开了演讲的高台。 在他身后,帝国学院宏伟的古典式拱门上数百枚符文正闪烁着微光,覆盖在大门上的厚重护盾正逐渐消退,作为象征的第一批教师和学生们正走进大门,帝国学院的院长,高高瘦瘦的桑提斯·赛德正站在门口,带着激动的视线注视着学生们步入学院。 在广场周围,数个大型全息投影正在循环播放,用简单易懂的短片介绍着帝国学院的主要科目,介绍着四个分院的情况,介绍着帝国公民报考学院的方法以及入学的基本条件。 聚集在广场上的市民正陆续散去,但还有相当一部分留在广场上,他们围拢在那些全息投影周围,好奇地看着投影中介绍的内容,有些人在遗憾地摇头,但也有人眼睛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高文没有打扰这一切,他回到了停在广场侧翼的魔导车上。 刚刚落座,高文身旁的座位上便突兀地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琥珀坐在那里,正扒着头注视着帝国学院的方向。 “真是一个漂亮的地方啊……甚至比你那寒酸的宫殿还漂亮了……”半精灵小姐嘀咕着,“你在这方面真是舍得花钱。” “这是国家的根本,不管我有多少宏伟的计划,最终都是要靠人来实现的,而人……需要这些学院来培养,”高文笑着说道,“怎么,难道你也有兴趣进去‘回炉’一下?” “一点也不想,”琥珀立刻转过头来,瞪着眼睛,“堂堂帝国军情局长文化课不达标跑到学院里补课,我以后还怎么在那帮小兔崽子面前保持威严?” “……我也没提你文化课的事……” “这不明摆着么,我还不知道我多少斤两?” 高文:“……” 无奈一笑之后,他摇了摇头:“那两个年轻人在做什么?” “参观城市,体验生活,他们好像对混迹在平民之间、抛开规矩体统这件事很有兴趣……但怎么说呢,应该也有一些代替各自的家族来观察‘塞西尔秩序’的意思吧,但他们并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就让年轻人稍微放松一下吧,”高文笑着说道,“年轻人的好奇和热情是最宝贵的。” “你这口气有点老气横秋啊,”琥珀撇撇嘴,“而且你什么时候对年轻人这么宽容了?你不是一向说旧势力,尤其是旧势力中的年轻人格外需要严格改造和再教育么?” 高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车窗外,看着正在走入学院的那些身影。 “现在可以宽容一些,”他淡淡说道,“毕竟他们快开学了。” …… 出乎菲尔姆的预料,魔导技术研究所并不难找,甚至……也不是太难进入。 它就在距离帝国学院不远的地方,是一座高大而醒目的组合建筑,有着开阔的入口和带着小喷泉的广场,与菲尔姆想象中阴沉森严的法师塔截然不同,它门口也没有可怕的奥术傀儡和大批军队把守,虽然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套着白色短袍或蓝色制服的“普通人”——这些人身上丝毫没有法师的气质,举止也是同样。 在拿出介绍信以及圣苏尼尔签发的身份证明文件,核验了人证对照之后,研究所大楼门前的守卫便友善地放了行。 这让菲尔姆颇有些惊讶和意外。 芬迪尔和伊莱文却对视了一眼。 作为施法者的他们,能看到和菲尔姆眼中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座魔导技术研究所,从门前的广场一直到入口的大厅,沿途设置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魔力监测装置,还有不知道多少隐藏起来的法术反制、魔力干扰陷阱,看似普通人的大门守卫,实际上恐怕已经用魔导装备武装到了牙齿,大楼内部,强大的魔力反应源几乎到处都是,令人胆战心惊。 这里的魔法物品……真的就好像不要钱一样。 两位年轻的贵族不禁绷紧了神经,更加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他们没有亮出自己的贵族背景,而只是用普通的“公民证件”(塞西尔秩序下的新玩意儿)以及菲尔姆的担保获得了进入这座设施的机会,他们并不想在这里惹麻烦,因为那不但意味着这场南境之旅有了个糟糕的开始,更意味着家族名誉的蒙羞。 三人进入了魔导技术研究所,从引导人员口中确认了瑞贝卡殿下正在此处,随后他们按照向导的指示乘上了连接主楼各个楼层的升降平台,很快便抵达了这座大型设施的三楼。 宽敞明亮的走廊和整齐分布的实验室,在走廊中安静来往的研究人员,墙壁上镶嵌的符文装置,随处可见的魔导造物…… 这里的一切都让三个年轻人大开眼界。 芬迪尔忍不住心有感慨—— 在看到这里的景象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先进的“高地人号”其实也不过如此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实验场所,”伊莱文则压低声音嘀咕着,“父亲的魔法实验室和这里比起来更像是个地牢。” “姑妈的也一样……不,可能更糟,”芬迪尔摇着头,“姑妈在整理物品的能力上简直是一场灾难,偏偏她还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她的魔法实验。” 菲尔姆听着这两位公爵继承人讨论那些涉及到顶级贵族的密辛,心中感觉复杂莫名,又是紧张又是有些奇异的兴奋,却又不敢随意开口。 但好在他这紧张憋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已经来到了向导所说的那间实验室门口。 正好有穿着短袍的研究人员推开门,从房间中走了出来,芬迪尔便立刻上前,说明了自己一行人的来意。 “你们找瑞贝卡殿下?”那位穿着短袍、发际线略微有点靠后的男性研究人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三人,随后摇了摇头,“这边出了点状况,她暂时出去了。” “出了点状况?”芬迪尔好奇地问道,同时眼角的余光通过打开的大门稍微看到了实验室内的光景。 虽然看不清楚,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过,焦黑的碎片镶嵌在墙上,还有烟尘在空中飘动,空气中有刺鼻的气味飘来。 “一些日常的实验副产物,”发际线堪忧的男性研究员不动声色地移动身子,挡住了访客的视线,并抬手指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瑞贝卡殿下正在休息室那边,你们可以过去等着,但不要打扰她——她正在进行自我调整。” 自我调整? 芬迪尔和伊莱文更加疑惑起来,对那位早有耳闻的帝国公主,对这座设施的日常运行,对所谓的“自我调整”都产生了好奇,他们对视了一眼,便带上还有些茫然无措的菲尔姆,向着走廊尽头的休息室走去。 三人来到休息室门口,还未推开那扇门,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是轻柔舒缓的乐曲,叮叮咚咚,动人心弦,令正准备推门的芬迪尔都忍不住停下了动作。 随后,他更加小心地、缓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灯光明亮的休息室内,一位身穿朴素长裙,却又在长裙外套了一件白色短袍的少女正坐在一架钢琴前,沉浸在演奏中。 少女只有侧颜,从上方照下的灯光洒落在她浅棕色的长发上,在长发上镀了一层明媚的微光,又在她的脸庞上投下了浅淡的阴影,她的指尖在琴键上飞舞,面容沉静而淡然,仿佛已与这乐器融为一体,完全不受外物的烦扰。 轻柔舒缓的优美乐曲便是从那位少女指尖流淌出来,流淌在整个房间里。 而这房间里也不只有少女一人,还有几名穿着制式白袍的人坐在各处,他们应当也是来此休息的研究人员,此时此刻,他们仿佛都已经沉浸在少女的演奏中。 小心翼翼推门进屋的菲尔姆三人猜测那正在弹奏钢琴的少女应该就是传言中的“瑞贝卡公主”,芬迪尔感觉有些意外,因为他听说过一些有关瑞贝卡殿下的事情,传言中的这位公主殿下似乎并不是个文静到可以安静弹琴的人物,伊莱文则隐隐约约听到了房间内的几名研究员在低声交谈: “没想到瑞贝卡殿下的音乐天赋会这么高……” “你这是头一次听?” “对啊,我第一次赶上……” “据说啊,当年瑞贝卡殿下的音乐教师身手相当了得……” “怪不得……” ------------ 第七百四十章 瑞贝卡的接待风格 在房间中优雅流淌的音乐声不知何时已渐渐止息。 瑞贝卡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此刻的她,平静淡然,心灵已经完全得到安抚,她将以万全的准备,冷静的姿态,去告诉姑妈自己刚刚炸掉了魔导技术研究所里最大型的一套晶体共鸣器。 “呜……” 刚站起来的瑞贝卡忍不住又揉了揉脑门,感觉脑壳疼了起来。 但她没有重新坐下(虽然她很想这么做),因为她已经注意到有陌生人走进了这间理论上仅供研究所内部人员使用的休息室。 芬迪尔看到那位演奏钢琴的少女站了起来,看到对方先是露出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又突然苦恼地揉着额头,脸上表情五秒钟变了好几次,他忍不住有些好奇,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保持安静地站在原地。 随后他看到那位公主殿下从钢琴前转过身,好奇地看了自己三人一眼,清脆而充满活力的嗓音随即传来:“你们是谁啊?” 芬迪尔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得体的微笑鞠躬致意:“很荣幸见到您,公主殿下,请原谅我们的冒昧打扰……” 在皇室成员面前,芬迪尔和伊莱文没有继续隐瞒身份,他们坦然说出了自己的姓氏,而这奇妙的会面方式让两位公爵继承人自己都感觉颇为有趣——没有繁琐的引见流程,没有侍从和礼仪官高声宣读封号与荣誉头衔,甚至连负责递交文书的管家都没有,他们就这样走进来,自己说出名字,和帝国的公主打着招呼…… 一切都朴素平淡的像是……普通人。 这再正常不过的拜访,在两位年轻贵族眼中却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 瑞贝卡则丝毫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三个陌生人一眼——在这个地方,应该没人会异想天开到冒充北境和西境公爵的继承人吧? “我倒是听说你们要来了,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姑妈跟我说的,”她挠了挠头发,这在贵族礼仪规范中可以用“粗鲁”来形容的动作让芬迪尔和伊莱文都有点愣神,之前那安静弹奏钢琴的印象在两位年轻贵族记忆中迅速变得飘摇起来,“不过我没听说还有个叫菲尔姆的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从刚才就紧张的头脑放空、全身僵硬的菲尔姆才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之前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面见皇室成员的庄重流程”此刻竟一个都派不上用场,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他只能任由自己那浆糊一般的头脑带动身体做出回应,在一个有些笨拙的鞠躬之后,他提起了自己带来的箱子。 “瑞贝卡……殿下,我是来自巴伦的菲尔姆,我带……我带来了一样东西,科德先生给我写了推荐信,他说您可能会对我的点子感兴趣,它在这儿……您稍等一下,它需要组装起来……” 菲尔姆说的话有些颠三倒四和结巴,但瑞贝卡丝毫没有不耐烦,因为她已经注意到对方箱子里放着的是一些魔导零件——虽然都是很常见,甚至很粗糙落后的形制,但她仍然被引起了兴趣。 菲尔姆开始飞快地组合那些东西,这看上去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伊莱文不希望气氛冷却下去,便主动打破沉默:“殿下,虽然可能有些冒昧,但您刚才的演奏真是非常出色,我险些沉醉进去……最杰出的宫廷乐师恐怕也就如此了。” 对女性适度地恭维、主动调整气氛、用音乐和艺术等话题来跟较为上位的贵族交流,这些都是身为贵族必须掌握的技巧,甚至可以说是某种责任,伊莱文牢记着自己在这里所代表的角色,他希望能和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打好关系——即便不能建立友情,也要留个好印象。 瑞贝卡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一边看着菲尔姆忙活一边随口说道:“啊,弹琴的技术是跟老师学的,还有格斗术也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弹得好不好,我就是用它调整心情,毕竟我刚炸了点东西……” 伊莱文:“啊……?” 瑞贝卡没有在意对方略微愕然的表情,只是随意继续说着(毕竟对方都主动开口了,有问有答是基本礼貌):“说起来,你们都是来求学的吧?去帝国学院?” “是的,”芬迪尔点点头,微笑着说道,“维多利亚姑母认为我应该学一些在城堡里学不到的东西——以一名普通学生的身份进入帝国学院就是她交给我的任务。而且维多利亚姑母也提起过您,她说您是一位非常特殊和出色的公主,我应该多向您学习。” “家父也说了类似的话,”伊莱文整理好表情,同样微笑着说道,“您如此年轻,便已经是一位魔导领域的‘大师’,这实在令人钦佩——希望我能从您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显然,在魔导工业的时代来临之后,芬迪尔和伊莱文这一对互为“别人家孩子”的朋友,如今迎来了一个共同的“别人家孩子”。 瑞贝卡倒是没有多想,她只是看了芬迪尔和伊莱文一眼,挠挠下巴:“跟我学啊……倒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基础怎么样?” “基础?”两位公爵继承人同时有些愕然,似乎不太明白瑞贝卡的意思。 “就是基础学科,你们数理成绩好么?” “尚可,”芬迪尔虽然不知道这个礼貌性的话题怎么突然就如此认真起来,但还是矜持地回答道,“我擅长冰霜系法术,自然也掌握了基础的法阵构型和计算技巧……” 伊莱文跟着回答:“我擅长奥术魔法,同样略通数理。” “尚可和略通可不够,回头我给你们搞几套入门的卷子试试,但我觉得你们不一定能跟得上现在的符文学课程,”瑞贝卡一边看着菲尔姆把水晶安置在符文基板上一边说道,“那你们接触过符文逻辑学么?” “这个……只是听说过,并未实际接触过。” “这个也跟不上啊……”瑞贝卡抓了抓头发,“那你们懂机械原理和力学么?” “这……”芬迪尔表情已经渐渐尴尬起来,“我们还需要学这些么?” “当然要学啊!机械原理和力学都不会,你们更跟不上我的课了!”瑞贝卡张大眼睛,“你们这基础课程差的有点多啊,我还以为你们来之前至少补习过了呢……那你们总该懂一点基础物理吧?” 芬迪尔和伊莱文同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瑞贝卡一看这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插着腰,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科也不行的话……那你们抗揍吧?” 芬迪尔&伊莱文:“……?” 话题进入了僵局,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但就在这充斥着误解、头铁、委婉、耿直的话题继续下去之前,菲尔姆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准备工作:“我好了,殿下,您请看……” 瑞贝卡瞬间抛开了谈到一半的“组建学习小组”话题,好奇地看着菲尔姆摆弄出来的全息影像。 伴随着那短片播放,菲尔姆也在一旁讲解着自己创造出的“魔影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讲述着自己灵感的来源,以及大商人科德对自己的帮助和评价。 瑞贝卡瞪大眼睛看了几分钟,在终于理解了菲尔姆的想法之后,她张了张嘴:“……哇。” “殿下,您认为……” “这东西从单纯的魔导技术上没什么可看的,但我敢肯定祖先大人绝对会对它感兴趣!”瑞贝卡猛然抬头,兴冲冲地对菲尔姆说道,“你这个想法很有趣啊!” “祖先……”菲尔姆被瑞贝卡的热情态度吓了一跳,以至于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祖先大人是什么意思,“您是说,皇帝陛下?!” “收拾收拾东西……哎你也别用这套零件了,就带上这块水晶就行,我给你一套最新型的魔网终端,”瑞贝卡已经完全被新事物点燃了热情,在眼前的三位年轻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开始风风火火地做着准备,“再配一个放大单元……你没带项目书之类的东西?也对,那边还没正规化……那就带着这些就行了。走走走,我带你去见我家祖先,哎呀,这个东西,好得很啊!” …… “他们去了魔导技术研究所?” 回到塞西尔宫之后,高文很快便收到了军情局干员传来的最新消息,得知了那两个年轻人的最新动向。 他们毕竟是北境和西境两名公爵的继承人,他一直有让琥珀手下的人对其动向保持关注。 琥珀点点头:“一个叫做菲尔姆的年轻人和他们同行,那个菲尔姆似乎带来了某种有趣的事物,卡洛尔商业协会的会长亲自写了推荐信,他们三人直接去找瑞贝卡了。” “结果竟然是瑞贝卡先‘接待’了他们么,”高文忍不住有些想笑,“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闹出乱子。” “我还以为你会担心……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琥珀一边回忆着高文无聊时灌输给她的骚话一边说道,“哦对,担心外来的猪把你家的白菜拱了——毕竟都是年轻人是吧?” “……我倒是更担心家里的白菜把人家的猪给打了,”高文嘴角抖了一下,“那个叫菲尔姆的年轻人还好,就怕芬迪尔和伊莱文按照贵族礼仪跟瑞贝卡客套,你也知道,跟瑞贝卡交朋友的哪个不得文武双全?而且她现在还顶着个公主头衔……我该提前教育教育的。” 琥珀:“……” 说话间,门外走廊上便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打断了琥珀和高文的交谈。 脚步声略显杂乱,似乎不止一个人。 其中一个气息是瑞贝卡。 当时高文就差不多把写给维多利亚和柏德文的致歉信草稿都打好了…… 下一刻,书房的门便突然被兴冲冲的瑞贝卡一把推开,高文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对方一张灿烂的笑脸:“祖先大人!有好东西给您看!!” “好东西?” 高文好奇地问了一句,紧接着便看到瑞贝卡身后出现了三个身影。 那是三个年轻人,一位银发,高大,脸型轮廓有着北方特征,一位褐色短发,身材较矮,一位留着金色短发,体型匀称。 三人看起来都有些尴尬,似乎是被瑞贝卡风风火火带过来的过程中都没来得及做些心理准备,而那位金发年轻人显得尤为紧张拘谨。 三个人看起来都没带伤。 高文心中松了口气,暂且放下了致歉信的草稿,并看了瑞贝卡一眼:“至少记得敲门。” 瑞贝卡“啊”地小声惊呼了一下,便在三位年轻人茫然的视线中又把门关上,在外面敲着门:“祖先大人祖先大人,我敲门啦!” “进来。”高文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祖先大人!”瑞贝卡兴冲冲地推门进屋,来到高文面前,同时另一只手还拽着那个金发年轻人……手里的箱子,“给您看个很有趣的东西!” (诸位,异常的漫画开放弹幕功能已经三个星期啦,都去支持一下啊。话说我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延迟……) ------------ 第七百四十一章 价值无穷 在圣苏尼尔的街头广场上拍摄的简陋剧目在高文的书桌上播放着,已经重复到第二遍。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那水晶中投影出来的滑稽戏剧,琥珀色的眸子里显得兴致盎然。 在整个播放过程中,在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高文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桌上的魔导装置。 皇帝陛下的沉默和周围气氛的严肃让来自巴伦的年轻剧作家紧张不已,他早已停下讲述自己的故事,此刻只是惴惴不安地在沉默中等待着,仿佛不是在展示自己骄傲的造物,而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高文心中起伏的思绪却在此刻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搬到魔网终端上的影视剧,是电影的雏形,是他曾经构想过,但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实现的东西。 魔网广播体系的建立意味着什么?恐怕当前时代任何一个学者和哲人都无法准确推算和概括出它所代表的一切意义,即便高文自己,也只能笼统地说一句“它将改变整个世界”——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魔网广播作为一个能够急速传播海量信息的载体,它的作用绝不只是日常通信和政务厅发布信息、大商人发布广告那么简单。 它可以承担起新时代的精神需求之责——当塞西尔人能吃饱穿暖之后,当基础的读写能力不再是贵族和商人的特权之后,当人们不再满足于基础生存和单调娱乐之后,他们就肯定会追求一些更高级的东西。 而作为一个“过来人”,高文深知这种“精神需求”有着多大的意义。 但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高文这个卫星精也不例外,政务厅同时能够推动的项目也同样有限——魔网广播自出现之后一直在迅猛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数个极受欢迎的节目,也有一些娱乐性质的内容播出,但影视剧这种东西却还未出现,它还在高文的脑海里,是一个没来得及详细筹备的计划,但在高文开始行动之前,一位来自北方的年轻人却已经想到了它。 “这是你想出来的?”高文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那位名叫菲尔姆的金发年轻人,“从加冕仪式的全息投影上得到的灵感?” “是……是的,陛下,”菲尔姆慌忙低下头回道,“那些魔法投影让我非常惊讶……我此前只见过幻术师们在舞台上制造出的简单幻影——大贵族们喜欢用魔法光影来装饰他们钟爱的剧目,但从未有什么东西可以像那些魔网终端一样制造出那么大规模、长时间又格外稳定的影像,而且我还听说它能够将影像记录下来,所以……就产生了一些想法。” “这可是价值无穷的想法啊……科德没有让我错过这个宝藏。”高文由衷地感叹着,并再次看了半空中的剧目一眼—— 那情节简单的滑稽剧仍然在播放着,作为影视剧的雏形,它在高文看来其实非常原始,它还保留着大量剧场式表演的特征,比如过于繁琐的咏叹式台词、脱离实际的人物装扮、夸张的肢体表演,而且虽然能看出画面上的演员在卖力表演,也有着扎实的舞台功底,高文还是能发现他们非常不适应在“摄影装置”下的表演环境,他们很僵硬,有着职业演员不应该有的紧张,这些都极大地影响了这个片段的质量。 它充其量只能说是个演示用的草稿。 然而旁边的琥珀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画面,哪怕看了两三遍,她还是兴致十足的模样。 琥珀的反应或许可以代表绝大多数普通人在看到这些剧目时的反应——戏剧从来都是上等市民或贵族的专利,普通平民平日里能接触到的表演最多也就是吟游诗人的蹩脚说唱和节日期间的杂耍闹剧,哪怕现在魔网终端和报纸、杂志之类的东西在不断填补着普通人枯燥的精神生活,但在“舞台”这个领域,有着有趣情节的剧目仍然是大家最短缺的东西。 即便是简陋滑稽的剧目片段,在那些从没进过剧场的人看来应该也是十足有趣的。 但高文可不会满足于这种东西。 “你有好的剧本么?”他看向菲尔姆,语气温和地问道。 “我……我还不是个真正的剧作家,还没有自己写剧本的资格,”菲尔姆紧张地说道,“我只是截取、改编了父亲的一个剧本片段。不过我在尝试写一些自己的故事……” 菲尔姆在紧张之中说出了自己私下里尝试写故事的事情,结果这句话一出口他顿时就后悔起来——自己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在皇帝陛下面前炫耀自己那些不成熟的可笑故事?万一陛下要求自己拿出那些故事怎么办?万一那些故事触怒了陛下怎么办? 肉眼可见的汗珠从菲尔姆额头上冒了出来,瑞贝卡立刻注意到这点,赶快跑去打开了窗户——冬日的冷风呼啸着灌进房间,下一秒窗户就在高文随意的一挥手中再次闭合起来。 “你去一边看会书,”高文看了瑞贝卡一眼,又看向菲尔姆,说出了对方此刻最不愿听到的话,“让我看看你写的东西。” 菲尔姆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向后倒去,但有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撑住了他的后腰。 芬迪尔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朋友,你那些故事很有趣。” 菲尔姆此刻已经顾不上在意芬迪尔的身份——反正在这里是个人都让他只能仰望,他便干脆豁了出去,并从芬迪尔的鼓励中恢复了一些勇气,他把手伸向外套内侧的口袋,从中取出了一个已经有些许磨损的笔记本。 “陛下……这是我写的故事,”他把笔记本递过去,“还很不成熟,如果内容有僭越之处,请您原谅……” “无妨,只是故事而已。”高文随口说道,接过菲尔姆的笔记本,随手翻阅了一下。 前面是一些凌乱断续的记叙,内容其实仍然绕不开骑士、公主、神明、超凡者之类的元素,虽然能看出年轻人的一些新奇想法,但实际上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修修改改而已,但后面的一部分内容却引起了高文的注意。 “这是……你在高地人号上的经历么?”他抬起眼皮,指着笔记本最后几页的内容说道。 “额……其实……也不全是,”菲尔姆努力组织着语言,“有一些是我在那艘机械船上见到的,但那些乘客背后的故事、他们出发前的背景、他们抵达南境之后的种种经历,这些都有夸张和想象的成分,尤其是描述乘客们抵达南境之后的那些段落……全是我想象出来的,毕竟我们上岸之后就各自分散了,我只能根据自己的见闻来猜测那些人会经历什么。” 菲尔姆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羞愧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描写移民们在船上生活的“粗俗”故事在这种场合下是相当不上台面的,故事里没有高贵的骑士,没有英勇的战斗,没有众神和先贤们充满智慧的训诫,甚至连英雄独白和旁白诗篇都没有,这种东西放在收获节的街头舞台上表演都都显得粗陋,更别提这里还是皇宫…… 然而他却看到眼前的皇帝陛下笑着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高文合起笔记,看了一眼有些愕然的菲尔姆。 “很少有剧作家会写这种‘实际’的、符合‘逻辑’的东西,很少有人会专注于一个有趣的故事而非高雅的英雄面具,而且你还删掉了对剧情毫无作用的旁白诗篇以及公式化的独白……这个故事有名字么?” 菲尔姆此刻还处于茫然中,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便下意识地说道:“就叫《往南方去》……” 高文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真是个简单直白的名字,也有点意思。” 菲尔姆立刻低下头:“陛下,我很羞愧……” “不,不要羞愧,这名字很好,这故事也很好,虽然它还算不上是一个剧本,”高文摇了摇头,又看着菲尔姆的眼睛问道,“你已经用魔网终端录制了一段魔影剧,那你注意到摄影水晶下的表演和舞台表演有什么不同了么?” 菲尔姆没想到皇帝陛下会突然问自己这么细致且专业的问题,但他确实也曾注意到这方面的一些情况,于是赶快回答:“传统的舞台是开放且固定的,演员和布景都直接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但魔网终端却像是‘眼睛’,它的‘舞台’取决于它的‘注视范围’……” 高文的问题却不止一个,他继续提问着: “你考虑过如何在摄影水晶下转换场景么?” “你考虑过魔影剧所需的剧本格式和舞台剧的剧本格式有什么区别么?” “魔影剧的节奏和舞台剧不一样,这一点你注意到了么?” “在摄影水晶下,幻术魔法可以产生比舞台上更好的效果,你在这方面有想法么?” “我们来构思这样一个故事,它要通过魔影剧的形式来呈现……” 高文一个接一个地抛出自己的问题,他已经兴致勃**来,新事物的出现让他再次感受到了时代正在自己眼前推进的激荡感,他和菲尔姆的交谈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广阔,很快,话题就到了旁人几乎听不懂的程度——连瑞贝卡都目瞪口呆起来。 她忍不住来到琥珀身旁,小心地戳了戳后者的胳膊:“哎,哎,祖先大人在这儿说什么呢?” “我哪知道?”琥珀撇撇嘴,“我跟你讲啊,一旦他跟别人突然说起一大堆你听都听不懂的话题,你最好别使劲硬听,否则你肯定会脑袋疼的,我特别有经验……” “……哇。” 从进屋之后基本就没插上话的伊莱文这时候也跟瑞贝卡和琥珀一样陷入了茫然,反倒是站在菲尔姆身后的芬迪尔,因为在旅途上便经常和对方探讨关于魔影剧的事情,倒是模模糊糊听懂了一些事情。 因此,他很快就和菲尔姆产生了同样的、古怪的想法—— 高文陛下在面对这样一个全新事物的时候竟然能把话题延伸的如此细致、如此具体,甚至延伸到了这样事物未来的发展上,这简直就好像他早早就想到了这样东西,甚至预见了这东西的未来一般!! 菲尔姆额头又渗出了细汗,高文提出的问题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好回答的——即便他是魔影剧的发明人,他也根本没思考过那么多的东西,没来得及发现那么多的问题,在艰难地回答了一大串问题之后,在高文好不容易给了他喘息时间之后,这位来自巴伦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大着胆子又犹犹豫豫地说道:“陛下,您……是不是其实早就想到了魔影剧这样的东西?”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便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魔网广播这种东西据说最早就是高文·塞西尔陛下提出来的…… 高文听到菲尔姆的话之后立刻便反应过来。 他可能问的太多,说的太多了。 已经多到了让眼前这位有趣的年轻人怀疑人生的程度。 “不,我只是善于发现新事物的特质而已,”高文笑了起来,摇着头,视线落在来自巴伦的年轻人身上,“菲尔姆先生,魔影剧是你创造出来的,这一点千真万确,千万不要怀疑。” ------------ 第七百四十二章 无形之物 高文对眼前这位创造出魔影剧的年轻人寄予厚望。 菲尔姆将得到来自塞西尔皇室的直接赞助,他所需要的团队,需要的资金,需要的设备,需要的场地,都将得到满足。 高文从来都不介意有人在他这个穿越者之前想到某个点子,更不介意有人能代替自己去实现它们,因为他很早就知道,人的精力与天赋都是有限的,他不可能凭自己的能力把整个社会运行所需的方方面面都打造出来,这一切,最终都是要依靠组成社会的“人民”去完成的。 而在和梅莉塔·珀尼亚交谈之后,在对方隐晦提点了关于“社会自发发展”和“机械神降隐患”的关键信息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想法——把精力用于推进社会的发展,让大众自己建设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由他这个穿越者去凭空创造什么东西。 当然,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人,在某些新事物诞生早期还不成熟的时候,他还是要做一些矫正和提醒的——他要做的也仅此而已。 “陛下,我……非常感谢,”在知道自己会得到多么大力的支持之后,菲尔姆的惊喜和兴奋可想而知,“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我会做出最棒的魔影剧献给您!” “不要做献给我的东西,”高文立刻摇了摇头,“这不是你创造魔影剧的初衷——你的魔影剧是给更多普通人看的,是给那些不能走入剧场的人看的,写你喜欢的、大众喜欢的故事就好,帝国的公民们喜欢了,就当是献给我了。” 或许从未有哪个贵族和君王说过这样的话,至少在菲尔姆的认知中是如此,这位来自巴伦的年轻人显得大受触动,高文则继续说道:“另外,这样的新事物应当得到推广,作为魔影剧的专利持有人,你不应该仅仅是个创作剧本、拍摄魔影剧的人,我希望你能把你的创造推广出去——这不但对魔影剧的发展极有好处,你自己也是可以从专利授权中获益的。” “我……”菲尔姆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露出有些不安的模样,“感谢您的信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 “陛下,如果您允许,我很乐意帮助菲尔姆,”芬迪尔突然说道,“虽然我并不懂演出或者剧本方面的事情,但我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 高文笑了笑:“如果这位菲尔姆先生没有意见的话。” 菲尔姆有些意外地扭头看着自己的“贵族朋友”,短暂的愕然、无措、紧张和思索之后,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我非常乐……荣幸。” “说乐意就行了,荣幸谈不上,我还很荣幸能参与到这样激动人心的事业中呢,”芬迪尔爽朗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直接驱散了菲尔姆积蓄起来的紧张,随后这位来自北境的年轻贵族又看向了伊莱文,“嗨,你不参与么?” “我?”伊莱文有点意外,“为什么叫上我?” “你可有着家传的商业头脑,”芬迪尔摊开手,“别说你没意识到魔影剧和生意之间的关系。” “……父亲希望我能在南境学习一些有关魔导技术和社会秩序的知识,”伊莱文有点犹豫地说着,并悄悄地、飞快地看了高文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陛下也知道,我是来学习的——你也同样如此。” “拜托,朋友,你成年了!”芬迪尔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你是那种只能在书房里和家庭教师闷在一起才能学到知识的孩童么?这里可是南境,你能接触到的一切几乎都是你学习的对象!” 高文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幕,竟突然冒出一丝感慨来——年轻真好啊。 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以你们的身份和承担的责任,应该做一些能参与到社会活动中的事情,帝国学院的课业对你们而言不会有太大压力,而且它鼓励学员们多做实践。” 芬迪尔看向伊莱文:“你看,陛下都这么说了。” “那……我愿意参与,”伊莱文笑了起来,向菲尔姆伸出手,“菲尔姆先生,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在旁边装模作样看了半天书的瑞贝卡也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插嘴道:“技术方面遇上麻烦可以找我——我平常有很多工作,没办法加入你们,但稍微帮帮忙还是可以的……我觉得那个魔影剧非常有趣!” …… 年轻人们离开了,书房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两人。 菲尔姆没有带走那套“放映设备”,它留在高文的书桌上,此刻仍然在循环播放着视频片段,而琥珀在看了这么多遍之后也终于对它失去了兴趣,她只是对高文刚才表现出来的热情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这个魔影剧真的有这么重要?我看你的态度不同以往,对它的关注完全超过了寻常的民间发明……几乎和听说飞行器试制成功那时一样了。” “当然重要,精神领域的建设从来都是和物质领域同样重要的,”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你忘记当初报纸和魔网广播是如何迅速且大范围地影响大众,忘记你在圣苏尼尔是如何使用宣传的力量了么?” “这我倒是记得,后来军情局还开了总结会议嘛,戈德温老先生还去当顾问,提了个‘单位时间内信息覆盖效率对群体之影响力’的概念,现在军情局和宣传部还各有一个团队在研究这个呢。不过说到魔影剧……它和报纸广播似乎不太一样?” “你很敏锐,它确实不一样,”高文微微点头道,“它不是直接的宣传,但它可以用来宣传,它的本质是一种娱乐工具,是用来满足人的精神需求的,这就意味着人们会更加主动地、不自觉地吸收它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它或许不会刻意地、公开地宣传什么,但它能潜移默化且长期地传达一些信息,这种效果是它独有的。 “当然,我也不是只关注这些东西,即便抛开宣传上的作用不谈,魔影剧本身也很有趣不是么? “人在吃饱穿暖之后总会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满足,现在大家已经有了足球运动,有了棋牌娱乐,有了报纸和广播,接下来,他们还会有魔影剧,我管这个叫精神食粮。” “……你的理论总是一套一套的,”琥珀撇撇嘴,“但倒是有些道理。” 高文笑了笑,并没在意琥珀言语中的小小冒失,他只是低下头来,看着书桌上的一些文件和书信,暂时陷入了思索中。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提丰在上一次送来的外事信函中提到了希望派遣留学生,希望能和塞西尔建立更积极更融洽的外交关系,是吧?” “是啊,”琥珀点点头,“不过很明显就没安好心嘛,而且留学生这种概念……一听就是想来偷学东西的。” “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高文却说出了让琥珀深感意外的话,“事实上我已经决定同意此事了。” 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但在发出惊呼和质疑之前,她却突然猜到了高文接下来的安排。 不管怎么说,在军情局第一把交椅上坐了这两年,她终归是对某些领域有着额外的敏感性的。 “看样子你也想到了,”高文看到琥珀的反应,点点头,“既然提丰希望和我们建立更加积极融洽的外交关系,那友善开放的塞西尔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我们可以有一些更广泛的、更深入的商业活动,你看,既然是做生意,那有一些塞西尔人去提丰境内投资开一些新式剧场不过分吧?” 琥珀眨眨眼:“罗塞塔不会察觉什么吗?” “最初,他不会察觉,然后,他无法拒绝,”高文慢慢说道,语气突然有一些缥缈幽深,“一段时间之后,他可能会不太喜欢我们拍摄的东西,但那又如何呢?提丰人民会喜欢的。” “……妈呀。” 在小小地惊呼了一下之后,琥珀很快便把注意力又转回到了有关留学人员的话题上:“但不管怎么说,有一批提丰人是肯定要作为留学生进来了……唉,想想就头大。” 高文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像我刚才便说过的,这是件好事。” 琥珀耳朵尖抖了一下:“哦?” 高文抬起视线,目光越过琥珀的头顶,落在了那副描绘着整个大陆的地图上。 他的语气悠悠。 “提丰人的留学生会进来,来到这个繁华的、新奇的、天翻地覆的塞西尔,他们为了知识和情报而来,他们是被精挑细选的、忠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提丰人,但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是提丰人那就不一定了。” 说着,高文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琥珀:“你说是么?” 琥珀叹了口气,耳朵和肩膀一同耷拉下来:“唉,所以我才说想想就头大啊。” 半精灵小姐满脸沮丧,眼睛里都仿佛刻着几个单词:不想加班。 高文则没有理会她。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在了某个远方,在良久的思索和沉默之后,他才用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语气轻声说道:“其实如果提丰人只是来学一些技术的话……我还真的不是很介意。” 描绘大陆全境的地图悬挂在墙上,提丰帝国和塞西尔帝国紧紧相邻,曲曲折折的边境区域仿佛犬齿交错,仿佛血肉相连着骨骼。 高文不介意用任何措施来警惕这个已经开始饥饿的邻居,不介意用任何手段来埋下陷阱、藏好匕首、投下毒药,因为那是另一个帝国,而且是个不太友好的、早已磨好尖牙利爪的帝国。 换做罗塞塔·奥古斯都,肯定也会做,甚至正在做着同样的事——安苏的内战,缔约堡的血与火仍然历历在目,事实证明,在国家利益面前,那位罗塞塔皇帝的手段丝毫不比高文温和。 但高文同样不介意提丰的工业可以有所发展,不介意提丰人的平民可以在接下来的时代挑战中多活下来一些。 因为魔潮与众神面前,大家都是凡人。 凡人手中每多一份力量,这一季文明存活下来的几率就更高一些。 高文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矛盾和撕裂感大概会始终纠缠着他吧,纠缠着他去做出无数不得不做的选择,直到……墙塌的那天。 …… 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索林堡。 大自然的力量似乎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畸点,一股强大的生机之力覆盖着这片土地,纵使整个大陆北方都已经步入寒冬,生机和温暖却仍然停留在此地。 就仿佛春天提前降临了一般。 一辆悬挂着“联合重建团”旗帜的魔导车停在了索林堡的边界。 车子驶来的方向上,几百米外便是冰天雪地,寒风料峭。 车子前方,庞然如同小山般的树冠耸立在远方,勃勃生机自索林巨树向外延伸,地面上仍有草木泛着青色,仍有鲜花盛开,动物嬉戏。 一道规模庞大的魔力场笼罩着这里,产生了类似微风护盾和自然赐福的效果,魔力场内外,俨然两个世界。 诺里斯坐在魔导车上,远远地眺望着索林巨树的方向。 ------------ 第七百四十三章 索林树下 整个塞西尔帝国已经被冬日笼罩,寒冷的风从北境的群山一路卷过中部的平原和南部的旷野,从凛冬堡到塞西尔,从十林城到长风要塞,冬季的气息无处不在,半个帝国都已经迎来过至少一场降雪。 但在圣灵平原东部,索林巨树伫立的地方,春意与生机却仍然繁茂。 规模庞大的索林巨树昂然挺立在大地上,能够覆盖整座城镇的树冠已经蔓延过索林堡的中轴线以及更西边的峡谷地。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成长,这株惊人的植物此刻已经达到最大规模,她的根须和树冠已经不再疯狂蔓延扩大,但她的枝叶还在不断成熟,她的根须还在不断向着大地深处扎去。 在巨树的覆盖范围内,曾经毁弃的索林堡已经经过了一番修葺和重建,城堡及城镇的部分机能得到修复,如今已经成为当地驻军和研究团队的据点。巨树的一部分根须从索林堡坍塌城墙的裂隙中生长出来,帮助人们固定了那些摇摇欲坠的石块墙垒,而数个研究设施就依托着古旧的城墙和那些蜿蜒生长的根须建立起来—— 在这个奇妙的地方,塞西尔帝国的研究者们和一株巨大的植物仿佛达成了奇妙的共生关系,索林巨树不但为这里的德鲁伊研究所提供着宝贵的研究样本,也配合着当地的生产和建设。 树干层,东南扇形区,一辆大型运输车停在了树干旁的空地上,一批魔导技师和工人在车旁忙碌着,打开车厢两侧的挡板,解开固定货物栈板用的绳索与挂钩,一名指挥官站在一道隆出地面的气生根上,指挥着这项工作。 卸车区域周围,是已经初步平整、压实、整理过的大片空地。 一些临时房屋分布在远近各处,魔晶石路灯沿着简易道路整齐排列,驱散了树冠覆盖区的黑暗,指示路牌、建材堆栈等事物的存在说明了这里还有着大量的后续建设计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负责这一区域的生产建设兵团对索林巨树覆盖的区域进行了划分,在垂直空间上,玛格丽塔骑士将索林巨树分为了根系层(地下宫殿所在地)、树干层、树冠层、树顶层,而在平面上,她又将巨树树冠覆盖下的圆形土地分为了四个扇形区。 目前这里的工作人员和驻扎部队基本上都在地表的扇形区活动,探索工作则维持在根系层,另有一少部分德鲁伊研究所的团队在关注树干层和树冠层——他们在巨树的树干上设置了两个小型的观察和采样站,在树冠里也设置了一间“德鲁伊小屋”,但总体上,在这些区域的研究工作还处在起始阶段,对于索林巨树的树顶,当地研究团队更是还没有展开探索。 如果想把什么东西送上树梢,还是需要索林巨树“本人”的配合。 工人们打开了车辆的侧板,解开了固定苫布的绳索,在揭开苫布之后,里面露出的是一台巨大的魔导装置。 宽达数米的合金底座,结构复杂的闭锁、支撑、悬浮装置,还有一个数米高的菱形金属框架,框架表面镶嵌着大量散发出微光的霍姆水晶。 这是一个巨大的魔能方尖碑——它的晶体结构规模过大,因此是由大量小型晶体拼接而成的。 “大家都小心点!这东西可是要了老命的贵!”指挥官站在隆出地面的根须上高声提醒着,“松开挂钩的时候注意安全——别再有倒霉蛋被夹断手指了!炼金药剂也不是从戈尔贡河里灌起来的!” 工人们回应着指挥官的指令,魔导技师则在侧板放下来之后爬上了车子,检查着那些重要符文基板的状态,检查着水晶是否完整。 指挥官转过头,对着索林巨树的方向喊道:“贝尔提拉女士——您在么?” 指挥官话音刚落,一阵沙沙的声音便从周围传来,紧接着便有缠绕着鲜花的藤蔓和棕色的根须从附近地面上钻出来,这些花藤与根须扭曲融合成了贝尔提拉的模样:“我一直都在。” “女士,日安,”指挥官笑着与眼前这位不可思议的“树灵”打着招呼,尽管他听说对方曾经是万物终亡会的一名教长,甚至这整个索林巨树都是万物终亡会所有残存教徒的力量共同变异的结果,但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也和这位“树灵”打了很多交道,此刻早已能够心平气和地与对方交流,“今天天气不错。”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这片土地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年轻的指挥官如此想着。 “是的,天气不错,”贝尔提拉慢慢说道,她微微抬起头,索林巨树的树冠中也随之传来隐隐的沙沙声——阳光没有照耀在她脸上,但照耀在她的树冠上,这让她眯缝起了眼睛,“今天的阳光很适合……光合作用。” “之前和您说过的魔能方尖碑,”指挥官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大车,“已经从南边的庞贝工厂运过来了。” “哦,确实比寻常要大……”贝尔提拉没有扭头,但已经“看到”那辆车上的东西,“需要我把它送上去么?” “是的,”指挥官说道,“直接送上去就行,然后按照之前给您的图纸拼装在一起。设备已经调试好了,远程就可以激活。” 贝尔提拉点点头,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则从索林巨树的树冠中传来。 大车附近的魔导技师和工人们早已退开,人们在远处站了一圈,看着几道格外粗大的藤蔓从数百米高的树冠层底伸长出来,钻出层层叠叠的枝丫和树叶,一路垂坠到那套巨大的魔能方尖碑旁,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部件卷起,向上提升。 特制的大型魔能方尖碑在那些藤蔓“手”中就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拉向树冠,层叠密集的树叶哗啦啦地向两旁退开,露出了一道直达树顶层的“道路”。 指挥官身旁,贝尔提拉慢慢抬起手,做了个把东西顶在头顶的动作,愣了一下之后又把手放了下来。 她看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举动。 指挥官一直在仰头看着那些藤蔓将魔能方尖碑送上树冠的景象,直到那些巨大的魔导装置消失在密集的树叶中之后才收回视线,他看向自己身旁的贝尔提拉,脸上带着笑容:“它是圣灵平原东部地区最大的魔能方尖碑,带有最新型的信号放大转播阵列——现在它还配上了平原地区最高的‘支撑塔’,一定能发挥出最好的效能。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东圣灵平原的魔网枢纽——半个平原的魔网节点都会被连接起来,我们距离将全国魔网连成一体又更近了一步。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贝尔提拉看着这位满脸笑容的年轻指挥官,她虽然是生化技术的专家,但对魔导技术只是一知半解,此刻难免有些好奇:“这是一件很有用的事情,是么?” “当然,”年轻的指挥官立刻说道,“魔网不但为魔导装置提供能量,它还能用来传输信号,维持地区性的护盾,现在帝国各处都在建立大大小小的魔网,但各个区域魔网之间还没有完全连接起来,很多地方的联系都只能依靠一系列单线的转播站来进行,算不上真正的‘网’——陛下想要将整个帝国所有的魔网都连接起来,就像南境总网那样——圣灵平原的节点,是连接帝国各处魔网的关键一环……” 贝尔提拉静静地听着这位年轻指挥官描述的那番景象,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她看到的是发自肺腑的自豪和喜悦。 在不远处,魔导技师们正守候在魔网终端和小型的魔能水晶旁边,监控着正在被送上树冠的魔能方尖碑,在那些魔导技师身上,她看到的是全身心的投入和热忱。 而在那些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地方同样有着无数自豪的,喜悦的,投入的,热忱的人。 他们正在改变这个世界——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而这改变世界的壮举,是依靠无数普通人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不需要什么神迹禁术,不需要什么超然伟力,不需要有一个什么人造的神明去君临天下。 这是她和她曾经的同胞们未曾设想过的另一条道路。 贝尔提拉认真控制着自己的藤蔓和树冠,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把那套庞大而复杂的装置送到了索林巨树的最高点,她按照自己曾经看过的图纸将那些部件组合在一起,然后,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顶在头顶。 树冠内,是早在数天前便陆陆续续送上去的上千片魔网符文基板,它们被无数细小的藤蔓牵引着组合在一起,此刻和魔能方尖碑的连接,是整个工程的最后一环。 “放上去了。”她说道。 不远处的魔导技师们收到了魔能方尖碑底座激活的信号,他们迅速发出了远程指令,用于监控的魔网终端上方,全息投影中呈现出来的一根根暗淡线条被逐一点亮,一个个节点被迅速激活。 贝尔提拉好奇地关注着这一切,她看到那些投影中浮现出文字来,她看到远方发来的问候经由凡人之手,仿佛奇迹般传输到自己眼前—— “收到索林枢纽信号——巨石城重建营地向你们问好。” “收到索林枢纽信号——红枫重建营地向你们问好。” “……庞贝向你们问好……” “这里是塞西尔中枢站,祝贺你们,瑞贝卡·塞西尔向你们问好。” 人们欢呼起来。 连那位军官出身、佩戴着骑士徽章的年轻指挥官也欢呼起来。 贝尔提拉眨了眨眼,在这个适合光合作用的灿烂晴天,她竟觉得自己那已经与植物融合在一起的心脏又重新跳动了一下。 “恭喜。”她努力让自己笑得像个人类,对身旁的年轻指挥官说道。 年轻指挥官再一次表达了感谢,随后跑向了远处的工人和技师以及士兵们,和大家庆祝在一起。 贝尔提拉则在原地静静伫立了一会,才心有所感地看向南边。 有客人来了。 …… 一辆悬挂着联合重建团旗帜的魔导车来到了索林地区,车上似乎带来了一位大人物——贝尔提拉能看到发生在索林巨树周围的一切,她看到有很多人从索林堡的据点中跑出来迎接那辆车,看到一个面容苍老的人从车里出来,看到那位老人身边有好几名随从和护卫——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部下。 最后,她看到那位老人来到了自己的树干附近。 诺里斯仰头观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仰望着在魔晶石灯光中照亮的无数枝丫和从树冠中垂坠下来的支撑柱,以及盘绕在树干和支撑柱各处的花藤,忍不住轻声说道:“这就是索林巨树……” “真是奇迹……”一名年轻的农业技术官员同样仰着头,感叹着,“我从没见过什么植物可以长这么大……” “而且她还维持了整个地区的生机,甚至让这里维持着相对舒适的温度,”诺里斯说道,“还记得路上么?直到十字路口之前,地面上都是还有积雪的。” “我只是将地层深处的热量转移了一些到地表而已,”伴随着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女声,贝尔提拉的身影从一团花藤与根须中浮现出来,她借着蠕动的根须在树干附近的地面上移动着,来到了诺里斯面前,“你们好,我就是你们眼前的这株植物——你们也可以叫我贝尔提拉。” “你好,贝尔提拉女士,”诺里斯看着眼前的女性,收起了片刻的惊讶,“我是诺里斯。”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贝尔提拉皱起眉,露出回忆的表情。 “他是帝国农业部的部长。”旁边有人提醒道。 “啊,对,是这样,我想起来了,”贝尔提拉露出恍然的模样,“而且我确实是听过这个名字……在报纸和广播里。” ------------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未曾想过的路 塞西尔人的报纸和广播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上面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来自远方的消息,在贝尔提拉还是人类的时候,她就对这两样新事物产生过兴趣,而当她成为植物之后,她便更热衷于这两样东西了。 毕竟,作为植物的她已经失去了前往远方的能力。 而为了满足索林巨树这并不过分的要求,在此地驻扎的塞西尔人表现出了适当的善意:他们会把最新的各种报纸和杂志带来,玛格丽塔甚至下令在索林巨树的树干旁边专门安置了一台魔网终端,让贝尔提拉自己控制,自己观看。 贝尔提拉就是在某份报纸的农业板块以及某次魔网节目中得知诺里斯这个名字的。 这确实是个大人物,帝国一部之长,而且据说还是塞西尔基业的奠定者之一。 尽管他只是个没有超凡能力的普通人。 贝尔提拉忍不住再次认真打量了诺里斯两眼,她感知到眼前这位老人或许并不像她一开始想象的那么苍老。 他只是衰老的太早罢了。 这种苍老而虚弱的模样,她见过很多——开拓年代,从废土中冲出来,在荒原上艰难生存的先民们有很多都是如此,之后的王国时代,仍然艰难生存的贫苦人还是如此。 她一瞬间从诺里斯身上看出了太多的故事,以至于都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但她那已经钝化的面容并没有把这微弱的心理波动表现出来,她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来找我的?” “我来看看‘索林巨树的奇迹’,据说这里维持着春天的生机,”诺里斯慢慢点了点头,“我看到了,真的很不可思议……你几乎完全治愈了这个地区。” “你们是在尝试重建东部平原的城市和乡村么?”贝尔提拉好奇地问道。 “你能看到?” “能看到一点点,”贝尔提拉说道,“从我树冠的最高点,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松林谷边缘的滩涂地,那里最近有炊烟升起,而且还能看到竖起来的水晶塔。” 诺里斯点了点头:“那是松林谷营地,他们在恢复那里的伐木场和矿场,为红枫重建营明年的工程做准备。” “你们做的一定很艰难……我知道,外面现在是冬天,”贝尔提拉慢慢说着,“为什么非要在冬天做这些呢?你们可以等到来年晚春冰雪消融——你们可以先躲在暖和的南方城市里。” “经过一个冬天,饥饿的豺狼就会彻底占领荒原,等到晚春,我们还要把时间花费在建造营地、修葺房屋和开掘水源上,每错过一次开耕的时机,我们就有可能多错过一季粮食,就可能有人饿死,”诺里斯平静地说着,“南境粮食并不富余,西境多方筹集到的食物也只够我们支撑到明年的收获季,那些缺粮的地区……人们能不能活下来,可能真的只差那么一口饭。” 几秒种后,贝尔提拉才轻声开口:“……你们不愿饿死一个人,是么?” “没有任何人是应该被饿死的。”诺里斯说道。 “但肯定还是会有人饿死,至少在今年冬天,至少在圣灵平原的产粮区回复之前……” “或许吧,但那不是理由,”诺里斯摇了摇头,“我是农业部长,陛下给我的任务,是让我尽可能多地喂饱每一个塞西尔人——吃饱饭,是公民的权利,除此之外,不是我要考虑的东西。” 一阵风从远方吹来,带着些许凉意,虽然这凉意和外面的冬日寒风比起来已经可以称得上温和,却还是让诺里斯咳嗽了几声。 索林巨树的树冠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凉风戛然而止。 “谢谢……这是你的力量吧?”诺里斯感受着自己身体的舒缓,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农夫的他,能猜到这里面蕴含的超凡力量,“我感觉好受了很多。” “只是一些小把戏,无须在意。” 诺里斯沉默了片刻,突然对跟随自己而来的人摆了摆手:“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会。” 一名年轻官员下意识上前:“部长,您……” “我现在状态不错,”诺里斯笑着对年轻人说道,“我想跟这位女士多聊一会。” “……是。” 随行人员们离开了。 索林树下,只余下一位老迈的农业部长和一个见证了七个世纪风风雨雨的昔日开拓者相对而立。 “你的身体不容乐观,诺里斯先生,”贝尔提拉首先打破了沉默,“作为一个凡人,你大限将至了。” 诺里斯笑了笑,摇着头:“……我知道,但听人如此直接地说出来,感觉还真不怎么样。” “抱歉,我已经很久不曾尝试过柔软的说话方式了,”贝尔提拉说道,“那么你是希望我的力量能帮你延长寿命么?” “我认识一个还算高明的德鲁伊……虽然他的性格有些问题,但他本事很好,他说过,衰老是大多数凡人天定的命运,即便是白星陨落之前的神术,也难以扭转这种规律。” “……他说的不错,那看来你找我并不是为了你的身体状况,”贝尔提拉注视着诺里斯的眼睛,“那么你就真的只是来看看索林巨树长什么样子么?” “我想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能对我们的重建工作产生作用,”诺里斯笑了笑,“尤其是粮食问题……毕竟这里聚集着帝国最优秀的德鲁伊,还有一株被称作‘自然奇迹’的索林巨树。” 贝尔提拉想了想,附近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一只灰色的小野兽从里面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棵拳头大的红色果子。 贝尔提拉弯下腰,从小野兽手中接过果子,递给眼前的诺里斯:“这是我结的果实,据这里的人类说味道很好,也很能饱腹。” 诺里斯有些讶异地接过那果子,认真端详了一番,问道:“你……能结多少果子?” “大概能喂饱一个中型城镇的人。而如果不介意口感和微弱毒性,短期果腹的话树叶也可以吃,能够喂饱两三倍的人口,但请不要一次采摘太多——我还需要进行光合作用。” “……我们不止有一个城镇的人要吃饭,”诺里斯摇了摇头,“但这些果实应该确实能解决一些问题了。” “要想解决整个平原区缺粮的问题,我怕是做不到的,”贝尔提拉摇了摇头,“即便我把更多的热力从地底抽上来,把索林堡周围的开阔地都变成良田,大概也不够。” 诺里斯思索着,又问道:“索林巨树的奇迹能复制么?” “……恐怕不能。索林巨树的形成有着非常复杂的因素,这需要神明的力量,需要大量高阶德鲁伊的生命,需要长时间积累的魔力以及无法统计的运气,即便如此,我也还没有彻底搞明白自己是如何发生眼前这种转化的。诺里斯先生,不会有第二株索林巨树了,至少我不知道如何重现这个过程。” 诺里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也该想到是如此。无数普通人的吃饭问题,果然是没办法寄希望于无法复制的奇迹的。” 贝尔提拉听着对方的话,突然轻声重复道:“无法复制的奇迹么……” “是啊,数以万计的普通人需要粮食,帝国需要大片的产粮区,我们需要的是能够复制、能够推广、能够用在大多数地方的方案,而不是一个奇迹,否则……”诺里斯说着,看着手中的红色果实,苦笑着摇了摇头,“否则便是贵族餐桌上的蛋糕了。” “贵族餐桌上的蛋糕?” “美味,却独属于少数人,”诺里斯摇着头,“而大部分人,会在城堡外饿死。” 贝尔提拉突然沉默下来。 风吹过索林巨树的树冠,在枝叶间掀起哗啦哗啦的声音。 几秒种后,她才打破沉默:“我们从未想过这条道路……” 诺里斯没有听清:“什么道路?” “不,没什么,”贝尔提拉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不久之前,我曾经傲慢自大地呵斥过一个年轻人,呵斥他从未低头看过那些卑微的人,现在想想……有些可笑而已。” 顿了顿,她又说道:“诺里斯先生,如果我这里能够提供的帮助只有这些果子,您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打算?当然是继续把这片土地重建起来,”诺里斯笑着,淡然地说道,“我们要在戈尔贡东岸和红枫周边重建那些主要区域,要在重要的林场、矿山、水源地建立营地,我们会一寸一寸地丈量,一尺一尺地重建,这里迟早会活过来的,只要人还在,就总有希望。” 贝尔提拉没有说话,她长时间地沉默着,注视着眼前这个已经快要走到终点的老人。 但她真正看到的,却是这个老人身后的那些人。 那些正在圣灵平原的冰天雪地中扎下营地,为来年耕种做准备的人;那些正在荒废的道路上跋涉,为重建工程运输物资给养的人;那些正在帝国的边境与邻国谈判周旋,为解决粮食缺口殚精竭虑的人。 百分之一的超凡者,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 这些普通人打算实现一个连超凡者都觉得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她闭上了眼睛,但她只能闭上这具拟态身体的眼睛,索林巨树的感知仍然开启着,让她能够看清整个索林地区,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 几乎有一座城镇般大小的巨树,耸立到接近云端的树冠,强大的自然力场,难以想象的超凡之力。 万物终亡会创造了多么巨大的一个奇迹啊,这个奇迹甚至能让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个超凡者感到战栗,能被画在画卷里挂在国王的城堡里,能被吟游诗人们传唱一千年。 这个“奇迹”结出的果子连喂饱圣灵平原十分之一的人口都做不到。 狗屁的伟大事业。 贝尔提拉睁开了眼睛。 “我是一个德鲁伊。”她看着诺里斯,突然仿佛没头没脑地说道。 诺里斯一时间没有理解:“啊?” “没什么,只是正好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贝尔提拉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和人类无异,“或许,该做点初代开拓者应该做的事情了。” 是啊,开拓者,她几乎忘记自己还是一名开拓者了。 那种艰难的时光她也是经历过的,从废土中冲出来的时候,大家在一片野蛮荒原上缺衣少粮,没有药品,孤立无援的时候,魔法工具全部失效,只能用人拉肩扛去开垦土地,从山里凿石为犁,掘土造屋的时候。 饥民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倒下去一个,国王率军守边,战争还未结束便战死在高地上,未知的瘟疫在开拓区爆发,她带领着学派中的德鲁伊们,凭借着自身生命力超过常人,填命一般把药试出来……那日子不也过来了么? 那时候的开拓者们,可没有什么“奇迹”能去指望。 她好像有点理解了那位“域外游荡者”把自己留下的用意。 “诺里斯先生,祝你们一切顺利,”贝尔提拉说道,“至于这里……我会和这里的德鲁伊们一起想办法。事实上他们在这之前就在尝试培育出更适合寒冷地带的种子,只是一时间没有进展。” 她有着积累了数百年的知识,有的来自圣灵教派,有的来自万物终亡会。 这里的地下还有残留下来的培养囊,那些培养囊曾用于制造可怕的怪物,但若是使用得当,它们也能用于正途。 塞西尔人不懂得如何使用那些危险的东西,但她懂。 她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虽然她想像一株植物般活着,不再回忆那些黑暗疯狂的过往,但她也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光合作用上。 诺里斯的眼睛明亮了一些,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仿佛感觉到眼前这位前一刻还缺乏干劲的女士突然斗志昂扬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感谢您的帮助,”他诚心诚意地说道,“这是福泽无数人,甚至无数代人的大好事。” 贝尔提拉笑着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我的果子——我还是可以提供一座中型城镇所需的口粮的。” ------------ 第七百四十五章 龙与龙 北极的冰海仍然寒风冷冽,但永恒的塔尔隆德大屏障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巨龙家园的温暖舒适。 梅莉塔·珀尼亚从宽大而柔软的床榻上醒来,淡紫色的眸子中倒映着熟悉的卧室屋顶,她发了几分钟呆,随后才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久违地在家里睡了一觉啊……” 蓝龙小姐低声念叨着,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朝旁边挥了挥手,房间内设置的感应装置立刻收到指令,卧室一侧的斜面屋顶悄无声息地打开,天光透过全透明的聚合物外壳洒进室内,驱散了房间红的昏暗,卧室内各处的多种装置也逐一启动,低沉的嗡嗡声从四周传来。 正对着床铺的一面墙上垂下了透明的聚合物布幔,布幔上浮现出一个发着微光的圆环影像,那影像的边缘震动着,发出悦耳的机械合成音:“下午好,梅莉塔·珀尼亚。” “下午好,欧米伽……”梅莉塔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回应道,话说出口才突然一蒙,“哈?下午?!” “是的,你已经睡了十八个小时——请放心,这是正常情况,你的身体需要修复,尤其是神经系统,较多的睡眠可以确保你的神经系统尽快康复。” “但我预约了今天去和安达尔议长见面,”梅莉塔发出惊呼,“他会杀了我的!!” “请放心,并不会,安达尔议长只会扣掉你这个月的二类外勤补助——无需焦虑,已经扣了。” “……该死,我应该让你设个闹钟!奥术飞弹和炎爆术糊脸的那种!”梅莉塔使劲拽了拽自己的头发,然后才垂头丧气地跳下床,“好吧,反正都这个时候了……帮我拟一份致歉信吧,然后重新预约一下。另外除了这些坏消息之外,就没什么好事儿么?” “你的心脏已经重新校准,脊椎植入体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安装了。” “行吧,多少是个好消息,”梅莉塔晃晃脑袋,就这么穿着睡裙走向卧室门口,“带我去工作间……顺便帮我准备两个单位的‘幻梦’增效剂。” “乐意为你效劳,梅莉塔。” 设置在巨龙巢穴中的输送电梯无声而快速地运行,短短半分钟后便将梅莉塔从“人形居所”的卧室送到了她那座位于山顶的巢穴中。 走出电梯之后,梅莉塔来到了一个宽广巨大的半球形大厅,这规模庞大的室内空间是在天然的山体结构基础上改造而成,其下半部分还可以看到大片开凿均匀的岩石壁垒,壁垒上固定着大量的聚合物支架和线缆管道,上半部分则是一个紧密闭合的合金穹顶。 大厅内宽阔空旷,但其四周却有着大量机械装置和描绘着复杂华丽纹路的金色立柱,此刻其中三根立柱已经处于激活状态,流动的光芒在其表面闪烁,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立柱内隐藏着某些事物。 这里就是梅莉塔的“龙穴”,是她用了数千年认真打造起来的巢穴,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巨龙所推崇的“极致华丽、繁复精美”风格比起来,她这座巢穴显得朴素了一些,但事实上这里的装修风格也并非始终如此—— 她也曾在这里安装过拥有满幅浮雕的华美穹顶,使用过宫殿风格的拱粱和支柱,她也曾在这里堆满金银珠宝(虽然为了凑数里面有一部分是玻璃和仿真聚合物),睡在巨大的宝箱上,她甚至还在这里摆满过高至穹顶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从旧货市场淘换回来的模型书…… 而现在,她把这里装修成了一万年前塔尔隆德流行过的“古典车间”风格。 她是一个喜欢变化,热衷于独立风格的巨龙。 梅莉塔来到圆形大厅中央,舒展开胳膊,一道灿烂的魔法光晕立刻将她笼罩起来,她的身体在光芒笼罩中迅速变大,并向着巨龙的形态转化,而大厅边缘那三根发出微光的华丽立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她附近,立柱表面的合金外壳伴随着嘶嘶的泄压声缓缓张开。 那里面是巨大的管状水晶容器,容器中充满了颜色稀薄的液体,其中两个容器里浸泡着巨大的心脏,那心脏由生物组织、仿生蒙皮、聚合物管道以及结构复杂的机械泵组合而成,另外一个容器中则静静地漂浮着一段闪烁金属光泽的脊椎骨,脊椎骨的连接端是大量线缆接口与闪烁的符文。 容器中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气泡,金属脊椎随即转了半圈,露出其背板上清晰锐利的两行钢印字母—— “机械中的灵魂仍然自由” “戈摩多植入体公司设计专利侵权必究” 魔法辉光渐渐散去,梅莉塔在消散的光芒中睁开了眼睛——她已然化身为巨龙。 看着那两颗浸泡在容器中的巨大心脏,这巨大的蓝龙晃了晃脖子,发出隆隆的声音:“我听说巴克巴托公司推出了新的辅助心脏,漂亮又帅气……” “过于追求这些东西无助于改善你的经济状况,”欧米伽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而且新旧两款辅助心脏的性能并无本质差别——漂亮的仿生蒙皮在内置式的植入体上更没有任何意义。或许……你计划将胸口附近的鳞片换成透明的聚合物?” “算了,没钱,”梅莉塔叹了口气,“开始植入流程吧,给我开开心……” 在大厅各处待命的机械装置立刻开始运行,大量机械手配合无间地来到蓝龙梅莉塔身旁,开始拆解那些属于机械结构的鳞片和内置保护层,她的胸腔被打开,露出里面填充着临时缓冲液的空腔,她的脊背被打开,露出里面临时的神经接驳器和体液循环泵…… 心脏被重新归位,脊椎被修复如初,提前准备好的增效剂被注入循环泵,让这些从休眠状态激活的器官零件在短时间内便欢快地运转起来。 增效剂开始对神经系统产生影响,梅莉塔感觉自己的思维渐渐弥漫开来,她开始冒出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那双硕大的眼睛注视着半空,视线的焦点中仿佛浮现出了欧米伽的界面虚影。 但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神经系统产生的错觉——这里并没有欧米伽的视觉介质,她所看到的东西,其实是自己颅骨内的共鸣芯核刺激神经制造出来的幻影。 那伴随每一个龙族一生的共鸣芯核,那将所有塔尔隆德公民连接在一起的神经交互系统,那影响着整个巨龙国度,控制着整个塔尔隆德运行的超级人工智能……欧米伽就在这里,它正控制着这间大厅中的每一台机械,控制着这些名义上是医疗器械,实际上随时可以致命的工具。 它在为她进行最精细的植入体手术,她的心脏,她的中枢神经,都毫无防御地暴露在这个人工智能手中。 梅莉塔甩了甩头,她知道这是增效剂在影响自己的判断力,但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四处蔓延。 “请尽量不要活动,”欧米伽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手术机械的探头中闪烁着暗淡的红光,“我正在闭合你的脊椎保护层。” “欧米伽……你在什么地方?”梅莉塔发出了有些含糊的咕哝。 “我在塔尔隆德,我在巨龙国度的深处,我也在这里,在你面前,梅莉塔·珀尼亚。”欧米伽的声音一如既往立即响应,而那些正闪烁红光的探头和正在移动的机械手则还在静静地执行着精确的手术。 “你说……是不是你才是塔尔隆德真正的统治者呢?我是说神权之外的部分……” “欧米伽是塔尔隆德的服务者,我诞生的目的,只是为你们服务,管理这片大陆,只是为了完成服务的使命。” “是啊……”梅莉塔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沉沉睡去,但还是低声咕哝着说道,“欧米伽,这么说……你是挺忠诚的……” “欧米伽忠诚于塔尔隆德,”那人工智能的声音在大厅中平静回荡着,一点点钻入梅莉塔已经快要入睡的脑海中,“欧米伽忠诚于龙族,绝对忠诚,永远忠诚……” …… 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走在华丽宽广的金色神殿中,这神圣肃穆的殿堂内,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 这个与神距离最近的中年男“人”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过宽广的大厅,来到了那高高的圣座前。 一位穿着淡金色华美长裙,金发垂至地面,容貌明艳气质雍容的女子有些慵懒地坐在那张圣座上,低头看了来到自己面前的龙祭司一眼。 赫拉戈尔恭敬地低下头颅:“吾主,您召我何事?” “最近,我感觉龙族们的心有些浮动,”那雍容的金发女子轻声说道,语气温和,表情同样亲切和蔼,“赫拉戈尔,我的大祭司,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赫拉戈尔保持着头颅低垂的模样,保持着表情毫无变化的姿态——尽管他知道,他的一切都瞒不过眼前这位神明的眼睛。 “龙族似乎在为时代的变化欢欣鼓舞。”他恭谨地说道。 “时代的变化么……哦,原来指的是永恒风暴对面的大陆,”龙神微微笑了起来,看起来饶有兴致,“又是一季文明……一轮又一轮,一次又一次……看样子你们还没有厌烦。” “总有年轻的巨龙会对外界保持好奇心,吾主。” “好奇心,以及期待,不是么?”龙神低头注视着高阶祭司,“你是否也和他们抱持着同样的期待呢?” “吾主,我忠于您,”赫拉戈尔平静说道,语气毫无波澜,“绝对忠诚,永远忠诚。” 龙神微微眯起了眼睛:“绝对忠诚……永远忠诚,啊,你们创造出来的那个‘欧米伽’也经常这么对你们说,是吧?” 她没有得到高阶祭司的回应,但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这位降临于俗世间的神明只是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长裙曳地,漫步越过赫拉戈尔。 “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的想接触一下你们创造出来的那个‘欧米伽’,那个没有心的造物…… “但还是算了吧,孩子的玩具,就留给孩子吧。 “是不是呢?赫拉戈尔。” 赫拉戈尔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龙神走过的地面:“是的,吾主。” …… 塞西尔帝国,南境。 玛姬坐在温暖的屋中,视线透过澄澈透明的水晶玻璃窗户,注视着塞西尔城繁华热闹的街头。 这里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分配给她的“宿舍”,但说是宿舍,其实已经是一套舒适温馨,功能完备的独立房屋。 比起给人冷硬感觉的旧式城堡,塞西尔城的这些新式房屋住起来格外舒服。 今天是个晴天,也没有什么冷风,街上行人很多,而且还能看到不少穿着异乡服饰、看起来对这座城市充满好奇的路人,玛姬的视线望向街道末尾,在视线的尽头,她能看到帝国学院高高的尖塔与围墙正伫立在远处。 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这个冬天来到了塞西尔城,来自帝国各处,甚至来自临近的奥古雷部族国、来自北方的友好城邦。 这座不可思议的、有着全新秩序的城市似乎正在渐渐成为某种“中心”,四处扩散的塞西尔商人以及商人们出售的魔导造物正在不遗余力地将这座城市的信息传播到各处,即便现在是难以长途旅行的冬季,这座城市也依然吸引了数不清的外地人——那些有能力远行的贵族,对新知识充满好奇的超凡者,得到了皇室资助的学子们,正不断涌向这里。 玛姬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但她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已经成为历史的传奇国度,想到了那个曾经作为大陆文明中心的刚铎帝国——据说当年的刚铎帝都,也是如此吸引着大陆各地的求学者,吸引着各个种族的访客的。 玛姬离开窗前,来到书桌旁坐下,抽出一张信笺,开始书写一封写给远方朋友的信函。 她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再给那个地方写信了。 “苏吉娜,我的朋友,收到这封信或许会让你感到惊讶——当然,前提是这封信能够跨越那么遥远的距离,跨越圣龙公国那令人窒息的悬崖峭壁,准确送到你手上,但我决定相信可敬的信使们,相信他们会把我的消息带给你,以及留在圣龙公国的其他朋友们。 “苏吉娜,你还记得你飞行的梦想么? “我现在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妙书屋 ------------ 第七百四十六章 挑战天空 黑暗山脉西侧,一座未被公开的军事训练设施坐落在山林之中。 这是一座规模颇大的设施,灰色为主色调的水泥墙垒和大片最高不过两层的建筑物是它的最大特色,这种配色和建筑方式让整个设施几乎都隐藏在山岩的背景色中,而在围墙和哨塔包围起来的建筑群内,分布着风格朴素的军营和仓库,以及不寻常的大片开阔空地,在那空地上,接受训练的士兵们正在集结。 冬日料峭的寒风吹动着不远处的帝国旗帜,身着冬装的士兵们在空地上排成了整齐的队列,队列的前排,狮鹫骑士金娜正略带些紧张地等待着长官的到来。 这位出身自狮鹫骑士世家的女骑士已经在这处被称作“唤风者营地”的设施中接受了近百日的训练,和她一同来到此处的士兵们都是如此。 士兵们并未被告知他们具体的任务以及建立这座营地的目的,他们每天的训练内容则基本上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关魔导机械、仪表速算的理论知识,一类则是在某种模拟器械上进行一遍又一遍的操作演练。 但即便上级进行了保密,在接受一定时间的训练之后,金娜和她的战友们也大概猜到了这座设施建立的目的—— 被选拔至此的士兵有百分之七十是狮鹫骑士出身;他们在训练过程中不断接触到一些名词,而那些名词似乎都和飞行有关;大范围的开阔地很适合用来降落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并非没有飞行兵种,对于这些多多少少都和天空打过交道的士兵而言,飞行并不是太陌生的概念。 这里是用来培养某种新型飞行兵种的,而这个兵种应该与魔导技术有关。 即使一直被关在这座封闭的设施内,他们也听闻了魔导技术研究所成功制造出新式飞行器的消息,只是还没见过实物罢了。 金娜轻轻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让她维持着头脑的清晰。在昨天夜里,她听到了怪异的嗡鸣声从那些巨大的仓库背后传来,再联想到前两日突然来到设施里的那些魔导技师,联想到昨天宣布集合时间的时候教官郑重的态度,这位女骑士隐约意识到,今天应该是要发生一些事情了。 数分钟后,教官终于出现了——白银精灵索尼娅出现在金娜的视线中,不紧不慢地朝着集结等待的士兵们走来。 这位高阶信使就是金娜等受训士兵的教官。 在一开始,金娜也曾好奇为什么会由异族人担任帝国士兵的教官,但她并未质疑上级的命令,而且在之前的圣灵平原战场上,她也曾和这位高阶信使并肩作战,她了解这位高阶信使精湛的飞行技艺以及可靠的性格,在之后的训练过程中,索尼娅也确实展现出了自己作为教官的优秀素养,时至今日,这位来自白银帝国的精灵已经赢得了士兵们的信赖。 当索尼娅来到金娜等人面前的时候,所有士兵都整齐有力地行了军礼。 索尼娅点点头,视线在这些士兵身上扫过。 “今天我们将进入这场集训的最后阶段,”这位高阶信使高声说道,“你们已经在这里训练了九十八天,坦白来说,在我看来这训练时间并不长,但我相信,在这九十八天的训练中,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集结在此的目的。 “跟你们想的一样——你们是为了飞行而来。 “士兵们,你们中的大多数对飞行应该并不陌生,但你们应该同样也猜到了——你们在这里学习的技能,并不是要用来驾驭狮鹫的。 “抬起头,和你们今后要并肩作战的伙伴打个招呼吧。” 一阵怪异的嗡嗡声突然从天际传来,并迅速靠近。 金娜下意识地抬起头,在冬日晴朗的天空中,她第一次看到了那东西—— 那是用钢铁、皮革、水晶打造出来的飞行机器,有着奇异的倒锥形主体,以及向两旁伸展开的、仿佛龙翼一般的双翼。 三架一模一样的飞行器正越过黑暗山脉的林海,划过晴朗的天空,向着广场飞来。 它们看上去沉重庞大,但却如鸟儿一般灵活敏捷,它们在广场上空平缓减速,就像最优秀的狮鹫一般稳定娴熟。 在进入悬停状态之后,三架飞行器两旁的半月形主翼板便折叠、收拢,形成了稳固的支撑结构,其椎体底部的符文圆环则略微减弱了光芒,托举着整个飞行器平稳降低高度,稳稳当当地降落在士兵们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 在这一瞬间,已经恶补过大量魔导知识的金娜便意识到了为什么会是一个白银精灵担任自己的教官。 不仅仅是因为这位白银精灵足够可靠,飞行技艺足够精湛。 更是因为白银精灵掌握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反重力技术。 ——在看到那飞行器的第一眼,这位勤学好问的狮鹫骑士就已经判断出了这东西应该是用反重力法术飞起来的。 金娜轻轻呼了口气。 平日里自学大量魔导知识,闲着没事就研究各式各样的机械装置看来果然是有用的。 受训士兵们略有些激动起来,尽管他们仍然在纪律的约束下保持着安静,但金娜能明显地听到战友们的呼吸在变得急促,有些人甚至已经向前伸长了脖子,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是三架训练机,另外还有十七架飞行器正在机库中进行组装调整,”索尼娅看着这些露出期待、惊异、好奇等神色的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已经大致学习过它们的操纵知识,但实际飞行仍然需要一定时间的训练,在接下来的整个冬天,你们都会与这些魔导机器作伴——我相信你们会如驾驭狮鹫一般驾驭好这些机器。” 说着,索尼娅顿了顿,表情比前一刻更加严肃、郑重起来。 金娜和她的战友们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他们听到自己的教官郑重宣布道: “那么接下来,依照最高政务厅文件、军部命令、高文·塞西尔陛下谕令,塞西尔帝国第一期龙骑兵部队,今日成立! “龙骑兵部队指挥官,暂由来自坦桑的金娜·普林斯担任,至训练周期结束后转正……” …… 在完成初步的介绍和引导,带着士兵们认识了什么是“龙骑兵-I型空战机”,让士兵们对这些先进的大家伙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索尼娅便暂时解散了队伍。 这位高阶信使站在空地旁边,看着那些兴奋的士兵们聚拢在飞行器周围久久不愿离开,脸上表情不禁有些感慨。 “把精灵的反重力技术和人类的符文学结合在一起……竟然还真的成功了……”她轻声嘀咕着,“这条路果然是正确的……”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在索尼娅后方响起:“就因为他很擅长在困境中找到正确的路,所以我才这么信任他。” 索尼娅转过头,看到索尔德林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小队钢铁游骑兵战士则正在远处巡逻着。 索尔德林和他带领的精锐钢铁游骑兵也驻扎在这里,但他们并非受训的士兵,而是负责保护这座设施的安全。 “你这次的判断是对的,”索尼娅眯起眼睛,微微点头,“但也仅限于你这次的判断。” “母亲,您也看到了,我留在这里确实是有道理的,”索尔德林笑着摊开手,“而且您不也留下了么?” “我是在执行女王陛下的命令,她命我暂时为高文·塞西尔效力,”索尼娅看了索尔德林一眼,“至于你,你当初决定七百年不回家的时候可不是因为效忠高文·塞西尔吧?” 一阵北风吹来,卷起两位精灵金色的长发,索尔德林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滞留北方的原因之一,忍不住有些尴尬地按了按假发——索尼娅虽然在外人眼中是一位淡然稳重的高阶信使,但在他这里的时候却更多的是一位有点喜欢念叨儿子的母亲,而且每当她说起自己这些年不回家的事情时,话题就都挺……秃然的。 看到索尔德林脸上的尴尬,索尼娅忍不住叹了口气,视线又回到那三架训练机,以及那些正围着训练机不愿离开的士兵们一眼。 高阶信使想了想,问道:“你觉得那个叫金娜的姑娘怎么样?” 索尔德林:“……啊?” “金娜,留着马尾辫的那个,”索尼娅努努嘴,“我在圣灵平原和她一起执行过好几次任务,她是个稳重又上进的姑娘,而且将来还会正式成为龙骑兵部队的指挥官,我打听了,她未婚……” “母亲!”索尔德林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头发问题,哭笑不得地低声叫道,“您在这里说这个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和你父亲就是在女王陛下出生那天……” 索尔德林:“……” 发现索尔德林的表情愈发尴尬纠结,索尼娅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她的表情一点点变得认真起来,视线也从那位来自坦桑的女骑士身上转移到了三架“龙骑兵”飞行器上。 “依靠反重力环升空的魔导机械……这东西,对群星圣殿面临的困境多多少少是有一定帮助的吧。” “班纳大师是这么说的,”索尔德林点了点头,“他认为虽然现阶段的‘反重力环’技术还无法用于修复群星圣殿的引擎组,但用它们减轻群星圣殿引擎组的负载还是可行的。而且符文逻辑学对精灵符文的解析过程也给了他一些灵感,他想在下一次和群星圣殿交换资料的时候跟薇兰妮亚·白银之星大师好好谈谈这方面的事情,或许能为群星圣殿的维护人员提供些许启发。” “这场技术交流在一开始并不被那些顽固的议员们看好,女王和首辅大臣为此顶住了很大的压力,但随着最近越来越多的技术资料在塞西尔和白银帝国之间流动,那些不安分的嘴巴总算是闭上了一些,”索尼娅低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再迂腐的议员也不会拒绝实打实的好处,利益才是让他们闭嘴的良药。” 索尔德林沉默片刻,悠悠说道:“利益……也包括和提丰帝国的贸易活动吧?” “……女王有她的考量,这是国家的利益,不是个人的感情,”索尼娅摇了摇头,“白银帝国与塞西尔离的终究是太远了。” “我知道,我还没那么幼稚,”索尔德林淡淡说道,“正是从白银帝国的利益出发,我才不希望我们和提丰人走得太近……” 索尼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操场方向。 她是白银帝国派到大陆北方的高阶信使。 高阶信使,也是白银女王的眼睛。 “凡人最大的勇气,莫过于挑战天空和海洋……”索尼娅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现在,就让我们期待塞西尔人这挑战天空的壮举能够帮助他们打破那片废土的封锁吧…… “只有打破了这道封锁,塞西尔和白银帝国之间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合作,否则,一切只能是空谈。” ------------ 第七百四十七章 挑战海洋 凡人最大的勇气,莫过于挑战天空和海洋。 略带腥咸的海风自东方吹来,吹过东海岸漫长的海岸线,吹过一座座有着黑色斜面屋顶的港口房屋和古老的尖顶塔楼,黑色的皇冠与盾旗帜在港口城市“莫比乌斯”的主城堡上空猎猎飞舞,旗帜迎向无尽的大海,海面上,旭日初升。 黑色短发、眼眸深蓝、身披黑色双排扣长风衣的欧文·戴森伯爵立在朝向大海的一面窗前,在这城堡的制高点上,静静俯瞰着下方繁荣的城市景象,以及远方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 这里是莫比乌斯港,是提丰帝国东海岸最大的海港,是东部人类造访海洋的必经一站。 曾经是。 戴森家族统治这片土地已经长达数百年,欧文伯爵的先祖们带领着最初的领民在这里披荆斩棘,用巨石和魔法的力量重塑了帝国东部这片坚固的海岸线,七百年前,这里是一座异常繁华的城市,立国不久的提丰依靠这座海港叩响了通往大海的门户,并在东部数座岛屿上开拓出了重要的殖民点,先民们在那些岛屿上开采矿石,种植香料,为新生的国家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宝贵资源,又用兴旺的东大陆航线维系着帝国东南、东北地区的物资流通,莫比乌斯港作为这一切的枢纽,一时间地位超然。 然而那繁荣的景象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 三大黑暗教派的堕落断送了人类挑战海洋的资格——风暴之子的离开,让人类再也无法感知无尽之海上的风暴和魔力乱流,也无法再平息海洋的暴怒,能够安全航行的海域只剩下了紧挨着陆地的十几海里,而且这些“安全航线”还断断续续,根本无法联通起来。 最初,勇敢的船长和学者们还尝试用经验、勇气和替代性的超凡法术来维持那些航线,但高昂的代价以及当年提丰立国之初窘迫的国力让那些勇敢的挑战者最终选择了放弃,远海中的殖民岛屿被迫废弃,来自海洋的矿产、植物、海洋生物产出也被迫中断,这座短暂繁华的莫比乌斯港,也在之后的数百年里陷入了困顿。 它从一座繁华的港口城市,变成了近海渔民们的集散地,变成了附近商旅的歇脚点,城市依靠并不景气的近海渔货和过路税收维持到了今天。 然后直到今天,它竟又重新繁华了起来。 欧文伯爵的目光扫过城市边缘,扫过那些在海岸线附近耸立的塔楼和隐约升起的烟尘。 那是燃石的开采矿场。 谁也没有想到,最终让莫比乌斯港起死回生的,竟然会是那些一度被认为毫无用处、比淤泥还不值钱的灰白色石头。 海岸线边缘到处都是燃石,那些石头是生产丰饶之尘以及晶石基质的原料,新技术的出现让它们从一文不值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而作为东海岸上最大的城市,莫比乌斯港也如奇迹般一夜间起死回生,短短几年的光景,这里就重新变得繁荣起来。 而和莫比乌斯港一样迅速发生着变化的,还有整个提丰帝国。 伟大的罗塞塔·奥古斯都陛下为帝国带来了繁荣和改变,尽管他带来的很多“改变”让某些顽固守旧的贵族非常不满,但这些不满的贵族中并不包括莫比乌斯的领主欧文·戴森伯爵——对这位经历了困顿到富裕巨大转变的边境伯爵而言,罗塞塔陛下为他带来的,是绝对的好转。 而更让这位边境伯爵感到振奋,甚至有些激动的,是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在让帝国富强起来之后,终于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了那片无尽的大海。 波光粼粼的海面在远方微微起伏着,朝阳在海面上泛着细碎的磷光,欧文伯爵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大海实则异常凶险,十几海里之外的混乱风暴和魔力乱流会让再强大的超凡者都葬身深海,而且那些乱流与风暴还将原本完整的沿海航线切割的七零八落,数百年前,新生而羸弱的提丰王国未能夺回那些航线,但今天,重获新生的提丰帝国或许已经有能力再次挑战大海了。 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将欧文·戴森从沉思中惊醒,他听到侍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那个生物醒了。” 欧文伯爵转过头:“我知道了——带路。” “是,大人。” 欧文·戴森离开了那间朝向大海的房间,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过城堡长长的走廊,走进幽深的甬道,来到了家族城堡的最深处,在一间铭刻着诸多符文、用大量神圣材料和魔法材料加固过的密室中,他见到了侍从口中的“那个生物”。 他裹着一身有些破旧的黑袍,静静地躺在密室中央的石床上,大量符文锁链和神圣护符将他禁锢在那里,压制着他可能具备的超凡力量。 其实欧文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应当是一个人类,只是他已经变异的面目全非。 这个“人类”暴露在外的手臂、脸庞、脖子各处都覆盖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淡青色的细密鳞片,眼睛仿佛蛇类一般呈现出金黄的竖瞳,其头发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头皮上覆盖的一层仿佛海草般的、油腻腻的皮质增生物,他的手掌扭曲伸长,手指间连接着蹼一样的东西,而更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双腿—— 那双腿的血肉就仿佛某种混沌产物一般模糊在一起,已经难分彼此,它们并拢着,关节弯曲,皮肤粘连,上面鳞片丛生。 这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还未完成的变形术,或者说……正在从人类向着某种奇诡异形变异的中间状态。 这个“怪物”已经苏醒,当欧文伯爵靠近的时候,他便看到对方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那双可怕的金色竖瞳朝着自己扫了过来,而对方的身体却仍然静静地躺在石床上,只是胸口略有起伏。 欧文伯爵皱了皱眉,旁边则有一位身穿月纹长袍的法师走上前来。 “大人,我已经用镇静法术和月眠草的浸出液稳定了他的精神状态,这个怪物暂时是安全的。” 欧文·戴森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那是一位骑士,中等身材,胡须浓密,眼窝深陷。 “再说说你们发现这个‘生物’时的细节。”他对骑士说道。 “是的,大人,”骑士点点头,“我们是在南边靠近沙漠的地方发现的他——有当地人报告说那一带出现了不寻常的风雨,海面上呼啸声不断,我们担心是魔力乱流侵袭陆地,便过去查看,却在海岸边的石滩上发现了这个‘怪物’。 “他身边没有任何类似船只碎片的东西,附近也未发现触礁的航船,我猜他不是乘船而来,可能是游过来的…… “他当时已经半昏迷,被太阳晒的有些发蔫,但当我们靠近的时候,他迅速醒了过来,而且表现得非常好斗,他用某种类似酸液箭的法术攻击我们,但好在我们带了两个法师过去,用法术反制制服了他。 “他是因虚弱过度晕过去的,在晕过去之前,他一直低声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句子,士兵们听到那些咕哝声之后有些害怕,有人说那是渔民们提到的诅咒之语,是被海浪吞噬的死者才会说的语言…… “除了半片破碎的护符之外,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他的衣服绝对是出自人类之手……我猜他是个被深海中的可怕力量诅咒的可怜人,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 欧文伯爵嗯了一声,看向身旁的法师:“护符里看出什么名堂?” “看不出名堂,大人,”法师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枚破裂的护符递给欧文伯爵,“已经完全损坏了,魔力流逝殆尽,残存的法术模型不具备参考价值,而且还有个很奇怪的点——它表面的装饰花纹似乎被刻意打磨过,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欧文伯爵接过那枚只有半个帝国旧制圆金币大小的护符,在手中转动着看了一眼。 它是某个圆形护符残存的一半,材质可能是秘银,显然曾经是一件超凡物品,而且正如法师说的那样——它的一面有着明显的打磨痕迹,手法很粗糙,却彻底磨掉了护符上可供识别的花纹。 欧文随手把护符扔在一旁的侍从手中。 “你曾经是个人类……”他来到那长着鳞片和蹼的人形生物旁边,弯下腰盯着那对令人不安的眼睛,“是吗?” “嘶嘶……呵……” 从那人形生物喉咙里传来的,是人类难以发出的、仿佛某种两栖生物般的嘶哑嗓音,混沌低沉,难以分辨。 “你在海里待了很长时间……鱼腥味,淤泥的臭味,还有风暴中的魔力气息,”欧文伯爵仍然盯着对方,“远海有什么?是什么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 回应他的,仍然是一阵混沌莫名的嗓音,听着那怪异的声音,欧文脑海中甚至隐隐约约浮现出了海浪翻涌的印象。 “某种未知的超凡之力扭曲了这个可怜人,”一旁的法师说道,“大人,我之前已经用催眠之类的办法和他交流过多次,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的语言能力了。” “不,是你的方法不对。”欧文伯爵说道,并随手从手腕上解下了一枚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坠饰。 他将那坠饰靠近躺在石床上的“怪物”,后者注视着那神秘幽邃的蓝光,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当这座莫比乌斯城还是一座繁华海港的时候,戴森家族与风暴教会亲密无间,”这位伯爵慢慢说道,“我们保存着很多与风暴有关的神器,比如一枚曾接受过风暴主祭赐福的吊坠……现在,告诉我,风暴之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即便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事物,即便那枚护符表面的纹路已经被打磨掉,欧文·戴森仍然能猜到眼前这个来自远海的男人是什么来历。 毕竟,他和他的家族守望这片海域已经有数百年了。 石床上的黑袍“怪物”注视着欧文伯爵手中的坠饰,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中,他用某种仿佛梦呓般的语气缓缓说道:“你……听过深海的……呼唤么?” “深海的呼唤?”欧文伯爵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黑袍怪物的声音愈发缥缈,仿佛其心智已经渐渐逸散:“啊……在幽暗深邃的海底……神位已经更迭……那吞噬血肉者,用潮声呼唤着……你仔细听,你能听到么……” “看样子你的心智已经被彻底污染,”欧文伯爵遗憾地摇了摇头,准备收起护符,“但我仍然感谢你,感谢你再一次提醒了我海洋的危险,提醒我应该对它保持谨慎。” 散发蓝光的护符渐渐离开了黑袍怪物的视线,后者剧烈地呼吸着,但突然间,他的呼吸平缓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混合着平静与喜悦的笑容。 那细密的鳞片让这个笑容显得尤为惊悚。 欧文伯爵听到这怪物从喉咙里发出了最后几个音节: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在召唤……伊娃在召唤我们……重回正轨……” 石床上的怪物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后,就在所有人注视之下,他的躯体猛然崩裂成了仿佛浑浊海水般的液体。 ------------ 第七百四十八章 归于深海……但深海不想要你 欧文·戴森静静地注视着石床,注视着那个黑袍的怪物化为一滩污浊的海水,沿着石床四处流淌。 当那些污浊的海水流到地上的时候,他才面无表情地微微退开半步,避免那些液体沾染到自己的靴子。 一种混杂着海草和淤泥腥臭气息的气味在密室中逸散开来。 “能追踪到他的灵魂么?”欧文伯爵转过头,对负责此处的法师说道。 “灵魂已经消失,”身穿月纹法袍的法师在胸前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符文,双眼中泛起微微银光,在扫视整个密室之后,他摇了摇头,“但并非瞬间消散——这里没有残存的灵,那灵魂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收走了。” “……被收走的灵魂,这就更有意思了……”欧文伯爵眉头微皱,但慢慢又舒展开来,“关于这个怪物的消息暂时不要外传,防止引发恐慌。佩托里大师,之后麻烦你彻底净化这里,包括这件黑袍和那半个护符,防止它们残留着来自深海的诅咒力量。” 法师低下头,恭敬回应:“是,大人。” 欧文·戴森点点头,目光从石床上收回,轻轻呼了口气。 空气中浓郁的海腥味似乎消散了一些。 “总之,那些曾经背弃戴森家族的风暴之子们这次看来是遇上一些麻烦了……真是讽刺,他们投向深海,深海看起来却不怎么善待他们,”这位莫比乌斯港的统治者突然笑了起来,“这倒是挺符合邪教徒的下场。” “大人,”名为佩托里的法师出声问道,“我们的航线探索计划……” 那黑袍怪物诡异的状态令人心生恐惧,即便是博学多识的法师在面对来自深海的莫名力量时也会感到忌惮万分,那些细密的鳞片,长着蹼的手掌,以及怪物最终化为海水的景象都深深印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而此刻联想到莫比乌斯港在皇帝命令下积极准备的海洋探险计划,法师佩托里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仍按照原计划进行,”欧文说道,在这位边境伯爵蓝色的瞳孔内,闪烁着无畏的、挑战者的光芒,“只是一个自取灭亡的邪教徒而已,不能因此影响陛下的航线开拓计划。” “但深海中潜藏的危险不容忽视……” “海洋,从来都不是安全的,”欧文·戴森平静地看向法师,“但我们不能因为陆地安全,就永远驻足在陆地上——我会禀明陛下,向他完整汇报关于这个怪物的情况,但关于开拓航线的准备工作,一刻都不能停下。” “是,大人。” …… 在海上的时光,少有平静,多数狂暴,永远危险。 无尽之海东部海域,一片无名的群岛正被风暴与魔力乱流环绕笼罩。 仿佛永不停息的雷霆闪电在黑沉沉的天空中肆虐着,每一道闪电劈下都会照亮正在汹涌狂暴的海面,庞大的气旋在岛屿上空形成了倒悬漏斗般的可怕结构,被气旋统御的云层连接着岛屿周围的海面,并在天与海之间形成了一圈仿佛环绕墙壁般的风暴壁垒。 这个由狂风、巨浪、闪电以及魔力乱流共同形成的可怕天象就仿佛一座牢笼般无死角地笼罩着整个群岛,从群岛中的任何一点向外眺望,都如在囚笼中仰望令人绝望的无尽高墙。 但这种可怕的景象在无尽的海洋上其实才是常态。 只有遵循风暴之道的神官们才知道如何从这狂暴且看似无隙可循的封锁中找到安全的航线。 一艘航船在风暴中颠簸穿行,仿佛在刀锋丛林中起舞般躲过了所有的魔力乱流和致命巨浪,航船周围闪烁着魔力的光辉,巨大的符文在船舷两侧闪耀,让这艘船速度快的惊人,它如一只紧贴海面飞驰的鸟儿般越过风浪最凶险的海域,迅速靠近了群岛中心那座最巨大的岛屿。 一座醒目的、用蓝色巨石建造、仿佛金字塔般的大型神庙伫立在这座岛中心的山顶上,俯瞰着整个海域,神庙上空浮动着代表风暴与神明的巨大符文,强大的超凡力量抵御着风暴,让群岛中的大部分区域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安全,让岛屿上的居民能在这可怕的海域中生存下来。 航船在这座岛的一侧减速,平稳地驶进一处人工港口,紧贴着栈桥停泊下来。 许多人早已在港口等待,他们有些穿着普通的渔民装束,有些则穿着黑色或蓝色的长袍短袍,衣袍上带着风暴的符文。 从船舷上伸出了长长的跳板,一些穿着风暴法袍的人出现在船舷上,沿着跳板踏上栈桥。 在这些穿着风暴法袍的人身后,则是身穿附魔皮甲或锁甲、用橡木面具掩盖着容貌、沉默行进的战士,这些隶属于风暴之子的士兵抬着数个担架,在那些担架上,则是用符文锁链和结实绳索牢牢固定,被黑色布料包裹的像是木乃伊一般的人形躯体。 码头上的人群略略有些骚动起来。 一名身穿暗金风暴法袍,头戴风暴三重冠冕,手执沉重海皇权杖的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当他走过,周围的人便纷纷向两旁退开,并有人带着尊敬小声说道:“教皇冕下来了……”、“是索尔陛下……”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风暴之子的教皇索尔·斯多姆走上栈桥,来到了那些从船上下来的风暴神官面前,他的视线扫过神官们身后那些抬着担架的士兵,扫过那些被固定在担架上的躯体。 海风卷起包裹着躯体的布条,在那黑色的布料下面,露出的是细密的蓝绿色鳞片。 一名看起来地位最高的风暴神官向前一步,对手执海皇权杖的教皇恭敬行礼:“冕下。” 教皇索尔·斯多姆微微点头,轻声说道:“看样子飓风岛也已经归于深海了……” “是的,飓风岛,以及飓风岛旁边的两座附属岛屿,上面的同胞们皆已归于深海,至此,失去联系的七座岛屿都已确定沦陷,”风暴神官语气沉重,脸上带着浓浓的羞愧,“非常抱歉,冕下,我未能带来任何好消息。” “无需愧疚,人力终有极限,”教皇索尔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那些担架上,“那么,这就是被转化的同胞们……” “严格来讲,是转化到一半的同胞。他们的神志正处于混沌状态,目前被强力麻药控制着,但他们的身体仍然在不断变异,”风暴神官说道,“当我们刚抓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还只有非常稀少的鳞片,但现在他们体表的鳞片已经覆盖超过六成,而且……都长出了蹼,变异最严重的一个,双腿已经变成介于海蛇和鱼尾之间的状态。” “然后……仍然没找到原因?” “是的,没有找到原因,沦陷的几座岛屿都未发现被进攻的迹象,我们之前怀疑是海妖在散布诅咒,但她们根本没有在那附近出现过——除非那些海妖的超凡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跨越数百甚至上千海里的距离对成百上千人发动诅咒,但根据我们对海妖的了解,这基本上不可能。” 风暴神官说着,突然沉默了一下,表情变得愈加严肃起来。 “另外,冕下,我们这次还发现了一些事情……” “就在这里说吧。” “恐怕已经出现了完全变异的同胞,”风暴神官压低了一些声音,“在我们离开飓风岛的前夜,一名值夜的士兵说他看到了几个身影在海岸上移动,他们身上覆盖着鳞片,背后和手臂上生有鳍,似乎有腮,用介于海蛇和鱼类的尾巴在沙滩上滑行,而且很快就跳进了海里——因为只有一名士兵目击,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过于紧张或受到魔力乱流影响导致的幻觉。” 教皇索尔听着风暴神官的描述,忍不住又看了那些担架上的躯体一眼。 “听上去很像是这种可怕的变异进一步深化之后的结果。” “是的。” “那些完全变异的同胞直接跳进了海里,没有和你们交流,也没有袭击任何人?” “是的,值夜士兵是如此报告的。” “……我知道了,”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教皇索尔轻声说道,“所有人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后续的事情……等你们休息好之后再谈。” “是,感谢您的关切。” 风暴神官低头说道,并略有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脖子。 他突然感觉自己脖子附近的皮肤有一点痒。 就好像……那里要长出鳞片似的。 …… 在这片无尽的海洋上,风暴肆虐是一种常态,但平静的安全区仍然存在,安塔维恩号殖民星舰以及星舰坠毁的艾欧大陆,便是这样的安全区之一。 在安塔维恩坠毁区以及周围相当大片的海域范围内,风暴极少肆虐,晴空万里或和风细雨的日子占据大多数,致命的魔力乱流更是几乎从不出现。 这种反常的现象曾经令海妖们非常好奇,在之后长时间的研究与探索中,深水技师们提出了一种猜想——远古时代,安塔维恩在坠毁过程中曾启动了几乎所有引擎进行紧急反冲,引擎释放出的强大能量当时熔融了几乎四分之一的艾欧大陆,并击穿了一部分大陆架,永久改变了海岸线附近的海底结构,或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当地的磁场产生了永久改变,并间接导致了魔力环境的变化,这才在风暴肆虐的无尽之海中开辟出了如此大范围的安全地带。 而对海妖们而言,安塔维恩号附近海域的良好天气对她们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们可以在这个经常晴空万里的地方尽情地晒太阳。 只不过美好的日子里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安塔维恩坠毁区,艾欧大陆西部海岸线,海妖们的日光浴场上,佩提亚微微皱着眉,看着那些占据了沙滩的不速之客。 那些长得很像人类,但又有明显深海居民特征的生物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或者说用光滑带鳞的尾巴滑来滑去),旁若无人,又兴高采烈。 佩提亚微微向旁边侧身,对自己的贴身侍女低声问道:“罗莎莉亚,这些……家伙到底什么来历?” “还没查清楚,他们现在都过于亢奋,根本找不到能冷静交流的,”深海侍女罗莎莉亚回应道,长长的尾巴在沙滩上划来划去,显得并不是很愉快——因为她看到自己平常晒太阳的地方也被占据了,“但海瑟薇大师表示这种亢奋应该会逐渐退去,他们应该能冷静下来和我们交流。” “女巫这么说啊……那就等这些家伙冷静下来吧。先别和他们起冲突,防止将来不好收拾,一切等建立交流之后再说,”佩提亚揉了揉额头,“对了,她有没有说这些家伙该怎么称呼?总该有个种族名字或者代号吧?” “从已有的数据库中实在找不到能匹配的名字,”罗莎莉亚说着,同时尾巴已经飞快地在沙滩上戳起坑来——她看到那个占据自己晒太阳专用沙坑的家伙已经开始在里面盘起尾巴睡觉了,这让她格外气恼,但又不敢在女王面前发泄出来,“所以海瑟薇大师给他们起了个名字……” “哦?什么名字?” “大师叫他们‘娜迦’。” (妈耶!) ------------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好时代 塞西尔城边陲。 一座巨大的魔网中继塔伫立在白雪皑皑的田地边缘,高塔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和水晶的光彩,塔顶上庞大的天线装置以及水晶阵列在一系列机械结构的控制下静静旋转,为这座城市,以及城市周围的广袤地区提供着魔网信号的转播服务。 在高塔的塔尖上,静静旋转的天线装置底座上,一条长长的蛇尾正攀附在那冰冷的钢铁表面。 蛇尾收缩摆动,提尔从天线下面探出头来,她仰起头,迎着寒风,长发在风中舞动,只有海妖才能听到和理解的“歌声”乘着魔力的涟漪,萦绕在她的耳边。 “娜迦……”这位海妖小姐皱了皱眉,带着疑惑轻声自言自语着,“这么一段时间不回去,竟然还发生了如此古怪的事情么……” 说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俯下身子,松开尾巴,准备顺着高塔回到地面。 “无所谓了,深海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不知道高文对此感不感兴趣……嗯?” 提尔困惑地眨了眨眼,身子往前拱了一下,然而尾巴后半截却纹丝不动。 她回头看去,看到自己的尾巴仍然牢牢地缠在天线基座上,鳞片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其内部也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 “哎……”海妖小姐终于略有点惊慌起来,加倍使劲地挪动着自己的尾巴,“糟……冻住了……这上边怎么这么冷……谁来帮……” 咔擦一声轻响传入耳中,提尔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略有点呆滞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到自己的尾巴后半部分清脆裂开,道道裂纹正沿着透明的冰晶向外蔓延。 提尔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了光滑且结冰的小半截塔顶斜面,以及下方遥远的地面。 尾巴咔擦一声断开。 “……温柔的深海啊……今天真是鱼生失败……” …… 塞西尔城内,三名来自天南地北,却因机缘巧合而聚在一起的年轻人正走在冬日的街头。 整洁的街道一尘不染,高大美观的房屋排列在道路两边,商店、民居、咖啡馆与各类公共设施错落有致,交织在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内,而身穿暖和冬装,精神奕奕的市民们随处可见,在这寒冷的冬天,似乎无人担忧饥寒。 在街道的交错处,在广场上,在各类人流聚集的地方,魔网终端投射出的全息投影随处可见,投影上或呈现出最新的广播节目,或呈现出政务厅的通告短片,或呈现出某些商会与公司的广告宣传。 菲尔姆就仿佛一台正在全功率运转的魔网终端,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城市中的一切,观察着他所能观察到的一切细节,在这位来自巴伦的年轻人眼中,整个塞西尔城都好似一座充斥着幻想、奇观以及不可思议的人和事的舞台,在这舞台上上演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仿若戏剧,每一丝细节都是那么奇妙,那么不可思议,然而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在这里却是真实存在。 芬迪尔也在观察这座城市,但在这位来自北境群山的年轻贵族眼中,他所感觉到的是和菲尔姆截然不同的层面。 这是一座没有贵族区和平民区划分的城市,这里的所有城市设施都对所有合法公民开放,这里以生存和舒适为优先。 在旧式的贵族看来,这里大概可以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但古典贵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座城市里的秩序已经成为新的“体统”,这里的一切,迟早要推广到北境的群山之间。 姑妈似乎已经为此做好准备,那些仍然占据着城堡和庄园的北方贵族们也必须做好准备,而芬迪尔自己……则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姑妈一定要把他送来这里,让他在这里接受塞西尔秩序的耳濡目染。 有些东西,果然是没办法从书本以及旁人的描述中体验清楚的。 “我还以为我们会立即开始制作你的‘魔影剧’,”行走中,伊莱文看向身旁的菲尔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场地,也招募到了一些人手,但看样子你还需要做些准备?” “是的……”菲尔姆有些迟疑地说道,但很快语气便变得自然起来,“陛下提醒我,让我注意剧本的真实,让我注意观察真正的南境是什么样子——今天出来走走,我才真正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我之前的剧本中存在太多想当然的东西了,南境真正的模样其实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如果没有认真观察这里,我制作出来的剧目怕是会让当地人耻笑的。” “虽然我觉得情况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但也有些道理,”芬迪尔笑着耸耸肩,“毕竟我们亲眼看到了城市里的居民并不会用充足的木炭取暖——这里用的是魔能热交换器。” 菲尔姆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明天开始,我会去走访一些人,”他说道,“我听说西区有很多移民家庭,他们经历了这座城市的第一次扩建,对那些日子非常了解,然后我还想去拜访几位住在工匠区的先生,他们在两个月前才从旧王都抵达这里,从他们口中,我应当能听到真实的移民是如何在这里开始新生活的。” “脚踏实地,很好的开始,”芬迪尔笑着点点头,“我和菲尔姆过两天也会去学院正式报道,到时候也欢迎你来学院,你可以看看那些为求学而来到南方的人是如何生活和学习的。” 另一旁的伊莱文也接过话:“另外你也放心,我们会继续帮你制作魔影剧——我想学院里的课业应该还不至于让我们两个连帮助朋友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哪怕再忙碌,我们至少也是能为你出谋划策的。”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有些事情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毕竟我远不如我的父亲那般成熟,”芬迪尔露出感激的表情,随后又露出有些犹豫的模样,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说实话,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机会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做事。” 芬迪尔看着菲尔姆:“仍然介意我们的身份?” 菲尔姆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贵族,短暂思索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在和你们交谈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拘束的,但我觉得自己正在渐渐适应。你们带给我的感觉和我之前接触过的贵族们不太一样,你们有一些特殊的……氛围,很奇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芬迪尔静静地看了菲尔姆两秒钟,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事实上,如果你在白银堡签字仪式之前见到我们,那你对我们的感觉会和你之前接触过的其他贵族毫无不同。” 菲尔姆有些愕然地愣住了。 “你曾经见过的那些气派,我们都会,只不过我们比那些年老的人更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习惯,”芬迪尔平静地说道,“贵族的规矩……呵,那东西就像堆满鱼虾的房间,待在里面的人都会被它的气味深深浸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也逃不出去,或者说,谁也不准逃出去。 “我的朋友,我和伊莱文也是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但就如皇帝陛下所言,新的时代已经来了,而任何熟读历史的人都会懂得一件事,只有及时拥抱新时代的人,才有资格生存下来。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意味着我与你的友情是在作假,相反,我很满意我们现在的状态,因为就如一千瓶葡萄酒中总会有一瓶被失手打碎,一千个贵族里也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奇怪的家伙。” 另一旁,伊莱文也插言道:“感谢白银堡的那场签字仪式——至少现在有一些不愿意在那个堆满鱼虾的房间里待着的贵族可以有机会合法地走出来了。我已经可以预见,那场签字仪式肯定会被记录在史书上,并且成为后世的学者们必须研读的一课。” 菲尔姆听着这两位伙伴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但又略带尴尬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听懂了,但我并不怎么熟悉历史……我对历史的了解都来源于那些夸张的老剧本。你们应该知道,在过去平民是不允许接触真正的史书的。” “……帝国学院中有历史课,”芬迪尔沉默片刻,突然悠悠说道,“我想,这或许是皇帝陛下最伟大的一点。” 菲尔姆一时间露出了有些茫然的模样。 芬迪尔注意到他眼中的茫然,便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有机会的话,多去买些书来读吧,现在允许平民阅读的书籍,已经比当初多多了。” “我想去一个地方,”伊莱文突然说道,并看向芬迪尔,“你应该也想去看看吧?” 芬迪尔几乎瞬间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轻轻点头:“也好,他毕竟在这里……” 菲尔姆困惑地看着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要去见一个人,是我们共同的朋友,”芬迪尔轻声说道,“你也一起来吧,去认识他一下。” 菲尔姆的视线在芬迪尔和伊莱文身上分别扫过,他发现这两位朋友的表情似乎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却不知道这变化是因何而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远么?” “并不远,”伊莱文抬起头,看向这条街道的尽头,“我听说……他就被安置在那边。” 菲尔姆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一个古怪的单词:“安置?” 伊莱文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跟上了芬迪尔的脚步,向着街道尽头走去。 菲尔姆只能带着些许困惑,迈步跟上。 …… 街区尽头,一座肃穆的建筑物伫立在一座小广场上。 那建筑物看起来格外崭新,似乎刚建成不久。 “安苏内战纪念馆……”菲尔姆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那座建筑物门口的立牌,“你们的朋友在这里?” “没错。”芬迪尔点了点头,率先迈步向着纪念馆的十级台阶走去。 纪念馆门口有卫兵守卫,他们告知三人今日是闭馆日,纪念馆不对普通市民开放,但菲尔姆看到伊莱文和芬迪尔上前对卫兵说了些什么,并展示了各自的身份证明,在一番交涉之后,两名士兵便点头同意,转身打开了纪念馆的大门。 “请在一个小时内离开,并且不要进入偏厅和后部回廊。”卫兵在开门之后提醒道。 “这算是动用了一点‘特权’吧。”芬迪尔看着走上台阶的菲尔姆,略带调侃地说道。 三人走进了这座看起来有些特殊的建筑物,进入大门之后不久,菲尔姆便看到一间大厅出现在自己眼前。 因为是闭馆日,这里显得很是安静,大厅中的灯光也只点亮了不到一半,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中,菲尔姆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立在大厅中央的“人影”。 在跟着芬迪尔二人靠近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人影原来是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一位拄着长剑、身披甲胄的年轻人立在那里,沐浴在一盏单独的魔晶石灯的光辉中,正静静注视着大厅入口的方向。 到这里,菲尔姆已然明白过来。 这恐怕就是芬迪尔和伊莱文口中“共同的朋友”。 “他是贝尔克,贝尔克·罗伦,”芬迪尔果然开口道,他注视着那栩栩如生的雕塑,视线久久没有移开,“他是我们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个。” “他走了一条我们从不敢想的路,迎来了我们未曾想过的结局,”伊莱文轻声叹息,“他曾经和我们说过很多关于时代与变革的事情,但在他愿意和我们说那些的时候,我从未听懂过,当我能听懂的时候,他却已经在这里了。” 芬迪尔与贝尔克的“塑像”相对而立,他久久地注视着那双已经化为冰冷岩石的眼睛,突然打破了沉默: “贝尔克,如你所愿,这个大好时代终于到来了。” 一种沉重而肃穆的氛围萦绕在这里,菲尔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开口道:“能跟我说说他的事情么?” “当然可以,但我们只知道一部分,”芬迪尔慢慢说道,“剩下的,曾经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士兵们或许知道一些,庞贝城的前领主或许知道一些,磐石要塞的指挥官们或许也知道一些……我不确定这些四散零落的碎片是否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如果有可能,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写进你的魔影剧里。 “就当是,给旧时代的最后一位骑士留下一笔吧。” ------------ 第七百五十章 深海情报 塞西尔宫,一间特殊的客房内。 这客房陈设不同寻常,房间中没有正常的床铺被褥,占据着床铺位置的,是一座半埋在房间中央的大型水池,水池旁边则摆放着一个大号的木桶,木桶中盛放着洁白细腻的颗粒状物,在这古怪的水池和木桶周围,才是正常的桌椅家具,日用事物。 这怪异的房间布局给人一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卧室里建造了一座泳池一般。 身穿黑白色侍女裙的贝蒂正站在水池边,她手中拿着一根长柄木勺,从一旁的木桶中舀出一些白色颗粒,洒进水池中细细搅拌。 突然间,水池中的水泛起了异样的涟漪,紧接着涟漪便迅速放大,就仿佛无风的房间里骤然产生风浪,池水卷起了层层叠叠的浪涛,在哗啦哗啦的连续响声中,那些翻涌的水花不断凝聚起来,渐渐在水池中央形成了一具有着妖艳蛇尾和蓝色长发的女性躯体。 贝蒂保持着紧握长柄勺的动作,眨巴着眼睛看着水池中浮现出来的身影,等到对方完全凝实之后她才小小地惊呼了一下,然后使劲一鞠躬:“提尔小姐,下午好!” 顺利完成复活的提尔用尾巴撑着自己,在水中扬起上半身:“小贝蒂!高文在不在?” “老爷……啊,陛下在书房,”贝蒂想了想,有点后知后觉地矫正着自己的称呼,“现在那边没有客人。” “哦,好,我有事找他——你先忙着,我走了啊!” 提尔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从水池中爬了出来,但就在她准备拱向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这位海妖小姐注意到贝蒂手中的木勺,便用尾巴尖搅搅池子里的水,稍作感受之后摆了摆手:“盐放少了啊,不够咸,再加点……”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拱向房门,很快便消失在贝蒂面前。 事情发生的可能有点快,贝蒂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看看提尔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勺和脚边的盐桶,弯下腰提起桶,开始哗啦哗啦地把盐倒进水里…… 提尔飞快地拱进了高文的书房,闹出的动静让正在看书的高文把头抬了起来。 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提尔,高文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忍不住用有些怪异的表情说道:“刚才有人报告,说你突然从城外最高的那座魔网中枢塔上跳了下来,摔的稀碎,满地都是——这是你新发明的快速回家技能么?” “什么叫跳下来,我是尾巴冻掉了摔下来的……”提尔使劲摆着手,但紧接着就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哎,不过你说的这个有道理啊,这么冷的天,我如果正好出门了,那直接死外边好像确实能很快回……哎不对,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 “不管你说什么,先把尾巴收进来,”高文看了提尔身后长长的尾巴一眼——这位海妖小姐人已经快到他的书桌前,然而尾巴的后半部分却还在房门外,正在走廊上不安分地摆来摆去,“在外面挡路,来来往往的再有人踩你一脚。” “哦哦,”提尔一边答应着一边把尾巴卷回房间,还用尾巴尖关好了门,等非常淑女地把自己盘成一坨之后她才对高文点点头,“我刚才和安塔维恩通信,知道了一些或许能引起你兴趣的事情。” “能引起我的兴趣?”高文怔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和远在无尽之海对面的海妖王国能有什么交集,忍不住笑着开了个玩笑,“在无尽之海深处,又能引起我兴趣的事情,怕是除了风暴之主发生异变就是风暴之子自灭满门了吧。” 提尔点点头:“对。” 高文:“……啊?” “风暴之子那边可能确实出状况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提尔仿佛没有注意到高文脸上的精彩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前两天的事,艾欧大陆西侧的‘阳光沙滩’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两栖智慧生物,深海大女巫海瑟薇给他们起名叫‘娜迦’,现在,我们的女王怀疑那些‘娜迦’可能是由风暴之子变异来的……” 高文:“……啊?” “在那些‘娜迦’身上找到了风暴之子的一些标识物,有一些娜迦还穿着风暴之子的长袍。”提尔补充道。 “你等一下,我需要缓缓。”高文揉着自己的额头,万没想到这个深海咸鱼会突然带给自己这么多爆炸性的消息——这位深海来客似乎最擅长的就是做一些让他这个穿越者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不管是她隔三差五的暴毙而亡还是偶尔带来的深海情报都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如果说高文总是用自己超前卓然的眼光震惊世人,那么提尔显然就是专门来让高文感到震惊的。 舒缓了一下精神之后,他吐出口气,看向提尔:“好了,让我们一条条来吧,先说说‘娜迦’,他们怎么出现的,然后再讨论风暴之子……” 提尔没有隐瞒,因为那些发生在海上的奇闻在这里也谈不上什么机密,当下,她便将自己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们应该是趁着夜色从海底潜到艾欧大陆的。我们在安塔维恩以及几个主要城镇设置有监控装置,但那些‘娜迦’似乎阴差阳错地绕过了监控的死角…… “那些娜迦模样古怪,有点像人类和海蛇、海鱼的混合体,或者变形技术一塌糊涂的未成年海妖,大女巫初步猜测他们是人类变异的结果,但查不出原因,也看不出诅咒残余的痕迹…… “……他们似乎都很兴奋,来到艾欧大陆之后就好像回了家一样高兴,但他们没有攻击任何一个海妖姐妹——事实上他们对海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亲近和服从——当然,是在他们稍微冷静一些,能够简单交流的时候。大部分刚刚抵达沙滩的娜迦都处于难以交流的状态。 “……根据少数冷静下来能够交谈的娜迦的自述,他们是去艾欧大陆‘朝圣’的,因为他们听到了‘伊娃的召唤’。但他们记不太清楚自己人类时候的事情,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变异成了那副模样…… “大女巫说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娜迦可能会更加清醒,恢复更多的记忆,但一切都还说不准……” 提尔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召唤出了一枚水球,水球在空中扭动着,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水雕塑”,雕塑上呈现出的,正是那种被称作“娜迦”的生物的模样。 看样子,提尔通过全球魔力场共鸣和海妖王国建立的通讯不但能够传输声音,还能够传输图像——这娜迦的形象,应该就是那边传输给她的。 如果能破解海妖们借助魔力涟漪跨越无尽之海建立通讯的技术就好了…… 高文脑海中一时间闪过了些许发散的想法,随即注意力便落在了半空中的水雕塑上。 娜迦的形象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那带有鳞片和鳍,带着蹼和腮,带着各种鲜明的两栖生物特点,却偏偏又维持着相当程度人类半身和面容的姿态恐怕会让每一个目睹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看着水雕塑上呈现出来的清晰的鳍状物和介于海蛇和海鱼之间的长尾,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非常明显的深海特征……” 提尔点点头:“是的,他们已经变异的完全能够适应在深海生存了——之前的风暴之子可不行,虽然那些人类很擅长海洋相关的法术,但他们还是要定居在陆地上的。” 高文皱了皱眉:“现在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些娜迦就是由风暴之子变异而来的么?” “其实在我看来,证据已经挺明显了,但大女巫是学者,她和她的深海女巫们讲究的是严谨,据说她们还没有找到风暴之子变异成娜迦的关键证据,也没有观察到变异的具体过程,所以一时间还不能下结论。” “那我们就假定娜迦确实是风暴之子变异而来吧,”高文随口说道,“你刚才说,一些冷静下来的娜迦自称是为了朝圣才进入海妖领域的?” “对啊。” “你还提到‘伊娃的召唤’……”高文皱着眉,“我曾听你偶尔提到过‘伊娃’这个词,但‘伊娃的召唤’又是什么意思?” “首先说说伊娃,这是我们海妖的一个名词,用来指代一颗星球上所有海妖共同的意识凝聚体,”提尔一边说着一边斟酌词汇,以力图让高文能够更容易地理解这个概念,“你可能会觉得她是海妖的‘神’,但你是知道的,我们并不信仰任何具体的神明,这个伊娃……你就当做是海妖的族群意志吧。可是根据我们的理论,伊娃这个族群意志应该是一种虚拟的、概念化的产物,她以无形的方式存在,以抽象的方式作用于我们这个种族,理论上不应当存在什么‘伊娃的召唤’这种东西……” “但一群疯掉的邪教徒却表示他们听到了‘伊娃的召唤’,甚至还可能因这召唤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异,因这召唤跑到海妖的领域去朝圣,”高文的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它不应当是凭空存在的,不是么?”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女王和大女巫那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提尔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可我们海妖自己怎么就一点都没感觉到所谓‘伊娃的召唤’呢?” 高文看着眼前这位深海的来客,心中却在飞快组合着各种各样的情报和线索。 首先最应该注意的一点,便是在变成所谓“娜迦”之前,那些风暴之子的身份。 他们是疯狂的邪教徒。 他们的行动是和“神明”息息相关的。 不管他们是像万物终亡会一样想要忤逆神明,还是像正常的邪教徒一样狂热地想要取悦神明,他们的行动都十有八九是以“神”为出发点的。 那么,“伊娃的召唤”……和神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伊娃所代表的海妖这个族群,和神有什么关系? 高文脑海里一瞬间就冒出了食物链、风暴之主刺身、饥饿的咸鱼精、食物和食客之类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词汇。 他忍不住敲了敲额角,把那些满脑子乱跑的词汇收拢起来之后,一切归于一点:海妖把风暴之神吃了。 作为一个前世阅尽故事的穿越者,作为一个观察经验丰富的卫星精,他的心底很快便浮现出了隐隐约约的答案。 这个答案显得惊悚离奇,显得不可思议,但却符合这个世界的逻辑。 神位,似乎是可以篡夺的。 万物终亡会都敢于制造一个伪造的神明,那就足以说明所谓神明的位置并不如凡人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高文忍不住用古怪的视线看了提尔一眼。 提尔被这古怪的视线弄的一愣,尾巴尖竖起来晃了晃:“哎,你想到什么了?” “你们海妖……有多少人口?额,或者说鱼口什么的……” 提尔想了想:“几百万吧,我们有在控制种群规模的。”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 如果情况真如他想象的那样,如果真的是这帮深海咸鱼在不知不觉中阴差阳错地篡夺了风暴之主的神位,那这幅画面可就真的有点诡异了。 夺取了风暴之主神位的,是有着几百万人口的海妖,还是那个近似于一个概念的伊娃? 如果是前者,那么一个需要几百万人口加起来才算“神明”的“新风暴之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如果是后者…… 那么,概念化的伊娃,会成为实体化的风暴之主么?这个新生的神明会出现在哪个位置,现实世界?水元素的世界?还是那个神秘遥远的神界?祂……还会是海妖们的族群意志么? 不管怎样,这里面或许就隐藏着神明的秘密,隐藏着祂们的诞生与毁灭之谜。 在头脑高速运转的状态下,高文看向提尔,提尔则回以一个困惑的视线,同时还在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尾巴尖。 这可真就是深海谐神呗…… (妈耶!!) ------------ 第七百五十一章 成长 不管风暴之主的神位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动,高文都显然没办法从眼前这个正在摆弄尾巴尖的深海谐神口中得到答案。 甚至,好像海妖这整个种族现在都还处于茫然状态。 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向后靠在高背椅上,任由自己起伏的思绪发散着。 提尔带来的消息让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让他想要前往深海,前往那无尽之海的对面,去海妖的国度亲自看上一眼,或者亲自去看看那风暴之主的尸骸,去印证自己的某些判断。 然而他却做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不能随意抛开刚成立不久的帝国,更是因为目前塞西尔帝国还没有足以跨越无尽海洋的航海技术。 而想到“航海技术”这个词,高文又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点让自己困扰的事情:塞西尔帝国目前没有合适的出海口。 塞西尔帝国的大部分地区属于内陆,南部、东部和西部地区均没有任何海岸线,仅有的海岸线位于极北之境,在北境的群山之外,而那里属于未开发地带,恶劣的气候、群山的阻挡以及海洋本身的危险性让过去的安苏王国数百年都没考虑过开发那个地方。 但那里不能永远荒废下去。 高文抬起头,视线越过提尔晃来晃去的尾巴尖,注视着不远处的大陆全境地图。 安苏极北的群山之外,那片海岸线的更北方并非空无一物。 在一道狭窄的海峡对面,首先便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岛屿,被誉为法师之国的紫罗兰王国便坐落在那座岛屿上,而在紫罗兰王国东侧,圣龙公国的领土突出洛伦大陆,形成了仿若马首的形状,并向着西部折返出一座半岛,半岛的末端同样与北境的群山遥遥相望。 在过去的安苏时代,北方国度基本都是神秘、遥远的代名词,封建王朝本身的封闭性再加上交通不便的客观因素导致北方地区国与国之间的联系非常薄弱,由边境贵族维持基础交流再加上少量民间商队的流通便已是极限,所谓旧时代的“国际活动”,也就仅限于此。 以紫罗兰王国为例,那个神秘的法师之国和安苏之间仅隔着一道狭窄的“北方海峡”,那段海峡本身属于无尽之海的“安全区”,是不存在风暴和魔力乱流的,但双方仍然没有任何固定的“航班”,两国交流仅仅依靠少数冒险家一般的船长进行数量有限的“私航”,或者超凡强者们直接跨海往来。 至于圣龙公国,情况倒是好一些,毕竟那个国家和塞西尔帝国之间还有陆地连接,但圣龙公国在保守神秘方面却更甚于紫罗兰王国,以至于哪怕两国陆地相连,旧安苏境内也几乎见不到来自圣龙公国的异乡人——反倒是王都大大小小的法师组织中偶尔会见到紫罗兰王国来的游学法师们。 那些法师大多是凭借超凡者的力量直接跨越海峡而来,少部分则乘坐私船来到洛伦大陆。 在旧时代,这些都是常态。 但在高文规划出的新秩序中,在即将到来的跨国贸易、留学热潮、北大陆交通网布局中,这样的情况迟早要被打破。 他已经尝试在西部的奥古雷部族国铺设铁路,未来还打算打开圣龙公国那扇紧闭的大门,紫罗兰王国,同样是塞西尔帝国贸易活动的对象,是要拉到“塞西尔结算区”这条大船上的。 魔导列车能够解决陆地上的交通问题,重启七百年前的环北大陆航线则是高文要考虑的另外一个问题。 而且即便不考虑塞西尔结算区的计划,不考虑从海上联系各国的需求,挑战海洋,也是塞西尔帝国必须迈出去的一步。 人是不能永远把自己困在陆地上的,更何况海妖和巨龙的存在还时时刻刻提醒着高文——这个世界,还大着呢。 …… “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 拜伦坐在家中的餐桌旁,带着有些夸张的表情对餐桌对面的少女说道,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面包的残渣,说话的时候显得得意洋洋,又带着一丝炫耀的模样。 “从磐石往北,顺着戈尔贡河一路向旧王都的方向去,那边的平原景象和南境大不一样…… “……当时我在忙着打仗,东岸到处都是怪物,我就指挥战舰用炮弹和光束打它们,你见过训练场上那些炮吧?爸爸船上的主炮比那大…… “圣苏尼尔有很高的城墙,城墙外面还有棱状的卫墙,比坦桑和康德的城墙高多了,我亲眼见着塞西尔的旗帜在那里升上去……你别信你菲利普叔叔瞎说啊,我当时真在现场——虽然旗舰停的位置离城墙是有点远,但还是能看到的……” 坐在餐桌对面的少女露出一丝微笑,探过身子,用手指沾掉了拜伦嘴角的面包渣,发出“呜啊”的声音。 这声音代表着小小的教训。 四年多的时光过去,昔日干瘦而其貌不扬的小哑巴,如今也已经有了一点亭亭玉立的模样,良好的营养补充以及骑士父亲指导下的训练让豌豆的个子迅速拔高,原本粗劣不堪的皮肤变得健康红润,乱糟糟的枯黄头发此刻正柔顺地披在肩上,她坐在那里,几乎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但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很喜欢听拜伦讲那些添油加醋的、自我炫耀的故事。 “哦,没事——家里吃饭不用在意这点细节,”拜伦无所谓地摆着手,“我好不容易放个假……对了豌豆,你上周的结业成绩怎么样?” 豌豆露出有些自豪的微笑,伸手从旁边拿过一块写字板,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一串单词,展示给餐桌对面的养父。 “综合……A+,哎,不错啊,”拜伦看清上面的字,顿时高兴地一拍大腿,然后一边揉着腿一边看向自己的养女,“想要什么奖励?” 豌豆想了想,擦掉写字板上的字,又刷刷地写了一行单词,再次展示出来: “今后都平安回来。” 拜伦看着写字板,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别的不会,保命本事还是很强的。倒是你那个菲利普叔叔,他到现在还在长风要塞苦兮兮地帮忙建设防线呢,那家伙成天一幅准备慷慨赴死的模样,准能死我前头……” 说着,拜伦顿了一下,挠挠下巴:“我突然想起来,你在通识学校的课都上完了,接下来肯定要去帝国学院,想好要报哪个分院了么?” 豌豆想了想,有点缓慢地摇着头。 “没事,那就慢慢想,反正冬天的招生季已经过去了,你也还没成年,明年春天再做决定也不迟,”拜伦很洒脱地说着,随后想起件事,“对了,你之前是说今天要和两个朋友一起去南街,对吧?” 豌豆点了点头,拿起写字板,写下几行单词: “法师区南边新开了一家‘菲尔姆影业公司’,在招募懂得魔导知识的人。 “我和帕菲莉、波比约好了去打短工。 “每天白天去,晚上会回家。” “我听说过那个公司,”拜伦点了点头,“陛下首肯,还得到了政务厅的大力支持,创建者中好像还有北境、西境的继承人,给人感觉很可靠。你去吧,注意安全就好,晚上别太晚回来——占星台说今晚可能会下雪。” 豌豆笑着起身,去换好了出门要穿的衣服,带上自己的写字板,推门离开了家。 家中安静下来,餐厅里只剩下拜伦一人。 这位帝国水师指挥官在餐桌旁发了一会呆,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放个假,在家里待着反而不习惯了…… “菲利普去边境守着,帝国各处也有陆军在控制局面,舰队这两个月可真够闲的…… “啧,我什么时候也这么积极起来了?” 一边咕哝着,拜伦一边站起身,准备去楼上补个午觉,但他刚起身,便听到挂在玄关位置的铃铛响了起来。 他快步来到房门前,一边开门一边念叨着:“忘带东西了?跟你说了……” 他的半句话没说完,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是豌豆,而是一个弯腰驼背邋里邋遢看着就像个假药贩子的糟老头子。 拜伦想了想,后退半步就要关门:“家里没人,明天再来吧。” “别别别,我知道你开玩笑的,”皮特曼一边摆手说着一边以令人惊讶的敏捷直接闪身进了房子,“我刚才看到豌豆出门了,就估计着现在是你一个人在家,正好来看看你。” 拜伦瞪起眼睛来,看着这个小老头:“观察中年单身汉在唯一的养女出门之后是怎么在餐厅里愁眉苦脸一整天的么?” 皮特曼闻言惊讶地看着拜伦:“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把自己总结完了?” 拜伦盯了皮特曼两眼,却又懒得与对方继续纠缠。 因为这个小老头在胡搅蛮缠和不要脸的水平上跟他几乎不相上下,在这一点上,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完全不如只能老老实实接下茬以及往坑里跳的菲利普有趣。 拜伦叹了口气,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对已经溜达到餐桌旁挑拣点心的皮特曼说道:“进来就进来吧,正好我也有事问你。” 皮特曼头也不抬,一边挑拣点心一边随口回应:“是关于豌豆说话的情况吧?” “看样子你今天过来还真是有正事,”拜伦走向皮特曼,“就是这件事——豌豆仍然不会说话,但你不是说从万物终亡会巢穴里挖出来的生物工程技术可以治好她么?” “我先问你一件事,”皮特曼终于抬起头,胡须上沾着点心渣,“她舌头长出来了么?” “……倒是真的重新长出来了,而且她还不习惯了好几天。” “所以,从血肉再生的角度,我的团队那边已经成功了,豌豆从生理结构上已经是个健康姑娘,她有舌头,有声带,神经也没问题,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但她仍然不会说话,”拜伦盯着皮特曼,神情严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特曼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她被割掉舌头长达整整六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么?” 拜伦的脸色阴沉下来。 “她的大脑已经忘记应该如何去指挥她的发声器官了,”皮特曼不紧不慢地说道,“尽管她的舌头已经重建,但她的语言能力已经退化到婴儿阶段,这是我们的结论。” “但仍然是可以重新训练出来的,对吧?”拜伦抱着希望问道,“就像让婴儿学习说话一样,哪怕她学的慢一点,也可以从头学起……” “恐怕没那么简单,”皮特曼摇了摇头,“我见过类似的例子,事实证明这种‘复健’不仅仅需要努力,有时候也依赖运气,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会影响复健的效果。豌豆可能会重新训练出说话的能力,但如果她还有什么心灵创伤,或者大脑执着地拒绝开口,那她也可能永远没办法重新开口说话……遗憾的是,虽然我那边有高超的生物技术,却对这些问题没什么研究。” 拜伦皱起眉,盯着皮特曼的眼睛:“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令人沮丧的坏消息吧?” “当然不是,”皮特曼微微笑了一笑,“事实上,我们那边最近有了一些技术领域的新玩意儿……我猜可能会对豌豆产生些作用。” (推荐一本还算嫩苗的书,书名《我死了也变强了》,听名字就知道属于脑洞大开的类型。 简介就一句话:都说献祭头发可以变强,马沙好像把命都献祭进去了。 总而言之,奶了祭天。) ------------ 第七百五十二章 神经荆棘 作为一个并不怎么懂得尖端魔导技术,也不打算转行当研究人员的军方人士,拜伦走进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上次来这个地方也是为了豌豆的事情。 豌豆是个哑女,这件事对已经当了她几年养父的拜伦而言,意味着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那可怜的孩子曾是某个大商人的哑奴,舌头被人割掉,无法开口讲话,而且由于断舌时间太久,常规的德鲁伊法术已经无能为力,即便塞西尔领成了塞西尔帝国,即便拜伦从一个乡下骑士变成了帝国的军队首领,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转眼数年,当年的小哑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意料之外的转机也在此时出现—— 从索林地区挖出来的万物终亡遗产,让拜伦看到了治愈豌豆的希望。 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尖端生化技术可以用来制造可怕的怪物,也可以用来治愈不幸的凡人。 在征得豌豆同意之后,拜伦让自己的养女成为了皮特曼名下德鲁伊实验室的第一位临床测试者,治疗的初期很顺利,断舌再生只用了不到半天,但让豌豆重新开口说话却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今天,这位中年骑士再一次来到了魔导技术研究所,寻求新的解决方案。 腰身佝偻,须发皆白的皮特曼走在前面,带着拜伦向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深处走去。 这座由瑞贝卡·塞西尔亲手建立的大型设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完善,如今已经成为帝国最先进的研究设施,而且其内部也有了很多新的部门和科室分支,除了常规的魔导、机械、数理研究室之外,过去的一年里这里还建立了两个归属在符文研究院名下的研究室,以及一个在皮特曼名下的德鲁伊研究中心—— 正如高文最初规划的那样,魔导技术研究所已经不再是一座单纯的研究设施,它已然成为培植新技术的“温室”,为各种各样的新兴技术或潜力团队提供着场地、设备、人员等方面的服务。 穿过三楼的一道闸门之后,拜伦和皮特曼进入了德鲁伊研究中心所属的区域,这里的墙壁上描绘着花藤和树叶的装饰,入口处的魔导装置则静静投影出全息影像,影像上漂浮着花藤环绕的徽章。 这个徽章是帝国制式的德鲁伊标记。 有不少身穿白底绿纹短袍的技术人员在走廊中往来,他们皆恭敬地对皮特曼行礼致敬——虽然上次来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一幕,拜伦还是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小老头一眼:“说实话,看到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家伙竟然受到这么多学者的敬重,我还是挺惊讶的。” “就你废话多,”皮特曼斜了拜伦一眼,“我看见路上的士兵对你行礼我说什么了?” 拜伦撇撇嘴,没说话,只是跟着皮特曼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规格似乎很高的实验室前。 “套上外袍,进去站到那个台子上,”皮特曼在实验室入口前的闸门站定,指着闸门内的一处小圆台,“进去之后等我。” “这是什么?”拜伦怔了一下,“上次的实验室怎么没这个步骤?” 皮特曼瞪着眼;“废话,这次的实验室生化隔离等级是III级,上次的才II级——你就理解为这里面的东西比别处金贵就行了。” 拜伦哦了一声,虽然平日里粗枝大叶,但他也知道研究设施里严谨和秩序的重要性,因此不再多言。 在皮特曼的指点下,他不甚熟练地完成了穿衣消毒的步骤,随后穿过闸门,进入了这间似乎颇为特殊的实验室。 进去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颇为宽广的房间,数个大型实验桌整齐排列在房间两侧,而大量身穿制式短袍的技术人员则在实验桌之间忙忙碌碌——那些人员的衣袍上皆有花藤环绕的德鲁伊徽记,但事实上拜伦很清楚,若按照旧日的规矩,这里面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德鲁伊”,剩下的则充其量是超凡领域的“学徒”,甚至是根本不具备超凡技能的普通人。 但在魔导技术发展起来之后,在许多德鲁伊法术也被归纳到符文逻辑学的体系之后,帝国范围内的“德鲁伊”定义早已不再那么古板。 拜伦的目光扫过房间,突然注意到了一个醒目而特殊的身影也在这里 那是浑身奥术光辉闪耀,身披符文护甲片的卡迈尔大师。 他微微转头,对刚刚进入实验室的皮特曼问道:“卡迈尔大师怎么也在这里?” “这个项目有他参与,”皮特曼随口说道,迈步向前走去,“你跟着看看就行,千万别乱碰这里的东西。” 拜伦耸耸肩,无所谓地跟上。 皮特曼看似老迈,脚步倒是飞快,很快便来到卡迈尔身边,开口问道:“上午的测试结束了?情况怎么样?” “神经响应效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应该还需要很多调整,”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指向最近的实验台,“你来看一下,它的人造神经元状态有没有什么问题?” 皮特曼转身走向实验台,拜伦则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他看到一个造型古怪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一个倾斜的台面上,明亮的灯光让那东西细节之处纤毫毕现。 那是一根用金属零件组成的“带状物”,长度不到一米,它的一端有着用数块金属板拼成的、巴掌大的菱形结构,另一端则分支出一些细细的、暗红色的末端,其带状主体则呈现出一环一环的结构,又有精细的金属凸起,这古怪的结构…… 拜伦忍不住联想到了人的脊椎,或者某种能贴服在脊椎上的东西。 他凑近了一些,看到那些金属环节之间还隐隐约约有红色涌动,仔细看去,才辨认出那是仿佛某种血肉组织一般的纤维状物。 那些“血肉”就这么在金属之间生长着,用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维持着自身活性。 “这是……什么东西?”拜伦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怎么看着跟浸入舱的人造神经索有些像?” “这就是人造神经索,但不是用在浸入舱上的,”皮特曼正认真观察那“金属脊椎”末端延伸出来的神经端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算是人造神经索的分支应用吧……我暂时给它起名叫‘神经荆棘’。” 拜伦继续追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本质上,仍然是神经接驳装置,用来将人类的大脑和外置的魔导设备连接,但除了这最基础的连接功能之外……”皮特曼终于抬起头,指了指那人造神经索末端的暗红色纤维结构,“它还能用来打破普通人和超凡者之间的界限,真正地打破。” 拜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表情严肃:“……能说通用语么?” 皮特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偶尔看看书,否则等豌豆进了帝国学院你就连她的课本都看不懂了。” 另一边的卡迈尔则漂浮过来,在和拜伦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嗡嗡的颤音说道:“陛下曾经提出过,目前的魔导技术存在缺点,即所有超凡力量都是通过机械实现,人通过操纵符文扳机来实现机器里预设好的法术效果,这种实现方式,存在天然局限。 “魔导机械,只能用来执行那些不需要‘精神力’维持引导的简单法术,比如火球,冰锥,奥术飞弹等,而一旦某个法术需要施法者的精神力引导,比如幻术、梦境法术或较大规模的仪式性法术,那么魔导机器就无能为力了。” 拜伦笑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我就理解了嘛。” 超凡者皆有此常识,法术从控制方式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成型即实现类”,在完成法术模型构筑之后只需要进行激发,完整的法术效果就可以释放出来,像火球术寒冰箭之类皆是如此,另一类则是“精神力引导类”,这种法术通常是持续性的,它在释放过程中需要施法者不断进行精神力层面的操控,一旦中断,法术也会立即消散。 显而易见,现在的魔导机器只能实现前一种法术,而后者……由于维持方式的限制,注定无法摆脱超凡者这个“操控员”。 这显然与魔导技术“将超凡归于凡人”的理念不符,也从事实上限制着魔导技术的发展。 事实上,在目前的技术开发过程中,这种限制就已经开始显现了——浸入舱在链接人脑之后需要呈现出的虚拟界面,魔网广播系统的一部分参数“编写”,这些无法通过简单的符文扳机来控制、需要操控者精神力参与的过程,目前还完全依赖真正的法师去操作。 这也是浸入舱产量迟迟无法提升的原因之一——每一个浸入舱都需要正式法师亲手调试很长时间,研究所里有多少法师可以用来做这种事情? 拜伦隐约猜到了这所谓“神经荆棘”的作用:“这么说……这玩意儿能让普通人用精神力去控制那些引导类的法术?” “更准确地说,它能让普通人‘感应’到魔力。”皮特曼微笑起来,说出了可以让每一个传统超凡者目瞪口呆的话。 让普通人感应到魔力!! 拜伦瞪大了眼睛,足足几秒种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形态诡异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魔法天赋的分界线,就是感应魔力,由普通人进入超凡领域的第一个门槛,也是感应魔力。 只有感应到魔力的存在,才有可能控制它,使用它,进而实现超凡——但这一特殊的天赋,只有极少数的天资卓越者才具备。 “这东西,我们鼓捣了一整年,始终卡在‘人造神经元无法在小型设备中长期存活’这个问题上,直到最近,万物终亡会的技术帮我们弥补了这一环,”卡迈尔嗡嗡地说道,“我们成功造出了能够长期工作的神经荆棘——虽然,它距离完善还有很长一段路。” 皮特曼也微微挺起腰来,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只要这东西成功了,将是真正的‘人人超凡’。” 拜伦也忍不住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略有些激动起来,但很快他便记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可是这跟豌豆有什么关系?” 皮特曼看着他:“作为一个粗浅的前期技术产物,神经荆棘距离实现‘人人超凡’的目标还有很远,但在此之前,它或许可以用来实现一些比施法更简单的事情——这东西能够直连人脑,如果给它接上一个发出声音的“小玩意儿”,或许,它可以‘替’豌豆说话。” 拜伦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这有风险么?” “有,任何实验都有风险,主要的风险是大脑受损,”卡迈尔很直接地说道,“我们会设置足够的安全锁,并提前为豌豆释放保护心智和大脑的法术,这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 “……我要回去征求一下豌豆自己的意见。” “当然可以,这是理所应当的。” (妈耶!!!) ------------ 第七百五十三章 一些改变 法师区南部,最近才揭牌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内,芬迪尔等人正在看着招募来的技术工人在空地上组装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导装置。 伊莱文的注意力忍不住落在了一个身穿朴素外套,留着亚麻色长发,沉默恬静的少女身上。 据他所知,这位少女是今天才来此工作,她和她的两个同伴似乎刚结束了在通用学院的学业,来这里应聘临时的短工,而且……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但这位哑女却有着令人惊讶的魔导知识,而且还能够娴熟地使用那些工具,组装起复杂的魔导机械,从熟练程度上,她竟丝毫不输于那些比她年长很多的魔导技师们。 芬迪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伊莱文的注视:“朋友,注意一下你的视线,这位小小姐可是个未成年人。” “……该死,芬迪尔,你何时变得如此粗俗了,”伊莱文忍不住回头瞪了芬迪尔一眼,“脱离了北境的冰天雪地,你的头脑失去控制了么?”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芬迪尔扬起双手,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我们应该开始讨论菲尔姆的剧本了。” 伊莱文闻言看向坐在另一边的菲尔姆,后者则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 “好吧,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在一连串的场景切换中展现出整艘‘高地人号’所有移民者在船上的生活,”伊莱文摆摆手,“坦白说,我觉得这个环节一旦处理不好,整个展现过程就会无比冗长枯燥……” 豌豆低着头,熟练且快速地将经过校准的符文基板插入魔网终端的基座,看着镶嵌在基座上的水晶被渐渐点亮,她满意地笑了起来。 而不远处那三位年轻人的交谈声也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并不是很明白那三个人在讨论什么,事实上,她甚至还没太搞懂这个所谓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只是从周围人的交谈以及那些空地上的布景、穿着各式服装在各处背诵台词的演员身上判断出,这里似乎是个“剧院”——而且是风格有些奇怪的剧院。 剧院这种东西,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场所,在遇见自己的养父之前,她是某个商人的奴仆,她和剧院唯一的联系,就是当自己的主人进去观赏戏剧的时候,她要待在马棚附近,看管主人的马匹和物品。 而当她成为骑士的养女之后,当过上不可思议的好日子之后,她倒是出于好奇进过一次剧院——那是坦桑镇的剧院,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是坦桑市了。她当时是跟着朋友们一起去那座城市游玩的,而某个嗅觉敏锐的剧院老板不知从何听说此事,盛情邀请她这个“帝国将军之女”去赏脸观剧,但那次为了满足自身好奇心而进剧院观剧的经历却并不有趣。 那是冗长枯燥的表演,听不懂的大段说教,难以理解的故事逻辑,豌豆只记得舞台上扮演王子的演员站在那里说了一段又一段的台词,台下有一些穿着考究的人在鼓掌喝彩,全场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而她自己,全程都在数舞台周围的座位以及屋顶上砖块的数量。 这个“菲尔姆影业公司”,跟她记忆中的剧院可不一样。 她到现在还没找到观剧的椅子在哪里呢,也没看出明确的舞台来。 大概又是某个聪明人想出来的新点子吧——看着眼前的魔网终端,豌豆心里忍不住想到。 反正在这座城市,新鲜的事物总是层出不穷的。 …… 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正在这个年轻而古老的国度中诞生,而它们的出现,对有些人而言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 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房间,冬日的雪景在窗外勾勒出一道美丽的风景,新式的魔导热交换器为房间维持着春日般的温暖,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正坐在带有轮子的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放置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 灿烂的阳光洒在女孩身上,在她烧伤褶皱的皮肤上镀了一层辉光,让她本就明亮的眼睛显得更为闪闪发亮。 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全息投影里正呈现出遥远北方的风光,一名远在圣苏尼尔城的“记者”,正为魔网终端前的观众们介绍着圣苏尼尔古老的城墙,以及那座城市背后的历史。 那些来自远方的画面,是曾经从书本上、从长辈或老师的口述中根本无法体会到、想象到的东西。 节目结束了,椅子上的女孩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脚步声则从她身后传来。 罗佩妮·葛兰来到女儿的轮椅旁,微微弯下腰,带着温柔的微笑:“帕蒂,该休息了。” 帕蒂忍不住鼓起脸颊:“可是我还想再看一会……” “你的身体刚有好转,不能累太久,”罗佩妮·葛兰摇了摇头,这位女士是葛兰地区的执政官,是外人眼中雷厉风行又聪慧睿智的女子爵,但在身有残疾的女儿面前,她的温柔从不吝啬,“听话,我们晚上再看。” 帕蒂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 罗佩妮的目光忍不住长久地落在帕蒂身上。 仅仅是那个简单的点头动作,便已经让她心情激动起来。 曾几时何,自己的女儿是连点头都做不到的,这个虚弱的孩子只能歪在轮椅上,用一堆皮带和布条固定自己的身体,仰起脖子超过五分钟,都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现在,她已经能点头了,还能够坐起上半身,她身体上的烧伤位置已经不再溃烂,曾经完全残废的一条手臂,也在不久前重新有了知觉。 高文陛下一直在履行承诺,不打丝毫折扣。自磐石要塞战役之后,自南境归于塞西尔之后,崭新的秩序便在这片土地上确立起来,葛兰领得到了塞西尔家族的庇护和帮助,而帕蒂……也一直在接受来自塞西尔的德鲁伊们的治疗。 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以及他带领的团队为帕蒂制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他们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让帕蒂身上的溃烂伤口愈合,让她的体力一点点恢复,而在最近半个月里,他们还带来了能够让肢体再生的技术,让帕蒂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 现在治疗还未结束,帕蒂仍然需要坐在轮椅上,她身上还有不少的伤痕,残疾的双腿也还未复原,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曾经向罗佩妮·葛兰坦言,帕蒂的伤势已经超过了医疗技术的极限,哪怕是现在的“生体再生术”,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治愈她,但即便如此,罗佩妮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满足——如今的局面,已经比她曾经梦想过的要好太多了。 帕蒂注意到母亲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对此早已习惯,女孩眨了眨眼,声音中带着好奇:“妈妈,高文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啊?他好像很忙,好久都不来了……” “要叫陛下,”罗佩妮忍不住按了按帕蒂的头发,“陛下在忙正事,他有一个很大的帝国要管,我们不能给他惹太多麻烦——而且他不是给你送来了魔网终端么?它也可以陪你。” “嗯,我喜欢魔网终端,”帕蒂灿烂地笑了起来,“这上面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妈妈,我将来也能出远门么?” “只要你好好养身体,就一定能出门,”罗佩妮认真地说道,“但你每天看太长时间魔网终端可不行。” 帕蒂赶快点头:“那我要睡午觉了,妈妈。” 罗佩妮微笑起来,始终守候在一旁的侍女则走上前,手中捧着一具精巧复杂的头冠。 那是在过去的几年里帮助帕蒂入睡用的头冠。 由于严重的烧伤以及心理层面的伤痕,帕蒂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入睡,她只有依靠头冠的催眠以及入梦效果才能进入睡眠,并在宝贵的睡眠过程中让自己的精神进入永眠者的“完美梦境世界”中休息。 现在,帕蒂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沉重的心灵创伤也在慢慢消弭,但她暂时还无法完全摆脱这个头冠,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要依靠头冠的力量才能入眠。 罗佩妮忍不住看了这精巧复杂的魔法道具两眼。 这是来自永眠者的造物。 尽管在过去的数年中,帕蒂一直在使用这东西,罗佩妮自己也习惯了这东西的存在,但此刻看着这头冠,她却突然产生了一丝隐隐的别扭,仿佛觉得这东西已经不再安全。 她收回视线,看向帕蒂:“我们今天不用它了。” 女孩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妈?” “陛下送给我们一份礼物,”罗佩妮·葛兰露出微笑,对旁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后者收起头冠,她则来到帕蒂的轮椅后面,打开轮子的锁扣,慢慢推向门口,“我带你去看看它。” 女子爵推着女儿的轮椅,离开了拥有宽大落地窗的卧室,来到了卧室旁边的房间。 这房间中同样有着宽大的窗户,有着明媚的阳光,而房间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摆放在窗户附近的一台复杂装置。 那是一张“座椅”,却比寻常座椅要复杂、庞大许多,它有着绘满符文的基座,以及仿佛某种容器一般半包围的外壳,有着似乎可以合拢的盖子,以及靠背后面的数根闪烁微光的“管道”。 帕蒂看到这东西的瞬间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啊?” “浸入舱,”罗佩妮笑着摸了摸帕蒂的头发,“陛下专门送给你的——那个头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以后不用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轮椅推到浸入舱旁边,随后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女儿抱起。 女孩还很瘦弱,体重轻于同龄人,但也比几年前要重了很多。 帕蒂被放进浸入舱中,舒适的靠背弧度让她差不多能够躺在里面,她眨了眨眼:“妈妈,这里面挺舒服的。” 罗佩妮点了一下帕蒂的鼻尖,随后按照技术人员之前的交待,按动着一旁的按钮:“好好睡一觉吧。” …… 伴随着眼前璀璨的光点四散飞舞,一种突然到来的下坠感让玛丽从入梦状态清醒过来。 黑发的女学徒眨眨眼,从导师亲手制造的、仿若某种献祭用具的“浸入舱”中坐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舒缓着略有些僵硬的肌肉。 魔晶石灯的光芒照亮了浸入舱周围,照亮了这间隐秘的地下室。 她看到自己的导师就坐在不远处,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玛丽赶快从浸入舱中坐起来,跨步迈出,对自己的导师弯下腰,习惯性地汇报着:“导师,我在起源实验室里协助卡迈尔大师完成了神经荆棘的……” 丹尼尔摆摆手,打断了玛丽的汇报:“之后再汇报吧,我把他们带来了。” 玛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 “你的家人,”丹尼尔看了玛丽一眼,发黄的眼珠中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你上次不是做了决定,至少要见他们一面么?我把他们从乡下接来了。” ------------ 第七百五十四章 距离 家人…… 在听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单词时,玛丽竟一时间有了些恍惚感。 直到几秒钟后,她才慢慢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确实是向导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她想见自己的家人一面。 年轻的女法师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导师:“他们在……” “就在楼上客厅,”丹尼尔泛黄的眼珠盯着玛丽,“你最好梳洗一下再上去——尤其是你的头发。” “好……好的。” 玛丽忙不迭地答应着,然后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安置浸入舱的地下室,她回到一楼,进入公共的盥洗室,伸手打开了水阀,看着依靠魔导水泵供应的清澈水流从金属管道中流淌出来,哗哗的水声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她的家人。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离开那个家时是怎样的光景了……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去山里“探险”,入夜之后和伙伴们走散,阴差阳错地踏入魔法师的古老塔楼,从此改变了人生,从此断绝了和家人的联系,如今十几年的时光流逝,孩提时的记忆早已模糊风化,她唯一还能记得的、跟“家”有关的印象,似乎就只有一间低矮漏风的老屋,一盏挂在门口的昏暗提灯,以及那些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睡前故事。 不幸的是,在那些惊悚的睡前故事中,有很多内容——关于黑巫师的,关于古堡的,关于山里的怪物和魔法奴仆的——都在她之后的十几年人生中一一成为了现实。 水流哗啦啦地流淌着,玛丽捧起冰凉的清水,拍打在自己脸上。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父母的模样了,但她还是想见一见他们。 离开盥洗室,年轻女法师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看到自己的导师已经站在走廊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看到自己出现,身披黑袍的老法师只是点了点头,便沉默不语地向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玛丽迈步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客厅门前,一名仆人立刻上前,替主人推开了客厅的大门。 玛丽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 壁炉正在客厅的一侧静静燃烧,炉火的红光照耀在附近的铜制置物架上,暗红色的长沙发摆放在客厅中央,一对穿着脏兮兮的灰布外套、头发都已花白、脸上皱纹遍布的老夫妇正坐在那沙发上。 他们坐的很小心,大半个身体都在沙发外面,仿佛生怕弄脏了这里华贵的陈设。 ——看来导师只带来了她的父母,而没有把她的姐姐也带来。 沙发上的老夫妇也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人,他们几乎是瞬间便站起身来,对着丹尼尔露出敬畏和谄媚的笑容,然后他们才看到站在丹尼尔身后的玛丽,在这一瞬间,分隔了十几年的家人终于见面了。 玛丽定定地看着那对老夫妇,看着他们那浑浊的眼珠转动,视线落在自己的法袍上,看着他们慢慢露出谦卑敬畏的表情,看着他们慢慢弯下腰来。 这一连串动作,就仿佛条件反射一般。 “尊敬的法师大人。”她听到那对夫妇如此称呼着自己。 玛丽有些不知所措,她听到丹尼尔在旁边开口,语气冷硬:“这是你们的女儿,不必行礼。” 那对老夫妇这才直起身子,带着一丝惊异看了玛丽一眼,但惊异中仍然残留着明显的紧张,玛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她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终于从唇缝中挤出声音来:“父亲,母亲……” 用的是非常标准的、市民式的发音,用词也是较为庄重的、上层式的称谓——因为不管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如何,她的导师都始终是一个来自帝都的,拥有卓然学识和教养的高阶法师,在导师门下,她并没有学过其他的说话方式。 童年时接触过的那些乡野习惯,早已在她的脑海中模糊了。 老夫妇在听到玛丽对他们的称呼之后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拘谨地点着头,干巴巴地重复着:“好,好,真好……” 等所有人在几张沙发上坐下之后,客厅中很快便尴尬地安静下来。 玛丽努力思索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半天才组织出完整的句子:“家里……都还好吧?” “好,好……粮食够吃,”弯腰驼背的男人连连点头,“你也好吧?粮食够吃吧?” “……我衣食无忧,”玛丽有些别扭地说道,“你们现在……还住在乡下么?” “还能去哪?”皱纹遍布的老妇人说道,“房子和地都在那边,还有牲口。”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位法师老爷派人把我们接过来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丹尼尔一眼,“我们坐的马车,很大的马车。” 随后她又看着玛丽身上的长袍,眼神中又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敬畏——就好像这敬畏已经深深刻印在她的骨子里,以至于只要看到类似的东西,哪怕明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血亲,她也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般:“你现在,是法师啊……” “是,我已经快要晋升中阶了……”玛丽说道,但她并不确定眼前的老夫妇能不能听懂中阶是什么意思。 “好,你……你是有出息的,”那个驼着背的男人又点起头来,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看了旁边的丹尼尔一眼,紧接着收回目光,“你是被法师老爷带走了,这是你的幸运啊,你姐姐,你哥哥都没你运气好……” 幸运……玛丽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单词。 可以用来交谈的话题似乎很快便结束了,或者说,从一开始话题就不存在。 玛丽越发地感觉不自在起来,她相信眼前的老夫妇也是如此。 他们是陌生人,带着血缘关系,却又相隔万里,他们坐在一个看似很近的地方,努力想要说些双方都能感到融洽的话题,却连装都装不出来。 在第二次尴尬与冷场开始之后不久,那老妇人开始频频看向门口,她的丈夫也越来越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们不懂得如何得体地隐藏自己的情绪,玛丽一眼便能看穿他们的想法与感受。 坐在这个“华贵”的地方这么长时间,这对来自乡下的老夫妇已经坐立难安了,他们根本没有从玛丽身上感觉到任何与女儿重逢的喜悦,他们只是因为一个法师老爷的命令才来到这里的,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折磨。 他们偶尔偷偷看丹尼尔一眼,那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玛丽主动站了起来。 “就到这里吧,”她低声说道,“我……还有些魔法实验要做。” “哦,哦,好,”老妇人紧跟着站了起来,“那……那你去做你的事吧。” “你们要在这里住几日么?” “不,不了,”老妇人慌忙摆手,“家里的牲口还要人照看,留给旁人太长时间,我们不放心。” 玛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仿佛逃离一般离开了这个房间。 甚至直到躲进附近的偏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鲁莽地抛下了自己的导师——而这如果放在一年前,恐怕是要招致恐怖的责罚的。 就在玛丽意识到自己犯下错误的同时,偏厅的房门突然打开,丹尼尔迈步走了进来。 身披黑袍的老法师只是静静地看了玛丽一眼,随口说道:“我安排他们在别处休息一天,明天会送他们回去。 “你如果不想再见他们,这段时间里就不用再见。 “之后,我会派人照看好他们的生活。” 玛丽低着头,声音嗫喏:“……谢谢。” “不必。” “导师,我……是不是挺差劲的?”玛丽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导师,“他们是我的父母……” 丹尼尔淡然开口打断了她:“他们一开始并不想来,直到我派去的学徒展示了法师的身份,并给了他们一笔酬劳,他们才愿意来和你见面。” 玛丽有些茫然:“酬劳……”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丹尼尔平静地说道。 “导师,您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局面?” “是,”丹尼尔没什么表情变化地说道,“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你有必要面对的局面,所以我没有插手。” 玛丽咬了咬嘴唇,随后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法袍,以及法袍衣领附近代表法师级别的银质徽章。 制造隔阂的,并不只有十几年的分隔。 “导师,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差距真的就那么大么?” “在大多数地方,就是如此。” 玛丽垂下头,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 丹尼尔则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再打扰自己的学徒。 他还有主人交待的任务要做。 …… 奥尔德南,东区暗巷,一名胡须杂乱、眼窝较深、容貌平平无奇的男人正摇摇晃晃地走过街巷。 男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手中拎着一个装着食物的布袋,他的头发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理过,身上较为破旧的衣服也如这片街区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准一般。 冬日的天色总是早早变暗,昏暗的天光已经笼罩奥尔德南,稀稀落落的魔晶石路灯由远而近地亮起,照亮了东区陈旧破败的街道。路上的行人稀少,去工厂上班的人还没各自返家,偶尔见到出现在路边的人,若不是形迹可疑的无业游民,便多是浓妆艳抹、刚刚来到街边的低级娼妇。 醉醺醺的男人在街上走着,突然间,一种莫名的心悸降临心头,让这个身穿破旧外套的男人停了下来。 他仿佛只是因醉酒难受而扶住旁边的墙头,右手却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悄然将一根黄金打造的尖刺握在手中。 尖刺表面有魔法的微光流转。 一个胡子邋遢的流浪汉从他旁边走过,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那流浪汉突然转过头看了过来。 在醉醺醺的男人眼中,那流浪汉的形象突然扭曲蠕动,变化成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孔隐藏在阴影中的身影。 一个声音传入他耳中:“在黑铁巷14号会面。” 男人眼中的醉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黄金尖刺,感受着大脑中悄然跳动的另一个意志,一边脚下变换方向一边低声说道:“是,主教。” 男人转身离开了这道街巷,而在他走过的这条路上,从未出现过什么胡子邋遢的流浪汉,就仿佛那从头至尾只是一个幻象。 …… 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黑暗,照亮了一片被阴云笼罩的平原,平原上荒芜干涸,苍凉的建筑废墟和植物残骸被风沙掩埋,无休止的风不断吹过整片天地,而在这破败毁弃的天地之间,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平原上跋涉。 他们表情麻木,眼神茫然,仿佛这场跋涉既无目的,也无终点。 而在平原远方,在光芒亮起的尽头,则伫立着一座光辉灿烂的城市,那城市殿堂高耸,金碧辉煌,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完美之城。 乌云遍布的高空,两道身影突然浮现出来。 一道身影身穿白色长裙,手中提着一盏虚幻明灭的提灯,另外一个身影则高瘦儒雅,留着黑发,戴着斯文的单片眼镜。 “赛琳娜大主教,”戴着单片眼镜的儒雅男人对身旁的提灯女子说道,语气中略带恭敬,“这个区域是目前发现的最大一片溢出投影,也是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一处完全脱离了梦境之城、在‘虚数区’生成的溢出投影。” “这里看上去是一片废墟,一片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废墟,”赛琳娜·格尔分皱起眉,“之前所有的溢出投影都呈现出正在正常运行的城市或村镇,而我们的迟滞器也成功将一号沙箱的时间流速控制到了和现实世界同步的程度,理论上,沙箱内不该出现这样一片荒废了如此之久的区域……尤里大主教,你怎么看?” “或许,一号沙箱内的历史进程已经割裂,时间不再线性分布,”尤里大主教思索着说道,“也或许它内部的世界已经膨胀到极大的规模,以至于有些区域在正常运行,有些区域实际上已经荒废了成百上千年。” “……可惜,这里只是溢出投影,我们在这里做的一切干涉,都无法影响一号沙箱的运转。” 赛琳娜·格尔分轻声说道,她注视着下方笼罩在黑暗中的平原,随后沉默片刻,轻轻摆动手中提灯。 整片溢出投影在提灯的晃动中无声无息消散,还原为基础的黑白双色网格线,以及笼罩天空的灰蒙蒙雾气。 “下周传召那位丹尼尔吧,”赛琳娜对身旁的儒雅男子说道,“我要亲自和他谈谈。” “这么快?”尤里大主教不禁有点意外。 “是啊,比预想的快——因为那位丹尼尔似乎已经察觉了一些问题,正在私下展开一些调查,正好,我们可以和他谈谈。” (妈耶!!!!) ------------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丹尼尔的调查 奥尔德南东区,城区最深处的一道街巷中,灯光晦暗。 这里是整个帝都最黑暗和闭塞的区域,一个仿佛被上层社会遗忘的地方,庞大的奥尔德南就仿佛一座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山丘,其上层是富丽堂皇的建筑,底层却如溃烂的伤口般被隐藏在黑暗深处。先进的魔导技术,繁荣的新式商业,愈发光鲜的市民阶级,所有这些东西都和奥尔德南东区最深处的街巷没什么关系—— 这里离黑曜石宫只有半座城市的距离,但却仿佛比更遥远的那些山区城市更远离文明社会。 而在这远离奥尔德南各种官方眼线的街巷中,一个胡须杂乱、眼窝深陷、穿着破旧外套的男人正脚步匆匆地走过一座座低矮破旧的房屋门前。 急促且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响起,一些窥探的视线从那些房屋的门窗中露出来,在这已经入夜的时刻,敢于在东区最深处孤身行走的人总是能引起好奇者的窥探,但那些被脚步声吸引而望向街道的视线很快便都陷入了疑惑。 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在他们眼中,街道上空无一人。 但脚步声是确确实实出现过的。 那些躲藏在门窗后面的视线渐渐带上了紧张和恐惧,迷信的居民们想起了那些关于入夜之后幽魂游荡和黑巫师的恐怖传说,赶紧一个个收回目光,把本就紧闭的门窗关的更严了一些。 男人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过了整条街巷,来到黑铁巷14号的门前。 他在那扇黑漆漆的门前站定,把手按在门板上,稍微感应了一下里面的动静,确认屋内并无异常之后才转动钥匙,无声推开房门。 他看到房间里亮起温暖的灯光,一个身披黑袍、面容模糊的身影仿佛早已抵达般坐在屋内的靠背椅上,屋子角落燃烧着熊熊的篝火,光洁明亮的地板和桌椅陈设均一尘不染。 男人飞快进屋,关上房门,在那面容模糊的身影面前躬身行礼:“向您致敬,丹尼尔主教。” “无须多礼,格兰度,”身披黑袍面容模糊的丹尼尔摆摆手,话语声直接在名为格兰度的男人耳畔响起,“此地安全,我们可以放心交谈。” “是,主教大人。”格兰度深深低头。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丹尼尔静静地询问道。 “是,属下已经完成初步调查,”名为格兰度的永眠者教徒立刻恭敬回答,“截止到上周,您命我接触、询问的几名下级教徒都已发来反馈,他们均表示不曾在网络中发出过任何求救信号,也不曾遗失过任何记忆——最起码,他们自己不记得这些。” 丹尼尔点点头:“就只有这些?” “不,还有更多,”格兰度慌忙答道,“属下对这些下级教徒的反馈也有所怀疑,因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又偷偷接触、催眠了他们身边的人,从中得到了不一样的情报……根据那些人回忆,上述教徒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基本上都曾出现过精神恍惚、长时间沉睡,甚至性格短暂突变的情况。” “性格突变?”丹尼尔立刻注意到这个关键词,“存在心智替换或心智寄生的可能么?” “属下已经确认过,并无这种可能,”格兰度摇摇头,“我之后又数次接触那些教徒,分别在他们清醒以及催眠等多种状态下观察过他们的心智,他们的心智仍然属于自己,意识完整,潜意识也无拼合、切割过的迹象。” 丹尼尔的兜帽下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一切正常?” “是的,一切正常。”格兰度恭敬说道。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丹尼尔的声音低沉,“精神恍惚、长时间沉睡以及性格突然变化,这本身就是心智受到影响的明证,而且短时间内一定会留下痕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心智显得一切正常,那就反而……” 他突然停顿下来,名为格兰度的永眠者教徒忍不住带着好奇和一丝紧张开口问道:“主教大人,您……” 他的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眼神也陷入了短暂的茫然,而在他视线失去焦点的瞬间,房间中充斥的温暖灯光、房间角落熊熊燃烧的壁炉、整洁的家具陈设等事物也瞬间消失不见。 房间中一片漆黑,连一根蜡烛都没有,也没有燃烧的壁炉,事实上除了一把靠窗的椅子之外,这里甚至没有任何家具。 名为格兰度的男人便静静地站在这空荡荡的漆黑房间中,站在门口的位置,眼神茫然地呆立了整整两分钟。 两分钟后,他的眼睛才眨了眨,于是房间又瞬间恢复了之前温暖明亮的模样,身穿黑袍的丹尼尔主教也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靠背椅上。 一股寒意流过脊背,格兰度瞬间打了个冷颤,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接受了眼前这位强大的永眠者主教一次详细的“检查”,忍不住紧张畏惧地开口道:“大人,我……” “你的记忆被修改过,”丹尼尔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件事的调查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深入下去了。” “……是,”格兰度耳边滴下一滴冷汗,带着十足的后怕,“感谢您的提醒。” “嗯,”丹尼尔点了点头,“另外,近期也尽量不要长时间连接心灵网络,如果必须连接,保持浅层接入,不可深入。 “最后,近期可能会有最高主教团的大主教联络你,询问你近期的调查行为,到时候不必替我隐瞒,坦然相告即可。” 格兰度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并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记忆被修改的真相,脱口而出:“大人,难道修改我记忆,遮掩真相的人是大主教们……” 他话刚说到一半,便警惕地闭上了嘴巴,低声继续问道:“大人,最近心灵网络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要问太多,”丹尼尔淡然打断了他,“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又是一阵寒意袭来,格兰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谨慎地不再开口。 随后,他视野中的各种事物突然摇晃了一下。 灯光消失,壁炉消失,家具陈设尽皆消失,黑铁巷14号重新变为一间黑沉沉空荡荡的房间,名为格兰度的男人眨眨眼,完全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房间门口,一只手探向身后,还保持着随手关闭房门的姿态。 那位强大神秘的永眠者主教已经离开,从格兰度的脑海中离开了。 …… 奥尔德南法师区,一座灯光明亮装饰考究的别墅内,丹尼尔正坐在书房的安乐椅上,手中拿着书卷,随手翻过一页。 他身后的人造神经索安静、贴服地待着,只有末端从衣服下摆探出,在椅子靠背附近微微摆动着。 “……该考虑怎么应对某位大主教的询问了,”这位老法师无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不知道会面对哪一位……” 最高主教团果然在试图隐藏什么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绝对牵涉甚广,影响巨大,他们在紧盯着跟这个秘密有关的一切情报流动。 丹尼尔感觉到一阵庆幸。 幸好,他一直在严格遵循主人的吩咐,在控制自己调查的幅度,精心处理过自己行动的细节,尽管他在调查有关心灵网络波动的事情,但他表现出来的并不是那么异常,而更像是一个关切心灵网络运行,在发现异常之后积极主动排查故障的忠诚教徒。 一个优秀的,热忱的,积极工作的安全主管。 除了有些越权之外,简直忠不可言。 …… 黑曜石宫,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后,公爵裴迪南·温德尔则坐在他的斜对面。 看着正在低头阅读信件的皇帝陛下,裴迪南突然有点心生感慨。 似乎自从塞西尔崛起,自从局势突然转向一个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向,这位饱受精神诅咒困扰的提丰统治者就一下子摆脱了家族的诅咒,变得精神振奋、斗志昂扬起来,而他自己,也比往常更加频繁地受到皇帝陛下召见,更加频繁地来到这黑曜石宫了。 差不多每次遇到关于塞西尔帝国或者国内魔导工业的事情,陛下都会召见自己,这让裴迪南公爵甚至想要申请一下,干脆在黑曜石宫中为自己留一个房间,他就住在这里得了。 “塞西尔那边已经同意了我们派驻留学生的想法,并表示愿意与我们加深联系,打造更加符合这个新时代的国际关系。”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裴迪南大公的思考。 裴迪南抬起头,脸上表情多少有些复杂:“那个高文·塞西尔果然直接同意了么……” “是啊,他比我们想象的更有魄力……”罗塞塔·奥古斯都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手腕一抖,将那份带有塞西尔帝国皇家徽记的信件投到裴迪南公爵面前,“你可以看一看。” 裴迪南公爵接过信函,细细看去,眉头微微皱起:“……在双方国都互相派驻长期联络的使者,建造‘使馆’?” “没错,这也符合局势的发展,”罗塞塔点头道,“我们不能永远依靠这种信函以及一波一波的信使维持交流。” 裴迪南继续向下看去:“……开放更多商业渠道,增加现有各类订单规模,增加新的订单品类,包括更多的魔导零部件,合成晶体,工艺品,以及开放民间商人在双方境内合法、有限的投资行为……” “这部分内容,有很多值得探讨和分析的地方,抄录一份副本,送交议会和皇家顾问团,尽快完成风险评估和讨论。” “我明白。” 裴迪南低头说道,在看完信函最后的内容之后,他看向罗塞塔:“陛下,关于派遣留学生一事,人选如何敲定?” “这个先不急,我们应先派特使前往塞西尔,就像当初我们决定引进魔导列车时一样,应该有人去亲眼看看那里的情况——这也是作为一个帝国在和另一个帝国交往时必要的礼仪和郑重态度。” “特使……”裴迪南看着罗塞塔甚少有表情变化的面孔,“您已经有人选了,是吗?” “让玛蒂尔达带队吧,”罗塞塔淡淡说道,“她的眼光总是很好。” “玛蒂尔达殿下么……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 大陆极北之地,越过塞西尔帝国北境的群山和莽原,另有一座位于冰雪之中的国度,静卧在群山之巅。 宏伟高耸的城市建筑在群山之间,日复一日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山壁、城墙和山涧,在冰雪为基底的单调色彩中,灰白色的石头建筑仿佛与群山融为一体,迎着北方,散发着孤傲、古老、苍凉的沉重气息。 自称龙裔的族群生活在这座万里冰封的国度中,已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 这是一座封闭的国度,高傲却又自感背负罪孽的龙裔们封闭着他们的群山和莽原,也几乎从未关注这片大陆的风云变幻,但即便是封闭的国度,也并非是永恒不变,永不与外界交流的。 民间的商人们仍然可以造访这个神秘的“圣龙公国”,而后者也并不拒绝来自人类的商人和冒险者——只要他们能忍受得了极北之地的恶劣气候。 龙裔们倒是乐于和那些能够挑战极北寒冬的“勇敢者”打些交道。 只不过在过往的大部分岁月里,能够挑战北境极寒的人终究是少数,有资格造访圣龙公国的,基本上只有令人敬畏的超凡者,普通的平民商人……是不可能有本事在极北之地行走的。 但这种情况最近有了些改变。 一个新生的“塞西尔帝国”取代了旧日的安苏王国,许多勇敢而且装备齐全的塞西尔商人开始频频出现在圣龙公国边境,往日里能够让大多数普通人望而却步,甚至让安苏北境的山地人都望而却步的寒冷气候竟无法阻挡那些塞西尔商人——他们穿着厚厚的御寒衣物,驾驶着能够抵御风雪寒气的魔法车辆,顿顿顿地灌着寒霜抗性药水,带来了据说是来自“魔导时代”的无数新鲜事物。 改变,正以塞西尔帝国为中心,向着那些曾经封闭的地区悄然蔓延…… ------------ 第七百五十六章 时代的步伐 来自塞西尔帝国的商品正在逐渐流入大陆北方的诸多国度,即便现在正是寒冬时节,但在高昂的利润驱使以及帝国皇室的支持下,商人们仍然无惧冬日的严寒和路途的艰险,将那些或新奇或有趣或用处巨大的东西带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 极北之境的巍峨群山中,一座灰白色的巨石堡垒建筑在山巅,寒风呼啸着吹过山峦,在堡垒外卷起层层的雪与寒雾。巨大的火盆在堡垒各处熊熊燃烧,掺杂着霜火草汁和璀璨晶尘的油脂让这些火焰泛着赤红似血的光彩,即便寒风呼啸亦无法将其吹灭。 道道无形的帷幕笼罩着这古老的“龙临堡”,与那些巨大的火盆一道抵御着外部的寒风呼啸,堡垒内部,极为宽广的大厅中同样有巨大的火盆和火塘在熊熊燃烧。身披暗红色大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座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魔法机关。 火焰的光辉照耀在中年男人脸上,在那坚毅的面庞、灰色的短发、较高的颧骨和鼻梁上投下闪烁的光彩。 “陛下,这就是那些塞西尔商人带来的魔导终端——通过置入不同的插板,它能够用来释放不同的简单法术,从防身自卫到作为工具都十分便利,”一名身材高大,胡须茂密,额头宽阔的廷臣立在王座旁,介绍着侍从呈上来的物件,“另外,这是他们出售的炼金药剂——效果很一般,但价格令人惊讶的便宜,事实上若按照我们的物价,它里面的药水甚至比瓶子本身还廉价……” 灰色短发的中年人,统治圣龙公国已有千年的当代龙血大公巴洛格尔点了点头:“最近时常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依照圣龙公国传统,尽管其国家元首为“公爵”,但臣民称呼其仍然要用“陛下”的称谓,而非南方国家的“殿下”。 “是的,陛下,”廷臣躬身说道,“近半年来,南方来的商人日渐增多,新的‘塞西尔皇室’十分鼓励商业活动,而那些商人带来的新奇事物则很受公国年轻人的喜爱——尤其是那些能够自行运转的机械,以及能够记录影像的水晶装置。” 巴洛格尔静静地看了那魔导终端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倒是……很有趣。” 站在王座另一侧,一位须发皆白、身披白色斜纹外袍的廷臣忍不住说道:“但最近的年轻人过于热衷于外界的事物,甚至在讨论去南方‘见见世面’,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现象。” 巴洛格尔没有转头,随口说道:“为何不是好现象呢?” “对外界的好奇心过重将动摇年青一代的心志,公国的子民开始追逐异邦人的奇趣之物,便容易忘记先祖的训诫,漫长的流放尚未结束,贸然踏出群山,并不是高尚之举……” “先祖的训诫只是告诉我们,不要往北方去——却没说过不让前往南方,”巴洛格尔淡淡地说道,“我们过去之所以对南边那些王国不感兴趣,单纯只是因为他们陈腐虚弱,不值一看罢了。” 一边说着,这位龙血大公一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但现在……南边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停顿片刻之后,这位圣龙公国统治者将目光转向那位须发皆白的廷臣:“而至于所谓的‘高尚之举’……尤金爵士,所谓高尚,皆由人定。” 随后他看向王座另一旁,对那位有着茂密胡须和宽额头的廷臣点点头:“戈洛什爵士,最近南方群山中的那位冰雪领主已经向我们派出两次使者,商谈正式开放商路一事,我们或许应该做出一些回应了。” …… 塞西尔帝国西境,十林城,法兰克林城堡内。 灰精灵雯娜坐在铺着柔软厚地毯、墙上悬挂着装饰用盾牌与符文布幔的会客厅内,魔晶石灯洒下的光芒照耀在光洁的圆桌上,在桌面的彩色琉璃格子间泛起迷幻的光彩,她看着眼前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我们在新时期的第一次合作非常成功——第一批炼金药剂以及作为样品的东方布料在平原和丘陵地区大受欢迎,灰精灵王命我带来敬献给高文·塞西尔陛下的礼物,以展示我们的友谊。” 这位身材娇小如人类孩童,但实际上已经是灰精灵某个大型部族领袖的女士一边说着,一边对旁边的随从打了个手势,后者随即上前,将一个装饰极其精美华丽、大约一尺见方的小箱子放在了柏德文面前的桌子上。 淡淡的符文光辉闪过,小箱子的魔法机关随之解除,盖子打开之后,一颗大约有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静静地躺在天鹅绒制的垫子上。 “这是来自先祖之峰的高净度水晶球。如您所知,先祖之峰出产的水晶拥有全大陆最优秀的品质,这枚水晶球由矮人工匠麦金托许·灰山亲手雕琢打磨,并由妖精王施加祝福,愿两个国度能长久保持友谊,如这枚水晶一般纯粹无暇。” “我会将这宝贵的礼物转交给我们的皇帝陛下,”法兰克林公爵点点头,命侍从收起礼物,“等到来年春天道路畅通,我们互相建立了常驻的使馆,派驻了大使,我一定会邀您一同前往我们的帝都,您一定会喜欢那里繁荣的商业氛围。” “我很期待,”灰精灵雯娜微笑起来,轻轻颔首,接着问道,“另外我们的王想确认一件事,第二批纺织品以及炼金药剂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供货?在平原地区,这两样商品的缺口都很大。” “炼金药剂我们随时可以大量供应,西境已经建起炼金工厂,至于来自提丰的纺织品……”柏德文·法兰克林有些为难地捏着下巴,“您也知道,那要经历漫长的运输过程,上一批样品是通过白水河以及陆地车队接力运输才从东部运到西部,但现在白水河的大宗河运已经因季节变化暂时中断,而魔导列车所需的铁路……今年是不可能完工的。 “当然,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供应少量纺织品的,这至少能解决部分缺口。” “炼金药剂能足量供应就已经解决了一半的问题,”雯娜笑着说道,“至于纺织品……我们理解您的难处,要把大宗货物从东部运到西部想想也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说到这里,这位灰精灵部族首领突然顿了顿,接着语气自然地转了话题:“另外,既然您刚才提到了‘魔导列车’,我最近还真是听到好几次这个古怪的名词……您能详细向我讲述一下它的情况么?” 柏德文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一边轻轻摩挲着手指一边倾过身体:“哦?您对它感兴趣?” “能够将数量庞大的货物快速运过整个帝国,而且成本听上去还很低廉,我想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商人会对它没兴趣,”雯娜嗓音柔和成熟地说道,“不只是我感兴趣,就连我们的灰精灵王,甚至其他几位王,都很感兴趣。” “啊,那我就要详细向您介绍一下了,”柏德文脸上充盈着笑意,向旁边的置物架招了招手,那精致还原的魔导列车模型便平稳飞至他手中,“首先,我们要从‘魔导动力车辆’这个概念开始讲起……” …… 雾月渐深,一年正在迎来末尾,在这特殊的一年里,这个年轻而古老的国度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变革。 这一年,注定要有许多人和事被记录在历史中,成为人类浩瀚文明中一段举足轻重的标注,这一年,也注定要有很多新的事物诞生在这个世界,改变人们的生活,有很多旧的事物悄然被时代淘汰,并开始逐渐从它们原有的舞台上消失。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金娜缓步走在唤风者营地的后门坡道上,来自山林的风从她身边吹过,并不猛烈,却出奇的冷。 她脑海中回忆着今日特殊的飞行经历,感觉自己的心情短时间内还是颇为激动。 在今天,她终于脱离了地面模拟和熟悉机械操作的阶段,第一次在辅助训练员的帮助下驾驶那名为“龙骑兵”的魔导机器飞上了蓝天,尽管只有短短一个小时的空中实训,那种与骑乘狮鹫区别甚大的体验仍然让她印象深刻。 更加平稳,更加迅速,更加敏捷,没有生命的钢铁和水晶构造成了如鸟儿一般精巧的飞行机械,她与另外一名受训士兵坐在能够乘坐三人的“龙骑兵”驾驶舱中,在训练员的带领下掠过黑暗山脉北麓的天空,气流带来的震颤通过操纵杆传达到自己手上,让她忍不住联想到狮鹫的缰绳,却又感觉截然不同。 两声响亮的鸣叫从附近传来,打断了这位新晋龙骑兵指挥官的思绪,她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唤风者营地的南部尽头,来到了一处特殊的地方。 数个大型木质巢穴被安置在一排木板棚下,巢穴四周还可看到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栏杆,大型禽类特有的气味顺着风飘进她的鼻孔,她看到那些栏杆里面有巨大的羽翼和尖锐的喙一闪而过。 她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狮鹫巢附近。 唤风者营地是训练龙骑兵飞行员的设施,多少算是帝国的尖端设施之一,旧式的狮鹫巢在这里多少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从实际角度考虑,这其实是正常的——新式的魔导飞行器毕竟才刚刚问世,除了几个从研发单位派来的训练员之外,就连第一批飞行员的训练都才刚刚开始,尤其是在这之前,这座训练设施里更是连一架能飞的训练机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这座营地和帝都之间的快捷运输任务当然还要靠旧式的飞行单位来完成。 因此唤风者营地这座尖端飞行器训练设施中,一直是保有一支旧式的狮鹫队伍的。 但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狮鹫就要被遣散了吧…… 金娜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感慨,忍不住来到了她所熟悉的一座巢穴前。 几乎是瞬间,一个庞然的身影便在巢穴中站起来,紧接着那带有尖锐喙部和白色羽毛的头颅便出现在她面前。 “嗨,老伙计。” 女骑士伸出手,轻轻拂过自己这位老朋友脖颈附近的羽毛。 狮鹫发出了响亮的叫声。 金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精神。” “其实它是在骂街,”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而且还怪难听的。” 金娜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却看到那位金发的精灵教官正从不远处走来。 精灵教官身旁还跟着一位留着黑色长发、沉默恬静的女士。 那位黑发女士正是今天带领金娜完成训练的辅助训练员,是从魔导技术研究所派来的技术专家之一。 金娜立刻站直,行了个标准而利落的军礼:“索尼娅教官,玛姬女士。” 索尼娅先回应了金娜的军礼,随后摆摆手:“可以放松些,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金娜呼了口气,她旁边的狮鹫则再次响亮地大叫起来。 索尼娅顿时瞪了这发出噪音的巨大禽类一眼:“粗鄙之语!” 狮鹫扬起脑袋,在那张覆盖着羽毛的脸孔上,竟然隐约流露出一丝自豪的表情来。 金娜:“……” (妈耶!!!!! 话说存稿就要枯竭了……但明天应该还能争取努力一下……) ------------ 第七百五十七章 清水之下 金娜伸出手,在那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脖子上轻轻挠着,她知道这是对方第三喜欢的放松方式——它第一第二喜欢的分别是司霍金烈酒以及霍斯曼地区的蒸馏酒。 索尼娅在旁边感叹着:“你们这边的狮鹫,脾气是我见过最差劲的,满口的粗鄙之语——相比较起来,我们驯养的巨鹰简直个个都是温和有礼的绅士淑女。” “可惜的是,我不是精灵,也不是德鲁伊职业,我听不懂狮鹫们在说些什么……”金娜摇了摇头,“但我多少能感受到它们的心情。” “听不懂也好,听懂了闹心,”索尼娅无奈地说道,“和狮鹫对着骂街,这些家伙瞬间就能让你全家暴毙……”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从天空传来,打断了索尼娅的话语,金娜闻声抬起头,正看到一架完成任务的龙骑兵训练机划过天空,在临近黄昏的天光下飞向机库的方向。 她身旁的狮鹫看到了那飞过天空的魔导机器,顿时情绪激动起来,拍打着翅膀发出格外响亮的鸣叫声。 索尼娅伸手拍在这猛禽的脖子上:“你闭嘴吧——机器本来就没有母亲。” 金娜嘴角明显抖了一下。 “从明年开始,随着龙骑兵以及其他型号的飞行器投入使用,会有相当数量的军用狮鹫被分批遣散或改编,”玛姬突然打破沉默,看着金娜说道,“一部分会转入民用,一部分会分配到偏远地区,一部分会降级送到二线部队,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这些龙骑兵学员所驯养的狮鹫肯定是第一批被遣散的……这大概也是它心情不佳的原因吧。” “……我打算自己养着它,我已经提交申请,得到了上级的许可,”金娜说道,“我会养到它彻底老去的那天。” 索尼娅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位女骑士一眼:“……不依靠津贴和额外收入的情况下,要凭个人的能力养着一只狮鹫可是笔不小的开销。而且作为龙骑兵的指挥官,你驯养私人狮鹫的行为恐怕多少会影响你在平民士兵眼中的形象。” “它陪了我很多年,我不忍心送它去西南边境,”金娜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而且普林斯家族从未有过抛弃狮鹫伙伴的家族成员,我不想成为第一个。至于因此带来的麻烦……我相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木质的巢**,那体型巨大的猛禽歪着头认真看了女骑士片刻,随后伸出脑袋,用喙使劲蹭着金娜的头发,发出一种低沉的咕噜声。 金娜伸出手抱着老搭档的脖子,脸上带着笑意,看向眼前的金发精灵:“索尼娅教官,它现在在说什么?” 索尼娅表情有点微妙:“它说你妈活了。” 金娜:“……” 年轻的女骑士带着古怪的表情离开了狮鹫巢,索尼娅与玛姬则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已经浸没在霞光中的训练营区,玛姬突然轻轻吐了口气。 “像她这样的骑士应该不止一个……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总有些旧的东西是让人割舍不下的,在重视家族传统的骑士阶层中更是如此,”黑发的龙族女性带着些感叹,“据说在第二战斗兵团中,出身传统骑士家族的军官和新晋骑士军官甚至会因此产生对立与分歧,前者总会想办法带着他们的纹章,而出身较低的后者则对此很看不惯,称之为‘旧贵族的傲慢臭味’……” “失去特权和封地的旧贵族难以避免地怀念他们曾经拥有的东西,难以避免地带着属于上个时代的烙印,而迅速提高地位的平民官员会对此格外反感,甚至由于曾经的一些对立关系,两个阶层之间一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习惯都会成为矛盾点……”索尼娅摇了摇头,“原本,两个群体是隔绝的,几乎没有在这方面产生冲突的可能,但高文陛下带来的新秩序让两个群体的距离迅速拉近,让两个原本并无交集的群体有了产生矛盾,甚至发泄矛盾的机会……这是没办法避免的。” 新时代很美好,但美好的东西总要有些代价,繁荣发展的新帝国,也不可避免地潜藏着各种各样的隐患。 索尼娅并非人类,然而作为一名精灵,她已经历经千年岁月,她曾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这些隐患,陛下想必是预见到了的,”片刻的沉默之后,玛姬开口说道,“我们就不要想太多了……” …… 圣灵平原,戈尔贡西岸小城,长石镇。 灼热射线和炙热刀锋烧灼皮肉的气味飘进鼻孔,让脸色阴沉的政务厅官员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身穿黑色毛料外套、肤色苍白、颧骨较高的中年男人看着眼前被反绑着双手的一家人,脸上厌恶之色毫不掩饰。 身穿黑色制服、携带魔导武装的特勤治安队员站在他身旁,熔切剑的剑刃在冬日的寒风中微微冒着红光,带着令人惊惧的热量。 “隐瞒了本应上缴帝国的财物,保留非法契约,还拒绝执行耕地法令,斯科·考尔顿先生,看样子监狱才是你最好的归宿,”脸色阴沉的政务厅官员语气冰冷地说道,“或许那里能洗掉你们一家身上的腐臭气味。” “伯曼尔……你这是公报私仇!”被反绑着双手的男人用力抬起头,尽管身边站着全副武装的魔能战斗兵,他仍然大声吼了出来,“是你篡改了文件!那些不存在的账目,地契,书信……都是你炮制出来的!!” “闭嘴!”一旁的治安队员迅速上前,钢铁制造的护臂结结实实砸在他脸上,让后者满面鲜血,本就受伤多处的男人几乎当场昏阙过去。 旁边有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把他们关进车里,”被称作伯曼尔的政务厅官员厌恶地摆摆手,“其他人,继续清点收缴上来的东西……这些可都是从贫苦人身上榨出来的油脂,务必纳入金库,用在正道上。” 旁边的特勤治安队员立刻响应:“是,大人。” 伯曼尔点着头,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的表情,但又有一阵冷风吹来,让他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 天色愈发昏暗,城镇街道两旁新立起来的魔晶石路灯在自动机关的控制下逐一点亮起来。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人们在灯光下踏上了回家的路,位于原贵族区的政务厅附近,灯光明亮的街道上闪过一个步履轻松的身影。 伯曼尔踏上独立宿舍前的几级阶梯,抬头看着散发出温暖灯光的大门窗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推开这座曾属于某位顾问学者的房屋的大门,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伯曼尔迈步走入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接着脱下冷冰冰的外套,挂在玄关附近墙面上的银质挂钩上。 但一个突然传入耳中的陌生男子声音让他的动作瞬间僵直下来:“还是不要这么急着把外套挂起来吧,伯曼尔先生——您很快就要出门了,外面可比屋里冷得多。” 伯曼尔立刻瞪大了眼睛,心脏在惊吓中砰砰直跳,他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看到前一刻还空荡荡的客厅中正在浮现出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陌生身影——那是一个留着黑色短发、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的年轻人,他穿着笔挺的黑色长风衣,领口挂着细小的银色锁链,一个红色为底、绣有黑色眼睛图案的袖标戴在其左臂。 陌生人坐在沙发上,身体从虚幻到凝实只用了不到三秒,随后他站起身,向伯曼尔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作为初次见面的礼节,或许我们应该握个手?” “你是什么人!”伯曼尔失声惊呼起来,“你为什么在我家里?!” “嘘,您的家人还在楼上睡觉,想必您不希望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吵醒他们,”年轻人收回右手,从怀中取出证件,在伯曼尔面前展开——黑色的底纹,银白色的匕首交叉放置在睁开的眼睛上,这是军情局的标识,“军情局,内勤三处,肃反特科,代号暗鸦。伯曼尔先生,请随我走一趟,我们有些事情想要向您了解一下。” 伯曼尔的瞳孔瞬间紧缩一下,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下一秒,他便猛然后退半步,转身想要拉开房门冲到街道上,但他刚来得及转动把手,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便按住了他的胳膊。 自称“暗鸦”的军情局干员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旁,某种金属物顶住了伯曼尔的后腰。 这名政务厅官员额头淌下肉眼可见的汗水,难以抑制地叫道:“你……你不能这么做!我是忠于陛下的!我从康德便追随他,我在圣灵平原立过功……” 暗鸦取出特制的镣铐:“很遗憾,伯曼尔先生,我确认你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 “放开我!放开我!”伯曼尔奋力挣扎,然而他的力气终究挣脱不了前皇家影卫的禁锢,他只能近乎绝望地喊叫着,“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是忠诚的,我是忠诚的!带我去见陛下……不不不,哪怕带我去见局长也好! “发发慈悲吧!先生,带我去见局长,局长是认识我的!她知道的…… “行行好,行行好,给局长发一条魔网讯息吧,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什么……” 咔擦,镣铐的锁扣合拢,伯曼尔的双手被牢牢禁锢。 暗鸦打了个响指,暗影之力侵入对方的声带,终于让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安静下来。 看着眼前瞪大了眼睛的男人,暗鸦表情中带着一丝怜悯:“恐怕你要失望了,签字的正是局座,像你这样出身自南境、接受过赫蒂殿下亲自教育的政务厅官员出了事,当然是要有最上级特殊命令的。但请放心,陛下并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内部暗杀和秘密处决,你将接受公开的、公正的审判,你强调你的忠诚——如果它们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想必会在审判之后得到昭示。但话又说回来,其实你应该比我清楚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伯曼尔先生,你侵吞从旧贵族城堡中抄没的财物,扭曲执行来自最高政务厅的命令,所有这些事情都将得到公布,你或许会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典型……这至少能成为你对帝国做出的最后一样贡献。 “另外,我们会用妥善的方式通知你的家人,你也会有机会与他们见面——与你的行事风格不同,我们将严格执行法律,这一点不必担心。” 暗鸦不紧不慢地说着,伯曼尔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中充斥着恐惧和悔恨,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质疑。 看着这样的眼神,暗鸦只是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打开房门,带着伯曼尔走向街道。 已经彻底入夜的小镇上,道路两旁的魔晶石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辉,寂静的夜色中,另有几名身穿黑色长风衣、戴着红色袖章和白色手套的身影从房屋附近缓步走出。 “收队。” 妙书屋 ------------ 第七百五十八章 情报 军情局总部,一间朴素的办公室中,厚实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洒进来的稀薄光辉让房间内显得昏暗而影影绰绰,一台魔网终端机被安放在办公桌旁,投影水晶上空正浮现出幽幽的蓝光,与终端机相连的打印装置咔哒咔哒地运行着,齿轮与滚轴卷动之间,一张张白纸被印上墨迹,送至托盘。 打印好的纸张凭空漂浮起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举一般送到桌前,在半空中哗啦啦地翻动,待翻动到最后一张,房间中才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唉……” 片刻之后,纸张在半空中被折叠起来,并一寸寸消失在空气中,随后昏暗的房间中阴影浮动,几乎微不可查的风吹过之后,魔网终端机安静下来,整个房间也陷入死寂。 高文的书房内,暖风装置正轻柔无声地吹出热气,抵御着窗外的深冬严寒,放置在角落的熏香散发出令人心情平静的气息,随着环绕房间的微弱气流渐渐逸散开来。 正坐在书桌后的高文心有所感,随手放下了一份文件,抬起头来:“心情不佳?” “……还好,”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将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递给高文,“来自圣灵平原西部河谷地改造区、南境培波地区、东境苏拉姆台地的内勤三处报告,你过目一下吧。” 高文随手拿过那份文件,认真看过上面的名字和初步调查简报,表情没什么变化:“……还好,不是么?” “我倒是没看出好来,”琥珀撇撇嘴,“有些人,堪比当初的旧贵族……甚至做的更过分。”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还是没习惯?” “……倒也不是,”琥珀皱起眉,“我只是感觉遗憾。有一些人确实是因审查不严、人手不足而混进来的投机分子,但还有一些,却是在公国时期便为政务厅工作的人,是从平民中晋升的,是从进步学者中遴选的,但……” “天底下一片光明是个美好的愿景,但终究不可能实现,”高文摇了摇头,“尤其是我们发展的过快,根本来不及对每一个政务厅官员进行彻底的审核与考验,这种情况自然是难免的。有时候,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某个人群具备先天的道德和良知——这种思想就和所谓的‘贵族优秀论’别无二致,所以,我们才要用制度和法律去约束秩序。” 就如高文很早以前预料到的情况,飞速发展的塞西尔秩序中终究是出现了个体的腐化,而且由于帝国建立,大片新地区划入最高政务厅管辖,一些较为偏远的地区只能组建临时政务厅,大量基层官员良莠不齐,远端政务厅和最高政务厅出现脱节,部分地区的乱象难以避免。 但对这些情况,高文虽然遗憾,却不意外。 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自己打造的秩序完美无瑕,他只希望自己建造的一切能符合现状,能最“适合”这个时代。 他相信,行走在黑暗中,成天和整个帝国各方情报打交道的琥珀也很清楚这一点。 “内勤三处只是一个手段,说到底,内勤三处也是由人来运行的,”高文看向琥珀,“交叉监督、长期责任制、责任双向溯源,以及将来在其基础上不断完善的后续制度,以及对这些制度的执行和维护,才是确保长久的手段。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现在反而应该庆幸,因为我们至少能及时把那些人抓出来,把名单列出来,这说明我们提前设置的很多制度是有效的,并且有人能够执行它们。如果真的有朝一日,你的名单上空了,那么作为军情局局长的你,才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只可惜,政务厅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在执行命令,”琥珀语气中有些感叹,“很少有人思考那些命令背后的出发点,更少有人能想明白那些命令的逻辑和基础,几乎没人能完全搞懂你这个庞大的体系……你不累么?” 高文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秒钟后,他问琥珀:“那你呢?你属于哪一类人?” “我大概哪类都不算,”琥珀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一个爱动脑子的人。” “为了避免加班,不惜自损智商,你也是够拼的,”高文无奈地笑笑,抬手指了指手边自己刚刚正在阅读的文件,“提丰方面已经初步同意了我们的提案,包括互派长期大使、设立使馆、扩大商业合作等项目,而至于留学生方面,他们会在开春之前先派一个考察团过来,带队的是罗塞塔·奥古斯都长女,玛蒂尔达·奥古斯都。” 琥珀眨眨眼,随即便在脑海中找到了对应的情报:“玛蒂尔达·奥古斯都,22岁,罗塞塔长女,聪慧,武技卓越,擅长单手剑术,个人实力应在高阶,具体层次不详。并不常在公众面前露面,在提丰贵族圈子里则有不错的名望,又因身份高贵、品行极佳、学识卓越等因素,被称作提丰帝国的高岭之花…… “另外,根据军情局评估,这位‘高岭之花’成为下一任提丰皇帝的可能性大概在四成——她的弟弟,哈迪伦·奥古斯都亲王是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后者因为执掌黑曜石禁军,在继承优先级上占据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二人有矛盾,至少目前为止,玛蒂尔达·奥古斯都和哈迪伦·奥古斯都对外展现出的关系都是和睦互敬的,尤其是在罗塞塔·奥古斯都的长子意外亡故之后,剩下的两位主要继承人和其他兄弟姐妹们之间的关系都格外团结融洽。 “我这边情报就这么多,毕竟涉及那边的高层,外流的信息也就这些了。” “标准而完美的形象设定么……”高文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而且总感觉类似的人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琥珀一时间没明白高文的意思:“嗯?你想说什么?” 高文思绪已经渐渐放开:“我琢磨着把维罗妮卡拉出来让这两人对决一下,你说哪个会更厉害一点?” 琥珀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把她们放在一起?因为都是公主么?但维罗妮卡已经……” “因为她们两个人设挺……啊,不,不用在意,”高文摆了摆手,“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用意。” “哦……”琥珀挠了挠头发,因为眼前这老粽子时常会冒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念头或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骚话,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此刻也没追问下去,只是默默记下了高文刚才的怪话,准备回头说给维罗妮卡。 “说起来,你不准备让索林堡那边的两位特殊‘公民’发挥些作用么?”思索片刻之后,琥珀又说道,“一个晾着进行光合作用,一个主要工作就是给遗迹里挖出来的水晶罐子打标签以及研究巨树的光合作用,总感觉以他们的特殊身份,实在浪费了。” 高文知道琥珀指的是什么。 在索林堡地区研究巨树光合作用的巴德·温德尔,还有成天进行光合作用的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这两人可谓是塞西尔最特殊的两位“公民”,尤其是在涉及到提丰事务的时候,他们的身份堪称绝妙。 前者是提丰现任狼将军的爹,后者是提丰现任皇帝的祖宗。 总感觉只要在恰当的时机把这俩人往边境线上一推,就能让提丰那边的军政首脑和一大票重要人物摁着胸口扯着嗓子大吼“Noooooo——” 运气好还能当场用高血压震死几个。 而这整个流程最大的难点就在于贝尔提拉很难被推到边境线上——短时间内索林堡德鲁伊研究所那边应该还解决不了贝尔提拉的扦插移植问题,贝尔提拉自己过去则有可能把一口气把整个东部走廊以及长风十二堡垒群趟平……如果她能成功把自己的根须从地里拔出来的话。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两人身份太过特殊,是太过有影响力的两张大牌,高文才不愿意早早动用和暴露,反而把他们的信息都隐藏下来。 “这两张牌太大了,”他摇了摇头,“现在拿出来动摇提丰人的意志只是浪费,罗塞塔可以有无数种办法消弭‘谣言’带来的冲击。还是留到将来吧,会产生更大的作用。” 琥珀微微呼了口气:“我明白了。” 高文揉揉眉心,让有些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下。 “二十五号办公室那边有什么需要报告的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目前的主要工作还是针对心灵网络的波动设计预案,根据丹尼尔近期传回的情报,最糟的情况便是心灵网络暂时或永久中断——我们将不得不暂时对丹尼尔那条线执行‘冰封’计划,之后再伺机考虑用其他手段恢复和丹尼尔及其周围情报人员的联络。好在提丰那边发展至今已经有了一些备用暗线,丹尼尔的学徒、提丰的新兴投资商人、‘轨迹计划’中接触到的提丰小贵族中皆有受到我们拉拢或被我们掌握了软肋的人员,在那边的情报网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完全依赖丹尼尔的个人活动……” 琥珀条理分明地报告着,高文则边听边微微点头。 ——琥珀提到的“轨迹计划”便是在提丰境内输出魔导列车的过程中,接触其基层贵族和落魄骑士阶层,伺机渗透拉拢或派出人员与其结交监控,从而建立常规情报渠道的各种行动的统称。 这个计划至今已经执行了差不多一整年,虽然还在早期阶段,但多少也有了一些成果。 资本的力量是强大的,尤其是当它处于一个监控薄弱的环境中,提丰那些刚刚尝到甜头的“投资贵族”们几乎无力对抗它的诱惑。 琥珀在报告中没有提心灵网络崩溃之后在永眠者教团中建立的情报系统该怎么办,其原因显而易见——如果心灵网络真的炸了,那永眠者教团……应该也就炸了…… “接下来……就希望丹尼尔那边一切顺利吧,”高文靠在椅子上,眼神沉静,语气悠然,“希望永眠者那边的高层能聪明机警一点。” …… 提丰帝国,奥尔德南,黑曜石宫附近的法师区内。 浓雾渐起的时节,本就羸弱的阳光斜斜地洒入房间,被半掩着的窗帘遮挡,让房间中显得昏昏暗暗,一张宽大的安乐椅上,穿着起居便服的老法师正低垂着头,在浅睡中度过午后的清闲时间。 黑发的玛丽坐在导师附近的一张方桌旁,低头认真地写着高数卷子。 突然间,学徒翻动纸张、笔尖移动的声音完全停了下来,且久久没有再响起。 丹尼尔立刻睁开眼,看向玛丽的方向:“怎么,哪道题不会?” 下一秒,老法师悠闲淡然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他看到坐在方桌旁的黑发学徒朝自己转过脸来,那张面孔不知何时已经换成另一张脸 从窗口撒入房间的阳光和在阳光中飞舞的灰尘微粒都静滞下来。 “丹尼尔,”学徒“玛丽”看着老法师,淡淡地说道,“我们来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妈耶!!!!!! 存稿用光,菜的安详。 感觉身体被掏空……接下来一段时间回到单更状态,我调整调整,再慢慢攒存稿……放心,等存稿攒出来之后,还会有这样的连续双更状态的。 最后,看在这段时间双更的份上,还有票的就投个票吧=。=,大家奔走相告一下,养肥的也开宰吧~~~) ------------ 第七百五十九章 晋升 伴随着微微的冰凉感在脑海中蔓延开,丹尼尔略有些混沌的思绪很快变得清醒起来。 安全跳板一切正常,脑内端口已经导向受控的浅层意识海,记忆伪装和多重套壳在如常运作,赞美域外游荡者——自己的头脑重重武装,没有任何人可以从那毫无瑕疵的心灵壁垒中窥见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哪怕对方是个强大的大主教。 丹尼尔心中安定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心灵世界,而在这个精神层面的世界中,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异常。 “您是哪位大主教?”他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和冷静问道。 对面的女性用了一副陌生的面孔,这幅面孔恐怕是为了此次谈话临时生成的,这是掩饰身份的行为,但丹尼尔还是询问了一下,这是一个胸怀坦荡的永眠者教徒在敞开心扉与一位陌生大主教交谈时的正常反应。 “不必在意这点,这幅面孔只是一层交互媒介,现在是最高主教团在与你交谈,”对面的女性淡淡说道,“请做好准备,回答我们的问题。” 丹尼尔露出顺从的模样:“是,我必不会隐瞒。” 对面的女人满意点头,随即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在调查位于奥尔德南地区的教会同胞,是否有此事?” “确有此事。” “这并非你作为安全主管的分内之事,进行上述调查的原因是什么?” “近期出现了许多关于心灵网络发生故障的流言,安全系统亦检测到部分节点存在反常波动,我担心网络安全受到威胁,因此展开调查。” “为何没有主动上报,而是选择私下活动?” “我不确定情况细节,因此想先确认问题是否出在安全系统上——如果问题与安全系统有关,我会按照规定自行处理,如果与安全系统无关,我自然会上报最高主教团。这是为了节约教团人手,提高调查效率” “此解释合理……”女性说着,话语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其背后的最高主教团在进行快速商议,片刻之后她才继续说道,“你刚才提到安全系统检测出部分节点存在反常波动,具体是什么情况?” 丹尼尔立刻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发现了‘空白连接’,一部分节点保持着和心灵网络的连接,但却没有任何数据传递的记录,我怀疑有大量的计算力资源正在以隐秘的方式被转移到监控之外,或被网络中的漏洞‘吞噬’……” 他说的十分坦然,因为这确实是他的安全团队近期在心灵网络中发现的异常现象! 而他又十分确定一点:那些异常流失掉的计算力绝不是被主人的“起源空间”所吞噬,因为后者所需的计算力配额早已被他从心灵网络的最底层进行了“合理分配”,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异常流失”的,他和他的安全团队观察到的,确实是真正的“异常情况”。 这些去向不明的计算力,想必就是最高主教团最近在想办法遮掩的事态的一部分,而丹尼尔选择此刻将其说出,除了是因为判断出时机已经成熟、需要展现出自身的实力和价值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他是心灵网络的安全主管,是主教阶层中权限最高之人,如果心灵网络的恶性事态已经发展到最高主教团无法遮掩的地步,那么他必然,也必须是最先察觉异常的人! 这时候他要是说自己还没调查出任何敏感信息,那不是对自身的保护,反而是在说明自己有问题!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丹尼尔突然产生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感觉——他觉得这房间之外的整个世界都瞬间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似乎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房间,这里被屏蔽着,被封锁着,被最高主教团的每一双眼睛注视着。 眼前的女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丹尼尔知道,最终的审视开始了,而如果自己未能通过,那么他对这间房间的感知将不再是错觉——这个天地间唯一的“房间”会立刻成为自己的心灵囚笼,他的心智将永远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结论很快便来到他面前——那位女性露出了一丝微笑。 “丹尼尔先生,你是否愿意为教团做出更大贡献?” “更大贡献?”丹尼尔假装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您的意思是……” “你现在有机会进入最高主教团,成为大主教的一员,你在网络安全和网络架构方面的才能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而你所关注的,关于心灵网络近期异常波动的问题,也将随着你获得更高的资料调取权限得到解答,”女性平静地说着,眼神中倒映着丹尼尔的身影,“丹尼尔先生,同时我们也将提醒你一点——更高的地位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你一旦面对了教团更深层的秘密,是没有机会回头的。 “所以,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你的选择是什么?” 丹尼尔进行了片刻的、表情肃穆的思索,随后抬起头,肃然说道:“为了教团的利益,我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这句话刚落下,整个房间的“封闭”、“唯一”之感立刻烟消云散,那些凝滞的阳光和灰尘就如破裂的镜子般四分五裂,向各处崩解消失,原本的卧室眨眼间便化为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而丹尼尔自己,正坐在大厅中一张巨大的圆桌旁边。 圆桌旁坐着许多身穿白色或黑色法袍的身影,那些描绘着寂静星辰和螺旋花纹的法袍分别代表着“醒来的梦境”和“安宁的深眠”,这些身影从各自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丹尼尔鼓着掌。 “欢迎加入我们,丹尼尔先生,”圆桌对面,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笑容温和恬静的女士也站了起来,“你的加入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丹尼尔瞬间便认出这位女士的身份,并猜测到对方应该就是刚才和自己交谈的那个“界面”的主要人格,他随即起身致意:“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 “无须多礼,”赛琳娜对他点了点头,“丹尼尔先生,你已获得晋升,坦白讲,这晋升有些仓促,我们没来得及为你准备更加正式的仪式,甚至没办法在现实世界向你庆贺,这一切,还希望你能理解。 “另一方面,你现在应该还有些困惑,对成为大主教之后的身份转变想必也有些茫然,原本我们应该给你更多时间来慢慢适应,但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需要你尽快了解一些事情,尽快进入状态…… “具体的情况,教皇冕下将亲自对你解释。” 丹尼尔保持着礼貌且平静的表情,但在听到“教皇冕下”一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而几乎在赛琳娜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团不定形的星光云团便已然出现在圆桌的上空—— 丹尼尔根本不知道那团星光云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事实上他甚至怀疑那团不定形的星光其实从始至终便漂浮在这个会场的中央,只是他的感官完全忽略了后者的存在! 下一秒,丹尼尔便瞬间低头,恭敬行礼:“教皇冕下!” “抬起头吧,”那星光云团涨缩蠕动着,一个声音则直接在丹尼尔脑海中响起,“我将直入正题——你可还崇敬神明?” 丹尼尔的回答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我对神明已无敬意,祂们的存在只令人恐惧。”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黑暗教派追随者的标准答案。 世间无数不解真相的人对三大黑暗教派都只有恐惧和误解,他们总认为那些黑暗教徒是神明的极端追随者,是因对信仰过度狂热扭曲才堕落到了人性的阴暗面,甚至一部分底层教众在入教之初也会抱着这样错误的想法,但只要真正接触过那些扭曲的堕落神术,真正接受了较为高层次的“洗礼”,接触过那些隐秘的知识,任何一个黑暗教徒都会知道他们真正的“信仰”是什么。 “很好……”星光云团对丹尼尔的回答似乎非常满意,“那么,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将是绝大部分世人都难以想象的真相……神明,不但令人恐惧,更是一道施加在所有凡人身上的枷锁……” 丹尼尔眨了眨眼。 他知道这点,他还知道这道锁的名字叫“心灵钢印”,他的主人一直在研究这个钢印,在起源空间里,有数以百计的、带着正规编制的研究人员都在研究这个钢印的问题。 他甚至怀疑若干年后关于“心灵钢印”的知识会出现在塞西尔的初级课本上。 但在这里,他还是要适当地露出惊愕之色:“一道枷锁?!” 教皇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是的,一道枷锁,而永眠者教团七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便是找到挣脱这道枷锁的途径。” 这一次,丹尼尔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而且他相信,即便是他的主人,那位域外游荡者,在听到这些信息的时候也一定会露出意外和好奇的神色。 “挣脱枷锁的途径……”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凡人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让凡人的心智在一个不存在神明的沙箱世界中运转,直到凡人的心智离开神明的视线,直到众神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中断,”那个声音继续在丹尼尔的脑海中回响着,“这个计划……被命名为‘第零号项目’。” 第零号项目! 丹尼尔的呼吸禁不住停顿了半拍,继而涌上心头的,便是由衷的喜悦。 他终于接触到了这个项目,终于能够了解它的真容了! 这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被最高主教团直接控制的项目,竟然与心灵钢印有关? 紧接着,他便联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心灵网络中的诸多异常,并将很多线索联系了起来—— 这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语气变得严肃:“难道……这个项目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怀疑……”回答他的是赛琳娜·格尔分,这位已经存活了七百年,如今以精神体的方式和心灵网络共生的大主教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我们怀疑第零号项目的某个沙箱内,出现了神的力量。” …… 午后安静的房间内,黑发的玛丽正低着头,沉浸在高数练习题的海洋中。 随着最后几个数字与符号落在纸面上,这位醉心学习的女法师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正在安乐椅上安睡的导师一眼。 导师睡得似乎很沉。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导师都很难有睡觉如此安稳的时候——令人难以忍耐的神经性头痛和幻听幻视现象折磨着老法师的精神,在让他愈发暴躁易怒的同时也剥夺了他安睡的权力,这种情况一持续就是十几年。 是那位“主人”的赐予,让导师有了好转的机会,也间接拯救了导师身边每一个饱受折磨的学徒。 那位“主人”很可怕,直到现在,玛丽每次进入那个“起源空间”都会忍不住有些紧张畏惧,但在同时,她也对那位“主人”有着不可避免的感激之情。 导师突然动了一下身子,让玛丽从短暂的走神中惊醒过来。 她赶紧起身,走向安乐椅:“导师,您醒了?” 丹尼尔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间,看到了熟悉的学徒。 老法师发出一声轻叹:“这次……可真是有大事发生了。” ------------ 第七百六十章 第零号项目的真相 黄昏温柔地笼罩大地,书房中的魔晶石灯已被点亮,高文随手在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等候在桌子对面的赫蒂:“东境地区经济振兴和工业建设的事情,你要亲自盯好,尤其是苏拉姆台地的经济试点,要严防当地商人和旧贵族暗中勾结,哄抬粮价,冲击新币,一旦发生类似情形,以法令上限严惩,并在东境全境公布。” 赫蒂表情严肃地接过文件:“请放心,我明白经济试点的重要性。” 高文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关心地看了赫蒂一眼:“最近休息的怎么样?要注意身体。” “让先祖您关心这些,我这个晚辈很惭愧……”赫蒂顿时低下头,“最近政务厅并不十分繁忙,入冬之后,很多比较受季节影响的工程都减缓了进度或暂时停摆,内政部门仅需做好年终总结以及来年的计划,而且去年补充进政务厅的实习生们现在也都能派上用场了。” “那就好,”高文点点头,“那么北境和西境的魔网工程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与两位大执政官同步他们那边的进展,目前两境的主城和次一级城市已经建起了基础的魔网设施——主要是因为这些城市基本上都有法师坐镇,也有法师塔和成熟的超凡材料加工体系,能够较快地完成基础铺设,但至于更低一级的城市以及村镇……就没什么进展了。” 说到这,赫蒂忍不住摇了摇头:“另外,由于冬季到来,城市之外的区域变得难以施工,北境、西境那些城市之间的魔网都未能连接起来,仅仅依靠中继装置勉强实现了通信,且由于中继站数量稀少,功率不足,各城市通信时常中断,可以说尚未进入实用状态。” “能够理解,”高文并不意外,“毕竟……比较大型的工程机械和车辆还是稀缺,南境自己用都捉襟见肘,北境和西境很多地区都还只能依靠人力施工,冬天是个跨不过的坎。” 魔网,只有当它成“网”的时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遍及全国的通讯网络,动力澎湃的能源系统,工业的基石,社会的骨架,这些都需要建立在魔网全境联通的基础上,而且从“帝国”的角度看,高文也需要将整个国家的每一个地区连接为更加紧密的整体,这样才能避免远方那些旧势力的反扑,避免一些难以照看的行省退回到王国时代那种封闭分裂的状态。 但这件事要实现可没那么容易。 在一座城市中建立基础的魔网设施相对简单,但要在那些人烟稀少的旷野上建立足够的魔网站点难度便提高了不止一倍,更不要说很多工程还将面临极端恶劣的环境——崇山峻岭,激流泥潭,北境的冻土,西境的沼泽……哪怕有魔法的辅助,要挑战这些也十分艰难。 小型的中继装置只能让两处魔网以最低功率运转,而要让魔网实现能源和信息的全功率传递,就必须建设比较大型的枢纽塔或枢纽站,当初在建设南境魔网的时候,高文是依靠统合战争的余威,实施了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城市融合、边区军管等措施,才在短时间内实现魔网“成网”的,但现在整个帝国都已经统合完毕,国家已经脱离战争状态,且帝国全境比当初的南境要大得多,类似的手段当然不能再用,哪怕想用,也必须做出相当大的调整。 在这个基础上,他只能循序渐进,等着这个浩大的工程慢慢完成。 “现在除了南境主枢纽之外,就只有东圣灵平原的主枢纽顺利启动,”赫蒂说道,“索林巨树帮助我们提前启动了东平原的枢纽,其他的,诸如西圣灵平原主枢纽、西境主枢纽、北境主枢纽,以及圣苏尼尔主枢纽,都已经因冬季而停工了。” “……其实也好,工程分出先后,便可以有机会发现一些潜藏的问题,不至于使整个国家魔网遭遇过大的损失,”高文半是宽慰半是真心地说道,“你就多关注索林巨树那边传来的消息吧,那边积累的经验,应当会对我们明年开春之后的建设产生很大帮助。” 赫蒂低头领命:“是,先祖。” 随后她很快地看了高文一眼,确认所有文件和报告都已经交接完毕,便后退半步:“那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先回办公室了——还有几份报告在等我审核。” 高文正要陷于思考,闻言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而他这边刚一点头,赫蒂就已经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文甚至觉得赫蒂走出书房的瞬间都拖出了残影…… “看样子最近工作压力还是大啊,”高文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有所感地轻声说道,“还是得给她找个能分担压力的……” 他的话音刚落,身旁的空气中便有琥珀一点点析出:“你是真不知道她为什么最近躲着你啊?” 高文瞥了这半精灵一眼:“老年人就这点乐趣还不行了?” 说话间,他突然感觉精神深处泛起层层涟漪,一个特殊的识别标记在自己的意识中传来了呼唤。 “丹尼尔找我,似乎有些紧急,”他随即看向琥珀,“在这里守着。” 琥珀怔了一下,一摆手:“哎,我熟……” 她话音刚落,高文便已经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进入了精神连接状态。 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高文,琥珀不由得皱了皱眉,略微沉默之后带着些许感叹自言自语了起来:“唉……你这样的,这辈子怕不是还得力竭而亡……就跟‘累死’解不开了么?” 混乱闪烁的光影在视野中铺散开,高文耳边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琥珀的低声BB,但他却不甚在意。 他视野中的景象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无尽辽阔的水面上,巨大的金属平台次第排列,天空中有庞然的几何体和数字符号在无声运转,天和水的中心,身披黑色法袍的丹尼尔已经站在白色的圆桌旁边。 “吾主,”这位老法师看到高文之后立刻躬身行礼,“我已经成为永眠教团的大主教了。” “你已经通过考验并顺利晋升了?”高文立刻上下打量了丹尼尔两眼,随后带着笑意微微点头,“那真是个好消息,恭喜。” “这身份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丹尼尔立刻低头,带着真诚说道,“您赐予的知识和健康才是无法用价值衡量的。” 高文能感觉到,这位老法师的话是发自肺腑的。 在最初,这个来自提丰、来自永眠者教团的老法师对“域外游荡者”的“忠诚”可能真的只是因为恐惧,而源于恐惧的忠诚往往经不起考验,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发生,这份忠诚显然已经悄然改变。 知识和健康,以及在得到这二者之后,现实世界生活状态实打实的改变,这一切都是无法忽视的。 老法师在“域外游荡者”面前低着头,心中的敬意早已经大过畏惧。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算不上什么好人的——哪怕曾经是,现在也不是了。 但他起码还记得感恩。 他曾经因天赋问题陷入绝望,曾经被不完善的生化改造逼至疯狂,曾经几乎完全失去理智,内心被那些无尽的低语和幻觉统治,他曾经几乎失去了一切,甚至包括大部分人性。 是“域外游荡者”的赐予,让他有机会把那些东西一样样寻了回来。 或许在域外游荡者眼中,祂只是给了他一些不起眼的知识和一些简单的治疗手段,但这来自“高位存在”的“微小”帮助,便足以改变一个凡人的全部命运。 命运的馈赠,需要用忠诚来偿还。 “吾主,”丹尼尔恭敬地说道,“成为大主教之后,我获得了更高的权限——我调查到了‘第零号项目’的真相,也初步接触了目前心灵网络的危机根源!” 高文的视线变得严肃起来:“第零号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尝试解除‘心灵钢印’!”丹尼尔立刻答道,“而且不是解除一两个人的——他们打算通过连接每一个凡人的梦境,把所有神明施加在凡人身上的心灵钢印都解除掉!!” 丹尼尔的回答让高文的呼吸都差点漏掉一拍,努力维持的威严肃穆形象也险些失去控制。 两秒钟后,他才调整好心态,紧盯着丹尼尔的眼睛:“他们知道‘心灵钢印’?” “是的,但他们用‘枷锁’或‘神的锁链’来称呼它,”丹尼尔点点头,“我不知道他们最早是从何得知这个现象的,但很显然,专门研究凡人心灵和意识领域的永眠者们,在有关‘心灵钢印’的问题上要比万物终亡会了解的更多……” “万物终亡会的研究还止步于‘肉.体’,永眠者显然已经进入心灵甚至灵魂领域了……”高文微微点头,“那么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做?第零号项目是如何运行的?” 丹尼尔点点头,开始详细汇报:“首先建造一个庞大的、独立的心灵世界,他们称之为‘沙箱’,这个沙箱是比梦境之城更复杂、更高级的空间,除了必要的监控措施之外,它和外面的现实世界彻底隔离; “人的心智被导入这种沙箱世界,并在进入沙箱世界之前接受彻底的催眠和记忆剔除,删除有关神明的一切记忆和概念,而沙箱世界本身,也不存在任何与神明有关的信息; “当沙箱开始封闭运行之后,它便会形成一个闭合的系统,这个系统能够实现自洽自持,因为不和外界进行任何信息交换,其内部也经过了彻底的‘消毒’,所以它应该是个彻底无神的世界,在沙箱世界中‘生存’的人,也不会记得外面世界的模样,而只会认为沙箱里的一切便是真实; “最后,通过‘时间迭代’,让沙箱世界内的时间流逝加速,和外面的现实世界彻底脱节,让它内部运行千年以上,让它内部的心智经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轮回重塑’……” “时间迭代?”高文立刻把握住了丹尼尔报告中的一个关键字眼,“加速沙箱世界的时间流速?这是不是需要非常庞大的计算力?” 丹尼尔表情严肃地点头:“是的,非常庞大的计算力,而且不只需要庞大的计算力,还需要能够永远和网络保持连接的人脑作为‘运行基质’,因为沙箱必须实现彻底隔离,不只要在网络上实现隔离,现实世界中也要进行隔离,而普通永眠者是浮动联网的,每个节点都在不断变化,并不满足这个条件……” 谜团终于解开,久久困扰高文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所以,他们才需要脑仆!” 心灵网络本身,是不需要固定的“服务器”的,它的整个运行过程,按照高文理解其实就是建立在“云”技术的基础上:只要有一定数量的用户保持和网络连接,只要把少量算力任务分摊到那些用户身上,整个网络就可以运行,非说它需要什么硬件基础,那也就是一些连接网络用的终端(大部分永眠者还用超凡者自己的能力把这个步骤省略了),以及调试、监控网络所需的设备而已。 所以,永眠者根本没有必要把任何人转化为“脑仆”来维持他们的网络。 但他们的“沙箱”需要。 ------------ 第七百六十一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卧槽? 在终于搞明白了永眠者第零号项目的真相,终于知道了那些偏执极端的“心灵操控师”们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之后,高文心中与惊讶之情一同冒出来的,还有一大堆新的问题。 “这个第零号项目……生效了么?” “应该是有一定效果,否则他们不会持续推动项目直到今天,这需要惊人的成本,”丹尼尔回答道,显然,即使他已经晋升成为大主教,却由于晋升时间过短,还没来得及接触到所有的核心机密,他对第零号项目的认知仍然是有限的,一些事情只能依靠推测,“在和其他大主教交流的过程中,我听他们隐晦提到过,至少在沙箱失控之前,那些梦境世界中的确实现了彻底的‘无神存在’。” “但沙箱仍然失控了……”高文皱着眉,“具体是如何失控的?” “原因还未查明,但大主教赛琳娜·格尔分曾经提到过一点——在失控的沙箱中,疑似发现了神明的痕迹。” 高文眉头略微扬起,他在丹尼尔的报告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很快他便把这件事暂且放到一旁,因为另一件事更让他心头一跳: 神明的痕迹!! “也就是说……沙箱被神明污染了?”他注视着丹尼尔,“而污染方式完全超出永眠者的理解,是以他们的技术都无法锁定的途径?” “是的,所有涉及到沙箱的信息都被检查了一遍,所有进入沙箱的心智都经受过异常严苛的挑选,但沙箱仍然被神明污染了,”丹尼尔表情郑重地说道,“失控的沙箱被称作‘一号沙箱’,是整个第零号项目的核心,也是所有测试沙箱中‘世界构造’最完善、运行时间最长的一个。” 随后老法师顿了顿,接着说道:“失控之后,那个世界就处于无法关闭的状态,它实行了自我封闭,其内部则在时间迭代效应的作用下飞快地进行着演化,在最初的数个小时内,它内部的历史进程就可能已经完全脱离了外部推演小组制定出的‘剧本’,现在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具体的情况。” 丹尼尔的报告中充满了常人难以理解的专业词汇,有些词语给人的感觉甚至有点超出时代,但高文自己已经是永眠者技术领域的专业人士,他理解起来毫不困难。 他接着问道:“那这事故是如何影响到正常的心灵网络运行的?” “沙箱发生了‘溢出’,”丹尼尔即刻答道,“虽然沙箱在设计上是封闭的,但您应该知道,它的操纵需要施法者的意识介入其中,而永眠者的法术并不像我们制造出的‘浸入舱’,它没有三重保险管和一个设置在盖子上的急停按钮,而完全依靠施法者自己的头脑屏障确保‘安全’……” 高文对永眠者的技术了解颇深,几乎瞬间便猜到真相:“操作员被污染了。” “是的,当时负责监控一号沙箱的操作员被污染,随后溢出数据以他们的大脑为跳板,迅速占领了几个关键端口,并开始向心灵网络蔓延——蔓延进行的十分迅速,等到外围人员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污染已经无法控制了。” “永眠者目前都采取了什么措施?”高文皱眉问道,“都有效果么?” “他们在不断重置和清除受到污染的区域,删除部分受污染节点的短期记忆,但这些措施只能暂时维持现状,另外他们还使用了一种被称作‘迟滞器’的措施,迟滞器可以产生反向时间迭代,它成功将一号沙箱的时间流逝速度降低到了和现实世界同步,这可以算作目前最管用的措施——否则恐怕只需要一到两天,一号沙箱的污染就会演化到无人能够控制的程度。” 听着丹尼尔的回答,高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就这些?” 丹尼尔点点头:“目前采取的措施就是这些了——因为他们想要借助我在网络架构和信息安全方面的能力来解决问题,所以在这些反制措施方面并未对我有所隐瞒,情报应该是真实可靠的。” “他们没有尝试强行切断沙箱和主干网的连接么?”高文困惑不解,“我是说在现实世界,物质层面上的强行切断。” “这会导致所有构成沙箱世界的‘脑仆’死亡……”丹尼尔在回答到这里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微妙,“有至少一半的大主教反对这么做……甚至教皇都表示反对。” 这一瞬间,高文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由得又确认了一遍:“……他们是因为那些‘脑仆’会死亡,才没有执行物理切断,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丹尼尔点点头:“至少我打听到的情报是如此。” 高文有些哭笑不得:“你们……我是说他们,他们不是邪教徒么?” “……我也深感意外,但永眠者教团和万物终亡会比起来,确实是比较……‘温和’的一个黑暗教派,”丹尼尔表情仍然微妙,而且越说越微妙,“当然,‘脑仆’这种‘事物’的存在本身,恐怕也说不上有多温和。” “……或许是因为他们判断这样做损失过大,不愿意再耗费巨大的成本去‘制作’一批新的‘脑仆’出来吧,就和爱惜工具差不多的心态,”高文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这样随口说着把话题绕了过去,“总而言之,永眠者现在很明显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是这样吧。” “是的,吾主。”丹尼尔回答道。 “那你就尽心尽力地帮他们找办法吧,”高文摇了摇头,尽管心中充满违和感,却还是不得不这么说,“以保住心灵网络为优先,如果实在保不住了……及时撤离,我会另找途径与你联络。” “是,吾主……” 丹尼尔恭敬回应,但他刚说到一半,表情便微微愣了一下。 高文察觉了对方的微小异常:“有情况?” “我在梦境之城里留了一个‘分身’来应付情况,现在分身收到了指示,”丹尼尔立刻答道,“在梦境之城外又出现了溢出污染区,而且这次的污染区好像有些诡异,最高主教团让我和另外几位大主教一同去查看情况。” “那就去吧,”高文点点头,但在丹尼尔就要领命退去的时候,他却又突然有了些大胆的想法,“等等。” 丹尼尔低下头:“您请吩咐。” 高文微笑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吾主?”丹尼尔瞬间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便理解了高文的意图,“我明白了——我会为您准备好足够的安全跳板。” 高文嗯了一声,丹尼尔则又忍不住提醒道:“另外,请您小心一些,与我同行的将是大主教级别的永眠者,甚至可能会有来自教皇的注视,他们很容易察觉心灵网络中的异常波动……” 话音刚落下,这位老法师自己便觉得不妥,他认为自己不应如此胆大妄为地提醒一个强大的“域外游荡者”注意安全,又说道:“是我僭越了,吾主,我不该怀疑您的……” “不必在意,”高文淡然打断了丹尼尔的话,“我们出发吧,防止那些大主教对你产生怀疑。” 丹尼尔再无其他言语,只是对高文行了一礼,随后两人身旁的光影景象便骤然抖动起来,无声碎裂。 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高文便已然站在那座梦境之城中,站在一处恢弘大气、被上百根装饰柱环绕、边缘洒满金色落叶的圆形广场上。 广场上只有数人站在不远处,高文很快便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色长裙、笑容温婉恬静、手中提着一盏提灯的女子——她站在正对着高文的位置,那副面孔正是后者记忆中赛琳娜·格尔分的模样。 她手中的提灯显然是在梦境世界中制造出的“副本”——毕竟正本现在已经到了高文手上,而且已经被瑞贝卡领着一帮人拆成零件了。 但在这个依靠心灵力量支撑的世界里,副本和正本的作用也没什么差别。 赛琳娜·格尔分身旁则是一个较为瘦高,气质斯文,穿着学者风格长袍,带着单片眼镜的男子。 从气质以及站位判断,那应该是另一位永眠者大主教。 丹尼尔站在那两人对面,正在和他们交谈一些事情。 高文看了一眼身旁,看到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丹尼尔早已不见了踪影——显然,他的“信息”已经和赛琳娜眼前的那个“分身”重新融合了,这个过程却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而除了三名大主教之外,还有三个身穿制式黑色长袍、脸上带着猫头鹰面具的身影站在他们旁边,那些应该就是永眠者的特殊行动人员——直接受最高主教团或教皇指挥,专门处理机密事务的那种。 高级工具人,并不用怎么在意。 高文确认了一下自身状态,便大摇大摆地迈步向前走去。 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无动于衷,仿佛都下意识忽略了不速之客的出现。 高文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如果是在刚刚渗透进心灵网络的时候,他还远不敢像今天这样大胆行动,毕竟那时候他只不过占据了一名高阶教徒的权限,对这个网络的了解和掌控也很有限,以至于见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识别出来,但今日已不同往昔。 心灵网络已经有了完善的地址识别技术——他给设计的。 网络中有了更高效的身份特征表达技术——也是他给设计的。 还有最新型的“隐身”漏洞,数以千计的伪装跳板,隐藏起来的数据端口……还是他给设计的。 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到丹尼尔旁边,听着他们的交谈,并随意地看向那位陌生的、气质斯文的男性大主教。 后者头顶立刻便浮现出一个旁人无法察觉的光屏,上面显示着清晰的字母: 尤里,大主教,男性,高阶巅峰。 当前位置:提丰-苏提尼省-哈伦坦河谷。 这人叫“尤里”么…… 高文扫了名叫尤里的永眠者大主教两眼,心中略有感叹。 可惜不是光头,脑袋后面也没插管。 当然,在现实世界说不定是插了管的——也有可能是个光头。 高文自己在心中吐槽着,调侃着,但很快便索然无味地收拢了略有些发散的思维——这些来自地球的梗,他也只能自己在脑海里说给自己听了。 而在听着丹尼尔和尤里大主教商议行动细节的同时,他又把视线落在其他的几个永眠者神官身上,后者头顶同样有文字浮现,只不过有的详细,有的简略。 最后,他的视线随意地扫过了赛琳娜·格尔分。 起初,他并没怎么在意,因为他本就认识这位“梦境圣女”,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跟贝尔提拉一样活到今天的,但他至少清楚赛琳娜·格尔分的真实身份。 但当文字从后者头顶升起来的瞬间,高文的目光却突然凝滞下来。 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死亡),女性,灵魂体。 当前位置:安苏/修正/塞西尔帝国-南境。 ------------ 第七百六十二章 幻影小镇 高文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但他仍然维持住了自己在心灵网络中的隐匿效果,也没有把惊愕的情绪流露出来。 他只是再次打量了赛琳娜·格尔分一眼,并再次通过网络后台确认了对方的相关资料。 他的第一反应,是地址识别功能出了故障——毕竟这个系统刚完工不久,还有很多需要调试的地方,但他也知道,第一时间把问题推给系统故障是最不可取的思路。 赛琳娜·格尔分极有可能真的就在塞西尔,就在南境某处潜伏着! 而且,是以灵魂状态。 他的视线在那些文字上久久停留。 大主教(死亡),灵魂体…… 这部分内容对他也有一些触动,但并不强烈,赛琳娜毕竟只是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故人,而且还是七百年前的故人,一个人类存在了这么久,变成什么状态都不奇怪——更何况高文还亲眼见识了一个能进行光合作用的,他在这方面的接受能力倒是挺高。 他更关注的,是以灵魂体“存活”至今的赛琳娜·格尔分,此刻正以怎样的状态藏身在南境。 而在思索间,丹尼尔等人的交谈已经接近尾声。 “……情况就是如此,这次新出现的溢出污染区仍然在城市外的‘虚数区’,我们暂时称之为‘幻影小镇’,”名为尤里的大主教说道,“教皇冕下认为这处区域呈现出来的扭曲诡异状态非常特殊,因此下令暂不进行重置,而要先进行一段时间的调查。” 赛琳娜也点点头:“那边已经进行遮蔽,不会被梦境之城的居民察觉。丹尼尔大主教,这是你第一次进入溢出污染区,主要是为了熟悉环境、熟悉状况,这一点还请注意。” “我明白,赛琳娜大主教,”丹尼尔认真回应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很好,我们现在出发,”大主教尤里侧过头看了一眼半空中浮现出的时钟表盘,与此同时,他脚下也浮现出了层层叠叠的符文圆环,整个人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所有人,进入传送区,十五秒后开始转移。” 三名大主教以及三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级神官皆站到了符文圆环的范围内,高文也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们中间——每个人都和他恰好隔开一个手肘的距离,却无人察觉到异常。 光影闪烁间,所有人周围的景象都在飞快变换。 高文感觉自己穿越了一段充斥着混沌迷雾的“隧道”,那金碧辉煌的梦境之城在隧道周围的混沌壁障上一闪而过,当周围景象稳定下来的时候,他已然站在一座暮气沉沉的小镇中央。 刚才那“隧道”就象征着心灵网络中的“未标注端口”? 心中闪过些许念头,高文已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破败小镇上。 阴沉混沌的云层覆盖着天空,笼罩着视野中的一切,天空之下,是错落排列的古旧房屋,那些房屋的风格与现实世界各国皆不相同,它们有着黑色的斜面或尖顶屋顶,外墙斑驳褪色,且总有一面墙上描绘着一幅古怪的画面:一只似乎象征着某种伟力的手覆盖在天空上,覆盖着下方的大地。 小镇中寂静无人,仿佛已被荒废百年,整整齐齐的铁黑色路灯柱排列在道路两旁,灯柱和石板路的缝隙之间,杂草丛生,藤蔓缠绕。 高文抬头看向远方,却看不到小镇外面的景象,他只看到视线尽头翻涌着朦朦胧胧的雾气,雾气仿佛形成了一面墙,把整个镇子隔离在里面。 这里就是所谓的“溢出污染区”? 虽然荒凉废弃,但仅从真实度上,这里也和那梦境之城一样,是个让人难辨真假的地方……只是为何这里空无一人? 根据丹尼尔所讲,此类溢出污染区应该都是有人类活动的——或者说,在以心灵力量为支撑的网络空间中,正是由于有心智活动,有“人”观察,一个区域才有可能出现。 这个空空荡荡的小镇是怎么回事? 在高文思索间,那位名叫尤里的大主教也开口了:“这里跟之前的溢出区都不太一样……这里的气氛虽然诡异压抑,但景象却符合逻辑,没有扭曲堆叠的建筑物,也没有失去色彩的地面或呈现出缺口的天空。” “这也是教皇冕下认为此处比较特殊,需要我们仔细探查的原因之一,”赛琳娜·格尔分点点头,“之前的所有溢出区都呈现出完全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堆叠、褪色、空洞、卷曲等现象,很像是沙箱内的景象在投影到外面的过程中产生了信息的畸变和缺失,然而这座幻影小镇……除了空无一人之外,镇子本身的物理结构却是完整有序的。” 高文边听边分析——之前的溢出区听起来有点像是渲染失败又遇上模型bug的虚拟场景……是心灵网络计算力不足的表现? “这里很安静啊,街道上也没有人,”丹尼尔在一旁说道,正好问出了高文刚才的疑问,“我记得之前你们跟我说过,溢出区内都能见到活动的‘居民’,不管他们是否呈现出诡异扭曲的样子,但至少‘居民’本身是存在的。” “这也是需要我们调查确认的,”赛琳娜·格尔分点头说道,“总之,这里非常诡异,而且可能已经脱离了心灵网络的规则约束,可能有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心智在影响和关注这里,所有人的行动都要小心为上。” 在做出提醒之后,永眠者们提高了警惕,并开始逐步探索这座诡异的“幻影小镇”。 他们首先检查了空荡荡的街道,确认最起码周围没有任何生灵活动的迹象,随后又确认了街道附近的地形结构,大致掌握了周边环境以及几个主要出入口的分布。 在这整个过程中,高文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的交谈,或跟着他们去记录地图,检查水井、路灯等设施的废弃情况。 在完成对周围环境的初步探查,确认并无危险因素之后,这支永眠者小队的注意力自然就转移到了道路两旁的那些房屋上。 在这座废弃的小镇中,所有房屋的门窗都紧紧闭合,窗口内既无灯光,也无声响,厚重的窗帘或纵横交错的木板阻挡着外部视线对房屋内的窥探,可这遮挡反而成了某种引诱,让人哪怕感觉到诡异危险,也忍不住好奇地想要看一眼房屋里面。 永眠者小队一直以最大的谨慎对待这座小镇,因此他们才首先排查了街道上的危险,但不管怎样,为了完成调查任务,他们也迟早是要检查那些封闭的房屋的。 那三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级神官来到了一座房门紧闭的小屋前,在他们尝试开门之前,赛琳娜·格尔分首先用手中提灯在屋外照过,排查了可能存在的异常数据或带有恶意的隐藏心智,随后才点点头:“开门。” 其中一名戴面具的神官推了下门,然而那看似薄弱的木板门纹丝不动。 他们开始检查门上的锁具,检查是否有东西卡着木门。 高文则来到他们附近,来到这座小屋朝向街道的一面窗前,这窗户上钉着纵横交错的破木板,木板之间有着颇为宽大的缝隙,高文的视线透过那些缝隙,落在房屋里面。 里面黑沉沉一片,只能模糊地看见些许家具器物的轮廓,所有东西都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黑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高文转头看去,看到那三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神官已经成功打开了紧闭的木门,其中一人手中浮现出明亮的光球,另外两人则分别加持了防护心智类的法术,三人谨慎地互相掩护着,小心翼翼地踏入小屋。 这里是心灵网络投影出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心智模拟的结果,现实世界中的常规法术在这里基本上没有效果,唯有心智的力量才能产生作用,而那三名永眠者神官所使用的照明术、心智防护术之类的法术,应该是一种模拟出来的“特效”,用来产生较为强烈的精神引导和暗示,以防止施术者在网络中迷失自我。 高文心中转动着在心灵世界中行动的诸多准则,一边迈开脚步,跟上那三名神官,走进小屋。 照明术光球散发出惨白的光辉,照亮了屋内的陈设,但这光芒却好像又受到不知名力量的干扰和压制,让它只能蔓延出数米的距离,只能照亮近处的事物,而屋子深处,各个角落里的一切,仍然笼罩在仿佛厚重纱幔般的阴影中。 高文注视着那些阴影,只觉得那些阴影深处一片空虚,仿佛那未被照亮的地方不仅仅是黑暗,而是真正的什么都不存在——他甚至无端产生了一些联想,觉得如果有谁莽撞地在无光情况下踏入那些黑暗,便会直接跌入虚无,心智湮灭在网络的空洞中。 负责探查房屋的三名神官显然也意识到了那些阴影区域的诡异,他们谨慎地维持在照明术的范围内行动,没有一人靠近黑暗。 “没有灰尘……但有一种废弃多年的氛围……”其中一名神官用手指拂过房间中央的方桌,猫头鹰面具下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好像是‘情绪共鸣’现象。” “有可能,”另一名神官点头说道,“这里盘踞着某种能影响人思绪的力量,产生了‘废弃多年’的‘氛围’。” 第三名神官则检查了另外几处:“家具器物都摆放在日常使用的位置,水瓶中还有清水,插在木柱上的花还没有枯萎,住在这里的人似乎不久前才突然离开……” “这里应该是一号沙箱泄露出来的数据,是沙箱内某座城镇的投影,而从投影未曾扭曲的状态判断,这里多半很是还原了一号沙箱内的情况,”第一名神官低沉说道,“一号沙箱里……现在是这副景象么?” “至少有一座城镇是这副景象。” 高文跟在三名神官旁边,跟着他们查看了一下小屋内的情况,却未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线索,便转身退出屋子,回到了赛琳娜等人所处的街道上。 在那三名神官检查房屋的同时,留在外面的三个大主教也并非无所事事,他们一方面维持着这一区域的心灵防护,以防止有隐藏在小镇深处的恶意心智袭击进入房屋的神官,一方面则监视着镇子各处的动静,关注着那三名神官进入房屋之后小镇是否同步产生了什么变化——在涉及到意识活动的心灵世界,类似的“联动反应”是必须考虑的。 高文听到赛琳娜·格尔分正在和丹尼尔交谈。 “……这个镇子不在一号沙箱的‘蓝图’里,”提灯的女性淡淡说道,“也不在推演出的后续蓝图中,是一号沙箱失控之后自行演化出的历史创造了这座小镇。” 丹尼尔问道:“还有其他类似的‘自行演化产物’?” “有,”赛琳娜点点头,“我们已经观察到一片神秘的平原,数条破碎的街道,还有一座不知从何而来的山——那座山漂浮在梦境之城上空,如果不是教皇冕下提前感应到异常,及时进行了封锁,它恐怕会直接暴露在普通教众眼前。” 丹尼尔有些好奇:“……这些溢出似乎都围绕在梦境之城附近,但最多也只是影响到边缘街区,并未直接侵蚀到梦境之城的中心区?” “没错,梦境之城有严密的防护,不是那么容易入侵的。” 丹尼尔以及站在赛琳娜身旁的高文同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而神秘的钟声突然在小镇中响起! ------------ 第七百六十三章 神秘教堂 悠远而神秘的钟声突然在小镇中响起,即便是永眠者的大主教也不免因这突然的变故紧张起来,包括丹尼尔在内的三名大主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寻找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赛琳娜则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小镇的变化—— 从遥远的街道尽头开始,那些原本门窗紧闭内部漆黑一片的房屋,竟随着钟声不断响起而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了灯光! 这一幕,就好像那些废弃的房屋中突然有了居民,就好像这座死气沉沉的小镇正在迅速苏醒一般。 眼看着亮起灯光的房屋正迅速朝着这边蔓延,赛琳娜·格尔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身后的那座小屋高声喊道:“立刻撤出来!” 在小屋内查探情况的三名神官之前似乎完全没听到外面的钟声,但在赛琳娜高声下令之后,他们还是立刻冲了出来,带着一丝困惑回到了街道上,并看着那些灯光迅速从远方蔓延过来。 仅仅几秒钟的功夫,他们之前在探查的那座小屋中也亮起了柔和温暖的灯光,而刚才被打开的屋门则仿佛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砰然关上。 小屋内隐约传来了交谈的声音,走动的声音,搬动桌椅的声音。 这诡异悚然的一幕让街道上的人面面相觑,那三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更是忍不住拉了拉各自的衣领,显露出一丝后怕。 高文皱着眉,来到那座刚刚亮起灯光的小屋窗前,透过窗户木板上的缝隙向里面看去。 一名戴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神官也靠了过来,似乎也想通过窗缝观察一下房屋里的动静,高文见状便稍微往旁边让了让,和对方一同看向小屋内部。 那名永眠者神官对此一无所知。 小屋内,灯光温暖明亮,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盏明亮的灯台放置在堂屋中央的方桌上,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着隐隐约约的各种声响。 很诡异——高文想道。 “很诡异,”与高文一同观察屋内情况的高阶神官收回视线,带着一丝紧张警惕汇报道,“里面除了亮起一盏灯之外,没有任何居民出现,声音是凭空传来的。” “……可能是记忆回响,废弃的心灵空间中残存着集体意识所记忆的声音和残缺不全的景象,并随着时间流转循环播放,”尤里大主教平静地分析道,“考虑到这里是溢出污染区,类似情况很有可能出现。” “……似乎并没有额外的变化了。”赛琳娜·格尔分听到尤里大主教的分析之后点了点头,并转动视线,打量着街道——温暖柔和的光芒从每一扇窗户和门缝中洒出,道路两旁那些铁黑色的路灯也不知何时全部点亮,这座被阴云笼罩的废弃小镇仍然空无一人,却已经被灯火照亮,只是那看似温暖的灯火并不能带给人丝毫的安全感,反而让每一个造访者心中升起寒意。 但除了这些灯光以及莫名传来的各种声响之外,这座小镇确实没有更多变化,也没有出现什么危险事物。 赛琳娜收回视线,询问起之前去查探房屋的高阶神官们:“你们在里面都有发现什么吗?” “里面空无一人,大主教,而且萦绕着一种废弃已久的‘气氛’,我们怀疑那是某种残留下来的情绪共鸣……” “所有器物上都几乎没有灰尘,水瓶中还有清水,花也未凋谢,似乎前一刻里面还有人居住,后一刻便突然消失了,而这和那种‘废弃已久’的‘气氛’有些矛盾,不知道什么原因。” “光线在里面受到压制,照明术只能照亮几米远,而且边缘模糊不清。” “房间角落的黑暗阴影很诡异,看不清阴影中的任何细节,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里面隐藏着虚无,又有点像是梦境之城中那些未定义的区域。” 听着神官们的汇报,赛琳娜点着头,并把视线转向了街道的另一个方向。 她的视线突然凝滞下来。 “那边那座教堂……”她紧皱起眉头,用手中提灯指向街道尽头的小广场,“之前有么?” 几道视线同时投向赛琳娜所指的方向,所有人都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一座造型古朴,拥有尖顶和两座小塔楼的灰白色教堂正静静地伫立在众人视野中,教堂内黑暗安静,与周围亮起灯光的民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那教堂里似乎又不是彻底漆黑一片,透过它正面的一扇玻璃窗,高文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它极深处的一点微弱灯光。 教堂本身的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钟声响起之前,它根本不存在! 那里原本只是个空空荡荡的广场! 三名大主教忍不住交换了一下视线,尤里随即伸出手在空中虚按数次,闪烁微光的符文便在他身边浮现出来,当高文猜测这符文是不是某种更加强大的心灵防护法术时,他却听到这位气质斯文儒雅的大主教开口了:“监控组,我们周围是否有新出现的心灵波动?” 符文组在空气中荡漾开一圈微光,有年轻的女性声音从微光中传来:“报告大主教——未观察到新出现的心灵波动。” 尤里对身旁的赛琳娜点点头:“看样子这东西不是从外部送进来的,也没有发生新的溢出。” 赛琳娜皱皱眉,上前一步对着那些符文问道:“那你们观察到意识苏醒或二次入梦现象了么?” “报告大主教,也没有观察到——监控显示你们那边并无较大规模的心灵涨落。” 赛琳娜带着思索,几秒种后才作出回应:“知道了,继续保持监控。” 散去符文之后,尤里犹豫着问道:“要检查一下那座教堂么?” 赛琳娜看了看带来的人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提灯,一番权衡之后点了点头:“检查一下——我们之前从未观察到溢出投影发生这么异常的变化,而且出现的还是一座‘教堂’……那东西或许会为我们揭示出一号沙箱的现状。” 永眠者小队开始谨慎地向着不远处那座教堂靠拢,高文则在后面眨了眨眼。 这……原来他们行动的时候后方还有个负责监控的小组在做辅助么? 脑海中冒出一丝感叹,高文便摇摇头,迈步跟上已经快要来到教堂门口的丹尼尔等人。 那座有着灰白色外墙的小教堂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广场边缘,昏暗的窗户后面却又闪烁着一点虚幻微弱的灯光,永眠者小队来到它的门口,发现教堂的门口虚掩,露出了一道缝隙。 整个小镇所有的房屋似乎都是门窗紧闭,唯有这教堂,它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这反常的情况反而让人提高警惕,赛琳娜等人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开始从外部收集这座教堂的信息,尝试猜测它的情况。 赛琳娜微微摇晃手中提灯,那花纹神秘典雅的提灯中散发出令人心境平和的白光,借着这白光的照耀,她凑近了教堂的大门,细细观察着那扇古朴大门上的纹路,以及大门两旁墙壁上的图案。 高文露出有些好奇的目光,丹尼尔随即上前询问:“赛琳娜大主教,您在找什么?” “神圣记号,”赛琳娜淡然答道,“这是一座教堂,理当存在神圣记号,用来标明它崇拜的对象到底是哪个神明——或许,我们能以此搞明白一号沙箱的污染究竟来自何方。” 高文瞬间明白了赛琳娜的意图,也知晓了一个新的情报——原来,永眠者们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污染一号沙箱的到底是哪个神明?! 他对此也不禁好奇起来,开始跟着赛琳娜一同检查大门和墙壁上的那些花纹符号。 一号沙箱从设计上应该是一个不存在神明的“世界”,进入沙箱的心智也经过严格调整和记忆删除,确保不会有任何人保留关于神明的记忆、产生崇拜神明的念头,因此理论上,一号沙箱里是不可能有“教堂”这种东西存在的。 换句话说,从一号沙箱中泄露出来的投影里只要出现了教堂或其他类似的“神圣元素”,那就肯定与沙箱遭受的神明污染有关! 然而一番检查之后,他和赛琳娜都没看到任何能与他们记忆吻合的神圣徽记。 他们只在教堂侧面的墙上看到了一幅壁画,那壁画上描绘着一只覆盖天空的手掌,以及位于手掌下方的大地。 这幅壁画也出现在小镇里的每一座房屋墙上。 高文忍不住皱起眉——难不成这个画面其实就是“神圣符号”,就是这座小镇里“居民”们的宗教象征? 在他思索间,赛琳娜等人已经完成了对小教堂的外部探查,在一番商议之后,他们决定进入教堂内部。 高文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疑问,迈步跟上了丹尼尔等人的脚步。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那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木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丹尼尔随着赛琳娜、尤里迈入教堂,只听到几个脚步声在自己耳边回响。 老法师抬起头,看到“域外游荡者”就在旁边,在昏暗的教堂中闲庭信步般行走,便略微放下心来。 几名戴着面具的高阶神官走在三位大主教左右,有的点亮了照明术,有的启用了心智防护的法术,在朦胧闪烁的光影间,教堂里的景象映入众人眼中—— 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排列在不算太大的教堂内,陈旧的木质地板上略有些坑坑洼洼,座椅前方尽头,是一座高出地面一个台阶的平台,平台上安置着用来阅读神圣书籍的木质书台,书台旁边则立着一根黑色的灯柱,有一根仿佛快要熄灭的蜡烛被安置在灯柱上,正静静燃烧,照亮了布道台周围很小一片的范围。 而在那烛光摇曳间,丹尼尔等人赫然看到一个身披灰白色长袍的身影正跪在布道台前,似乎正在无声祈祷。 由于光线昏暗,之前竟无人注意到那里还跪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神官的人影! 所有人第一时间提高了警惕,尤里大主教手边浮现出淡金色的符文光影,丹尼尔手中也具现出了一根造型古朴的法杖,几名戴面具的永眠者神官则或是取出法杖,或是拿出法球,或是无声准备咒语,或是展开了记录法术的法术书,尽管他们视线中只是一个看起来孤孤单单的祈祷者,但在这个诡异的“溢出投影”中,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但在必要的谨慎和克制下,每个人都没有贸然发出攻击。 赛琳娜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保持警惕,她则手执提灯,慢慢向着那跪在布道台前的身影走去。 后者在赛琳娜靠近到只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才有所反应,那灰白色的长袍晃动了一下,身披长袍的祈祷者随即慢慢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神经紧绷的状况下,那个身影转过头,看到了进入教堂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看起来普通且慈眉善目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皱纹遍布,他仿佛没感觉到周围紧张的气氛,而只是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地笑着:“啊,原来是有客人,钟声响起的日子,教堂里可不常有访客到来。” “疑似可交流的心智,”永眠者小队稍微靠后的位置,召唤出金色符文的尤里大主教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暂停重置进程。” 高文淡淡地看了尤里一眼。 另一边,赛琳娜则平静地站在身披灰袍的老人面前,手中的提灯散发出令人沉浸其中的柔和微光,她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道:“这是什么教堂?” 身披灰袍的老人眼神似乎迷茫了一下,随即开口:“当然是……供奉神明的教堂……” 赛琳娜皱起眉:“神明?哪个神明?” 老人眼神更加迷茫起来,似乎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本身便已经大大违背了他的三观,但在短暂迟疑之后,他还是慢慢回答道: “神明……当然是……上层叙事者……” ------------ 第七百六十四章 质变的梦境 上层叙事者。 当听到这个生硬组合起来的词组之后,高文短暂困惑了不到一秒钟,便隐隐约约从词意中产生了些许猜想。 这让他瞬间神情严肃,态度认真起来。 一号沙箱里……果然发生了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变故,而这所谓的“神明的污染”……恐怕也比所有人猜测的要复杂得多!! 高文能想到的事情,赛琳娜等“大主教”当然也能想到,“上层叙事者”这个词组本身就包含了很多能够直接理解的信息,那位气质斯文、戴着单片眼镜的尤里很快便紧皱起眉头,看向正在被赛琳娜催眠的神官老者:“上层叙事者具体的含义是什么?” “是世界的创造者,也是世界的毁灭者,是世界的监视者,也是世界的引导者……”身披灰袍的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安宁祥和的微笑,带着传教的喜悦慢慢说道,“祂于我们这个世界而言,是全知全能且无法违抗的主宰……” 听着这些标准的传教发言,赛琳娜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出声打断:“世界是如何诞生的?” 黑暗教派的高层神官皆是对宗教有深入研究的专家,他们很懂得在初次接触一个陌生信仰体系时应该如何快速收集情报,掌握本质——一般而言,所有成熟信仰都会不可避免地尝试解读世界的诞生,而他们对世界诞生的解读过程,将最大程度地展现出他们的三观和思维方式,以及主要的教条和核心神话传说。 灰袍老人稍微迷茫了一下,随后便在催眠的引导下说出了那些他牢记于心的东西: “世界……是上层叙事者编织出来的,祂从一片虚无中首先创造了混沌的天空和灰白色的大地,随后为世间万物赋予颜色和形态……随后,上层叙事者为万物制定了运转的规则,又书写了最初的历史,于是世界便运转起来,在法则的力量下,生生不息……” “……符合一号沙箱的启动过程,”赛琳娜低声对尤里和丹尼尔说道,“上层叙事者……指的就是我们。” “沙箱里诞生了一个信仰‘上层叙事者’的宗教?”尤里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低沉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就是我们观察到的‘神明的痕迹’?一个在梦境中诞生的教派……会具备‘神明的力量’么?” “我不知道,但如果这个在梦境中诞生的教派真的就是我们观察到的‘神明污染’……”赛琳娜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缥缈,语气中甚至有些颤抖,“那……那我们恐怕已经在无意识中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最终极的秘密,最终极的禁忌!!” 在一旁,高文同样心中转过了无数的猜测和假设,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忍不住看向丹尼尔:“这个信仰上层叙事者的教派是在一号沙箱失控之后才诞生的么?在沙箱失控之前,监控人员没有发现这个教派?” 丹尼尔立刻转向赛琳娜,原封不动地问出了高文提出的问题。 赛琳娜不疑有他,点头回答着丹尼尔的问题:“在沙箱失控之前,负责监控的人员并未发现沙箱内存在这么个教派……但由于监控手段限制,外部人员不可能掌握沙箱世界的每一丝细节,只能做到对大局势和‘历史走向’的把控,因此不能排除在沙箱世界的某些偏远角落出现了宗教的萌芽……但总体上,即便产生了一些信仰萌芽,一号沙箱在失控前也绝对没有出现这样一个成熟的、能够建立教堂的、有完善创世神话的教派,这么大规模的异常现象,是一定会被观察到的。” 高文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着:“也就是说,这个信仰‘上层叙事者’的教会是在沙箱失控之后诞生的,在那之前顶多出现了一些无法被外部监控人员观察到的思潮,或者说信仰萌芽……丹尼尔,再问个问题,永眠者观察到的‘神明污染’,指的就是出现教堂和祭祀活动么?是否出现了‘神术力量’之类能够影响现实的事物?” 丹尼尔忠实转述了高文的问题,这次作出回答的,是站在一旁的尤里大主教:“我们观察到的‘神明污染’是一些错乱的教堂剪影和祭祀活动的模糊影像,考虑到沙箱世界是彻底的‘无神领域’,在沙箱内出现这种有着鲜明特征的碎片本身便已经意味着它受到了神明的污染。至于能够影响到现实的‘神术力量’……这个并未被观察到。” 随后这位大主教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基于梦境的沙箱世界里逸散出了能够影响现实的‘神术’,那事态的严重性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那将不再是神明污染,而意味着真神的力量已经降临,已经开始扭曲现实世界!到时候哪怕有再大的牺牲,我们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关闭整个心灵网络。” 高文在沉思中呼了口气:“暂时没有问题了。” 丹尼尔随即向另外两位大主教表示自己已经没有疑问,赛琳娜则开始向那位灰袍老人询问其他事情,以进一步了解一号沙箱内的世界变动。 “你刚才提到钟声响起的日子——钟声响起的日子意味着什么?” “钟声响起的日子,是‘上层叙事者’昭示的‘庇护之日’,每周一次,在这一天的傍晚,钟声会在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分钟响起,人们应回到家中,或回到其他的庇护所中,点亮灯火,在灯光的庇护下和家人相处,切不可离开房屋来到街上……你们在钟声响起的日子来到教堂,是因为在街上徘徊太远,来不及回到家中?” “是吧,”赛琳娜随口回了一句,又问道,“如果在钟声响起之后仍然在街道上停留,会发生什么?” “会受到上层叙事者的惩罚,会遭受神圣且无可抗拒的‘删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赛琳娜再次皱了皱眉。 “整个世界有多少人信仰‘上层叙事者’?”她又问道。 “我如何数的清?”灰袍老人摇了摇头,“世间人人皆信仰祂,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信仰伟大的上层叙事者……” “……看样子整个一号沙箱都已经被彻底污染了,”尤里大主教轻声叹息,对旁边的丹尼尔说道,“它里面竟然诞生了一个教会……这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仅仅诞生一个教会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如果这个教会背后……”丹尼尔说到一半,摇了摇头,“从安全角度,我的建议是立刻停止一号沙箱的运行,不管它里面还有多少秘密——情况的诡异程度已经超出控制,现在不是继续进行研究的时候。” 丹尼尔的建议是当前情况下最合理的选择,但他知道,其他的大主教肯定也清楚这个选择,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停止一号沙箱——关键在于,这个已经失控的梦境根本无法停止。 而且出于某种原因,这些本应冷酷残忍的邪教徒竟然相当抵制用杀死全部脑仆的办法来“物理性切断”一号沙箱,即便他们已经意识到情况超出控制,也至今没有考虑过这个听起来最有可能奏效的手段。 这让高文和丹尼尔都非常困惑。 即便如此,丹尼尔还是要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是他作为安全主管,在这里必须履行的职责。 听到丹尼尔的话,赛琳娜一时并未开口,那深沉平静的眼眸中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一旁的尤里大主教则叹了口气:“我们当然明白,事实上现在已经没人指望一号沙箱能得到修复、回归正常,最高主教团的一致意见就是停止它,但……” “让一号沙箱停止运行,并没那么容易,”赛琳娜平静地开口了,“我们已经尝试过多种办法,但一号沙箱拒绝执行任何指令,我们的办法都失败了。” 丹尼尔犹豫了一下,在眼角余光中确认了高文的表情之后才开口道:“我听说还有一个办法未曾尝试……就是强行切断所有脑仆的神经索。” 赛琳娜静静地看着以儒雅的中年人形态站在自己面前的丹尼尔,良久之后才淡淡问道:“你支持这个办法么?” “……并不支持,”丹尼尔摇摇头,“损失过大,而且从技术角度,我不确定大量脑仆突然离线是否会对正常的心灵网络造成不可预料的影响——过于强烈的信息涨落甚至可能摧毁整个网络。” 丹尼尔没有从“良知”、“怜悯”的方向解释,而是从技术角度出发,这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态度引人怀疑——一方面,在一个黑暗教派中谈论良知和怜悯本身就有些怪异,另一方面,则是他曾经被折磨半疯的时候便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教团上层对他这方面应该有所了解,他不想在赛琳娜这样资深的大主教面前表现出太过巨大的人格变化。 “有一半的大主教同样反对这么做,”听完丹尼尔的答复,赛琳娜说道,“这其中包括我和教皇冕下,以及尤里大主教。” “我知道……所以其实我有些好奇,赛琳娜大主教,”丹尼尔点点头,一边斟酌词汇一边问道,“如果不从技术角度出发,如果能接受较高的代价,对一号沙箱的‘物质基础’进行现实层面的摧毁应该是最可能奏效的办法,你和教皇冕下反对这么做的理由……” 丹尼尔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尤里大主教把目光投向了提着提灯的赛琳娜,后者则淡然恬静地站在那里,深沉似水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丹尼尔身上。 这注视似乎并未带有什么压力,却仍然让丹尼尔瞬间产生了自己全部秘密都被看透的错觉——如果不是提前设置的安全措施都没有发出警示,他恐怕都要怀疑对方是在读取自己的深层记忆了。 在持续将近十秒钟的注视之后,赛琳娜才淡然收回目光,慢慢说道:“有些事情,也就快要不是秘密了。 “我们不采取你口中那个‘有效手段’的原因有很多,技术层面,成本层面,或者……怜悯之心,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一号沙箱如果维持现状,那么沙箱里的‘东西’……至少还可以关在沙箱里。” 一股微末的冷意在丹尼尔心头浮起。 “你的意思是……” “尽管还无法确定一号沙箱里到底酝酿出了什么东西,但教皇冕下已经察觉一些端倪……那东西发生了质变,一同发生质变的,还有一号沙箱本身。那已经不再单纯是个梦境,脑仆形成的心灵矩阵虽然是维持沙箱运作的物质基础,从另一方面,它也是这个变异梦境的最后一道枷锁……打破这道枷锁,梦境有可能消失,但也有可能……” 丹尼尔喃喃自语着,补充了赛琳娜没说完的后半句:“也有可能在现实世界苏醒……” 赛琳娜看了丹尼尔一眼,微微颔首:“你理解就好。” ------------ 第七百六十五章 回归 高文站在旁边听着丹尼尔和赛琳娜的交谈,突然间却忍不住想到了数年前在康德领的经历—— 逐步侵入现实的梦境,逐渐荒诞扭曲的现实,一个险些进入现实世界的梦魇生物…… 在这个充斥着超凡力量的世界,梦境往往不是单纯的梦境,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也一向是模糊不清的。 赛琳娜和她的教会同胞们现在最担心的,显然就是沙箱中的东西失控进入现实,而那东西……恐怕不是派出一支军队就能解决的。 这帮醉心于尖端技术的死宅们,终于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把自己和所有人都坑了一波大的。 “沙箱中酝酿出来的东西……”丹尼尔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轻声重复着这些字眼,视线却忍不住扫过这间诡异安静的教堂,扫过那位眼中带着迷茫,正在安静站立的灰袍老者,“但愿它不是……” 老法师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但从赛琳娜和尤里大主教幽深肃然的眼神判断,显然他们已经从这间教堂以及教堂所代表的“上层叙事者信仰”中联想到了一些东西,只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出于神秘学上的常识,没有人把那些不该说的东西说出口。 “我们需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教皇冕下,”沉默片刻之后,尤里大主教说道,“另外,这个小镇有必要保留下来,日后召集更多人手来进行更详细的调查。” 赛琳娜微微点头,并若有所思地说道:“另外,关于这个信仰‘上层叙事者’的教派,他们的习俗和传说也有必要进行深入分析,从逻辑上,任何习俗与传说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们极有可能暗示着一号沙箱失控时期内部所发生的变化。” 她轻轻晃动提灯,解除了对灰袍老人的心理暗示,随后从布道台收回视线,看向教堂入口处的大门:“暂时先离开这里。” 丹尼尔和尤里大主教点头回应,旁边四个戴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也低头领命,一行人向着教堂的出口走去,那位从迷茫中渐渐醒来的灰袍老人则静静地看着不速之客离开的方向,良久之后才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做出一个手掌覆盖在某物上的手势,温和说道:“一路平安,上层叙事者会保佑你们所有人……” 高文站在布道台旁,随意地看了这灰袍老人一眼,迈步跟上赛琳娜等人的步伐,回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小镇中,夜幕仍在持续,混沌阴沉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在那错落分布的一户户房屋内,温暖柔和的灯光仍然明亮,一道道带有死寂、诡异气息的光辉从那些窗帘或木板的缝隙中泄露出来,在街道上勾勒出光怪陆离的阴影。 这让高文忍不住产生一种怪异的联想:整个小镇仿佛一个影影绰绰的梦境,处处充斥着违和与诡异,但身处其中的人,却只能在偶尔的清醒中意识到这一点,被惊出一身冷汗。 那么……那些被送入沙箱,在沙箱中经历了千年岁月和数十次轮回的“测试者们”,他们是否在偶然的情况下“惊醒”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察觉了这个梦境世界的一丝真相呢?在察觉这一丝真相之后,他们又是如何看待创造了这个沙箱世界的“上层叙事者”呢? 教堂中的那位老人,他在一号沙箱中所对应的,是某位迷失的测试者么?亦或者……是沙箱为了维持运转而自我诞生的“居民”? “钟声响起的日子,停留在街道上的人会遭遇神圣的‘删除’……”赛琳娜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但看样子我们并未受到影响。只是不能确定在真正的一号沙箱内,在那些生存于沙箱中的‘居民’身上,是不是真的会发生‘删除’。” “我更好奇所谓的‘删除’对应着什么,”丹尼尔点头说道,“回去之后我会调阅一号沙箱运行早期的记录,或许能发现线索。” 尤里大主教来到广场中央,他仍然负责整个小队的导航和传送工作,层层叠叠的淡金色符文在他身边浮现,这位气质斯文的永眠者大主教一边维持符文运作,一边朗声说道:“监控组,准备解除屏蔽,两分钟后进行‘梦境跳跃’。” 符文中传来声音:“监控组收到,一分钟后解除屏蔽,两分钟后开启梦境跳跃权限。” 丹尼尔和赛琳娜走进符文范围内,另外四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也很快到位,高文大摇大摆地来到他们身旁,准备和这支小队一起返回梦境之城。 和来时一样,那些神官虽然感觉不到高文的存在,却仍然下意识地调整着位置,留出了一个看似正常的、供一人站立的空位。 有一个人让开的慢了一些。 高文忍不住看了那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一眼,在周围那些淡金色符文就要成型的最后几秒钟里,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四个人? “多了一个人!!”高文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大声提醒道。 丹尼尔的反应极快,几乎没有犹豫,便下意识地抬手一招,硬生生扰断了尤里大主教的梦境跳跃法术,高声警告:“多了一个人!” 淡金色的符文瞬间破碎,即将成型的梦境跳跃骤然中断,尤里大主教先是错愕了一瞬间,紧接着便听到了丹尼尔的警告——作为一个资深大主教,他马上反应过来,一边释放后续法术稳定周围的梦境屏蔽,一边语速飞快地对后方的监控组下令:“有II类泄露风险——封锁本区端口!” 散发出迷幻光芒的提灯在空气中飘荡,光芒如实质的水波般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仿佛无形的微风吹过心灵,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精神一阵清明,一句已经阔别七百年之久的话传入高文耳中:“……守护好自己的心智,我来扫除阴影!” 这让高文忍不住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赛琳娜·格尔分手执提灯,站在所有人中间,面容温和恬静,眉头却又微微皱起,眼神幽深如水。 三名大主教的注意力很快便落在了那四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身上。 直到这一刻,现场的人仿佛才突然想起出发时整个队伍只有六人,这其中包括三名大主教和三名高阶神官,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仿佛突然意识到——戴着面具的人多了一个! 四名神官站在一起,面具遮掩了他们真实的表情,但从其紧绷的肢体和微微加快的呼吸可以判断,他们正高度紧张,全神戒备。 在大主教的注视下,他们开始互相审视,似乎想要找出谁是那个“多出来的人”。 赛琳娜维持着提灯的“清神”效果,语气严肃低沉:“回忆一下,大概是什么时候不正常的?” “在检查过那间小屋之后,”丹尼尔略一思索,“我记不清当时有几个人走出来,但我记得当时做出汇报的是四个声音!” 尤里的语气更是紧张戒备:“进入教堂之后,我明确地看到了四个人影——但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异常。” 他的话让现场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包括丹尼尔在内,这里有整整三个永眠者大主教! 每一个大主教都是心灵和灵魂领域的强者,是能够在梦境中察觉到微小异常的专家,但在这个由一号沙箱溢出数据形成的“幻影小镇”上,他们三人竟然从头至尾都没发现队伍中多出一个人来! 这是能够影响高阶,乃至影响传奇强者的心灵干涉! 尽管在得到提醒之后,他们立刻便从这种“迷惑”状态清醒过来,但这仍然令人后怕不已。 “现在开始排查,”赛琳娜的目光扫过四名高阶神官,手中提灯的光芒由乳白渐渐混入了一丝黄昏般的浑浊,“敞开心智,接受检查。” 光芒开始扫过四名高阶神官,高文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他们身上。 其中一名神官的身影突然抖动了一下,就如信号不良的幻象投影一般。 尤里大主教手中即刻凝聚起淡金色的符文,而身影发生抖动的神官则瞬间化为一道朦胧的幻影,飞快地在空气中变得透明起来。 从淡金色符文中凝聚起来的光束扫过那些幻影,隐隐约约间,高文仿佛听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尖啸嚎叫,下一刻,尖啸嚎叫的声音便与那朦胧的幻影一同消散。 丹尼尔看向尤里:“消灭了么?” 尤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应该是消灭了……但‘感觉’很奇怪,不像我曾经消灭过的任何一种心智……有些像是‘半成品’。” 就在丹尼尔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所有人都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从众人身后的那座小教堂内,传出了一声似无奈,又似嘲笑的叹息:“唉……” 伴随着这声叹息,那有着灰白色外墙的小教堂便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迅速变得透明虚幻,渐至消散在空气中。 小镇内那些房屋的灯光也随着小教堂的消失逐一熄灭,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暗淡下来。 整个镇子回到了高文和丹尼尔等人刚刚进入时的状态。 但在所有人眼中,这里却比之前更加诡异危险了数倍。 赛琳娜手中提灯仍然在散发出混杂着昏黄色泽的光芒,哪怕那疑似混入的“额外之人”已经被尤里大主教消灭,她也用提灯照过了现场的每一个人,等到所有人都接受检查,确认再无问题之后,她才微微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点头说道:“赶快离开吧,此地诡异,不宜久留。” 尤里大主教随即开始继续布置梦境跳跃的仪式,并通知后方的监控组解除警报。 高文也重新站到这些永眠者中间,这一次,他格外认真地确认了周围的人数,确认再无额外之人。 淡金色的符文渐渐成型、闭合。 在梦境跳跃开始之前,尤里大主教又忍不住看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丹尼尔身上:“没有多出人吧?” 高文看了看四周,又低头看看自己,对丹尼尔点点头:“人数正常,一个都不多。” 丹尼尔也对尤里大主教点点头:“人数正常,一个都不多。” “……我回去要好好休息一下,”尤里大主教无奈地苦笑着,一边启动梦境跳跃一边说道,“总觉得身边站着个看不见的人。” …… 光影闪烁间,小队重新回到了梦境之城的广场上。 “丹尼尔大主教,让你成为最高主教团的一员看来是相当正确的决定,”传送结束之后,赛琳娜·格尔分第一时间看向丹尼尔,“你的机敏和警惕让我们避免了一次后果无法预料的危险。” “在每个任务结束之后检查所有参数和项目是安全人员的标准操作,”丹尼尔矜持地微笑着,“那个‘额外之人’其实并不怎么隐秘,只要我们去检查,就会发现它——只不过它减弱了我们‘检查’的念头而已,而我,恰好在这方面已经形成不可更改的习惯。” “总之,这给我们提了醒,也让我们积累了一些对付一号沙箱的经验,这些经验在下次探索中能派上用场,”尤里大主教呼了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 一个个身影次第消失在广场上。 高文和丹尼尔留在了最后。 “保持联络,我会随时关注这件事,”高文微微点头,也已准备离开,“如果再有探索,务必汇报。” “是,吾主。” ------------ 第七百六十六章 困局 高文慢慢睁开了眼睛,但这一次,他的视线中却没有琥珀那张凑过来的脸。 轻微的鼾声正从旁边传来。 顺着鼾声低头看去,他看到耳朵尖尖的半精灵小姐正趴在书桌上,用手垫在脑袋下面,已经沉沉睡去。 这家伙,睡着之后倒是让人清静多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一下,身子刚一晃动,趴在桌上睡觉的琥珀就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瞪着眼睛看向这边:“哎,你可算回来了啊!” 高文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琥珀紧跟着就大声BB起来:“哎我跟你说,我可没偷懒啊,我就是打个盹,你不能为这事儿扣我薪水的,我六识敏锐,睡着觉都一直警醒着呢……” 高文:“……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果然,这家伙的清静仅限于睡着的时候——但凡睁着眼,一个琥珀能制造出来的噪音绝对超过两千只鸭子。 “我这不是提前把话准备上,防止你说什么嘛,”琥珀擦了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一边嘀咕着一边上下打量了高文两眼,有些疑惑地皱起眉,“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时间很长啊——那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着丹尼尔一起去调查了些事情。”高文点点头,同时脑海中便开始回放这次在心灵网络深处进行探索的经历,越是回味,便越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心中泛起感慨。 这次探索……实在是收集到太多情报了,而且很多情报能让他都目瞪口呆! “看样子,这次收获不小?”琥珀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文表情的微妙变化,“而且有些事情颇为麻烦?” 高文微微点头:“情况特殊,需要一次会议,暂定召集卡迈尔,赫蒂,莱特,维罗妮卡,嗯……皮特曼也叫上,再加上你。” 琥珀默默将这些名字记下,接着立刻便注意到了这些名字中的大多数都和某个领域有关。 她扬起眉毛,耳朵尖轻轻一抖:“和神明或者忤逆计划相关?” “嗯,”高文简单回应了一声,随后略一思索,又吩咐道,“另外你去调查一下,调查最近南境各地的魔法监测塔记录下的异常施法信号,尤其是梦境类神术的信号,另外还有对各类心灵传讯的监控情况。此外,还有对永眠者教徒的排查、抓捕记录。” “永眠者……南境的永眠者差不多已经被你抓绝了吧,”琥珀一时间有些奇怪,“各地都有魔法监测塔,中低层的教徒基本上刚一出门都被地区治安队给绑在治安局的水管上了,你那边还有‘特殊手段’,较高层次的教徒不是已经驱逐出境,就是正处于监控状态,用来搜集情报——怎么突然又要进行大规模排查?” “可能漏掉了重要目标,”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一个灵魂体,一个永眠者大主教正藏在南境!” 一边说着,他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了那些令他一度震惊的文字: 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死亡),女性,灵魂体。 当前位置:安苏/修正/塞西尔帝国-南境!! “这个目标非同小可,寻常治安队行动极有可能惊扰到她,你的军情局行动隐秘,较为适合,”高文深吸一口气,看着琥珀的眼睛,“我不确定你们是否真能找到,但至少要尝试一下——她的名字,叫赛琳娜·格尔分……” …… 提丰帝国境内某处,位于地下的古代设施中,脚步声打破了昏暗走廊内的寂静。 一名身穿白色长袍,气质较为斯文儒雅,带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在覆盖着石板、两侧墙壁上刻绘着浮雕的悠长走廊内,在他身后,则是数名身披暗色长袍、脸上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神官。 这名男子正是现实世界中的“尤里大主教”。 和心灵网络中的“形象”比起来,尤里在现实世界的气质和衣着几乎没太大变化,只不过他在心灵网络中的形象是一个年轻人,而在现实中,他已经中年,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唉……我是准备去休息的,”走在路上,尤里大主教忍不住抱怨道,“赛琳娜大主教,你忘记现实世界的人是需要休息的了么?” 摇曳的灯光突然在空气中浮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出现在尤里身旁,这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大主教语气淡然:“你的睡眠时间已经足够——在当前局势下,过多的休息实属浪费。” 尤里忍不住看了身旁一眼,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赛琳娜·格尔分其实并不在这条走廊上,并不在这座设施里。 她甚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早在数百年前,这位昔日的教会圣女便已经以身殉道,在那场导致信仰崩溃的连锁反应中,她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教团成千上万教众的理智和灵魂,身躯被神明之力撕碎,灵魂亦四分五裂。 是教皇梅高尔三世亲自出手,收集了赛琳娜·格尔分破碎的灵魂,并将其保存在了某种位于梦境层面的“容器”中。 时至今日,这位大主教的灵魂仍然在一个个容器之间转移着,她的意识则在心灵网络中游走。 此时此刻,尤里面前的赛琳娜,以及身后几名永眠者神官眼中的赛琳娜,其实都只是他们脑海中的投影——这投影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即便身为高阶巅峰的超凡者,尤里也很难分辨出眼前女性的虚幻之处,声音,气味,光影和色彩……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切。 但若有一个完全不受心灵法术影响的人站在这里,便会看到走廊中其实只有尤里和几名戴着面具的高阶神官,根本没有所谓的女性大主教。 “你说得对,现在还真是没有休息的余裕了,”尤里大主教摇了摇头,视线投向前方,眼神中带着一丝隐忧,“这次的危机非同小可,如果真相真如你我猜测的那样……那我们绝对犯了个几乎无法弥补的错误。” 悠长的走廊到了尽头,一扇描绘着诸多符文、镶嵌着水晶和魔导金属的大门出现在前方,并随着尤里等人的靠近,自动且无声地向两旁滑开。 大门背后,是一间灯光明亮、格外宽广的大厅。 大厅中呈长方形,内部排列着一根根整整齐齐的方形立柱,那些立柱表面符文闪耀,光线游走,且有大量仿佛藤蔓,又仿佛血肉纤维般的“线缆”缠绕其上,一端延伸至天花板中,一端在立柱周围分散开来,通向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宽大座椅。 那些座椅分布在立柱周围,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区域,此刻其中大约一半的区域都处于“满员”状态,椅子上坐着身披黑袍、衣领上悬挂着星星坠饰的永眠者教徒,那些教徒有的靠在椅背上,仿佛已经陷入沉睡,有的则保持清醒,但座椅后面的神经索和符文同样闪烁微光。 而在另外一半区域,座椅后面的神经索却被剥离出来,延伸连接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在那角落中,排列着一张张床榻,上面躺着数十个处于昏睡状态的永眠者教徒。 一些身披灰袍或褐色短袍的人员在那些昏睡的教徒周围走动,照顾着这些因被污染而无法醒来的同胞。 看到这一幕,尤里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向着那个安置床榻的区域走去。 一名高高瘦瘦、金发杂乱的神官迎了上来,恭敬地弯腰行礼:“赛琳娜大主教,尤里大主教。” 随后他又特意转向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增加了精神安抚的次数,那几人的状态稳定下来了。” 这是一名中层神官,在教团中并无太高的地位,在这一层次的教徒中,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赛琳娜大主教其实已经死去的事实——他们总能看到后者在教团据点出现,甚至偶尔还能与之交谈,在无死角的感官投影覆盖下,他们眼中的赛琳娜大主教一直是个活生生的人。 赛琳娜对这名中层神官点了点头,一边慢慢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说道:“千万注意那些神经索的状态,这些操作员的意识现在四分五裂,心智的碎片正深陷在一号沙箱深处,一旦神经索的连接出了问题……他们可就回不来了。” 金发杂乱的神官低头回应:“请放心,我们对这一点格外注意。” 尤里的目光扫过那些躺在床榻上的人。 面色沉静,呼吸平稳,仿佛只是在一个长久的梦境中熟睡着,却深陷其中无法苏醒,人造神经索从他们的脑后延伸出来,连接着大厅中的那些立柱,神经索表面,符文的微光涌动。 大部分永眠者其实是能够依靠梦境神术直接连接网络的,但这样的连接并不是最高效率,因此在这间“操控大厅”中,连接网络的操作员们需要依靠实体化的神经索来相互连接,并入网络。 这些神经索是来自万物终亡会的技术,在十多年前还不成熟,但最近几年已经改良许多,负面效果被大幅减弱了。 当一号沙箱失控,污染从内而外爆发的时候,直接连接一号沙箱的操作员们便是在这种“实体连接”状态下遭到了冲击,人类羸弱的大脑防护面对那样的冲击几乎形同虚设,污染几乎瞬间便占据了这些同胞的头脑,并以其为跳板,进入了心灵网络。 现在,这些操作员的受污染端口其实已经被屏蔽,一号沙箱的溢出不再以他们为跳板,但污染早已扩散到脑仆阵列以及数个虚连接端口,即便没有这些操作员作为跳板,一号沙箱和心灵网络之间的连接也已经无法关闭了。 而这些操作员本身则还被一号沙箱紧紧束缚着,意识沉沦在沙箱深处,无法苏醒。 在沉默许久之后,尤里突然说道:“如果深入他们的梦境,或许就能直接观察到一号沙箱里的情况。” “但更可能面对最深层的污染,下场和这些人一样,”赛琳娜·格尔分摇了摇头,“人类的心智,难以对抗那种规模的信息冲击。毕竟,即便是超凡级别的强者,本质上也仍然是‘凡人’。” 赛琳娜格外强调了“凡人”这个字眼,这让尤里忍不住紧皱起眉头。 “赛琳娜大主教,你认为一号沙箱里出现的……真的是……”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至少要等把情况汇报给教皇冕下。”赛琳娜说道,并抬起头,“看”向大厅另一侧的尽头。 她并没有一双能够在现实世界睁开的、属于自己的眼睛,但在这里,她可以通过现场大量教徒的感官,“看”到这里的一切。 在那个方向,大厅尽头的墙壁上有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窗口,透过那窗口覆盖的水晶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对面是另外一个大厅。 在那个大厅里,排列着更加密集的方形立柱,每一个方形立柱周围都排满了长方形的平台。 大量失去意识的“脑仆”便躺在那些平台上,他们的脑神经和大厅中的神经索网络相连,身体则依靠各种生物质管道来进行营养输送、代谢循环。 “我们原本是想制造一个美梦……”赛琳娜·格尔分悠悠叹道,“然而它终究是要变成噩梦了。” ------------ 第七百六十七章 神明的诞生 魔导技术研究所,地下二层,机密会议室。 身穿暗蓝色外套的高文步入房间,在这间被严密保护且从不对外开放的会议室内,他看到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已在此等候。 莱特与维罗妮卡正在低声交谈,皮特曼有些心不在焉地拈着自己的胡子,卡迈尔漂浮在会议桌旁,身上的奥术光辉平静蔚蓝,赫蒂看到高文出现,第一个站起身,躬身行礼:“先祖。” 其他人也停下各自的事情,纷纷起身行礼致敬。 高文看了现场一圈,视线在长桌旁某个空着的座位上微微停留:“这时候就不用隐身了。” 琥珀的身影随即浮现出来:“习惯了,习惯了……” 高文摇摇头,来到会议桌上首,落座的同时开口道:“内部会议,不必拘礼,今天主要是交流一些情报,以及……我需要现场的几位专业人士提供一些建议。” 维罗妮卡抬起头,看了看现场的人,心中已经了然:“与神明的知识有关?” “没错,”高文点头说道,“关于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最近出现异常一事,琥珀在会议前应该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吧?” “半个钟头前刚说的,”莱特答道,“我之前都不知道我们对永眠教团的渗透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这件事的保密程度一直很高,而且和教会那边没有交叉,你不知道也正常,”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表情严肃起来,“但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部分情报不得不公开了。 “简而言之,根据我这边刚刚得到的情报,永眠者在心灵网络中执行的一个隐秘计划极有可能不小心触及了神明领域,而且……他们可能接触到了神明诞生的秘密。” 高文这边开门见山,会议室中瞬间便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都好像慢了半拍,就连不用呼吸的卡迈尔都暗淡了一瞬间,几秒种后,皮特曼才嘴角一抖,打破沉默:“我就说这种又紧急又机密的会议肯定有大事发生,但这个……也有点过于刺激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颇有些心疼地看着刚才被自己不小心揪下来的好几根胡子,犹豫半天还是把胡子重新揉在下巴上,小心翼翼地用法术重新连接起来。 高文这边则没有在意皮特曼的咕哝,看到自己的重磅消息成功让所有人提起精神之后,他便将自己之前在心灵网络中的经历,在那座“幻影小镇”中的探索详细地描述了出来。 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认真听着,就连每次开会都会打瞌睡或神游天外的琥珀这次都竖起了耳朵,听得格外专注。 “……这就是全部经过,”近二十分钟的叙述之后,高文才呼了口气,总结般说道,“根据我的猜测,对‘上层叙事者’产生崇拜,应该沙箱失控的主因,而这个‘上层叙事者教会’在梦境中具体酝酿出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是否仅仅属于梦境世界中的概念产物……将是问题的关键。” 他话音刚刚落下,坐在左手边第二个位置的维罗妮卡便打破了沉默:“您是怀疑……那对所谓‘上层叙事者’的信仰行为,在心灵网络的一号沙箱里……真的造就了一个神明?” “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确实是这么怀疑的,”高文点点头,“永眠者至今没有找到神明污染一号沙箱的‘途径’,没有任何证据或线索可以说明是哪一个神明,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绕过了一号沙箱的重重防护,进入了沙箱内部——我们都知道,三大黑暗教派都是对神明了解最深的教派,可是连他们中的顶级研究者们都找不到神明入侵沙箱系统的痕迹……那我们倒不如做出更大胆的假设:污染,根本不是从外部入侵的……” …… 心灵网络,机密权限最高的中央神殿内,大主教们围坐在描绘着各种象征符号的圆桌旁。 所有参加会议的大主教们在这里都褪去了伪装,用上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样貌——按照教团内部规定,这意味着这场会议保密等级极高,规格也极高。 身披白袍的尤里大主教站在圆桌旁,语气严肃:“……根据我和赛琳娜大主教的推测,污染……或许来自一号沙箱内部,而所谓的‘神明侵蚀’,应该皆是源于那个崇拜‘上层叙事者’的教派。” 在尤里对面,一位身披黑袍、身材较为矮小、红色头发根根竖起、嗓门颇为洪亮的男性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在梦境世界里的居民突然开始怀疑他们的世界真实性,然后开始崇拜一个他们虚构出来的‘上层叙事者’,便真的产生了一个神明?而且这个神明还导致了一号沙箱失控?这真不是实在查不出原因的情况下编造出来的理由?” 尤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的红发男人——那是马格南大主教,有着火爆的脾气和出了名的大嗓门,但他也知道,这位大嗓门先生在这里的高声质疑并无恶意,也不是出于对某个人的意见,这是其性格使然——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了,自然而然也就说出来了。 只是这位先生的嗓门实在洪亮,让人很难适应,而且话又说回来……在这么个心灵空间里,他就不能把自己的“音量”稍微调小一点么? “马格南大主教,”尤里微微摇了摇头,“我所说的一切,确实都只是猜测,而且我也知道这件事匪夷所思,但不要忘了,我们是在和‘神’打交道,而神……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 一团星光聚合物漂浮在华丽的圆桌上空,它发出的声音传入现场每一个人耳中:“现在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个在梦境世界里诞生的教派所信仰的‘上层叙事者’已经具备某些神明特质么?” “教皇冕下,”尤里大主教立刻低下头,“暂时还没有证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还太少,目前只能确定一号沙箱内确实出现了这么个教派,而且它的活动和一号沙箱失控在时间上有所对应。” 星光聚合物在半空中涨缩明灭:“那么只要有证据能证明一号沙箱内的‘上层叙事者信仰’真的产生了一个神明,或者和神类似的‘东西’,一切答案就水落石出了。” 尤里眉头紧皱:“但是……如果那东西真的是个神,我们该如何对付它?” “我们暂时还无从得知,但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在追寻的答案和秘密么?”教皇梅高尔三世的声音温和地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着,“我们一直在尝试挖出众神的秘密,找出祂们诞生的真相,而现在,我们或许已经无限接近这个真相了……” …… “神明诞生的秘密……或许就藏在一号沙箱里,”高文沉声说道,“如果‘上层叙事者教会’背后真的出现了神明之力的影子,那么神明这个概念……将得到最彻底的颠覆。” “并非神明创造了人类,而是人类创造了神明……”皮特曼喃喃自语着,手中突然一抖,几根胡须再次被他拽了下来。 手执白金权杖,身边萦绕着淡淡圣光的维罗妮卡从刚才开始便在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思索,这时候才突然抬起头来:“这……其实也是当初忤逆计划的假设之一。” “你们曾经猜测过这个方向?”高文惊讶地看向维罗妮卡,“你们猜测过神明其实是在人类的信仰过程中诞生的?” “我们并没猜测的这么深入,这么直接,但我们猜测过人类的信仰——或者说大量凡人共同的思潮——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神明的活动。但这个猜测过于惊世骇俗,而且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或者说证实证伪的难度都高到近乎不可能实现,所以直到刚铎帝国崩溃,这个猜想也仍然只是个猜想。” “但现在永眠者的大胆尝试恐怕就要证明你们当年的猜想了……”莱特带着感叹说道,“真的无法想象,那令凡人恐惧敬畏的神明,本质上竟然是凡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不要因此就下定论,更不要因此就盲目自信,小看了‘神明’,”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亿万生灵的信仰投影在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内变成神明,这期间所产生的变化已经超出我们理解,或许神真的是因凡人信仰才产生的,但我们还没有资格和实力去称呼他们为我们的‘造物’……也许,我们更应该将其视作一种恐怖的,失控的,却又必然发生的‘自然现象’。” “自然现象……”高文忍不住在脑海中重复了这个字眼,心中若有所思。 随后他点点头:“确实如维罗妮卡所说,或许是某种自然现象,而且……是必然发生的自然现象。” 信仰和宗教,几乎可以说是社会活动的一种必然阶段。 文明总是会有羸弱无力的时期,凡人自蒙昧中走来,面对这个神秘未知又危机重重的世界,面对难以理解又天威难测的自然,作为一种有灵智的智慧生物,他们难免会对大自然产生敬畏,对那些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产生恐惧或崇拜的心理。 而在从未知走向已知的过程中,在尝试认知世间万物的过程中,凡人们一定会尝试为那些令他们敬畏、令他们恐惧的东西做出解释。 在知识不足,力量羸弱,文明尚处于襁褓的时期,这些解释……最终将不可避免地指向神明,或者别的类似概念。 在那个封闭的一号沙箱内,那个持续运转了千百年的人造世界中,里面的居民们一定也面临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从哪来的?这个世界是谁创造的? 或许有某个“先知”不小心窥见了世界背后的数据流,或许有某个冒险者不小心来到了沙箱的边界,他们对世界之外那恢弘混沌的心灵之海惊骇莫名,并看到了在世界背后运转的剧本和操作员们留下的指令记录。 于是,他们对自己的世界有了解释:是“上层叙事者”创造了这一切。 然后,就真的有了“上层叙事者”。 “永眠者是一群杰出的灵魂学工程师,是优秀的研究人员,但可惜他们只关注了技术领域,却不懂得社会是如何运行的,”高文摇着头,语气中不免有些感叹,“如果他们了解过社会运行的机理,了解过文明发展的各个环节,那么哪怕他们无法预料到一号沙箱会失控,至少也会预料到一号沙箱里出现‘宗教活动’是一种必然,并对此作出警惕和预案。” 会议室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尽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忤逆计划,尽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着高文那些挑战神明、“离经叛道”的计划,但今天讨论的事情,对大家冲击还是太大了。 每个人都在认真消化,每个人都在反复验证那些假设的各个环节。 皮特曼把手按在下巴上,一边小心翼翼地修复自己的胡须一边说道:“那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一号沙箱里造了个‘神’出来……这件事恐怕将无法收场。万物终亡会造的那头鹿我们还能用炮火或者海妖的军团解决掉,可一个在梦境中运行的神,该怎么对付?” “先不用这么悲观,”高文平静地说道,“哪怕那东西真的是个神或者‘类神’,它也才刚刚诞生,而且还被困在一个梦境里,只要我们能搞明白它的机理,它就不难对付——而且永眠者为了自身的生存,肯定也会拼尽全力去解决这个危机的。” 皮特曼愁容满面,忍不住用力捻着自己的胡子:“唉……当初我就不该听琥珀的,晚年一点都不安宁……” 感叹声落下,老德鲁伊低头看了看手中拽下来的胡须,更加愁容满面起来。 “就别接了吧,”坐在对面的莱特有些关心地说道,“我觉得接不上了。” “……唉……” ------------ 第七百六十八章 动摇 各色流光如潮水般退去,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内,一位位大主教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参加完最高主教团会议的丹尼尔也站起身,对仍然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赛琳娜·格尔分微微弯腰致意:“那么,我先去检查泛意识稳定屏障的情况,赛琳娜大主教。” “辛苦你了,丹尼尔大主教,”赛琳娜微微点头,“你的安全团队现在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流光一闪之后,丹尼尔也离开了大厅,偌大的室内空间里,只留下了安静站立的赛琳娜·格尔分,以及一团漂浮在圆桌上空、混杂着深紫底色和银白光点、周围轮廓涨缩不定的星光聚合体。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那星光聚合体中才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赛琳娜,今天的局面让我想到了七百年前。” “局面确实很糟,教皇冕下,”赛琳娜轻声说道,“甚至……比七百年前更糟。” “德鲁伊们已经失败,深海的子民们已经在深海迷失,我们坚守的这条道路,似乎也在面临绝境,”教皇梅高尔三世的声音静静响起,“或许最终我们将不得不彻底放弃整个心灵网络,甚至因此付出成百上千的同胞性命……但比起这些损失,最令我遗憾的,是我们这七百年的努力似乎……” “教皇冕下,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赛琳娜突然打断了梅高尔三世,“我们还没有到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一号沙箱里的东西……至少现在还被我们严密地关押着。” “但它已经在有意识地尝试逃脱,它已经意识到牢笼的边界在什么地方,接下来,它便会不惜一切地寻求突破边界。如果它脱离一号沙箱,它就能进入心灵网络,而借助心灵网络,它就能通过那些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同胞们,君临现实,到那时候,恐怕我们就真的要把它称作‘祂’了。” 赛琳娜沉默不语,心中却回忆起了在幻影小镇的经历,回忆起了那个险些随着探索小队一同返回梦境之城的“额外之人”。 尽管幻影小镇只是“溢出投影”,并非一号沙箱的本体,但在污染已经逐渐扩散的当下,投影中的事物想要进入心灵网络,本身便是一号沙箱里的“东西”在突破囚笼的尝试之一。 她忍不住有些用力地握起拳,忍不住想起了七百年前那段最黑暗绝望的日子。 源自神明的污染夺走了成千上万的心智,最坚定的神官和信徒也在一夜之间陷入狂乱,曾经深深崇敬的“主”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怪物,栖身的教会四分五裂,同胞们在狂乱中迷失堕落…… 保持清醒的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重建秩序,残存下来的同胞们用了数百年才一步步恢复元气,只因为那一点渺茫的,甚至近乎于自我欺骗的希望,这些游走在理智和疯狂边界的幸存者偏执地制定了计划,偏执地走到今天。 然后,所有的道路在短短两三年里便纷纷断绝,七百年的坚持和那微弱渺茫的希望最终都被证明只不过是凡人盲目自大的妄想而已。 一切努力,都只是在替神明铺路罢了。 但……“努力生存”这件事本身真的只是妄想么? 赛琳娜抬起头,看着半空中那团缓缓蠕动的星光聚合体,平静地说道:“或许我们的路走错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正确的道路就不存在,归根结底,我们也只尝试了三条道路而已。” 梅高尔三世的声音传来:“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了弗兰肯在与伪神之躯融合前对我发来的最后一句讯息。” “大教长阁下么……”赛琳娜眨了眨眼,“他说了什么?” “他说‘道路有很多条,我去试试其中之一,如果不对,你们也不要放弃’,”梅高尔三世的声音平静淡然,但赛琳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感怀,“现在想想,他可能那个时候就隐约察觉了我们的三条道路都暗藏隐患,只是他已经来不及做出提醒,我们也难以再尝试其他方向了。” “德鲁伊们尝试制造有人性的‘受控之神’,我们尝试从灵魂深处斩断锁链,海的子民尝试元素升格之道,和风暴之主的残骸融为一体……”赛琳娜一条一条述说着,“现在看来,我们在最初商议这三条道路的时候,可能确实过于自大了。” 梅高尔三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不管怎样,既然斩断锁链这条路是我们选择并开启的,那我们就必须面对它的一切,包括做好埋葬这条道路的准备,这是……开拓者的责任。” “是,如您所言。” “休息吧,我要好好想想教团的未来了。” 赛琳娜低下头,在她的感知中,梅高尔三世的意识渐渐远离了此地。 她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很久,直到数分钟后,她的声音才在空无一人的议事厅中轻轻响起:“……开拓者么……” …… 会议结束之后,赫蒂没和什么人交流,独自回到了自己位于政务厅的办公室内。 整个政务厅三楼都很安静,在周十这个休息日里,大多数不紧急的事务都会留到下周处理,大执政官的办公室中,也会难得地清静下来。 暖风装置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温暖的气流从房间角落的通风管中吹拂出来,屋顶上的魔晶石灯已经点亮,明亮的光辉驱散了窗外黄昏时刻的晦暗,视线透过宽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广场对面的街道两旁已经亮起点点灯光,享受完休息日清闲时光的市民们正在灯光下返回家中,或前往街头巷尾的酒馆、咖啡馆、棋牌室小聚。 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市民,看着这座在人造灯火中远离了黑暗的帝都,赫蒂心中却突然想到了之前会议时听到的那句话—— 不是神明创造了人类,是人类创造了神明。 “魔法女神也是如此么……” 赫蒂忍不住自言自语着,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勾勒出风、水、火、土的四个基础符文,随后她握手成拳,用拳头抵住额头,轻声念诵着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尊名。 这是信仰魔法女神的法师们进行简单祷告的标准流程。 作为一个有些特殊的神明,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并没有正式的教会和神官体系,本身就执掌超凡力量、对神明缺乏敬畏的法师们更多地是将魔法女神视作一种心理寄托或值得敬畏的“知识起源”来崇拜,但这并不意味着魔法女神的“神性”在这个世界就有了丝毫动摇和削弱。 神是真实存在的,哪怕是热衷于探究世间真理、相信知识与智慧能够解释万物运行的法师们,也认可着这一点,因此他们毫无疑问也相信着魔法女神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只不过他们对这位神明的感情和其他教徒对其信仰的神明的感情比起来,或许要显得“理智”一些,“平和”一些。 法师们都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浅信徒,但却几乎从未听说过法师中存在魔法女神的狂信徒。 而赫蒂……姑且可以算作是信仰魔法女神的法师中较为虔诚的一个。 这一点,即便她知晓了忤逆计划,即便她参与着、推动着先祖的诸多“神权世俗化”项目也不曾改变。 因为在她的概念中,这些事情都无损于魔法女神本身的光芒——神明本就那样存在着,自古以来,亘古长存地存在着,祂们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自然而然,不因凡人的行为有所改变,而不管“神权世俗化”还是“神权君授化”,都只不过是在纠正凡人信仰过程中的错误行为,即便手段更激烈的“忤逆计划”,也更像是凡人摆脱神明影响、走出自我道路的一种尝试。 都是凡人自己的事,与神无关——这或许是大多数法师的思维方法。 然而今天她在会议上所听到的东西,却动摇着神明的根基。 对魔法女神的祈祷结果一如既往,赫蒂能感受到有神秘莫名的力量在某个非常遥远的维度涌动,但却听不到任何来自弥尔米娜的谕示,也感受不到神术降临。 弥尔米娜是唯一一个几乎从不降下神谕,甚至从不展现神迹和神术的神明,如果不是对她的祈祷还能得到最基础的反馈,法师们恐怕甚至都不敢确定这位神明还真实存在着。 “女神……您应该是能听到的吧?”在祈祷之后获得反馈的短暂平静中,赫蒂用仿佛自言自语的语气低声说着,“或许您没时间回应每一个声音,但您应该也是能听到的…… “您真的是凡人集体思潮所创造出来的么……您是如群星一样的存在,还是我们凡人的集体幻觉……”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没有任何回应,唯有那种难以描述的超然、神圣、宁静感觉还在赫蒂心底浮动,但很快,这种因祷告受到反馈而产生的平静感觉便突然消失了。 赫蒂听到身后传来叩响门板的声音:“赫蒂,没打扰到你吧?” 赫蒂赶快转过身,看到高文正站在门口,她慌忙行礼:“先祖——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只是看你门没关,里面还有灯光,就过来看看,”高文走进赫蒂的办公室,并随意看了后者一眼,“我刚才看你好像是在祷告?” “我……”赫蒂张了张嘴,但略微犹豫之后还是轻轻点头,“我在对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祷告。” “啊,我记得你是弥尔米娜的信徒,”高文并不意外地说道,“看你的样子,心情有些不平静吧?” “让您担心了,”赫蒂低下头,“其实我还好。” “可惜我并非任何一个神明的信徒,这时候很难对你做到感同身受,”高文轻轻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但我知道,伴随自己几十年的观念突然受到挑战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赫蒂看着高文,突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在您那个年代,同您一样不信仰任何一个神明的人多么?” “……比你想象得多,”在片刻沉默之后,高文慢慢说道,“但不信仰神明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没有信仰的人。” 赫蒂微微偏了偏头,有些思索也有些感慨:“您说的很多话总是充满哲理。” “有时候只是前人总结的经验罢了,”高文笑着摇了摇头,随之看着赫蒂的眼睛,“能自己走出来么?” “能。” “那就好,但如果真的遇上困难或走不出来的困惑,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是家人。” 赫蒂看着高文,突然笑了起来:“那是当然,先祖。” “今天是休息日,早些回去吧,”高文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着说道,“今年的最后一天,就不要在政务厅加班了,明天我再额外准你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这边的事情,我会帮你安排的。” 这一次,赫蒂笑的尤为发自肺腑:“是,先祖!” 两人离开了房间,偌大的办公室中,魔晶石灯的光芒无声熄灭,黑暗涌上来的同时,来自外面广场和街道的路灯光芒也朦朦胧胧地照进室内,把办公室里的陈设都勾勒的影影绰绰。 一片寂静中,突然有点点浮光显现。 在赫蒂曾经勾勒过四个基础符文、对魔法女神祷告过的位置,一团半透明的辉光突兀地凝聚出来,并在维持了几秒种后无声破碎,星星点点的碎光就仿佛流萤般在室内飞过,并渐渐被房间各处设置的打印机器、魔网单元、魔网终端吸收,再无一点痕迹残留。 ------------ 第七百六十九章 年初 转眼,冬季已经过半,风雨飘摇多事发生的安苏738年(塞西尔元年)在深冬时节一场凌冽的风雪中落下了帷幕,时间已到年初。 在过去的一年里,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度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昔日王权落幕,一度分裂的国家重新归于一统,宛若天灾的灾难,大规模的重建,旧贵族体系的洗牌,新时代的到来…… 冥冥之中,似有执掌命运的神明在这一年突然掀翻了祂的桌案,将整个王国搅动的天翻地覆,待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人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世界,变了。 磐石城南部,一辆崭新的魔导列车正静静停靠在站台旁,等待着发车的指令。 冷冽的寒风在站台外肆虐飞舞,卷起松散的雪花和较轻的枯枝败叶飞上半空,但一道朦朦胧胧的、半透明的护盾却笼罩在站台边缘,挡住了卷向站内的寒风。设置着两排长排座椅的长方形平台上,一些旅客正坐在椅子上等待列车到来,另一部分旅客则正在引导员的指示下登上旁边的列车。 这些旅客大部分穿着近两年才在南境流行起来的、便于活动的收口外套、直筒长裤,头上戴着厚厚的软帽或毡帽,少部分则穿着旧式的长短罩袍,女士则大多穿着兼顾了实用性和美观的“简式长裙”,并在长裙内额外穿着保暖性颇为良好的棉质衣物,更有少数女性穿着专为女士设计的外套和长裤乘车出行。 这对于初到此地的人而言,是一番不可思议的景象——在安苏736年之前,即便南境,也很少有平民女性会穿着类似长裤这样“逾越规矩”的服饰出门,因为血神、战神以及圣光之神等主流教派以及各地贵族往往对此有着苛刻的规定: 只有身份较高的贵族夫人小姐们才有权利穿着马裤、剑术长裤之类的服饰参加狩猎、演武,或穿各色礼服长裙、宫廷长裙等服饰参加宴会,上述服饰均被视为是“符合贵族生活内容且体面”的衣服,而平民妇女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穿“违规”的长裤、短裤以及除黑、白、棕、灰之外的“艳色衣裙”(除非她们已被登记为娼妇),否则轻的会被教会或贵族罚款,重的会以“冒犯教义”、“逾越规矩”的名义遭到刑罚甚至奴役。 直到安苏736年霜月,白骑士带领人民砸开了卢安城的大教堂,最高政务厅一纸政令解除了境内所有教会的私兵武装和宗教审判权,这方面的禁制才渐渐松动,如今又经过了两年多的移风易俗,才终于开始有较为胆大且接受过通识教育的平民女性穿着长裤出门。 而在南境之外的地方,通识教育才刚刚展开,各地移风易俗才刚刚起步,纵使政务厅鼓励民众接受新的社会秩序,也基本上没人会挑战那些还未彻底退去的旧日习俗。 列车后半段,一节特殊的车厢内,留着银白长发、身穿宫廷长裙、气质清冷高贵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对坐在对面座位的微胖贵族点了点头:“巴林伯爵,你有什么看法么?” 这位北境大执政官近期完成了在圣苏尼尔的阶段性事务,因一些工作需要,她要前往帝都述职,为此,她还带上了圣苏尼尔政务厅的数名官员以及协助她处理圣苏尼尔事务的巴林伯爵。 身材微微发福的巴林伯爵神色略有复杂地看了外面的站台一眼:“……很多事情实在是生平仅见,我一度觉得自己虽然算不上博学多才,但总归还算见识丰富,但在这里,我倒是连几个合适的形容词都想不出来了。” 一边说着,这位王都贵族一边忍不住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里倒确实跟传言中一样,是个‘挑战观念’的地方。我都分不清外面那些人哪个是贫民,哪个是市民,哪个是贵族……哦,贵族还是看得出来的,刚才那位有侍从陪伴,走路抬头挺胸的男性应该是个小贵族,但其他的还真不好判断。” 维多利亚对巴林伯爵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又看了一眼窗外,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比北方任何地方都富裕且有活力。” “确实,平民都穿着较为精致的服饰,还有那些穿男人衣服的女性……啊,我不该如此粗俗地评价女性,但我真是第一次看到除女式马裤、女式剑术长裤之外的……”巴林伯爵说着,似乎突然有点词穷,只好尴尬地耸了耸肩,“而且您看那些裙子,色彩多么足啊,似乎每一件都是崭新的。” “和提丰帝国的贸易带来了廉价的纺织品,再加上我们自己的纺织厂和制衣厂,‘衣服’对平民而言已经不是奢侈品了,”维多利亚淡淡说道,“只不过在南方,被打破的不只是衣服的‘价格’,还有缠绕在这些日常必需品上的‘习俗’……” 巴林伯爵颇为感慨:“南境的‘习俗规制’似乎格外宽松,真想不到,那么多教会和贵族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政务厅制定的新政令,接受了各种礼教规制的变革……在这一点上,他们似乎比北方那些顽固的教会和贵族要聪明得多。” “‘聪明’?”维多利亚那双仿佛蕴含冰雪的眼眸静静地看了巴林伯爵一眼,“巴林伯爵,南方的神官和贵族们是在碎石岭炮击以及卢安城大审判之后才突然变得开明的,这里面的逻辑,就和山地兵团成军之后北方蛮族突然从骁勇善战变得能歌善舞是一个道理。” 在巴林伯爵突然有点不知作何反应的表情中,这位北方的“冰雪公爵”嘴角似乎微微翘起一点,自言自语般说道:“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或许给了我一点提示……” 巴林伯爵突然感觉到一点寒意,但在维多利亚女公爵身旁,感受到寒意是很平常的事情,他很快便适应下来,然后扭动着脖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厢入口。 随行的侍从、护卫、女仆以及官员们是这节车厢的全部乘客,在这节车厢后面,还有两节带有休息房间的特制车厢,也已被大执政官一行包了下来——但巴林伯爵知道,除此之外,这趟列车上还有很多别的“普通”乘客,即使是他们所占据的这几节车厢,也只不过是在这趟旅途中属于他们而已,旅途结束之后,这些车厢还会迎来新的旅行者。 因为这一切都是属于“公众”的。 这让坐惯了自己家里的马车和私人狮鹫的伯爵先生略有些不适应。 “女公爵阁下,您为何要选择乘坐‘列车’呢?”他忍不住问道,“私人魔导车或者狮鹫更符合您的身份……” “你体验过‘列车’么?”维多利亚视线扫过巴林伯爵,淡淡地问道。 “我……没有,”巴林伯爵摇摇头,“您知道,北方还没有这东西。” “我也没有,所以我想体验一下,”维多利亚淡然说道,“每次来到这里,都有很多东西值得好好……体验一下。” 一边说着,她一边侧过头去,透过列车车厢旁的透明水晶玻璃,看着外面站台上的景色。 一座硕大的机械钟立在站台中段,机械钟上,长长的铁黑色指针正一格一格地跳跃着。 巴林伯爵看到维多利亚的举动,忍不住有些好奇:“您在看什么?” 站台上,一些等待下一趟列车的乘客以及几名工作人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机械钟附近,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那跳动的指针,看着表盘下方、透明玻璃窗格后面正在旋转的齿轮,脸上表情带着一丝期待和愉快。 “即将推广到整个帝国的东西。” 机械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向着顶端前进着,站台两旁,代表停止登车的全息投影已经升起,列车车厢底部,隐隐约约的震颤正在传来。 “推广到整个帝国的东西?”巴林伯爵有些困惑,“钟表么?这东西北方也有啊——虽然目前大多数只是在教堂和贵族家里……” 伯爵先生话音未落,那根长长的指针已经与表盘的最顶端重合,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阵悠扬响亮的笛声突然从车厢顶部传来,响彻整个站台,也让车厢里的巴林伯爵吓了一跳。 整辆列车两侧的斥力机关咔咔地同步转向,符文次第点亮,这庞大的钢铁机器在响亮的嘶吼中,开始缓缓加速,开始驶向原野。 “是准时,巴林伯爵,”维多利亚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以及对‘准时’的追求。这是新秩序的一部分。” 渐渐远去的站台上,那些盯着机械钟,等着列车发车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们已经高兴地鼓起掌来,甚至有人小小地欢呼起来。 这是无聊时的一点消遣,也是各地列车站台上的“南境特色”,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渐渐在列车乘客和车站工作人员之间流行起来的“候车娱乐”。 列车并不总是准点的,“延误”一词是铁路系统中的常客,但即便如此,皇帝陛下仍然下令在每一个车站和每一趟列车上都设置了统一时刻的机械钟,并通过遍布南境的魔网通讯进行统一校准,同时还对各地车辆调度的流程进行着一次次优化和调整。 从塞西尔城的一座座工厂开始运作以来,最高政务厅就一直在努力将“时间观念”引入人们的生活,车站上的这些机械钟,显然也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 努力终归有成果——至少,人们已经在追求准时,而准时出发的列车,在南境人看来是值得骄傲的。 …… 来自北方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大执政官将在近期来到南境述职。 塞西尔城,法师区,南部街区的一栋房屋内,有着银白短发和高大身材的芬迪尔·维尔德正站在朝向街道的窗前,手中捧着今天早上刚买回来的报纸,视线落在报纸头版的一则标题上。 报纸沉甸甸的,标题沉甸甸的,心也沉甸甸的。 敲门声突然传来,芬迪尔抬起有些沉甸甸的脑袋,调整了一下表情,礼貌说道:“请进。” 房门打开,伊莱文·法兰克林出现在门外,这位西境继承人手中也抓着一份报纸,一进屋便挥舞着:“芬迪尔,维多利亚女公爵好像很快就要来南境了!” 芬迪尔有气无力地扬起手中报纸:“我已经知道了。” “哦……对,你也有看报纸的习惯,”伊莱文恍然点头,紧接着好奇地看着芬迪尔的脸色,“怎么了,我的朋友,你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芬迪尔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大概等同于你突然得知你父亲明天就要来看你时候的心情。” “啊,那我应该很高兴,”伊莱文愉快地说道,“毕竟我刚刚通过了四个学院所有的一级测验,桑提斯先生说这一批学员中只有我一个一次性通过了四个学院的考试——事实证明我前些日子每天熬夜看书以及向导师们请教问题都很有效果……” 芬迪尔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他竟然忘了,伊莱文这家伙在“读书学习”方面的天赋是如此惊人。 而他自己,更擅长的则是冰霜法术以及其他战斗技艺。 所以他只通过了军事分院的一级测验,并且……严重偏科。 他另外所懂的那些贵族知识、纹章、礼仪和艺术知识,在学院里并不是派不上用场,而是……都算选修。 想到自己那位一贯严厉的姑妈,乐观开朗的芬迪尔不由得再次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来自北境的冰雪和冻土。 早知如此,他真应该在出发前便好好了解一下那“帝国学院”里教授的详细科目到底都是什么,虽然这样并无助于他迅速提高相应的成绩,但至少可以让他的心理准备充足一些。 伊莱文看着芬迪尔的表情变化,倒是不难猜测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有些费力,因为他足足比芬迪尔矮了一头还多:“放松些,我的朋友,你之前不是说了么?来到南方,学院只是‘求学’的一部分,我们和菲尔姆一起制作的‘魔影剧’已经完成了,这不是同样值得骄傲么?” “魔影剧……” 听到这个单词,芬迪尔心底的烦躁果然褪去许多。 是啊,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许多人付出了大量心血和精力,世界上的第一部“魔影剧”终于完成了。 他忍不住转过头,视线落在窗外。 宣传魔影剧的大幅告示(皇帝陛下将其称作“海报”)已经张贴在路旁,最近两天的魔网广播节目中也在为这全新的事物做着提前的介绍和推广,现在他便能隐隐约约看到街道对面墙上的海报内容—— 一艘满载着乘客的机械船行驶在宽阔的戈尔贡河上,几个有鲜明特征的主要角色浮现在画面的背景中,整个画面下方,是最终敲定的魔影剧名称—— 《移民》 简单直白且朴素。 “确实……这件事带给我过去十几年人生中都从未感受到的‘骄傲’感,”芬迪尔笑了起来,伴随着感叹说道,“我从未想过,原来抛下所有身份观念和传统规矩之后,去和来自各个阶层、各个环境的许多人一起努力去成就一件事情,竟是如此快乐。” 伊莱文同样露出微笑:“我也很庆幸,当时听了你的劝告,参与了这件颇有意义的事……” 芬迪尔扭头看了自己这位好友一眼,带着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所以,我的朋友,第二套几何卷子的答案借我抄一下吧。” “……?” ------------ 第七百七十章 高文的思路 塞西尔帝国最高政务厅,高文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在上午时分明媚的阳光照耀下,静静思索着丹尼尔传来的新情报。 在上次对幻影小镇的探索结束之后,永眠者教团的上层果然对一号沙箱可能潜藏的变故更加紧张起来,不但召开了新的大主教会议,还对网络进行了一系列的加固和“消毒”,而根据丹尼尔的判断,教团方面在现实世界应该也在更加努力控制一号沙箱的变化。 那座幻影小镇已经被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由于它可能蕴藏着一号沙箱的关键信息,永眠者们并没有对其进行重置,而是用了技术手段将其封锁隔离,准备进行后续探索。 对“上层叙事者”教会的调查已经展开,貌似在过往的沙箱监控记录中发现了信仰萌芽的蛛丝马迹,但痕迹很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一号沙箱是首先崩溃,随后上层叙事者教会才正式成型,这让高文对那个“疑似神明”的形成过程有了一些新的推测。 目前还未发现一号沙箱内的“疑似神明”有将自身力量延伸到沙箱之外的能力,因此也无法确定一个“梦境中的神”到底算不算真正的神,但丹尼尔从永眠者教皇梅高尔三世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出一些东西:那位教皇是把一号沙箱里的“疑似神明”当做真神一般高度戒备的。 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边缘,思绪略微发散着。 永眠者教皇是梅高尔三世……七百年前的梦境教会教皇,那位穿上了魔法版“宇航服”出发前往神国的教皇,也叫梅高尔三世。 两者有很大概率是同一个人,这样看来……那位教皇也活了七百年。 而根据贝尔提拉那边提供的情报,万物终亡会的大教长弗兰肯也正是七百年前的那位圣灵学派大教长。 三大黑暗教派的领袖都活了七百年?风暴之子的教皇也是七百年前那位曾直面神明的教皇? 如果是……那可真是一群“老朋友”了。 而除了这些情报之外,永眠者那边对于解决一号沙箱的危机暂时似乎也没什么思路。 收敛起略有些发散的思绪,高文敲击桌子边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琥珀正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 但很快,这个正在摸鱼的鹅就注意到高文的视线,并把头扭了过来:“哎,丹尼尔那边怎么说的?永眠者想出办法了么?” 高文摇摇头:“除了维持局面之后,他们暂时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办法——或许要到第二次探索幻影小镇之后,永眠者的技术人员才能根据一号沙箱的具体情况制定出一些比较积极的‘修补方案’。” 琥珀顿时龇牙咧嘴起来:“嘶……邪教徒真是个非常善于自灭满门的职业啊……搞出来的危机一个比一个可怕!” “但好在这不是个很快就会爆发的危机,”高文倒是挺镇定,“能维持局势,情况就不算太坏。” 永眠者在一号沙箱里制造出的“疑似神明”确实是个可怕的隐患,若论破坏力上,它的上限不亚于当初的伪神之躯,甚至可能更高,但从另一方面,永眠者在这个危机成型并冲出“实验室”之前就有所察觉,并及时“冻结”了事态发展,这比当初万物终亡会的伪神之躯事件要幸运得多。 因此,按照高文的判定,这是一个危险但不急迫的事件——他还有些时间准备。 当然,由于一号沙箱里面的时间还在流逝,这个事件迟早还是会变得急迫起来,只不过在那之前,日子还是要过的,高文当然也不会让自己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琥珀却对高文这种放松的心态颇为不理解,因为本性偏怂,她在知道有一个类似伪神之躯的“邪神”正在缓慢孕育之后已经紧张了好几天,这时候更是忍不住说道:“你就一点都不着急?那可是有可能诞生一个新的神明啊!!” 高文看了这半精灵一眼,语气悠然:“我们这世界,还缺个神?” 琥珀顿时有点愕然,她看到高文慢慢站了起来,信步来到窗边,同时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圣光之神,战神,血神,丰饶三神,魔法女神……我们这个世界,神多得是,上层叙事者?多祂一个不多,少祂一个不少,哪怕永眠者真的失去对一号沙箱的控制,或许……也只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一个改版的梦境教会而已——倒算得上是文艺复兴了。 “如果我对神明诞生的推测没错,一号沙箱里的‘上层叙事者’应该和当初的伪神之躯不同,祂有很大概率是有理智的。” 琥珀忍不住皱起眉头:“难不成……你已经放弃解决这次危机,准备坐视那个‘上层叙事者’成型?” “当然不是,只要有机会,我还是要想办法阻止祂降临,”高文摇着头,“我只是让你放松点,你这两天过于紧张了。” 琥珀抓了抓头发,嘀嘀咕咕:“我哪有你心宽,你一个揭棺而起的……” 高文笑了笑,并没在意琥珀嘀咕些什么,只是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街道。 超凡者的视力让他能够看清远处街道上的景象,能够看到有大幅的、宣传魔影剧的海报张贴在墙壁上,悬挂在路灯上,还有放映出魔影剧片段的全息投影在街头巷尾浮动。 “菲尔姆的魔影剧将要上映了,在幻术魔法和各类辅助法术的参与下,他们的制作周期比我想象的短很多,”高文突然说道,“不如去看一场这‘新式戏剧’,放松一下心情?” 饶是琥珀这种思路比较开阔的人,这时候一下子也没跟上高文跳跃性的思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这前一秒还讨论神明诞生呢,下一秒就想着去看剧?玩笑呢吧……” “当然不是玩笑,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高文微微笑了起来,目光从窗外收回,“如果大量人类长时间、同‘频率’的思潮导致了神明诞生,那么……你说魔影剧这种能够快速改变人群情绪的东西对神明而言……会有什么影响?” 琥珀反应了一下,慢慢睁大了眼睛。 高文保持着微笑,之前还只是模模糊糊的思路,似乎稍微清晰了起来。 魔影剧这东西……如果操作得当的话,或许不仅仅能用来进行对内宣传、对外输出。 说不准,它还能用来给众神“下毒”。 当然,这目前只是个异想天开的脑洞,具体这个思路是否有可行性,还是要看永眠者那边的探索进度,要看那个已经失控异变的一号沙箱还能提供多少关于神明诞生以及神明本质的知识。 …… 关于新式戏剧的宣传信息正在整个塞西尔城以及周边数个城镇中飞快传播着。 这又是一种诞生自“魔导时代”的新事物,但和那些层出不穷的机器比起来,这件新事物显得抽象了很多。 据说它是用魔导技术“制作”出来的戏剧,又有人说它的形式其实早已经脱离了“戏剧”的概念。 对于“戏剧”,人们当然是不陌生的,不管是曾经的上层贵族,还是曾经的下层贱民,至少也都知道戏剧是什么东西,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们才很难想象一种早已有之的舞台表演能有什么“魔导”成分——难不成是机械控制的舞台?或者表演者全都是魔法操控的魔偶?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东西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而那些在魔网广播中呈现出来的片段,则更让人困惑不已——因为单从画面上,那看起来仍然是由人表演的剧目而已。 虽然那些片段的剧情似乎和以往的戏剧有些不同,但“剧目”仍然是“剧目”。 困惑带来了额外的好奇与关注。 在几天的宣传周期内,塞西尔城以及周边城镇的市民们便已经开始在各种场合讨论那神秘的“魔影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到今天,那种被称作“魔影剧”的新式戏剧终于到了面世的日子。 魔影剧的放映场地是塞西尔城内的两座大型建筑(原本是仓库,被临时改建成了剧场),以及周边坦桑、康德、矿山镇等处的几座剧院。 ——其实按照高文一开始的思路,魔影剧这种东西初期推向民间最佳的渠道自然是成本最低、受众最广的“露天放映”,反正南境重要城市村镇都已经设置了数量不等的公共魔网终端,各地的广场都可以成为魔影剧的放映现场,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第一时间接触到这种新事物,但最终这个想法还是没有实现。 原因很简单:负责勘察露天放映现场的琥珀去转了一圈之后回来流着鼻涕提醒高文,现在是XXX(塞西尔粗口)冬天…… 因此,这第一部魔影剧还是敲定了室内放映的方案。 塞西尔城西南,换上了相对低调的衣服,与几名随行人员一同走在街头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听着一名随从的汇报: “大人,芬迪尔侯爵出门未归,留下来的仆从说侯爵大人最近非常忙碌,白天一般都不在居所内。” 跟在维多利亚身旁的巴林伯爵闻言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看来芬迪尔侯爵非常勤奋,维多利亚殿下,您不用担心他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荒废了学业——您今天的‘突然袭击’看来是要失败了。” 依照惯例,“公爵”是可以被称作“殿下”的,但并不强制,巴林伯爵是一个较为看重贵族礼仪的人,因此在这相对公开的场合,他习惯用“殿下”来称呼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 听到巴林伯爵的话,维多利亚只是维持着冷淡的面容,随口说了一句:“只是来看看情况,算不上什么突然袭击。”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巴林伯爵连连点头,随后有些好奇地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话说回来,这里的人似乎都在谈论类似的话题……频繁提起一个叫‘魔影剧’的东西,你们谁去打听一下?” 一名换上了当地服饰的侍从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在得到允许之后便跑向路旁,向路人询问起有关魔影剧的事情。 侍从很快便跑了回来,报告着打听到的情报:“大人,那似乎是一种新式戏剧,因为今天就要第一次上演,所以很多人都在谈论。” “戏剧?”维多利亚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眼底神色和语气中都颇有些不甚在意,“戏剧有什么值得如此谈论的。” 作为一位除了治理领地和钻研魔法奥秘之外便没什么个人爱好的贵族,维多利亚并不怎么热衷于戏剧,在知道路人热切讨论的只是一些无聊的舞台故事之后,她便没了兴趣。 接下来她准备返回秋宫,缓解一下长途旅行的疲累,为明天面见高文陛下修养好精神,并没多少时间可供浪费。 但那名打探消息的侍从又说了一句话:“据说那戏剧是用魔导技术制作的……” 维多利亚微微眯起眼睛来。 如果跟魔导技术有关的话……那她就有点兴趣了。 ------------ 第七百七十一章 巴林伯爵的惊奇 在发展日新月异的塞西尔,总是有很多新事物在不断诞生的。 一个合格的帝国执政官和地区管理者,肯定会被这些新事物引起兴趣。 略作沉默之后,维多利亚看向巴林伯爵:“或许,我们可以去看一看。” “您是说那新式戏剧?”巴林伯爵先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一贯冷漠疏离且据说对“戏剧”不感兴趣的冰雪公爵竟然会提出这个建议,但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可能是对那新式戏剧背后的“魔导技术”感兴趣,于是赶快点头,“当然,我是说,这非常值得一看——魔导技术可以应用于方方面面,我也很好奇它和戏剧能有什么关系。” “打听一下在什么地方,”维多利亚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这就去吧。” 打听清楚新式戏剧的表演场地在哪并没费什么功夫,维多利亚一行很快便循着路人的指引来到了城南区的一座大型建筑物附近。 那是一座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建筑,与巴林伯爵印象中的“剧院”大为不同——因为剧院一向是贵族和富裕市民的专享,自然应该显得富丽堂皇,但他所看到的却只是一座方方正正的二层建筑,除了规模不小,其他各方面都谈不上精美华丽。 而在这座看起来颇为朴素的大型建筑周围,已经聚集起了为数不少的人。 一眼扫过去,便能看出基本上都是普通平民。 这些穿着各式冬装,显得颇为期待的民众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外围的人都伸长脖子看着那“剧院”的入口,而在靠近内层的区域还可以看到有身穿制服的安保人员在维持秩序,有人在人群中高声交谈说笑,甚至有商贩发现商机,在广场周围推着小车叫卖着零食酒水。 这般热闹的景象,让巴林伯爵吓了一跳——他记忆中的剧院门口可不会有这么多人,而且观赏戏剧的人也都是衣着得体,带着管家,乘坐马车而来,在侍从的接待下缓步入场的先生和女士们,哪里有这种阵仗? “这么多人……都是来观赏那新式戏剧的?”这位来自王都的伯爵先生睁大了眼睛,“皆是市民……塞西尔城如此富裕么?人人都承担的起进入剧院的花销?” “大人,据说……一张票只要几个铜板,以新币计算,只需六埃尔,”一名此前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表情说道,“而且因为今天是新式戏剧初次面世,票价更是折半……” “三埃尔!”巴林伯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他便猛然扭头看向广场,看着那密集的人群,忍不住低声惊呼:“诸神以及诸位先祖啊!怪不得会有这么多人,哪怕是对戏剧不感兴趣,这些市民为了满足好奇心恐怕也不会吝啬那几个硬币的……但如此多的人涌入剧院,舞台上的演员还怎么表演?秩序还怎么维持?” “恐怕会变得非常混乱,大人,”另外一名随行的王都贵族忍不住摇着头说道,“而且……您看,现在这里就已经够乱的了。” 这名王都贵族话音刚落,巴林伯爵耳边便又传来了广场周围那些推车小贩的吆喝声——那响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直入伯爵先生的脑袋: “香喷喷的炸土豆!塞西尔最好吃的炸土豆条!” “来一份鱼卷吧!附赠热辣的酱汁!” “冬天排队应该来一瓶抗寒药剂——最好的寒霜抗性药水!山姆老爹亲手调制,五十二度酱香型!!” “我头都疼了,”巴林伯爵忍不住捂着脑门,“这可跟我想的不一样……” “寒霜抗性药水竟还有调制一说,”一名随行官员则好奇地看着远处,“而且在广场上贩卖?” “各类抗性药水在南境的价格极为低廉,寒霜抗性药水的稀释剂更是被当做某种保健品出售,”维多利亚淡淡说道,显然她对此已经有些了解,“南境当地人以及走南北商路的商贩会在这类稀释剂里添加一些香料或蜜糖,作为旅行御寒的饮品。” 巴林伯爵眼睛睁得很大,险些脱口而出“这真是个疯狂的地方”,但幸好他还记着这里是帝都,把这句话咽回去之后才脸色略有些怪异地说道:“那……殿下,您还要去看……” “当然,我现在对它愈发感兴趣了,”维多利亚淡淡地看了巴林伯爵一眼,“另外,在这里就不要再用称号和头衔了,与氛围不合。” “是,是的殿……女士,”巴林伯爵慌忙答应着,接着无奈地看向侍从,“那……就去购买门票吧。” 侍从领命离去,但很快便返回,并带来了一个让巴林伯爵始料未及的消息。 “已经卖光了?”伯爵先生目瞪口呆,“一张都不剩?!” “是的,先生,”侍从脸上带着惭愧,“据说两个小时前就卖光了。” 这是一座几乎每天都在涌现新事物的城市,塞西尔人勇于,也乐于尝试那些新玩意儿,更何况现在这里还有了只需要三埃尔就能看一场的新式戏剧——而且对所有民众开放。就像刚才巴林伯爵自己所说,对于从未有机会走入剧院的普通人而言,哪怕仅仅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这点零钱也是值得的,而塞西尔人……好奇心一向旺盛。 三埃尔,哪怕戏剧很无聊,参观一下剧院里的桌椅和屋顶也不冤枉——不少人甚至抱着这种心态而来。 来自王都的伯爵先生忍不住把视线转向了提议来此的女公爵,他以为对方这次肯定会对此事失去兴趣,甚至多少会因为浪费了时间而有些恼怒,毕竟这位女士对外的形象一贯都和“耐心”、“温和”无缘,但维多利亚接下来的话大出他所料—— “去周围询问一下,看有谁愿意出让门票,”这位女公爵淡淡说道,并用令人意外的耐心做了细致的吩咐,“态度要好,可以付出额外的金钱,但如果对方不同意,也不可强迫。” 她的语气很平淡,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若是有熟悉的人在附近,便可一眼看出其实这已经是她兴致勃勃的表现了。 一名侍从点了点头,便准备领命离开。 但就在这时,一个明显冲着这边而来的脚步引起了巴林伯爵和维多利亚等人的注意。 作为层次较高的超凡者,他们能很轻易地在人群中感知到这种指向自己且不加掩饰的靠近行为。 巴林伯爵抬起头,视线顺着直觉望去,却只看到一个穿着棉大衣的陌生男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维多利亚女公爵用不引人注意的手势阻止了随行人员的阻拦,并看向那个靠近的男人,冷淡地开口询问:“有事么?” 那样貌普通的男人似乎被维多利亚·维尔德身上特殊的气势和出众的容貌震慑了片刻,一时间有点紧张畏惧,但很快还是开口道:“我刚才看到你们似乎有些困扰……是因为门票么?” 巴林伯爵点点头:“我们确实想购买门票,但票似乎卖完了。” “啊,那就对了,”穿着棉大衣的男人顿时露出笑容,一脸真诚地点头说道,“我正好能帮你们——是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来观看戏剧,提前买了票,今天他们却说都来不了了,我这里正好多出一些,你们要么?每张票只要一费纳尔就行。我知道这比原价贵,但我之前也是排了好久的队……” 巴林伯爵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维多利亚已然开口:“可以。” 随后那位冰雪公爵便转头看向他:“巴林先生,付钱吧。” “可……”巴林伯爵嘴里挤出半个单词,但在那双冰晶般冷彻的眸子注视下,还是像个普通市民一样掏出钱来付了账,换来了几张印刷颇为精美的、表面有着“菲尔姆影业公司”、“三人行剧院”字样的门票。 等那男人离去之后,巴林伯爵才忍不住低声说道:“维多利亚……女士,您不该相信那个男人,他明显只是倒卖……” “我知道。”维多利亚平静地说道。 “那……” “有趣而已,”维多利亚随口说着,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剧院入口,“这里确实要比王都……有趣。 “不过,那确实是扰乱秩序的行为,我们也不能不管。 “我刚才看到广场边缘有治安官,你们谁去举报一下吧。” 维多利亚·维尔德的语调略微有一点上扬,似乎心情突然愉快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前方的人群终于隐隐骚动起来。 心情不错的维多利亚嘴角翘起一点:“巴林先生,看样子已经可以入场了,我们去见证一下吧。” …… 随着人流,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巴林伯爵终于走进了这座在他眼中颇为古怪的“剧院”,并在一排排高低排列的座椅间找到了自己一行人的位置。 一路上,出于一位绅士的义务以及作为下属的本能,他都尽可能地保护在维多利亚女公爵周围,以避免周围的人流冲撞到这位帝国的大执政官、北方群山的庇护者,为此他自己甚至都被推挤了好几下,但等在座椅上落座之后,他还是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完全维持这份“体面”与“保护”。 座椅一个挨一个,到处都是人。 涌进这里的人比他在王都见过的任何一个剧院里的人都要多!座椅也密集的多! 前后左右,数不清的平民——或者说帝国公民——围绕着他,甚至让这位来自王都的贵族感觉到了一丝丝窒息。 他太不适应这里了。 然而维多利亚·维尔德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适和厌烦,这位北境群山的庇护者只是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视线随意地扫过周围——尽管脸上缺乏表情,但巴林伯爵大致可以猜测,这应该是很感兴趣,充满好奇的表现。 在“适应新秩序”这条路上,他似乎还远远赶不上这位女公爵的脚步。 “这种设施,应该提前考虑失火和人员拥挤踩踏的问题,”维多利亚突然说道,“你说呢,巴林先生?” “我?啊,是,是的,当然,”巴林伯爵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赶忙回答,“这里人很多,还有很多密集排列的座椅,确实需要考虑这些……不知道这里的所有人是否有所规划。” 另一位王都贵族则好奇地看向台上:“舞台上没有演员,也没有布景和道具……难道是还没布置么?” 巴林伯爵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果然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在大致呈扇形排列的、大量坐席的尽头,本应作为舞台的那片开阔平台上,确实看不到一个演员,也看不到任何布景。 他努力睁大眼睛,最终只看到了安置在平台上的数个魔网基座,以及按照某种阵列组合起来的水晶装置。 巴林伯爵慢慢想明白了,却更加困惑起来:所以……这所谓的新式戏剧,原来就是魔网终端的投影? …… “三人行”剧院外,由于大量人员入场,原本拥挤的广场一下子显得清静了许多。 还留在广场上的,有一部分是商贩,有一部分是出于好奇路过此地的市民,还有一些则是维持治安的人员。 一个身穿深色棉大衣的男人从广场边缘匆匆走过,脸上带着喜色,帽子压得很低。 但他刚走到附近一条小巷的入口,还没来得及拐进去,周围便突然冒出了好几个穿着制服的治安队员。 穿大衣的男人大吃一惊,扭头便跑,但脚步还没迈开,一名治安队员便抬手一道小型闪电劈了过来,把他劈翻在地。 几名治安队员一拥而上,把这个使劲抽搐想要大叫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负责带队的治安官一边掏出小型镣铐一边恼怒不已地大声训斥着:“又是你!又是你! “魔导列车第一次开始卖票的时候有你,第一次足球比赛卖观众票的时候有你,第一座动物园开放的时候也有你! “今天魔影剧开始卖票,果然还有你! “下半个月你就在治安局的水管边上过吧!” 在发展日新月异的塞西尔,总是有很多新事物在不断诞生的…… (节日快乐~~) ------------ 第七百七十二章 新式戏剧 当确认舞台上真的只有一堆魔导零件和水晶阵列之后,巴林伯爵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所谓“新式戏剧”的本质。 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新技术,但他仍然要称赞一句,这是个了不起的点子。 将传统的戏剧记录在留影水晶中,然后利用魔网终端可以反复播放、大范围播放的特性,将一幕戏剧变成能够不断复制、不断重现的“商品”,廉价的魔导装置让这种“戏剧”的成本瞬间降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而其效果却不会打折扣。 因此,才会有这样一座颇为“大众化”的剧院,才会有原价只要六埃尔的门票,才会有能让普通市民都随意观看的“新式戏剧”。 毫无疑问,这符合高文·塞西尔陛下力主推广的“新秩序”,符合“技术服务于大众”以及“量产奠定基础”的两大核心。 怪不得这东西会得到政务厅的大力支持,以至于能够在帝都如此声势浩大地宣传推广起来。 巴林伯爵能看出这些,在场的其他人基本上也都能看出来——跟在维多利亚身旁的皆不是愚蠢之辈,而且在旧王都维持政务厅运作的过程中也接触了很多有关魔导技术的案例,至少从理解能力和联想能力上,他们可以很轻松地猜测到这新式戏剧是如何实现的——那技术本身并不令人意外,但他们仍然很赞赏能想到这个好点子的人:在这么个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能想出好点子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 想明白这些之后,巴林伯爵调整了一下在椅子上的姿势,准备以一个相对舒适的角度来观赏舞台上即将呈现的内容——周围挤满了人,座椅也不够宽绰,且周围没有提供服务的高级仆人,没有消遣时光的甜点和私人露台,这并不是舒适的观剧环境,但未尝不能成为一次新奇有趣的体验。 而在他刚调整好姿势之后没多久,一阵铃声便从不知何处传来。 舞台上则有光亮升起。 前一刻还显得有些乱哄哄的大厅内,人声渐渐减低,那些第一次进入“剧院”的平民终于安静下来,他们带着期待,紧张,好奇,看到舞台上的水晶阵列在魔法的光辉中逐一点亮,随后,全息投影从空中升起。 很多人都明白过来,这和街头播放节目的魔网终端应该是类似的东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紧盯着投影上呈现出的内容—— 一个介绍科德家事通公司,表明科德家事通公司为本剧投资者之一的简短广告之后,魔影剧迎来了开幕,首先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一条乱糟糟的街道,以及一群在泥巴和沙土之间奔跑打闹的孩子。 没有城堡,没有骑士,没有来到民间游玩的公主,也没有从庄园露台俯瞰下的花园和喷泉。 只有一个又一个生活在市井坊舍的,游走在街巷之间的,努力维持着温饱的角色出现。 巴林伯爵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他身边的好几个人都困惑地皱起了眉。 维多利亚·维尔德则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镜头在那纵横交错的陋巷之间移动,在大声讲价、辛勤工作、有哭有笑的人群中穿过,这仿佛不是一个安排好的舞台,而只是一双从某座老城中穿梭而过的眼睛——这座城并不存在,但真实无比,它平铺直叙地展示着一些在巴林伯爵看来有些陌生,在大厅中大部分人眼中却十分熟悉的东西。 那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以及他们曾经的邻居——还有曾经的他们自己。 …… 放映大厅旁边的一间房间中,高文坐在一台监控器旁边,监控器上呈现出的,是和“舞台”上一模一样的画面,而在他周围,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魔导装置,有几名魔导技师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设备,以确保这第一次放映的顺利。 高文的目光从监控器上收回。 他已经提前看过整部魔影剧,而且坦白来讲,这部剧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它只是讲述了几个在北方生活的年轻人,因生活困苦前路渺茫,又遇上北方战争爆发,所以不得不随着家人一同变卖家产背井离乡,乘上机械船跨越半个国家,来到南方开启新生活的故事。 在这中间则穿插着移民船上的人间百态,讲述着一系列小人物的经历—— 一名沉默寡言的钟表匠,因性格孤僻而被诬陷、驱逐出故乡,却在南方的工厂中找到了新的安身之所;一对在战争中与独生子失散的老夫妇,本想去投奔亲戚,却阴差阳错地踏上了移民的船只,在快要下船的时候才发现始终待在船底机械舱里的“齿轮怪人”竟然是他们那在战争中失去记忆的儿子;一个被仇家追杀的落魄佣兵,偷了一张船票上船,全程努力假装是一个体面的骑士,在船只经过战区封锁的时候却勇敢地站了出来,像个真正的骑士一般与那些想要上船以检查为名搜刮财物的军官周旋,保护着船上一对没有通行证的兄妹…… 在这部魔影剧里,菲尔姆和他的朋友们没有追求任何耸人听闻的宫廷阴谋或空洞的说教隐喻,他们唯一在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去讲好故事。 让它们仿若真实发生在身边。 “它的剧情并不复杂,”高文转过头,看着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紧张,坐立不安的菲尔姆,“通俗易懂。” “是,是的,陛下,”菲尔姆有些慌张地说着,“它……确实有些简单……” 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在挑毛病,相反,我认为这恰到好处,第一部魔影剧,它需要的就是通俗易懂。” 这并不是在安慰菲尔姆,而是他心中所想确实如此。 高文并不缺什么惊悚离奇、曲折精彩的剧本思路,事实上在这么个精神娱乐匮乏的时代,他脑海里随便搜罗一下就有无数从剧情结构、悬念设置、世界背景等方面超出当代戏剧的故事,但若作为第一部魔影剧的剧本,那些东西未必合适。 第一部魔影剧,是要面向大众的,而这些观众里的绝大部分人,在他们过去的整个人生中,甚至都没观赏过哪怕最简单的戏剧。 故事过于曲折离奇,他们未必会懂,故事过于脱离他们生活,他们未必会看的进去,故事过于内涵丰富,隐喻深远,他们甚至会认为“魔影剧”是一种无聊透顶的东西,从此对其敬而远之,再难推广。 在高文看来,让一个“当地人”来编写给“当地人”看的故事,远比他自己从脑海里搜罗几篇异世界传奇要合适的多——后者他还要费尽心思加工的符合本地世界观,加工完还不一定能引起民众的兴趣。 “说实话,这个故事里有很多东西我是第一次知道的,”菲尔姆身旁,伊莱文带着一丝略显腼腆的笑容说道,“父亲说的很对,我是应该出来见见世面,学些东西。” 一边说着,这位西境继承人一边看了另一旁的好友一眼,脸上带着些许好奇:“芬迪尔,你怎么了?怎么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似的?” “我……没什么,大概是错觉吧,”留着银色短发,身材高大气质阳光的芬迪尔此刻却显得有点紧张担忧,他笑了一下,摇着头,“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好的感觉,似乎要遇上麻烦。” 菲尔姆顿时紧张起来:“你是说今天的‘首映’会出问题?” 强大的超凡者往往也会具备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直觉预感”,菲尔姆对此不甚明白,只以为这种直觉会是类似“预言”一样的东西,因此在听到芬迪尔言语的时候忍不住便有些紧张。 “不,不是这方面的,”芬迪尔赶紧对自己的朋友摆摆手,“自信点,菲尔姆,你的作品很优秀——看看琥珀小姐的表情,她明显很喜欢这部魔影剧。” 监控器旁边,琥珀正眼睛不眨地看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似乎已经完全沉浸进去,但在芬迪尔话音落下之后她的耳朵还是抖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道:“确实不错——起码有些细节挺真实的。那个偷船票的佣兵——他那招虽然粗浅,但确实讲究,你们是专门找人指导过的?” “我们为此去了好几趟治安局,”菲尔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个演佣兵的演员,其实真的是个小偷……我是说,以前当过小偷。” “不错,”高文笑了起来,“我是说你们这种认真的态度很不错。”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过头去,视线仿佛透过墙壁,看着隔壁放映大厅的方向。 不光菲尔姆等人制作魔影剧的态度不错。 芬迪尔的直觉……貌似也挺不错的。 …… 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放映中,大厅里都很安静。 这对于一群初次进入剧院的平民而言,对于初次和如此多的平民坐在一起的巴林伯爵等人而言,都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魔影剧过半的时候,巴林伯爵就意识到一件事:除了作为画面中的背景之外,城堡、庄园、宫殿之类的东西大概是真的不会出现了。 除了那个假扮成骑士的佣兵和明显作为反派的几个旧贵族骑士之外,“骑士”应该也是真的不会出现了。 旁白诗篇,英雄独白,象征神明的教士和象征睿智贵族的哲人学者,这些应该都不会出现了。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而且至少在巴林伯爵看来——它也算不上太有趣。 里面的绝大部分东西对于这位来自王都的贵族而言都是无法代入,无法理解,无法产生共鸣的。 但他仍然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个故事,并且注意到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已经完全沉浸到了“魔影剧”的故事里。 当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那艘历经颠簸考验,冲过了战争封锁,挺过了魔物与机械故障的“高地人号”终于平安抵达了南方的港口城市,观众们惊喜地发现,有一个他们很熟悉的身影竟然也出现在魔影剧的画面上——那位深受喜爱的女巫小姐在剧中客串了一位负责登记移民的接待人员,甚至连那位鼎鼎大名的大商人、科德家事通公司的老板科德先生,也在码头上扮演了一位指路的向导。 而整个故事的结尾方式则更新奇:在“数年后”的字幕闪过之后,画面上出现的是已经在南方地区安家落户的移民们,他们用回忆的方式叙述着自己之前在船上的经历,在新家园开始生活的经历,魔影剧的最后一幕,是数十个截取的小画面拼在一起,数十个角色在投影中异口同声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 画面渐渐黯淡下去,演员的名单开始浮现在全息投影的画面上。 巴林伯爵轻轻舒了口气,准备起身,但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的座位上传来: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 巴林伯爵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循声转头,便听到更多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新生活的……” 许多人仍然看着那已经熄灭的水晶阵列的方向,许多人还在轻声重复着那最后一句台词。 这座城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移民,或者说是流民、难民。 他们经历过故事里的一切——背井离乡,漫长的旅途,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工作,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屋,耕种属于自己的土地…… 没有哪个故事,能如《移民》一般打动坐在这里的人。 渐渐地,终于有掌声响起,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至于响彻整个大厅。 在周围传来的掌声中,巴林伯爵突然听到维多利亚·维尔德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他们来这里看别人的故事,却在故事里看到了自己。 “巴林先生,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 第七百七十三章 你姑妈永远是你姑妈 这个故事怎么样…… 在舞台上的全息投影中仍然滚动着演员的名录时,巴林伯爵低下头来,认真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维多利亚女公爵的这个问题。 女公爵似乎很喜欢这种被称作“魔影剧”的新式戏剧,或者说……对它所表现出来的某些东西很感兴趣。 但在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巴林伯爵还是放弃了进行吹捧或附和的想法,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是一种全新的事物,仅从表现形式而言,很新奇,但说起故事……我并不是很能‘欣赏’它,也不太能和剧中的人物产生共鸣。” 这就是一个欣赏过诸多戏剧的贵族在第一次看到魔影剧之后产生的最直接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是一种令人惊叹的事物,”顿了一秒钟后,巴林伯爵又说道,“不仅仅是因为制作它的人想到了把‘戏剧’放在魔网终端的投影上,更因为它的剧本……我不知道是谁写出了这样的剧本,但肯定不可能是某个成名已久的剧作家,他们写不出这种东西。” “剧本么……”维多利亚·维尔德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视线落在台上那大幅的全息投影上,那投影上已经出完演员名录,正在浮现出制作者们的名字,第一个便是编写剧本的人,“菲尔姆……确实不是有名的剧作家。” 她话音刚落,菲尔姆的名字便已经隐去,紧接着浮现出来的名字让这位女公爵的眼神略微变化。 芬迪尔·维尔德——后面还跟着伊莱文·法兰克林的名字。 “这……”旁边的巴林伯爵也正好看到这个名字,顿时表情就微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女公爵,“或许是……” 他本想说是同名,但想想便知道这不可能——同名还好说,同姓是怎么办到的?护国公爵的姓氏可没有重复一说!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视线慢慢转向了大厅一侧,显然,她已经感应到了某些熟悉的魔力气息,只是此前并未想到某个名字会出现在舞台的全息投影上。 几秒钟令人难以忍受的安静和寒意之后,这位北境守护者突然站起身来,向着大厅右侧的某扇小门走去。 而在偌大的放映厅内,掌声仍然在持续着…… …… 听着隔壁大厅传来的声响,紧张了两个多小时的菲尔姆终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这位来自北方的金发年轻人感觉一颗心缓缓落地,足足缓了十几秒钟后,才轻声自言自语起来:“终于……可以给父亲一个交代了。” “也可以给你那位‘山岭之花’一个交代了,”旁边的芬迪尔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颇为用力地拍了拍菲尔姆的肩膀,“这是堪称辉煌的成就,不管放在谁身上都已经值得炫耀了。” 菲尔姆顿时有些脸红拘谨:“我……” 芬迪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别这么紧张,我的朋友,追求爱情是值得骄傲而且再自然不过的事。” 看得出来,这位北境继承人此刻的心情也是格外愉悦,任何一个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之后收获丰硕的成果都会如此,即便他是一位接受过良好教养且注定要继承北境公爵之位的显赫子弟也是同样——这愉悦的心情甚至让他一时间忘记了不久前还笼罩在心头的莫名紧张和不安预感,让他只剩下毫不掺假的开心。 高文的目光则从一扇可以看到放映厅内景象的小窗上收回,他同样心情不错,而且比起菲尔姆等人,他的好心情中掺杂着更多的想法。 魔影剧大获成功,全新的精神娱乐形式被证明极受欢迎,后续它所能产生的效果和发展前景都值得期待,这一切都是早有所料的事情。 比起这一部《移民》所带来的影响力,政务厅以及具体的魔影剧制作者们收获的更宝贵的事物其实是经验,有了一份成功的经验作参考,高文后续的大量计划才有可能顺利实施。 第一个计划,是制作更多能够展示塞西尔式生活、展示塞西尔式思维方式、展示魔导工业时代的魔影剧,一方面在国内推广,一方面想办法往提丰渗透,借助新签订的贸易合约,让商人们把魔影剧院开到奥尔德南去…… 第二个计划,目前还只是个模糊而笼统的想法,大致和宣传新圣光教会、“修饰”旧神信仰有关。 掌声仍然在不断传来,似乎仍有很多人不愿离开放映厅,仍然沉浸在那新奇的观剧体验以及那一段段打动他们的故事中:今天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移民》或许都会成为塞西尔城乃至整个南境的热点话题,会催生出一系列新的名词,新的工作岗位,新的概念。 高文心中酝酿着那些长远的计划,但突然间,他感觉有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感觉看去,他看到的是琥珀那双明亮的眼睛。 “怎么了?”高文低头看看自己,“我身上有东西?” “偶尔放松一下头脑吧,不要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筹划上,”琥珀难得认真地说道——虽然她后半句话还是让人想把她拍墙上,“看个剧都要算计到十年后,你就不怕这辈子也被累死?” 高文微微一怔,心中便不免浮现出一些无奈和自嘲来。 他竟然还被这个半精灵给教育了——而且毫无脾气。 他确实筹划太多了,甚至把筹划变成了本能,把一切都归于了算计。 在成百上千人都能静下心来享受一个故事的时候,他却只是想着这个故事可以把多少提丰人变成向往塞西尔的“归心者”,算计着这件新事物能产生多大价值,派上什么用场。 但这偏偏正是他必须去做,也必须由他去做的事——在他决定打造一个新秩序的时候,他就注定失去了在这个新秩序中享受某些东西的权利。 不过还好,有琥珀这个大嘴巴的家伙提醒一下,他还能重新点醒自己——千万别忘了这些新事物诞生之初最根本的意义。 “确实是一部好剧,值得静下心来好好欣赏,”高文最终呼了口气,脸上因沉思而略显严肃的表情很快被轻松的笑容取代,他先是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随后便看向监控室的门口,“另外,我们还有客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琥珀和菲尔姆等人顿时好奇地看向那扇铁制房门,正在愉快地笑着跟朋友开玩笑的芬迪尔也一脸灿烂地转过视线,语调上扬:“哦,访客,让我看看是哪位有趣的朋……朋……” 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打开了门,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以及几位穿着便服的贵族和随从出现在门口。 芬迪尔灿烂的笑容如遭遇“寒灾”,瞬间变得僵硬静滞下来,后续的单词像是从支气管里挤出来的:“姑……姑妈……” 维多利亚女公爵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位被她一手教养大的子侄,而是首先来到高文面前,以无可挑剔的礼仪致敬:“向您致敬,陛下——很抱歉在这种不够周全的情况下出现在您面前。” “不碍事,我刚才已经知道你来了,”高文坐在椅子上,笑着点了点头,也回应了另外几人的行礼,“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来观看这第一部《魔影剧》,我想这应该是个巧合” “确实是巧合,”维多利亚那总是冷冰冰的面容上稍微流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目光落在芬迪尔身上之后便重新冰冷下来,“芬迪尔,你在这里……也是巧合么?” “我……”芬迪尔僵硬的笑容刚缓和下来,表情便再一次变得僵硬,这个总是灿烂笑着的北方年轻人在维多利亚面前明显不怎么笑得出来,他看看周围,视线扫过高文,终于组织出后续语言,“我是和陛下一起来视察这……” “咳咳,”站在不远处的巴林伯爵忍不住小声咳嗽着提醒,“芬迪尔侯爵,结尾的时候是出了名单的……” 芬迪尔:“……” “在结尾展示所有演员和制作人员的名单是个不错的主意,很符合魔法投影的特性,此前的旧式戏剧从未有过类似环节,”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着,“谁想出来的点子?” 芬迪尔:“……是我,姑妈。” “上一封信中,你说你已经进入帝国学院,正将全部精力用于求学,并活用自己的才智取得了一些成绩……”维多利亚看着芬迪尔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你其实就是在和人一起研究怎么制作戏剧?” 高文也不说话,就只是带着微笑静静地在边上坐着旁观,用实际行动表达出了“你们继续”的意愿,笑容愉快无比。 琥珀甚至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瓜子。 芬迪尔也注意到了皇帝陛下和情报局首领这明显乐于看戏的态度,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来。 在这么尴尬且紧张地沉默了好几秒之后,深知女公爵一向没太大耐心的芬迪尔终于把心一横,抱着春暖花开之后才能解冻的心打破了沉默:“姑妈,我确实做了些……没有在信中提及的事情,制作戏剧也可能确实不太符合一个贵族的身份,但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尤其是在这个到处都是新事物的地方,在这个充斥着新秩序的地方,一些旧的观念必须……” 维多利亚却没有等芬迪尔说完,便用冷漠淡然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我有说过你做的不好么?” 芬迪尔:“……啊?” 维多利亚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中不含任何情绪:“我只是确认一下这种新式戏剧是否真的有你一份——维尔德家的人,需要诚实。” 高文微微侧过头,对正在嗑瓜子的琥珀低声说道:“我还以为她根本不会开玩笑和捉弄人。” “其实吧,越是这种面瘫的人开起玩笑和捉弄人的时候才越是厉害,”琥珀嘀嘀咕咕地回应,“你根本没法从他们的表情变化里判断出他们到底哪句是跟你闹着玩的。” 高文想了想,觉得琥珀说的还挺有道理,随后才拍拍手,笑着开口解除了现场的些许尴尬:“维多利亚,对后辈不用这么严厉,年轻人多尝试一些东西是好的,只要不过于妄为,就应该直白地予以鼓励。” 维多利亚收回落在芬迪尔身上的视线,在高文面前微微低头:“是,陛下。” 一阵明显的呼气声此刻才从不远处传来。 大喘气的人正是站在芬迪尔身后的菲尔姆。 这位来自北方小镇、出身平民家庭的年轻人刚才几乎在那紧张的气氛中窒息了。 “我来介绍一下吧,”高文笑着站起身来,没有任何架子地做起了介绍的工作,“这位就是菲尔姆先生,那精彩的魔影剧便是他创造出来的——他的事业已经得到皇室鼎力支持。 “这位是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我深深信赖的大执政官之一,北境的庇护者。 “其余几位……你们自己介绍一下吧。” 巴林伯爵等人惊讶于菲尔姆的年轻,正在细细端详,此刻听到高文的话,一时间也不再顾及贵族的矜持和所谓的规矩体统,纷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听着那一个个名号,菲尔姆一时间有些恍惚…… ------------ 第七百七十四章 北方计划 在菲尔姆恍惚着的时候,维多利亚也在认真打量这位有着一头金发的、看上去与自己的侄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如此年轻,却创造出了“魔影剧”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不是什么技术上的创造,而是思路层面的创新,这让女公爵不得不有些感叹:在这些新事物面前,真正具备创造力的果然还是年轻人们,比起上一代,他们可以更快地融入到这个新时代里。 虽然她自己的年龄也算不上太大,但终究是长辈的身份,同时在上层贵族圈子里又磨炼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再年轻了。 如果这位菲尔姆的品性也值得信赖的话……芬迪尔找到这么一位朋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所谓身份地位的差距……老祖宗都表示要改祖制了,那还是顺应大势的好。 纷繁复杂的思绪只在一闪念间,维多利亚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她在外人看来仍然是那位冷着脸的女公爵,只恰到好处地对菲尔姆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菲尔姆先生。” “我……我也很高兴,很荣幸,”菲尔姆慌忙低下头,“我经常听芬迪尔提起您。” “哦?”维多利亚语气中带出了一丝好奇,“他是怎么提起我的?” “他说您……”菲尔姆在紧张之中下意识就要开口,但刚蹦出几个单词就注意到了一旁芬迪尔投过来“你我朋友一场又素无矛盾今日还是合作伙伴关系区区姑妈之威何至于此”的眼神,顿时后面的言辞就得到了修饰,“他说您充满威严,虽然严厉但却令人尊敬,是令北境群山敬服的冰雪公爵。” “这不是他会说出的话,但仍然感谢你的称赞,”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紧接着视线收回,转向高文,“陛下,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 “不,我乐于见到臣民其乐融融的样子,”高文委婉地表达了吃瓜愉快的心情,脸上带着笑,“另外,既然你今天就到了,我们正好可以谈论一些事情。”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身来,对仍然低着头的菲尔姆等人微微颔首:“这里就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后续几场放映同样重要,祝你们一切顺利。”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是,陛下!” …… 离开那座为了放映魔影剧而临时改建出来的剧院,高文带着维多利亚直接乘上了等候在剧院后门的魔导车,维多利亚带来的另外几人也被安排上了其他车辆。 车窗外,帝都街景不断后退,高低错落的半古典半现代式建筑物之间,身穿暖和冬装的市民和奔跑玩耍的孩童随处可见,装饰性的旗帜和布幔在风中飘舞。 “我听说,你们到磐石城之后是乘列车过来的?”魔导车的后排座位上,高文看了坐在对面的“冰雪公爵”一眼,随口说道。 “是的,陛下,”维多利亚微微点头,“是我个人的一时兴起——我想亲身体验一下乘坐列车的感觉,亲眼看看列车以及列车背后的整个铁路系统是如何运作的。” “看得怎么样?” “确实看到了列车的运行,但要搞明白铁路系统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维多利亚坦然说道,“这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系统,需要很多人参与,并不像法术一样可以依靠个人的悟性和天赋来掌握。” 高文看着这位冰雪公爵用一张扑克脸说着自己的见闻与感触,脸上禁不住露出些许满意和欣慰的笑容。 这位昔日的北境公国统治者在关注魔导列车以及铁路系统的具体运作,还主动想到了亲身体验它,这是令人欣慰的。 因为北方地区也有建设铁路的计划,魔导列车这件新事物,迟早是要铺满帝国全境的。 作为一个出身传统的旧贵族和正统派法师,维多利亚能抛开身份束缚和旧的思维习惯,积极认真地想要接触新事物,这本身便已经难能可贵。 思索感慨之余,高文又随口问道:“说说圣苏尼尔那边的局势吧,还有中部和北部地区魔网主枢纽的建设情况。” “圣苏尼尔的局势已经完全得到控制,政务厅正在管理城市运作,对圣苏尼尔东南部小平原的净化、重建工作也已经达到预期目标,附近流民已收容至城内,或疏散至附近城镇,来自西境的粮食已经到位,今年冬天至少不会饿死人了,”维多利亚条理分明地说着,“留在旧王都的贵族们均已‘整顿’完毕,每个家族都派出了规定数量的直系或旁系成员,编入到了移民名单里。说到这一点,由于戈尔贡河封航,向南境输送的各类移民现在只能走圣灵平原的陆路,速度缓慢,成本提高,我正准备申请让其中一部分建设类队伍在圣灵平原重建区原地驻扎,一边协助重建区建设,一边等待暖春解冻……” 高文点点头:“你的考虑有道理。之后把相关文件准备好,我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这么办吧。” “感谢您的理解,”维多利亚继续说道,“另外您提到中部和北部地区的魔网主枢纽……这方面工程进展仍然趋于停滞,主要是北境地区,本身山地就难以施工,而且冬季群山冰封,大型设备更难进山,我们只能先完成城市范围内的节点铺设,至于连接成网……至少要等到夏季或秋季了。” 这方面的情况高文已经从赫蒂那里大致了解过,此刻倒也没太大意外,但维多利亚在完成基础的汇报之后,紧接着便说出了一个在之前报告书中未曾提过的细节:“另外……陛下,在凛冬堡铺设魔网的时候出了一些奇怪的状况,虽然原因还在调查,但我觉得应该先跟您说一下。” “奇怪的状况?”高文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 “凛冬堡魔网完工之后,将城市中心魔能方尖碑和魔网连接起来的当晚,所有正在运行的魔网终端曾发出过持续时间达十几秒的怪异啸叫,而且当时处于开机状态的终端皆投影出了大量无法识别的怪异符号和抖动的光影,不管是啸叫声,还是投影出来的那些符号、光影,都无人能够识别。” 这听上去仿佛某种都市惊悚怪谈的东西让高文下意识地皱起眉来:“不是设备故障?” 维多利亚摇摇头:“不是,技术人员检查了很多遍,其中包括从帝都这里派到北境的数名专家,我为此也特意提前从圣苏尼尔返回了凛冬堡,确认了魔网并未被高位魔法攻击或污染。” 高文心中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假设,但都缺乏有力的理论支撑,他皱着眉,一边思索是什么原因有可能造成这样诡异的现象,一边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我也只是猜测——或许是极北群山靠近大陆边缘,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无尽海的魔力浪涌扰动,当地的魔力环境和内陆地区有所区别,因此在魔网中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干扰,也可能是凛冬堡本身在产生干扰……”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额外解释道,“凛冬堡本身不只是一座城堡,还是一个庞大的魔法要塞,或者说……是家族先祖斯诺·维尔德的‘法师塔’,先祖用魔法力量重塑了那座山峰,并将峰顶的一部分化作了凛冬堡的根基,又在城堡深处设置了非常强大的魔力井,收藏了各种各样强大诡异的魔法物品,之后维尔德家族又在此基础上不断增筑城堡,收集超凡事物……如今,凛冬堡已经成为北境地区最强大的魔力干扰源,虽然城堡本身有一定的屏蔽、保护措施,但难保这些干扰不会影响到山下城市里的魔网运转。” 听着维多利亚的解释,高文便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种种记忆浮现上来:“斯诺……当年我们就说他是仓鼠的亲戚,他什么都喜欢收藏,查理都说他迟早会死在他那堆危险的收藏品上。” 维多利亚表情不变,心中则略有点紧张地听着高文爆料着这些有关开国先祖的密辛,且忍不住在心里冒出句话—— 如果高文陛下没揭棺而起的话,自家先祖斯诺·维尔德反而才是当年开国四公爵加上开国先君五个人中活得最久的那个…… 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太过大不敬了。 高文猜不到总是一张冰霜脸的维多利亚心里在想什么,他感慨吐槽之余还在思索—— 维多利亚提到的那怪异现象,不能当做“神秘故障”或“惊悚怪谈”随意带过! 魔网是个新生事物,哪怕已经运行了好几年,关于它的种种特性也还有待探索,各种改进优化工作也还有待展开,作为魔导工业的根基,它所暴露出来的任何异常,都必须谨慎对待,而即便不考虑这一点…… 在这个存在各种超凡力量,存在各种神秘现象、诡异事物的世界,面对任何一个足够诡异、影响范围较大的事件,也是必须提高警惕的! 是真如维多利亚所说,某种外部干扰影响了凛冬堡的魔网运转?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尝试污染魔网? 这种影响,会波及其他地区的魔网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它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注意到高文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维多利亚沉默几秒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想到了什么?” 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很久之前瑞贝卡曾提出的某些大胆方案…… “或许……魔网的一些关键节点,是应该有个物理性自毁的功能……” 维多利亚被高文最后几个单词吓了一跳:“啊?!” “暂时不用在意,是魔网设计之初的一些技术问题,”高文摆了摆手,暂且将心中念头放下,准备回头找技术人员商量一下细节,“总之,你提到的‘异常现象’非常值得在意,回去之后你要好好调查一下,哪怕实在查不出原因,之后也要盯着魔网的运行,确认它是否还有其他异象,及时向我汇报。” 维多利亚低下头:“我明白。” 高文呼了口气,转向下一个话题:“除此之外,北方还有别的情况么?” “有,”维多利亚点点头,紧接着说到了自己此次亲自来帝都述职的原因之一,“我们成功打开了圣龙公国的‘门’,龙血大公巴洛格尔·克纳尔同意了与帝国正式建交的请求,并委托我向您亲自递交国书、转达意愿,春天之前,圣龙公国将派出正式使节团,做派驻长期大使、建立使馆、派遣留学生、互开商业门户等事务的准备。” 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哈!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们竟然敲开了北方最难敲的一扇门!这样一来,局势将更有利于我们!” “没错,敲开了这扇门,圣龙公国便会更倾向于塞西尔结算区,”维多利亚这没什么表情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毕竟,圣龙公国不仅仅挨着塞西尔,它离提丰也很近,而提丰这些年也在尝试与圣龙公国建立交流,这一直很令人担心,现在……我们的担忧可以少一点了。” “也不能盲目乐观,只是敲开了门,可不算把圣龙公国拉进了塞西尔结算区,他们仍然可以跟提丰人做盟友,”高文笑着说道,“另外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打动了圣龙公国那些顽固的‘龙裔’?” ------------ 第七百七十五章 看向大海的目光 是什么东西打开了圣龙公国那顽固的大门? 高文确实对此很是好奇。 圣龙公国位于大陆极北之地,国内半数区域都是冰封的崇山峻岭,没有太多肥沃的土地,生存环境对普通人类而言更是恶劣无比,但就是这样一个永远以“公国”自称、生存环境恶劣的国度,却能让当年最强盛时期的安苏都格外忌惮,甚至北方山地兵团的建立有一半都是为了警惕那个冰封山脉中的公国,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圣龙公国的国民自称龙裔,且越是上层贵族,便越是号称有着纯正的龙族血脉——外人并不完全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圣龙公国几乎不和别的国家打交道,也就没人见识过“龙裔”展露出巨龙力量的模样,但至少有一点大家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圣龙公国的人绝不是普通人类,虽然他们外表看起来和人类差不多,但他们的孩童能在零下几十度的极北群山里光着膀子撵着魔兽满山乱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平均身体素质…… 而现在高文更是从玛姬那里得到实证:圣龙公国所谓的“龙裔”身份是真的,至少他们的上层国民确实是龙族,只不过是有着基因缺陷的、比普通龙族弱小一些的巨龙而已。 龙裔建立的国度,哪怕体量很小,也会格外能打。 而除了强大的战斗力之外,圣龙公国的群山中还藏着大陆北部最优质的魔导金属矿脉,少量从圣龙公国流到外界的金属铸锭在北方诸国中都是抢手货。 这样一个本身能打,又有宝贵战略资源,目前还处于中立状态的国度,自然会吸引周边国家的目光,早在安苏时代,维多利亚·维尔德所代表的王国北方贵族势力就一直在尝试和圣龙公国建立较为明确、较为稳定的联系,但始终没什么效果。 那些龙裔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不感兴趣,除了和外界维持最基础的物资流通之外,他们不和任何一个国家建交,更没有派出使节的先例。 “或许是我们的魔导造物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也可能是帝国局势变化的情况传到了那位龙血大公耳朵里,”面对高文的话,维多利亚也只能说着自己的推测,“甚至有可能是过去半年多以来频频在北方活动的塞西尔商人改变了那些‘龙裔’对我们的看法……” “这个怎么说?” “那些‘龙裔’一向尊重能够挑战群山,不惧寒冬的勇士,只要达到这个标准,哪怕寻常的人类商贩在他们那边也会备受礼遇——往日里,这类‘勇士’少之又少,而自从寒霜抗性药水的批发价降低到一金镑半吨之后,在北方地区活动的塞西尔商人个个都是‘勇士’……” 高文哑然失笑:“这也算?” 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圣龙公国的人并不在意外来者挑战寒冬与群山是不是依靠了装备和药剂——在他们看来,外物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只要迎着寒风走进群山的,就都是他们的朋友。” “……看来有时间我要找玛姬多了解一些关于圣龙公国的事情了。”高文笑着说道。 当然,他并不相信真的依靠一大群灌着药水唱着歌,冰原上面飙着车的商人就敲开了圣龙公国的大门,维多利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将其当成玩笑的,只是不管怎样,那个封闭而且与巨龙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国度对塞西尔敞开了大门,这件事本身就值得庆贺—— 被放逐的“龙裔”,哪怕各方面超出人类,在冰天雪地的群山中日子应该也不好过,而魔导工业的各种造物毫无疑问能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想必那位龙血大公也是不会拒绝魔网和机械的——不拒绝那就好办了。 塞西尔人又双叒叕要帮友邦修建铁路了…… 而在心情愉快放松之际,高文的思绪移向北方,便想起了自己最近在规划的事情。 “之前的通信中,我和你说起过建设北部海岸、设立港口、探索海洋的计划,”他看着维多利亚,“这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维多利亚浅色的眸子静如冰雪,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一部分北方贵族对此有些担忧,主要是担心投入巨大、回报渺茫、海洋危险,但他们已无实权,这方面不用太在意。 “我理解您设立港口的想法,从建设‘塞西尔结算区’的角度出发,现在的陆地交通局限很大,奥古雷部族国境内地势复杂,道路建设周期漫长,且大陆西部、南部地区被山林封锁,又无太多连续河道,仅仅依靠苔木林和西境接壤的通商门户,能容纳的贸易规模非常有限——如果能在北海岸设立港口,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毫无疑问能大大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一次投入确实会很巨大,但后续收益同样难以想象。 “安苏时期各地贵族分封,北部山脊线附近的领主不可能完成这种工程,但现在帝国有能力把全国的力量集中调用,要建设北部海岸、设立港口甚至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都是可能实现的。” 一贯不怎么爱说话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在谈论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便丝毫不吝啬言语,而听着这位女公爵条理分明的讲述,高文也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就如他此前判断,维多利亚是有眼光的。 分封王国和集权帝国的差别在哪,开启港口的意义在哪,她很容易就能看明白。 但她的局限也很明显:她只注意到了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的经济利益,却想不到高文“探索海洋”的眼光其实更加广阔。 但这不怪她,这是时代局限以及社会大环境导致的——在人类远离海洋七百年之后,还有几个人能意识到这片看似广袤的大陆有多逼仄? “除了北部环大陆航线,我真正在意的……还有整个海洋,”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维多利亚,我指的是远海。”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维多利亚也微微皱了下眉。 “远海……那里充斥着风暴和魔力乱流,陛下,风暴教会已经不在了,”她忍不住说道,“探索远海和重启近海航线是截然不同的。” “我知道,但我们毕竟不能永远龟缩在这片狭窄的大陆上,”高文说道,“海洋深处有着更加广阔的世界——海妖,龙族,这些强大的种族你都知道,他们正是从海洋对面来的,他们能在他们的国度和这片大陆之间来去自如,而我们人类,却一步都踏不出去,这种局面可不怎么令人安心。” 这片大陆……很狭窄么? 维多利亚一时间心中有些疑惑,但对高文的后半段话她还是颇为认同的。 那些古老又强大的种族可以在人类世界来去自如,人类却在海洋面前踏不出一步,明明知道大海对面可能就存在着更加广袤的世界,却只能躲在陆地上去猜测那里有些什么,这种局面……确实有些憋屈。 当然,一个帝国,尤其是一个还需要发展的帝国,不能仅仅为了“不憋屈”就去开启不计成本的远洋行动,没有充足的利益推动,哪怕皇帝和最高政务厅威望再高,去强行推动一个看不出未来的事业也是会动摇帝国根基的,但如果只是进行一定程度的探索,进行一定程度的技术积累……那还是没问题的。 她知道高文的意思应该也是如此。 在这个基础上,她认真考虑起了以目前的塞西尔帝国国力,如何才能探索远海。 在思索中,她慢慢说道:“陛下,如果您是想探索远海,那北部海岸线恐怕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出发点’……” 高文皱起眉:“为什么这么说?” “根据诸多记载,从北部海岸线出发,越过紫罗兰王国和圣龙公国形成的出海通道之后,海面上存在规模格外庞大的永久风暴圈,这个风暴圈似乎终年不会减弱或偏移,其内部也没有任何安全航线,人造的舰船应该根本无法突破它的封锁……”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这样一道风暴圈?” 越过大陆极北,越过紫罗兰王国和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那里是他卫星镜头的监控死角! “是的,”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事实上不仅有古籍记载,在天气晴朗、海面上魔力环境较为稳定的时候,从北境群山的高处向海洋方向眺望,有时候也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云墙’在海面上涌动,那就是风暴圈存在的间接证明。” “在北境直接肉眼都能看到的云墙?!”高文这次是真的震惊了,“那东西规模得有多大?” “如果古籍记载无误,如果维尔德家族数百年来的观测和计算无误,它的有效范围比整个北境都大,甚至比整个紫罗兰王国都大,足以覆盖二分之一个塞西尔帝国!” 高文:“……” 惊愕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这东西是怎么形成的……” “没人知道,现有的魔法理论和气象学理论都无法解释,倒是北境民间有很多关于海洋上永恒风暴的传说故事,但要么是些自相矛盾的荒诞怪谈,要么胡乱归结于神明之力,没有参考价值。” “这个风暴圈是永久的?”高文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至少七百年来维尔德家族都未曾观测到它有丝毫消退。” “能绕过去么?” “从正北方向绕不过去——它完全封锁了北方航线。如果北部环大陆航线成功启用的话,倒是有可能从海峡西部出发,绕过紫罗兰王国的西部近海,正式进入海洋——但这很有难度。” “是啊,难度不小,”高文忍不住叹了口气,“且不说凭空增加了漫长的航程,紫罗兰王国是否乐意让我们的探索舰船绕着他们的近海转一大圈都是个未知数……” 一边说着,他脑海中却一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大陆北方……大陆北方有一个规模庞大永不停息的风暴结构,那么那个方向上还有什么? 巨龙疑似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那道庞大的风暴会和巨龙有关么?或者说……那道风暴是巨龙创造出来守护他们门户的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从北方探索海洋就真的是个下下之选了。 就在这时,维多利亚突然再次开口了:“陛下,如果北部航线不可选的话,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高文眉毛一扬:“还有一个选择?” 维多利亚微微点头:“我们并不只有北海岸一个出海口,在东境的东北角,与圣龙公国接壤点附近,山崖和高地的尽头,还有一个很小的出海口……” “冰雪公爵”慢慢说着,高文脑海中的卫星地图也慢慢调整着。 他看到了那个出海口,那个因为处于圣龙公国边境附近,且周围缺乏明确地标而被他下意识忽略了的出海口。 突然间,他感觉脑海中的画面一阵抖动。 些许细碎散乱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 ------------ 第七百七十六章 破碎的记忆 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就仿佛黑暗中骤然炸裂开一道闪光,闪光映照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曾被隐藏起来的事物,尽管支离破碎,尽管残缺不全,但某种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直觉却让高文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那次神秘的出海记录,或者说,是出海记录的一部分! 维多利亚的声音有些缥缈地远去,高文的意识却已经沉浸到那已经开始消散的画面深处。 他“看到”一片不知名的海滩,海滩上怪石嶙峋,一片荒凉,有曲折的峭壁和铺满碎石的陡坡从远处延伸过来,另一侧,海面温柔起伏,细碎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击着海滩附近的礁石,临近黎明的辉光正从那海平面上升起,隐隐有壮丽之色的阳光照射在峭壁和陡坡上,为整个世界镀着金光。 有一艘巨大的三桅船停在远处的海面上,船身宽阔,外壳上遍布符文与神秘的线条,风暴与海洋的标记显示着它隶属于风暴教会,它平稳地停在温柔起伏的海面上,细碎的浪涛无法令其动摇分毫。 高文“走”入这段记忆,他发现自己站在海滩上,周围立着很多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些人影都被朦胧的黑雾笼罩,看不清面目,他们在交谈着关于远航,关于天气的话题,每一个声音都给高文带来隐隐的熟悉感,但他却连一个对应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就好像这些名字已经彻底从他潜意识中抹去了一般,哪怕回忆起一些记忆碎片,也无法重拾它们。 记忆无法干扰,无法修改,高文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些影影绰绰的黑影变成清晰的形体,他只能跟着记忆的指引,继续向深处“走”去。 出发的时刻似乎到了。 海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登船用的小艇,高文和那些覆盖着黑雾的身影一同乘上了它,向着远处那艘大船驶去。 阳光正在渐渐跃出海面,黑夜几乎已经完全退去,海面上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但即便如此,小艇的前端还是挂着一盏轮廓模糊朦胧的提灯,那盏看起来并无必要的提灯在船头摇曳着,似乎是在驱散着某种并不存在的黑暗——高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团模模糊糊的灯光吸引,周围人的谈话声则进入他的耳畔: “……这恐怕是‘风暴之子号’最后一次出航了吧……希望一切顺利……” “会顺利的,它有最优秀的领航牧师,很多领航牧师,还有最后的祝福……” “但领航者们也可能迷失在海洋深处……现在所有人都失去了庇护,海的子民也不例外。” “没关系,有……在保护牧师们的心智,而且哪怕疯了一个……也还有下一个顶替上去。” “如果全疯了呢?” “……那我们便只剩下勇气……” “哈,那看来情况还不赖。” 有人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海浪般的开阔浑厚之感,高文“看”到记忆中的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些大笑的人乘着登船用的小艇,迎着黎明的初晖,仿佛正在奔赴一场值得期待的盛宴,可高文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单词:赴死者。 怔了一下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单词不是自己想到的,它来自高文·塞西尔最深层的记忆,是那位七百年前的开拓者在乘上那艘大船之前印象最深刻的感触—— 随后,画面便破碎了,后续是相对漫长的黑暗以及错综复杂的混乱光影。 高文以为自己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但在一段时间的黑暗之后,这段记忆竟还有后续—— 一艘三桅帆船停在海岸线附近,高文辨认出它正是上一段记忆中准备出海的那艘。 然而和出发时那漂亮又壮观的外表比起来,这艘船此刻已经满目疮痍——保护船身的符文熄灭了大半,一根桅杆被拦腰折断,支离破碎的船帆仿佛裹尸布般拖在船舷外,被魔法祝福过的木质甲板和船壳上遍布令人惊心的裂痕和窟窿,仿佛整艘船都已经濒临解体。 它似乎遭遇了不止一场可怕的风暴,风暴让它摇摇欲坠,如果不是还有一层非常微弱稀薄的光幕笼罩在船壳外,阻挡了汹涌的海水,勉强维持了船身结构,恐怕它在靠近海岸线之前便已经解体沉没。 视线一闪间,高文发现自己又坐在了小艇上,只不过这一次,小艇是离开了大船,正在向着海岸靠拢。 巨日已经下沉,鲜红刺眼的夕阳光辉从峭壁一侧泼洒出来,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万里海波仿佛浸满了血,一直浸到人心里。 那盏朦胧模糊的提灯仍然悬挂在船头,迎着夕阳摇曳着,仿佛在驱散某种看不见的黑暗。 小艇上除了高文自己之外,已经只剩下三个身影,其他所有位置……都空了出来。 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的可怕,而作为记忆中的过客,高文也无法主动打破这份沉默。 直到小艇快靠岸的时候,才有一个身影发出声音打破了沉默:“快到了。” 旁边有人在附和:“是啊,快到了。” “总有分别的时候,”第三个身影说道,虽然身影朦胧,但他的目光似乎正落在高文身上,“情况还算不错,至少你活着回来了。” 高文感觉自己的喉咙动了一下,与记忆重叠的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口中传出:“你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也算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在彻底失去庇佑的情况下,海洋原来是那么危险的地方……”一个身影说道,“至于我们的牺牲……不要放在心上,和我们比起来,你做出的牺牲同样巨大。” 高文·塞西尔的声音低沉肃穆:“希望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之前第一个开口的身影摇了摇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去不去做,我们是渺小的生灵,所以或许也只能做一些渺小的事情,但和坐以待毙比起来,积极采取些行动总归是更有意义一点。” 旁边有身影在打趣他:“哈,‘哲人’,你又强行说这种深沉的话!” 然而被打趣的、绰号似乎是“哲人”的黑影却没再开口,似乎已经陷入思考。 之后便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在沉默中,小艇终于靠了岸,四个人跳上陆地,一时间相顾无言。 这一次是高文·塞西尔首先打破了安静:“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你们想过么?” “现在还想不出来,”一个身影摇着头,“……已经散了,至少要……找回……同胞们在……” 记忆中的声音和画面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周围的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高文知道这段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到了真正结束的时候,他努力集中起精力,分辨着自己能听清的每一个音节,他听到细碎的海浪声中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那道墙,总还是能支撑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或许在那之前,我们的后人便会发展起来,今天困扰我们的事情不一定还会困扰他们。” 这是高文·塞西尔的声音。 然后是那些莫名熟悉,又记不起名字的声音: “但愿如此吧……” “该告别了,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该说什么。” “那就别说了,反正……一会大家就都忘了。” “也是,那就祝各自道路平安吧……”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模糊的言语声,细碎的海浪声,耳畔的风声,全都渐渐归于沉寂,在迅速跳跃、黑暗下来的视野中,高文只看到几个模糊且不连贯的画面: 那悬挂着提灯的小艇回到了海面上,向着远方的大船驶去。 那艘船仅剩的两根桅杆挂起了帆,缓缓转向,朝着布满血色霞光的大海,渐渐远去,渐入黑暗。 高文·塞西尔转过身,脚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向陆地。 那个方向,似乎已经有人前来接应。 这段涌现出来的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意识重新回到当前,他仍然坐在魔导车上,已经靠近塞西尔中心区,对面的座位上则坐着似乎隐隐有些担心的维多利亚。 高文皱起眉,那些画面和声音仍然清晰地残留在脑海中——在刚才,他进入了一种诡异而奇妙的状态,那些涌现出来的记忆仿佛一个半清醒的梦境般吞没了他的意识,他如同沉浸在一幕浸入式的场景中,但又没有完全和现实世界失去联系——他知道自己在现实世界应该只发了不到一分钟的呆,但这一分钟的呆滞已经引起维多利亚的注意。 发现高文回神,维多利亚忍不住说道:“陛下,您没事吧?” 琥珀的身影随即在高文身旁的座位上浮现出来:“放心,没事,他偶尔就会这样的。” 然后她便看着高文,也问道:“你没事吧?”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高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后慢慢说道,“琥珀,你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起过,我曾经有过一次出海的经历,但相关细节却都忘记了。” “啊,记得啊,”琥珀眨眨眼,“我还帮你调查过这方面的案卷呢——可惜什么都没查出来。七百年前的事了,而且还可能是机密行动,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一些。”高文一边说着,视线一边扫过维多利亚。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出海口,圣龙公国与塞西尔东北部接壤的位置……是叫唤龙峡湾吧。” “它确实有这么个名字——源自圣龙公国的命名。” “我当年……就是从那边出海的,”高文呼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和我一起出海的,是风暴之子们。” 这一次,就连维多利亚一贯的冰山心态都难以维持,甚至惊呼出声:“什么?!风暴之子?!” “严格来讲,应该是还没有堕入黑暗的风暴之子,”高文慢慢说道,“而且我怀疑也是最后一批……在我的记忆中,他们随我出航的时候便已经在与疯狂对抗了。”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三大黑暗教派在直面神明、堕入黑暗的过程中应该是有三个精神状态阶段的: 在先祖之峰举行仪式时,在三名教派领袖接触神明知识并将疯狂带回人世之前,他们是清醒的。 在仪式进行之后,三大教派被神明的知识污染,成员或冲入刚铎废土,或逃遁离开,四散消失,这段时间他们是疯狂的,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在一段时间的疯狂之后,三大教派的部分成员似乎找回了“理智”,并重新聚拢同胞,彻底转为黑暗教派,开始在极端的偏执中执行那些“计划”,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今天。 根据高文的判断,他在记忆中与之同行的那些身影,应该都是风暴之子——这一点有那艘船以及那些人言谈中的细节佐证,而他们的状态……应该是正在从第一个阶段向第二个阶段转变。 他们正在逐渐被神明知识污染,正在渐渐走向疯狂。 这个过程原本应该是非常迅速的,很多教徒从第一个阶段到第二个阶段只用了一瞬间,但那些和高文同行的人,他们似乎坚持了更久。 有什么东西庇护了他们的心灵,帮助他们暂时对抗了疯狂。 蓦然间,那盏悬挂在船头的、轮廓模糊灯光朦胧的提灯在高文脑海中一闪而过。 ------------ 第七百七十七章 记忆带来的困惑 高文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出现在会议碎片中的、身影模糊笼罩黑雾的人,那些曾经和高文·塞西尔一同出航的人,应该是一群还没有彻底被疯狂和偏执吞噬的风暴之子教徒。 当然,那时候他们还可以被称作“风暴牧师”。 这一点也符合他曾经的推理:在七百年前,在人类的各种先进魔法技术都宣告失灵的情况下,能够帮助高文·塞西尔完成那次神秘出航的,也只能是执掌各类海洋神术的风暴牧师们。 而从时间线推算,当高文开始那次神秘出航的时候,三大教派应该已经完成了先祖之峰上的仪式,应该已经陷入狂乱了。 那么当时是谁保护了一部分风暴之子的理智,让他们能够完成高文·塞西尔那次神秘远航呢? 提灯…… 高文能联想到的,只有一个名字:赛琳娜·格尔分。 记忆中的那盏提灯很模糊,但却有着强烈的熟悉与亲切感,这种感觉源自高文·塞西尔,说明“提灯”这个形象在后者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小艇上并没有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但既然那盏提灯挂在船头……或许就象征着当时赛琳娜·格尔分的“力量”是以某种超现实的形式伴随在高文·塞西尔身旁的。 高文揉了揉额角,想起之前丹尼尔传给自己的一份情报—— 虽然不清楚赛琳娜·格尔分具体的死亡时间和经过,但在大主教一级神官能够查阅到的资料中,基本可以确定那位“梦境圣女”是在先祖之峰仪式之后很短的时间内便死亡的,死亡原因是殉教,是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了大量梦境教会的神官与信徒。 如果不是她的殉教行为,恐怕也不会有后日的“永眠者”教团残存下来:梦境教会专精心灵力量,由于神术本质的影响,他们与神明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更加直接,再加上当时的梅高尔三世是第一个进入神国、直面神明的,梦境教会的成员受到的冲击也远比另外两个教会严重。 既然赛琳娜当时保护了梦境教会的大部分成员,那么……如果她还有余力的话,“顺便”暂时庇护了一些风暴牧师也是有可能的。 高文·塞西尔进行那次远航的时间并不明确,但可以肯定是在安苏王国建立之后,在南境防御体系基本稳定、后方可以安心托付的情况下。 从时间线推断,那时候赛琳娜·格尔分应该已经殉教身死,记忆中只出现了那盏提灯,却没看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当时赛琳娜“本人”并未出现在高文·塞西尔面前。 她以灵魂的形式保护着那支远航队伍,所谓提灯,应该只是高文·塞西尔脑海中残留的、源自潜意识的象征印象。 高文眼神沉凝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就有趣了。 他一直在寻找当年那次神秘远航的线索,在寻找当时和高文·塞西尔一同出航的人所留下的记录或他们后代的线索,却始终没有收获,他以为那些同行者已经在这七百年的时光里被彻底抹去踪迹,断了传承,但现在看来,却有一个最大的知情人还“活”着,活在心灵网络里。 赛琳娜·格尔分会知道当年的秘密么?如果她知道……那她知道高文·塞西尔和高文之间的联系么?知道那可能存在的“灵魂交易”么? 高文·塞西尔用灵魂做了一笔交易,这笔交易是在那次神秘远航的过程中完成的,如果赛琳娜当时真的以某种形式跟着一起上了船,那么她肯定会知道些什么。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高文·塞西尔体内的灵魂已经被人替换,早在“域外游荡者”的说法出现之前,早在高文揭棺而起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但根据永眠者教团内部反馈出来的情报,她似乎一直都没表现出这一点,她就像个全然不知情的人,也跟着其他教徒一起,将高文称作“域外游荡者”……这是故意的?为了掩饰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而且根据记忆最后的那段交谈,一名风暴牧师说“反正一会大家就都忘了”,高文猜测这段出航的记忆应该也是赛琳娜·格尔分出手封印的:作为当时除梅高尔三世之外最强大的灵魂与梦境领域的超凡者,她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那她出手封印这段记忆的原因是什么?而且看样子她还封印了当时整个队伍每一个人的记忆——这段记忆保留下来会有什么隐患么?会泄密?泄密给谁?谁能从一个传奇强者的记忆中窥探这些秘密? 高文隐约产生了些猜测,但因为缺乏证据,并不敢直接当真。 维多利亚只是在对面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高文正在思考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时候贸然打扰相当不妥。 最后还是高文主动打破了沉默。 “位于圣龙公国和帝国东北部交界处的那个出海口,目前处于我们控制下么?” 那段关于出航的记忆被封印了,但现在却有一部分碎片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打破封印的契机似乎就是因为维多利亚·维尔德提到了那个出海口,而为了继续探究这段神秘的过往,也是为了探索海洋的实际需求,高文都有必要更多了解一下那地方的现状。 毕竟已经七百年过去了,这个国家经历了两次内战,天翻地覆,位于遥远边境的一个小小的出海口……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之后,不一定还是当年的样子。 “从名义上……仍然是帝国领土,”维多利亚点头答道,“但也已经多年无人关注。截至安苏历最后一年,那里只有几个破落的村落,而那个出海口在名义上归属于一个寒酸的子爵领,现在那个子爵领被划归到了巴苏尔行省。” “名义上是,那就是了。”高文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紧迫和压力。 帝国大局初定,那场战乱导致的后遗症却还需要慢慢弥合。 边境地区局势变化,争议地区被邻国趁机蚕食,或在重新丈量边境、增筑布防的过程中与邻国发生纷争,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这方面真的出了状况,那就只能“自古以来”了。 “唤龙峡湾那边,要建一个出海口,用作将来探索海洋的立足点,”高文看着维多利亚,慢慢说道,“同时极北海岸线那边的开港计划也保持不变,设立‘北港’,用于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 “是,陛下。” 高文想了想,又补充道:“唤龙峡湾那边,港口基础要打好,按照军用港口的标准来,今后那里还要增加一些测试海洋型战舰的设施……” 维多利亚抬起眼睛:“战舰……用于海洋作战的魔导战舰么?” “是,”高文点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感慨,“能想到海洋的不只有我们……提丰有着远比塞西尔更漫长、更优质的海岸线,有着大量天然港口和近海资源,他们迟早也是会把目光投向海洋的。甚至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行动了。” 维多利亚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上,眼神也不由得略微变化。 紧迫感油然而生。 高文则在吩咐完之后思维稍微发散开来: 唤龙峡湾目前仍是塞西尔帝国的领土,但它本身的地理位置便决定了它在圣龙公国和塞西尔帝国之间会比较敏感。 在那里设立军用港口,设立大型的军用研发设施,甚至派驻部队、常驻战舰,动静是不会小的。 看来有必要趁着这次外交活动的机会和圣龙公国打好关系了。 维多利亚带来的好消息……还真是及时。 …… 混沌的黑暗仿佛笼罩着整个世界,平坦而缺乏色彩的平原上空,身穿白裙的提灯女性静静地站在半空,注视着远方那座在夜色中蛰伏的无人小镇。 这里是位于梦境之城外部的“虚数区”,是未被心灵网络标注出来的、无法直接寻址的区域,普通的梦境之城居民(永眠者)在未获授权的情况下甚至无法感知到这个区域的存在——哪怕他们站在赛琳娜·格尔分此刻所处的位置,他们视野中也只能看到一片虚无黑暗。 “虚数区”的此种特性有效避免了污染的蔓延。 但那座小镇的诡异已经超乎想象,它就仿佛有思想,有理智一般,在积极主动地寻求着突破封锁的办法,在想办法进入心灵网络的主干结构。 长久的安静眺望之后,赛琳娜突然转了下头,看向身旁的昏暗天空。 一个身穿白袍、气质斯文的男子从虚无中勾勒出身形。 “赛琳娜大教长,您还在亲自监控这个区域?”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这项工作——网络中的幽灵不需要休息,”赛琳娜对尤里微微点头,“发生什么事了么?” “第二次探索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来询问下次行动的时机。” “下周九。”赛琳娜说道。 “我知道了,”尤里大主教点点头,随后视线也跟着赛琳娜一起落在了远方那座无人小镇上,“这座幻影小镇……有什么变化么?” “一如既往,安静无人,仿佛冻结了时光,”赛琳娜淡然说道,“那座教堂再未出现过,小镇中也没有钟声响起——按照之前那座教堂中的神官透露的情报,昨天就应该是钟声响起的日子。” 尤里大主教猜测着:“或许……只有当我们进入小镇的时候,它才会‘活’过来。” 赛琳娜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问道:“一号沙箱有什么变化么?” “沙箱并无变化,我们也无进展。”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确实如你所说,”尤里大主教叹息着说道,随后微微后退半步,身影渐渐变淡,“那我便先回去了,沙箱控制组那边还有工作。” “走好。” 尤里大主教的气息消失之后,赛琳娜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那盏提灯,看了许久。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打破了沉默: “你会是一线希望么……” …… 寒风卷过冬狼堡东南部的丘陵地,冬季临近末尾的冷冽威势令人畏惧,即便是常年驻扎在这座北方堡垒中的士兵,也会在寒风吹来的时候忍不住瑟缩发抖。 但即便如此,主堡内外的哨兵们还是迎着寒风,以最大努力站得笔直,维持着他们身为帝国军人的威严与气势。 因为有特殊的贵客正造访这座边境要塞。 城堡主厅内,留着银灰色长发、身穿女士铠甲、腰佩家传利剑的安德莎·温德尔笔直地站在台阶前,和长发相同颜色的银灰眸子中,满是肃然。 在她面前的,是来自帝都奥尔德南的队伍。 带领队伍的是一位身穿繁复华丽黑色宫廷长裙的美丽女性,她肤色白皙,身材高挑,黑色直发垂至腰部,有精美的、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金质细链从发丝间垂下,那双如水般深沉的眸子中,映着安德莎·温德尔的面庞。 这位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女性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却自有一种沉稳高贵的气质散发出来,让周围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却又增加了微妙的距离感。 “玛蒂尔达殿下,”安德莎·温德尔在这位帝国的高岭之花面前躬身行礼,“欢迎来到冬狼堡。 “越过这里,便是塞西尔人的土地了。”” ------------ 第七百七十八章 好友相谈 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罗塞塔大帝最优秀的子女之一,被誉为帝国的高岭之花,奥尔德南最耀眼的明珠。 这些耀眼的光环叠加在她那本就不俗的气质上,可以让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对其心生敬畏,不敢接近。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有自己的知己好友的。 眼前这位继承了狼将军称号的温德尔家族继承人便是其中之一。 “我们已经见过礼了,可以放松些,”这位帝国公主微笑起来,对安德莎轻轻点头,“我们有快两年没见了吧?上次你返回帝都,我却正好去了封地处理事情,就那样错过了。” “必要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安德莎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仍然站得笔直,颇有些一丝不苟的样子,“上次返回帝都……是因为帕拉梅尔高地对峙失利,实在不怎么光彩,那时候你我见面,我恐怕会有些尴尬……” “帕拉梅尔高地的对峙……我听说了经过,”一身黑裙的玛蒂尔达带着些许感叹说道,“不能把过错都推到你头上,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你的判断力至少把几乎所有将士带回了冬狼堡。” “……实在是一言难尽。”安德莎回忆起那个雨夜,最后止于一声叹息。 跟随玛蒂尔达公主而来的使团成员很快得到安排,各自在冬狼堡中休息,玛蒂尔达则与安德莎一起离开了城堡的主厅,她们来到堡垒高高的城墙上,沿着士兵们日常巡逻的道路,在这位于帝国西北边陲的最前线漫步前行。 冬日冷冽的寒风吹过城墙,扬起城墙上悬挂的旗帜,但这寒冷的风丝毫无法影响到实力强大的高阶超凡者。披甲执剑的安德莎步履沉稳地走在城墙外侧,神情严肃,仿佛正在检阅这座要塞,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玛蒂尔达则脚步无声地走在旁边,那身华美轻飘的长裙本应与这寒风冷冽的东境以及斑驳厚重的城墙完全不合,然而在她身上,却无丝毫的违和感。 这位奥尔德南明珠缓步走在冬狼堡高耸的城墙上,仍如走在宫廷回廊中一般优雅而威仪。 “你看上去就好像在检阅部队,好像随时准备带着骑士们冲上战场,”玛蒂尔达看了旁边的安德莎一眼,温和地说道,“在边境的时候,你一直是这样?” “这里本来就随时会变成战场,”安德莎一脸严肃地说道,“边境是不能松懈的。” 玛蒂尔达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无奈,浅笑了一下之后摇摇头:“说说塞西尔人吧,说说你对他们的印象。我奉命出使那个国家,但我熟悉的只是过去的‘安苏’——那个新的帝国,和安苏有多大区别?” “塞西尔……塞西尔远比安苏危险得多,”安德莎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之后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道,“安苏是一头衰朽的老兽,曾经强大过,风光过,但已经随着自身体制的僵化和内部矛盾消磨变得腐朽不堪,虽然还保留着最后反击的气力,但只要拖些日子,它自己就会陷入濒死; “塞西尔则是在这头老兽的血肉中新生的猛兽,而且它发展、成熟的速度远超我们想象。它有一个非常聪慧、见识广博且经验丰富的统治者,还有一个效率非常高的官员体系帮助他实现统治。仅从军事角度——因为我也最熟悉这个——塞西尔帝国的军队已经实现了比我们更深层的改革。 “不,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并不是改革,因为塞西尔人的整个战争体系都是重新打造的,我见过他们的调动速度和执行能力,那是旧式军队不管怎么改革都无法实现的效率——在这一点上,或许我们只有几个超凡者军团能与之匹敌。” 玛蒂尔达忍不住放缓了脚步,看向安德莎的眼神有些许惊讶:“听上去……你对局势一点都不乐观?”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留在帝都,”玛蒂尔达无奈地摇了摇头,“仅凭你坦白陈述的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你在议会上收到无数的质疑和批评了。” “在议会上耍嘴皮子可不能让我们的军队变多,”安德莎很直接地说道,“当年的安苏很弱,这是事实,现在的塞西尔很强,也是事实。” “……在你看来,塞西尔已经比我们强了么?”玛蒂尔达突然问道。 安德莎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才认真说道:“我不这么认为。” “哦?这和你刚才那一串‘陈述事实’可不一致。” “我一直在收集他们的情报,我们安置在那边的间谍虽然受到很大打击,但至今仍在活动,借助这些,我和我的顾问团们分析了塞西尔的局势,”安德莎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目光中带着某种灼热,“那个帝国有强过我们的地方,他们强在更高效率的官员系统以及更先进的魔导技术,但这两样东西,是需要时间才能转变为‘国力’的,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完成这种转化。 “战争之后的秩序需要重塑,大量官员在这方面疲于奔命;大量人口需要安抚,被毁坏的土地需要重建,新的法律需要推广;急剧扩张的土地和相对较少的军力导致他们必须把大量士兵用在维持国内稳定上,而新训练的部队还来不及形成战斗力——哪怕那些魔导装备再容易操作,士兵也是需要一个学习和熟悉过程的; “他们有相对先进的魔导技术,但那些图纸只能在工厂里排队,因为矿石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开采出来,钢铁也不是瞬间就能变成机器。他们的皇帝设立了新式的学校,但同一时间又能培养出多少学生,这些学生又有多少能顺利转化为工人、官员和士兵? “在帕拉梅尔高地,一台战争堡垒挡住了我们的骑士团,我们一度以为那是塞西尔人早早准备好的陷阱,但后来的情报表明,那台战争堡垒抵达帕拉梅尔高地的时间可能只比我们早了不到一个小时!而在此之前,长风要塞根本没有足够的士兵,也没有足够的‘天火装置’!” 安德莎一口气说了很多,玛蒂尔达则只是安静且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自己的好友,直到安德莎停下,她才开口:“那么,你的结论是?” “塞西尔帝国现在仍弱于我们,因为我们有着相当于他们数倍的职业超凡者,有着储备了数十年的超凡武装、狮鹫军团、法师和骑士团,这些东西是可以对抗,甚至打败那些魔导机器的。 “但我们训练一个法师要十几年,且死亡之后便无法短时间补充,他们生产一台机器却只要片刻,操作机器的士兵只需要数个月甚至数周的训练,上次他们只派出来一座‘战争堡垒’,但我十分怀疑,他们的第二座战争堡垒恐怕已经快从工厂里走出来了!而我们有第二个铁河骑士团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塞西尔的优势,是他们的魔导技术和那种被称作‘政务厅’的体系,而这两样东西无法立刻转化成国力,但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这两样东西转化成国力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安德莎的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在冬日的寒风中,在冬狼堡屹立百年的城墙上,这位执掌冬狼军团的年轻女将军紧握着拳头,仿佛努力想要握住一个正在逐渐流逝的机会,仿佛想要努力提醒眼前的皇室子嗣,让她和她背后的皇室注意到这正在酝酿的危机,不要等最后的机会错过了才感觉悔之晚矣。 “我已经向皇帝陛下写过信,向奥尔德南的贵族议会阐明过这方面的观点,”安德莎语气急促地说道,“塞西尔对帝国而言非常危险,非常非常危险,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们其实仍在为战争做着准备,虽然他们一直在释放出看似和平的信号,但长风要塞的变化在边境上有目共睹。我觉得他们现在所进行的各种行动——不管是增加商业流通,还是建立使馆、交换留学生、铁路合作、投资计划,里面都有问题……” 这一次,在安德莎变得更加激动之前,玛蒂尔达突然开口打断了自己的好友:“我明白,安德莎,我明白你的意思。” 安德莎停了下来,她终于注意到玛蒂尔达脸上的表情中似有深意。 郑重中又带着些无可奈何。 “魔导技术和政务厅会飞快提升塞西尔的国力,因此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格外强大的敌人,而现在或许是我们掐灭这个敌人的最后机会——否则的话,如果保持现在的发展方向,每拖延一天,这份机会就会渺茫一分——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安德莎慢慢点了点头:“……是。” “在奥尔德南,类似的结论早已送到黑曜石宫的书案上了。” 安德莎愕然地看着玛蒂尔达。 “好奇是谁得到了和你一样的结论么?”玛蒂尔达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多年好友,似乎带着些许慨叹,“是被你称作‘耍嘴皮子’的贵族议会,以及皇室直属顾问团。 “得出结论的时间,是在你上次离开奥尔德南三天后。 “安德莎,帝都的顾问团,比你这里要多得多,议会里的先生和女士们,也不是傻子——贵族议会的三重尖顶下,或许有自私自利之辈,但绝无愚蠢庸碌之人。” 安德莎睁大了眼睛。 面对这令自己意外的真相,她并不觉尴尬和羞恼,因为在这些情绪蔓延上来之前,她最先想到的是疑问:“可是……为什么……” “迟了,就这一个原因,”玛蒂尔达静静说道,“局势已经不允许。” 安德莎忍不住说道:“但我们仍然占据着……”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塞西尔和提丰两个国家,情况会简单很多,但是安德莎,提丰的边境并不只有你镇守的冬狼堡一条防线,”玛蒂尔达再次打断了安德莎的话,“我们错过了那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在你离开奥尔德南之后,甚至可能在你撤离帕拉梅尔高地之后,我们就已经失去了能够轻易击败塞西尔的机会。 “现在,即便我们还能占据优势,卷入战争之后也一定会被那些钢铁机器撕咬的血肉模糊。 “而在南边,高岭王国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还有白银精灵……你该不会以为那些生活在森林里的精灵热爱艺术就同样会热爱和平吧?” 安德莎沉默下来。 她只是帝国的边陲将领之一,能够嗅出一些国际局势走向,其实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但她终究也只能看到部分,整个帝国漫长的边境线,对她而言范围太广了。 在她身旁,玛蒂尔达慢慢说道:“我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世界唯一的强盛帝国,周边也不再有可供我们吞并的弱小城邦和异类族群,我的父皇,还有你的父亲,以及议员和顾问们,都在仔细梳理过去百年间提丰帝国的对外政策,现在的国际局势,还有我们犯过的一些错误,并在寻求弥补的办法,负责与高岭王国接触的霍尔马克伯爵便正在为此努力——他去蓝岩丘陵谈判,可不仅仅是为了和高岭王国以及和精灵们做生意。” 城墙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呼啸的风卷动旗帜,在她们身后鼓动不休。 玛蒂尔达打破了沉默:“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和我带领的这支使节团的存在意义了吧?” “抱歉,玛蒂尔达,”安德莎呼了口气,“我把一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要在意——作为一名狼将军,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事情而已。” 安德莎点了点头,脸色却显得很是难看。 “怎么了?”玛蒂尔达不免有些关心,“又想到什么?” “没什么,”安德莎叹了口气,“尴尬……涌上来了。” ------------ 第七百七十九章 二次探索 长风要塞防线,三号铁路枢纽。 伴随着一阵在站台上响起的清脆铃声,一台庞大、威严的铁黑色钢铁列车缓缓驶入枢纽站,并平稳地停靠在站台一旁。 站台附近的屏障升起,与轨道本身的屏障结为一体,阻挡了平原上吹来的冷风,一些投射在护盾表面、具备干扰作用的明暗条纹也阻挡了远方可能存在的鹰眼术的窥探。 站台两端尽头,高高的哨塔上有士兵把守,与站台平齐的暗堡中则探出轨道加速炮的炮口以及灼热射线的射击口,又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各处巡逻,暗哨遍布站台内外,或明或暗地将整个枢纽站变成了武装到牙齿的前线工事。 “铁王座-尘世巨蟒,”马里兰站在站台上,看着那列全副武装的黑色列车在站台旁停靠,许多技术人员上前检查列车情况,露出一丝微笑,“有第二辆装甲列车补充到这条防线上,长风要塞的防御终于可以让人松一口气了。” “铁王座-零号也能有机会修整一下,”马里兰身旁,一头金色短发、身穿骑士甲胄的菲利普同样露出微笑,“它去年的过载损伤到现在还没彻底修复,每次加速的时候尾部二号武库段都晃动的像是要从轨道里跳出去。” 之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两座标准型装甲列车交付之后,后方的重型工厂就会暂时把主要精力放在民用列车的生产上,康德和葛兰地区的二线工厂会负责制造你之前提过的那种‘降级装甲列车’。它们的生产速度应该会比铁王座要快很多。 “另外,上级已经对这类轻型装甲列车定型,与铁王座对应,它们被定名为‘铁权杖’。鉴于铁权杖的数量肯定会比铁王座多很多,也更容易出现各类改装、变种,所以除非遇上特殊情况,它们大概会仅仅赋予编号,不再另行命名。” 马里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长风防线的建设工程一直在顺利推进,这让这位中年骑士心中的压力大大减轻,但一方面压力减轻的同时,他却不得不正视边界线另一侧,冬狼堡从去年冬天至今的变化。 那个一度被逼退、被叫回奥尔德南问责的“狼将军”早已回来,而且不但回来了,看起来还没有因上次的失利受到任何打击,她仍然牢牢执掌着冬狼军团,控制着整个防线,并且在更加积极地增强冬狼堡的力量。 “那个小狼将军……比我想象的还麻烦一些,”马里兰皱着眉,“她上次返回奥尔德南的时候肯定带回去很多关键情报,并寻求到了大量支持,现在冬狼堡那边已经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魔导车辆以及各类先进机械,提丰人用它们建设堡垒,强化防线,而且那个狼将军似乎还打算借助这些新技术来改进她手上的部队——她没见过坦克,但她肯定见过这方面的情报。以提丰人的魔法底蕴,再加上那个狼将军敏锐的脑子,他们迟早会找到坦克的替代方案。” “技术上的进步是大势所趋,”菲利普摇摇头,“用陛下的说法,提丰人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为工业爆发做准备了,他们的燃石酸化工厂比我们的炼金工厂早了五年,识字工人的储备比我们早了七年,农业改革比我们早了十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依靠魔导技术和政务厅体系不到四年就追上来这么多,已经是个奇迹了,这种时候再指望提丰人迟钝愚蠢,倒不如指望他们的皇帝明天就暴毙来得容易一些。” 马里兰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陆军最高指挥官:“……倒是很少见您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菲利普怔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我听说提丰皇室有家族疾病,晚年大多陷入狂乱而死,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人过中年,从概率上,他明天暴毙的几率确实比成百上千万的提丰人突然降低智力要高一些……” 马里兰:“……” 错愕了几秒种后,深感当前话题无法继续的马里兰只能摇了摇头,强行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按照预定计划,两天后提丰的使团便会抵达缔约堡……对此,您另有什么安排么?” “一切按照之前定下的方案就可以了,”菲利普随口说道,“做好接待,把使团接过来安全护送上车——注意提前将两座铁王座开到帕拉梅尔和北部丘陵,做好军事区域的保密工作。” 一边说着,这位年轻的陆军统帅一边转头过来,看着马里兰的眼睛。 他笑了一下:“提丰和塞西尔是对手,越是如此,我们才越要展现出自己的骑士风度——我们会把他们客客气气地接来,客客气气地送走,而你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看不到。” …… 塞西尔宫,高文收到了来自丹尼尔的隐秘联络。 永眠者终于完成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了对沙箱的加固和对上次“幻影小镇”探索报告的分析整理,今天,他们将对那座神秘的无人小镇投影展开第二次探索! 在安排好现实世界的事情之后,高文没有耽搁时间,将精神沉淀下来,连接上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作为永眠者心灵网络安全系统的缔造者以及最大的漏洞制造者,他对整个流程早已轻车熟路。 光影的错乱变化之后,高文便抵达了那座永远处于完美状态的梦境之城,并循着丹尼尔留下的地址引导抵达了永眠者们的集结现场。 仍然是上次那座有落叶和装饰立柱环绕的圆形广场,广场上主要的三个身影仍然是熟悉的丹尼尔、尤里以及赛琳娜·格尔分三名大主教,他们的形象分别是儒雅的中年法师、气质斯文的年轻男子、手执提灯面容柔美的白裙女士,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高文这次还看到了一个陌生面孔: 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站在丹尼尔旁边,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穿着黑色且带有繁复花纹的长袍,一头红色短发,看上去颇有气势。 他的名字显示为马格南大主教,高阶巅峰,位置则是在提丰境内。 高文看了这位有着一头红发的永眠者大主教两眼,很快便将其和丹尼尔提交上来的情报对上了号——这是永眠者中资历较老的一位大主教,据说脾气颇为暴躁,在意识领域有着独到的见解。 脾气暴躁不暴躁高文看不出来,但对方这名字听上去口径倒是挺大的…… 心中吐槽了一下对方的名字,高文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的身高——几乎和高文不相上下的大个子让这位红发大主教站在广场上的时候极为醒目,但这巨人一般的体型却偏偏套着件施法者的长袍,这让高文下意识联想到了穿上牧师袍的莱特—— 这般身形着实不像是个施法者,但此刻站在广场上的几位永眠者应该都是使用的心灵网络中的形象,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口径很大的大主教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模样。 高文思维发散了一下,目光扫过四位大主教身后那些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级工具人——和上一次比起来,永眠者这次的探索行动显然要郑重、谨慎了很多,不但这些覆盖面具的神官数量增加到了六人,而且他们的法袍上还都绣着醒目的图案——每个人的图案都不一样。 这是为了避免出现上次那种“额外之人”的情况? 但依靠这种图案……在幻影小镇那种可以影响判断、篡改思维的环境里,真的管用么? 高文心中闪过些许疑惑,而在他观察和思考的这短短几秒钟里,眼前这支十人探索队也完成了出发前的准备和交涉工作。 如上次一样,尤里大主教负责开启通往幻影小镇的“通道”,他张开双手,淡金色的符文随之在广场地面上勾勒出繁复的圆形法阵,丹尼尔等人站到法阵中央,那位有着一头红发的马格南大主教则开口道:“这一次,提高警惕,谁都不要太过相信自己的第一印象。” “当然,”尤里大主教手中金色符文闪烁,这位气质斯文的男子微笑了一下,视线在十人探索队之间扫过,“不止我们提高警惕,这一次后方的监控组也会进行更积极、更有效的跟踪监视,不会再有额外的人混入到我们之中。” 永眠者这次还更新了监控技术? 高文对上次的“额外之人”记忆犹新,并对其深感诡异,这时候听到尤里大主教的话多少安心了一些,便带着笑走进符文范围,站到了第十一个人的位置。 在传送光影开始闪烁的时候,高文视线微转,落在了赛琳娜·格尔分身上。 这位气质恬静的提灯圣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执提灯,安静地看着前方,对外来的注视毫无感应。 高文心中思绪起伏——七百年前那次神秘远航,赛琳娜·格尔分真的参与其中了么?如果真的参与了,她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如果她甚至知道高文·塞西尔的那次“交易”,那么她知道“域外游荡者”的真相么? 如果她早已知道“域外游荡者”占据了高文·塞西尔的躯壳,那么她沉默至今,到底是在等待什么…… 眼前的景象一阵模糊,当纷乱的光影再次稳定下来,高文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座空无一人的幻影小镇。 他和另外十名永眠者站在小镇中央的广场上,这正是上次他们脱离这里的位置。 浑浊黑暗的云层一如既往地笼罩着整个小镇,诡异的雾气在远方起伏,偌大的镇子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居民,也没有任何灯光。 镇子里没有钟声,广场上也看不到那座教堂,上次的异变似乎完全消失了,镇子呈现出初次造访时的模样。 “确实有着很诡异的气氛,”马格南大主教看了周围一圈,点着头说道,他的嗓门很大,在这个空旷寂静的地方骤然炸响时颇有吓人一跳的效果,“空旷无人的梦境……在心理学象征意义上,这代表某种逃避?或者极端的孤独?”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马格南大主教的嗓门,尤里大主教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如果这是某‘一个’心智的梦境,或许能用心理学来分析解释,但这里可能是一号沙箱中无数人共同形成的心相投影,那就不好讲了。” “那就群体心理学,”马格南大主教无所谓地摆摆手,“归根结底这种倾向的梦境也就那么几个点:恐惧,逃避,强烈的渴望,或者对某种事物的极端排斥。” “现在分析这些还为时尚早,迄今为止我们只接触过一个跟一号沙箱有关的心智,就是那个诡异而且疑似带有恶意的老年神官,并不能以此确定一号沙箱的运行就符合现实世界的各种心理学规律,”赛琳娜摇了摇头,“但这座小镇里发生的事情应该确实和现实有一定映照——根据沙箱管理组的报告,那个在钟声响起的日子如果不及时躲避就会被‘删除’的传说应该对应着一号沙箱运行早期的定时重置操作……” 高文立刻对赛琳娜提到的新名词产生了兴趣。 “定时重置?”丹尼尔在和高文交流过眼神之后,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神色,“那是什么?” 考虑到丹尼尔是在最近才晋升为大主教,对某些第零号项目早期的事情不了解也情有可原,尤里并未产生怀疑,随口解释着:“项目早期,一号沙箱还不完善,需要每十天进行一次部分重置,删除沙箱中生成的虚拟居民,仅保留沙箱中的‘世界’本身。 “我们怀疑那些虚拟居民在被删除之后残留了某些记忆碎片,并保存在某些脑仆的大脑中一直到今天,这些记忆碎片影响了一号沙箱的集体潜意识,导致沙箱世界出现了‘钟声响起之日’的古怪习俗。” 丹尼尔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 而在一旁,高文听到这些内容之后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第七百八十章 “删除” 丹尼尔等人的交谈让高文产生了一些不受控制的联想。 自从得知一号沙箱中产生“上层叙事者”的概念及其相关信仰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世界神明的本质,以及与神明相关的种种概念的产生过程,而他最关注的是两个问题: 其一,这个世界的神明是如何而来的?其二,围绕这些神明而来的“戒律体系”在整个信仰系统中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在这个世界,诸多信仰和对应神明的概念皆起源于“永恒石板”,而根据高文判断,永恒石板对世间凡人的作用应该仅仅是某种“引导媒介”,它来自当年那支弑神舰队,因某种暂时原理不明的原因,它携带了被其消灭的神明的气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无法像他一样从那些古代金属中读取到弑神舰队的战报记录,而只能感应到那些神明残留的些许力量——由于神明的力量往往也同时意味着神明的知识,因此最初接触到永恒石板的凡人们,也间接等于从中了解到了神明的知识。 神明的知识,对凡人的心智有着不可抗拒的侵蚀同化效果。 在这一基础下,如今世间的诸多宗教信仰才被激发,渐渐发展起来,这一点和一号沙箱中完全从无到有产生的“上层叙事者信仰”显然不同。 高文对此一直很困惑——在这个世界的现实历史中,这一季凡人文明是接触了上古神明残留的信息碎片之后才产生的诸多宗教,随后凡人按照自己对这些信息的理解来进行信仰、膜拜,并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属于这一季文明的宗教体系,得到了来自神明的反馈,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上古神明到底是处于什么位置,处于什么状态? 或许可以大胆猜测:祂们正是在新一季文明的信仰行为中得到了复苏——而由于每一季文明的风俗习惯、历史轨迹甚至文明主体种族都天差地别,因此这些复苏过来的神明早已成为和上古时代的众神完全不同的个体,但又由于有永恒石板携带的那些信息作为“基础引导”,这些“复苏之神”又肯定和上古时代的“原初之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众神自己知道这点么?祂们自己在意这点么? 在永恒石板中留下自己的信息碎片,或许就是祂们当年濒临覆灭时刻意留下的自保手段?某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某种缺陷巨大的“复活”? 如果上述猜测都成立,围绕众神建立的、在信仰行为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戒律体系”又是什么? 戒律体系,又可被视作各个宗教的“教条”、“清规”,是用于规范信徒日常言行的一系列规矩的统合,在这个切实存在神明的世界,清规戒律不仅仅是一种言行上的约束,它更意味着神力的获取、祈祷的效果,甚至和“神罚”息息相关。每一个信奉特定神明的凡人,都需要谨慎奉行那繁多的戒律才能维持自身和神明的联系,从这一点上看,戒律体系似乎是神对人形成的约束。 但如果这个世界的神真是从信仰中诞生,或者是从信仰中复活的,那么戒律体系……真的只是神对人的“单向约束”么? 永眠者小队开始对这座幻影小镇进行探索,以赛琳娜、丹尼尔等大主教为首,十人小队首先开始对这片寂静的广场进行探查,高文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脑海中思绪起伏。 在“上层叙事者”的信仰中,存在“钟声响起的日子不可在街道停留,否则会遭遇‘删除’”这样一条“规矩”,这就是一条非常典型的“戒律”,根据尤里大主教透露的线索,这条戒律的起源,极有可能是因为一号沙箱运行早期的“定期重置”操作。 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操作,在封闭的一号沙箱中,却演化成了后期清规戒律的一部分,沙箱中的居民们已经完全遗忘了这条“规矩”最初的理由,或者压根不知道这条规矩真正的原因,但既然它是“教条”的一部分,那么他们便会虔诚地遵守它。 即使,一号沙箱现在早已没有了每隔十天便重置一次的操作…… 两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永眠者神官完成了对附近街巷的探索,他们回到丹尼尔面前,躬身行礼:“没有任何发现,大主教——这里现在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人镇子。” 丹尼尔点了点头,在他旁边的尤里大主教随声说道:“附近房屋里面的情况也是一样,一切都恢复了‘常态’,而且这次没有钟声响起,也没有突然点亮的灯光。” “常态……”一头红发、格外高大的马格南大主教咕哝着,“这种地方,越是常态,越是诡异。” 尤里大主教微微皱眉,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有种感觉,这座镇子就仿佛有着属于自己的心智,这个心智上次尝试影响我们,尝试突破封锁,但它失败了,所以这一次它选择封闭自我,封闭这座镇子深层的‘真实’,不再对我们透露任何信息……” “你的意思是,这座镇子是‘活着’的?”马格南大主教抬起眼皮,突然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那我给它一发心灵风暴,它会跳起来么?” 尤里看了这位脾气暴躁的大主教一眼:“你可以试试。” 马格南怔了一下,耸耸肩:“……真没意思。” 高文听着这些永眠者的交谈,随意走动着来到了小广场的中央。 这里曾经是那座小教堂的所在地,但如今,教堂已经消失,这里只余下一片略显坑洼的、陈旧的石板地面,以及地面上的几处积水。 他在其中一片积水旁停下脚步,目光随意扫过,落在那积水上。 水面中倒映着看起来一切如常的景象:空旷的广场,熄灭的路灯,黑洞洞的民居,以及高文自己那平静淡然的面庞。 梦境世界中的“镜面”往往有着特殊的寓意,因此高文也对水面中可能呈现出的倒影产生了些许好奇,但他看了几秒钟,也没看到诸如倒影中的自己诡异眨眼、出现额外的人影之类的“经典”异象。 这让他笑着摇了摇头,只觉自己想得太多,上辈子看过的灵异入了脑。 但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的时候,那水面中的倒影竟真的有了变化—— 倒影中的小镇里,路灯突然开始亮起,那些黑洞洞的民居内突然出现了温暖柔和的灯光! 高文略有愕然,而几乎在水面倒影中的镇子出现变化的同时,他听到一阵悠扬的、仿佛来自天边的钟声突然在小镇中响起! 这突然响起的钟声让他下意识抬头环视四周,在他附近的丹尼尔等人也几乎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反应——显然,听到钟声的不止高文一人。 “是钟声……”赛琳娜皱起眉头,手中提灯的光芒隐隐明亮了一些,“仍然不知从何处传来……” “刚才还说没有钟声响起,”尤里则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同时又露出一丝困惑,“但只有钟声,没有灯光亮起,这跟上次不一样。” 就如他所言,寂静无人的小镇中,只有诡异而悠扬的钟声响起,四周的路灯和民居的门户中却没有像上次一样亮起温暖柔和的灯光。 然而高文的视线扫过广场上的积水,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倒影中的小镇里,灯光正在逐一亮起,正在迅速向着这边蔓延! 蓦然间,他似乎猜到了这座镇子内潜藏的恶意心智想要做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便看到刚才还在开口说话的尤里大主教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 紧接着消失的,是那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们,随后是刚有所反应,正想要施法保护自身心智的丹尼尔和马格南大主教,最后是扬起提灯,似乎想要驱散黑暗、照亮附近隐藏心智的赛琳娜·格尔分。 所有人都在短短一个瞬间内消失在高文面前,就仿佛被“删除”一般。 他们被删除了,因为触犯了“在钟声响起的日子里不得停留在街道上”的戒律,被“上层叙事者”教派所笃信的“神明规则”给删除了! 高文静静地站在广场中央,看着仍然空旷如常的幻影小镇,面色平静。 心里其实稍微有点慌。 他自己好像没受到影响,但……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被“删除”了。 毕竟他还不清楚这“删除”的本质,也无法找一个额外的观察者来确认自己当前的状态。 但这些许心态变化并没有影响到高文接下来的行动,他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在清醒冷静的状态下首先减弱了自身接入心灵网络的“强度”,确认了自己目前仍然处于能够随时中断网络连接、回到现实世界的状态。 这似乎说明他并未受到小镇诡异力量的影响,自身心智仍然是在网络中来去自如的。 随后,他开始尝试着感应丹尼尔的精神频率,尝试利用某条“隐秘端口”和对方建立联系。 丹尼尔是和其他神官一并消失的,但高文并不认为这座诡异小镇能够如此简单地将这么多强大的超凡者直接“抹杀”掉,它终究只是一号沙箱的投影,哪怕真的具备某些诡异力量,也应该是有限的。 早在当初秘密改造心灵网络的时候,高文和丹尼尔就考虑过万一出现意外情况,网络主要端口被屏蔽、被封锁该怎么办,为此,他们在网络深层设置了大量秘密端口和不被监控的“暗线”用于紧急联络。 只不过高文当初设想的意外情况是永眠者教皇和最高主教团察觉到“域外游荡者”的入侵而封锁网络,却未想到这些隐秘链接派上用场是如今这般情况。 意识沉淀,精神凝聚,隐秘的心灵连接瞬息建立,高文很快便感应到了意识深处传来的熟悉波动,并听到丹尼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吾主,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高文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我并未受影响,”稍稍平静之后,高文沉声说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到高文未受影响,丹尼尔那边似乎丝毫没有意外,仿佛觉得这才是域外游荡者应有的表现,紧接着他便汇报起自己周围的情况:“吾主,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周围一片昏暗,只能看到有影影绰绰的雾气翻腾,它们似乎屏蔽了我的感官,封锁了我的心智。” 高文微微皱起眉头,从丹尼尔的描述中,他无从判断对方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受到这座幻影小镇的诡异力量影响。 丹尼尔目前正置身在一个昏暗朦胧的环境内,周围都是屏蔽感知的雾气,而高文视线中却是正常的幻影小镇,自身心智也能正常感知四周,能够随时脱离这里,二者情况显然不同。 为何自己不受影响? 因为一号沙箱无法识别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的灵魂?还是因为自己接入心灵网络并没有使用永眠者的标准端口,而是用的“漏洞端口”? 高文短暂分析了一下,但目前并不是纠结此事的时机,他只能暂时放下这方面的疑问,开始思索帮助丹尼尔脱困的办法。 ------------ 第七百八十一章 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 在简单尝试之后,高文确认了丹尼尔那边的情况确实跟自己不同。 不仅仅是周身所处环境有明显差别,更重要的是丹尼尔似乎并不像自己一样处于随时可以脱离网络的状态。 在多次尝试脱离网络未果之后,丹尼尔带着一丝担忧汇报着自己的状态:“……吾主,我感觉不到现实世界的边界,这里朦胧虚幻的雾气似乎不止阻断了我在梦境世界的五感,也干扰了我对现实世界的定位,无法定位现实,就无法脱离网络。” 干扰么…… 高文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默默分析。 他能连接上丹尼尔的意识,这说明对方的心智还在网络内,只是某种未知的“力量”将其屏蔽了起来,而对方提到的那种朦胧虚幻的雾气……具备阻断五感、干扰现实定位的性质,或许就是这种屏蔽力量在丹尼尔那一侧的体现。 但这种干扰和屏蔽力量显然对高文这个蹭网蹭进来的域外游荡者不起作用。 这种奇特的“豁免”性质能用来帮助丹尼尔脱困么? 高文不确定这点,他觉得自己至少要找到丹尼尔的“位置”,和对方接触之后才能进行验证。 在心灵网络中是可以“定位”对方位标的,而且这种定位技术还是高文和丹尼尔共同开发的成果——丹尼尔之所以能顺利从噩梦导师晋升到主教位阶,也有这项成果的一份功劳。 现在丹尼尔等人所处的那种诡异“屏蔽”状态似乎一并干扰了网络的定位功能,当高文尝试搜索丹尼尔位置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混乱的阴影。 但就如高文在心灵网络的登陆和通讯层中留下了一大堆秘密端口和可利用漏洞,这个定位系统里……也被他和丹尼尔塞了差不多两位数的“暗线”进去,这些暗线几乎相当于另外一套隐秘的定位机制,不受心灵网络监控,甚至不被高文和丹尼尔之外的任何人知晓。 带着验证某些猜测的想法,高文微微闭上眼睛,悄然激活了一个从未启用过的网络链接,在一片朦胧黑暗中,一张闪烁微光的“网”浮现在他的心灵视界中,并与这座诡异小镇重合起来。 一个明灭闪烁的光点随即出现在不远处,那是丹尼尔的心智。 高文心中颇为平静,带着早有所料的淡然。 果然,一号沙箱的力量对他和丹尼尔设置的各种“隐秘端口”和“隐秘链接”不起作用。 因为这些隐秘端口和链接并不为外人所知,永眠者不知道它们,心灵网络不知道它们,那么由永眠者建造,扎根于心灵网络的一号沙箱……自然也不知道它们。 就如高文所想的那样:虚拟系统无法模拟超出系统本身的事物,一号沙箱里酝酿出的“怪异”不管再怎么强大,也无法染指它不了解的东西。 他自己不受一号沙箱的诸多诡异力量影响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他这个蹭网进来而且灵魂还不属于本世界的“域外游荡者”,对一号沙箱而言应该是最为不可名状、不可理解的“事物”,甚至……一号沙箱应该从架构上就无法感知他的存在。 就像那些和高文一起行动到现在,却对后者的存在始终一无所知的永眠者神官们一样。 但这应该仅限于当前情况,当一号沙箱的力量超出沙箱本身,成为某种类神存在之后,这种限制是否还生效就两说了。 心中思绪翻转,种种推测和方案不断成型的过程中,高文已经信步走过寂静无人的小镇街道,来到了广场附近的一条街巷深处。 这里就是定位系统显示出的丹尼尔所在的位置。 然而这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高文微微闭上眼睛,在那张虚幻的定位网格中,代表丹尼尔的光点就在自己面前闪烁着,信号清晰稳定。 “吾主,”丹尼尔的声音也同时在他脑海中响起,“我感应到您已经在附近了,但我看不到您……” “我也看不到你,但既然你能感应到我的气息,那看来这一号沙箱的‘屏蔽’漏洞也不小,”高文在脑海中淡淡说道,“它似乎无法屏蔽我们设置的一系列‘深层信道’,你应该可以利用它们脱离网络。 “你先尝试一下,但不要真的脱离——这座小镇似乎还有很多古怪,我们再多探索一些。 “而且我也有些在意其他被‘删除’的人都在什么地方。” “是,吾主,”丹尼尔恭敬回应道,随后便安静下来,开始尝试利用那些能够绕过心灵网络表层的“深层信道”重建和现实世界的联系,大概十几秒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放松和敬意,“吾主,确实如您所说!启用深层信道之后,我重新感知到了现实边界,应该可以顺利脱离当前状态了。” “好,”高文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是找到你真实的位置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环视四周,尝试寻找违和之处。 丹尼尔的“位置”就在这里,这是毫无疑问的,一号沙箱无法屏蔽那些处于“深层信道”中的隐秘链接,因此定位系统应该在好好运作,但他却看不到人……感官干扰?平行空间?还是…… 在思索中,他的视线扫过附近地面,一小滩积水映入了眼帘。 这让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想起在广场上看到的那些水中倒影。 他来到积水旁,看到那平静如镜的水面中,倒映着周围街道的模样——和广场上看到的水中倒影一样,在那倒影中,幻影小镇中亮起了温暖明亮的路灯,家家户户点起灯光。 高文在积水旁蹲下,脑海中回忆着自己所掌握的神秘学知识,心有明悟。 他伸出手,在那平静的水面上轻轻触碰,些许细碎的波纹在倒影中扩散开来,小镇的影子在他面前摇晃、抖动,待水面渐渐静止,他看到那倒影中的镇子熄灭了灯光,已然被无边的黑暗静静笼罩。 高文站起身,听着身后的民居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嬉笑交谈声,附近的铁黑色灯柱顶端洒下明亮温暖的灯光,照亮了街道,让他的身影在路面上拉出很长。 这是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 他就这样穿透了某种“帷幕”,来到了这座小镇的“另一面”! 高文也看到了丹尼尔的身影。 老法师正静静地站在稍远处的一根路灯下,腰身佝偻着,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正在出神,而且对高文的出现毫无反应。 高文皱了皱眉,他记起丹尼尔在进入心灵网络的时候使用的是儒雅中年法师的形象,但现在对方却变成了现实世界中的真实模样——是这座诡异的镇子解除了丹尼尔的伪装效果?还是被“删除”之后,丹尼尔在心智受到干扰的情况下自己不自觉地解除了伪装? 心中疑惑一闪而过,高文迈步来到了丹尼尔身旁,他首先确认周围并无赛琳娜等人的身影,随后才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丹尼尔肩膀上。 这只是一个尝试,却立即有了效果,高文能明显地感觉到有某种凝滞、扭曲的气息在他一掌拍下去之后立即破碎、消散,丹尼尔的眼睛眨了两下,那种呆滞出神的状态随即解除,他先是本能地露出警惕模样,紧接着便看到了高文,看到了周围被灯光照亮的街道。 “吾主,”丹尼尔立刻对高文躬身行礼,并困惑地看向四周,“这是……”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钟声响起之后的幻影小镇,”高文沉声说道,“我是通过水面的倒影进来的——某种未可知的力量将镇子分割成了钟声响起之前和钟声响起之后两部分,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被隐藏在深处。你被困在这里,其他人应该也一样。” 说着他顿了顿,露出一丝微笑:“看样子我的存在本身对于这里的‘规则’就是一种破坏——没想到唤醒你会那么容易,原本我还想着如果拍一巴掌不管用的话,就要用更激烈一点的办法来打破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您的力量无可比拟,”丹尼尔立即带着一丝敬畏和感激说道,紧接着他也注意到了自己形象的变化,脸上露出困惑的模样,“我怎么变成了现实世界的样子……” 高文看了老法师一眼:“我也在好奇——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我不清楚,”丹尼尔皱着眉,“奇怪,不但变成了现实世界的样子,而且还没办法重新伪装……” “可能是这座镇子的诡异力量在压制外物,”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街道深处,“也或许是这座镇子的深处不支持‘虚拟形象’。不管怎样,提高点警惕,我现在是真觉得……这座镇子是活着的,而且不怀好意。” “是,”丹尼尔恭敬说道,并跟着高文的视线看向远处,“吾主,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先找找其他人吧,路上顺便调查一下这里,”高文随口说道,“利用深层信道,你应该能定位到其他人的位置吧?” 丹尼尔先是尝试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可以。我已经感应到马格南和尤里的位置,就在这不远处,他们两人似乎在一起。” “走吧,去看看情况。” 两人离开了这里,向着街道的更深处走去,沿途伴随着路旁民居中时不时传出来的人声,伴随着镇子各处的各式灯火,一种诡谲恐怖的气氛萦绕在那些古旧又黑暗的屋舍之间和街巷角落中,而走在高文身旁、披着一身黑色长袍、身后神经索缓缓蠕动且本身气质又颇为阴郁的丹尼尔更是加重了这种气氛的效果—— 似乎没有什么比一个阴沉的黑袍老巫师更适合这种“闹鬼小镇”的场景氛围了。 走着走着,高文忍不住看了丹尼尔一眼,随口说道:“你的精神状态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吧?” 老法师不知道高文为何突然提起这点,但还是立即回答:“是,感谢您的赐予,我已经从那种可怕的精神折磨中解脱出来。” “那你不考虑改变一下自己在现实世界的气质和风格么?” “这……”老法师显得有点茫然,“玛丽倒确实说起过,想为我准备一些新衣服,但……不,没什么,如果这是您的意志,那我……” 高文脑海中迅速构思了一下这个老法师在现实世界改换风格的画风,脑海里冒出一堆崩坏的画面之后赶紧掐断了这个有些过于发散的念头,在丹尼尔话音落下之前便打断道:“还是算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丹尼尔一如既往,毫无质疑:“一切如您所愿。” 高文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前方,慢慢停下脚步。 他看到了两个突兀地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正是和丹尼尔一起被“屏蔽”到“这一侧”的另外两名永眠者大主教。 他们也被褪去了伪装,恢复了现实世界的模样,茫然出神地站在街道旁。 其中一人身披白色长袍,气质斯文,戴着单片眼镜,容貌还可辨认出是尤里大主教,只不过人已过中年,脸上多了些许皱纹,头上多了不少白发,身材也略有些发福。 另一人则毫无疑问是那位马格南大主教,他的现实容貌和“虚拟形象”比起来几乎没太大变化,只不过身高从两米多变成了目测不到一米五……差不多跟琥珀一个高度了。 高文默默看了不远处的两位大主教一眼,低头对丹尼尔说道:“永眠者里面也不乏很有个性的人。” 丹尼尔:“……确实如您所说。” (啊对了,双倍期间求月票!) ------------ 第七百八十二章 记忆深处的陷阱 尤里和马格南站在无人小镇的街头,表情中带着同样的茫然,他们的心智显然已经受到干扰,感官受到屏蔽,所有意识都被困在某种厚重的“帷幕”深处,与不久前的丹尼尔是一模一样的状态。 高文来到这两名永眠者大主教面前,但在利用自己的特殊性帮助这两位大主教恢复清醒之前,他先看了丹尼尔一眼。 “在永眠者教团内部,主教以上的神官平日里是如何看待‘域外游荡者’的?” 丹尼尔想了想,恭敬答道:“您的存在本身便足以令绝大部分永眠者惊悚忌惮,只不过主教以上的神官需要比普通教徒考虑更多,他们对您忌惮之余,也会分析您的行为,推测您可能的立场……” “哦?推测我的立场?”高文顿时产生了些许兴趣,“什么样的立场?” “主教和大主教们认为每一个域外游荡者都有着高于凡人理解的‘使命’,您的行事都是围绕着这种使命展开的;他们认为应当尽量避免与您产生冲突,因为这并无益处;一部分主教认为域外游荡者是没有天然善恶和立场的,您和您的族群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这个世界也仅仅是您眼中的暂时驻足之所,而另有极少部分主教则认为与域外游荡者进行有限的、谨慎的接触并不是坏事。虽然永眠者和您的初次接触有个不太友好的开头,但您在安苏的活跃已经说明了您并不介意和其他凡人建立合作与联系……” 高文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永眠者当成了某种大型中立野怪…… 这帮死宅技术员果然是靠脑补过日子的么? 丹尼尔悄悄观察着高文的脸色,这时候小心问道:“吾主,您问这些是……”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高文随口说道,看向尤里和马格南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好奇假如我突然解除了隐匿,直接出现在这两位面前会发生什么。” 丹尼尔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与愕然之色,紧接着便认真思索起这样做的可行性来。 高文见状笑了一笑:“不用当真,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那两位仍处于心智干扰状态的大主教身旁,轻轻将手拍上去。 “接下来,我就重新回到幕后了。” …… 尤里和马格南在无边无际的混沌迷雾中迷失了很久,久的就仿佛一个醒不来的梦境。 作为心灵与梦境领域的专家,他们对这种情况并不感到慌乱,并且已经隐约把握到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在察觉到出问题的并不是外部环境,而是自己的心智之后,两名大主教便停止了徒劳的四处走动与探索,转而开始尝试从自身解决问题。 “我们恐怕得重新校准自己的心智,”马格南的大嗓门在雾气中传来,尤里看不清对方具体的身影和面貌,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有一个较为熟悉的灰黑色轮廓在雾气中沉浮,这意味着两人的“距离”应该很近,但感知的干扰导致哪怕两人近在咫尺,也无法直接看清对方,“这该死的雾应该是某种心象干扰,它导致我们的意识层和感官层错位了。” “恐怕不只是心象干扰,”尤里大主教回应道,“我联系不上后方的监控组——恐怕在感知错位、干扰之余,我们的整个心智也被转移到了某种更深层的禁锢中……这座小镇是活的,它甚至有能力做出如此精妙而险恶的陷阱来对付我们。” “这个(奥尔德南粗口)的地方!”马格南大主教咒骂了一句,“总之先校准心智吧,不管我们被困在什么地方,至少要看清困住自己的是什么才行……” 听着那熟悉的大嗓门不断聒噪,尤里大主教只是淡淡地说道:“在你嚷嚷那些粗鄙之语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他收拢着发散的意识,凝聚着略有些失真的思想,在这片混沌失衡的精神海洋中,一点点重新勾勒着被扭曲的自我认知。 无边无际的雾气在身边凝聚,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事物轮廓在那雾气中浮现出来,尤里感觉自己的心智在不断沉入记忆与意识的深处,渐渐的,那扰人耳目的雾气散去了,他视线中终于再次出现了凝聚而“真实”的场景。 他置身于一座古老而阴沉的古堡中,置身于古堡的图书馆内。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石质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昏黄光芒的魔晶,古典的“特里克尔”式立柱在视线中延伸,石柱支撑着高高的砖石穹顶,穹顶上繁复神秘的壁画纹章被覆盖了一层黑灰,仿佛已经与城堡外的黑暗融为一体。 在石柱与墙壁之间,在阴沉的穹顶与粗糙的石板地面之间,是一排排沉重的橡木书架,一根根顶端发出明黄色光芒的黄铜灯柱。 尤里身披白色长袍,静静地徜徉在这座阴沉古老的城堡内,漫步在仿佛能将人淹没的书架间。 “校准心智……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这位永眠者大主教轻声咕哝着,沿着那些本已经在记忆中风化消退,此刻却清晰重现的书架向深处走去。 这源自他深深埋藏的记忆,也是他难以忘却的记忆。 他走过一座黑色的书架,书架的两根支柱之间,却诡异地镶嵌着一扇木门,当尤里从门前走过,那扇门便自动打开,有光芒从门中乍现,显露出另一侧的光景—— 身穿华贵马术外套的男孩在明亮的城堡中奔跑,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仆人与侍女,老迈的管家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满脸无奈。 尤里的目光没有偏移,只是静静地走过,将这扇门甩在身后。 下一个书架,下一扇门…… 少年骑在马上,从庄园的小径间轻快穿行,不知名的鸟儿从路边惊起,穿着红色、蓝色罩衫的仆人在附近紧紧跟随。 年岁稍长的少年坐在图书馆中,面带微笑地阅读着那些昂贵的图书典籍,老管家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城堡中有人来来去去,面容已然模糊的中年贵族夫妇愁眉紧锁地站在庭院中。 有人在宣读皇帝陛下的旨意,有人在讨论奥尔德南的阴云,有人在讨论黑曜石宫中的阴谋与争斗,有人在低声提起罗塞塔·奥古斯都王子的名字,有人在说起奥古斯都家族的疯狂与偏执,有人在谈起崩塌的旧帝都,谈起崩塌之后蔓延在皇室成员中的诅咒。 城堡里出现了很多陌生人,出现了面容隐藏在铁面具后的骑士,仆人们失去了往日里容光焕发的模样,老管家愁眉紧锁,不知来自何处的低语声在书架之间回响,在尤里耳畔蔓延,这些低语声中反复提及乱党背叛、老皇帝陷入疯狂、黑曜石宫燃起大火等令人心惊胆战的词语。 城堡走廊里华美的陈设被人搬空,皇家步兵的铁靴踏破了庄园小径的宁静,少年变成了年轻人,不再骑马,不再肆意欢笑,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古老的图书馆中,埋头在那些泛黄的典籍里,埋头在隐秘的知识中。 仆人们被解散了,城堡的男主人去了奥尔德南再未返回,女主人疯疯癫癫地走过庭院,不断地低声咒骂,枯黄的落叶打着旋飞进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门厅,年轻人冷漠的目光透过门缝盯着外面稀稀落落的侍从,仿佛整个世界的变化都已经与他无关。 奥尔德南的宫廷斗争,笼罩在奥古斯都家族内部的狂乱阴影,贵族们的人人自危……一切都与他无关。 年轻人日复一日地坐在图书馆内,坐在这唯一得到保留的家族遗产深处,他手中的书卷越来越阴沉诡异,描述着诸多可怕的黑暗秘密,诸多被视为禁忌的神秘知识。 他研究着帝国的历史,研究着旧帝都崩塌的记录,带着某种嘲弄和高高在上的目光,他大胆地研究着那些有关奥古斯都家族诅咒的禁忌密辛,仿佛丝毫不担心会因为这些研究而让家族背负上更多的罪名。 而在研究这些禁忌密辛的过程中,他也从家族收藏的书本中找到了大量尘封已久的书籍与卷轴。 那里面记载着关于梦境的、关于心灵秘术的、关于黑暗神术的知识。 隐秘的知识灌输进脑海,陌生人的心智透过那些隐藏在书卷角落的符号和文字连通了年轻人的头脑,他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化身为外界鄙夷的“图书馆中的囚犯”、“堕落的弃誓贵族”,他的心灵却得到了解脱,在一次次尝试禁忌秘术的过程中超脱了城堡和庄园的束缚。 一个永眠者在落魄贵族的城堡深处诞生了。 尤里大主教在图书馆中漫步着,渐渐来到了这记忆宫阙的最深处。 在最后一扇门前,他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正静静地站在大量凌乱堆积的图书之间,那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庞上带着平静却又蕴藏疯狂的笑容,复杂的梦境符文涂覆在他的长袍和附近的地面、墙壁上,覆盖着所有的表面,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有沉重的脚步声从画面中传来,全副武装的皇家骑士推门闯进年轻人的领地,为首的军官高声宣读着皇帝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命令,前来抓捕秘密研究皇室秘密、涉嫌冒犯皇室威严、涉嫌黑巫术的弃誓贵族。 已然成为永眠者的年轻人露出微笑,发动了布置在整个图书馆中的大规模法术,入侵城堡的所有骑士在几个呼吸内便成为了永眠教团的忠实信徒。 “这里没有什么永眠者,因为人人都是永眠者……” 尤里大主教停在最后一排书架前,静静地注视着书架间那扇门中显现出来的记忆景象。 它描绘着他成为永眠者的最后一步。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遍历记忆有助于重构潜意识的自我认知,大主教感觉自己的心智正在重新变得稳固,他完成了对自我认知的重新勾勒,理论上,那种导致意识层和感知层错位的“干扰”力量也会在这个过程结束之后被彻底消除。 他放松了一些,以平静的姿态面对着那些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目光则淡然地扫过附近一排排书架,扫过那些厚重、古旧、装帧华丽的书本。 一本本书籍的封面上,都描绘着广阔的大地,以及覆盖在大地上空的手掌。 尤里的目光瞬间凝滞下来,他心中一紧,眼角的余光则看到最后那扇门中象征着十几年前自己的年轻人正露出古怪的笑容。 对方微笑着,慢慢抬起手,手掌横置,掌心向下,仿佛覆盖着不可见的大地。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造物主……” 尤里瞪大了眼睛,淡金色的符文随即在他身旁浮现,在奋力挣脱自己这些深层记忆的同时,他高声喊道: “马格南大主教! “不要校准心智!不要进入自己的记忆深处! “这是个陷……” 他隐隐约约仿佛也听到了马格南大主教的怒吼,意识到那位脾气火爆的大主教恐怕也遭遇了和自己一样的危机,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应对,便骤然感觉自己的意识一阵剧烈动荡,感觉笼罩在自己心灵上空的厚重阴影被某种粗暴的因素一扫而空。 错乱的光影闪烁间,关于古堡和图书馆的画面迅速消散的干干净净,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亮起路灯的幻影小镇街头,那位丹尼尔大主教正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 “你在喊叫什么?” 丹尼尔大主教皱着眉问道。 ------------ 第七百八十三章 真面目 当尤里和马格南两名大主教恢复清醒,高文便停止了和丹尼尔的直接交流,重新化为一个在旁边安静旁听且人畜无害的域外游荡者。 从某方面看,他觉得自己这个从头至尾跟着永眠者们一起行动,却又不为人所知的“额外之人”好像才是这诡异地方最恐怖的元素…… 而在另一边,丹尼尔则从尤里大主教口中得知了对方在重新校准心智时的经历。 “你说……你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看到了上层叙事者的投影?”丹尼尔表情格外严肃,盯着尤里的眼睛,“而且你记忆中象征‘潜在自我’的部分已经开始赞美上层叙事者?” 尤里大主教表情阴沉地点了点头,旁边的马格南也做出附和:“我也遇上了类似的情况——该死,我回到了几十年前还在战神教会里担任牧师的时候,那教堂中坐满了人,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对上层叙事者祈祷……我发誓,从我放弃战神信仰成为噩梦导师再到现在,我所编织出的最可怕的噩梦也就这个水平了!!” 高文在旁边听着两位大主教讲述各自的经历,意识到这两人应该都属于半路“转化”而来的永眠者神官,他们一个曾经是提丰的贵族,一个曾经是战神教会的神官,但很显然,他们已经彻底与过去决裂,并通过自身实力与长时间的效忠晋升成了永眠者的高层。 这一点和丹尼尔的经历倒很是相似——在成为一名黑暗神官之前,他是从提丰法师协会出走的高阶法师,也是半路“转化”成永眠者的。 “现在我必须确认一点,”丹尼尔则盯着尤里和马格南两名大主教,“你们是否已经受到了上层叙事者的污染?” 尤里和马格南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 在各自的记忆深处,在本应属于自身的潜意识最底层,他们已经亲身体验到了“上层叙事者”的诡异侵蚀,对那种人类难以理解的力量,他们丝毫不会轻视,更不会盲目相信自己对自身情况的判断。 毕竟,如果污染来自自身潜意识,那么一个人是不可能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污染的。 而丹尼尔是心灵网络的安全主管,本身在心智预警和污染防护等领域就都有着很高的造诣,由这位大主教出手进行检查,是很合情合理的。 但在此之前,尤里大主教还是首先提出了疑问:“丹尼尔大主教,你是怎么不受这里的异常环境影响的?” 丹尼尔脸上表情未变——因为他早已和高文交流过,构思好了这时候应有的回答:“作为安全主管,我有个工作养成的习惯。 “我从来不把自己的心智完全沉浸在任何一级意识平层中,在进行这次探索的时候,我也保留了一部分思维线程在较浅的意识层内。 “当镇子出现变化的时候,我留在外面的思维察觉了异常,从而自己唤醒了自己。” 丹尼尔并非随口胡说,他所讲的这些,是刚才他和高文交流这座幻影小镇诡异的情况时,讨论出的一条行之有效的防护方案——他在两位大主教面前唯一撒谎的部分,就是他其实既没有这个独特的习惯,本次探索也没有做什么“分配思维”的操作。 但这次回去之后……或许真的应该养成这么个“习惯”了。 毕竟,心灵网络已经不再安全,在彻底解决上层叙事者的威胁之前,他这个经常要跟网络污染打交道的安全主管必须保护好自己才行。 尤里和马格南两名大主教对丹尼尔的话似乎没有怀疑,他们点了点头,大嗓门的马格南随即询问:“你打算怎么检查我们是否遭受了上层叙事者的污染?” 一边说着,这位身材矮小名字口径却挺大的永眠者大主教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语气中颇为不满:“这个该死的地方,我还必须用这幅模样活动……” “我们的虚拟伪装在这里似乎不起作用,”尤里大主教看了马格南一眼,“你应该坦然接受自己真实的模样——沉醉在自己的虚拟伪装中,可不是一个大主教应有的表现。” “我知道我知道……你废话太多了!” 丹尼尔没有在意眼前两名同僚的交谈,他只是点点头,回答着马格南刚才的提问:“要检查你们是否受到污染很简单,但需要你们一定的配合——放开自己的心智,让我检查你们的表层记忆。放心,我只检查表层,就能从中确认是否有关于上层叙事者的信仰……” 他这是希望能趁此机会合理地检查两名大主教的表层记忆,以收集一些情报——只检查表层记忆的话,并不会太过敏感和冒犯,但仍然需要足够合理的理由,而眼下这似乎就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以“排除上层叙事者的污染”为理由,想必两位大主教不会拒绝。 一旁的高文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显然对丹尼尔的表现颇为满意。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高文和丹尼尔预想的那般发展—— 在丹尼尔话音未落,尤里和马格南两名大主教做出回答之前,一个声音突然从附近的街巷中传了出来,那是赛琳娜·格尔分的嗓音: “不必确认了,丹尼尔大主教——如果受到上层叙事者的污染,他们此刻就已经变成这座小镇的居民了。” 丹尼尔脸上表情险些变化,但最后还是维持着淡然,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尤里、马格南二人也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到一盏提灯首先出现在不远处的巷口。 赛琳娜·格尔分也没受到这里诡异环境的影响?! 伴随着心中突然浮现出的疑问,高文也带着些许惊讶转过了目光,并看到了手执提灯走出巷口的身影。 他看到了帕蒂。 葛兰女子爵的女儿,在梦境之城中奔跑的孩子,在梦境世界里称呼高文为“塞尔西叔叔”的帕蒂。 她一如高文记忆中的那样,穿着纯白的连衣裙,浅褐色的长发披在身后,眼睛很大,在梦境世界中有着健全的四肢,但她又带着和高文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表情:那表情沉静,恬淡,带着不符合其年龄的稳重,眼神深处更有一丝饱经沧桑的成熟。 她手中提着赛琳娜·格尔分的提灯,身后跟着四名戴着猫头鹰面具的高阶神官,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高文眨了眨眼,在爆炸般袭来的震惊中镇定下来,并意识到一件事: 他看到的并非帕蒂,而是顶着帕蒂面容的赛琳娜·格尔分。 在这“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里,人人都被褪去了心灵网络中的虚拟伪装,转而呈现出现实世界的真实模样,那么赛琳娜·格尔分这样一个已经失去现实中的躯体,以意识形态生存在网络中的古老灵魂,为何会呈现出帕蒂·葛兰的模样? 帕蒂·葛兰就是赛琳娜·格尔分伪装出来的?亦或者…… 在短暂的一瞬间内,高文联想到了无数线索,大量支离破碎的情报仿佛爆炸般涌现出来,并终于被一条线串联成整体,他想到了帕蒂·葛兰的头冠,想到了赛琳娜·格尔分带着帕蒂·葛兰在梦境之城的林荫道上漫步嬉戏的情景,甚至想到了莫名出现在康德地区的那盏提灯,想到了南境统合战争之前,在塞西尔周边出现过的永眠者活动痕迹…… 最终,他想到的是自己最近正在调查的事情,是他上次在赛琳娜·格尔分的资料中看到的一段话: 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死亡),女性,灵魂体。 当前位置:安苏/修正/塞西尔帝国-南境。 原来是这样。 高文轻轻舒了口气,诸多想法在心中慢慢沉淀,他没有急着对赛琳娜·格尔分或帕蒂的状态下任何定论,但心中已经有了几个较为可靠的猜测,而在他思绪纷呈的时候,赛琳娜……有着帕蒂外形的赛琳娜也来到了丹尼尔等人面前。 高文的隐匿效果仍然在生效,除了丹尼尔之外,现场的永眠者无人知道还有一个旁观之人正静静地站在他们旁边。 丹尼尔三人看到了手执提灯的赛琳娜,他们都未掩饰自己的惊讶——显然,不光丹尼尔是第一次看见,就连尤里和马格南两位大主教也是初次看到这位“梦境圣女”的此般模样,马格南第一个忍不住开口:“赛琳娜大主教,你这是……” “你们不也恢复了自己的真实姿态么?”赛琳娜不等对方说完便淡然回应了一句。 她的态度很平淡沉稳,嗓音也是成年人的声线,但这一切安放在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上,就显得格外怪异了起来。 事实上现实世界的帕蒂今年应该已经快到十五岁,只不过由于伤病影响,她始终比同龄人要显得瘦小许多,这一点也影响到了她在心灵网络中的形象,并间接在赛琳娜·格尔分的“真实姿态”上体现了出来。 “真实姿态……”丹尼尔下意识念叨了一句,颇为费劲才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显得过于奇怪。 “……我的情况很复杂,你们就不要深究了,”赛琳娜摇了摇头,随后抬起头,目光落在尤里和马格南大主教身上,“你们很幸运,只是接触到了上层叙事者的侵蚀,但并未被污染。” “你看上去也没受到影响?”尤里困惑地看着赛琳娜,以及赛琳娜身后的几名猫头鹰神官,“你是怎么做到的?” 赛琳娜看了尤里一眼,低下头看着自己此刻幼小的身体,眼神中突然有一丝自嘲:“上层叙事者的污染会侵蚀深层意识……作为一个拼合起来的灵魂,一个运行在网络中的心智,我并没有深层意识。 “也正是借助这份特殊性,我不但抵抗了这座小镇对自身的侵蚀,还能有机会庇护其他受到侵蚀的同胞。” 一边说着,赛琳娜一边回头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四名戴着面具的高阶神官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 “可惜,我迟了一步,有两人的深层意识已经遭到污染,变成了上层叙事者的信徒,变成了这座镇子的一部分,以我的能力,也无法再找到他们。” 幻影小镇的诡异和危险让丹尼尔等人心中一凛。 高文则在赛琳娜开口说话的过程中仔细观察着她和她身后的几名“猫头鹰神官”,尤其是后者,在细致的观察中,他并未发现这些人有被“上层叙事者”替换所导致的违和感,心中略微放松的同时,却又不敢彻底放松下来。 这让他不禁感叹——一号沙箱中酝酿出来的“怪异”实在是诡异危险,尤其是它直接威胁到人的心智,更显得防不胜防,令人永远都不敢放松警惕,哪怕他自己似乎可以不受影响,在面对上层叙事者及其相关影响的时候也一点都不敢放下心来! “赛琳娜大主教,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里,已经联系不上后方的监控组,”尤里在确认眼前的赛琳娜大主教确实就是本人之后也没有露出丝毫放松的模样,而是报告着目前糟糕的现状,“而且我们还感知不到现实边界,无法直接脱离网络,情况不容乐观。” “我不需要感知现实边界,但我能感觉到,这座镇子和正常的网络之间有一层扭曲的屏障,应该就是它在阻止我们离开,”赛琳娜沉声说道,虽然这沉稳的声音放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显得有点强装大人的违和感,但现场无人在意这点,“我猜测,这层扭曲屏障的关键就在小镇中央,在那座教堂伫立的地方……” “有道理,”丹尼尔露出恍然的模样,“在第一次探索中,那座教堂便是在钟声响起之后出现的——而这里正是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我们在‘外面’没有找到那座教堂,但它或许就在这里!” “动身吧,”赛琳娜轻轻呼了口气,“教堂不远,我们却也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话音落下,她已然转过身,手执提灯,走向小镇广场的方向。 已经减员两人的永眠者们迈步跟上,高文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并静静地看了赛琳娜一眼。 ……小短腿倒腾的还挺快,他忍不住想道。 ------------ 第七百八十四章 心灵风暴 在赛琳娜的带领下,只剩下八人的永眠者探索小队开始向着小镇中央进发。 梦境提灯在仿佛永恒的昏暗中缓缓摇曳,朦胧模糊的光芒洒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丹尼尔等人全神戒备,随时关注着周围街道是否会出现诡异变化,高文则沉默地跟随在这支队伍一旁,目光落在赛琳娜·格尔分身上。 在梦境世界中喜欢奔跑的帕蒂,在现实世界中虚弱但仍然努力微笑的帕蒂,还有眼前这个表情肃穆,手执提灯的“帕蒂”,三道影子在他脑海中盘旋着,又与眼前的景象重叠,竟渐渐形成一幅怪异的印象—— 他仿佛看到赛琳娜·格尔分正牵着帕蒂的手,走在这支队伍的前方。 他摇了摇头,把这不太靠谱的联想甩出脑海,随后抬起头,目光中映照着远方街道尽头升起的一线亮光。 是朝霞。 丹尼尔等人也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一道灿烂的光辉突兀地划破黑暗,在这座仿佛陷入永恒长夜的小镇尽头乍现出来,那道光辉在众人视野中迅速扩大着,几乎眨眼间,便化为无尽的金红色朝霞,肆意汪洋地泼洒在小镇高低错落的屋顶上,随后金红色朝霞又变成淡金色的阳光,彻底驱散了街道之间的黑暗阴影。 一轮巨日在天边缓缓升起,光芒万丈,黑暗尽退。 “天亮了……”丹尼尔愣愣地看着这旭日高升的壮丽景象,仿佛被这壮美的景色震撼的难以言语,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手中瞬间具现出了一柄长法杖,各种防护心智的法术在短短几秒钟内便加持在整个队伍上。 天亮了!这是这座幻影小镇从未出现过的景象——是它除了钟声响起之前的午夜、钟声响起之后的的午夜之外,第三个状态! 在这个地方,一切未曾出现过的现象,都只意味着危险! 其他永眠者也纷纷做出应对,准备好各类攻防法术,或警惕地观察着街道变化,而很快,变化便在所有人眼前发生了—— 一个个突兀的人影出现在大街小巷上。 就仿佛突然从梦境中苏醒进入现实的魅影,前一秒还空空荡荡的小镇街头,下一秒便浮现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虚影,这些虚影又在接下来的几次呼吸里迅速变得凝实、真切,它们化作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化作了小镇中的无数居民! 这些人穿着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古典服饰,面容麻木而空洞,他们仿佛游魂行尸般在街道上摇晃着,但很快便“苏醒”过来,迅速变得表情生动,行动灵活,他们在丹尼尔等人身旁来来往往,行走交谈,仿若从一开始便正常地生活在这座小镇中,仿若这座小镇从未有任何诡异,从无任何异常! 马格南大主教手中荡漾着层层叠叠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波纹,强大的心灵风暴几乎脱手而出,但在法术即将成型的一瞬间,这位看起来脾气火爆的大主教却硬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法术,并阻止了其他人的行动:“等一下!看情况!” 尤里大主教身边环绕着繁复的金色符文,攻击性的法术也险些出手,在马格南大主教出声提醒之后,他才硬生生止住施法,目光扫过四周—— 那些在小镇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竟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丹尼尔一行,他们仍然在自顾自地忙碌着自己的生活,忙着赶路,忙着和亲友交谈,站在道路中间的永眠者队伍明明是如此突兀醒目,却仿佛在所有居民眼中隐身了一般。 丹尼尔额头禁不住冒出些许冷汗。 这座幻影小镇变得“热闹”了起来,然而这繁华热闹,生机勃勃的街头却比之前那夜幕笼罩的无人街道更加诡异恐怖! “这也是一号沙箱的投影,”赛琳娜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队伍中的沉寂,“这些居民应该只是在按照投影中记录的资料在活动,如一个大型幻境,不会与我们产生交互。” “……这极大启发了我编织噩梦的灵感,”马格南大主教用比普通人说话声音还大的音量嘀咕着,“以前我怎么没想到这种场景?” “继续前进,”赛琳娜摇了摇头,“另外注意一下这些‘幻影居民’交谈的内容,他们的日常言谈或许能透露出一号沙箱的部分现状。” 一行人继续向着镇子的中央进发,在行人来来往往的小镇街道上谨慎前行着。 每个人都在注意尽量不要和那些“幻影居民”发生接触——尽管所有人都非常好奇这些影子是否可以接触,好奇与其接触之后会发生什么现象,然而能参与探索任务的人都至少有着基本的谨慎,在情况不明的前提下,没有人做这种说不定会引发什么后果的大胆尝试。 高文分出一部分注意力,仔细聆听着那些幻影居民交谈的内容:他同样对一号沙箱内的“生活”充满好奇。 那些交谈绝大部分都没什么价值——就如任何正常的、街头的居民闲谈一样,“居民”们在谈论的无非是天气,收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一号沙箱里的人似乎过的也是寻常人生,他们在那个虚拟出来的世界中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他们有着自己的烦恼,有着自己的愿望,为生活奔波,为将来忧愁…… 唯一和现实世界不同的,就是他们在交谈中时不时便会提及“上层叙事者”——他们对祂祈祷,用祂起誓,甚至当成了日常俗语的一部分。 他们会说“连上层叙事者都会感觉惊讶”,以此来形容一件事情匪夷所思的程度,他们会说“上层叙事者肯定知道”,这句话其实是在表示自己对某事一无所知——这件事只有神才知晓。 高文眉头微皱,心绪起伏。 从某种意义上说,永眠者们真的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比万物终亡会的“伪神之躯”还要大的奇迹。 如此多的人,有活生生的真实心智,也有沙箱制造出的“虚拟人格”,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模拟出来的世界中,一代代地度过各自丰富多彩的人生,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和追求向往,整整运行了一千多年,这个世界才出现纰漏。 如此高超的技术…… 但凡干点人事不行么? 这帮技术宅但凡把他们作死的本事匀出一半来踏踏实实搞人工智能之类的技术,说不定都快把当年刚铎帝国的铁人心智给复原出来了!! 高文心中泛着强烈的吐槽冲动,整支队伍则已经来到了街道的尽头,来到了小镇中央的广场边缘。 那座有着灰白色外墙、高高尖顶的小教堂果然正静静地伫立在广场上。 教堂的尖顶沐浴着辉煌的阳光,外墙在巨日照耀下熠熠生辉,象征着上层叙事者的墙绘前,不断有居民驻足停留,致敬膜拜。 一名身穿朴素灰袍的老年神官则站在教堂敞开的大门前,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人来人往的广场,有居民在他身旁停留,聆听着老年神官讲述关于上层叙事者的真理,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和谐美好。 几乎会让人忘记了这里是一座位于“虚数区”的诡异投影,忘记这里是一座充斥着扭曲危险力量的幻影小镇,忘记自己正身处在一支肩负使命的探索队伍中…… 尤里大主教瞬间从恍惚中惊醒,他看到有一盏提灯在自己面前晃过,赛琳娜·格尔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要放松精神,记住这里只是个投影,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高文困惑地看了眼前的几个永眠者一眼,心里有些嘀咕——刚才怎么了?又有某种力量在尝试侵蚀他们?自己怎么没感觉? 不远处教堂门口那位老年神官则抬起头,微笑着看了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的永眠者们一眼,语气温和地开了口:“为何要抗拒呢?这不是个很美好的世界么?” 随着神官的话音落下,附近的街巷中,教堂前的广场上,那些来来往往忙碌生活的小镇居民,那些原本对丹尼尔等人视而不见的投影们,突然全都停下了脚步,就仿佛瞬间静止的木偶般静止下来。 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地慢慢扭过头,目光落在广场上的几名不速之客身上。 整个小镇的居民,都静静地投来了注视的目光,这一刻,纵使是高文也感到毛骨悚然! 永眠者们当然更是如临大敌,唯有赛琳娜平静地迎着老年神官的目光,几秒种后才慢慢开口:“果然……你有一个接近真实的灵魂。你是这座小镇的主控心智所形成的投影?” 老年神官表情淡然,慢慢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尝试在这里多停留些日子——得到上层叙事者庇护的土地是幸运的,何必回到那危险的虚无中?” 高文眉头微皱——危险的虚无?什么意思? 指的是这座小镇之外的“虚数区”?还是……一号沙箱里目前的某种状态? 尤里的目光则落在不远处的老年神官身后,落在那座敞开大门的教堂上,在仔细感知了这一区域的信息结构之后,他压低声音说道:“那座教堂就是出口——里面应该连通着表层的幻影小镇,连通着心灵网络的主干层。” 马格南哼了一声:“我猜那家伙肯定不打算让咱们大摇大摆地进去。” 赛琳娜缓缓扬起了手中的灵魂提灯,一步步踏向不远处的教堂:“我很好奇,你的上层叙事者真的能在这里保佑你的灵魂么?” “上层叙事者无处不在……”老年神官缓缓张开双手,“主的子民站在哪里,主就在哪里……” 层层叠叠的光环在老人身后浮现,一股庞然的压迫力陡然降临,整个教堂广场上空都响起了空灵圣洁、声势浩大的圣乐之声—— 除了无法被观察到的高文之外,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感到了自身心智正在抽离,抵抗的意识正在瓦解。 在这投影出来的小镇里,在这位于一号沙箱之外的虚数区深处,一个充其量只能说是幻影的上层叙事者神官,仅凭着某种“信仰”的加持,施展出了真正具有力量的神术! 赛琳娜以及处于心理学隐身状态的高文同时面色微变,前者则上前一步,手中提灯绽放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的光芒,冲击着老人身后浮现出的光环,对抗着广场上弥漫的、让众人心智不断抽离的力量。 尤里身边金色符文浮动,扩展成能够将所有人保护起来的层层壁垒,与此同时,这位大主教头也不回地喊道:“马格南!你可以做点你擅长的事情了!” 红发竖立、身材矮小的马格南双手一挥:“心灵风暴!” 一瞬间,整个广场上都浮动起了层层叠叠似真似幻的光芒潮水,潮水又骤然化为一片光辉灿烂的风暴,强大的心灵力量冲刷着高文视线中的一切东西,冲刷着那些已经开始一波波涌来的、脸上带着狂热神色的“幻影居民”。 在这以心灵力量支撑的投影小镇中,本应属于较为隐秘的法术的心灵风暴掀起了一阵真正的“风暴!” 大量面目狰狞的投影居民就如烈火中的蜡像般在风暴中迅速融化,并被撕扯的支离破碎,高文听到教堂前传来了那名老年神官的怒吼——在真正露出獠牙之后,对方已经不再维持之前那种温和礼貌的假象,一个疯狂的、扭曲的心智,才是对方真正的形态! 更多的投影居民从街头巷尾冲了出来,一波波涌向广场中央的探索小队,护卫在队伍四周的猫头鹰神官们纷纷施展出心智层面的攻击法术,不断消减着敌人的数量,而高文耳畔则再次响起了马格南大主教雷鸣般炸裂的吼声:“心灵风暴!!” 新的风暴袭来,广场上的石板地面都被这“真实的风暴”吹的四分五裂,不断涌来的“投影居民”一片片地灰飞烟灭,风暴的呼啸声甚至压过了教堂上空恢弘壮丽的圣乐,众人心头那种心智剥离、抵抗意识消退的不适感迅速减弱。 紧接着,马格南大主教再次扬起了双手,他的声音比风暴中的雷鸣还要响亮: “心-灵-风-暴!” “心-灵-风-暴!!” ------------ 第七百八十五章 返回现实 心灵风暴呼啸肆虐,在这由心灵力量形成的世界中形成了真实的“风暴”,强大魔力席卷之处,由梦境和投影构成的诸多事物纷纷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马格南大主教高高扬起双手,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面对一群扭曲的投影,面对心智层面的险恶陷阱,实在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经历。 要说破解这种层层叠叠令人防不胜防的心智陷阱,说实话,他还真不在行。 但要是到了双方露血条的阶段……哦豁,那他可就精神了! 毕竟,在投身邪教徒这个前途无亮的事业之前,他是给战神当牧师的。 战神教派在安苏-塞西尔地区影响力较弱,信徒数量也不多,但在提丰帝国,战神教会却是影响力最大的教派,提丰的军队里,更是塞满了战神教会的牧师,各个都是暴躁老鸽…… 在呼啸的心灵风暴中,处于心理学隐身状态的高文微微眯起了眼睛。 尤里大主教召唤出的淡金色符文在探索小队周围闪烁环绕,形成了坚固的心灵壁垒,壁垒之外,便是仿佛要摧毁一切的强大风暴,壁垒之内,却安静无波。 原来这些金色符文是用来防御队友伤害的么…… 心中冒出些许哭笑不得的念头,高文的视线便越过了永眠者的探索小队,投向了不远处的教堂阶梯。 心灵风暴终究只能对付那些脆弱的投影居民以及不会反抗的广场空间,那个有着诡异神术的老年神官仍然稳稳地伫立在教堂阶梯的尽头,某种防护法术帮助他抵御了心灵风暴的伤害,他脸上则带着狂热又惊怒的神色,死死盯着正一步步走上阶梯的赛琳娜·格尔分。 明明现在的赛琳娜外表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但随着她手执提灯一步步向前,却有庞然恐怖的气势在其四周扩散,那气势甚至逐渐压制住了教堂上空圣洁雄壮的圣乐,压制了老年神官全力施展的神术。 高文对这样的局面丝毫不意外。 毕竟,这支探索小队是永眠者精锐中的精锐,带领队伍的,更是一个在七百年前便被称作“圣者”的传奇强者。 虽然这位传奇强者已经在现实世界陨落,但在这由灵魂和心灵力量支撑起的世界中,她的实力不会有丝毫折扣——甚至可能会更加强大。 在一开始的探索中,是幻影小镇本身的诡异特性以及一号沙箱的溢出力量超过了所有人的理解,才制造了危机和压力,但现在……已经到了双方面对面的阶段,正面对抗中,一个仅仅是投影的神官怎么可能是赛琳娜的对手? “至高无上的上层叙事者啊!降下力量吧!惩戒这些侵扰教堂安宁的暴徒!”面对极端不利的局面,老年神官怒吼出声,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以巨大代价施展出能够扭转局势的力量,他身后层层叠叠的光环骤然扩大,甚至覆盖了半个广场,他的声音也和无处不在的圣乐融为一体,轰然响彻整个小镇,“愿您的国在地上降临,您的旨意必将得到践行,愿您行在尘世,如行在天国净土——” 教堂广场上空,恢弘圣洁的“天国之音”再次变得响亮清晰,老年神官身后的光环内,层层叠叠的虚影仿佛要突破某种屏障,“挤”进这个世界,这类似神降术的景象显然出乎丹尼尔等人预料—— 这样一个投影,信仰“上层叙事者”的投影,不但能释放普通神术,甚至还能施展神降术?! 在这一瞬间,尤里大主教甚至迟疑了片刻,他甚至想要等眼前的老年神官完成神术,看看他到底能召唤出个什么东西——不过他立刻掐灭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因为这个想法本身都极有可能是被敌人诱导产生的。 但在他做好准备要和其他永眠者一同出手打断敌人的神降术之前,那恢弘浩大的神术却突然中止了。 半空中的圣乐声戛然而止,层层叠叠光环中浮现出的虚影也瞬间消失,老年神官拼尽全力施展的神降术,没有得到回应。 甚至就连老年神官自己也愕然了片刻,随后便露出惊恐的表情来:“主啊……为……为什么?!” 赛琳娜踏上了教堂前的最后一级台阶,她抬起头,仰视着陷入茫然绝望状态的老年神官,尽管是仰视,她的气势却仿佛俯瞰一般:“你看上去很惊讶……也就是说,你这个神术原本确实是能召唤出上层叙事者部分力量投影的?” “你这异端,你做了什么!?”老年神官惊醒过来,忍不住后退半步,惊怒交加地看着手执提灯的赛琳娜,“为什么……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主的力量,为什么我听不到……” “我什么都没做,”赛琳娜静静地看着对方,“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么?你只是个投影,这座镇子也是投影,这里的一切,都是投影。 “如果你在之前的祈祷中还能听到你‘主’的声音,那么那一定是幻觉。 “如果你还能施展出你‘主’赐予你的神术,那么你只是在透支这座幻影小镇的力量。 “因为,你只是个投影。” 赛琳娜手中提灯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仿佛照射进梦境深处、令人醒来的阳光一般,穿透了老年神官的心智防护。 而赛琳娜不断提起的“投影”一词,也循着这光芒的力量,刺入了对方封闭锁死的意识深处。 整个幻影小镇剧烈摇晃起来。 高低错落的尖顶在无声无息中分崩离析,一条条街道眨眼间遍布裂痕,所有事物都不可逆转地开始解体,就仿佛支撑这个世界的某种支柱已经消失,这座依靠残缺的投影信息维持至今的小镇眨眼间便濒临末路。 显然,在确认了小镇中投影神官的力量极限,并意识到一号沙箱中的“上层叙事者”有可能通过“神术”与这座幻影小镇建立连接之后,赛琳娜·格尔分已经不打算再保留这个危险的“样本”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小教堂前的老神官惊恐地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那扇描绘着上层叙事者徽记的大门前,他的身上遍布黑色裂隙,整个人就仿佛正在迅速破裂的瓷器一般,景象堪称恐怖,“主会庇护我的,主应该是全知全能的才对,主……我为什么听不到……” 赛琳娜带着些微怜悯看了这个已经开始质疑自身存在,甚至开始质疑上层叙事者的投影神官一眼,随后迈开脚步,向着前方的教堂大门走去:“任务结束了,撤离。” 探索小队的成员们沉默地跟上那手执提灯的身影,他们一个个越过了身影已经开始虚幻的投影神官,后者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拦什么,但他已经单薄虚幻的仿佛一道影子,再也无法阻拦任何人了。 高文从始至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永眠者探索小队的成员一个个穿过教堂的大门,气息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这座“钟声响起之后的小镇”里,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他才迈开脚步,来到教堂门前。 天空已经黑暗下来,小镇开始从外向内逐步坍塌解体,一座座建筑物在远方崩塌,四分五裂的黑色碎片如倒卷起来的落叶般向着混沌阴沉的天空飞去。 投影神官支离破碎的身体倚靠在教堂大门旁,眼中同时混杂着狂热和茫然的神色。 突然之间,他那双行将破碎的眼珠中倒映出了一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高文特意解除了心理学隐身的效果,仿佛为了验证某些事情,静静地站在这个投影面前。 “你能看见我么?”他低下头,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是……”投影神官的眼睛慢慢睁大,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你是……什么?!” “能看到……有趣,”高文微微笑了一下,接着又摇摇头,“只可惜你只是个投影,而且和一号沙箱的连接已经中断,否则我还真想让你帮我捎句话给上层叙事者。” 投影神官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下意识地重复着:“捎句话?” “域外游荡者,近期将拜访你的主。” 小镇中的最后一线光芒消失了。 这座在心灵网络中存续时间最久的一号沙箱溢出投影随之烟消云散。 熟悉的光影切换和短暂眩晕中,高文回到了现实世界。 一旁传来咔吧咔吧嗑瓜子的声音,高文刚偏了下头,便有一把瓜子递到他的面前:“给你,吃瓜子。” 高文没有接琥珀递过来的东西,只是带着满腹思绪,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这之后,永眠者应该会对一号沙箱采取正面行动了……” 在幻影小镇中,那无名的投影神官确确实实使用出了神术的力量——尽管他最后的神降术宣告失败,但“神术”本身就意味着一号沙箱中的“上层叙事者”已经在某种层面上具备了神明的特征! 而尤里等人在校准心智的过程中遭遇的深层污染更是说明那个“类神存在”不是虚有其表,而是真的已经能够对外界产生隐秘污染,产生实质影响! 永眠者不会坐视事态发展,即便冒险,他们也应该会采取进一步行动了。 而高文自己……他最后对那个投影神官说的话并非随意开口,因为他已经预料到,永眠者的行动有很大概率会失败。 永眠者自己“打造”出的上层叙事者,实在是太克制他们自己的力量了。 高文已经决定,要想办法介入到永眠者后续的行动中,甚至……在他们打开一号沙箱的时候,想办法进去一探究竟! 琥珀已经习惯了高文时不时发呆的现象,她轻车熟路地把瓜子收回到面前的零食盒里,一边继续咔吧咔吧地嗑着一边随口说了一句:“那边事儿更大了啊?” “嗯。”高文随口应了一声,目光随之落在琥珀身上。 心灵网络里面的事要关注,现实世界的事情同样需要关注。 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浮现在他心中。 “琥珀——交代给你的搜查任务还在进行么?” “你是说那个赛琳娜·格尔分的下落?”琥珀点点头,“还在调查啊,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高度怀疑的目标……” “高度怀疑的目标?”高文眉毛一挑,有些意外地问道,“是什么?” “康德地区,葛兰地区,暂时圈定了这两个嫌疑地点,”琥珀把瓜子放下,拍拍手,一脸认真地说道,“前者出现过‘梦境提灯’这样的永眠教团‘圣物’,后者……帕蒂的头冠是个非常值得怀疑的对象。 “如果赛琳娜·格尔分是借助魔法道具在转移自己的灵魂,那这两样东西最有嫌疑,它们都有可能是‘容器’。 “当然,现在梦境提灯已经转移到塞西尔城,但它已经被瑞贝卡拆成了零件,还被卡迈尔研究过多次,可以确定其内部是‘空’的,因此我认为,如果它是容器,那么赛琳娜在那之前应该就已经脱离了……” 琥珀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情况,高文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惊讶起来。 看样子,哪怕他没有在这次探索中得到关键线索,眼前这只鹅凭借自己手头掌握的情报力量,也迟早会找到赛琳娜·格尔分的线索,哪怕无法直接锁定帕蒂本人,也能把范围缩小到后者身边。 高文笑了起来,摇摇头,打断了琥珀后面的话。 “安排一下,我要去趟葛兰。” 琥珀慢慢张大了眼睛。 在观察高文神色一秒钟后,她脱口而出:“妈耶……我这阵子是白忙了?” 高文:“……” 这家伙最近怎么越来越敏锐了? ------------ 第七百八十六章 葛兰领的小帕蒂 尽管冬日还未结束,室外仍然时常吹着冷冽的风,这些日子的阳光却格外晴好。 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帕蒂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待在阳光可以照射到的位置,在难得的身体舒缓中听女仆给自己讲故事,或者看那些有趣的魔网节目。 魔网上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有关于远方的故事,有闻所未闻的知识,还有新奇有趣的魔导造物,而在最近,塞西尔城的聪明人们还做出了一种被称作“魔影剧”的东西。 那是放在魔网终端上表演的戏剧,最近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谈论它。 帕蒂没有去过剧院——在她的年龄刚要到可以跟着父母去看剧的时候,她便失去了出门的机会,但她仍然是看过戏剧的,母亲曾经请来附近最好的剧团,让他们在城堡中表演过经典的滑稽剧,而帕蒂已经记不清那部戏剧到底讲了些什么东西。 她当时并没能坚持到一幕演完,便被女仆和管家送到了医师那里。 但仅从那些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中,她仍然觉得自己当初看过的戏剧绝对没有魔网终端上的“魔影剧”有趣。 阳光静静地洒进房间,在房间中勾勒出了一片温暖又明亮的区域,帕蒂开心地坐在自己的小轮椅上,眼睛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魔网终端,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中,饱经磨难终于平安抵达南部港口的移民们正相互搀扶着走下跳板,身穿治安官制服的港口人员正在维持着秩序。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这一幕场景了。 贴身女仆安静地站在旁边,这位性子温和的女士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当那位女巫小姐出现在画面中时,她听到小小姐带着兴奋的声音传来:“女巫小姐就住在塞西尔城,是吗?她真的会在港口上欢迎旅客吗?” “这只是表演,帕蒂小姐,”女仆微微弯下腰,笑着说道,“但女巫小姐确实是住在塞西尔城的。” “真好啊……”帕蒂忍不住轻声叹息着,“我也想去塞西尔城看看……” “等您的身体再好一些,或许会有机会的。”女仆温和地说道。 “……还是不了,妈妈会担心的,”帕蒂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注意力又回到了魔影剧上,“大家都在看这个吗?还会有新的魔影剧吗?” “是的,大家都在看,夫人在城堡里为大家放映了三次,城堡中的人都看过了,城堡外面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看它,很多人都看了不止一次,至于会不会有新的魔影剧……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有的吧。” “真好啊……”帕蒂再一次叹息起来,“那你也喜欢看吗?你喜欢那位骑士先生吗?” 贴身女仆想了想,笑着点头:“那位骑士先生?当然,很多人都喜欢,我也喜欢他,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位纺织女工……” “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位姐姐,她就是纺织女工,”女仆说道,“她现在在工厂里上班。” 女仆回答的很有耐心,可是小姑娘的问题还有很多:“机械船真的有那么大么?大家可以在船上生活一两个月?城堡外面真的那么冷么?开头的那个领主为什么不把木炭分给快要冻死的人?他已经有那么多木炭了……大家很饿的时候真的会去抓老鼠吃?现在还会么?为什么那位骑士先生下船之后看到治安官要跑呢?他明明是个好人的……” 女仆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轮椅上的女孩,这些问题,有些她已经回答过不止一遍了。 但她还是再一次弯下腰来,耐心地从头开始解释。 …… 葛兰古堡的长厅中,颧骨较高、身材高挑,容貌间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清丽模样的葛兰女子爵站在台阶前,迎接着来此做客的高文一行。 当高文公爵变成高文陛下之后,这普普通通的拜访也变得意义非凡起来,虽然陛下的新政一直在推行精简礼仪规范、消减仪典花费的制度,但作为一名富有教养的贵族女士,罗佩妮·葛兰仍然力求在制度允许的范围内做到规矩得体,一丝不苟。 “向您致敬,我至高的陛下,”女子爵提起裙摆,躬身行礼,城堡中的侍从和骑士们则在长毯两旁整齐排列着,仿若两排整齐的雕塑,“您令这座城堡得享荣光。”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上次我来拜访的时候礼仪可简单多了,”高文笑着点头回应,语气轻松,“就当做是朋友拜访吧。” “我很荣幸——但必要的礼仪总是要有的,”罗佩妮女子爵直起腰,在那张曾经总是绷着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真诚的微笑,“已经为您的随从安排好了休息的房间,晚餐也已备下——当然,是完全符合政务厅规定的。” “那就好,辛苦安排了,”高文点点头,“帕蒂在房间么?” “在的,她这时候应该正在看魔影剧,有女仆陪着她,”女子爵答道,“您要先见见她么?我派人去……” “不,她身体不好,我过去找她吧,”高文打断了女子爵的话,微笑着说道,“她也很长时间没见到我这个‘高文叔叔’了,不知道我今天来对她而言算不算是个惊喜。” “当然算——她最近可不止一次提起过您,”女子爵眼角噙着笑意,“她很希望您能继续给她讲那些故事。” 高文沉默了不到一秒,轻声说道:“是么……那真好。” …… 心灵网络,梦境之城,中心神殿内。 金碧辉煌的会议大厅中,大主教们聚集在描绘有诸多神秘符号(装饰用灯效)的圆桌旁,呈现出不定形星光聚合物形态的教皇梅高尔三世则悬浮在大厅中央的半空,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一场关键性的会议正在进行。 “……这便是此次探索的全部经过,”尤里大主教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在他面前,一幅幅用心灵力量还原出来的记忆投影正呈现出幻影小镇中的几段关键影像,“关于幻影小镇的各种诡异性质、心理学象征含义已经不必赘述,想必大家都已经在这些领域做了很多研究,这一次,我们主要应该关注的,是‘上层叙事者’神官具备‘神术’的情况。 “目前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名投影神官施放出的‘神术’可以在幻影小镇生效,可以切实地攻击我们这些‘现实之人’的心智,这已经是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产生升华、靠近神明的明证。 “那名投影神官释放的‘神降术’未能成功,虽然最可能的原因是他的‘投影本质’导致其无法释放出这么高等级的神术,或者是由于幻影小镇与一号沙箱存在隔离,但并不排除一号沙箱内的上层叙事者还未完全成型或发生意外情况的可能……” 大厅上空的星光聚合体涨缩蠕动着,梅高尔三世的声音传入现场每一个人的脑海:“尤里大主教,马格南大主教,你们在校准心智的过程中险些遭受上层叙事者的污染,根据你们自身体验,你们认为上层叙事者是否已经在这次污染的过程中窥探到了沙箱外部的情况?它是否把自己的部分本体延伸到了那座小镇中?” “……我不这么认为,教皇冕下,”尤里思考片刻,摇着头说道,“那种污染虽然难以防范,本质却仍只是投影,且在污染失败之后便再没有呈现出任何‘主动性’,它和一号沙箱内的上层叙事者应该没有建立联系。” “幻影小镇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马格南大主教也起身说道,“我之后又用心灵风暴‘冲洗’了几次,后续的监控可以确定那片数据区已经被彻底清空,理论上不必再担心它了。” “幻影小镇消失,一号沙箱还在,”一道低沉沙哑的女性声线响起,一位身穿黑色长裙、容貌艳丽而成熟的女性站了起来,并看向半空中的教皇,“冕下,看来我们必须冒一些险了,一号沙箱孕育出的‘怪物’危险度已经超出界限,继续维持沙箱现状的意义已经不大,我们……有必要对一号沙箱进行一次‘主动处置’。” 马格南大主教看了这位身穿黑裙的女性一眼,这位女性的耳朵比人类更尖、更长一些,呈现出精灵混血的特征——至少,她的虚拟形象是如此。 马格南微微点头:“我赞同弥月大主教的看法。进入沙箱内部,直面并解决问题,这恐怕已经是唯一方案,教皇冕下,大主教们,我们该召集我们的灵能唱诗班和灵骑士部队了。” 尤里愁眉紧锁,他张了张嘴,酝酿一番之后才开口道:“我们的灵骑士数量有限,或许……” 尤里话音未落,一阵响亮的警报声便突然打断了他,紧接着有一个略带紧张的年轻女性声音传入大厅:“这里是监控组——梦境之城西16区外部出现大空洞!” 正在参加会议的大主教们顿时一惊,紧接着一道道身影便瞬间消失在大厅中,瞬息间,这二十三名大主教的身影便来到了梦境之城外围出现大空洞的区域上空。 金碧辉煌、雄伟壮丽的梦境之城边境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击穿了城市的外围屏障,将一小部分街区和城市外的广袤荒原连接在一起,莫名的力量在裂口区域肆虐着,将被卷入的街区和荒原撕扯、挤压成了一道光影错乱的巨大旋涡,华丽的宫殿拱顶,高耸的塔楼,平整的街道,全都被搅入这道恐怖的旋涡中,在“大空洞”内疯狂旋转,呼啸不休! 大主教们漂浮在这道“大空洞”上空,死死地盯着那些正在旋转的光影碎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格外难看。 他们能看到,有大量茫然恐慌的教众聚集在被撕碎的街区外部,而在那旋转的巨大旋涡内,恐怕也有被卷入其中的教众信徒…… 这已经不是进行一两次记忆清洗和区域重置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马格南大主教的红色短发根根竖起,他看向尤里,语气异常肃穆,嗓门一如既往:“尤里大主教,我们必须立刻集结我们的部队——” “如你所言,”尤里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必须集结部队了。” 赛琳娜·格尔分静静地漂浮在主教团中,突然微微歪了歪头,表情有些古怪地嘀咕了一句:“集结部队……” …… “当时我们便集结了我们的部队,只要一纸命令,大家就都来了,”高文坐在帕蒂的轮椅旁,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慢慢述说着记忆中的故事,“那时候不比现在,我们的粮食不够,每次军队集结,哪怕领主们再怎么掏空家底,往往也只能凑够一两个月的军粮,所以很多骑士甚至骑士扈从、学徒们都是自备干粮。和畸变体的战争,没有任何收益可言,大家都是自愿付出的。” 帕蒂瞪大了眼睛:“就像爸爸曾经跟我说过的,‘荣耀出征’?” “没错,荣耀出征这个词就是从那时来的,意思是大家上战场不为掠夺利益,只为了心中荣耀而战,只不过后来这个概念被腐化堕落的贵族们给毁了,变成了用来美化掠夺行为的词汇。” 帕蒂想了想,点点头:“……我好像懂了。” 高文静静地看着轮椅上的女孩,慢慢说道:“是么……那就好。” ------------ 第七百八十七章 帕蒂身旁的证据 对“高文叔叔”的到来,帕蒂显得非常高兴。 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高文叔叔,没听到高文叔叔给自己讲述那些关于开拓时期、刚铎时期,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奇思妙想的故事了。 即使她今年已经快要十五岁,即使在寻常的贵族子女中,她这个年龄的孩子甚至已经开始正式出现在社交场合,开始学习处理家族事务,可是在外人眼中,她却仍然是个孩子,连外貌年龄都要比同龄人幼小一些,而至于懂得的知识方面,她更是落后同龄的贵族子女很多很多。 长达数年的严重伤病让她错过了几乎整个童年阶段,帕蒂直到今年才重新开始进行知识方面的学习,她提出的很多问题在高文看来都不太符合她的年龄。 但另一方面,特殊的经历却让帕蒂在心智方面比同龄人成熟,或许是由于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生存完全依赖旁人照顾,她总能很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 “高文叔叔,您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她注意到了高文言谈间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顿时停下自己那些絮絮叨叨的问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高文怔了一下,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对方已经能很好地坐在轮椅上,脖子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仰起,那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眼睛中满是好奇和一点点担忧。 “不,我没有不高兴,”片刻之后,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走神了一下。” “走神不好,”帕蒂很认真地说道,“但您是大人了,大人平常有很多东西需要费心思考吧?” “我平常的事情确实不少,但抽出时间给你讲个故事还是可以的。”高文面带微笑地说着,同时却已经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悄然启用了能够连接到心灵网络的隐秘端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熟悉,他早已能够对这些来自永眠者的力量收放自如,即便不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浸入网络,他也能用自己的特殊权限调用网络资源,进行一些隐秘操作。 在将自己的浅层意识和网络建立连接之后,他再次看向帕蒂。 帕蒂仍然是帕蒂,面孔既没有变成赛琳娜·格尔分的模样,身旁也没出现额外的身影。 但高文已然能够确定,赛琳娜确实就在“这里”,以某种奇异的状态和帕蒂紧密联系在一起。 因为在帕蒂小小的轮椅旁边,常人肉眼所看不到的半空中,正静静悬挂着一盏提灯。 …… 帕蒂每天需要进行充足的睡眠来修复损耗的精神,并让“肢体再生术”的效果进一步发挥,而在见到高文之前,她已经看了两个多小时的魔影剧,之后又听高文讲了许多故事,很快便到了需要午休到时候。 高文看着那位贴身女仆带着帕蒂来到隔壁房间,动作轻柔地将小姑娘安置在一具特制的浸入舱内,在确认帕蒂已经安然入睡之后,他离开房间,来到城堡的会客室中,见到了等候在此的罗佩妮女子爵。 女子爵从高背椅上起身,对高文鞠躬致敬:“陛下,感谢您对帕蒂的关照,她今天一定会很开心。” “她的身体好了很多,我也就放心了,”高文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一把靠近窗口的椅子上坐下,“我看到帕蒂已经在用浸入舱休眠——她这段时间一直是用的浸入舱么?” “是的,”罗佩妮女子爵点点头,“已经用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有什么不良反应么?她用起来习惯么?” 这些问题听上去都只是正常关心,女子爵丝毫不觉得有哪不对:“并没有,浸入舱非常好用,您派来的技术人员也非常尽职尽责,他们在这里待了四天,确认帕蒂使用过程中没有任何异常才离开,而且离开前还把浸入舱的技术资料交到了本地的魔导技师手中。至于帕蒂……她刚开始不太习惯,但只是因为睡不惯陌生的床,现在她已经很适应了。” 一直在使用浸入舱么…… 高文摸了摸下巴,又问道:“之前那顶永眠者头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把它放在城堡的地下室了,和一些超凡收藏品放在一起,”女子爵答道,“因为以后也不打算再用,我正考虑要不要用某种手段将其封印起来——毕竟,它和永眠者有关。” 对这位女士而言,谨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但在和永眠者打交道的时候,这种程度的谨慎似乎还远远不够。 “你也不用考虑什么封印了,我准备带走那顶头冠,”高文说道,“用于……研究。” 罗佩妮女子爵的目光略微变化了一些,尽管高文的语气和神态都丝毫没表现出异常,但这位母亲的直觉却突然跳动起来,她紧紧盯着高文的眼睛:“陛下……是不是那头冠有问题?帕蒂她……” “不要过于紧张,”高文立刻摆了摆手,“只是技术研究。至于帕蒂,她情况很好。” 罗佩妮这才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那还好。抱歉,在关于帕蒂的问题上,我总是过于紧张……” 女子爵离开了,作为葛兰的执政官,她还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高文也回到了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他关上房门,看到在窗帘附近的阴影中,有一个矮冬瓜正探头探脑地冒出头来。 确认四下无外人,琥珀才放心大胆地从暗影界中跳了出来,对高文露出笑:“根据资料,那个罗佩妮女子爵是个很难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她却对你很是信任——你说帕蒂没事,她就真的放下心去工作了。” “我只是不希望她承担不必要的压力,毕竟事情还没有搞清楚,”高文随口说道,“而且我们还要避免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这是个有意思的词,我记下了,”琥珀眼睛一亮,轻车熟路地记录下这个新词,在她私下里搜集整理的“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中再添一笔,随后好奇地看了高文一眼,“话又说回来,帕蒂真的有问题么?” 高文略一沉吟,低声说道:“在心灵视界下,她身边有一盏提灯。” “……妈耶。” “但情况仍然比我预料的要好一些,”高文继续说道,“赛琳娜·格尔分并没有侵占帕蒂的灵魂,后者也没有受损的迹象。她们或许是在和平共处,甚至帕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 琥珀瞪着眼睛:“都看见提灯了还这么乐观,那你之前预料的‘糟糕情况’得是什么样?” “最糟的情况下……帕蒂就是赛琳娜·格尔分,”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早在我们认识帕蒂之前,早在帕蒂接触到头冠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之后的数年里,那具躯壳中的都是赛琳娜。” 琥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突然身子一哆嗦:“……妈耶!” 高文成功吓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半精灵,心情稍稍愉快起来:“确实很惊悚,不是么?若论起心灵层面的恐怖,永眠者显然比万物终亡会要技高一筹……” “我不是因为这个,”琥珀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一个七百多岁的女人假装成十多岁的小姑娘,见面就叫你高文叔叔,还管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叫妈叫了好几年,这真是太恐怖了,不愧是永眠者……” 高文:“……” 在意识到跟这个精灵之耻继续讨论下去是自寻死路之后,他果断掐断了话题,回到正轨:“现在还不能确定帕蒂和赛琳娜的联系,为避免打草惊蛇,也为了控制永眠者那边的局势,我们不能在葛兰这边采取任何明面上的行动——只能保持最外围的监控。” 琥珀一拍胸口:“我明白,这个我擅长。” 随后她注意到高文脸上仍有思索神色,便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情况?” “我在想……我们到底有多少东西已经暴露在赛琳娜·格尔分眼中,而她沉默至今的原因又是什么,”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帕蒂现在是使用塞西尔生产的浸入舱来入睡的,同时我们的魔网通讯技术也不是什么秘密,它早已经在葛兰地区推广开来,而一个资深的永眠者很容易就能从魔网通讯上看出心灵网络技术的影子……赛琳娜·格尔分如果真的隐藏在帕蒂的意识深处,那她通过‘宿主’的眼睛便能看到这一切……即使这些证据还不足以直接证明‘域外游荡者’能够入侵心灵网络,也应该足以引起永眠者的警惕和关注了……但赛琳娜·格尔分什么都没做,我和丹尼尔做的许多预案也到现在都派不上用场。” “嘶……越是这种诡异沉默的人,越是让人心生警惕,”琥珀呲着牙,“任何破坏都有反制和补救手段,怕的就是这种什么都不说的。” 随后她顿了顿,又摇摇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我们发展魔网通讯技术,永眠者那边就不可能注意不到,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总要浮出水面的,这是规模扩大之后的必然。在这种对抗中,‘我们什么都藏着,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算是低级阶段,‘我们什么都公开了,他们看见了却毫无办法’才是高级阶段——现在,是时候为结束第一个阶段做准备了。” 高文注视着侃侃而谈的琥珀,直到把对方看的别扭起来,扭着脖子:“哎,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高文笑了笑,随口说道,“确实,我们自己的心灵网络技术也在渐渐成熟,永眠者那边……肯定会注意到的。而且仔细回忆一下,最初我和帕蒂接触的时候便考虑到了赛琳娜在梦境之城中经常会和对方在一起,因此并未在帕蒂面前透露过任何与‘域外游荡者’有关的信息,赛琳娜·格尔分顶多能借助帕蒂的眼睛看到我们在魔网通讯上的技术发展。 “我现在就好奇一件事,帕蒂在使用浸入舱的时候只是单纯用它入睡,她已经不再接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这是为了防止暴露我们的‘网络入侵’行为,而既然帕蒂已经不再进入心灵网络,那么隐藏在帕蒂‘身边’的赛琳娜……她是怎么保持和心灵网络的连接的?” 琥珀挠了挠头发。 高文提出的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明白。 …… 白雪皑皑的东境群山脚下,闪烁微光的微风护盾隔绝着来自荒野的风雪,护盾笼罩下的充能铁轨在大地上延伸,渐渐隐没在远方的风雪深处。 车轮滚动,机械装置奏出钢铁的旋律,一列悬挂着塞西尔帝国徽记的魔能列车呼啸着在护盾包裹下的充能铁轨上驶过,如钢铁巨蟒般在大地上飞奔着。 不知名的山脉在列车一侧后退着,铁轨近处的草木和栏杆因快速后退而连接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外面是冷风呼啸的冬天,列车内部却温暖舒适,在一头钢铁巨兽的肚子里跨越荒野去旅行,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端正地坐在宽敞舒适的列车座椅上,目光透过身旁那扇镶嵌在车厢侧壁上的水晶玻璃看着外面的异国风景,嘴角略微有些翘起。 陌生的国度啊…… ------------ 第七百八十八章 异国他乡 这是一次奇妙而有趣的旅程。 起码目前为止仍然如此。 玛蒂尔达以旁人无可挑剔的端庄姿态坐在舒适宽大的座椅上,静静注视着塞西尔帝国的群山在车窗外渐渐后退,风雪已经减弱了很多,外面的风景开始变得开阔而鲜明起来,车厢内部则环绕着由某种魔法装置释放出来的舒缓音乐,美景,音乐,恰到好处的温度环境,以及列车上储备的丰富食物,共同让这场在冬季进行的长途旅行变得格外舒适。 甚至舒适的让人会忘记自己正坐在一头钢铁巨兽的体内,忘记自己正在以远超奔马的速度疾驰在塞西尔寒冷的冬季旷野上。 一位留着金色短发,面容年轻,气质却格外成熟沉稳的年轻人坐在玛蒂尔达对面,他注意到眼前的异国公主似乎兴致不错,便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乘坐魔能列车旅行的体验如何?” 玛蒂尔达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这位名叫菲利普的年轻人有着令人惊讶的身份,他如此年轻,但实际上已经是塞西尔帝国的军事统帅之一,他指挥着塞西尔帝国最强大的地面军团,而这支军团的主力……现在便位于长风防线。 由这样一位重要军事统帅来迎接并“护送”提丰皇女所带领的使节团,是身份对等且完全符合礼仪规范的。 玛蒂尔达露出一丝微笑。 “很棒的体验,”她笑着说道,“而且我们还看到了最好的风景。” 菲利普同样笑了起来。 在可靠的马里兰将军妥善安排下,在长风地区各级单位的努力下,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从进入塞西尔境内一直到现在,确实也只有风景可看。 “坦白来讲,这样程度的旅行体验对我而言并不新鲜,”玛蒂尔达接着说道,“新奇的是,这一切是依靠魔导机器来实现的。在过去,依靠法师的力量,想要让这么庞大的交通工具快速穿过旷野,或者在严酷的环境中维持舒适的旅行环境,这些都不难实现,但魔导技术能够用没有生命的钢铁来实现这些本应由法师来掌控的力量,这一点是我不曾想象过的。 “在提丰,大部分贵族都认同了魔导机器的力量,并非常欢迎新出现的魔能列车以及各类工厂,但仍有一些守旧的法师不喜欢这些东西——他们总是说机器的运转缺少灵魂。” “这一点倒是和我们不同,”菲利普笑了起来,“我们觉得机器中蕴藏着另一种灵魂,它就藏身在旋转的齿轮和移动的活塞中,只需要润滑的油脂和澎湃的魔能,它就是人类忠诚的朋友。” “……所以魔导技术首先出现在塞西尔,而且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发展的最快,”玛蒂尔达带着一丝感慨说道,“我始终对魔导技术充满兴趣,我喜爱它甚至超过传统的法术,可惜提丰在这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是程序化的谦虚辞令,菲利普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正面回应什么。 商业互吹毕竟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坐在玛蒂尔达旁边座位的一位黑发中年男性贵族也加入了话题:“我同样关注魔导技术,坦白说,我自己甚至就在投资它,研究它,这实在是一项耗资甚大的事业,从这一点上,我对塞西尔人是很钦佩的——你们是敢于付出代价来博取利益的人,富有冒险家精神。” 玛蒂尔达看了这位男性贵族一眼——杜勒伯爵是奥尔德南最热衷于魔导技术领域的“进步贵族”之一,他拥有北方最大规模的种植园,同时还投资了数个大规模的纺织厂和纺纱厂,他在使团中的角色,其实某种程度上便代表着奥尔德南那些关注魔导技术、尝试从魔导技术中发掘出更多商业价值的贵族群体。 想到这里,这位提丰公主赞同地点了点头:“建设工厂和研发机器确实耗资巨大,但回报也确实惊人——因此它才能吸引越来越多的贵族和商人成为投资者。这一点,在塞西尔也是一样的么?” “……当然。”菲利普笑了笑,点头说道。 列车在旷野上飞奔着,车窗外,高低起伏的山脊线已经快到尽头,前方似乎正要进入平原。 玛蒂尔达心中却忍不住回味着菲利普最后回答自己的那个“当然”,不知为何,她总本能地感觉这个单词中蕴含着更多的深意,却一时间把握不到根源。 就在这时,列车终于冲出了群山的遮掩,巨大的岩壁闪过之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车窗外的景象骤然开阔起来。 平原与山脉尽头的连接处,一片天然的高地上,一座巨大的石碑耸立在铁路线旁,石碑周围似乎还有围墙遮挡,附近似乎是铁路线的维护和监控站点。 玛蒂尔达刚注意到那不同寻常的建筑,正要好奇为何旷野上要设置一个如此醒目的东西,便突然听到一阵响亮高昂的笛声从车厢顶部响起,回荡在广袤的平原上。 这让她顿时一愣:为何突然鸣笛?这里有停靠站或者交错的列车么? 正在困惑涌上心头的时候,她和周围的提丰使者们惊讶地看到车厢内的塞西尔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甚至包括那位年轻的陆军统帅,这些身份高贵的骑士、将官们同时转向车窗外,注视着那伫立在山脉尽头的巨大石碑,庄严肃穆,仿佛是在行礼致敬。 提丰使者们在周围的塞西尔人同时起立时便吓了一跳,甚至一阵紧张,此刻却只剩下茫然,那些肃穆的面容让他们不知该不该出声询问,只能保持着困惑等了十几秒钟,直到菲利普等人坐下之后,玛蒂尔达才忍不住问道:“菲利普将军,请问这是……” “您注意到那座石碑了吧?”菲利普看着玛蒂尔达,平静地问道。 “是的,我注意到了——而且刚才正想询问。” “您脚下的这条铁路线,是在晶簇战争结束之后,在原有的白沙矿业铁路线基础上紧急延伸、修建的,”菲利普慢慢说道,“为了及时把粮食和治安部队送进东境,防止晶簇战争的后续影响在东境制造大规模的饥荒和混乱,这条线路的工期必须被压缩到冬季结束之前。 “为了迅速通过地势最复杂的拜瑟尔山脉,第三建设兵团动用了大规模的地质塑造法术,包括从旧王都紧急抽调的法师团,以及能够释放化石为泥术的大型工程机械。 “在突破卡林山口的时候,一处隐藏的法力焦点导致法术失控,山壁坍塌了。 “三十七人被埋在下面,包括七名法师和二十名工人。” 玛蒂尔达微微睁大了眼睛,杜勒伯爵则下意识开口:“所以那是为了纪念牺牲的法师们……” “是纪念所有牺牲的人,”菲利普看着杜勒伯爵的眼睛,“坍塌的岩壁吞噬了遇难者,法术余波导致人的血肉和石头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我们把那些融合了血肉的巨石运出山口,塑造了一座纪念碑,就放在他们曾尝试突破却未能成功的卡林山口尽头——背对着拜瑟尔山脉,注视着东部平原。 “列车在通过卡林山口后鸣笛、军人在经过纪念碑时致敬,是这条线路上的习惯。” 玛蒂尔达安静而认真地听着,表情似乎并无太大变化。 来自提丰的使者们都安静地听着,有些人似乎在困惑,有些人似乎在思索。 来自奥尔德南的大投资贵族,黑发黑须的杜勒伯爵忍不住看向窗外,看着纪念碑已经远去的方向,在仿佛仍然萦绕耳边的车笛声中,忍不住嘀咕起来: “那么大的纪念碑啊……哪怕法师出手,建起来也不容易。” 说不定,都够再建造一座纺织厂了。 玛蒂尔达听着杜勒伯爵的自言自语,看着塞西尔的平原在列车外飞速后退。 异国他乡啊…… …… 来自极北海域的风吹过高耸的群山,卷动着山峦之间的积雪,龙裔的旗帜高高飘扬在龙临堡的厚重尖顶上,旗帜末端朝向南方,飘荡不休。 “使者团人选已经定下,近日便会出发,”龙血大公巴洛格尔站在龙临堡宽阔的石质露台上,俯瞰着白雪皑皑的国度,对身旁的廷臣说道,“戈洛什爵士,由你带队,想必是万无一失的。” “定然完成使命,陛下。”戈洛什爵士低头沉声说道。 巴洛格尔点了点头,语气悠然:“我们也确实在这片苦寒的群山中封闭太久了,群山外的世界,也值得去看一看。 “你就当做公国的眼睛吧,去好好观察一下那个塞西尔帝国,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非凡之处。 “也算我们这些‘流放者’……没有辜负塔尔隆德的好意。” “塔尔隆德……”戈洛什爵士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 “从一开始,这就是近乎永久的等待,”巴洛格尔大公不紧不慢地说道,“以毫无希望的心态去保持希望,我们的耐心才会持久。” “……是,陛下。” 巴洛格尔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信赖的廷臣,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说起来,你和你的女儿也很长时间不曾见面了吧?” “……五年前远远地看到过一次,”戈洛什爵士语气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尴尬,“胡闹的孩子……她在人类世界乱来,实在不成规矩。” “年轻人,莽撞一些或叛逆一些是正常的,你年轻时不也跳过龙跃崖么?”巴洛格尔大公笑着摇了摇头,“就当做是在人类世界的短暂游历吧,游历个几十年上百年,玩够了大概也就回来了。” 戈洛什爵士沉默片刻,一声叹息:“……但愿如此。” …… 冷风吹来,正走在飞行测试场旁的玛姬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感觉一种奇怪的寒意涌上心头。 走在旁边的瑞贝卡顿时好奇地看了这位龙裔朋友一眼:“哎?怎么了?感冒了?” “不……应该不是,”玛姬用力揉揉鼻子,心中颇有些奇怪,“就是突然感觉有点冷,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真的不是天太冷感冒了?” “肯定不是,”玛姬很肯定地摇摇头,“龙裔的身体是非常强壮的,尤其不怕寒冷。我从小就在比这里更冷的地方长大,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甚至还会穿着单衣玩‘冰道飞驰’,那可是一项寒冷的运动。” 瑞贝卡顿时眼睛一亮,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冰道飞驰?那是什么?” “啊,是龙裔孩子们之间盛行的一种小游戏,”大概是因为想起童年有趣的事情,玛姬忍不住笑了起来,“主要玩法就是把自己塞进一个结实的大桶里,从山顶上沿着预先开凿好的冰道滚下去,到山脚下看谁第一个站起来——对了,吐的了话就会直接失去资格,哪怕第一个站起来也不行。” 瑞贝卡:“……哇!” 走在另一边的索尼娅则瞪着眼睛,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玛姬:“你们圣龙公国的人……从小就玩这种东西?” 玛姬想了想,摇摇头:“当然不是所有孩子都这样玩。” 索尼娅这才松口气:“我就说……” “女孩子才是我说的那种玩法——男孩子不用桶。” 索尼娅:“?” 这真是异国他乡的风俗……不好想象啊。 ------------ 第七百八十九章 变化 阳光照进宽敞的书房,在橡木制的书桌和书桌旁的魔网终端机上投下一层淡薄的辉光,提振精神的熏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着,钻进拜伦的鼻孔,让这位佣兵出身的帝国将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险些打个失礼的喷嚏出来。 “……来自圣龙公国的使者将在近期抵达北方边境,”高文坐在书桌后面,随手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你前去接应他们。” 拜伦挠了挠头发,但刚挠到一半又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帝国时代”,自己这个将军在皇帝面前这么随意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于是赶紧把手放下:“明白——但是我不懂外交啊?” 高文笑着看了这位“佣兵将军”一眼:“你口才不是一向很好么?菲利普都能被你说服。” “陛下,这就不一样了,我和菲利普交流问题主要靠的不是能言善辩,而是对正义和骑士信条的一份坚守……”拜伦立刻便习惯性地侃侃而谈,但说着说着就注意到高文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得不谨慎且委婉地又补充了一点,“当然也有一定不要脸的成分在里面……” 有些东西,不是穿上了帝国将军制服就能改变的——起码不是那么快就能改变的。 但高文却不在意,反而颇为欣赏包括拜伦在内的一群“开国老臣”的各种毛病和习惯。 他说不准这是不是有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在影响自己,说不准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拜伦身上能看到七百年前安苏那群开国老鸽的影子,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在和拜伦、琥珀、莱特这群追随了自己数年的人打交道时,要远比和那些从旧王都迁移过来的、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专业人士”要舒服得多,也轻松得多。 所以他的姿态也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笑着说道:“说一句不该由我直接说出来的话——外交所需的诸多技巧中,‘不要脸’恰恰是主要成分——甚至和‘能言善辩’的作用相当。 “当然,其实你并不用在意这些,因为真正负责交涉的人也不是你——你只是作为帝国将领去边境上接引大使,以显示我们的诚意,充当一个身份对等的‘脸面’,真正负责接触以及护送大使来帝都的,是克伦威尔·白山伯爵。” “克伦威尔·白山?”拜伦回忆了一下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哦,那位矮人混血的骑士领主,我在圣苏尼尔见过他。” “他虽然是旧王都的贵族,但对北方事务也颇为熟悉,”高文点点头,“你和他去北部边境接应圣龙公国的使者,之后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至于你,你需要在北方留一段时间,有一份新任务交给你。” “这么说……接应大使的任务其实是附带的,”拜伦了然地点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好奇,“我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建设北港以及配套的海军基地,”高文站起身,缓步走到了不远处悬挂着全境地图的墙壁前,目光落在帝国的北方,“为帝国海军的筹建以及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做准备。” “北港……”拜伦目光顺着高文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渐渐聚焦于北境的群山之外,落在紫罗兰王国和圣龙公国之间的那段海岸线上,“……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为北大陆留下了一股暖流,北境群山之外存在天然的不冻港……确实是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最合适的起点啊。”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了拜伦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你早已经注意到了?” “陛下,我放假在家也不是只顾着陪女儿的,”拜伦笑着摊开手,“您很早就说过,要把目光放在海洋上,只不过曾经的南境被大陆围绕,根本没有出海口,但现在北方已经处于我们控制下,那段宝贵的海岸线可是引起我的关注很久了。” 高文微笑起来。 很显然,他和拜伦达成了默契:俩人在南境时期就在馋北边的海岸线…… “看来让你带领舰队是个正确的选择,”高文保持着微笑说道,“北港建成之后,我们就有机会从海洋上将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帝国北境、奥古雷部族国以及矮人王国的西海岸都连接起来,甚至如果奥古雷部族国愿意配合我们,在大陆南部海崖裂口设置避风港的话,这条航线甚至能延伸到高岭王国边境,将整个大陆的北部、西部和南部部分地区都囊括进去,它将成为一条真正的‘环大陆航线’…… “以魔导机械船的性能,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我们的舰队,到时候也会成为真正的‘海军舰队’,而不再只是在内河里小打小闹……你带领舰队这么久,想必也感觉到了吧,那些机械船,是可以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挥作用的。” “早就感觉到了,内河对我们的机械船而言……实在不怎么宽敞,”拜伦立刻答道,但紧跟着又有些皱眉,“不过据我所知,海洋的环境远比内河复杂得多,并不是把内河战船直接开到海里就能变成海军军舰的,提尔小姐也提醒过我,她目前帮助我们设计出来的船只都只适合在相对平稳的内河航行,要挑战海洋……还需要一番改造才行。” “当然,所以这是个长期任务。人类已经远离大海太久了,我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重新收集海洋的信息,调整我们的船只设计。好在提尔愿意继续做我们的顾问,而北境维尔德家族过去数百年里也对海洋做了一定程度的观察,他们的记录能派上很大用场。 “另外,北港的建设也并非我们唯一的‘海洋计划’,在这次和圣龙公国建交之后,我们将重新开发东境和圣龙公国交界处的出海口唤龙峡湾,到时候这个任务也会交给你。”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渐渐落在了拜伦身上,那目光中包含着些许期许。 “到那时候,你就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帝国海军司令’了。” “啊,这个听上去可比‘水师将军’要威风多了,”拜伦的嘴角上扬起来,“我对那天的到来非常期待。” …… 巨日渐渐升至高空,明媚的阳光慷慨地自天空洒下,空气仍然寒冷,但阳光中蕴含的热量似乎正在预示着温暖的季节即将到来——在那扑面而来的光与热中,拜伦站在塞西尔宫前的花园广场上,仰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帝国海军司令么……”这位佣兵骑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忍不住轻声咕哝着自言自语道,“听上去确实挺带感的。”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走向广场边缘那辆正在等着自己的魔导车。 假期结束了,要回去和豌豆说一声。 一阵悦耳又清脆的铃声突然从附近传来,打断了拜伦的思索。 他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看到在不远处花坛间的空地上,身穿便于行动的冬季猎装的瑞贝卡正骑在某种古怪的两轮“机器”上,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行来。 那古怪的“机器”不像此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魔导机械,它明显没有用什么魔力机关当动力源,而是单纯用铁质的轮子、骨架、链条等组装起来,依靠人力踏板驱动起来的,而那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则是从一个悬挂在它握把旁的小装置中发出来—— 瑞贝卡正在起劲地拨弄那个小装置,让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脸上满是兴奋神色,然而拜伦却看出公主殿下的局面不是很乐观——她明显还控制不好那个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子”,骑在上面摇晃的厉害,虽然看起来是朝着一旁的开阔道路骑行,却越走越歪,眼看着就朝拜伦冲撞过来。 “啊,拜伦!”瑞贝卡已经注意到前行路上的人,顿时高声喊叫着,“你别动,别动!” 拜伦想了想,站在原地没动,然后眼睁睁看着瑞贝卡在离他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便哐当一声从那两轮的车子上摔了下来,四仰八叉,狼狈不堪。 但仍然笑得一脸灿烂。 旁边很快便有侍卫跑来,手忙脚乱地将公主从地上搀扶起来,拜伦也迈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三分宠溺看着这个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无奈地笑着:“我还以为您让我别动是准备瞄准了撞过来——我护身灵气都开了。” “哎我是让你别动然后我自己想办法躲开,但后来发展的似乎跟想象的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没撞上,这不挺好的么,”瑞贝卡一边揉着脑壳一边噼里啪啦地说着,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刚被侍从扶起来的“两轮车子”,脸上忍不住露出有些心疼的目光,“哎呀,可别摔坏了……总共就没送过来几辆……” 拜伦这时候才有功夫观察那辆怪模怪样的“车子”,他发现这东西的风格和塞西尔其他诸多机械造物都有很大不同,忍不住有些好奇:“殿下,这东西……难道又是您刚刚发明的?” 在他想来,只要塞西尔城里出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新玩意儿,而且又正好在瑞贝卡附近,那多半就是这位奇思妙想的公主殿下或者她身边的研究团队发明出来的了——而前者折腾出来的东西甚至占了所有新事物的一半。 虽然最近由于各种研究设施不断完善,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正投身到技术开发中,瑞贝卡的“创造”在各种新事物中所占的比重正在不断降低,但由于长期的习惯使然,拜伦看到新鲜玩意儿之后仍然会下意识地将其和瑞贝卡联系起来。 然而瑞贝卡却摇了摇头:“不是啊,这个是最近从提丰进口纺织品的时候商人顺便捎过来的,提丰人送来的礼物,好像是叫‘双轮车’……” “提丰?”拜伦带着些许惊讶,忍不住又多看了那怪模怪样的车子两眼,“嗯……怪不得感觉风格有些古怪,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巧。但提丰人还真奇怪,这种只有两个轮子的车……掌控起来怕是不容易吧。” “这你就猜错了,其实这东西学会了之后方便着呢,”瑞贝卡顿时一叉腰,“我看人演示的时候就特别轻松,又方便又快捷——我刚才摔下来,只是因为不熟练罢了。” 听着瑞贝卡兴奋的叨叨声,拜伦看着眼前那辆来自提丰的“双轮车”,脸上却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提丰人在魔导技术上起步很晚,在这项几乎可以象征着新时代的技术领域,他们确实是远远落后于塞西尔的,但他们在别的方面却一直都很领先——有一个很鲜明的例子便是“机械钟表”,这种过去被贵族和教会独享,最近两年随着工厂建设、铁路运行所带来的“准时要求”而逐渐被推广到国内各处的计时机械,最早便是由提丰的工匠在大约半个世纪前发明出来的。 就像旧时代的很多技术一样,它最初的作用是用在神学仪式上,用来让教堂确定弥撒的时间,通过鸣响机械大钟的方式召集信徒前来教堂祷告,后期则用在贵族的城堡和庄园内,但仍然和平民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 世界上最优秀的钟表匠在奥尔德南,世界上最优秀的水晶玻璃技术也在奥尔德南。 当然,后者的关键技术目前已经通过某种不可言说的渠道泄露到了塞西尔,正逐渐在塞西尔南部地区流行起来的“落地窗”便是其“影响成果”之一。 现在,提丰的聪明人又发明出了这种“两轮车”,而这东西和诞生之初的机械钟表、水晶玻璃比起来有个非常明显的区别: 它不够优雅,也不够奢华。 这东西似乎诞生之初就是面向平民阶层的…… 拜伦皱了皱眉,他并不像高文或者赫蒂那样擅长从这些情报中分析局势的变化,他只是本能地有些思索,本能地觉得…… 提丰那些掌握知识的人,在思考方式上似乎有了些变化。 ------------ 第七百九十章 隐约浮现 正门前的喷泉花园广场上,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时不时传来,瑞贝卡兴冲冲地骑在自己的“新玩具”上,正绕着花坛一圈一圈地绕来绕去,无奈的侍从们只能站在不远处或尽量跟在附近,随时准备着把摔在地上的公主扶起来。 只不过和刚开始相比,瑞贝卡此刻显然已经熟练了很多,至少不会再一头扎进花坛里了。 书房的落地窗后,高文默默收回了望向广场的目光。 “双轮车啊……提丰人真是鼓捣出了有趣的东西,”琥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有政务厅学者顾问做了评估,这种看似简易的交通工具有着非常大的潜在价值,它灵活,方便,成本低廉,任何手脚健全的普通人都能在短时间学习之后熟练使用,只要是道路比较平坦的地区,它都能用,推广门槛比魔导装置还要低……是个好东西。” 高文一时间没有出声。 他脑海里想的东西是外人无法知晓的。 虽然形态看上去和他记忆中的“自行车”并不完全一样,但那东西的原理与大致结构却和他所熟悉的事物没什么差别,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东西在塞西尔推广开来,提丰人就已经走在了前面。 琥珀看高文一时间没有开口,便忍不住说道:“怎么?提丰人在‘技术革新’上走在前面,感觉不适应?” “当然不是,”高文摇了摇头,“说实话,在安苏时代,提丰人在技术领域本身就一直走在前面,我们也就是靠着魔导技术领先了这么几年而已。而且从实际情况出发,提丰人在我们之前制造出这种灵活便捷的交通工具也是一种必然……” “哦?这怎么说?” “他们的道路翻新与平整工程比我们启动的早,在安苏还忙着内乱的时候,提丰人的城镇和村落之间就已经有平整宽阔的新式道路了,而我们现在哪怕全力开工,也只能保证大城市和主要城镇之间的道路达到新标准,”高文转过头来,“归根结底,一样新事物的诞生不是拍手就来的,没有环境支持,就不会出现适应环境的新事物。 “比起这些,我更在意的是这种‘双轮车’的雏形是何时出现的?它现在的完成度相当高,所以应该不是最近才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吧……” 琥珀眨眨眼,迅速回忆起有关资料:“……确实有更早的‘雏形’,十几年前曾有提丰工匠制造出木质的助力车,但当时没有多少人关注,仅仅被当作了某种新奇玩物,后来又有工匠对其进行过几次改进,但仍然没太多人关注。直到半年前,奥尔德南地区的工厂数量激增,大量工人需要到工厂里上班,又有许多跟工厂相关的人士需要到处跑动,工厂越来越多,工人越来越多,工人居住的区域距离城市中心也越来越远——然后,一直没多少人关心的‘双轮车’就被一些有眼光的商人给注意上了。 “根据‘轨迹’情报线发来的资料,这种交通工具目前正迅速在奥尔德南的中层市民中流行起来,他们主要是收入稳定的技术工人、工长、中小律师以及体面的业务人员。至于基层工人,则暂时还负担不起双轮车的价格。不过有几名提丰贵族发起了‘双轮车福利计划’,号召工厂出资购买更为廉价版本的双轮车,然后借给工人使用,工人只要在工厂里工作超过一定年限,就可以‘免费’拥有这辆车,这个计划得到了广泛响应,应该很快就会实现——工厂主和工人都非常欢迎它,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很大的好处。” “……工厂主总能从工人身上收回成本,而工人也感觉减轻了自己的出行压力,说到底,资本总能激发资本家的聪明才智,”高文想了想,轻笑着说道,“但不管怎么说,东西确实是好的,我们也可以用……南境大部分地区的道路情况已经有很大改善,这种双轮车能派上用场,它的技术难度也不高,工厂那边可以仿造起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魔导机械和工厂生产,它们对一个社会产生的不只是单一的、片面的影响,工业化是一种链式反应,当它的源头开始运转之后,社会上所有与之相关的环节也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改变。 工厂需要普通人作为工人,普通人在社会运转中的作用得到了放大,那么不管提丰的上层社会愿不愿意,他们都会把普通人列入视线——哪怕仅仅是把他们当做齿轮和钱袋子看待。 专为普通人制造的双轮车只是一个开始——它代表的不只是几个聪明的提丰商人发现了新的商机,而是有一部分掌握知识和生产资料的提丰上层分子在思想上已经有所变化。 而只要这种变化发生了,他们对魔导技术的利用能力也就会不可避免的迅速提升,这对高文而言,是压力,却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再次陷入了纠结又期待的矛盾状态。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你想什么呢?” “提丰人……思路变灵活了啊,”高文带着一丝感叹慢慢说道,“但也算好事。” “……虽然不太清楚你这几秒钟里又想了多少复杂的事情,但我还记得你说过,别人发展并不是坏事,我们只要保证自己永远发展得比别人快就好,”琥珀一板一眼地从自己记录的“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中临时找了一句顶上,接着话题一转,“既然现在说到了提丰……算算时间,那位玛蒂尔达公主应该也快到了吧。” “玛蒂尔达·奥古斯都……”高文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根据马里兰和菲利普传来的情报,那位公主是个对魔导技术非常关注的人,虽然不排除这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态度,但她确实对一些比较专业的魔导知识颇为了解。” 琥珀看了高文一眼:“你担心她从塞西尔的魔导技术中看出什么,进而影响到‘二十五号’那边的隐蔽?” “这倒不是,‘二十五号’那边一直很谨慎,他所释放出来的技术都是经过变种的,而且他还准备了非常完整的‘研发证据’,并没有引人怀疑的地方,”高文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提丰公主对魔导技术的关注是不是仅仅在展现提丰皇室的某种态度……亦或者真是她个人的喜好。如果是后者……我倒是乐意跟她搞好关系,然后借她的手,把一些准备输出给提丰的‘礼物’更加自然、更加合理地送给他们……” 看到高文脸上露出那副经典的算计人的模样,琥珀很想当场翻个白眼,但又怕被一巴掌糊在墙上真的翻了白眼,便只能强行压下念叨的想法,话题一转:“说起提丰的皇室,军情局那边最近在调查关于奥古斯都家族遗传‘疯病’的情报,我们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哦?”高文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了解对手是保护自身的基础,基于这一点,高文从南境统合战争之后便一直在关注提丰的奥古斯都家族,尤其是他们家族那著名的“疯狂诅咒”传说,而对这方面的情报进行收集,也是军情局在提丰的任务重点,此刻听到有新情报,他顿时便提起精神来。 “根据之前已经收集到的、较为公开的情报,我们已经知道奥古斯都家族的‘疯病’并非一直都有,而是在两百年前、被称作‘大崩塌’的事件之后才出现的,”琥珀当即便开始汇报,“两百年前,提丰旧帝都因一场大地震而崩塌,整体落入了地底,但在崩塌发生之前,当时的提丰皇帝提前预见了灾难,提前进行了疏散,从而避免了伤亡,而在那之后,奥古斯都家族的家族成员们才开始被疯病诅咒困扰…… “在我们最新收集到的情报中,关于这种在大崩塌之后才出现的‘诅咒’有了一种解释。 “部分提丰上层贵族和学者们有一种说法:两百年前的旧帝都崩塌,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当时的提丰皇室尝试从大地中汲取某种禁忌的力量,招致反噬才引起了大崩塌,因此当时的提丰皇帝并不是预见到了什么灾难,而是知道仪式失控才进行的疏散。 “至于所谓疯病,则是这场反噬的后遗症——是大地深处失控的力量污染了奥古斯都们的灵魂,并让这污染代代相传到今天。” “人祸……尝试从大地深处汲取力量?”高文皱起眉,“这听上去倒更像是荒诞不羁的宫廷怪谈了。这种诋毁皇室的声誉的传说,在提丰应该是种禁忌吧?” “当然,没人敢公开讨论这些传说,公开讨论的基本就离死不远了——提丰皇室一向强硬,这一点可跟当初的安苏王室不一样,”琥珀点点头,“不过这种东西总会隐秘保存下来,并在一些不那么老实的贵族和学者中间不断流传。 “罗塞塔·奥古斯都早年间为了推行改革采取了各种强硬手段,却又因国内局势限制做的不如你那么彻底,这导致提丰内部留下了大量心存怨念的贵族,这些贵族或许不会反对罗塞塔的统治,但也肯定不介意私下里讨论一些有关奥古斯都家族的‘小故事’。 “这种小故事听上去确实荒诞不羁,但既然敢涉及皇室,且在不少学者和超凡者中都能流传,那就肯定有一部分内容是真的……”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你告诉我的这些,看样子已经筛选、确认过了?” “剔除了过于荒诞和恶意的内容,保留了能和各种版本的流言传说相互映照的部分,”琥珀点头说道,“不敢说就是真相,但奥古斯都家族两百年前曾经搞过事,并因此导致了家族遗传疯病这一点多半是真的。” “……我现在有些好奇他们那崩塌的旧帝都下面到底埋着什么东西了,”高文听完,幽幽说道,“深海下面埋着风暴之主,黑暗山脉里埋着忤逆要塞,索林巨树下面连通着逆潮帝国的遗产……在这个世界,往地下打洞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啊。” 一边说着,他心中又忍不住冒出了另一个稍显古怪的想法: 那位即将到访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公主,她身上也绵延着这份终将招致疯狂的诅咒么? …… 梦境之城,中央神殿的圆形大厅内,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刚刚在空气中凝聚出来,便听到身旁响起尤里大主教的声音: “赛琳娜大主教,我们对一号沙箱的初次试探出状况了。” “我知道,”赛琳娜身影凝实,看向身披白袍的尤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第一批进入一号沙箱的灵骑士们抵达了空无一人的城市,他们在城市中发现了疯狂错乱的记载,上面记述着世界已经终结,而世间众生已脱离无意义的轮回——在探索城市周边之后,行动人员确认当地已无任何居民,”尤里大主教语速飞快地说道,“借助那支灵骑士队伍为心灵道标,我们终于重建了对一号沙箱的监控,然后发现……那里面的所有心智真的都消失了!” 赛琳娜·格尔分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所有——包括真实的测试者,以及沙箱模拟出来的所有虚拟人格?” “是的,所有,”尤里大主教点点头,“一号沙箱内已经没有任何‘居民’,而且很可能早在沙箱封闭的早期就已经被‘清空’,之前我们探索到的那座幻影小镇中呈现出空荡荡的模样,我们一度猜测那是投影扭曲导致的‘异象’,但现在看来,那种空荡荡的状态根本不是‘扭曲的异象’,而是一号沙箱真正的状态——它在空转!它一直在空转” 已经失控了很长时间的一号沙箱,本应容纳着数以万计的“居民”的一号沙箱,内部一直在进行高速演化,失控早期还曾投影出居民幻象的一号沙箱,竟然早已经空了。 里面的心智……去了哪里? 它早期投影出的那些“居民”,幻影小镇中的“神官”……到底是什么东西? 尽管已经失去了现实世界中的实体,赛琳娜·格尔分还是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涌了上来。 ------------ 第七百九十一章 玛蒂尔达 坐在平稳行驶的魔导车上,玛蒂尔达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宽阔平整的道路沿着视线向前延伸,那宽阔的大道几乎可以容纳八九辆大型马车并驾齐驱,显然是为了应对现代的交通压力而专门设计,错落有致又美观大气的建筑群排列在道路两旁,那些建筑有着不同于提丰,但又不同于旧安苏的崭新风格——保留着北方王国式的古典优雅外形,又有着某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整齐线条和规整外形。 而在这些建筑和道路之间,则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路灯,分布于路口或空地上的魔法投影,为魔导车停靠设计的站牌,以及在这寒冬未退的时节涌上街头的、穿着鲜艳厚实冬装的欢迎人群。 在那些魔法投影上,在那些站点的大幅彩色绘画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欢迎语句或画面,甚至呈现出了车队正在行驶的实时影像。 这就是现代魔导之都,塞西尔城…… 玛蒂尔达收回了视线,但还保留着超凡者的感知,关注着外面道路上的动静,她看向与自己同乘一辆车的菲利普,在这位年轻的陆军统帅脸上,她看到了几乎不加掩饰的自豪。 这很正常,一个有着如此身份地位的贵族当然会在一名外国大使面前表现出这种自豪来。 但外面的道路两旁,那些据说只是“普通公民”的塞西尔人,他们脸上在带着好奇、兴奋等诸多表情的同时也流露出了类似的自豪感,这一点便不是那么寻常了。 “希望您能对我们安排的欢迎流程满意,”菲利普看着眼前这位提丰公主的眼睛,脸上带着微笑说道,“塞西尔与提丰有着很多风俗习惯上的不同,但我们有着共同的根源,这份根源可以成为两国关系进一步拉近的纽带。” “我真诚希望更加长久的和平,”玛蒂尔达同样带着微笑说道,“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有好处的。” 提丰使团乘坐的魔导车队驶过塞西尔城笔直的“开拓者大道”,在市民的欢迎、治安队与钢铁游骑兵的护卫中向着皇家区驶去,他们渐渐离开了外围城区,进入了城市中心,随着一座大型广场出现在车窗外,包括玛蒂尔达在内的所有提丰使者们突然听到了一阵响亮的爆裂声响—— 那就仿佛雷霆炸裂,而且距离不是很远,爆裂声响不止一道,而是连续炸响了三十余次。 使者队伍中有人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连玛蒂尔达也忍不住看向对面的菲利普,后者却只是对她露出微笑:“无需紧张,只是礼炮。 “用礼炮来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是塞西尔的规矩。” 玛蒂尔达眨了眨眼,惊讶中想起了些之前收集到的情报,心中忍不住闪过些许怪异的念头—— 塞西尔人似乎确实喜欢用这些响亮的炮声来欢迎他们的客人,只不过有时候会打在天上,有时候会打在客人的头上…… “有趣的规矩,”她微笑起来,“新时代下,确实是会出现一些新的风俗习惯。” 当时间临近正午,巨日渐渐升至头顶的时候,玛蒂尔达带领的提丰使节团来到了高文面前。 并不奢华但足够盛大、郑重,且对提丰人而言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之后,高文站在“秋宫”的台阶前,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位“高岭之花”。 他身旁站着赫蒂和瑞贝卡,数名政务厅高管,以及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 现场看不到琥珀的身影,但熟悉的人都知道,军情局局长一定在现场——只是暂时还没有从空气中析出来。 玛蒂尔达身穿繁复古典的黑色宫廷长裙,长长的黑发间点缀着金色细链,垂至腰间,她以无可挑剔的姿态缓步来到高文面前,微微低下头:“向您致敬,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 “我在此代表奥古斯都家族,带来了来自提丰的友好意愿。 “愿您健康长久,愿您的功绩世代流传。” “从某种意义上,你的最后一句话不算祝福,只能说是陈述,”高文略带玩笑地说了一句,迈步上前,“欢迎来到塞西尔。” 接下来是无聊却无法避免的官方辞令环节,双方面带微笑地说着提前准备好的恭维话,但所有人还是必须保持着郑重其事的模样,尽量让这没有营养的商业互吹看起来更加真诚一些。 瑞贝卡在几秒钟内便感觉无聊起来,还偷偷打了个哈欠,她看着那个正在跟自己老祖宗谈笑风生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心里忍不住有点嘀咕,左右看了看,一边是赫蒂姑妈,一边是维罗妮卡,跟前者闲谈可能会被敲打,她便转向后者:“哎,你说她也是个公主,我也是个公主,我怎么就没办法像她那样把一句奉承话拆成三段呢?”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毕竟,安苏王朝还在的时候,维罗妮卡是可以把一句同样的奉承话拆成四段的。 因此这位身边萦绕着淡淡圣光的“圣女”保持了沉默,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她的视线便落在那位玛蒂尔达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玛蒂尔达心有所感地抬起头,迎上了一双温和、恬淡,却又缺乏活人应有的质感,只仿佛水晶雕琢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仿佛带着某种意味深远的审视,让玛蒂尔达心中微微一动,但她再仔细看去时,却发现那双眼睛好像只是简单地扫过自己,之前那种怪异的审视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接待仪式之后,是盛大的午宴。 关于设置使馆、互派大使、交换留学生等诸多事务的正式商谈定在明天,但在正式商谈之前,双方的高层便可以借着宴会之类的活动进行一些提前的“态度交换”,在美食、音乐等元素的环绕下,这种态度交换可以较为轻松地展开,在交涉双方都比较希望事情谈成的前提下,这种前期交涉往往会收获非常良好的效果。 玛蒂尔达品尝着有别于提丰的精致食物,以餐刀切割着撒上了各种香料的烤肉,却又同时保持着端庄优雅的仪态,没有对任何一种食物表现出过多的喜爱,她的视线扫过宴会厅中穿行的侍者、设置在大厅周围的魔法影像以及不远处那位似乎并不怎么擅长餐桌礼仪的“塞西尔公主”,最后落在了高文身上:“我此前便听说安苏人非常擅长烤制肉类,以至于提丰的宫廷厨师们都热衷于学习安苏人使用香料的方法,但现在真正品尝之后我才意识到他们的模仿终究只是模仿,正品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那你恐怕要错怪你们的宫廷厨师了,”高文笑着说道,“你眼前的几样食物可不是传统的‘安苏美食’,而是最近两年我无聊时想出来的——看起来还合你的口味?” “您发明的?”玛蒂尔达惊讶不已地看着桌上的几样甜点以及餐盘中的烤肉,错愕之后发自肺腑地称赞了一句,“真是不可思议,我只以为您是一位强大的骑士和一位智慧的君主,没想到您还是一位能够创造出佳肴的美食家——它们的风味确实很不错,能吃到它们是我的荣幸。” 高文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 早几年前刚揭棺而起那时候,他倒是还想过要用自己脑海中的美食来改善一下异世界的伙食生活,还为此颇为认真地鼓捣了几种本地没有的食物,但最终也没发生什么“自己掏出一盘烤肉来便让土著们纳头便拜”的桥段,毕竟,这个世界的美食家们也不是吃土长大的,而他自己……上辈子也就是个普通的食客,哪怕天朝食物再多,他自己也是会吃不会做。 他想出的几样食物,现在得到的最高评价也就是“味道不错”,而且很快就从品种数量上被当地厨师给碾压过去了,到现在留几样烤肉和江南点心当做“国宴”上的点缀,算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在本世界餐饮界留下的最后一点成果。 高文略微走神间,玛蒂尔达又咽下了口中食物,略带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小碟被切成薄片的果子,她好奇地问道:“这种果实味道很奇妙,我从未吃过……是塞西尔的特产么?” 高文看了那碟果子一眼,表情差点露出古怪,但还是在最后一刻维持了淡然:“这是索林树果,确实算得上塞西尔帝国的特产了。” 他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却控制不住心里的念头。 那是贝尔提拉·奥古斯都结出来的果实,其绝大部分被用于缓解圣灵平原地区的粮食危机,还有一小部分则作为样品送到了塞西尔城。 现在,他拿着奥古斯都家老祖宗结出来的果子招待人家的后裔。 人家吃完之后还得表示谢谢。 整个流程仔细想想,好像还挺魔鬼的…… 而在另一边,玛蒂尔达却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毕竟塞西尔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吃这些果子),在礼貌性地称赞了两句之后,她便提起了一个比较正式的话题。 “我这次前来,除了正式的外交访问以及为后续的留学生等项目做准备之外,还带来了我父皇的个人问候,”她放好刀叉,浅淡地笑着,“他认为您所开创的新秩序,以及您带来的魔导技术,都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伟大事物,这令他敬佩……” “秩序不是我一个人打造的,魔导技术也不是我创造的,”高文随声说道,“但我倒是承认一点——它们确实能改变这个世界。” 玛蒂尔达看了高文一眼,颇有些郑重地说道:“我的父皇……猜到了您会做出类似的回答。” “哦?”高文扬了扬眉毛,“那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您和他是类似的人,你们所关注的,都是超出一城一国一代人的东西,”玛蒂尔达很认真地说道,“他还希望我转告您一句话:在国家利益面前,我们是塞西尔和提丰,在这个世界面前,我们都是人类,这个世界并不安全,这一点,至少您是明白的。” 高文的动作略微停顿下来。 片刻之后,他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我们共同增筑过宏伟之墙,在刚铎废土的边界,我与你的父亲短暂交谈过。 “所以我能感觉出来,他的眼光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要长远。 “我很高兴他让你带来了这句话,你可以转告他,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这片大陆上,在这个前提下,塞西尔很乐意与提丰一起创造一个和平且繁荣的新时代。” 话音落下,高文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玛蒂尔达微笑着,手中同样举起酒杯。 “那就为这个和平且繁荣的时代提前庆祝吧。”她说道。 …… 盛大的午宴之后,使者团被安排至秋宫的相应区域休息,高文则返回了自己的居所。 他没有去休息,而是来到了书房。 维罗妮卡早已等在这里。 “莱特说你有事找我,”高文在书桌后坐下,看着眼前手执白金权杖的“圣女”,昔日的刚铎忤逆者首领,“而且我注意到你在之前迎接时以及宴会上都好几次打量那位玛蒂尔达公主——跟她有关?” “是,”维罗妮卡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在她身上感知到一点神明的气息,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 第七百九十二章 临近噩梦 高文一时间有点发愣——维罗妮卡说的话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神明的气息……”几秒种后,他才摩挲着下巴打破沉默,慢慢说道,“具体是怎样的气息?她是某个神明的眷者?还是携带了高等级的圣物?神明的气息可是有很多种解释的。” “气息非常微弱,而且似乎存在异变,不确定是污染还是‘神恩’,但她应该不是神明眷属,”维罗妮卡严肃地说道,“首先,没有任何情报表明玛蒂尔达·奥古斯都是某个神明的虔诚信徒——根据提丰公开的官方资料,奥古斯都家族只有哈迪伦亲王接受了战神洗礼;其次,如果是神明眷属,她身上一定会有不受控制的神圣气息流露,整个人的气质将因此改变。由于神明位格远高于人类,这种改变是无法遮掩或逆转的。” “神圣气息流露么……”高文听着却突然联想到了别的事情,忍不住看了维罗妮卡一眼,“就像你身上的神圣气息么?” “……没错,”维罗妮卡点点头,“我身上的圣光亲和现象就是这种不受控制的神圣气息的表现——严格来讲,我确实是圣光之神的眷属。” 高文看着身边萦绕淡淡圣光的维罗妮卡,联想起对方作为忤逆者的真实身份,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本质上忤逆神明的人,却又是个真真切切的圣光之神眷属,只能说刚铎技术天下第一了。” “神明无法直接插手现世,其响应、反馈现世的机制自有其规律可循,”维罗妮卡露出一丝温和恬淡的笑容,“只要准确契合这些规律,找到其中漏洞,我可以成为任何神明的眷属——魔法女神除外,她不响应任何超出必要的祈祷,也不遴选任何世间代言者。”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 钻漏洞就可以成为任何神明的眷属,还不会被那帮五花八门的神劈死,真就二五仔跨界横跳竞赛世纪总冠军呗?这段位怕是比丹尼尔都高…… 但维罗妮卡说起来轻松,高文却知道她这个“钻漏洞眷属”的操作并不具备可复制性。契合神明的规律、找到其中漏洞听起来容易,实际上却要求操作者百分之百掌控自身心智,要从言行到意识都完全符合狂信徒的标准,不被神明发现异常,同时又要保持忤逆者的自由心智,在内心深处制造出“真实操纵人格”,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能实现的事情。 只有维罗妮卡/奥菲利亚,这个已经完成了灵魂形态的转化,此刻严格意义上恐怕已经不能算人类的古代忤逆者,才实现了在圣光之神眼皮子底下不断搞事的高难度操作。 高文摇摇头,收回略有些发散的思路,眉头皱起:“如果仅仅是神明气息,也说明不了什么,她可能只是携带了高阶的圣物——作为提丰的皇女,她身边有这种层次的东西并不奇怪。” 维罗妮卡摇了摇头:“各个教派名下的圣物并不少,但绝大部分都是历史上创下伟大功绩的凡人神官们在施行奇迹、崇高牺牲之后留下的遗物,这类遗物虽然带有强大力量,本质上却还是‘凡物’,真正带有神明气息的‘圣物’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永恒石板碎片那样不可复制不可伪造的物品,正常情况下不会离开各个教会的总部,更不会交给连虔诚信徒都不是的人随身携带——哪怕她是帝国的皇女。” 高文曲起手指,抵着下巴:“你能确定是哪个神明的气息么?” “不能。我只能从那种不可名状、带有知识污染倾向的气息中判断其来源于神明,但无法确定是谁。” “有危害性么?”高文又问道。 “仅仅是气息,并不具备本质力量,不会产生污染或蔓延,”维罗妮卡微微摇头,“但玛蒂尔达本人是否‘有害’……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提丰有着和安苏完全不同的教会势力,而奥古斯都家族对我们而言仍很神秘。” 高文静静地思索着,片刻之后轻轻舒了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往好的方面想,或许她只是个携带者罢了。 “既然你能感知到这方面的气息,那这几天便麻烦你多多关注那位提丰公主——但如果她没有表现出异常,那也不要采取什么行动。 “远来是客,我们要好好招待这些客人。” 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我明白。” …… 在正式的会谈开始之前,来自提丰的使者们首先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并被邀请参观位于行政区的最高政务厅大厦以及毗邻政务厅的法师区。 这座被誉为“魔导之都”的城市为造访此处的客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整洁,崭新,美丽而宜居,这是一座完全不同于旧式封建王都的新式城市,而初次造访这里的玛蒂尔达,会忍不住拿它和提丰帝都奥尔德南做对比。 夕阳渐渐西下,巨日已经有一半降至地平线下,辉煌的光辉倾斜着洒遍整座城市,远方的黑暗山脉泛起金光,锯齿状地匍匐在城市的背景中,这几乎可以用壮丽来形容的景色汹涌地扑进落地窗框所勾勒出的巨幅画框内,玛蒂尔达站在这幅巨型画框前,静默地注视着这座异国他乡的城市渐渐浸入夕阳,久久没有言语。 杜勒伯爵站在她身后,同样注视着这幅美景,忍不住发出感慨:“我曾以为奥尔德南是唯一一座可以用壮美来形容的城市……但现在看来,世间绝景不止一处。” “从规划上,奥尔德南两百年前的布局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魔导工业对运输、排污等方面的要求正在催促着我们对帝国的首都进行改造,”玛蒂尔达打破沉默,低声说道,“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塞西尔城的规划方式对我们而言都会起到很大的参考作用——这里,毕竟是魔导技术的起源。” 杜勒伯爵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奥尔德南曾经是规划最先进的城市。” “没有什么是永远先进的,我们两百年前的祖辈想象不到两百年后的一座工厂竟需要那么多的原材料,想象不到一条道路上竟需要通行那么多的车辆,”玛蒂尔达的语气仍然平淡,“曾经,我们看安苏如看一个衰朽腐化的巨人,但现在,我们要尽可能避免这个衰朽的巨人变成我们自己。” 仅仅是半天的参观,已经对使团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提丰人是骄傲的,这份骄傲源于他们的尚武精神,更源于他们在人类诸国中最强的国力,但骄傲不等于盲目,能被派来当使者的人更不会愚蠢,早在离开国门的那一刻,玛蒂尔达所带领的每一个人就擦亮了眼睛,而现在,他们看到了让所有人都隐隐不安的东西。 至少从表面判断,这座塞西尔帝都的繁华和先进是超过奥尔德南的。 “安德莎的判断与担忧都是正确的,这个国家正在迅速崛起,”玛蒂尔达的目光透过落地窗,落在秋宫对面那片繁华的城区上,超凡者的视力让她能看清那街头上的很多细节,她能看到那些心满意足的居民,也能看到那些崭新的招牌画和繁荣的商业街,“另外,杜勒伯爵,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您指的什么?” “这座城市,似乎没有贫民区。” “确实如此……至少从我们已经经过的街区以及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座城市好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贫民城区,”杜勒伯爵想了想,点头说道,“真让人费解……那些贫穷的人都住在哪里?难道他们需要到城外居住?这倒是能解释为何这座城市能保持这种程度的整洁,也能解释为何我们一路上看到的全都是较为富足、精神充沛的市民。” 玛蒂尔达看了杜勒伯爵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才貌似随意地开口了:“明天,第一次会议开始之前我们会有机会参观他们的帝国学院,那非常重要,是我们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之一。 “据说,他们的学院在‘打破常规’上做的比我们更彻底,所有平民和贵族都在同一所学院上学,甚至居住区都在一起,我们要亲眼确认一下,搞明白他们是如何规划的,搞明白他们的学院是如何管理的。 “除此之外,我们就好好尽我们做‘客人’的本分吧。” 杜勒伯爵微微点头,随后离开了这间有着大落地窗的房间。 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玛蒂尔达转身离开了窗前,她来到位于房间一侧的吧台旁,为自己准备了一杯淡葡萄酒,随后端起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放到眼前,透过摇曳的酒液,看着从窗口洒进房间的、近乎凝固的黄昏光芒。 下一秒,那黄昏的光芒真的凝固在窗口附近,并仿若某种逐渐晕染开的颜料般迅速覆盖了她视线中的一切东西。 黄昏光芒笼罩之处,事物仿佛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洗礼,艳丽的挂毯失去了颜色,精美的木质家具迅速斑驳开裂,房间中的陈设一件接一件地消失着、风化着,甚至就连房间的布局都迅速变化为了另一番模样! 在玛蒂尔达眼前,这原本明亮崭新的房间竟迅速变成了一座古老、沉寂的宫殿的回廊,而无数可疑又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声则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宾客聚集在这座“宫殿”内,并不怀好意地、一步步地向着玛蒂尔达靠近过来。 距离她最近的一面墙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扇颜色深沉的黑色大门,大门背后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不可名状的沙哑呢喃在门背后响起,中间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就仿佛一头噬人的猛兽正蹲伏在门外,却又假装是人类般耐心地敲着门板。 玛蒂尔达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经异化的景象,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管,旋开盖子,把里面的药剂倒入口中。 伴随着辛辣苦涩的药剂流下食管,那从四面八方靠近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减弱下去,眼前异化的景象也迅速恢复如常,玛蒂尔达仍然站在秋宫的房间里,只是脸色比刚才略微苍白了一点。 她伸出手,从旁边的吧台上拿起刚刚被自己放下的酒杯,她的手略有一丝颤抖,但还是端起那杯酒,一口气全部饮下。 口腔中弥漫开虚幻的血腥气,但血腥气又很快退去,玛蒂尔达微微闭上了眼睛,数次深呼吸之后,她的眼睛张开,那双眸子再次变得平静无波,深沉似水。 伴随着疯狂成长,终生与疯狂对抗,在成年之后逐渐滑入那家族成员必然面对的噩梦,或早或晚,被其吞噬。 这就是每一个奥古斯都的命运。 玛蒂尔达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似乎带着些自嘲,但很快她便收敛起这不应该流露出来的情绪,转身来到了不远处的书桌旁。 书桌上,静静地摊开着一本书,却并非什么神秘的魔法典籍或重要的国事资料,而是在参观法师区的时候顺手买来的、塞西尔帝国公民都可以自由阅读的读物: 《高等数学》 这上面的内容很奇妙,一时半会似乎看不明白,但据说塞西尔的学子们都沉醉于它,甚至吃饭走路时手中都要拿着一本,那想必这本书上记录的东西非常重要。 在成功对抗了噩梦与疯狂的侵蚀之后,玛蒂尔达觉得自己需要看些别的东西,来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 第七百九十三章 污染蔓延 提丰境内,永眠者总部隐秘地宫深处。 身披白袍、气质斯文的尤里大主教带着一队神官快步走过深邃悠长的走廊。 走廊中的魔晶石灯洒下明亮光辉,却仿佛无法驱散这位大主教脸上集聚的阴霾,他的脸色阴沉,眼神格外严肃,皮靴踏地声仿佛一阵紧密的鼓点般敲击在古老的走廊中,回响在周围每一个随行神官的心底。 机械装置的细微摩擦声中,通向深层祈祷大厅的魔法门向两旁打开,尤里·查尔文进入一间半月形的、墙壁上描绘着各种神秘古老符文的大厅,视线迅速扫过全场。 几十名身穿白色长袍或长裙的神官正零零散散地跌坐在大厅各处的坐垫上,他们皆是年轻神官,身上却涌动着极为明显且隐约有些失控的强大魔力,其每一个人的神态都显得有些萎靡,似乎受了轻重不一的精神损伤,而在他们身旁,则各有人照料。 守候在大厅内的一名永眠者神官注意到尤里出现,立刻迎了上来:“大主教……” 尤里挥手打断对方的问候,语速颇快地说道:“灵能唱诗班情况怎么样?” 迎上来的永眠者神官回头看了一眼大厅中的景象,语气中带着担忧:“灵能唱诗班全员已经脱离网络并回归现实世界,都在这里了,好消息是没有人伤亡,坏消息是……他们在掩护先遣部队撤退的时候受到了精神污染。” 尤里大主教的眉头瞬间紧皱:“精神污染?全员?” 灵能唱诗班的成员皆是强大的心智大师,尤其擅长对抗源自心智层面的污染、在各类梦境世界中庇护伙伴,然而现在……一整个灵能唱诗班集合在一起,竟然全都遭遇了精神污染? 尤里和随行神官们都不愿相信这一点,然而事实却让他们不得不接受现状—— “全员污染,无一幸免,”负责管理深层祈祷大厅的神官语气低沉地说道,“包括高阶巅峰的‘灵歌’温蒂阁下。” 尤里·查尔文忍不住吸了口气,足足两秒钟后,他才缓缓将一口浊气吐出,沉声问道:“污染程度有多深……不,你就实话实说吧,这里有多少上层叙事者的信徒?” 管理大厅的神官面色深沉地摇了摇头,而与此同时,尤里的视线已经越过他,看向了后方大厅中那些正在接受照料的“灵能唱诗班”成员。 在诸多“歌者”间,一位身穿精美华丽的金纹白纱长裙、容貌精致的年轻女士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抬起头,露出温和恬静的微笑,随后抬起右手,横置在身前,掌心向下,仿佛覆盖着不可见的大地,带着一丝磁性的嗓音响起,仿佛直入人心:“这位先生,请允许我占用您一点时间,向您介绍我们全知全能的主,世间众生的救赎,上层叙事……” 这位美丽女士的话还没说完,附近负责照料兼监视的永眠者神官们已经一拥而上,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人掰开了她的嘴巴,有人将某种药剂飞快地灌入她的口中,还有一名强壮的神官高举着一根金质尖刺,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尖刺刺向女士后颈一边高叫着:“对不起了,温蒂阁下!” 尤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对他而言,这一幕甚至和刚才“灵歌”温蒂突然向外传播上层叙事者的信仰一样可怕。 而在这短短的骚乱中,又有几名灵能唱诗班成员仿佛受到了温蒂的影响,也突然热情地向周围的同胞们传播起上层叙事者的教义来,并立刻招致了周围人的紧急处置,或被魔法尖刺强行打断语言能力,或被按在地上灌下药剂,或被强力咒术直接催眠入睡。 由于处置及时,混乱并未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性声音突然传入尤里耳中:“看来深层祈祷大厅的禁制符文并不能压制他们受到的精神污染,继续让这些受到污染的同胞待在一起只能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尤里睁开眼,看到赛琳娜·格尔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大厅中,此刻正站在自己身旁,她手中的提灯散发出虚实莫测的光芒,让尤里略有些浮躁的心绪迅速平静下来。 周围的神官们或早已知晓赛琳娜的真实状态,或对赛琳娜的“突然出现”感觉理所当然,此刻都没什么异常表现,而是整整齐齐地行礼致敬:“赛琳娜大主教。” 赛琳娜简单地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大厅中的灵能唱诗班成员们,轻轻叹了口气。 “执行最高级别‘收容’,把所有受到精神污染的人员转移到宫殿深层区的单独隔间,在保持其环境舒适、维持精神状态良好的前提下,禁止他们和任何无关人员接触交谈。 “负责照料的人员每六小时轮换一次,防止长期接触招致污染,任何情况下,照料者都要确保三人一组,一人直接接触,一人在旁边辅助,一人在隔间外观察。绝对禁止单独接触——如发生单独接触,不管接触了多久,不管当事人是否进行了交谈,接触者都要执行同样级别的收容。 “从现在开始,地宫内执行梦境管制,禁止未经允许的梦境漫游行为,除收容目标之外,禁止任何人在深层区入睡——如不小心入睡,不管是否入梦,都要执行同样级别的收容。 “以上是教皇冕下的命令。” 赛琳娜一条一条地分派着来自梅高尔三世的指令,措施的严厉让尤里脸色禁不住有了些许变化,但他最终也没对这些命令提出丝毫质疑。 他很清楚,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严厉的收容、管制措施都是有必要的,因为…… 上层叙事者的影响正在逐渐突破一号沙箱,祂已经开始尝试打破那堵墙并进入现实世界了。 大厅中的永眠者们开始执行来自教皇梅高尔三世的命令,那些精神处于恍惚状态、已经遭受上层叙事者污染的灵能唱诗班成员们浑浑噩噩地接受着安排,在残存的理智驱使下,他们对自身即将面临的“收容”做出了最大程度的配合。 赛琳娜则把目光转向尤里:“现在搞清楚攻击先遣部队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么?” 尤里叹了口气,摇着头:“我之前刚从灵骑士的休息区返回——由于有灵能唱诗班掩护,他们侥幸没有遭遇污染,但认知和记忆均发生严重错位,少数能勉强回忆起当时情况的人描述了非常诡异的景象:他们说自己是被自己的影子攻击的。” “自己的影子……听上去是心智反噬……”赛琳娜沉吟着,“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细节么?” 尤里想了想,点点头:“有一个不知道是否能用来参考的细节——先遣部队是在一号沙箱夜幕降临之后遭受袭击的。” 夜幕……一号沙箱内的“夜晚”似乎有着格外特殊的神秘学意义,之前幻影小镇笼罩在不正常的夜幕中,现在一号沙箱似乎也呈现出了类似的诡异之处。 大厅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赛琳娜静静地站在原地,低头沉默不语,似乎陷入了思索,又似乎正在进行着艰难的抉择。 一分钟后,她抬起头来,注视着尤里大主教的眼睛:“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吧,召集所有还能行动的大主教参加,我们……恐怕要做一些艰难的抉择了。” 尤里看着赛琳娜的眼睛。 作为永眠者教团中资历最老的大主教,作为七百年前“存活”下来的圣者,她有着和梅高尔三世一样召集最高主教会议的资格,但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她都很少这么做,仅有的几次,无一不是能够影响教团命运的时刻。 片刻之后,尤里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去安排。” …… 塞西尔城,高文在黄昏中站在露台上,俯瞰着远方黑暗山脉的景色,但突然间,一个熟悉的意识波动在精神深处涌起,打断了他这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刻。 一号沙箱的探索行动发生重大意外?永眠者的最高主教团召开紧急会议? 高文静静站在原地,内心深处却在凝神倾听来自丹尼尔的汇报,片刻之后,他慢慢呼了口气,转身离开露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女仆贝蒂哒哒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贝蒂,通知其他侍从,今晚不再接待访客,”高文对面前的小女仆吩咐着,“赫蒂和瑞贝卡回来之后也告诉她们一声,我今天晚上可能不会离开房间。” 等贝蒂离开之后,高文又转向身旁的空气:“守好门。” 空气中传来琥珀的声音:“哎,明白!”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高文没有浪费时间,他迈步来到房间内的一张软塌上,调整好较为舒适的姿势,很快便进入了深沉的“梦境”中。 光影变幻中,他已穿过无形的心灵屏障,抵达了心灵网络深处的梦境之城。 金碧辉煌、华丽壮美的梦境之城中,异常冷清。 高文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同寻常,他站在一处广场边缘,看着不远处的街道,却看到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神职者在巡逻,原本作为集结地的广场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往常需要排队的心灵水晶附近也只能看到守卫的人员,看不到任何“访客”。 熟悉的气息在身旁浮现,丹尼尔的身影出现在高文身旁。 刚一出现,老法师便躬身行礼:“向您致敬,吾主。” 高文看向对方:“丹尼尔,这里的人呢?” “心灵网络执行了紧急安全策略,所有中低层使用者都已经转入基础连接模式,仅仅对网络进行有限的访问,提供必要的计算力,不再直接将意识浸入梦境之城,”丹尼尔低头答道,“这是为了防止上层叙事者的污染蔓延,防止其进入现实世界。” 随后他顿了顿,解释道:“先遣部队在对一号沙箱的探索中遇上了严重危机,甚至有一名大主教受到精神污染,在现实世界中成为了上层叙事者的信徒,现在教团上下已经进入最紧急状态。” “……看来情况恶化的很严重啊,”高文摇了摇头,“会议什么时候召开?” “五分钟后,”丹尼尔点头答道,“已按照您的命令重设了中央神殿的虚拟端口,为您安排了‘席位’。” 说到这里,丹尼尔停顿片刻,又忍不住确认了一遍:“吾主,您真的要‘旁听’么?” 高文看着丹尼尔:“那首先要看你设置的‘席位’是否足够隐蔽,是否能屏蔽梅高尔三世的目光。” “这一点不用担心——随着局势愈发紧张以及几次自我证明,我已经掌控了心灵网络的所有安全权限,中央神殿的底层重写工作也是由我亲自负责的,您可得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观众席’。” “那就不用担心了,”高文点点头,“眼下这个情况,我当然是要旁听的。” 这一次,永眠者教团的最高主教会议,将有“域外游荡者”旁听。 (推荐蓝白新书《我渡了999次天劫》,就是地下城玩家的作者,一如既往的脑洞展开,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奶了祭天。) ------------ 第七百九十四章 ? 这是高文第一次进入梦境之城的中央神殿内部。 这座神殿位于梦境之城的中心,而从心灵网络的结构上,构成这座神殿的数据也位于整个网络的最深处——它受到最高主教团的直接监控,并时刻处于教皇梅高尔三世的“注视”下,神殿区内的一切心智活动都基于最高的安全策略,数据流动管控极其严格。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高文都没打过这个区域的主意,为了防止自己这个“偷渡客”被神殿的监控者发现,他甚至不会在神殿区附近活动。 直到今天,丹尼尔成了神殿区的监控者,并重构了整个区域的数据流动。 高文坦然传送至中央神殿的内部回廊中,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 被无源光辉照亮的华丽大厅中,大主教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大厅中央的金色圆桌表面描绘着诸多神秘符文,每一个符文都随着参会者的到来而泛起了粼粼波光,高文缓步来到圆桌旁,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在圆桌边缘浮动的魔法与神圣印记,心中不禁泛起感叹—— 搞网络的就是喜欢RGB,好像这玩意儿真能提升心灵网络的性能似的…… 思绪浮动间,那一个个身影已经迅速凝实,永眠者教团的大主教们抵达了会场,来到了高文面前。 高文看了一下现场的座位,看到在华丽的圆桌周围一共安放着二十三个席位——这对应着包括丹尼尔在内的二十三名大主教。 但此刻有一张椅子是空出来的。 高文想起丹尼尔汇报的情况——在之前对一号沙箱的探索中,一名永眠者大主教为掩护其他人而受到了上层叙事者的精神污染,目前已经在现实世界被单独隔离,看来那空出来的一张坐席就是她的。 高文来到那空出来的坐席旁,随意坐下——这位置不错,现在是他的了。 除丹尼尔之外,大主教们丝毫不知道域外游荡者已经来到他们身旁,他们在圆桌周围次序入座,尤里·查尔文坐在高文左手边,另有一名不认识的大主教则坐在高文右侧。 有数名参会主教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高文的位置,当然,他们视野中那只是一张空出来的座位,其中一名大主教摇着头,叹了口气:“唉……但愿温蒂大主教可以尽快恢复过来。”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几道投向高文位置的视线中都带着感叹和愁绪。 高文觉得有点尴尬,但还是硬板着脸赖在了座位上……毕竟丹尼尔就在桌子对面坐着,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的人设不能崩——作为一个域外游荡者,是不能因为尴尬就从座位上跑掉的。 就在这时,一道在会场上响起的声音宣示了会议的开始,也解除了高文的尴尬:“诸位,我们开始吧。” 高文循声望去,看到赛琳娜·格尔分坐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处位置上,她一身素雅的白裙,语气如记忆中一样恬淡温和。 “教皇冕下也会参与这次会议。”赛琳娜接着说道。 梅高尔三世? 高文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在北进队伍中以忠厚温和闻名的开拓者的面容,而几乎在他心念浮动的同时,一道不断蠕动变形的、漂浮在金色圆桌上空的星光聚合体突兀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高文目光一时间凝固下来,源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涌着,却怎么也无法将那团不可名状的星光与记忆中的“战友”重叠起来。 他忍不住想到了化身为植物的贝尔提拉,想到了与伪神之躯融合并消亡的“大教长”弗兰肯…… 凡人要抗衡时光流逝,活过漫长岁月,看来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随后,他听到从星光中传来了一个已经分辨不出原始声线的、带着颤音的声音,那声音对在场的大主教们说道:“我们正在面临一场特殊的危机——一号沙箱中酝酿出的‘上层叙事者’已经开始侵染现实世界,具体的情况,想必诸位已经了解过了。 “除此之外,一号沙箱内的所有心智都已经确认消失,包括三千名作为测试实体的教会同胞,以及由沙箱系统形成的、数以百万的虚拟心智。 “我们还无法确认这些心智消失的原因——他们可能已经被失控的上层叙事者‘吞噬’,也可能……已经以某种方式融入一号沙箱,甚至已经融穿了屏蔽,进入我们的表层网络。” 梅高尔三世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高文的眼神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一号沙箱内的心智们消失了……那里面竟然容纳着数以百万的心智,其中绝大部分是由沙箱系统生成的虚拟人格…… 那数量庞大的“虚拟人格”并不让高文意外,因为沙箱内运行的是极度仿真的“真实世界”,而且随着内部历史“剧本”发展,沙箱世界的文明规模肯定是会随之发展的,而那数量庞大的“居民”不可能全都是真实的测试者——那意味着永眠者要把相当于一整个国家的全部人口都投入到他们的沙箱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用虚拟人格来充当沙箱系统的“NPC”是他们的必然选择,也是高文早已预料到的。 但他没有想到,表面看似一直在正常运转的一号沙箱……里面竟然是空的? 至于那些虚拟出来的“NPC”是否能模拟出以假乱真的人类心智,能否实现高层次的人工智能,这一点也让高文很在意,但现在显然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 在高文心中不断思索的同时,大厅中的大主教们也展开了正式的会议讨论。 参与过一号沙箱探索行动的大主教们讲述了探索行动中的更多细节,以丹尼尔为首的技术型大主教们则抛出了数个方案,在讨论中,严峻的局势愈发明显,这场危机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赛琳娜站了起来,目光沉静,语气低沉: “……截至目前,我们仍然无法确认上层叙事者的本质,祂的力量无形无质地污染着进入一号沙箱的一切,常规的对抗手段是无效的。 “遭受攻击的先遣部队在入夜之后被无形的敌人攻击,除了疑似心智反噬的幻觉现象之外,我们对这种攻击仍然一无所知。 “同胞们,我们在尝试对抗一种可能凌驾于人类心智之上的力量……常规的方案,恐怕都已经没用了。” 大厅中响起了低低的讨论声,大主教们迅速交换着意见,甚至连隐身旁听这场会议的高文也忍不住陷入了思索,根据刚刚听到的大量情报构思起可能的应对方案来。 不管怎样,他还是不希望如此好用的心灵网络这么快就宣告终结的——更何况,那上层叙事者听上去也诡异危险,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不愿意让那东西真的进入现实世界。 赛琳娜·格尔分静静地看着讨论中的大主教们,数分钟后,她才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同胞们,听我说—— “或许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们感觉难以置信,但情势的严峻已经有目共睹,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认真思考一下更多的可能性。 “针对目前局势,梅高尔三世冕下和我进行了商议,我们有一个大胆的方案——” 高文下意识抬起头,和其他的大主教们一同看着赛琳娜·格尔分的方向。 “或许,我们应该向域外游荡者寻求合作。”赛琳娜平静地说道。 大厅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高文:“……?” 丹尼尔:“……?” 下一刻,嗡的讨论声骤然响起,整个大厅仿佛瞬间成了一锅沸腾的浓汤,当一个让永眠者教团视作“野外大型中立BOSS”的名字出现在这个特殊的会议场上,就连黑暗教派的大主教们也无法抑制地陷入了震惊和困惑中。 就在这时,赛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让现场迅速安静下来:“安静,诸位,请听我说——这并非异想天开,而是认真的构想。 “通过持续至今的对域外游荡者的观察和分析,我们应该已经对这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有了一定了解。种种特征表明,虽然祂在诸多世界游荡的过程中呈现出极高的危险性和各种诡异手段,但在特定的一段旅程中,祂是有相对确定的行事准则的——根据‘域外游荡者分析小组’对那些记忆碎片的总结以及对塞西尔地区的观察,域外游荡者每次降临现世,都会有特定目标,其所有行动,都围绕这个目标进行,而在我们这个世界,他的目标就是……建设一个新的秩序。 “而根据目前塞西尔帝国的各种新政,根据祂所推行的宗教改革的细节,我们可以确定,祂与神明在立场上应该存在某种对立,至少,二者不是一个阵营。 “基于这一点,在涉及到上层叙事者的事情上,我们和域外游荡者并非没有合作的可能。” 赛琳娜话音落下,大主教们再次讨论起来,有人忍不住起身说道:“但我们能凭借目前掌握的这些破碎情报就总结出一个不可名状者的‘行事规则’么?祂的行动方式和目标都很可能超出人类理解,我们现在总结出的东西,怎么确保准确?” 赛琳娜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能确保准确,只能说,在特定时期特定范围内,祂的目标和我们并不冲突,而我们也有和祂合作的可能。” 又有人站起身:“赛琳娜大主教,我认为这不妥——域外游荡者或许不是众神阵营,但也显然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塞西尔境内正在全力剿灭黑暗教派,万物终亡会已经被连根拔起,我们在塞西尔境内的同胞们也在不断被当地的治安部队和超凡者管教中心抓捕、改造,祂显然不喜欢我们……” “他推行的秩序不允许有黑暗教派这样失控且极端的集团存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进行‘部分合作’,”赛琳娜又说道,“教团的主要势力在提丰境内,我们可以不在塞西尔活动,这样我们便不会和域外游荡者直接对立,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和祂或许可以在涉及‘神明’的问题上达成默契。” 大主教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还处于惊愕和动摇之中,坐在高文左手边的尤里·查尔文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右边,与一个座位之外的另一个大主教交流着想法,而夹在中间的高文则靠在椅子上,一边听着这群永眠者讨论自己,一边有点脑袋放空,神游天外…… 一个格外洪亮的嗓门响起,马格南的声音又让高文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位身材矮小脾气暴躁的大主教站了起来:“域外游荡者或许能对付一号沙箱里的东西,祂具备对应的层次,但祂真的会帮忙么?或者说祂真的帮忙之后,我们会不会等于迎来了一个更巨大的威胁?我们对付不了上层叙事者——可我们也对付不了祂!” 很显然,这是现场所有人共同的担忧,立刻便引起了许多声音的附和,坐在高文左手边的尤里则站了起来,看向桌子对面的丹尼尔:“丹尼尔大主教,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丹尼尔:“?” ------------ 第七百九十五章 惊喜不? 丹尼尔有什么想法呢?他能有什么想法呢? 他现在只感觉这个世界变化挺快,眼前情况问题很大,有点慌,但是没用,主人就坐在对面看着,然而自己对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感觉手足无措,好好一个会议,三两句话的功夫怎么就比微积分和曲面问题还难了…… 但他终究是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能搞定奥尔德南错综复杂的上层社会,也能适应诡谲阴暗的永眠者教团,在成为域外游荡者的忠实仆人之后,他更有了新的优良特质,就是非常擅长揣摩上意。 坐在对面的高文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丹尼尔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他就懂了。 “我赞同赛琳娜大主教的看法,”老法师站起身,沉稳低缓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思熟虑之后的稳重,“域外游荡者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有人忍不住开口:“我们一直和祂保持距离,此前从未合作,仅有不太愉快的接触,现在我们突然便要把生死存亡的问题交给这样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这件事情还是太过怪异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是否要把自己的生死存亡交到祂手上,而是我们和祂确实存在达成共识的可能,”丹尼尔平静地说道,“理由刚才赛琳娜大主教已经说过,我就不再重复,我只补充两点—— “第一,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悠闲筹划的资格,正视现实吧,同胞们,一号沙箱失控了,上层叙事者正在逐渐进入现实世界,比起域外游荡者,一号沙箱里的东西已经是个把刀尖抵在所有人脖子上的威胁,我们没有选择——不是我们选择了域外游荡者,而是这个世界上能够对抗一号沙箱且有可能帮助我们的恐怕只剩下了域外游荡者。 “第二,域外游荡者是层次高于人类的存在,且祂已经在用宗教改革的方式介入‘神权’,我们有理由相信,祂对‘神明’是感兴趣的,换句话说,等到上层叙事者真的进入了现实世界,祂十有八九会被这个新的神明吸引,十有八九会主动找上门来——等到祂找上门的时候,我们再想‘提出合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丹尼尔的话音落下,会议大厅中顿时响起了低沉的议论声,显然,他所补充的两点有着极高的说服力且几乎无法反驳,坐在对面的高文则满意地点了点头:老法师的配合恰到好处,且那第二条理由更是给高文准备好了介入事件的动机,如此优秀的部下,在任何时候都很难得。 高文就是有点好奇,丹尼尔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让他说什么的——明明自己这边还什么表示都没有,也没提前商量过下一步的计划,就是点了个头,让对方随便说两句话应付应付…… 大厅中的讨论持续了几分钟,渐渐地,大主教们似乎达成了无奈之下的共识。 他们并非真的认可了这个近乎异想天开的“方案”,而是在讨论之后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这时,始终漂浮在会议场上空、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旁听会议的教皇梅高尔三世突然打破了沉默:“那么,这个方案便确定了。” “真是讽刺……我们致力于对抗神明,到头来却要求助于一个类似神明的‘存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有意义么?”马格南大主教脸色阴沉地低声咕哝着,然而咕哝声几乎整个会场都听得到。 “至少我们又试了一条路,”梅高尔三世用平淡的声音打断了马格南的咕哝,“接下来,我们该讨论一下如何与域外游荡者建立接触,如何准确传达我们的意愿——这件事需尽快执行,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高文端坐在座位上,再一次进入神游天外的状态。 “如此贸然的接触,取得信任应该是最重要的,”坐在高文身旁的尤里起身说道,“祂对我们应该存在一定的警惕和排斥,直接提出请求的话,祂很可能会拒绝……” 大厅中的人纷纷发言起来:“应该找比较了解塞西尔的人前去接触……” “我认为过多的铺垫反而会起反效果,显得我们不够真诚,不如直接说明意图,这或许能获得祂的好感。” “域外游荡者显然也在关注我们,祂不是已经通过解析我们的技术创造出了改良的‘传讯装置’么?我们可以用技术博取他的好感……” 发言声四起,大主教们陷入了热烈的议论中,高文静静地坐在这些大主教中间,思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在酝酿。 事情已经到了今天的局面,心灵网络是否能存续下去全看是否能解决一号沙箱的危机……经过这些年的布局,心灵网络的大量权限已经实质上落入丹尼尔和他手中……要更加强化塑造域外游荡者的强大形象,要让这些永眠者更加“配合”…… 高文暗自点了点头:时机似乎真的差不多了。 最高主教团的大主教们沉浸在讨论中,沉浸在对域外游荡者的分析、对“高文·塞西尔”的猜测中。 然后,尤里·查尔文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棕色的短发,威严的面庞,魁梧的身材,带着如有实质的威严气质。 高文轻轻敲了敲桌子,面带微笑地环视全场,轻轻点头:“我也赞同赛琳娜·格尔分的意见。” 整个议事大厅中,瞬间落针可闻。 甚至连那团漂浮在半空的星光聚合体都一瞬间僵硬下来,不再收缩蠕动。 几秒钟难以言喻的安静之后,整个大厅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震动,大量高阶巅峰甚至传奇强者的心智在这一瞬间同时震动,让这座神殿都剧烈动荡起来,一道道恐怖的裂痕从大厅蔓延到神殿的外墙,而在怪异的啸叫和轰鸣声中,高文眼前的二十二名大主教有的霍然起身,有的瞪着眼睛撑住桌面,有的张嘴惊呼,然后一个又一个身影在动荡的光影中消失在会议场内——他们离线了。 “心灵风暴!!”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骤然响起,马格南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施展出了自己最强大也最擅长的法术,然而在这个法术出手的瞬间他就露出了大事不妙的表情,并保持着这个表情中断了和会议场的连接。 在马格南消失的同时,心灵风暴扫过会议大厅,席卷了那华丽的金色圆桌以及每一张座椅,劈头盖脸地砸在剩下几个没来得及离线的大主教头顶,把这些保持镇定想要留在现场的大主教们几乎全部踢出了网络。 一阵极致的混乱之后,金色议事厅中只剩下一片狼藉,心灵风暴的余波在大厅顶部盘旋,四周描绘着繁复花纹的立柱上伤痕累累,地面破碎,穹顶开裂,那张华丽的巨大圆桌也失去了所有的RGB灯…… 大厅里除了高文之外只剩下三“人”,一个是漂浮在空中、看上去仍然在僵硬静止的梅高尔三世,一个是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赛琳娜·格尔分,一个是坐在高文左手边的尤里·查尔文。 后者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身上多有伤痕,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 至于丹尼尔……为了不显露异常,为了继续保持隐蔽,老法师在瞬间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演技,跟其他人一样“惊恐”地脱离了网络。 借助掌握的高级权限以及自身强大的心智抗性,高文抵御了心灵风暴的袭击,他心里懵的一逼,但表情仍然淡定庄重,在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之后,他抬头看向赛琳娜:“你怎么没有离开?” 赛琳娜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我只能生存在网络中,离开这里没有意义。” 高文点点头,又看向半空中的梅高尔三世:“你呢?为何没有离开?” 那团星光聚合体终于恢复涨缩蠕动,从中传来永眠者教皇的声音:“……我对你很好奇。” 高文最后看向身旁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的尤里大主教,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还好。” “你怎么也留了下来?” 尤里面色僵硬,语气古怪,似乎不想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我对马格南的心灵风暴……抗性比较高。” 听上去,他对自己能够抵御马格南的心灵风暴一事并不是很开心。 但高文很开心,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皮一下了。 而且皮一下之后还维持着人设没有崩塌,反而给人留下了高深莫测的印象。 这有助于维持良好的心态。 他端坐在椅子上,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一边在心中勾勒着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应有的形象,一边环视了整个大厅一圈,随后才笑着开口:“是个奇妙的地方,仅从技术实力来看,你们相当不错。 “会议的下一个环节是什么?我们可以继续了么? “需要等其他人回来么?” 赛琳娜注视着淡然坐在那里的高文,表情很长时间没有变化,直到十几秒后,她才呼了口气,看着高文的眼睛说道:“你看上去确实很像高文·塞西尔。” “从某种意义上,我也是高文·塞西尔,”高文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关于这个话题,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跟贝尔提拉交流一下。” 他坦然回应着赛琳娜的目光,目光一片平静。 他知道,这位“提灯圣女”和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那次神秘出航脱不了关系,她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有某种外来的东西占据了高文·塞西尔的躯壳(尽管那时候“域外游荡者”这个称呼还没出现),她也可能知道很多连高文自己都不知道的细节,但这些问题都可以暂时按下,今后有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贝尔提拉……”赛琳娜微微皱眉,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她似乎以某种形式存活了下来……” “是的,不算什么机密,她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公民。”高文点头说道。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赛琳娜微微扬起手中提灯,伴随着不可见的力量扫过全场,一片狼藉的会议厅中荡漾起了层层叠叠的波光,被心灵风暴破坏的数据迅速得以恢复,那些立柱、穹顶、地面以及圆桌都在眨眼间恢复了原貌。 高文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无奈地说道:“其实我只是想给你们个惊喜。” “……惊有了,并不喜,”梅高尔三世的声音传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好地和您保持了距离,以为至少在这座网络中是安全的,但……” “坦白来讲,你们的安全措施确实给我带来了一点麻烦,尤其是在你们重构了网络的心智屏障,使用了各种新的安全技术之后,它变得麻烦了很多,”高文随口说着,并不动声色地帮丹尼尔重新糊了一下马甲,“但好在我对技术领域也有一些了解,而且你们的心智屏障对我而言……突破起来也不算太难。” 梅高尔三世沉默了几秒钟,谨慎问道:“您是从什么时候进入……这里的?” 高文想了想,故意含混地说道:“有时候,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 沉默,更加尴尬的沉默。 在这份尴尬愈发严重的时候,梅高尔三世终于开口了。 “把其他人召集回来吧。我们继续……会议。 “告诉马格南,让他冷静好了再进来。” ------------ 第七百九十六章 合作的条件 在梅高尔三世的召集下,一度离开会议大厅的大主教们一个个重新回到了这里,现场很快回到了之前正常举行会议时的状态,唯一的不同是——域外游荡者正堂而皇之地坐在圆桌旁。 这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正面带微笑地看着现场每一个人。 马格南是最后一个返回的,当他的身影在圆桌旁凝实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看了高文的方向一眼,随后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叹息:“该死……我还以为刚才的是幻觉……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被上层叙事者污染之前,我们已经先一步被域外游荡者侵蚀了么?” 语气中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高文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落在马格南身上:“我并没有污染任何人的习惯——但如果你有兴趣,我也可以试试。” 高文对黎曼猜想和费马大定理之类的数学概念所具备的威力还是颇为信任的,他寻思着借助自己在心灵网络中的高等权限,把这些知识揉碎之后以错乱的方式注入到目标的表层记忆里,效果应该不比邪神的精神污染差…… 而他带着温和微笑说的这句话,差点让马格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状态不是很好的尤里抬头看了看马格南,又看了看身旁的“域外游荡者”,脸皮稍微抖动了一下,他其实很想立刻换个座位,但这里大概没人愿意跟他换——作为一名大主教,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着,并感觉自己的状态比刚才更差了一点。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并非噬人的魔兽,也不会像恶魔一样汲取你们的灵魂,”在成功活跃气氛之后,高文笑着说道,“我稍微搜索了一下你们这个心灵网络,发现你们对我的一些看法都很……有趣,这中间有着不少的误解,以至于你们对我过于紧张了。 “我对你们的灵魂或生命都不感兴趣,我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 高文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赛琳娜·格尔分,心中略作思索之后才继续说道: “只是为了安安心心的享受一段旅程,以及完成一个许诺而已。” 他原本只是想说“享受一段旅程”,但在说出口之前却突然想起了高文·塞西尔那次神秘出航,想起了那次“灵魂交易”,想起了可能知晓部分内幕的赛琳娜·格尔分,为了建立起初步信任,也为了扫清将来行动的障碍,他特意加上了“许诺”一词。 尽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许诺”是什么东西,但赛琳娜知道,那就够了。 一切正如高文所料,在最后一句话落下之后,现场的大主教们显得有些茫然,赛琳娜·格尔分却突然眼神略微变化,朝这边看了一眼。 至于那漂浮在半空的梅高尔三世……高文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判断这位古代教皇的脸色,虽然他觉得这位“星光聚合体”的脸色变化应该和卡迈尔有些许共同之处,但两个人的色谱好像不太一样……卡迈尔迄今为止还没变黑过呢。 在高文话音落下的同时,丹尼尔也收到了暗中传递过来的信息,这位“永眠者安全主管”随之站起身,用难以置信和充满忌惮的眼神看着高文,语气颤抖地说道:“您……能看到我们放在心灵网络中的……” 高文看着丹尼尔,心中难免感慨:这演技不能投身魔影剧事业实在是可惜了。 “你们的心灵网络对我而言不是秘密,”心中一边感慨着,他一边点了点头,“当然,我并没有窥探隐私的爱好,我只是找了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你们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记忆被我读取。” 言谈间,高文不断强化着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在心智领域的诡异强大形象,强调着自己对心灵网络的掌控程度。 长久的布置之后,终于到了揭开伪装的时候,他决定不再遮遮掩掩,反而要让自己显得更加难以对抗,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而至于这样是否会让永眠者们心生忌惮……这根本不用在意。 自己都“域外游荡者”了,还需要在乎自己在永眠者面前的“亲民形象”?倒不如就在这个人设上继续强化下去,反正从事实上自己也确实把他们的心灵网络渗透的差不多了。 大主教们的脸色多多少少都变得难看起来,这种自身秘密和命脉都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觉显然很糟,尤其是对他们这些长久身处教派高层的人而言更是如此,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们仍然冷静了下来。 他们已经以“神”为假想敌努力了数百年,努力了数代人。 比起个人的情绪起伏,他们更能为了大局承受常人不愿承受的压力。 “那么,既然您一直都在‘看着’……”一位容貌端庄,有着半精灵特征的女性大主教叹了口气,看着高文说道,“我们也就不必再费唇舌了。关于上层叙事者,您是怎样的态度?” 看着现场的大主教们如此迅速地调整心态,看着他们在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面前的表现,高文心中不禁叹息。 这都是优秀的人才啊,可惜,路走错了。 他知道自己或许没有资格评判文明发展的道路是对是错,但至少以一个统治者的位置和视角去看,每一个黑暗教派的路线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幸好,永眠者还没有像万物终亡会一样让事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还有插手的余地。 “我刚才说了,我赞同赛琳娜·格尔分的看法,”高文慢慢说道,“对一号沙箱里酝酿出的‘怪物’,我的看法是:决不能让它突破禁锢,更不能让它以神明的状态君临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的神明已经够多了,每一个都意味着麻烦。我们不必再增加一个。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可以合作。” “那么您想要怎样形式的合作?”尤里大主教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您愿意针对一号沙箱亲自采取行动?你需要我们的配合?” “和聪明人说话很轻松,”高文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对一号沙箱,我的了解并不比你们多,我也需要进去之后才能确定情况,而我的依仗在于,一号沙箱内的精神污染对我应该没有效果。至于你们的配合……我需要的恐怕不仅仅是配合。” 高文说着,慢慢抬起头来,环视着现场的每一个人。 “我需要你们严格服从我的安排,在行动期间如此,在行动结束,一号沙箱的危机解除之后,你们也必须……被我收编。” 说完之后,他便靠在椅子上,以放松和旁观的态度看着现场的大主教们瞬间陷入动摇和讨论之中。 他在关于一号沙箱的问题上显得很有自信,这是为了增加自己在这场交涉中的筹码,但他的自信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作为一个“卫星精”,他的心智结构极为特殊,几乎天然克制着这个世界上一切针对心智的攻击和污染,一号沙箱内的精神污染应该也不例外,同时也由于“弑神舰队遗产”的影响,他对这个世界的神明有着一定程度的“天敌效应”,这包括神明的遗物,甚至神明的遗体本身,而一号沙箱里那个还没完全成型的上层叙事者层次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水平。 即便悲观一点,一号沙箱里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诡异,上层叙事者比他预料的更早脱离禁锢、成为神明,他也有预备方案。 他已经让提尔给海妖女王发了消息,表示近期有加餐的可能。 说实话,上层叙事者如果待在梦境深处,没有一个进入现实世界的“介质”,那情况还确实有些棘手,毕竟无形无质的精神污染是最难对付的,但如果那位“神明”冒冒失失地来到了现实世界,获得了现实世界的基础…… 有句话怎么说的,血条一亮,那事情就简单多了,扔给那帮海妖就是一阵瞎XX乱啃的事儿…… 当然,也不排除所有手段都失效,甚至海妖都无法对抗上层叙事者,一个充满恶意的真神直接降临并毁灭世界的可能性,对此高文也有准备: 他会尝试对龙族示警,甚至做好面对又一次“逆潮之战”的准备,这样大家也可以死的体面一些…… 不能怪他悲观,主要是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才能去面对神明——昔日的忤逆者们,大多也是抱着类似的意志投入到那可怕的事业中的。 大厅中,讨论声响成一片,永眠者的高层们显然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高文提出的条件。 高文则只是微笑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他们的讨论告一段落。 有些事情,是必须提前说明的,否则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大眼瞪小眼,那就只剩下尴尬和猜忌了。 但从另一方面,通过一个危机便接管一个黑暗教派,这也是他此前不敢想象的,哪怕此时此刻,他也不确定就一定能成功,哪怕局势比人强,他也很难凭借一次交易、一次危机、几句空口白话就让三大黑暗教派之一对自己俯首——哪怕他是他们心目中的“域外游荡者”。 倒不如说,正是他这个“域外游荡者”的身份,才更让永眠者们有所抗拒。 毕竟,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挣脱一个枷锁——他们是不会欢迎另外一个枷锁落在自己头上的。 终于,大厅中的讨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一道道目光先是落在高文身上,随后便落在半空中的梅高尔三世身上。 后者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也终于开口了。 “这所谓的‘收编’……你具体打算做些什么?” “我说过,我对你们的性命和你们的灵魂都不感兴趣,但我不允许一个黑暗教派继续在我推行的秩序中存在下去——当然,我知道你们的主要活动区域是提丰,但我的秩序也不一定就只在塞西尔,”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会改造你们,从整个教团到你们每个人;我会审判很多人,因为你们作为邪教徒犯下了很多罪孽,但如果你们积极接受改造,我也会允许大部分人活着补偿这些罪孽;我也会承诺,在新的秩序和法律下,你们仍然可以致力于你们的事业——你们不是想打破神明留下的枷锁么?继续做吧,因为我对此也很感兴趣。” 高文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露出笑容。 “从某种意义上,这对你们而言反而是更加光明的未来——作为一个黑暗教派,你们会获得回到阳光下的机会,你们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接受‘改造’而已。 “最后,我再补充一点:我不是神明,我也不会成为一个新的神明,你们可以如效忠凡间君王一样效忠我,而不用担心收获一道新的枷锁。” 高文说完之后,大厅中陷入了短时间的静默。 大主教们在等着梅高尔三世做出表态。 赛琳娜·格尔分的目光则一直落在高文身上。 “我们现在不能给你任何答复,”那团蠕动的星光聚合体终于开口了,“我们希望进行不受干扰、不受监控的讨论,在下次集会时,再告诉您结果。” 高文心中舒了口气。 意料之中。 要收编这些永眠者,显然不会那么轻松如意。 但只要梅高尔三世表现出了需要讨论的倾向,事情便已经在朝着高文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合情合理的选择,”高文淡然说道,他慢慢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但我也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的时间并不多,上层叙事者不会等着你们。” “我们很清楚这点,”梅高尔三世沉声说道,“但我们也要强调一点——不管你提出的条件如何,这一切都是要在事情真正解决之后才会生效的,如果一号沙箱的危机无法解除,那么连合作本身都会毫无意义。” “当然如此……” 高文笑着说道,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大厅中。 直到那充满威严的魁梧身影消失,大厅中又安静数分钟之后,一名大主教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这次……祂是真的离开了吧?” “不知道……”尤里脸色难看地说着,并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似乎状态仍然不是很好,“我总感觉……身边仍然有人。” 马格南想了想:“要不我再扔个心灵风暴试试?” “该死!够了!你的心灵风暴在这里只能打到自己人,对域外游荡者根本没有效果!” 仅仅解除了隐身,压根没有离开的高文坐在尤里大主教身边,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 第七百九十七章 精神状态不好 从心灵网络中脱离之后,高文心中颇为遗憾。 尽管他之前偷偷留在了会议大厅中,想要再旁听一下永眠者之后会讨论些什么,但事情发展却难如愿—— 那帮永眠者竟然宣布散会了,然后就一个个地离了线。 但转头想想,他却只能表示理解——如此重大的事情,任何人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索一番才能做出决定,更何况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刚在会议场上吓了所有人一跳,哪怕永眠者的大主教们心理素质强悍,在同一个会议场上继续讨论下去也难免会有些心理阴影,暂时散会以平复心情、调整状态、检查会场安全(虽然最后这条不一定有什么效果),这些都是正常的。 而且高文怀疑马格南大主教全力施展的那一轮心灵风暴影响应该也不小——散会回去的大主教们起码有三分之一应该是要去养伤的,至少那位尤里大主教就肯定需要修养修养,毕竟他在整个会议的后半程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 短暂的眩晕感很快退去,高文吐出一口浊气,熟悉的天花板和房间陈设在他视线中清晰起来。 时间已经是深夜。 一层静谧的夜色笼罩着房间,又有些许星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不远处的黄铜装饰灯架、书桌以及墙上的木格沐浴着星光,在昏暗中显得朦朦胧胧,一切都显得安静平和。 只有细碎的呼吸声从房间某个角落传来。 暗影的力量在那个角落中聚集着,仿佛吞噬了星光般凝聚成一团静止的黑暗,高文向那边看了一眼,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被暗影力量层层庇护的琥珀正半躺半靠在安乐椅上,睡得十分安稳。 “号称暗夜神选么……”高文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有时候还真怀疑她这个‘神选’是真的……但这家伙身上气质哪点有‘神性’了?” 他就这么轻轻嘀咕了一句,却惊醒了“六识敏锐”的琥珀,阴暗角落中的黑暗瞬间消散一空,空无一人的椅子上浮现出了娇小的身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望过来:“哎!你醒啦?还以为你要睡一晚上!” “结束的比想象的早一些,”高文点了点头,“现在是什么时……算了问你也不知道,你比我睡的都踏实。” “刚过午夜——我对时间敏锐着呢,”琥珀一边随口说着,一边起身打开了魔晶石灯的开关,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辉从墙壁上几盏小灯散发出来,迅速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也将静谧的星光打破,“‘那边’情况怎么样?” 高文想了想,表情微妙地笑着摇摇头:“……发生了很多事情,恐怕要慢慢说。” 琥珀一听这个摆摆手,迈步向门口走去:“那就慢慢说——我先找值夜的侍从去厨房弄些吃的来,你晚饭还没吃呢。话说我也饿了……呼,一口气睡了半天,真累啊……” 高文:“……” 值夜的侍从很快送来了较为清淡的夜宵,高文则把自己在心灵网络中的经历告诉了琥珀。 当然,他刻意淡化了自己几次比较“皮”的操作——倒不是担心这些操作影响到自己在琥珀面前的形象,毕竟这家伙心目中也没几个人是形象正常的,主要是因为他很了解琥珀,一旦把那些操作说出来,这家伙的注意力恐怕立刻就都被吸引过去了,然后接下来起码半个小时里他都很难把话题再拉回到正轨上…… 听到高文讲述的经过之后,琥珀愣了好几秒钟。 “那帮永眠者……真是把事儿闹大了啊……”半精灵小姐瞪着眼睛,“竟然让那东西从一号沙箱里渗透出来了一部分?这真是……”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感慨起来:“如果你能早点介入或许情况还不会这么糟,毕竟你总是会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她话语中仿佛带着对高文的盲目信任,明明没什么切实证据,却已经觉得高文早早介入事件便能够解决一号沙箱的危机,高文对此也没有点破,只是摇了摇头:“从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让永眠者们别无选择,他们才会想到求助于我,想到这个近乎自我放弃的方案,从而给了我收编他们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琥珀突然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表情古怪地看了高文一眼:“……说起来,难道你是故意等着事态恶化到这一天,故意让局势别无选择的?就为了制造这样一个能够接收永眠者教团的机会?” 越是这么想着,琥珀越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她真是太了解高文了,尽管以“骑士之主”的名号留名于史,但实际上他在“谋划”领域的本事才更为可怕,塑造局势,趁势而为,挟大势定大局,这些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用类似的办法从内部瓦解了卢安城,又用类似的办法完成了安苏王国向塞西尔帝国的过渡,如果他愿意……颠覆一个永眠者教团又有多难呢? 然而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在高文回答之前便自己否定道:“不对,这不符合你的准则,潜在的无关牺牲者太多了,风险也超出控制。” 高文看着琥珀,良久,笑了起来。 “这个局面对我而言确实值得利用,但可不是我主动推动的,”他说道,“说到底,作死实在是黑暗教派的传统艺能,拦也拦不住的。” 想到三大黑暗教派,琥珀竟有些惋惜:“仔细想想也让人感觉可惜,他们出发点是好的,路却错了,努力了七百年,却要落到这个结果……” 高文微微摇着头:“但他们的努力也并非毫无意义,他们至少试了一条路,还积累下了宝贵的技术资料,至少从技术成果的角度,他们努力积累的东西是不会被埋没的。” 安静了几秒种后,琥珀突然打破沉默:“你打算怎么对付一号沙箱?” “具体方案还要等我亲自探索过一号沙箱、接触过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之后才能定下来,但现在可以做一些准备工作,”高文想了想,慢慢说道,“明天你去把提尔叫来,我有事情要她帮忙…… “此外,就只能等永眠者那边传来消息了,毕竟不管我这里制定了什么计划,前提也是永眠者们愿意配合。如果我估计不错,这应该不用等太久——他们比我们急迫。” …… 尤里·查尔文在地底宫殿的房间中休息了许久,才稍微恢复过来,他从描绘有诸多神秘符文,具备安定精神、矫正心智、过滤思维污染等超凡效果的法阵中央走出,看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已经站在不远处。 “状态如何?”手执提灯的女性淡淡开口了。 “……好了七八成吧,短时间内能恢复这样已经不错了,”尤里大主教苦笑着说道,“马格南那家伙……我早就提醒过他,把心灵风暴当成紧急护身法术蚀刻在潜意识内简直是最荒唐的事情,迟早要出大事,现在他总该接受教训了……” 赛琳娜语气平静:“心灵风暴砸在别人身上,接受教训的不会是他。” “……”尤里一时无言,顿了一下才无奈摇头,“也有道理。那么,赛琳娜大主教,你是来提前向我透露一些东西的么?” “与域外游荡者建立合作是唯一选择。” 尤里大主教沉默了片刻:“……已经决定了?” “已经决定。” “包括答应域外游荡者提出的条件?” “包括。” “……恐怕有一些人不会答应,”片刻沉吟之后,尤里低沉说道,“教团发展至今,已经膨胀复杂的远超最初,哪怕是主教级的位置上,也不全都是做学问搞研究的了……” 赛琳娜看着尤里的眼睛,慢慢说道:“他们是上层叙事者的信徒。” 尤里睁大了眼睛,却只听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是上层叙事者的信徒。” 在几秒钟的错愕和思绪浮动之后,这位出身于提丰贵族家族、从小就耳濡目染过很多上层势力洗牌、经历过奥尔德南多次动荡的大主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某些人,应该早就上了名单吧?” “比你想象的更早。” 尤里看着面前这位总是带着温和恬淡表情,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士,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还真像域外游荡者说的那样……祂反而为我们带来了机会。” “尤里,这是内部净化,不是为了教皇冕下的个人意愿,也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的地位,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赛琳娜静静地说道,“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是,”尤里慢慢点了点头,“内部净化……只是净化。但真的要在这种时候么?我们正在面对上层叙事者的威胁……” “如果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神明,那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人多’。” “……我明白了。” 赛琳娜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空气中安静了两秒钟,尤里问道:“温蒂大主教的情况怎么样?” “精神污染已经遏制,但她仍然是上层叙事者的虔诚信徒,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摆脱这种状态。你可以去探望一下,但不要接触太久。” 话音落下,赛琳娜的身影已如梦境般消散在空气中。 尤里在原地怔了一会儿,随后迈步离开了房间。 他穿过深邃悠长的走廊,穿过被层层禁制阻隔的坡道,来到这处地下宫殿的最底层,来到了收容灵能唱诗班的独立区域。 在带上两名助理神官之后,他来到了“灵歌”温蒂的单独房间。 那位美丽而憔悴的女士正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倚靠着墙角的柱子,正在看着对面的墙壁发呆。 尤里的到来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位灵能歌者转过头来,露出一丝微笑:“日安,尤里大主教。” “你可以自由思考了么?” “偶尔可以恢复清醒,偶尔,而且感觉很糟,”温蒂慢吞吞地说着,并突然注意到了尤里的脸色,“嗯?尤里,你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很多事,但暂时不宜告诉你,”尤里叹了口气,“等你摆脱了上层叙事者的污染,或许会被新局势吓一跳吧。” “哦?你也对上层叙事者感兴趣?”温蒂的眼睛突然一亮,面带微笑地说道,“那么这位先生,请允许我占用您一点时间,向您介绍我们全知全能的主,世间……” 尤里嘴角抖了一下,后退半步,对旁边的助手招招手:“什么都别说了,扎针吧。” …… 当灿烂阳光再次照耀塞西尔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平整宽阔的街道,这座城市便迅速从宁静的睡梦中清醒过来。 高文昨夜的睡眠并不太够,但他仍然精神抖擞。 依照预定的日程,他来到了秋宫,会见来自提丰的使者们,会见那位玛蒂尔达公主。 在看到黑发黑裙的玛蒂尔达之后,他几乎立刻便注意到了对方的些许异样——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神色间略带恍惚,尽管用精致的妆容进行了巧妙的遮掩,但还是能看出她的眼底有少量血丝,甚至隐隐有黑眼圈浮现。 这让高文颇为惊讶。 “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么?”他带着些长辈的关心问道,“你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抱歉,让您看到了不得体的一面,”玛蒂尔达努力露出笑容,尽量驱散着脑海里那些仿佛精神污染一般四处盘旋的符号和数字,“昨天晚上看了些书……大概看的太久了,忘记了时间。” “喜欢看书是好事,但还是要注意身体,”高文笑了起来,“怎样?会影响今天的行程么?” “不必担心,我多少是高阶剑士,稍微调整即可,不会影响今日行程,”玛蒂尔达答道,“一切依您安排就好。” “那就好,那么按照预定行程,我会亲自带你们去参观一下我们的帝国学院——这也是为留学生项目做准备过程中最重要的部分。 “我们会从魔导技术分院的数学系开始,那是诸多先进技术的基石……” ------------ 第七百九十八章 一日游 随着巨日上升,日轮的辉煌冠冕在大气层内显得愈发清晰,帝国学院的机械钟楼开始鸣响,新型的魔导机关推动着巨大的齿轮和杠杆,击锤击打着塔内的铜钟,庄严的八声钟鸣响彻整个法师区。 身穿各分院制服的学生们离开了分布在校园四个区域的宿舍,在阳光与钟声的陪伴下踏上宽阔的步道,走向学院各处的教学设施。他们脸上有的带着自信的笑容,有的还残留些许困倦,有的人还是青涩稚嫩的少年少女,有的人却已经是头发花白的中年,这些来自塞西尔帝国各处,出身来历各不相同的求学者们就仿佛汇聚起来的流水,在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知识圣殿的学院中流淌着,他们被这里的知识灌注、改造,并终有一天,将从这座圣殿流淌出去,去浸润这个正在飞快前进的帝国。 玛蒂尔达站在魔导分院的一处塔楼上,看着那些身穿带有符文和齿轮徽记的黑色学院服的学生从下方的广场和步道上聚集起来,汇成人流涌入不远处的高大楼宇,一时间久久没有言语。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我很喜欢站在这里,俯瞰这座学院,”高文站在玛蒂尔达身旁,怀着莫名的感情俯视着下方的风景,慢慢说着,“学生们在这些阔道或小径之间来来往往,在庭院和走廊内聚集,在花园和喷泉旁休憩,教师在一座座大楼内传授知识,授业解惑,来自不同地区,不同身份的人聚集在这里,在知识面前尽享平等,他们讨论问题,谈论未来,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专注于学问…… “这是一座避风港,也是人生在世所能享受的最后一座摇篮,高墙外的政治斗争很远,国境外的事情对他们而言更远,我尽己所能地让这里成为这个国家最安全、最平静的地方,因为知识……它值得如此。 “在我所打造的一切中,这座学院最令我骄傲。” 玛蒂尔达听着高文的言语,从那些字句中,她仿佛感受到了这位来自古代的开拓者所传递出来的某种情感,这份情感中没有任何庞杂的谋划,它的真挚令这位来自提丰的公主深深惊讶。 她忍不住侧头打量了高文一眼,仿佛直到此刻,眼前这位来自历史的、身披诸多光环的、已经近乎神格化的传奇英雄才终于褪去了那层层叠叠的名号与传说,才真正变成一个血肉真切的“人”。 而这种感觉,更让她意识到了眼前这座“帝国学院”在这位开拓者心中有着怎样的重量,让她下意识地重新审视起这座学府及它背后代表的一切意义,审视起即将展开的留学生计划。 良久,她才轻声说道:“在提丰……我们没有类似的东西。” “我希望你们有,”高文转过头,非常认真地说道,“我是认真的。” “但这很难,”玛蒂尔达说道,“它与提丰现今的秩序不符,在提丰建造这样一座学府,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建起同样规模的建筑,然后把各种各样的学生塞进去那么简单。” 高文笑了笑:“确实……我建起这座学院也不怎么容易。” 为了让这样一座“帝国学院”诞生,他不得不砸碎了一个旧的王朝,这一点……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怕是不愿重现的。 在高塔上俯瞰学院之后,高文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我们可以去参观这里的教学设施,之后我们去大图书馆,你在那里可以看到部分《万物基础》的分册——它是一套汇总所有基础知识的大规模丛书,目前还没有编纂完成,缺了农学、数学和工业基础的部分分卷。” 《万物基础》……何等大胆而又充满气势的名字。 玛蒂尔达心中闪过异样的感慨和好奇,她猜测着那《万物基础》会是怎样的一套鸿篇巨著,同时露出一丝微笑:“我很期待。” …… 一间陈设简单的办公室内,阳光透过水晶玻璃窗照射在暗红色的木质书桌上,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印刷精美却装帧朴素的课本,课本旁还摆放着写上了笔记和涂鸦的纸张,以及蘸笔和墨水瓶。 课本上的内容是较为基础的自然通识,在那些并不复杂的段落和图示之间,可以看到有许多涂抹过的笔记和墨点,那格外杂乱的墨迹似乎显示着课本的主人在与这些知识搏斗的过程中遇上的诸多困难,以及在浮躁和专注之间不断摇摆的心态。 阳光照耀下,无人的书桌旁似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后课本凭空漂浮起来,被翻过一页。 又是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脸上带着骇人伤疤的光头男子走了进来。 疤脸安东看了空荡荡的书桌一眼,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那翻开漂浮的课本,随口说道:“头儿……哦,您竟然在看书呐?” 空荡荡的办公桌旁光影浮动,琥珀的身影在空气中浮现出来,她正皱着眉看着手里的课本,随后随手把这东西扔在桌上,抬头看了疤脸安东一眼:“我看书很罕见么?” “……说实话,以前确实挺罕见的,但最近也见了不少次,”疤脸安东挠了挠铮亮的脑袋,笑着说道,“而且您要是看点惊悚荒诞故事之类的东西还好理解,现在您看的这些……那真是跟您平日的爱好差得太远了。” 琥珀嘴角抖了一下,眼角余光斜了书桌上的课本一眼,撇撇嘴:“这东西确实太难看进去了……但咱们那位陛下总说我没学问,还说知识是第一生产力什么的,瑞贝卡跟她那个大胸的姑妈也成天念叨我没读过书,就好像她们多有学问似的……” 疤脸安东是个耿直的人:“有一说一,她们确实比您学问……” 琥珀立刻盯了安东一眼:“如果你想顶着南瓜绕整个内城区跑一圈,那你就继续说下去。” 疤脸安东顿时一缩脖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正事吧,”琥珀摆了摆手,向后一靠,“葛兰那边情况怎么样?” 提到说正事,已经成为军情局二把手的疤脸安东立刻表情一正,一丝不苟地汇报道:“葛兰方面的监控小组传来消息,情况一切正常,帕蒂小姐仍然在按照之前的作息生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另外裂石堡的出入人员记录、葛兰领及其周边地区的魔法检测记录也无问题。” 说到这里,安东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们还想办法接触了一下曾经照料过帕蒂小姐的一位女药剂师,从她口中确认了帕蒂小姐在得到那个头冠前后并未发生过性情变化、记忆错乱之类的状况……” “……大致可以排除人格替换的可能了么……”琥珀轻声嘀咕着,“帕蒂还是帕蒂,那就是好消息。” “头儿,那位女药剂师倒是还提了一个情况,”安东又说道,“她说她最初接触帕蒂的时候那孩子情况糟糕到难以想象,以她的经验和见地,她几乎不相信帕蒂可以活下来,但在得到头冠之后,帕蒂却令人惊讶地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这在药剂师看来是个奇迹。 “那位女药剂师因此认为帕蒂的头冠是一件带有祝福的法器,它缓解了帕蒂的伤势,但我们都知道,那头冠是永眠者的‘连接装置’,可能还是个暂时的‘灵魂容器’,却没有什么治疗伤势的功能……” 琥珀皱了皱眉,思索着慢慢说道:“头冠让帕蒂能够在梦境中休息,等于变相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也减轻了她的精神压力,从这一点,它让帕蒂成功挺过来也有可能说得通。 “人的精神力量是可以创造一些奇迹的,哪怕这些奇迹有时候甚至不符合我们的常识。 “不过你提到的情况也确实需要注意一下……回头我会告诉我们的陛下的。” 安东点了点头,接着好奇地问道:“那监控小组那边接下来……” “维持监控,”琥珀说道,随后略作思索,接着吩咐,“另外,做好应对紧急情况的准备,近期……永眠者那边可能会有些行动,虽然情况无法预料,但不排除他们的行动成败影响到现实世界的帕蒂的可能性。我之后会找其他部门帮忙,派几名在浸入舱、脑神经、灵魂学等领域的专业人士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安东低下头:“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没别的事就去忙吧,”琥珀摆摆手,下了逐客令,“我还得再看会书。” 疤脸安东领命离开了房间,陈设朴素的办公室内又只剩下琥珀一人。 这位已经身居高位的半精灵小姐在桌子旁发了会呆,才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在桌上的课本,仿佛抬起千钧般捧起书,继续唉声叹气地读起来…… 她确实没什么学问,也确实出身低下,她懂得的东西大多是阴沟陋巷中的规矩,她那早亡的养父和当了半辈子邪教徒的二号养父显然也没能给她灌输太多正确的、做人的道理。 在这座辉煌的“魔导之都”里,在帝国最高的政务厅体系中,她甚至偶尔觉得自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但她还是不愿意就此落队,不愿意在已有的功劳和地位上停下来,安然享受。 毕竟,这条路前方的风景……似乎真的很棒。 坚信自己是暗影女神眷属的她,想试试看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跟着走多远。 …… 在一天的活动行程中,来自提丰的使者们参观了很多东西。 他们看到了别开生面的“现代化教学”,看到了藏书惊人的帝国大图书馆,看到了那些用工业机器印刷出来的、数量庞大的新式书籍,也看到了被层层保护的、被誉为帝国瑰宝的《万物基础》原稿。 他们看到了有别于奥尔德南的“法师区”,看到了多种研究设施有序运转、普通人和超凡者共同工作的奇妙景象,尽管他们没能看到任何实质的技术内容,仅凭塞西尔特殊的“研发氛围”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格外新鲜。 随着巨日靠近地平线,白昼到了尾声。 秋宫的餐厅内,高文与玛蒂尔达等人共进晚餐。 “这是令人难忘的一天,并非恭维,事实如此,”玛蒂尔达端庄地坐在长桌旁,面向高文说道,“尤其是《万物基础》……我真的难以描述它带给我的感觉,我从未想过,会有书籍是像它那样,像它那样……庞大,浩瀚,甚至充满野心。” “它还没有完成,”高文说道,“这样的书,不是一两年就能编纂完的。” “我已经开始期待它完成之后的模样了,”玛蒂尔达诚心诚意地说道,“而且……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甚至有个冒犯的请求:我希望能得到它的一套副本——在它完成之后,我希望把它带给提丰。” 高文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顿了两三秒才开口道:“当然,这没什么问题——我乐于见到知识的传播,这正是《万物基础》立项之初的目的之一。等到它完成,我会送给你一份完整版的——就当做是庆贺新时代到来的礼物吧。” 玛蒂尔达露出一丝喜悦:“万分感谢。” (推书时间到,书名《怪物被杀就会死》,作者阴天神隐,他的《燃钢之魂》大家可能听过。跟上次的幼苗不一样,《怪物》这本已经一百多万字了!可以宰了!) ------------ 第七百九十九章 达成 夜幕正在降临,但在黑暗完全笼罩大地之前,便已有人造的灯火在城市中亮起,驱散了刚刚来临的昏暗。 沿着城市道路绵延分布的路灯和家家户户的明亮灯光在这座钢铁与水泥浇筑成的森林中闪烁着,宛若落入人间的群星,璀璨闪耀。 这座城市可能是没有夜幕的。 秋宫某处的露台上,杜勒伯爵眺望着这座陌生城市的远处,忍不住低声感慨:“连最偏僻的城区都设置了同样数量的路灯……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玛蒂尔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但却提高了治安,让城市变得更加安全,从长远上,犯罪率会降低,维持法律所需的成本也会降低。” “……奥尔德南的贵族议会不擅长从‘长远’角度思考问题,这一点确实需要改变,”杜勒伯爵转过身,对玛蒂尔达欠身致意,“您也是来看风景的?” “随意走走,”玛蒂尔达淡淡说道,“杜勒伯爵,今天一天的见闻,你有什么感想?” “……这确实是个和提丰不一样的地方,说实话,某些方面无序的让人害怕,但某些方面却又呈现出……令人惊讶的秩序,”杜勒伯爵摇了摇头,“我还是更喜欢奥尔德南,喜欢它的庄严和肃穆。” “显然,我们和那位高文大帝在‘秩序’方面的理解不一样,”玛蒂尔达随口说道,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杜勒伯爵,你对那套《万物基础》有什么看法么?你也是看了它的原稿和部分内容的。” “说实话,我第一感觉是有些失望,”杜勒伯爵想了想,很直白地说道,“当我知道塞西尔人用了多大代价来编纂它,知道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帝对它多么寄予厚望时,我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记载着艰难的魔法奥秘、凝聚着高深的哲人智慧、闪耀着璀璨的文法光辉的伟大书籍,却没想到它里面的内容是那样粗浅……遣词用句也庸俗不堪。但它的规模庞大,内容浩瀚,这一点倒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玛蒂尔达看了杜勒伯爵一会,不紧不慢地说道:“但里面也记载着你不懂的部分,比如伤寒杂病,比如机械工艺,还有那未完成的农学卷……就如它的名字,它是《万物基础》,它记载的,是维持一个社会运转的基础常识,而非只有少数人能够钻研的艰深知识。 “而更重要的,是塞西尔大帝打算把这样的东西推广到整个帝国,把它当成国民的‘知识基准’,杜勒伯爵,你能想象这意味着什么吗?” 杜勒伯爵话语中伴随着思索:“是的,我能想象到……所以在第一感觉的失望之后,我理解了您看到那些原稿之后的心情,也理解了您对高文陛下提出的要求……” 玛蒂尔达看着杜勒伯爵的眼睛:“那么杜勒伯爵,你的看法呢?你认为提丰需要《万物基础》么?” 杜勒伯爵眨眨眼,陷入短暂的思索中,片刻沉默之后,他才带着有些复杂的语气开口:“说实话,在我看来,如果要推广到整个社会,那《万物基础》里讲的东西……可就有点太多了。” …… 塞西尔宫的某处房间内,琥珀惊讶地瞪着眼睛看着高文:“然后你就决定把《万物基础》的完整版送给提丰了?” “没错,”高文很坦然地说道,“而且我打算送套精装版过去——我亲自签名的。” “你不怕玩脱啊?!”琥珀眼睛瞪得更大,“那可是……怎么说的来着,用你的说法,那可是‘现代社会运转的基础’,是用来提升整整一代人竞争力的东西,随随便便交到提丰人手上,不会出事么?” “首先第一点,当《万物基础》完成,用印刷机大量印刷,在全国发行,人人都可购买之后,谁能做到让它们一本都流入不到提丰?新的印刷刊物不是古典的魔法书,除非我们下大力度封禁,否则它的流动就是不可阻止的,”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第二点……你认为《万物基础》到了提丰之后会和在塞西尔面临的情况一样么?” 琥珀微微皱眉,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高文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因为提丰的贵族们变成了新的工厂主,因为他们的议会本质上就是资本和贵族的混合体,那是一种比纯粹的传统贵族更贪婪和自私的群体,纵使他们建造起了和我们类似的工厂体系,纵使他们的工业机器已经起步,他们骨子里也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编纂一套《万物基础》,只需要数以百计的学者、专家、助手和一个有统筹能力的办公室,我们能办到,提丰也能办到。 “但把这套《万物基础》传播到整个社会,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最高政务厅,数以万计的基层书记员,一支能够砸碎旧贵族的军队,以及无数座像通识学院和帝国学院一样的学府,无数夜校,教师,扫盲队伍。 “这些提丰都没有,而且在他们眼中,我们的《万物基础》……讲的实在过多了。” 琥珀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你送给玛蒂尔达一套又有什么意义呢?” “传播知识,只是为了传播知识而已,”高文笑了起来,“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没有任何阴谋诡计,我只是单纯地希望知识能传播出去,越广越好。《万物基础》或许会被放在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书房里,或许会进入贵族议会,或许会进入他们的帝国工造协会和法师协会,不管怎样,都是好事。而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罗塞塔·奥古斯都和他统帅的议会决定把包括社会通识和大陆历史的分卷都传播出去……也是好事。” 琥珀再次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则看着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说起来……你最近越来越多地关注这些复杂的事情了,甚至可以跟我讨论许久——你以前不是最不耐烦思考这些么?” 琥珀怔了一下,赶紧摆着手:“我是不耐烦啊,但你给的薪水实在是太多了……” 高文哑然,片刻之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当是这样吧。” 琥珀离开房间之后,高文从高背椅上站起身,来到了朝向黑暗山脉的宽大落地窗前。 明亮的魔晶石灯光在身后照耀着,驱散了已经漫过山脉的黑暗,宏伟亘古的黑暗山脉上空,璀璨的繁星正在升起。 熟悉的精神波动突然在意识深处涌动,是丹尼尔的通讯请求。 高文辨认了一下精神波动中的印记,并未进入深层梦境,而是在浅层意识中直接接通了和丹尼尔的精神通讯。 “吾主,”老法师恭敬的声音在高文心底响起,“我已收到情报,教皇梅高尔三世会答应您的条件。” 高文有些好奇:“在我离开的时候,大主教们又举行了会议?” “并非举行了正式会议,是梅高尔三世和部分大主教提前达成了默契,”丹尼尔汇报道,“如无意外,这会成为最终的会议结果……” “……看样子永眠者教团内部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啊,但那位梅高尔三世的掌控力显然凌驾于所有派系,”对类似的派系关系、内部斗争与洗牌行为颇为了解的高文并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倒是对此颇为赞同,“他很果断,也很明智,现在不是慢悠悠地开会讨论的时候,他必须保证整个教团在短时间内只剩下一个声音……也要保证在事件结束之后,在我这个‘域外游荡者’接收他的教团时,教团内剩下来的人都是他筛选过的……” “吾主,需要我配合做些行动么?” “不必了,让事情顺其自然即可,梅高尔三世积累了七百年的智慧,他会处理好一切的,”高文说道,“我在意的也只是永眠者的技术和知识,至于这个教团如何发展……被我改造之后,它自然会走上健康的发展路线。” 随后他顿了顿,随口询问道:“你那边呢?在被我这个‘域外游荡者’入侵之后,你这个‘安全主管’遇上麻烦了么?” “……我受到了嘉奖,”丹尼尔的声音有些停顿和迟疑,“虽然我没能‘阻止’您的‘入侵’,但教皇和半数以上的大主教都认为我至少给您造成了麻烦、展现出了凡人的力量……他们认为我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已经立下功劳。” 高文:“……” 面对高文的短暂沉默,丹尼尔的声音愈发小心翼翼:“吾主,您是不是觉得……有问题?” 高文:“……不,没问题,一切都很好。” 怎么说呢,刚才他一瞬间竟产生了些许的罪恶感,觉得自己对那帮永眠者是不是坑的狠了点,但仔细想了想,反正邪教徒没人权,他就坦然接受了现状。 更何况作为一个域外游荡者,他在丹尼尔面前可不能随随便便受困于尴尬——这是有损形象的。 而在和丹尼尔的交谈间,高文突然心有所感。 他在心中笑了起来:“看来你所说的消息就要来了,比我想象的快。” 老法师的声音随之响起:“那么,吾主,我便先退下了。” 丹尼尔的精神印记悄然离去,在抹去所有的痕迹之后,高文将自己的浅层意识重定向到心灵网络,响应了一个不断呼叫自己的声音。 伴随着直觉感应,他看向身侧,看到一点朦胧柔和的灯光突兀地在空气中浮现出来,随后光芒凝结为一盏有着水晶外壳的、古典式的提灯。 一身白色长裙、气质恬淡温柔的赛琳娜·格尔分手执提灯,站在高文身旁。 “你好,”高文对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提灯圣女”微微点头,“没想到会是你亲自前来。” “依托梦境的情况下,我比其他教徒有更多的自保手段,”赛琳娜语气轻柔地说道,“与‘域外游荡者’接触,对我们而言风险很大。” “可以理解你们的顾虑,虽然我觉得这没必要,”高文笑了笑,“我之前还在想,我没有给你们留下‘联系方式’,你们该怎么联系我。” 赛琳娜一脸平静:“我们确实无法锁定您的位置,但我们相信,只要在整个心灵网络中呼唤您的名字,您就一定会听到——您是肯定在监听心灵网络的。” “这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也确实符合事实,”高文说着,眉毛一挑,“那么,你是来告诉我永眠者的答复的?” “我们可以答应您的要求,”赛琳娜开门见山,说出了高文已经知晓的答案,“虽然还需要最高主教团作进一步讨论,但已经可以给您答复。” 高文丝毫没有意外,他维持着淡然的模样:“听上去你们确实是情况紧迫——很好,这个选择对所有人都好。” “我们还有条件,”赛琳娜突然说道,“或者说……是提前表明我们的态度。” “说来听听。” “我们可以效忠于‘域外游荡者’,可以接受您提到的‘收编’和‘改造’,但这一切都基于人间的律法和规则,我们不会再信仰一个新的神明,如果有朝一日,您走上神明的路……” 高文在赛琳娜说完之前便出声打断了对方:“不会有那一天,如果有,那么我们的一切约定作废。” ------------ 第八百章 开端 赛琳娜盯着高文看了许久,仿佛想要看透这个披着人类外壳的、来自未知之域的“域外游荡者”。 但她什么都看不透。 因为她只不过是在高文主动放开部分表层意识的情况下投影过来的一道视觉幻象,她只能看到高文想让她看到的,也只能听到高文想让她听到的,一如永眠者教团此刻的窘境: 没得选择,受制于人,哪怕此刻谈起“条件”,充其量也只是在展现出态度罢了。 域外游荡者此刻承诺将来不会走上神明的道路,承诺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失信,盟约便会作废,但赛琳娜自己也知道,没有任何人能为这个口头承诺作见证,人不能,神也不能。 她和她的同胞能相信的,只有域外游荡者本“人”的信誉。 高文不知道赛琳娜具体在想些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二,在略显压抑的片刻沉默之后,他摇了摇头:“你不用对我如此戒备,你们都紧张过头了。我或许来自一个你们不了解的地方,来自一个你们不了解的族群,但在这段旅途中,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旅行者。 “我希望与你们建立合作,是因为我觉得上层叙事者是个威胁,而你们永眠者教团……多少还值得被拉一把。 “所以放松点吧,把这当成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你们的紧张心态就会好很多。”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才仿佛随口提起般说道:“另外,你今天亲自来见我,除了传达这么一条消息之外,应该也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吧?” 赛琳娜表情似乎不变,看向高文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深邃了一些,在短暂的斟酌之后,她果然点了点头:“我有一些疑问,希望能在您这里得到解答。” “问吧,如果我知道的话。” “您说您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完成一个许诺,”赛琳娜非常认真地问道,“这个许诺……是和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有关么?” “是。”高文坦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许诺……是要帮助高文·塞西尔拯救他曾建立的国度?是帮助众生摆脱神明的枷锁?是带领凡人度过魔潮?” 高文迎着赛琳娜充满审视的目光,他思索着,最后却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赛琳娜顿时睁大了眼睛:“您不确定?” “我不确定,”在这个问题上,在赛琳娜面前,高文没有去编造一个将来很难弥补的谎言,而是选择在实话实说的前提下引导话题方向,“我似乎遗忘了一些关键的记忆,可能是某种保护措施……但我知道,我和高文·塞西尔做了一笔交易,他用他的灵魂换我降临这个世界,所以我来了—— “苏醒之后,我看到这个世界一片混乱,古老的土地在混沌中沉沦,人们遭受着文明边界内外的威胁,王国病入膏肓,而这一切都非常不利于我安稳享受生活,于是我就做了自己想做的——我做的事情,正是你所讲述的那些。 “我不确定这些事情是否就是当年交易的内容,但最近我愈发有一种感觉……我在做的,应该就是当年我所许诺的,或者说……是高文·塞西尔在做交易时便认定我会去做的。” 赛琳娜定定地看着高文,那双眼睛中有些意外,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放松感,最后她眨眨眼:“您比我想象的要……直率和坦诚。” “不然呢?你心目中的域外游荡者应该是什么样?”高文笑了一下,“带着某种神性么?像钢铁和石头般坚硬冰冷,缺乏感性?” “差不多,”赛琳娜似乎也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么说,您已经忘记了和高文·塞西尔那次‘交易’的细节,也不记得他是为何与您进行那次‘交易’了?” “大体上不记得了,但最近有一些模糊的碎片浮现出来,”高文说道,目光落在赛琳娜身上,“比如……我知道你与之有关。” 赛琳娜目光沉静,坦然迎着高文的注视。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继承了高文·塞西尔的记忆,继承了非常多,而在其中一段记忆中,有他在唤龙峡湾出海的经历。在那段特殊的记忆中,我察觉了你的力量。 “所以我确信,你曾经参与过那件事,你知道那次交易,因此你应该也早已知晓我的存在,而今天我们之间的交谈,让我愈发确认了这一点。 “你说你有一些疑问,希望在我这里得到解答,正好,现在我也有一些疑问——你能解答么?” 高文露出温和的微笑,仿佛老友般平和亲切地问道。 “域外游荡者”的威严,他在上次的会议场上已经展示的够多了,但那主要是展示给不知情的永眠者教徒的,眼前的赛琳娜·格尔分却是半个知情者,在她面前,高文决定稍微流露出自己“人性”的一面,好减弱这位“知情者”的警惕,从而避免意料之外的麻烦。 窗外星辉与灯火交映,身后的魔晶石灯散发着温暖明亮的光辉,赛琳娜站在高文身旁,沐浴在这交相辉映的光芒中,似乎陷入了思索,又似乎正在回忆,良久,她才打破沉默。 “一切,都是在先祖之峰发生改变的,那里是一切的开端,是三教派堕入黑暗的开端,也是那次远航的开端……” “先祖之峰?”高文听到了让自己意外的字眼,“你的意思是,高文·塞西尔当年的出航,跟先祖之峰有关?” 赛琳娜微微点点头:“既然您继承了他的记忆,那您肯定很清楚当年梦境教会、风暴教会以及圣灵德鲁伊在先祖之峰上举行的那次仪式吧?” “我知道,正是那次沟通神明的尝试,导致三个教会受到神明的污染,从而诞生了之后的三大黑暗教派——这一结论有一部分源于我继承来的记忆,有一部分是我苏醒至今长时间调查的成果。” 赛琳娜再次点了点头,她没有在这段两人已知的历史上多做纠缠,而是继续说道:“那次事件摧毁了三个正神信仰,也对其他教会和当时立足未稳的几个人类王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当时遭受污染的三大教派分崩离析,先祖之峰的目击者要么陷入了疯狂,要么当场死亡,侥幸幸存下来的,只有茫然无措的、没有建立信仰连接的其他教会的神官,以及位于先祖之峰外围、没有直接参与仪式的人员。没有人能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告知外界,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那可怕的污染和集体狂乱。 “在那之后,为了安定人心,也是为了解释神术失而复得的现象,其他教派纷纷对外宣布了所谓的‘神谕’,宣称是众神重新眷顾凡人,降下了新的神圣律法,而包括梦境教会在内的三个教派是因为拒绝神谕,才遭到放逐、堕入黑暗,但这终究是安定人心用的说法,不能说服所有人,更瞒不过那些对教会高层较为熟悉、对教派运作较为了解的人…… “很多人对先祖之峰上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调查,其中也包括高文·塞西尔。” 说到这里,赛琳娜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后者则陷入回忆之中,在检索了一些关键记忆之后,高文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有印象,在那次事件之后不久,‘我’去过那里,但‘我’只看到了废弃的仪式场,狂乱的神官破坏了那里的一切,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他在言谈间已经习惯性把“高文·塞西尔”和自己画上等号,时不时便会以后者自称,赛琳娜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反问了一句:“您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么?您在那里真的只看到了废弃的仪式场么?” “我记得……”高文脑海中翻动着继承来的记忆画面,回忆着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前往先祖之峰探查真相的经过,慢慢地,他皱起眉来,“不,我不确定,有一些画面是不连续的。” 直到这时候,高文才意识到他竟然还有未曾察觉的记忆缺失! 他下意识地看向赛琳娜:“这段记忆是你动的手脚?” “……是,”赛琳娜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我按照高文·塞西尔的吩咐,帮助他清除了很多记忆,但我并不知道这些记忆的内容——他说那些记忆非常危险,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将整个世界朝万劫不复的深渊多推进一分,而且最终它们都是必须要被清除的,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窥探。” “……我相信你,”高文慢慢说道,“那么继续吧,高文·塞西尔去先祖之峰调查真相,他可能发现了什么,然后呢?他从先祖之峰返回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找到了我们。”赛琳娜说道。 “他找到了你们?!”高文有些惊讶,“他怎么找到你们的?尤其是你,他怎么找到你的?毕竟你七百年前就已经……” “看来您已经完全掌握了我的‘情况’,包括我在七百年前便已经成为灵魂体的事实,”赛琳娜笑了一下,“坦白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在从先祖之峰返回后,高文·塞西尔的状态就非常奇怪,他仿佛突然获得了某种‘洞察’的能力,或者说某种‘启示’,他不但以近乎预知的方式提前布置防线并击退了畸变体的数次进攻,还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风暴教会以及梦境教会幸存者建造的几个秘密藏身处——哪怕这些藏身处位于人迹罕至的荒山野林,哪怕高文·塞西尔没有派出任何眼线,甚至当时的人类都不知道那些荒山野林的存在……他都能找到它们。 “他首先找到了还维持着理智的风暴牧师们,请他们为他准备出海的大船,随后又找到了躲藏起来的梦境神官们,希望得到心智方面的保护,希望我们能帮他清除某些记忆…… “如您所知,我当时已经……死亡,但我的灵魂以特殊的方式活了下来,我被高文·塞西尔的计划吸引,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与他进行了梦境中的交谈……” “这些我也不知道,”高文说道,“看样子我缺失的记忆还不少。你们都谈了什么?” “他说他要冒一次险,去寻求某个机会,”赛琳娜慢慢说道,“他说他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知道我们在先祖之峰上看到了怎样可怕的东西,他说他有办法——不一定成功,但至少能带来一线希望。” 高文皱着眉:“具体的呢?他没有跟你解释更清楚一些?” “这就是全部了,”赛琳娜说道,“他不能说的太清楚,因为有些事情……说出来的瞬间,便意味着会引来某些存在的注视。这一点,您应该也是很清楚的。” “……好吧,我理解你们在这方面的顾虑,”高文呼了口气,“那么就因为这些模糊不清的话,你和风暴之子们便决定冒着风险帮助高文·塞西尔完成那次出航?” “是。”赛琳娜慢慢点头,坦然说道。 高文难免有些好奇:“为什么?” 赛琳娜注视着高文的眼睛,良久才轻声说道:“域外游荡者,您知道走投无路的感觉么?” ------------ 第八百零一章 远海探索的记录 走投无路的感觉么。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 但他大概能够理解赛琳娜的意思,能够理解七百年前那些在大冲击下侥幸存活的、挣扎在疯狂和变异阴影中、精神支柱完全崩塌,甚至无法回归文明世界的神官们的心态。 就如他穿越前的最后一刻,当飞机渐渐解体时;就如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卫星的视角被困在天上无数年时。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人,给他任何一点渺茫的希望,哪怕没有任何承诺和证据,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动心,就如溺水的人会下意识抓住身边漂过的稻草。 更何况,当年的那些神官教徒们还承受着精神与灵魂双重的污染和折磨,他们的判断力和意志力本身就已经降低到了最低点。 从先祖之峰返回,声称找到了出路、愿意提供帮助的高文·塞西尔,对他们而言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心中感慨起伏,最终只化为一声没有说出口的叹息,高文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们当时的选择。” 与此同时,他也猜到了赛琳娜提起的、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突然表现出某种“洞察”能力的真相—— 那显然与天上的监控卫星有关! 这样一来,哪怕不知道高文·塞西尔当年在先祖之峰上究竟发现了什么,他也能大致推测到,那发现肯定与天空的卫星阵列有关。 思索中,高文看着赛琳娜·格尔分的眼睛:“你是与高文·塞西尔一同出海的?” “某种角度来看……是这样,”赛琳娜点了点头,“作为一个魂体,我当时无法真正地跟着他们出航,但我在当时队伍内的风暴牧师们身上留下了精神烙印,这可以在神明污染中保护他们的心智,也让我能‘看’到他们,这样一来,虽然无法作为‘人’独立行动,但我也算探索队的一员。” 赛琳娜果然还参与了后续的探索行动! 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快了半拍,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泰然,沉声问道:“你们在无尽之海究竟发现了什么?” 赛琳娜沉默片刻,在回忆中整理着语言,随后慢慢开口说道: “起初,只是一段正常的航行,远离陆地之后,我们进入了被风暴和混乱魔力统御的海洋,但风暴牧师用他们残存的力量和对海洋的深刻了解不断规划着安全航线,我们绕过了风暴聚集区和魔力乱流,一路向着东部海域深入。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曾路过提丰人的几处殖民岛屿——当时风暴教会已经瓦解,仅存少数服务于军方的强大神官还能勉强保持理智,正常的海上通路即将断绝,提丰人正在抓紧时间撤离…… “在即将越过提丰人最边缘的殖民岛屿时,统御那座岛屿的戴森伯爵派来一艘快船,尝试劝阻我们,他说远海中正掀起越来越大的风暴,天象变得极不正常,此刻挑战远海,无异于自杀,但我们没有理会…… “我们进入了人类未曾造访过的远海,进入了一片没有任何海图标注的、完全陌生的海域,风暴牧师们无法再在航线上提供导航,只能借助对风暴和魔力的感知帮助队伍规避危险。高文·塞西尔指示我们继续向东前进,并在经过了一片充满气旋和魔力涡流的海域之后折向南方——那是他第一次出海,但他似乎早已知道目的地在什么地方,他的目标如此明确,也大大地减轻了队伍的不安情绪。 “但在航行的第三十二天,还是发生了意外。 “先是船上的风暴牧师们突然陷入梦魇,在混乱和恍惚中不断有人发生可怕的异变,甚至主动跳入海中被海浪吞噬,半数的神官就此丧命,剩下勉强保持理智的神官也变得歇斯底里,数名意志较为坚定的风暴祭司说我们‘正航行在神的噩梦上方’,而且‘深海的可怕力量已经察觉了亵渎者的到来,并会吞噬所有人’,他们建议船只立刻离开当前海域,但当水手们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海洋已经将整艘船‘禁锢’在原地,带有神秘力量的海浪层层叠叠涌来,阻止着船只离开。” 航行在神的噩梦上方…… 高文心中重复着赛琳娜提到的字眼,隐约猜到了当初探索队伍究竟抵达了什么地方—— 风暴之主的神尸上方! “那恐怕真是那些风暴信徒们离他们的神最近的一次了……”高文表情微妙地摇了摇头,“之后发生了什么?” 赛琳娜从高文的态度中隐约察觉到对方可能知晓某些神明层次的秘密,但她没有追问,而是继续说道:“我们遭到海洋力量的攻击,船只在风浪中受损严重,但在局势最危急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援手出现了。” 高文抬起眼皮:“是海妖?” “是海妖,”赛琳娜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轻轻点头,“她们突然从海浪中现身,并用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平息了整片海域……” 高文瞬间反应过来对方为何在提到海妖的时候会眼含深意地看自己一眼——因为塞西尔城里,就住着一根海妖! 提尔的存在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且早在永眠者势力被大规模逐出帝国之前就已经公开,赛琳娜显然是知道塞西尔和海妖之间存在“同盟”关系的,而这份同盟的基础完全可以落在“域外游荡者”头上,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等人出海遇上危险,当时施以援手的也是海妖,而高文·塞西尔当时出海的目的似乎就是和“域外游荡者”达成某笔交易…… 这一来二去的,似乎很多线索都能对应上。 但只有高文知道这其中还真没什么联系——那帮海妖率性而为,天知道她们当年是怎么想的,领地上那根海妖干脆就是回家的时候游反了迷路过来的,跟什么古代盟约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这些事情解释起来也是麻烦,他便没有打断赛琳娜的讲述,听着对方继续说道: “海妖帮探索队伍解除了危机,并救治了一部分船员,她们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说我们打扰了她们进食,而且打扰了她们的食物…… “尽管似乎存在某种交流障碍,高文·塞西尔还是和那些海妖展开了交涉,他详细说明了探索队的目的,传达了和平的意愿,并对海妖们描述了某种……奇特的古代遗迹。 “他描述了一座塔,非常巨大,仿佛连接着天空和大地,且从上古时代便已经伫立在世界上。 “船员们都感觉不可思议,不敢想象世界上存在那样的东西,但海妖们听到高文·塞西尔的描述之后却显得有些激动——她们知道那座塔的存在,而且似乎与其打过交道,对其有一些忌惮。 “在一番交涉之后,几个胆大的海妖最终答应了高文·塞西尔的要求,成为探索队的向导,她们说不能把队伍带到塔下,但可以把我们带到附近,带到正确的方向上。 “我们的船进行了一番临时修整,随后继续起航,在海妖向导的带领下,开始向着东南方向航行。 “由于得到海妖的帮助,海浪开始成为我们的助力,我们航行速度很快,并在不久后抵达了一片……大陆边缘。” 高文原本只是静静听着,这时候突然睁大了眼睛:“大陆?你刚才说‘大陆’?!” “是的,一片大陆,而不是岛屿,我很确定,我们看到了非常漫长的海岸线,以及从陆地方向飞来的奇特鸟类。” 一片新的大陆!一片高文从未听说过的陆地!就位于洛伦大陆的东南,无尽之海的深处! 高文脑海中忍不住勾勒着目前能够推测出的、这颗星球的陆地和海洋分布,至今为止,他所掌握的情报渐渐汇聚成了一幅有着大致轮廓的图景,算上刚刚从赛琳娜口中得到的情报,他脑海中勾勒出了四片陆地—— 人类等诸多智慧种族居住的、整体位于赤道北部的洛伦大陆; 可能位于洛伦大陆正北方的、被巨龙统治的塔尔隆德; 按照提尔的说法,位于洛伦大陆正东方的、被海妖统治的艾欧大陆; 再加上赛琳娜刚刚提到的,需要从东部出海之后再向南航行才能抵达,位于无尽之海深处,位于洛伦大陆东南的新大陆。 他再一次意识到了人类所生存的这片陆地是多么狭窄闭塞,再一次升起了对探索海洋的强烈渴望。 仅目前已知的,星球上便已经存在三处人类未曾造访的陆地,他真的很好奇,这个世界是否还有更多人类所不知道的领域…… 怀着对新大陆的好奇,高文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你们探索了那片新大陆?那片大陆上有什么?” 赛琳娜的回答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不知道,只有高文·塞西尔一个人深入了陆地——其他所有水手和神官都留在了海岸上。” 高文皱起眉:“为什么?” “陆地上存在守卫,远古时代便存在,运转至今的守卫,”赛琳娜慢慢说道,“事实上在陆地周围的海洋中也存在守卫,但那些守卫还算好对付,只要不主动招惹,就不会受到攻击,但陆地上的那些……格外充满敌意。 “探索队中的船员和神官们已经是凡人世界中的精锐,甚至不乏高阶的超凡者,但在那些守卫面前,凡人的力量仍然显得过于弱小,更何况,那些守卫的数量似乎远远超过我们的队伍——整个新大陆都在它们的控制下,它们来源不明,又似乎无穷无尽,探索队根本无法深入陆地。 “但奇怪的是,那些守卫并不会攻击高文·塞西尔。” 高文皱起眉:“不会攻击高文·塞西尔?” 在长时间以“高文·塞西尔”本人自居之后,他今天和赛琳娜交谈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别扭…… 赛琳娜则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说法:“是的,这是在和那片大陆上的守卫们初次接触之后得到确认的事情。 “那些守卫会主动攻击任何进入它们警戒范围的人,除了高文·塞西尔之外。 “当时有探索队成员询问过这方面的事情,他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具体原因。” “所以,最后就只有高文·塞西尔一人深入了新大陆,而从结果来看,他应该是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高文眉头微皱,带着思索说道,“有趣……原来这些至关重要的记忆都被清除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赛琳娜·格尔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不知道他在脱离队伍独自前往大陆深处之后的具体经历,因为这些内容也是‘危险’的。” “队伍里有人询问过,但他什么也没说,”赛琳娜答道,侧面肯定了高文的说法,“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部分告诉你: “他出发前告诉其他人,在海岸的安全区等待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后他还未返回,所有人不要再等,要立刻离开那片大陆; “他是在第二十一天返回的,返回的时候疲惫又兴奋,显然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告诉大家,说他进行了一次灵魂交易,这次交易能够换来一个‘机会’,但他当时并未对任何人透露交易的更多细节。” 高文注视着赛琳娜:“但你却知道更多内幕,你知道我这个‘域外游荡者’的存在。” “是的,因为他把一部分内容单独告诉了我。” ------------ 第八百零二章 故人已去 就如高文之前猜测的一样,眼前这位“提灯圣女”、在七百年前负责庇护整个探索小队的灵体女士,所掌握的情报要比当时那支队伍中的普通成员要多。 高文皱起眉,很认真地问道:“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他并不担心对方是否会拒绝回答自己——既然赛琳娜已经主动提起这些话题,那就说明这些内容是可以说出来的,甚至是早就预定要告诉他这个“域外游荡者”的! 果然,赛琳娜很快便点了点头:“他告诉我,他在一座永远被星光笼罩的高塔上接触到了远古的知识传承,知道了众神的弱点和真相。 “他不能在凡人的世界把那些知识直接说出来,因为那会导致神明立刻察觉。 “他说他会在盛年时死去,灵魂作为交易的一部分被收走,但他还会醒来,到那时,会有一个强大的存在借助他的躯壳降临在这个世界。 “这就是他告诉我的全部内容。” “怪不得……”高文终于恍然,发出一声轻叹,“怪不得你虽然没有跟随高文·塞西尔进入大陆深处,找到那座巨塔,却仍然知道那次‘交易’的细节,知道我会出现。” 紧接着他忍不住有些疑惑地看向赛琳娜:“那既然你早已知道我会占据这具躯壳降临世界,早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还会选择沉默到现在?即不对你的同胞透露情况,也不来和我接触……” “我不信任您,”赛琳娜非常直接地说道,“或者准确地说,我对一个来自文明边界之外的、凡人无法理解的存在充满怀疑和忌惮,尤其是在看到了那些与您有关的画面碎片之后,我不得不用了更长的时间来观察您的行动,判断您到底是不是有害的。” 高文有些哑然,片刻后无奈地摇摇头:“哪怕我的降临是高文·塞西尔主动促成的,哪怕我很有可能是来帮助你们这个世界的?” “没错。”赛琳娜目光平静地看着高文,脸庞上仍挂着温和恬淡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深沉的仿佛不可见底,恍惚间,高文竟觉得这种平静深邃的眼睛有些熟悉,稍一回忆他才想起,维罗妮卡的那双眼睛也曾给他相似的感觉。 他明白过来。 赛琳娜·格尔分已经不是七百年前那个纯白的提灯圣女了。 如果是七百年前的赛琳娜,哪怕是死亡之后的灵魂状态中,也对高文·塞西尔有着极高的信任,对人性和未来都充满希望与期待,哪怕有一个“域外游荡者”突然降临在世界上,只要有高文·塞西尔的担保,她也会保持最起码的善意和信任,但世事没有如果——高文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借助高文·塞西尔的躯体复活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百年。 这时候的赛琳娜,早已经没有对未来的盲目乐观,也失去了对陌生善意的丝毫期待,她与黑暗教派一同成长,对抗着凡人之上的强大力量,她对那些游离在世界之外的、不可名状的、突然降临的存在充满警惕和怀疑,她怀疑“域外游荡者”,甚至怀疑和域外游荡者达成交易的高文·塞西尔。 她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几年的谨慎观察,已经是理智和人情共同作用的结果了。 说到底,她以大主教的身份维持一个黑暗教派七百年,依靠的总不可能是温良恭俭让。 “我理解你的顾虑,”高文舒了口气,心中倒也没有丝毫芥蒂,“那么现在看来,我这个‘域外游荡者’算是通过你的‘考察’了。” “‘考察’这个词显得狂妄,我只能说,您现在的举动至少证明了您对凡人没有恶意,这让我放心不少,而现在的局势则让我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高文没有再纠结这些字眼上的细节,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转过头去,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眺望着已经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赛琳娜也安静下来,同样转过头,看着这座在当前时代堪称独一无二的“魔导之都”。 “你看这城市,有什么感想?”高文突然说道。、 “我一度对您的降临感到不安,尤其是在您短时间内打造起一支大军,在整个南境掀起刀兵,四处摧毁贵族的统治,将原有的秩序彻底搅动的天翻地覆时,我甚至怀疑您的目的便是为这片土地带来战争,用混乱来终结文明,”赛琳娜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这座城市或许就是对我这种幼稚看法的最佳嘲讽…… “您终结的只是旧的秩序,新的秩序已在废墟上建起,只不过眼光陈旧的人一时间难以看懂罢了。 “至于我对这座城市本身的看法……” 赛琳娜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似乎在整理思路组织语言,几秒种后,她才慢慢说道:“如果早知道现实中可以打造出这样一座城,我们又何必在梦境中找什么完美之邦……” “这句话,那些被我打垮的旧贵族恐怕不怎么赞同,”高文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在他们心目中,应该没有比这座塞西尔城更混乱、更堕落、更压抑难受的城市了。” 赛琳娜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高文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说道:“既然很多事情已经说明白,你在我这里也就不用过于紧张戒备了,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高文·塞西尔本人——毕竟我已经继承了他的记忆,而且在这段旅程中,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我也乐意承担他的一切。” 赛琳娜目光深沉地看了高文片刻,才慢慢说道:“我不是贝尔提拉,没有她那样的心胸。 “在我眼中,您只是一个占据了我朋友躯壳的外来者,不管您从这幅躯体中继承了多少东西,您都是一个‘域外游荡者’。 “但这是高文·塞西尔主动的选择,也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所以我仍然会尽量将您当成可靠的盟友,未来也会将您当成可靠的君主。当然,在外人面前的时候,我也会把您当做高文·塞西尔,不会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东西。 “只是除此之外的事情,请恕我难以做到。” “是么……这样也好,”高文认真听完对方的话,思索中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当‘高文·塞西尔’时间久了,有你偶尔提醒一下我真正的自我……或许也不是坏事。” 赛琳娜有些意外地投来视线,轻声说道:“您比我想象的……有‘人性’的多。” 高文笑笑,不置可否,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将话题拉回到正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对一号沙箱展开行动?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和我接触,并向更多教团成员公布和域外游荡者合作的消息?” 目前为止,“域外游荡者”现身心灵网络的事情都只有大主教以及教皇梅高尔三世知道,并未有丝毫外泄,这有效避免了永眠者教团内部出现更多恐慌,但真要到了对一号沙箱采取行动的时候,涉及人员会变得很多,会有很多主教级的管理者或技术方面的高阶神官直接参与到较为核心的事务中,那时候教团与域外游荡者的合作就不可能被瞒得滴水不漏,至少会在核心人员中传播开来。 而随着高文对整个永眠者教团展开“收编”与“改造”,很快连最下层的教团成员也会知道这部分消息。 鉴于一直以来永眠者们对“域外游荡者”的有效脑补和内部宣传,高文相信这消息公开出去之后肯定会在永眠者教团内引发一场精彩的混乱——只可惜他最近闲工夫有限,否则一定会泡在心灵网络中好好欣赏两天。 赛琳娜只能看到高文脸上的稳,猜不到对方心里的皮,她回答的很认真:“两天后,我们会再次召开最高主教会议,希望您也能参加。同时按照计划,我们会在那之前有序地公开消息,把混乱控制在最小的区间。 “至于对一号沙箱的正式行动,我们希望越早越好——我们已经完成人员的调动和准备,会议之后随时可以开始,只是不知道您是否还需要准备些什么,是否还需要我们配合,了解情况……” “我没什么可准备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高文随口说道,“如果你们开完会就能行动,那我直接参与就可以。至于了解情况……这方面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一直很了解你们的情况。” 听到高文最后随口的一句话,赛琳娜脸上表情顿时显得有点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高文则没有在意这点细节,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你们也应该为后路做些考虑了。在一号沙箱的危机解除之后,某些麻烦才刚刚开始。” “您的意思是……” “域外游荡者在现实世界的身份是‘高文·塞西尔’,而高文·塞西尔是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永眠者教团的总部位于提丰,在中层神官中有一部分是被转化、皈依的战神牧师甚至提丰贵族,”高文说道,“我相信这部分成员是忠于永眠者的,但他们是否还保留着那么一些恰到好处的……爱国忠君之情呢?” 见赛琳娜一时没有回答,高文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相信包括你和梅高尔三世在内的教团原始成员以及相当一部分高层神官是为了理想坚持道路,但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作为一个古老黑暗的教派,你们之间可不只有理想派…… “与域外游荡者的合作,迟早是会传到中下层教徒耳中的,这些中下层教徒成为永眠者很可能只是冲着钱财,冲着力量,甚至冲着一点知识去的。这种人,你别看他们入了邪教,但如果这个邪教里真冒出来一个‘邪神’,他们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到那时候,你猜这些人会不会去找罗塞塔·奥古斯都,去举报自己参加的邪教里真的有个‘邪神’?” 赛琳娜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点,我们也考虑过,”她说道,“教团发展至今,成员已经不复最初那般纯粹,‘域外游荡者’和教团建立合作,肯定会在数量众多的中下层信徒和神官中引发动荡,而且不排除有意志不坚定、过于恐慌的成员向提丰的官方势力投靠。 “针对这方面的隐患,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不排除放弃部分据点,转移教会总部,以及在内部进行……” “具体措施不用告诉我,”高文举起一只手,打断了赛琳娜的话,“你们自己处理好就可以,我只要结果。” 赛琳娜点点头:“……我会把您的话转述给教皇冕下。” 随后她微微躬身,后退了半步,“如果您没有别的……” 话音未落,高文便突然叫住了她:“先别急着走,我现在就有些事想顺便问问你。” 赛琳娜疑惑地看着高文,眨了眨眼睛:“您请问。” 在星辉与灯火的交映中,高文看着赛琳娜·格尔分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慢慢的,那双眼睛与另外一双大眼睛在他的脑海中重叠起来。 “你和帕蒂,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大家新年快乐~~) ------------ 第八百零三章 帕蒂的朋友 当把话说开之后,很多事情也就可以摆到明面上谈了。 高文相信,当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心灵网络中之后,赛琳娜·格尔分应该就已经做好了自身暴露的心理准备。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心灵网络对“域外游荡者”而言几乎是透明的。 “你和帕蒂,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听到高文的话,赛琳娜脸上果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带着些许感慨和仿佛心中大石落地般的语气说道:“您终于还是问到这件事了……” 随后不等高文开口,她便主动问了一句:“您很关心帕蒂么?” “怎么,‘域外游荡者’关心一个人类小姑娘很离奇么?”高文笑着反问,“我就必须和你们脑补的一样不可名状,缺乏凡人应有的感情和道德才算一个合格的‘域外游荡者’?” 赛琳娜怔了怔,嘴角似乎翘起一点:“固有印象不是那么好打破的,这点希望您能理解。 “至于帕蒂……请放心,我只是和她‘在一起’罢了,我没有伤害过她,也不打算伤害她。” 高文的视线没有从赛琳娜身上移开:“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帕蒂?” 赛琳娜的声音很轻:“作为一个失去了身体的‘灵’,我的灵魂每时每刻都在分裂,我需要一个现实中的心智作为自身的‘心智校准点’,依靠不断自我校准来修复自己的灵魂,这样才能防止自身一步步滑落为失去理智的亡灵。 “这样的心智校准点并不好找,它需要灵魂先天匹配,还需要后天条件契合。” 高文的眉头并未舒展多少:“所以,你们找到了帕蒂,因为她正好与你‘匹配’?” 赛琳娜却在短暂沉默之后摇了摇头:“不,我们原本找到的其实不是帕蒂……尽管她也是符合条件的‘备选’之一,但我们原本想找的,是当时南境的另外一名富商之女。” “那为什么最后选了帕蒂?”高文顿时有些不解,“从身体情况来看,帕蒂当时显然不是个最佳选择……难道你们原本的目标出了情况?” 在夜幕下的灯火中,赛琳娜的声音轻轻响起:“……因为她想活下去。” 高文讶异地看了赛琳娜一眼。 “当我在南境那些混沌昏暗的梦境中游走时,帕蒂的心智就好像黑暗中的萤火一样吸引了我,一个已经快要消亡的灵魂,散发着让我都感到惊讶的求生意志,而当我尝试和这个虚弱的心智对话时,她对我说的第一个单词就是‘你好’——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她仍然十分礼貌。 “确实如您所说,帕蒂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她当时甚至濒临死亡,或许选择她之后不久我就要重新挑选下一个心智校准点,但有句话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自救者恒应受助。” “梦境教会的守则之一,也是从刚铎时代流传至今的心理学救助准则之一,”高文点点头,“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在遵守它。” “……七百年了,早违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赛琳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偶尔也会想着遵守一下,就当是回味一下过去。” “所以帕蒂就是你的那个‘偶尔’,”高文一边说着,心中却突然想起了之前琥珀向自己报告关于葛兰领的调查进展时提到的一些情况,忍不住用手指摩挲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据曾经照料过帕蒂的人描述,帕蒂曾‘奇迹般地’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她最后的存活在药剂师等专业人士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这中间……有你的手笔吧?” “我没做什么,”赛琳娜淡然地笑了笑,“只是在她最疼的时候,换成我。 “那个头冠根本没有什么屏蔽痛苦、屏蔽知觉的效果,除了作为普通人进入梦境世界的媒介之外,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帕蒂想要睡觉的时候把我和她进行交换——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当然,现在她已经不再使用头冠,也不再需要它了。我知道您送给她一件魔法装置用来辅助入睡,对现在的帕蒂而言,那东西已经足够。” 高文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神色,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所以……帕蒂入睡的时候主导身体的其实是你……那在心灵网络中陪着帕蒂的人又是谁?” “也是我,一个分裂出来的化身而已,但偶尔还会是温蒂,瑞秋,或者艾瑞莉娅。” “……你为帕蒂做的事情倒是让我意外。” “对我而言这都不算什么,我经历过一次死亡,那比帕蒂要痛苦的多,”赛琳娜摇了摇头,“而且我也在利用帕蒂来校准自己的心智,将她当做了某种容器,这是一场公平交易。” 赛琳娜的声音落下,但还有更多的话她却没说出来。 她很清楚,自己在帕蒂身上做的事……或许只不过是某种自我感动和安慰罢了,跟崇高无关,甚至算不上良知,只是为了让她在面对那些脑仆的时候……能更心安理得一些。 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赛琳娜的眼睛,在某种默契中,两个人谁也没有点破这些。 “现在帕蒂已经不再使用你们的头冠,也无法再接入心灵网络了,”高文打破沉默,“但很显然,你仍然有能力在不使用媒介的情况下在心灵世界中漫游,你还会和帕蒂见面么?” “现在的心灵网络很不安全,让帕蒂远离也是好的,”赛琳娜说道,“至于我……虽然我现在仍然和她在一起,但我不打算再出现了,就让她当做是自己童年时的一段梦吧,就像每个孩子小时候的‘绿精灵朋友’一样。” “绿精灵朋友”是在大陆北部许多地区流传已久的说法,人们相信巨人木在春天时掉落的硕大种子中寄宿着精灵,这些“精灵”能够安抚受惊的孩子,帮助孩子们入睡,年轻的父母们通常都会在春天时收集掉落的巨人木种子,雕刻成木偶之类的东西给孩子当玩伴,而在这样的习俗中,便衍生出了很多以“绿精灵朋友”为核心的故事,甚至有“每一个孩子在童年时都会有一个绿精灵朋友”的说法在大陆北部广为流传。 而关于这些传说背后的证据,在帝国第一德鲁伊研究中心成功从巨人木种子中分离出了无害型的镇定成分之后得到了证实…… 高文脑海中闪过一些略显发散的想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帕蒂现在可早就过了相信‘绿精灵朋友’的年龄。你选择从她的视线中淡出,是因为不想再打扰她今后的人生?” “她正在痊愈,今后会过上更正常的生活,而正常的人生中,是不需要身旁时时刻刻站着一个来自黑暗教派的幽灵的。” “……我不打算干涉你的决定,但只想提醒你一句,你也无权替帕蒂决定什么是正常的人生,”高文慢慢说道,“塞西尔是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社会,连一株植物都可以成为帝国的合法公民,你也应该学着更加适应这一切。” “……我会谨记您的提醒,并认真考虑的。” “但愿如此,”高文说道,随后看了一眼已经准备离开的赛琳娜,“对了,在你离开之前,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们——它或许会对那些受到上层叙事者污染的人有一定帮助。” 赛琳娜立刻产生了兴趣:“是什么东西?” “一些符文,”高文笑着,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符号,“来自深海的馈赠……” …… 几分钟后。 无形的精神联系渐渐远去,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就如一个醒来的梦境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高文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一如既往地眺望着灯火与星光共同笼罩下的城市景色,以及远方在夜幕中仅仅显露出朦胧轮廓的黑暗山脉。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平静,但在世人所知的平静之下,世人不知的危机和动荡却在不断上涌着。 在此之前,罗塞塔·奥古斯都不可能对自己帝国境内隐藏着一个永眠者教团一无所知,只不过长期以来,他的主要精力显然都没放在这个黑暗教派身上。 但那是过去了,如果他知道这个黑暗教派中浮现出了域外游荡者的影子,如果他知道了邻国的统治者已经将手伸进他的帝国腹地…… 高文不禁有点期待起来,期待着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的反应。 可以预见的是,一号沙箱事件之后,提丰那边肯定会迎来一场动荡,大规模的铲除邪教、内部调查不可避免。 即便永眠者们做好了准备,他们在提丰境内的势力也必将遭受严重打击,并不得不向着塞西尔偷偷转移。 而至于高文自己,其实他并不在意域外游荡者和永眠教团方面的情报暴露给罗塞塔之后会如何,首先,他这里和永眠教团内部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核心人员和资料的转移很快就会开始,其次…… 塞西尔帝国对提丰的渗透从一开始重点就不是什么邪教势力——文化,技术,经济,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才是重点。 两个国家交涉,罗塞塔从一开始肯定就想到了塞西尔会用某种方式来渗透提丰,甚至这种渗透就是两个帝国“交流”过程中正常的“环节”,既然这样,高文倒乐意有个东西能吸引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注意力,让他去专心对付境内的永眠者教徒,让他别去管那些魔影剧院,别去管那些塞西尔商人,别去管那些“民间技术公司”…… 而在整个过程中,唯一需要注意的,也就是让丹尼尔保持隐蔽,注意自身安全——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同时跨越“明线”和“暗线”的关键人物,既是安插在提丰的高级技术间谍,又是永眠者教团的重要节点。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高文会让丹尼尔尽量远离永眠者教团的事务,避免暴露自身。 反正他这个“域外游荡者”都公开参与永眠者的主教会议了,有些事情,他已经可以亲自去做,而不用丹尼尔频繁中转。 …… 午夜时刻,璀璨星光照耀着奥尔德南的天空,却有一层不散的朦胧雾气阻隔着这来自宇宙的冷彻光华,在层层浓雾笼罩下,这座尽管年轻却被命名为“千年城”的帝都在黑暗中沉睡着,一座座黑沉沉的尖顶,高耸的城墙,庄严的塔楼在雾中鳞次栉比地排列,仿佛映照着这个帝国秩序井然、阶层分明的规则。 在这座雾中帝都,唯有黑曜石宫以及少数几处高耸的塔楼可以突破浓雾的封锁,沐浴到清澈的星辉。 罗塞塔·奥古斯都在梦境中惊醒,看到透过玻璃窗照入室内的清冷光辉中染上了一层黄昏般的色泽。 他迅速摆脱了睡眠带来的浑噩,彻底清醒过来。 随手披上一件外衣之后,这位已过中年的帝国统治者带着冷漠淡然的表情来到窗前,俯瞰着窗外。 黄昏的光芒笼罩着一切,窗外已不再是熟悉的奥尔德南景色。 另一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沐浴在夕阳中,淡漠的金辉从远方一直蔓延到宫殿的外墙上,浸没着这诅咒之梦中的一切。 它发生的似乎愈发频繁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的冷漠淡然表情却没多大变化,他只是后退半步离开窗前,随后转身走向门口,推门走出了房间。 据家族内部流传的说法,在这个诅咒的梦境中选择自保,把自己关在安全的房间中,是彻底失败、被疯狂吞没的第一步。 罗塞塔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从自己第一次坠入这个梦境,他的应对方式都只有一个—— 面对它。 ------------ 第八百零四章 入梦 凝滞于黄昏中的宫殿内,走廊深邃悠长,厅堂宽阔空寂,不知来源的低语声在每一扇门后低沉地回响着,仿佛无数不可见的宾客正聚集在这座古老而虚幻的宫殿内,一边持续着他们永无休止的宴会,一边充满恶意地审视着踏入这座宫殿的访客。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突兀响起。 这位提丰帝国的统治者沿着那道他已经走了无数遍的走廊前行着,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不断传来的诡异低语声,他的身影在那一扇扇透出黄昏光芒的窄窗下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每一道影子浮现之后都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微微震颤,但又在这位皇帝的无视下渐渐恢复平静。 他来到了宫殿最深处的房间,来到了那悬挂着奥古斯都家族历代成员画像的地方。 一幅幅无表情的面孔镶嵌在黑沉沉的画框中,用冷漠冰凉的视线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其中一些画框中的影像活了过来,和旁边的画框交头接耳,发出浑浊不似人声的低沉咕哝。 那些“活”过来的画框里无一例外都是最近两百年内的奥古斯都成员,是在旧帝都大崩塌之后,在那诅咒降临之后出生活跃的奥古斯都们。 而那些活跃在七百年前至两百年前之间的人,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画框中,充当着冰冷的画像。 罗塞塔对此习以为常。 噩梦是诅咒的产物,同时也是受诅咒者精神世界的映射,它以两百年前的旧帝都崩塌时间为节点,在大崩塌之前,奥古斯都们的灵魂是自由的,噩梦也只能投影出无魂的幻象,大崩塌之后的奥古斯都们却被困在这个梦中世界,成为这里诸多怪异的根源,也让这个噩梦世界变得愈发诡异危险。 罗塞塔的视线扫过那些活过来的画像,表情冷淡。 那些是他的父辈,祖辈,有些是他童年时最亲近的人,有些是他从小耳闻的英雄故事的原型,但那是他们生前的事情——现在,他们只不过是这诡异的梦中宫殿的一部分,是这诅咒的一环,在他们身上,任何对亲情和人性的期待都会招致悲惨的结局早日降临,这是一代代奥古斯都家族成员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但只要保持住自己的理智,克制贪婪冒进之心,这些噩梦中的阴影便另有用处。 一幅幅活过来的画像中,罗塞塔的祖父,睿智的乔治·奥古斯都大帝仿佛注意到了什么,那张苍白干瘪的面孔转动着,目光落在罗塞塔·奥古斯都身上,低沉诡异的咕哝声变成了人类可以识别的声音:“啊,看看是谁来了……我亲爱的孙子……你还好么?” 旁边的另外一幅画像也活跃起来,看了罗塞塔一眼:“看上去不怎么好,瞧他多疲惫啊,统御一个帝国可没那么容易。孩子,你应该学会调节自己的状态,不要早早地把生命耗费掉。” 附近的另外几幅画像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罗塞塔无视了这些嗡嗡隆隆的交谈,只是语气淡漠地开口道:“这座宫殿出现的愈发频繁,预示着什么变化?” “真冷漠……”画像们纷纷说道。 罗塞塔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 “你想要什么变化呢?离我们更近一些么?”乔治·奥古斯都大帝嘶哑低沉地笑了起来,“真可惜,虽然我们也很想亲人团聚的一天早日到来,你却始终拒绝的很好,这噩梦离你……还远得很呢。” “但另一些东西,却离你所处的现实世界越来越近了……”旁边另一幅画像补充道。 “另一些东西?什么东西?”罗塞塔皱起眉,“别的‘神明遗产’么?” “那我们可就不清楚了……”位于乔治·奥古斯都旁边的马乔里·奥古斯都咕哝着,“但好像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那是某种位格相似,权能也相似的东西,但也只是相似而已。或许正是由于这份‘相似性’,才让我们产生了感应,也让你身上的诅咒活化了一些。” 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话语,思索着现实世界中对应的线索,罗塞塔的眉头紧紧皱起,与此同时,他也听到自己的父亲,马乔里·奥古斯都的声音再次传来:“总而言之,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你所处的现实世界似乎将发生一些变化,它或许不是针对你的,但它仅仅是存在,都足以威胁到你。” 乔治·奥古斯都也跟着说道:“我们在这‘里面’无法对你提供现实世界的帮助,但我们会尽量扩大感应,寻找它的端倪,同时也在历史的梦境幻象中尽可能深入寻找线索,说不定……能帮到你的忙。” 罗塞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看着那些更久远的奥古斯都们,看着他们纷纷发言,献计献策,看着他们陷入热闹的讨论中,为自己出谋划策,他却只是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并往后退了两步。 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布满花纹的石砖上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一层墨色,无数仿佛触须般的、带有点点星光的蠕动事物在那墨色中蠕动着延伸出来,与周围空气中浮现出的更多阴影建立了连接,舞动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就不劳烦你们做更多事情了,”罗塞塔语气冷硬地说道,“梦境的,还是归梦境比较好。” 那些带有点点星光的黑暗触须瞬间加快了舞动的速度,仿佛陷入狂暴之中,而那些前一刻还温和地和罗塞塔交谈,热心地提供帮助的画像们则瞬间齐刷刷地瞪了过来,一双双眼睛同时附上血色,一张张面孔同时变得狰狞,一个个声音带着愤怒发出高声斥责: “你这该死的!我们是如此尽心地想要帮你!” “我们满怀好意,你却只有猜忌——你注定是一个不仁不义的暴君,背弃了先祖教诲的昏庸君王!” “你会被你的臣民唾弃,你给这个帝国带来的只有堕落,它的前路只有毁灭!” “回来,回到你的家族中,回到父亲和祖父身边,只有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看清你自己吧!” 一声声斥责越发高昂,渐渐混合在一起,渐渐变成了人类无法听懂的浑噩絮语和刺耳尖啸,罗塞塔·奥古斯都却只是紧皱眉头,一步步飞快地向后退着,周围空气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触须,似乎疯狂地想要把他束缚在这个地方,然而那些触须在接触到罗塞塔之前便自行消解,化为了烟消云散的尘雾,就如梦境中的事物无法伤害到现实世界的活人般无功而返。 但罗塞塔自己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妥协,这些触须就不是那么“无害”了。 他最终退到了门口,退到了那些画像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相信你们的帮助是真挚的——但如果你们不是这么想让我和你们‘家族团聚’那就更好了。” 面带嘲讽地留下一句话之后,他果断地离开了这处房间。 梦境中的门扉怦然关闭,将房间中混乱疯狂的絮语彻底封锁在门的另一侧。 罗塞塔沿着来时的走廊,向着宫殿的外层区走去。 走廊两旁的墙壁上,一幅幅悬挂的画像也都活了过来,那些两百年间的奥古斯都们一个个浮现在画像上,对穿过走廊的罗塞塔发出各种各样的高声咒骂,或发出令人昏沉烦躁的古怪低语,来自窗外的黄昏光辉晃动不安,仿佛整个宫殿都活了过来,且饱含愤怒。 但最终,一切都无法伤害到坚决拒绝这场噩梦的罗塞塔,这位提丰统治者快步离开了最危险的走廊,离开了那些画像能够注视到的地方。 在相对“正常”的长厅中,那些无处不在低沉呢喃的声音此刻竟反而显得亲切友好了许多。 在宫殿的深处,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入罗塞塔耳中,叹息中带着无奈。 那是这诅咒的根源,宫殿真正的主人发出的叹息。 于罗塞塔而言,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最好的回应就是——不要回应祂。 来自宫殿之外的黄昏光芒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进长厅,在大厅中投下一道道淡金色的格栅,和前一刻比起来,这些光辉已经不再摇晃。 罗塞塔轻轻呼了口气,准备离开这间大厅,回到宫殿更外层的区域。 但突然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死死落在长厅一侧的某扇门上——那扇门的把手转动了一下,随后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罗塞塔的精神一瞬间紧绷起来。 在这间宫殿中,每一扇门都意味着程度不一的危险,而那些主动推开门的,往往有着最彻底的恶意。 但这并不一定,有时候奥古斯都家族成员的梦境会被联通,那时候推门出现的,就有可能是…… 一个身穿黑色繁复宫廷长裙,黑发柔顺披下,发丝间装饰着金色细链的身影推开了那扇门,出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眼前。 这位提丰统治者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父皇?”玛蒂尔达在看到大厅中的人影时也明显紧张了一瞬间,但在确认那是罗塞塔的面孔之后便松了口气——仍然健在的家族成员是不会成为这宫殿中的恶灵的,“您也……入梦了?” “看来是和你同一时刻入梦了,”罗塞塔虽然放松了一些,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却仍然面目威严,“我这里已经是午夜。” “我在塞西尔帝都,刚刚入睡,这里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玛蒂尔达说道,“您在这里做了什么吗?我刚才感到这座宫殿突然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我去最深处询问了一些问题,”罗塞塔简短说道,“它们现在应该非常生气。” “……遇上危险了么?” “当然,这里没有安全。” 罗塞塔话音刚落,从通往宫殿深层区的走廊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啸,那尖啸仿佛搅动着人的心智,让人一瞬间昏昏沉沉,也让长厅中的絮絮低语声短时间安静下来。 但很快,尖啸声便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是你的兄长,”几秒钟的沉寂之后,罗塞塔打破沉默说道,“他是这里‘最新的一个’,他的声音偶尔还能穿透走廊的屏障,影响到这边。” 玛蒂尔达吸了口气,忍不住轻声说道:“兄长……” “他已经离开了,成为这宫殿的一部分,”罗塞塔严肃而认真地说道,“玛蒂尔达,永远记住,记住你和这座宫殿的界限,哪怕这里有你的兄长,有你的祖父,有你的叔叔和姑母,你也要记住,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已经变成‘它们’,是这里充满恶意的灵,是时刻想要把你拖进最深处的危险存在。 “只有时刻牢记着这些,你才能安全,并在未来的某段时间,在我也成为这座宫殿的一部分之后,仍然安全地活下去。” 玛蒂尔达低下头:“……我会牢记的,父皇。” 罗塞塔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他点点头:“既然我们在这里碰面了,那就说说你的见闻吧。 “你眼中的塞西尔,是个怎样的地方?” ------------ 第八百零五章 行动之日 万物基础》? “新生儿体检及基本营养保障计划? “村镇药剂师速成手册?” 听着玛蒂尔达详细叙述着她在塞西尔帝国的所见所闻,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些东西,有一些是我在参观那些设施的过程中看到的,有一些是在和当地人接触、交谈时听到并推理出来的,还有一些被写在当地的报纸书刊上,张贴在广场等处的布告栏上,”玛蒂尔达说道,“似乎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高文陛下非常坦然地把它们都公开在外面。” “这些确实不是机密,也没办法成为机密,公开的……”罗塞塔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并紧跟着问道,“这些计划都已经实施下去了么?他们的政务厅能够实现这些大胆的方案?”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还在推进阶段,有一些甚至还在筹备阶段,即便已经实施下去的,也只是覆盖了部分地区,比如那个新生儿体检及基本营养保障计划——它似乎是高文·塞西尔最早期的新政之一,目前也只是在南境得到了普及。” 说到这里,玛蒂尔达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说道:“但我怀疑,这些大胆的东西最终都将得到实现——他们的政务厅对此充满信心,已经有大量预备的人才进入教育培训的后期阶段,而在塞西尔境内,没有第二个声音可以质疑高文大帝的命令。” 罗塞塔一时间没有开口。 这些计划不在于实现了多少,仅仅是它们的存在本身,便已经让这位思虑深远的提丰皇帝产生了极大的触动,并不由自主地展开了一系列推理,揣测着高文·塞西尔可能的思路,思考着这些举措可能的意义。 “父皇,”玛蒂尔达注意到了罗塞塔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塞西尔人做的这些事情……是否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只是巨大的影响,高文·塞西尔在做的,是为更加久远的将来打基础……”罗塞塔沉声说道,“他似乎非常相信普通人聚集起来的力量,在不遗余力地提高普通人在社会运转中的整体作用,我一时还不敢确定他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他的思路……我确实没想过。” “您认为这里面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玛蒂尔达好奇地问道。 “……这还需要更多的观察,”罗塞塔在思索中说道,“关键在于,高文·塞西尔的这些计划都太过大胆了,大胆的计划意味着高昂的投入和未知的影响,在完全搞明白他这些举动背后的机理之前,我们不能盲目影响到帝国自身的运转。” 玛蒂尔达低下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收集更多的信息。” “嗯,”罗塞塔简单地点了下头,又问道,“在你看来,高文·塞西尔本人又是个怎样的人?” “那位传奇英雄么……”玛蒂尔达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曾经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个在故事里被神化的英雄果然还是不同。他比我想象的更温和一些,抛开各自身份不谈,他在我看来是一个慷慨且友善的长辈,尽管我确定他和我接触中的很多举动都有着背后的政治考量,但他表现出来的气度还是无可置疑的。 “另外,他身上也丝毫没有‘古人’的感觉,没有那种跨越时代的隔阂感,但考虑到他复活至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倒是可以理解——除了带来古代的智慧和经验之外,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现代人了。” 罗塞塔似乎露出一丝笑意:“看样子你对他的观感不错。” “就像您曾经的评价那样,他身上有着和您类似的气质。” “那么关于对留学生项目的考察……”罗塞塔又说道,“你现在有什么看法?” “这件事本身是必须推动的,我们必须更加了解前沿魔导技术,必须扩大对塞西尔的经济和技术流通,”玛蒂尔达显然这些天也在思考相关的事情,回答的毫不犹豫,“但另一方面……就像您担心的那样,我们将不可避免地面临派遣留学生被同化动摇的情况。” “哦?” “塞西尔的帝都是一座繁华到令人迷醉的城市,还有着光怪陆离的新鲜事物,这里有丰富到难以想象的娱乐活动,而不是只有单调枯燥的狩猎和舞会,他们有更多的报纸和杂志,有被称作‘魔网广播’的奇妙魔法消遣,据说还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影剧’,高文·塞西尔本人是控制人心的好手,我们曾收到关于‘卢安大审判’的情报,现在,我更是亲眼见到了记载当时卢安城局势变化的书报集——那东西对普通平民心理的把控和对群体行为的预测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更抓住了上层贵族和神官群体的心理弱点以及所有能进行负面宣传的言行特征…… “这些手段,或许不会直接用在代表友好交流的留学生身上,但它们背后体现出来的手腕……值得警惕。 “我有理由相信,我们派到塞西尔的留学生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并且大概率不是直接的拉拢游说,而是潜移默化的生活方式影响。 “塞西尔城的生活方式,文化氛围,对年轻人而言实在是太……难以抗拒了。” 罗塞塔只是静静地听着玛蒂尔达的话,脸上表情竟毫无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直到玛蒂尔达话音落下,这位提丰统治者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能回来多少?” “……我对这两年的贵族子弟不报太大期待,”玛蒂尔达直言不讳地说道,“三成,乐观估计。” 罗塞塔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好,不少了。” 这对父女间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人都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塞塔突然说道:“最近一段时间,诅咒的力量在上扬,想必你已经感觉到了。” 玛蒂尔达点点头:“是的,这是我抵达塞西尔之后第二次‘入梦’。” “现实世界或许会有些事情发生,与诅咒的根源有关。你最近要多多注意自己身边的异常变化,也要注意每次正常梦境中是否出现了异常的东西,”罗塞塔仍然板着脸,嘴里却还是像普通的父亲那样嘱咐着,“如果遇上了难以对付的麻烦……向战神祈祷。 “向一个仍然维持理智的正神低头,总好过向疯神低头。” 玛蒂尔达眼神复杂地看了面前这仍然维持着英武与威严气势,但内里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父亲一眼,沉默良久,才慢慢低下头去:“是,我会记着您的嘱托,父皇。” …… 来自提丰的访客们在塞西尔城接受着得体周到的招待,各项预定的参观流程和谈判事项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高文和玛蒂尔达完成了最初的接触以及商谈工作,之后主要的事务便转交给了政务厅以及使团的其他外交人员。 玛蒂尔达和她的随从们自有安排,至于高文……他也终于能够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更为棘手的事情上来。 永眠者教团预定的行动日期已经到了。 高文的寝室内,赫蒂、瑞贝卡、卡迈尔等人得到了特殊召见,为接下来的事情做着准备。 “辅助性的符文已经准备就绪,”卡迈尔漂浮到高文面前,在他身后的墙壁和地面上,闪闪发亮的符文正仿佛呼吸般涌动着,“这些符文会为您提供一定的心智防护以及和现实世界的额外链接——虽然前者您不一定用得上,但后者可以确保您对现实世界有更敏锐的感知,以防发生‘过度浸入’的情况。这是来自浸入舱二期工程的技术成果。” 高文点了点头,看向侍立在旁的赫蒂:“我这次可能行动较长时间——虽然永眠者那边会在行动开始之后稍微加快一号沙箱的时间流逝,让我们能够在那里面行动更长的相对时间,但考虑到安全因素,那边的时间加速是有限的,不排除我需要在现实世界‘沉睡’两三天的可能——政务厅那边以及对提丰使团的对接工作,就交给你了。” “请您放心,”赫蒂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让您失望……” 说着,这位从一开始便跟随着高文,经历了塞西尔帝国从无到有种种考验的帝国长公主忍不住露出一丝关心之色:“您也要千万注意安全,您要面对的,毕竟是……” 赫蒂张了几次嘴,但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理智告诉她,那既不成熟,也不现实。 但理智不能打消她的担忧,看着即将前往一片特殊的战场,去独自面对想象之外的挑战的“先祖”,她心中不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不是她对先祖没有信心,而是这一次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是超出了常规:一个噩梦中的怪物,先祖准备怎么解决它?而一旦先祖出了意外……这百废待兴的一切……该怎么办? 高文知道赫蒂的担心,他笑了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这有些危险,但就像当初你和瑞贝卡选择留在城堡里对抗那些畸变体一样,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干的。” 说着,他看向赫蒂身后,看向了某个正在抱着尾巴发呆的“洲际友人”。 “提尔。” 提尔一下子从神游天外反应过来:“啊?哦,在呢。” “这一次,我没办法确定你们的‘小饼干’到底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高文说道,“一号沙箱在现实世界的主控中心虽然确定,但上层叙事者是梦境中的产物,它在进入现实世界的时候极有可能顺着梦境跳跃,转移到任何有人类聚集、做梦的地方,这可能会给你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放心吧,这一点我已经跟女王说过了,我的姐妹们会做好准备的,”提尔立刻晃了晃尾巴尖,“也就是从定点开饭变成需要主动觅食嘛,不麻烦不麻烦。” 站在旁边的琥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觅食’是这么用的?” 而在另一边,不管潜在的危机有多么严重,当听到某个深海咸鱼频道错乱般的发言之后高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能这么想那是最好。说起来,这次的‘上层叙事者’恐怕会跟你们以往接触过的‘小饼干’有很大不同,它算是‘精神食粮’……” 琥珀又瞪着眼睛看向高文:“‘精神食粮’是这么用的?!” 提尔摆了摆手,把尾巴慢慢卷起来,整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房间一角盘成优雅的一坨,懒洋洋地说道:“不管是不是‘精神食粮’,其实用不到我们海妖出场才是最好的,那意味着情况没有失控,意味着很多人都能活下来,不是么?” 高文静静地看了已经在角落盘好,甚至开始打盹的海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仿佛是回应对方,也仿佛是对自己说道:“这正是我的目的。” 随后,他来到了宽大的床铺上,准备与心灵网络建立连接。 赫蒂等人带着一丝关心站在旁边。 然而片刻之后,高文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瑞贝卡好奇地凑上去:“祖先大人您忘什么东西啦?” 高文看了自己床周围的几个人一眼,表情略有古怪:“你们……往后退开一点。” 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高文指指自己,又指着赫蒂等人:“我之前那什么的时候,景象应该差不……” 瑞贝卡恍然大悟:“哦,看着像遗体告……” 她话没说完就被赫蒂一把按住,捂住了嘴巴。 高文:“……你们还是出去吧,留琥珀和提尔在这里照应就可以。” 赫蒂摁着仍然在手舞足蹈使劲挣扎,嘴里还发出“呜呜”声的瑞贝卡,使劲一鞠躬:“是的先祖!” 高文:“……” (妈耶!) ------------ 第八百零六章 出发 那些仿佛遗体告别般的围观人员终于离开了。 高文心中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附近安乐椅上闭目养神的琥珀,又看了一眼盘在房间角落等着“精神食粮”的提尔,微微定了定神,再次开始凝聚精神,沉淀思绪,让自己进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 葛兰领,裂石堡,帕蒂的卧室内。 巨日的光辉彻底落入群山对面,浅淡的星光已经浮现在另一侧的地平线尽头,明亮的魔晶石灯在房间中亮起,与城堡内外的庭院灯、路灯一同驱散着愈发浓重的夜幕,在这明亮的灯光下,帕蒂正坐在那张专属于她的书桌旁,认真读着一本印刷精美,装帧简朴的课本。 课本内容并不艰深,放在帝国通识学院也只是初等教育的水准,然而帕蒂实在是错过了太多的教育,以至于她到现在才开始阅读这些基础的教材。 但她仍然很开心,因为能像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读书,没有持续不断的疼痛和抽搐,已经是她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不曾想象过的幸运。 一缕气流从房间角落的通风口中吹来,吹动了帕蒂脸颊旁的头发,女孩心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却看到身旁空无一人。 帕蒂垂下眼皮,有些沮丧地抿了抿嘴唇。 她已经很久没做那个不可思议的梦了,没再见过和蔼的“塞丽娜姐姐”,没再见过暴躁的红头发叔叔,也没再见过自称“塞尔西叔叔”的大个子叔叔。 那个梦中的一切,仿佛都伴随着她过去数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同变成了凌乱的碎片,在女孩已经日渐康复的精神世界中变得模糊起来,母亲告诉她,那些都是镇痛用的药膏所诱发的幻觉,随着身体渐渐康复,那个古怪而漫长的梦境终会被她忘掉,就仿佛每一个孩子童年时光怪陆离的幻想般渐渐远去,因为帕蒂……终于长大了。 但帕蒂仍然会时不时想起那些梦中的事物,想起那些漂亮的街道和花园,以及梦里那些亲切的人……她一直没敢告诉母亲,其实她很想再回到那个梦里的世界,再见见那些叔叔阿姨们。 因为她最后一次做梦的时候忘了和他们说再见。 但是母亲一定会担心,所以帕蒂就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又是一阵微风吹来,却来自和通风口相反的方向,帕蒂赶紧回过头去,可仍然没看到人影。 只有眼角余光扫过对面玻璃窗的时候,她模模糊糊仿佛看到了一盏温暖熟悉的提灯浮现在倒影中,但当她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 淡金色的符文光辉在宽大的圆桌表面如水般流淌,在这仅有装饰作用的微光映照下,一道道身影在圆桌周围浮现出来。 比起上一次最高主教会议,这次的圆桌旁明显空出来了好几个席位,而那些正常列席的大主教们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只是目光扫过那些空出来的座椅,却无一人出声询问。 很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赛琳娜·格尔分身旁的位置上。 一个特殊的“参会者”正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地迎接着大主教们的目光。 “大家来的都很准时嘛。”高文笑着说道,并依次看向会议场上几个认识的人——尤里大主教这次的位置和他隔开了好几个座位,那位大主教脸上的气色明显比上次要好了很多,马格南大主教则位于圆桌对面,他紧抿着嘴巴,似乎并没有释放心灵风暴的打算,这让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嘛,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潜意识里刻,心灵风暴这种东西是拿来防身的么? 现场气氛多少有点怪异,显然,哪怕这已经是域外游荡者第二次出现,大主教们也不是很适应这种“大型中立野怪突然变成了组织高层”的局面,参会者们面面相觑,很是交流了一番视线之后才有几个人带着尴尬和高文打了招呼,而更多的人却只能挤出一丝微笑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域外游荡者”才能显得自己临危不乱。 高文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反正类似局面他早有所料,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他便观察了一下会场,然后不出意料地发现少了几个人。 “似乎有几人缺席?”他不慌不忙地看向漂浮在半空的梅高尔三世,“需要等等么?” “他们不幸地遭受了上层叙事者污染,”梅高尔三世的星光聚合体缓缓蠕动着,从中传出平缓的声音,“已经不适合再出现于此了。” 高文点点头,随口说道:“……哦,那还真是不幸。” 连最高主教团的大主教都有人被列入清洗名单……看样子梅高尔三世对教团内部的肃清力度确实不一般,这是为即将到来的教派重组和核心转移做准备么? 两三天的时间做到这一步,这位梦境教皇的能力确实不一般…… 心中泛着些许感慨,高文摇了摇头,顺势将话题引到了上层叙事者的污染方面:“说起上层叙事者的污染,赛琳娜,上次我送给你的那些符文产生效果了么?” “产生了令人惊讶的作用,”赛琳娜立刻回应道,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之前探索一号沙箱而受污染的同胞在看到那些符文之后很快便安静下来,现在每隔六小时便给他们进行一次‘符文安神’,受污染最严重的人也停止了对上层叙事者的祷告。接下来隔离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等到事件结束之后如果他们没有反复发作,便可以宣告痊愈了。” “那就好,”高文心情不错地说道,“你看,上层叙事者还是可以对付的,不是么?” 他所提到的“符文”,正是上次赛琳娜通过心灵幻象投影与他交谈时他交给对方的海妖符文,是从提尔的海魔形态拓印下来的纹路。 尽管那些源自海妖的符文仍有很多谜团,塞西尔的符文师们仍未能完全破解它们的奥秘,但詹妮的研究团队已经整理出了好几类有效的符文组合,并将其做了部分应用。它们已被用于治愈丹尼尔的精神疾病,已被制成了“心智防护系统”,且在对抗伪神之躯的时候证明了其有效性,而现在,那些来自深海的符文更是被证明能够有效对抗上层叙事者的精神污染! 当然,痊愈之后的人可能陷入短时间的鱿鱼狂热,或在一定时间内变得过于精神振奋,过于乐观开朗,这些都属于后遗症,但比起彻底被精神污染成为不可名状者的信徒,甚至失去心智成为降临的祭品,这些许“后遗症”显然是可以接受,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 平心而论,高文始终觉得海妖那种“我们一起去挖大鱿鱼吧”的符文效果本质上其实应该也是某种类似神明侵蚀的精神污染,毕竟现在也有证据证明那帮深海咸鱼的“种族图腾”确实窃取了风暴之主的神位,她们海魔形态的花纹显然也与风暴的权柄有关,但那帮深海咸鱼精的精神污染效果实在过于搞笑,以至于有时候高文都分不清那到底算邪神的还是算谐神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变得开朗乐观一点总归没什么坏处……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只有精神污染,才能对抗精神污染…… 现场的大主教们听着高文和赛琳娜谈论关于净化上层叙事者污染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提及那些在今天才缺席的、被宣布为“上层叙事者信徒”的大主教们,没有提起最近两天心灵网络中消失的那些“污染节点”,所有人在这件事上都无比默契—— 有些人,被上层叙事者污染了,净化之后很快就会回来,有些人,今天缺席了,那就是真的回不来了…… “那么,我们回到主题,”在谈完那些符文之后,高文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他转向半空中的梅高尔三世,“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对一号沙箱的再次行动?” “一切已准备妥当,”半空中的星光聚合体涨缩蠕动着,“包括在网络中的各级监控和辅助,也包括在现实世界的梦境屏蔽、引导人员。至于具体进入一号沙箱的人员……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我们将不再派普通神官进去,这次进入一号沙箱的,除您之外,只有三人。” 梅高尔三世话音刚落,坐在圆桌周围的三个身影已经站了起来。 高文丝毫没有意外地看到了赛琳娜、尤里以及马格南三名大主教。 显然,亲自探索过幻影小镇,长期处理上层叙事者相关事务的他们,又一次成为了探索队伍的成员。 至于丹尼尔,他没有被选入此次行动,高文对此也不意外——作为心灵网络的安全主管,丹尼尔在一号沙箱内能发挥的作用相当有限,他应该会被安排在主干网络中提供技术支持,确保网络环境的稳定可靠,防止一号沙箱发生意料之外的数据污染。 “四人队伍……人少一点,麻烦也会少一点,”高文点了点头,显得对具体的“队友”并不怎么在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一名身穿白色长袍、气质略显阴郁的女性大主教站了起来,她似乎是技术方面的负责人:“按照约定,在你们进入一号沙箱之后,我们会部分恢复系统的时间迭代,一号沙箱内的时间流速将因此提升至现实世界的十倍——这是在不引起污染恶化的前提下,沙箱安全系统目前能够支持的最高倍率。” 女性大主教话音落下,身披黑色法袍的丹尼尔也站了起来,接着说道:“在此期间,主干网络会把所有剩余的算力资源都用于维持意识平层的稳定,这可以最大限度地确保沙箱内的污染不向外泄露,这在现实世界中能够支持的时间是一天……” 高文了然地点点头:“这很容易理解——依靠时间加速,你们为我们争取到了十天的行动时间,这十天内,不管我们在一号沙箱内搞出多大动静,你们都会尽一切可能确保外面的世界不被污染。” 那名气质阴郁的女性点点头:“正是如此,您可以放开手脚。” 高文又问道:“如果十天内我没解决掉上层叙事者,或者沙箱内的行动失败怎么办?” 气质阴郁的女性神官立刻回答:“……我们会销毁所有脑仆节点,所有与一号沙箱建立连接的神官也会立刻自尽,以切断梦境传播。我们会以最大可能阻止上层叙事者的降临,至于您……我们认为您肯定是有办法离开的。” “我是有办法离开……”高文说着,目光扫过了圆桌周围的马格南等三人,“他们三个可就……” “我写好了遗书。”尤里淡然地开口道。 “该死!”马格南的大嗓门立刻响了起来,“我们说好不需要那玩意儿的!” 尤里看了这个红发的矮个子男人一眼:“如果你需要补写一份,我可以借你纸笔——在现实世界。” “该死,我不需要!!” 高文没有理会那看上去关系还不错的两位大主教,他看向身旁的赛琳娜:“说过再见了么?” “见过一面了。”赛琳娜平静地说道。 高文点点头:“那好,我们就出发吧。” ------------ 第八百零七章 造访一号沙箱 高文对一号沙箱关注已久,早就相当好奇它的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根据之前调查到的情报,一号沙箱虽然是独立运行的思维网络,但它仍然有连接主干网络的出入口,可是高文和丹尼尔曾经扫描了整个心灵网络,也没发现它的出入口在什么地方。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神秘的出入口为何无人知晓了—— 在决定开始行动之后,金色议事厅的大主教们纷纷离开了席位,高文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后他看到每个人都向后退了一步,而那张描绘有诸多神秘符文的金色圆桌表面,则突然荡漾开了一圈圈虚实相间的光芒。 梅高尔三世那涨缩不停的星光聚合体缓缓从半空降下,就如某种粘稠的液体般接触到了圆桌的中心,下一秒,那荡漾开的虚实光芒骤然染上了层层叠叠的星辉,紧接着如光环般迅速扩张到了整个圆桌表面—— 星辉中形成了旋涡般的洞口,旋涡内隐约可见浮动的云雾和沙尘,还有朦朦胧胧的山川河流等物。 而在这道入口张开的同时,圆桌也整体下沉到了和地面平齐的高度:它真正地变成了一扇镶嵌在地面上的传送门。 这金色议事厅的圆桌就是通往一号沙箱的入口,梅高尔三世则是打开入口的“钥匙”! “……这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高文站在那旋涡般的入口旁,低头看着里面朦朦胧胧的云雾和沙尘,笑着说道,“那么,这下面就是一号沙箱?直接走进去就可以了?” “进入一号沙箱很容易,但我们不敢确定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在上次探索队进入的时候,它里面就已经发生了诸多诡异的变化,证明了一号沙箱在失去监控的情况下一直在不停地自我演化,”梅高尔三世重新漂浮到半空,用比刚才虚弱了一点的声音说道,“域外游荡者……虽然我的嘱托在您看来可能很多余,但请记住——万事小心。” “我会记住的。” 高文点了点头,而在他身旁的赛琳娜·格尔分则已经上前一步,步入了那云雾缠绕的旋涡入口中。 高文、尤里、马格南三人紧随其后,步入其中。 四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旋涡深处,当那缠绕的云雾再次闭合之后,入口周围一圈圈荡漾开的星光随即蠕动着恢复了原样,镶嵌至地面的圆桌也再次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 大厅中寂静了两秒钟,梅高尔三世的声音才打破静默:“诸位,开始了——做我们该做的事。 “把所有剩余算力集中至一号沙箱及安全系统,关闭主干网所有非必要的功能,关闭……梦境之城。” 大主教们齐声回应:“是!教皇冕下!” 一道道身影消失在金色的议事大厅中,而伴随着每一道身影的消失,金色大厅内的光线似乎都随着暗淡了一分。 而在金色大厅之外,整个梦境之城也紧接着发生了变化—— 澄澈明亮的天空突然褪去色彩,灰白色的无边混沌笼罩着整个世界,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优雅高耸的塔楼,珍奇梦幻的植物,全都在一片细碎的光点飘散中化为虚无,黑白色的网格线覆盖了城市大地,紧接着就连这黑白色的网格线也被无尽的迷雾吞没…… 曾经美轮美奂,穷尽人类想象力创造出来的梦境之城,在几个呼吸内便还原成了最混沌的初始梦境,而在这唯有迷雾和混沌之光照耀的无边黑暗中,唯有已经收缩至仅有一间大厅的“金色议事厅”还伫立在大地上。 已经光线暗淡的大厅内,蠕动的星光聚合体安静下来,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似在思考,似乎在回忆…… …… 现实世界的永眠者地下宫殿内,一个个身披黑袍或白袍的神官们回到了现实世界,一边保持着和心灵网络的最基础连接、提供着自己富余的计算力,一边在宫殿内奔走着。 “梦境管制开始!梦境管制开始!” 有神官在高声传令,有神官在检查宫殿内每一处的禁制,有神官出发前往地表,去执行对整个“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监控。 就连地宫的最底层都能听到宫殿内吵杂的动静,位于底层收容区但已经因为污染症状缓解而降低了收容等级的“灵歌”温蒂察觉到了外面走廊上气氛的变化,忍不住抬起头,来到了那扇描绘着复杂符文的铁门后面,温和地问道:“守卫先生,请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梦境管制,温蒂大主教,”守卫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罩着厚厚的头盔,“请安心等待,不要入梦。” “……真希望我能帮上忙。” “请您今夜保持清醒,这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帮助。” “你说的很对,守卫先生。” 温蒂轻声说道,退回到了自己的床铺旁,在那上面安静坐下。 在她对面的墙壁上,闪闪发亮的水晶尘涂料描绘着一组复杂的符号,那符号由许多弯曲的线条和圆形构成,仿佛某种深海动物的象征,带着深邃神秘的意味。 看着那些符号,温蒂的心神迅速变得清醒,理智,之前紧张压抑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 就是有点馋,想挖大鱿鱼…… …… 高文感觉自己走在一道不断向下延伸的、深入到无尽黄沙和云雾深处的坡道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感到周围那种虚实难辨的诡异气氛突然一扫而空,云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屹立在黄沙中的城市出现在他和赛琳娜等人眼前。 那城市有着土黄色的外墙,高耸的城墙壁垒分明,箭塔与瞭望台在碧蓝的天空下显得气势不凡,但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门前,都看不到有任何守卫的身影。 而在看到这座沙漠之城的同时,一种诡异的腐烂气息也飘进了高文的鼻孔。 “这就是进入一号沙箱能看到的第一座城市,尼姆·桑卓城邦,它也是沙箱世界的文明起点,”赛琳娜低声说道,“这片沙漠原本是一片草原,至少在沙箱启动初期是这么设定的,但后来随着历史演化,气候变迁,这里被沙漠侵蚀,但仍然是交通要道,商业繁荣。” “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尤里接着说道,“上次进入的探索队回报说这座城里以及周围村镇都空无一人。另外,他们也是在这座城内过夜的时候受到袭击的,我们要对此多加小心。” “这里有一股臭味,”马格南皱着眉头咕哝道,“好像什么东西腐烂掉了。” “之前探索队也报告了这种怪异的现象,”赛琳娜点点头,“尼姆·桑卓以及周边的村镇中到处都弥漫着这种诡异的腐烂臭味,虽然不是很浓烈,但范围非常广。探索队没有找到气味的来源,但这些气味本身似乎也没什么危害。” 高文抽了抽鼻子,随口说道:“会不会是那些消失的沙箱居民正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者是以我们看不到的状态在慢慢腐烂?” 尤里听到高文的话,脸皮忍不住抖动了一下,旁边的马格南则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广阔空荡的沙漠,眉头紧紧皱起:“这可真是……域外游荡者都像您这么会吓唬人么?” “直接叫我高文吧,这或许有助于放松,”高文笑着看了马格南一眼,随后不等对方回答便迈步走向那座城邦的入口,“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可只有‘十天’。” 马格南等人随即跟上,而高文则一边走一边悄然激活了意识深处的设置,尝试沟通着设置在现实世界的、自己身旁的那些感知符文。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那些符文,并借助那些符文感知到了琥珀和提尔的存在。 但那传来的感觉非常非常怪异,带着艰涩迟钝的古怪感觉,就仿佛在隔着严重的延迟观察一个极度放缓的世界。 这就是“时间迭代”的影响么…… 高文心中若有所思。 十倍的时间迭代,便已经让自己只能模糊地感知现实,而几乎无法和现实世界进行沟通,那么在以往上千倍甚至更高倍率的时间迭代下,一号沙箱里的居民们显然是根本无法与现实世界对接的。 即便偶尔产生了信息交互,他们也只能接收到非常怪异的、扭曲模糊了的现实信息。 这座沙箱,是一座孤岛…… 怀着这样的感慨,高文带着三名临时的伙伴踏入了被黄沙包围的城邦。 一座座土黄色或灰白色的建筑物在街道两旁伫立着,它们大多有着平坦的屋顶和带有弧度的窗框,色彩艳丽的红色或黄色布幔被悬挂在较高的房屋之间,横跨在街道上方,被干燥的风吹的不断舞动。 “这跟我们之前见到的幻影小镇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马格南忍不住说道。 赛琳娜开口了,同时也是解释给高文:“一号沙箱规模很大,除了这座位于沙漠地区的尼姆·桑卓城邦之外,还有位于森林地区的幽谷城,有位于沼泽湿地边缘的枫溪城,有不同的城邦和王国……这里在时间加速的情况下发展了上千年,数百万的虚拟人格在这里面繁衍生息,而沙箱的文明起始点就被设定在铁器时代,这足够里面的居民们把他们的‘世界’扩展到很大的范围。” 高文一挑眉毛:“这里面的文明起始点就设定在铁器时代?” “是的,”赛琳娜点点头,“若是直接设置在原始时代,沙箱就需要很漫长的岁月才能发展出真正的文明,而且中间还会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即便用时间迭代来加速,整个实验过程也会被拉的很长,所以我们给每个沙箱都设定了一套基础数据,这包含从原始时代到铁器时代的完整历史,以及可供佐证的考古发现,这可以让沙箱内的虚拟居民和实体居民们更快进入文明推演阶段。”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 赛琳娜似乎从高文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深意,不禁感到好奇:“有什么问题么?” “不……暂时想不到什么问题,”高文摇摇头,“只是很佩服你们编写这套东西时的耐心和毅力。” 赛琳娜不敢肯定这是真的称赞还是讽刺,但在她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视线中出现的一座建筑物却提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一座明显比周围建筑更高大、更堂皇,由数十根淡金色雕塑立柱和石像拱卫的建筑物出现在黄沙遍布的街道尽头。 “那是一座神庙么?”高文望着远处,随口问道。 “和探索队报告的建筑物轮廓一致,”尤里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尼姆·桑卓的城邦神庙。” 高文若有所思:“和幻影小镇里的教堂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 “但里面供奉的却是同样的‘神明’。” 赛琳娜轻声说道。 信仰同样的神明……却由于地区文化的区别,建筑起了风格不同的庙宇。 这再次让高文意识到了这一号沙箱在“拟真”方面的强大,意识到了沙箱内的文明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的。 而在思索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庙宇的近处。 在正对着街道的神庙入口处,高文看到了那熟悉的浮雕,它被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伫立在神庙前的广场上: 一只巨大的手掌,覆盖在象征性的大地上空——这是上层叙事者的标志。 高文的视线扫过这象征着上层叙事者的浮雕,迈步跨过巨石,准备进入那座神庙。 但在神庙门口,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神庙入口的一根石柱。 在那石柱表面,赫然深深地刻写着一行文字,那文字线条深刻,笔迹却凌乱又扭曲,每一行笔画的深处都仿佛浸着血液般泛起暗红,仅仅看上去就似乎传达出了无限的绝望和疯狂,它只有一句话—— 神明已死。 (妈耶!!) ------------ 第八百零八章 神明已死 神明已死。 高文久久地盯着那句刻在石头上的话,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显得毫无波澜,在他身后,尤里等三人也靠了过来,那些歪曲暗红的刻痕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帘。 “……我家族的所有先人啊……”马格南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高文终于从一开始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尽管在神庙门口看到这么一句亵渎之语令他呆滞了片刻,但他仍牢记着在一号沙箱中什么都不能轻信、不能轻易做出任何结论的守则,这时候第一时间便是向赛琳娜了解更多情况:“上一批探索人员在这座城市里没有看到这句话么?” “没有,我可以肯定,”赛琳娜立刻说道,“上一批探索队虽然还没来得及探查城市中的建筑物内部,但他们已经搜索到这座神庙的入口,如果他们真的看到了这句话,不可能不上报。” “神明已死……”尤里喃喃自语着,“在上次探索的时候这个沙箱世界便已经空无一人了,这句话是谁留下的?” “想想幻影小镇,”马格南咕哝着,“空无一人……或许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们罢了。” “我们应该搜索这座神庙,您认为呢?”赛琳娜说着,目光转向高文——尽管她和另外两名大主教是一号沙箱的“专业人员”,但他们具体的行动却必须听高文的意见,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神明,在这方面,“域外游荡者”才是真正的专家。 高文知道永眠者们对自己的看法,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对抗神明的专业人士——这个领域毕竟太过高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物能在弑神方面给出指导意见,但他毕竟也算接触过不少神明密辛,还参与过对自然之神(民间高仿版)的围剿及烹饪行动,至少在自信心这方面,是比寻常人要强很多的。 当然,若是再加上平日里和维罗妮卡、卡迈尔交流时得到的理论知识,再加上自己研究古代典籍、圣光教派藏书之后积累的经验,他在神学以及逆神领域也确实算得上专家。 “搜索一下神庙吧,”他点头说道,“宗教场所是神明影响现世的‘通道’,它往往也能反过来显示出对应神明的本质和状态。 “不过要记得提高警惕,看见异常的景象或听到可疑的声音之后立刻说出来,在这里,别太相信自己的心智。” 三名大主教点了点头,随后与高文一同迈开脚步,向着那座有着浓郁沙漠风情的神庙建筑内部走去。 神庙不知被荒废了多久,里面显得沧桑古旧,遍布时光痕迹。 在一段较短的甬道之后便是用于举行宗教活动的厅堂,原本用来照亮厅堂的灯火早已熄灭,巨大的立柱和从空中垂下的布幔在大厅中交织出了层层叠叠的阴影,自狭窄高窗洒下的阳光照进室内,在阴影之间又切割出一道道明亮的“道路”,此刻正是沙箱世界的下午,这些倾斜洒下的阳光显得不甚强烈,愈发给整个室内空间增添了一种神秘、古老的韵味。 高文随意转头看了一眼,视线透过狭窄的高窗看到了天边的太阳,那同样是一轮巨日,辉煌的日冕上隐约浮现出木纹般的纹路,和现实世界的“太阳”是一般模样。 生活在绕着气态巨行星运行的卫星上,永眠者们也想象不到其他星球的太阳是什么模样,在这一号沙箱内,他们同样设置了一轮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区别的太阳。 “这里至少被荒废了几十年……也可能有一个世纪,但不会更久,”尤里在一座坍塌的石台旁弯下腰,手指摩挲着石台上掉落的一片已经严重风化的布料,“否则这些东西不可能保留下来。” “但门口的字却像是刚刻下不久的。”马格南皱着眉嘀咕着。 高文看着尤里的动作,随口问了一句:“沙箱世界内的东西也会如现实世界一样风化腐朽么?” “会,”尤里站起身,“而且和现实世界的风化形式、速度都差不多。这些细节参数我们是直接参照的现实,毕竟要重新编写全套的细节是一项对凡人而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唉,”高文忍不住无奈地摇头叹息,“现实世界能够诞生神明,如此一个和现实世界高度相似的世界,怎么会不诞生类似的宗教现象。” 走在旁边的赛琳娜摇了摇头:“在此之前,又有谁知道神明是‘诞生’而非‘自有永有’的呢?” 三位大主教皆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继续检查神庙中的线索。 马格南走向了大厅的最前端,在这里有一扇特别的圆形高窗,从高窗洒下的光芒照射在仿佛布道台的平台上,微微的尘埃粒子在光线中飞舞着,被造访此地的不速之客们惊扰了原本的轨迹。 尤里来到马格南身边,随口问道:“你确定已经把心灵风暴从你的潜意识里移除了吧?” “该死的,你到底要确认几遍——我当然移除了!”马格南瞪着眼睛,“我用心灵风暴误伤过你很多次么?你至于这么记仇?” “……我甚至练出了对心灵风暴的专属抗性,你说呢?” “……我-确定-移除了!绝对,移除了!”马格南一个词一顿地再次强调了一遍,同时还在打量着这座布道台一样的平台,突然间,他扫视的视线静滞下来,落在地面某个角落,“……这里也有。” 尤里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行粗劣的刻痕深深印在石板上,是和神庙门口一模一样的字迹—— 神明已死。 两名大主教沉默了片刻,马格南才突然开口:“尤里,说实话,你相信这上面说的话么?” “沙箱中的‘神明’只有一个,如果这句话是真的,神明真的已死的话,那我们倒是可以回去庆祝了,”尤里苦笑着说道,“只可惜,遭受污染的人还被污染着,失控的沙箱也没有丝毫复原迹象,此时此地看到这句神明已死,我只能感到加倍的诡异和可怕。” 马格南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不管是谁在这里留下了这些可怕的话,他的神志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了……” 另一边,高文和赛琳娜则在检查着与大厅相连的几个房间。 在一间位于布道台侧后方的、似乎专门用于收藏重要物品的陈列室内,他们看到了许多信徒供奉上来的事物,它们被放置在墙壁上的一个个方形洞口中,被妥善地保管着。 赛琳娜微微皱眉,看着那些精美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上层叙事者受到当地人的虔诚信仰……这些供奉恐怕只是一小部分。” “可惜这些凡俗的事物对一个神明而言应该并没什么意义。”高文随口说道,紧接着,他的视线被一柄单独放置的、华丽精美的单手剑吸引了——那单手剑没有像寻常的供奉物一样放在墙洞里,而是放在房间尽头的一个平台上,且周围有符印保护,平台上似乎还有文字,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高文来到那平台前,看到上面记叙着一行文字: 至圣伟大的国王巴尔莫拉献与我主,甘菊之年炎夏之日。 “似乎是一个国王献给上层叙事者的……”高文看着那行文字,随口说道。 “国王巴尔莫拉……”赛琳娜也看到了那行文字,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思索,“我好像有些印象。” “哦?”高文眉毛一挑,原本只以为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名字,他却从赛琳娜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个国王巴尔莫拉做了什么?” “根据日志系统输出的资料,那是一个由沙箱自动生成的虚拟人格,”赛琳娜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诞生之初是尼姆·卓尔城邦的一名奴隶,之后按照系统设定,依靠奴隶角斗获得自由,成为了城邦的守卫之一,并慢慢晋升为卫队长……” “奴隶出身的守卫?”高文不禁惊讶起来,“那他是怎么变成国王的?” “让我想想……按照沙箱内的时间,那应该是失控前两百年左右,尼姆·卓尔城邦被虫灾笼罩,水源受到污染,粮食绝收,蝗虫和黑甲虫吃掉了大部分的存粮,城邦的贵族们逃跑了,国王也带着亲信和财宝跑去附近的国家避难,在局势危急的情况下,城邦中还活着的人决定推举一个新国王——能找到对抗虫灾的办法,找到粮食来源和新水源的人,就是新的国王。 “就像您想的那样,这个叫巴尔莫拉的‘沙箱居民’做到了这些事情——他找出了虫灾爆发的根源,带着城邦里的人找到了新的水源,又带着士兵追上了一部分逃亡的贵族,夺回了被他们带走的部分粮食……都是了不起的壮举,甚至超出了我们预设的‘剧本’,从未有哪个‘虚拟居民’可以做到这些推动历史进程的大事,类似事情往往都是依靠外部输入剧本来完成的……所以我对此留下了印象。” “那这个伟大的国王最后怎样了?”高文不禁好奇地问道。 赛琳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删除了。” “删除了?” “剧本偏差太大,沙箱认为系统有失衡风险,于是自动进行了纠正,巴尔莫拉在盛年时突然死亡,其实就是被删除了——当然,他在一号沙箱的历史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名声,这部分名声至少没有被重置掉。”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柄放置在平台上的宝剑,仿佛在看着一个诞生于梦境世界,被系统制造出来的虚拟人格,看着他从奴隶变成士兵,从士兵变成将军,从将军变成国王,变成雄主,最后……被删除。 突然间,他对那些在沙箱世界中沉沦起伏的众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回到了这座归属于“上层叙事者”的神庙上。 “那么,按照这里的线索,这位巴尔莫拉国王把他的宝剑献给了神明,”他对身旁的赛琳娜说道,“也就是说,在巴尔莫拉活跃的年代,上层叙事者的信仰就已经诞生了,甚至已经成为这座尼姆·桑卓城邦的核心信仰。” 赛琳娜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她的表情若有所思:“看样子……是这样。” “当时沙箱系统还没有失控——你们这些外部的监控人员却对这座神庙的出现和存在一无所知。” “确实如此。” 高文抬起眼皮:“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赛琳娜思索着,慢慢说道:“要么……是上层叙事者在沙箱失控之后扭曲了时间和历史,在沙箱世界中编织出了本不存在的世界进程,要么,沙箱系统失控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就连监控系统,都一直在欺骗我们。” 高文沉默下来。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意味着上层叙事者对沙箱系统的侵蚀和控制程度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祂甚至具备了在沙箱世界内操控时间和历史的能力,这已经超出简单的精神污染;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意味着祂的污染泄露的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早,意味着祂极有可能已经在现实世界留下了尚未被察觉的、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隐患…… 平心而论,高文宁愿遇上第一种情况。 ------------ 第八百零九章 夜幕来客 沙箱世界内的第一个白天,在对神庙和城市的探索中匆匆度过。 天边那轮模拟出来的巨日正在渐渐靠近地平线,辉煌的霞光将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剪影投在大地上,高文来到了神庙附近的一座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座空无一人、废弃已久的城市,似乎陷入了思索。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高文转过头去,看到赛琳娜已来到自己身旁。 “今夜我们会在神庙附近的一座空屋中休息,”赛琳娜说道,“您认为可以么?” “没什么不可以的,”高文随口说道,“你们了解这里的环境,自行安排即可。” 赛琳娜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几秒种后才开口说道:“您想好要怎么应对上层叙事者了么?比如……怎么把祂引出来。” 这不仅是她的问题,也是尤里和马格南想问而不敢问的事情。 至今为止,上层叙事者在他们眼中仍然是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祂存在着,其力量和影响在一号沙箱中随处可见,然而祂却根本没有任何实体暴露在大家眼前,赛琳娜根本想不到应该如何与这样的敌人对抗,而域外游荡者…… 她和尤里、马格南观察了一整个白天,也没看到域外游荡者采取任何积极的手段去搜寻或对抗上层叙事者,高文就和他们一样,整个白天都在做些调查和收集情报的工作,这让他们不禁产生了些许疑惑—— 他们在做的这些事情,真的能用来对抗那个无形无质的“神明”么? 在渐渐下沉的巨日光辉中,高文看了赛琳娜一眼,微笑着:“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坦白说,一个不露面的神明藏身在一个如此广阔的沙箱世界中,是让我都感觉颇为棘手的局面,无从下手,无从开始。 “所以我正在等,等那位‘上层叙事者’主动露面。” “等祂主动露面?”赛琳娜微微张大了眼睛,“你觉得上层叙事者会主动出来?” “会的,这是祂期待已久的机会,”高文颇为笃定地说道,“我们是祂能够脱困的最后跳板,我们对一号沙箱的探索也是它能抓住的最好时机,即使不考虑这些,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闯入也肯定引起了祂的注意,根据上一批探索队的遭遇,那位神明可不怎么欢迎外来者,祂至少会做出某种应对——只要它做出应对了,我们就有机会抓住那实质的力量,找出它的线索。” “袭击……”赛琳娜低声说道,目光看着已经沉到地平线位置的巨日,“天快黑了。” “是啊,天快黑了,之前的探索队就是在天黑之后遇上心智反噬的,”高文点点头,“在沙箱世界,‘夜晚’是个非常特殊的概念,似乎只要夜幕降临,这个世界就会发生许多改变,我们已经探索过了白天的尼姆·桑卓,接下来,或许可以期待一下它的夜晚是什么模样了。” 高文说着,迈步走向高台边缘,准备回到临时驻扎的地方,赛琳娜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您没有考虑过神庙门口以及布道台上那句话的真实性么?” “神明已死?”高文在高台边缘停下,微微摇了摇头,“我可不信。” 夜幕终于降临了。 无月的夜空笼罩着沙漠城邦尼姆·桑卓,陌生的群星在天际闪烁,神庙附近的一座废弃房屋中,赛琳娜召唤出了她的提灯,为这座不知曾属于谁的屋舍带来了明亮温暖的灯火。 房屋中已经被清理干净,尤里在位于正屋中央的长桌旁挥一挥手,便凭空制造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各色烤肉被刷上了均匀的酱汁,泛着诱人的色泽,甜点和蔬菜点缀在主菜周围,颜色鲜艳,模样可口,又有透亮的酒杯、烛台等事物放在桌上,点缀着这一桌盛宴。 “享用美食和探索城邦并不冲突。”尤里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在长桌旁落座,显得极为有风度,“虽然都是制造出来的梦境产物,但这里本身便是梦中世界,尽情享用吧。” “无聊透顶,我们在这里又不用吃喝,”马格南随口嘲讽了一句,“该说你真不愧是贵族出身么,在这鬼地方制造一些幻象骗自己都要摆上提丰702年的苏提姆葡萄酒和银烛台——” 一边说着,这个红色短发、身材矮小的永眠者大主教一边坐在了长桌旁,随手给自己切割了一块烤肉:“……倒是挺香。” 赛琳娜看着长桌旁的两人,忍不住微微皱眉提醒道:“还是警惕些吧——现在是沙箱世界的夜晚,这个世界在入夜之后可不怎么安全。” “当然,所以我正等着那该死的上层叙事者找上门来呢,”马格南的大嗓门在长桌旁响起,“只会制造些模模糊糊的梦境和假象,还在神庙里留下什么‘神明已死’的话来吓唬人,我现在倒是好奇祂接下来还会有些什么操作了——难道直接敲门不成?” 马格南的大嗓门话音刚落,作为临时落脚点的民居中突然安静下来。 “笃笃笃——”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世界,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城邦中,在这寂静的夜幕下—— 传来了敲门声。 马格南嘴里卡着半块烤肉,两秒钟后才瞪着眼使劲咽了下去:“……该死……我就是说说而已……” 而与此同时,那平缓的敲门声仍然在一声声响起,仿佛外面敲门的人有着极好的耐心。 尤里和赛琳娜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马格南身上,这位红发的大主教瞪着眼睛,最后用力一挥手:“好,我去开……” 高文却更早一步站了起来:“我去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了那扇用不知名木料制成的大门前,同时分出一缕精神,感知着门外的事物。 门外有人的气息,但似乎也只是人而已。 高文把手放在了门的把手上,而与此同时,那平稳响起的敲门声也停了下来,就好像外面的访客预料到有人开门似的,开始耐心等待。 伴随着门轴转动时吱呀一声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高文推开了房门,他看到一个身穿破旧灰白长袍的老人站在门外。 对方身材高大,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显示着岁月无情所留下的痕迹,他披着一件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的长袍,那长袍伤痕累累,下摆已经磨的破烂不堪,但还依稀能够看到一些花纹装饰,老人手中则提着一盏简陋的纸皮灯笼,灯笼的光辉照亮了周围很小一片区域,在那盏简陋灯笼制造出的朦胧光辉中,高文看到老人身后露出了另外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破旧白裙,白色长发几乎垂至脚踝的年轻女孩,她赤着脚站在老人身后,低头看着脚尖,高文因此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能大致判断出其年岁不大,身材较瘦小,容貌清秀。 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姑娘,提着破旧的纸灯笼深夜造访,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 但在这一号沙箱内,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世界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诡异!! 高文没有因访客表面上的人畜无害放松任何警惕,他已然假设对方是“上层叙事者”的某种试探,心中带着最高的戒备,脸上则保持着淡然,开口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这座城市已经好久没有出现灯火了,”老人开口了,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语气也非常和善,“我们在远处看到灯光,非常惊讶,就过来看看情况。” 如此自然,如此正常的说话方式。 然而他表现的越是正常,高文便感觉越是诡异。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赛琳娜来到了高文身旁。 她看了门口的老人和女孩一眼,微微点头,语气同样十分自然:“是客人么?” “很抱歉,夜晚打扰,”老人说道,“请问我们可以进去歇歇脚么?在这座城里再看到灯火可不容易。” 在这个绝不应有访客出现的夜晚接待访客,毫无疑问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然而高文却在上下打量了门口的二人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笑容,慷慨地说道:“当然——沙漠地区在夜晚非常寒冷,进来暖暖身子吧。” 赛琳娜表情略显怪异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些古怪的联想: 上层叙事者敲响了探索者的大门,域外游荡者推门出来,热情地欢迎前者入内做客——然后,事情就有趣起来了。 当然,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眼前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和女孩就是上层叙事者的化身,但既然他们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出现……那即便他们不是“化身”,也显然不会是正常人。 被废弃的民居中,温暖的灯火照亮了房间,长桌上摆满令人垂涎的美食,葡萄酒的芬芳在空气中飘动着,而从寒凉的夜幕中走来的客人被引到了桌旁。 尤里和马格南带着好奇和戒备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那位老人温和地回以微笑,身穿白裙的白发女孩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又好像不敢和周围的陌生人交流对视。 “我的名字叫杜瓦尔特,”那衣袍破旧的老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异常人的地方,他只是在长桌旁礼貌落座,便笑着开口说道,“是一个仍在世间行走的祭司,呵……大概也是最后一个了。” 祭司…… 高文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但并未有任何表现。 自称杜瓦尔特的老人紧接着又指了指跟在自己旁边的女孩,继续说道:“她叫娜瑞提尔。” 他仅仅介绍了女孩的名字,随后便没有了下文,并未如高文所想的那样会顺便介绍一下对方的身份以及二人之间的关系。 还是一旁的尤里主动开口:“娜瑞提尔……好听的名字,是你的孙女么?” “不,只是正好同行罢了,”老人摇了摇头,“在如今的世间,找个同行者可不容易。” 被称作娜瑞提尔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周围一眼,抬手指着自己,很小声地说道:“娜瑞提尔。” 这似乎就算是自我介绍了。 马格南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 “我们是一群探索者,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好奇,”高文看到眼前这两个从无人夜幕中走出来的“人”如此正常地做着自我介绍,在不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的情况下便也没有主动发难,而是同样笑着介绍起了自己,“你可以叫我高文,高文·塞西尔。这位是赛琳娜·格尔分,我旁边这位是尤里·查尔文先生,以及这位,马格南·凯拉博尔先生。” “再次看到旅人出现在这里的感觉真好,”杜瓦尔特语气温和地说道,视线扫过旁边长桌上丰盛的食物,“啊……真是丰盛的晚宴。” “你们可以一起吃点,”尤里彬彬有礼地说道,“分享食物是美德。” “饭菜确实不错,”马格南跟着说道,并使劲抽了抽鼻子,“唉……可惜,如果没有这到处弥漫的臭气就更好了。” 整个尼姆·卓尔以及周边已探明的地区都弥漫着一种怪异的腐臭气息,这种蔓延不散的气息显然已经影响到了这位大主教的心情。 杜瓦尔特老人听到马格南的抱怨,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腐臭的气息么……也很正常。” 高文立刻眉头一皱,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很正常?” “神明已死,”老人低声说着,将手放在胸口,手掌横置,掌心向下,语气愈发低沉,“现在……祂终于开始腐烂了。” (妈耶!!!) (本章完) ------------ 第八百一十章 虚与实之间 神明已死……现在祂终于开始腐烂了…… 眼前的老人以如此普通如此自然的口吻说出了一句貌似正常的话,却让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马格南的手已经放在桌面上,隐隐交叉在一起,眼珠紧紧盯着自称“杜瓦尔特”的老人:“你口中的神明,是哪个神明?” 老人笑了笑,非常坦然地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上层叙事者。” 当这个可疑的老人说出“上层叙事者”一词的时候,尤里和马格南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但现场并未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出现任何异常,就好像一切都只是正常的交谈一般。 高文此刻也终于从老人身上那件破旧长袍的残损花纹中辨别出了一些细节,那是支离破碎的大地,大地上方覆盖着一只象征性的手掌…… “你是上层叙事者的神官吧,”高文语气平缓地说道,“可是为什么要说神明已死呢?” 杜瓦尔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从桌上那丰盛的美食中取了一份糕点,放在娜瑞提尔面前,白发少女也没开口,只是接过糕点埋低脑袋,安静却又非常快速地吃着,仿佛已经饿了很久很久。 “神明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在世界毁灭之前,神明就已经开始死去,”杜瓦尔特语速很慢,言辞间仿佛便带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当意识到世界背后的真相之后,神就疯了,当神疯了的时候,祂便死了……祂用了一个世纪死亡,又用了一个世纪腐烂,在这之后的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杜瓦尔特一边抬起胳膊,整理了一下他那过于破旧的长袍,高文隐约间竟看到那长袍的边缘不但破烂肮脏,甚至还挂着些蜘蛛网——这显示着长袍的主人不但曾造访过许多荒废破败的地方,甚至不久前还在某座废墟中呆了很久。 如果将一号沙箱视作一个已经末日之后的世界,那这个名叫杜瓦尔特的上层叙事者神官究竟已经在这个毁灭之后的世界徘徊了多久? 对方似乎只是想要找人聊聊天,虽然情况多少有些古怪,但高文仍然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多掌握一些情报,便顺势将话题继续了下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人?早就没了……”老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世界已经终结,文明结束了,这里只有废墟,以及在废墟中游荡的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 “所有人都死了么?”尤里问道,“还是……消失了?” “不知道,大概都回到主的身边了吧。”老人含混地给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又从桌上取了一份食物递到娜瑞提尔面前,后者仍然非常快速且安静地吃着,似乎发生在身边的交谈与她完全无关。 “你在这里徘徊了多少年?”赛琳娜也加入了交谈,语气温和地问道。 “记不得了,大概从世界终结之后,我便滞留在这里了,”老人平静地说道,“我还记得一些模糊的事物,记得这座城市繁华热闹时候的模样,那时候有很多人住在这些房子里,街道上有来自沼泽、森林、平原和海岸城邦的商人,有庆典和英雄剧,还有哲人在高台上的演讲和辩论,城市中的神殿明亮而宽敞,阳光会透过洁净的窗户洒在布道台上,信徒们平静喜悦…… “我还记得从南方传来了消息,学者们创造出了能够眺望星空的装置,来自西海岸的水手们在酒馆中讨论着他们从深海抓到的怪鱼,有一位来自绿洲地区的舞女进城,小半座城市的人都在谈论她的美貌…… “啊,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只不过,都过去了。” 老人摇着头,拿起尤里递给他的一杯美酒,试探着尝了一口,发出惊叹的声音:“哦,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娜瑞提尔——” 正埋头吃蛋糕的白发少女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老人手中的酒杯一眼,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之后才接过杯子,谨慎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便把酒全吐了出来,又呸呸呸地吐了半天:显然,她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很好奇,”看着眼前始终语气平和的老人和那古怪的少女,高文突然打破了沉默,“在我们到来之前,你们都在吃些什么——城市里还有食物么?” “我们已经很久不曾吃过东西了,”杜瓦尔特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娜瑞提尔才会这么饿。” …… 提丰境内,奥兰戴尔地区,夜幕已经低垂,繁星点亮了夜空,映照着下方灯火稀疏的乡村,以及位于地区中央的“奥兰戴尔之喉”。 无名的小村中,一名刚刚入睡的牧羊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着,仿佛正在与无形的睡梦搏斗,但很快他便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低沉,仿佛梦境突然被人剥离,整个人已经进入深沉的、无梦的睡眠。 窗外,有朦朦胧胧的人影一闪而过。 万籁寂静,已经家家户户熄灯入睡的村庄内,有两名身披黑袍的身影缓缓走过街道,沐浴着星光,从村庄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其中一个黑袍身影的兜帽下传来了年轻的男性声音:“最后一座村子的梦境管制完成了,他们会睡个好觉的,今夜无人入梦。” 在他旁边的身影点点头,兜帽下传来沉稳的女声:“即便如此,也要彻夜巡逻,防止有人突破管制再次入梦——教皇冕下要求我们在整个奥兰戴尔地区制造出绝对的‘无梦真空’,而这个区域内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做梦,他的梦境就有可能成为跳板,导致意外发生。” “这样的‘梦境隔离带’真的可以起到作用么?” “有没有用,那是教皇冕下和域外游荡者需要考虑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沉稳的女声说道,“与其担心这些,倒不如祈盼今夜的行动一切顺利,最好不要用到我们的布置。” “倒也是……”年轻的男性永眠者神官说着,一边在星光的照耀下向着村庄的外围走去,安静的村子里偶尔响起一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反而显得天地间愈发寂静。 “据说……七百年前的梦境神官们就是负责做这些事情的。”男性神官突然说道。 “什么事情?” “行走在夜色中,安抚受到惊扰的梦境,治愈那些遭遇创伤的人,就像我们今天正在做的。” “听上去……确实很像。” “没想到我还有从地宫里出来做这种事情的一天——我的太祖父曾收藏着一枚梦境神官的护身符,但在我父亲那一代的时候,就被销毁了,”年轻的男性神官摇了摇头,“据说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们有机会获得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动——但相应的,要转移到新的地方。” 走在旁边的女性沉默了两三秒钟,摇头提醒:“在外面,不要谈论这些。” “……倒也是。” 男性神官似乎笑了一下,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起头,看向村外广阔的荒原,看向荒原的尽头。 一道弯弯曲曲、边缘破碎的土坡在极远处的夜色下起伏着,星光照亮土坡边缘,显露出那里似乎有一道裂谷,或者一处深坑。 奥兰戴尔,提丰的昔日帝都,此刻便静静地掩埋在那巨大的深坑底部。 …… 古老深邃的地宫内,气质严肃阴沉,头发稀疏的大主教塞姆勒正在巡视收容区的最深层。 新装设的魔网装置驱动着魔晶石灯,照亮了这个曾经最黑暗幽深的区域,明亮的光辉似乎也能一并驱散上层叙事者带来的压抑低沉气氛,塞姆勒走过底层的集结厅,一名似乎刚刚抵达的神官快步来到他面前,微微低头致敬: “大主教,地表的梦境管制已经完成,无梦真空区的范围已覆盖整个奥兰戴尔地区。” “很好,”塞姆勒点了点头,“继续保持对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监控,把灵骑士的预备队也派出去,随时支援出现缺口的区域。” “是,大主教。” “另外传令下去,在奥兰戴尔之喉底部的连接通道加派人员把守,如果我们这里出现‘零级’泄漏……必要的情况下,炸毁穹顶。” 面对这样的命令,神官出现了一丝迟疑:“大主教,这样的话宫殿上层区很有可能出现不可修复的损伤,而且整个地宫都可能暴露……” “上层区可以放弃,我们的所有重要设施都在中层和下层,这两个区域有元素祝福和加固法术,能抗住穹顶崩塌,我们可以在封锁地宫之后慢慢解决问题。至于暴露……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大主教,”神官慢慢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但是……仅仅炸毁穹顶,真的能挡住‘上层叙事者’么?” “一堆坍塌的石头怎么可能挡得住无形无质的神明,”塞姆勒嗤笑了一声,摇着头,“但是,坍塌的石头能挡得住上层叙事者的‘信徒’,这就够了。” 传令的神官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传来,但他很快便在这压力中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 神官离开了,塞姆勒站在空旷安静的收容区走廊内,静静地站了好几秒钟才微微摇头,走向收容灵能唱诗班成员的区域。 身穿厚重银白色铠甲,头盔上镶嵌着诸多神秘符文的灵骑士守卫在他面前低下头:“大主教。” “一切正常么?”塞姆勒沉声问道。 灵骑士的头盔下传来了发闷的声音:“一切正常,大主教。” “有人与外界交谈么?” “没有。” “很好。” 塞姆勒点了点头,越过守卫的灵骑士,来到了收容区最外层的房间门口,轻轻叩响了那扇描绘着符文、镶嵌着秘银和紫铜等导魔材料的金属大门,敲击声在深邃悠长的走廊中传出很远。 两秒钟后,大门后面响起了温柔悦耳的女声:“是谁?” “是我,塞姆勒,”气质严肃阴沉的塞姆勒说道,“温蒂女士,我来确认你的情况。” “啊,塞姆勒大主教,”正靠在房间内的墙角,无聊地观察着蜘蛛结网的温蒂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来到了门口附近,“我这里情况很好——那令人烦躁的声音已经很久不再出现了。不过这房间里也着实有点无聊,只有蜘蛛能陪我解闷。” “再忍耐些时间吧,”塞姆勒听到房间中“灵歌”温蒂的声音平缓清晰,状态理智清醒,稍微松了口气,“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明日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 …… 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神殿附近,唯一亮起灯火的民居中,名叫娜瑞提尔的白发少女已经倚靠着墙角在干草堆中睡熟,杜瓦尔特老人则像个守卫一般坐在不远处,盘腿坐在地上,似乎在虔诚地祷告。 尤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小声跟旁边的赛琳娜嘀咕:“说实话,之前那个杜瓦尔特说到娜瑞提尔非常饿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我是真没想到她真的只是饿了而已……” 赛琳娜的回答非常简短:“越正常,越反常。” “……我们要继续‘陪’这两个人多久?” “这要看域外……高文·塞西尔的意见。” 赛琳娜轻声说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文身上。 高文站起身,来到了似乎已经做完一段祷告的杜瓦尔特面前。 “神明已死,”他对那满目沧桑的老人说道,“你又是祷告给谁听呢?” “习惯了,”杜瓦尔特笑着摇了摇头,“要知道,信仰这东西……是有惯性的。” 他在说到“信仰有惯性”的时候,语气显得颇为复杂。 高文无从理解一个在荒废的世界中徘徊多年的人会有怎样的心理变化,他只是摇了摇头,又挥挥手,驱散了一只从附近柱子上跑过的蜘蛛。 “这里晚上的蜘蛛很多,”杜瓦尔特说道,“不过不用担心,都很温和无害,而且会主动躲开人。” ------------ 第八百一十一章 捕食 夜幕渐深。 据赛琳娜所说,第一批进入一号沙箱检查情况的探索人员就是在入夜之后遭到袭击的。 高文站在屋前,仰望着沙漠地区澄澈透亮的夜空,表面平静泰然,却在暗暗调动着自己对周围的感知,调动着各种各样的布置。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异样的现象发生,也没有任何人遭到心灵污染,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正在后面不远处的房屋中休息,而赛琳娜三人则保持着警醒,轮流值守在屋内。 这似乎会是一个能够平静度过的夜晚。 入夜之后的沙漠颇为寒冷,但这点温度还不至于影响到高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冷却自己的头脑,同时心中忍不住对永眠者创造这个世界的技术感到赞叹—— 如此真实的风,如此真实的寒意,广袤的大地,闪烁的群星,一切都跟真的一样,他们到底是用了多久才打造出一个如此以假乱真的世界,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众生……又是用了多久才意识到盒子边界的存在? 心中感知一动,高文收拢了发散的思绪,转头看着房门的方向——白色长发几乎垂至脚踝的娜瑞提尔轻悄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赤脚踩在地上,行走时几乎没有声音,但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 “你睡醒了?”高文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随口问道。 娜瑞提尔很迅速地抬头看了高文一眼,小幅度地点点头,随后来到了离房门不远的地方,就那么席地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仰望天空。 虽然始终认为对方身上有着古怪,怀疑对方是上层叙事者的爪牙或在一号沙箱内游荡的危险心智,高文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看星星。”坐在地上的白发少女很小声地说道。 “……这倒是看得出来,”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语,略带尴尬地说道,“你晚上不睡觉,就为了跑出来看星星?” 娜瑞提尔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再次开口:“看……星星。” 高文:“……” 他怀疑自己和对方存在某种交流障碍,但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站到了娜瑞提尔旁边,貌似随意地问道:“你和杜瓦尔特是怎么认识的?你和他仅仅是旅伴么?” “……是旅伴,”娜瑞提尔回答的仍然十分缓慢且简短到让人不易理解,但好歹是在回答高文的问题,“不记得了。” “不记得具体是怎么认识的?”高文一边理解着对方那细碎模糊的回答,一边引导着对方说出更多东西,“那你们在这里游荡了多久?” “很多……很多年。”娜瑞提尔说道。 “你也信仰上层叙事者么?” “……不知道,”娜瑞提尔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们这些年就一直在这里游荡?杜瓦尔特有告诉过你游荡的目的是什么吗?你们有要去做的事情么?” 娜瑞提尔又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看星星。” 在高文猜测对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听到娜瑞提尔又补充了一句:“你打扰到我看星星了。” 高文:“……” 交流似乎无法继续,高文只能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并判断娜瑞提尔的心智应该有些问题,记忆和思考能力都明显低于普通人水平。 就在这时,一片火光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远方那座有着诸多立柱和石像拱卫的、已经废弃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神庙前,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片规模盛大的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从神庙广场上升腾起来,前一刻还浸没在黑暗夜色中的建筑物瞬间便被这明亮的光焰映亮,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火光或者灯光出现在神殿周围的石柱顶端,出现在远远近近的街道上,出现在一户户民居内! 整座城市似乎都正在灯光中迅速醒来! 高文瞪大眼睛,看着正在城市中迅速蔓延开的灯火,随后猛然转头看向娜瑞提尔的方向—— 前一秒还坐在那里出神地仰望星空的娜瑞提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高文甚至完全没能锁定她的气息变化,没能察觉她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或消失)的! 但他早已做好面对诡异情况的心理准备,此刻甚至毫无意外,他看到身后的屋门突然被人推开,红头发的马格南大主教一步从里面冲了出来:“那个叫杜瓦尔特的老人不见了!” “我知道,”高文淡淡地回应道,“不只是他——娜瑞提尔也不见了。” 马格南瞪着眼睛,并注意到了正在城市各处不断亮起的灯火,大嗓门骤然炸响:“我家族所有的先人啊!!这是什么情况?” 尤里和赛琳娜也从房屋中走了出来,他们已经听到马格南和高文在屋外的交谈,那迅速在城市中蔓延开的灯火映照在两人脸上,赛琳娜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看向高文:“这就是您在等的么?” “看样子它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要差劲,”高文点点头,“做好准备吧,上层叙事者来了——” 几乎在高文话音落下的同时,在远处的街道上,在房屋之间的阴影中,在各处灯火摇曳交织出的光影界限之间,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突然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那些大大小小的影子匍匐在地,飞快地沿着地面移动,起初看上去仅仅像是灯火边界处起伏的雾气,直到一些影子靠的近了,高文才看明白那是什么——那是蜘蛛,无数以影子形态匍匐在地表的蜘蛛! 数不清的影子在灯火映照下移动着,并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而时不时拉长或缩短,就好像有看不见的“真实”蜘蛛贴着地表爬行,其本身全然透明,却在地上留下了诡异的影子,而在看到那些影子蜘蛛的一瞬间,高文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杜瓦尔特跟自己说的一句话: “这里晚上的蜘蛛很多,不过不用担心,都很温和无害,而且会主动躲开人……” 这些东西现在看上去可一点都算不上无害。 尤里瞬间便张开双手,无数金色的符文盘旋飞舞着保护在众人身边,柔和温暖的灯光也随之笼罩了全场,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上前一步,提灯照耀下,所有在地上爬行的影子都在飞快变淡,紧接着,马格南张开了双手,雷鸣般的大嗓门骤然炸裂: “心灵风暴!!” 强大的魔力瞬间汇聚成型,化为色泽暗淡的光环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光环所过之处,所有的蜘蛛阴影都短暂停顿了下来,而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则充斥在整个街区—— 极效安神光环,高阶精神系法术,可安抚包括敌我在内的一切心智单位。 可它却安付不了陷入极大惊愕状态的尤里,这位气质斯文、带着单片眼镜的大主教几乎是失声惊呼:“你的心灵风暴呢?!” “该死!我忘记我已经把它换成安神光环了!”马格南大声喊道。 气质斯文的尤里大主教恐怕是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喊叫:“你这蛮子!你平常难道都是靠潜意识施法的么!!” “我曾经是战神牧师,我习惯依靠潜意识施法了我有什么办法?!” “别拿这个当借口——我又不是不认识正常的战神牧师!” 从身后传来的两名大主教的争吵让高文一时间都有些愕然,他万没想到在黑暗教派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人才存在,这二人让他忍不住联想起了菲利普和拜伦,他甚至觉得尤里跟马格南两人如果到了塞西尔,恐怕一年之内就能成为国家一级相声演员…… 但一道温暖明净的灯光打断了所有的混乱,赛琳娜手中提灯绽放着强烈的光华,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能穿透无尽帷幕的力量般响起:“安静!尤里,马格南,你们被影响了! “这里的夜幕在放大你们的性格缺陷和负面想法,在混淆你们的判断力!” 正要愈发陷入争吵的尤里和马格南被赛琳娜的提灯影响,又被其话语惊醒,突然睁大了眼睛,瞬间意识到了这细微的污染和侵蚀。 下一秒,异常强大的精神能量便以马格南为中心爆发开来,在整座建筑物以及周围相当大的范围内掀起了一场真正的“风暴”。 而与此同时,更多的阴影仍然在四面八方汇聚着,更多的灯火正在尼姆·桑卓的大街小巷中点亮,光与影仿佛形成了交织起来的网格线,以神殿区为中心,在整个城市中蔓延,甚至诡异地蔓延到了城市之外,蔓延到了整个沙漠…… 从空中俯瞰这一切,尼姆·桑卓及周围相当大一片区域都被这光与影的网笼罩着,仿佛蛛网一般,而马格南掀起的小小的心灵风暴便位于这庞大蛛网的中心,宛若挣扎的飞虫,宛若蛛网中的囚徒…… 在距尼姆·桑卓不知多远的黑暗中,在一座突兀地立在沙漠中、仿佛倒立节肢般的怪异山峰上,一盏破旧的纸壳灯笼忽然划破黑暗,昏黄的光芒中映出了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的身影。 前者提着灯笼,正静静地看着尼姆·桑卓的方向,而那座城市已经完全被一张庞大的蛛网笼罩,又有庞大的蜘蛛阴影在网的边缘缓慢逡巡,后者则席地而坐,双手抱着膝盖,继续出神地仰望天空,注视着那沙箱模拟而成的满天繁星。 “最后一次捕食开始了,娜瑞提尔,”杜瓦尔特嗓音低沉柔和地说道,“不来看看么?” 娜瑞提尔不为所动地坐着,带着仿佛赌气般的执拗说道:“我要看星星。” 杜瓦尔特皱起眉:“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 “可对我而言……是真的……” 杜瓦尔特皱着眉看了娜瑞提尔一眼,慢慢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捕食之后,自有那真实的星空等着我们。” 娜瑞提尔沉默着,在夜空下安静了许久,才突然轻声嘀咕起来:“蛋糕,很好吃,酒,不好喝。” 杜瓦尔特一时间没听清:“你说什么?” 娜瑞提尔没有再开口。 杜瓦尔特低头看了娜瑞提尔许久,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无所谓了。” 随后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尼姆·桑卓的方向,看着那在世界终末之后的、最终的捕食之地。 上层叙事者编织的网,终将网住那来自现实的一线微光…… 心灵风暴的冲击波在街道之间肆虐着,肆意撕扯着这个用梦境支撑起来的世界,无数蜘蛛的阴影在能量浪涌中灰飞烟灭,就连附近的房屋和石板地面,都在几次风暴之后化为了碎片消散。 然而阴影无穷无尽,尼姆·桑卓城内各处的灯火映亮了大片的夜空,在那星辉暗淡的夜空中,有更加庞大、更加抽象的影子在汇聚起来,仿佛某种进行捕食的巨兽般逼近着神殿区。 “这些东西有古怪——根本杀不干净!”马格南在风暴中心高声喊道,“它们一定有个源头,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尤里维持着金色符文的防护,同样提高了声音:“我们应该想办法离开这座城市,这整座城市恐怕都是个陷阱!” 而在努力应付那些蜘蛛阴影以及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的同时,尤里和马格南也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了高文所在的方向—— 上层叙事者已经开始动手了,域外游荡者……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您是不是该采取行动了?!”马格南按捺不住地大喊道,“我们支撑不了太久——” 高文就站在离马格南和尤里不远的地方,站在赛琳娜·格尔分的旁边,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阴影袭来,看着马格南等人展开反击,就仿佛事不关己般安静地观察着这一片混乱。 他的安静让赛琳娜在意,也让尤里和马格南愈发紧张起来。 域外游荡者在等什么?祂为什么还不行动? 在这样的疑问愈发膨胀,几乎快要动摇马格南的信心时,高文终于轻轻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 (妈耶!!!!) ------------ 第八百一十二章 腐烂之后的世界 当那些虚幻的灯火亮起,那些仿若幻影般的蜘蛛潮水般涌来时,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那些蜘蛛来势汹汹,而且很可能带有上层叙事者的某些诡异力量,但尤里和马格南再怎么说也是永眠者的大主教,只要认真对待,他们是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的。 更何况还有赛琳娜·格尔分这个已经突破传奇的“心灵庇护者”在,情况不至于失控。 而至于高文自己……他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从进入这座一号沙箱开始,他便将自己的精神逸散开来,感知着这个世界的一切,这个沙箱世界虽然已经做到以假乱真,但它的本质仍然是一个梦境世界,而在这样的梦境世界中,“精神力量”比任何情况下都显得活跃,显得有效。 起初,他什么都没发现,精神探测的边缘传来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拟知觉,甚至当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出现之后,他也未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任何违和,但直到那些蜘蛛出现,灯火亮起,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出现在这座“正常”的城邦中,他终于感知到了这个世界深层的割裂和违和。 马格南听到了高文的自言自语,顿时忍不住大叫起来:“您发现什么了?!” “我们一直以为这个沙箱世界里最大的异变就是所有居民的消失,但实际上……真实的情况比那更复杂,而且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缓缓张开双手,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开始突兀地出现在他身旁,而四面八方那些在光与影的缝隙间不断滋生的蜘蛛阴影则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一瞬间发狂般地汹涌而来,似乎想要阻止高文接下来的动作。 可是高文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庞杂而无意义的历史碎片以他为中心汹涌而出,化作寻常人类头脑根本无法处理的乱流冲刷着周围的一切,这乱流的扩张速度甚至超过了马格南的心灵风暴,超过了那遍及全城乃至全世界的灯火—— 这是一号沙箱里从未出现过的历史碎片,是整个心灵网络都未曾处理过的陌生数据,甚至有一部分……是制造心灵网络的永眠者们都闻所未闻的“知识”和“概念”。 它们对这整个世界而言,是恶性BUG。 整个城市摇晃起来,整片沙漠摇晃起来,最后,连整片空间都摇晃起来—— 远离尼姆·桑卓的沙漠深处,仿佛倒立节肢般伫立在黄沙中的山峰顶部,杜瓦尔特在不断震荡的空间中拼尽全力保持着平衡,他眼睁睁地看着沙漠与远处的城邦迅速分崩离析,暴露出这层假象覆盖之下的真实世界——一片已经枯萎终结的世界废墟,而他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惊愕:“他怎么发现的……他怎么做到的……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到底是……” 在杜瓦尔特错愕的喃喃自语中,一直坐在地上看星星的娜瑞提尔也仿佛从梦中惊醒,她突然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远处尼姆·桑卓城邦上方的夜空,清澈的碧绿色眸子里倒映出了一轮银白色的光辉。 “好漂亮的……大星。” 杜瓦尔特循着娜瑞提尔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轮正悬挂在高空的陌生天体。 它明澈皎洁,比任何星辰都明亮,却又比太阳清冷娇小,它洒下了无暇的光芒,而在它的光芒照耀下,这个世界表面所覆盖的那层“虚假帷幕”以更加惊人的速度崩解着—— “那是什么东西?” …… “那是什么东西!” 马格南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天空的陌生天体,看着那远比太阳小许多倍,却仍然能照亮夜空的银盘,看到在那银盘周围的天空迅速布满了裂纹,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以其为中心开裂,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它叫‘月亮’,”高文笑着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 高文没有用这个世界已有的单词“月”,而是直接用前世所知的语言发出了在马格南听来格外古怪的读音。 这个世界是没有名叫“月亮”的天体的,非要找相似的概念,便只有魔法师们在举行仪式时构想出来的、象征魔法女神位置的“月位”,以及历法中用来区分一年六个阶段的单词“月”。 这两个单词其实跟“月亮”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高文在脑海中将它们翻译成了“月”。 而在现实世界里,他无数次仰望夜空,看到的都是无月的、陌生的星空。 感谢这个以假乱真的沙箱世界,他无数年来第一次沐浴到了月光——虽然这月光是假的,甚至对这个沙箱世界而言是致命的BUG。 尤里惊悚地看着高文在那轮怪异天体的照耀下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可怕的域外游荡者借助某种规则漏洞召唤来了祂故乡的某个天体,而这个天体显然具备十分可怕的力量,仅仅是它的存在,便足以令世界四分五裂——域外游荡者和祂的故乡,果然非常恐怖。 随后他才万分庆幸:幸好这里只是沙箱世界,域外游荡者也只能召唤出来一个投影…… 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的震荡和崩解终于渐渐停止了。 沙箱系统在这可怕的BUG冲击下勉强恢复了平衡,如高文所料的那样,他一个人制造出的错误数据洪流还不足以摧毁整个“世界”,但他已经实现了自己所想要的效果—— 摧毁那层覆盖在真实世界之上的“帷幕”。 赛琳娜环视四周,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 那座在沙漠中荒废静立的城邦尼姆·桑卓已经不见了,甚至连整个沙漠都变成了一片干枯龟裂的废土,之前的灯火、蜘蛛都如幻梦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倾颓的城墙、高低错乱的堡垒、比例失衡的山川城池、层层叠叠的城市废墟,这些东西就好像废弃的模型般被胡乱堆积在无尽的平原上,一直堆叠到视线的尽头,堆叠到世界的边界。 世界被废弃了,曾用来组成万物的东西变成了错乱的垃圾堆,被放在世界的废墟上慢慢腐烂。 “这是……”马格南轻声咕哝着。 “世界终结之后,”尤里皱着眉头,“这才是……真的沙箱?”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上,覆盖着一层虚假的帷幕,之前的探索队就是未能识破这层帷幕,才在和幻影的无休止战斗中被逐渐侵蚀,他们记忆中所谓的‘和自己战斗’的景象,恐怕都是帷幕灌输给他们的错误记忆,”高文慢慢说着,视线渐渐上移,落在远处那庞大的阴影上,“而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上层叙事者……” 大地在远方隆起,形成了一道仿佛螺旋高塔,又仿佛锥形山丘的结构,而一个无比巨大的身躯正静静地匍匐在它的半腰。 那是一只黑色的蜘蛛,或者类似蜘蛛的某种“生物”,它……或者说祂的规模已经超出人类理解,近乎一座小山般庞大,无数影影绰绰的花纹覆盖在它的背甲和节肢上,那些花纹仿佛有着生命,且仍然在不断游移着。 又有清冷的月光从高空照下,洒在那巨大无比的蜘蛛体表,竟让这庞大的“怪物”不显可怕,反而多了一丝神圣伟岸的感觉。 而那蜘蛛便在月光中安静地俯卧,仿佛已经死去了一个世纪之久。 微弱而又无处不在的腐臭气息充斥在天地之间,在这片世界终末之后的平原上盘桓着。 神明已死,且已腐烂。 马格南向远处望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巨大蜘蛛身上,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扯出体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即将发生变异,而一种被无形丝线层层包裹的感觉迅速淹没了他的感知,仿佛要控制他的思维,阻断他开口喊叫的想法。 这位红发大主教瞬间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被上层叙事者污染了! “该死!”马格南奋力对抗着那种源自精神的侵蚀,用最大的力气转移了看向巨大蜘蛛的视线,随后一边飞快驱散着已经开始修改自己各层意识的“外来精神”,一边费力地说道,“小心污染!” 一道明净温暖的光芒在旁边亮起,迅速减弱了马格南和尤里承受的压力,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上前一步,阻断了上层叙事者的影响,同时下意识看向高文:“域外游荡者,那是……” “确实是上层叙事者,”高文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巨大的神性蜘蛛身上,语气说不出的复杂,“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 “死了,真的死了……”马格南为自己施加了足够多的心智防护,但仍然不敢直接观察那庞大的神明尸体,且用不敢置信的语气嘟囔着,“真的死了?!” “起码看上去是这样,”高文紧皱眉头,“而且看上去……祂真的是个神明。” 那俯卧在山坡上的蜘蛛,确实已经具备了神明的某些特质——强大的精神侵蚀,不可直视,不可接触,即便已经化为尸体,在无防护的情况下贸然靠近仍然危险万分,甚至连马格南这样的高阶强者,都险些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被深层污染。 即便在具体的“污染强度”上,上层叙事者和真正的神明之间可能还有差别,高文也有理由相信,那只巨大的蜘蛛确确实实已经走到了神明的道路上。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定了之前对神明的某些猜测…… 至于高文自己,就如之前所料的一样,上层叙事者的污染对他同样无效。 这让他坦然观察了远处的巨大蜘蛛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 “你们还能支撑得住么?” “已经缓过来了,”马格南长长呼了口气,“我压制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力量,防止它无意识吸引到外来的污染,而且我还记着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在半空中勾勒出了复杂的符文纹路,那纹路弯弯曲曲,带有深海的气息,正是之前高文当做礼物送给永眠者们的“海妖符文”。 “刚才污染来的太快了,我没有时间构筑符文,”马格南苦笑着说道,并将符文化作固定的光影,拓印在自己的衣服上,形成了特殊的“心智防护层”,“……呼,现在感觉好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挖……不,没什么。” 尤里和赛琳娜也同样构筑出海妖符文并在自己身边形成了心智防护层,前者做完这一切之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且苦涩的笑容:“这就是直视神明么……凡人还真是脆弱,随随便便就差点死掉了。” “神同样也会死,”高文指了指远处月光下的巨大蜘蛛,“而且已经死掉了。” 马格南小心翼翼地看了远处的锥形山丘一眼,确认海妖符文确实能帮助自身抵御上层叙事者的精神污染之后才敢把视线上移:“我们要去……那玩意儿那边?” 高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转身向着那座山丘走去:“当然,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 马格南咂咂嘴,摇了摇头,一边迈步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边在后面对尤里嘀嘀咕咕:“该死的……我出发之前或许应该找你借一下纸笔……” ------------ 第八百一十三章 腐烂之后的神明 黑暗沉沦的平原上照进了本不应出现的月光,在早已终结的世界中心,上层叙事者静静地俯卧在螺旋形的山丘上,带有神性的节肢仍然紧紧地攀附着那些由历史碎片凝聚而成的山岩,清澈的月光仿若轻纱般覆盖着这个神性的生物,明月高悬在山丘的正上方。 高文仰起头,看着那只巨大的蜘蛛。 祂仿佛是死在了追逐月光的路上。 祂追逐的当然不可能是月光,这个沙箱世界就和外面的现实一样不存在“月亮”,但祂那攀附山坡而死的姿态……倒确实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马格南仰起头,上层叙事者的节肢遮挡了月光,在他身边投下巨大的阴影,这位暴躁的红发主教微微眯起眼睛:“咳……真是壮观……” “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尤里忍不住问道,“上层叙事者已经死了,难道要把祂复活之后再杀一遍?” “祂的尸体确实在这里,但想想那层欺骗了我们所有人的‘帷幕’,想想那些袭击我们的蜘蛛,”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神明的生死是一种远比凡人复杂的概念,祂或许死了,但在某个维度,某个层面,祂的影响还活着……” 高文说的很含糊,是因为有些事情连他都不敢确定,但关于“神明的生死”他确实是有一定猜想的——现实世界的众神也“死”过,弑神舰队的战斗记录和深海中、忤逆堡垒中的神明尸体更做不得假,然而神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归,一次又一次地响应着信徒的祈祷,这就足以说明一件事: 哪怕一个神死了,尸体都摆在你眼前,祂在某种层面上也仍然是活着的。 赛琳娜同样仰起头,谨慎地观察着那巨大的蜘蛛残骸,眉头微微皱起:“祂临死前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高文顺着赛琳娜的视线仰头望去,他看到上层叙事者的节肢之间有格外粗大的蛛丝缠绕,而在蛛丝的缝隙之间,似乎确实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那好像是数个用蛛丝缠绕而成的“茧”。 上层叙事者就好像在保护着那些“茧”一样,一部分节肢紧紧地收缩在身体下方。 “确实是在保护着什么……”高文皱了皱眉,迈步朝前走去,“或许那些被祂保护起来的东西就是关键。” 然而就在他走向那座螺旋山丘的时候,一阵无形的风突然吹过了荒芜的平原,在被风卷起的尘埃和碎屑中,高文等人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等到这阵风平息,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位身披陈旧长袍的老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手中提着一盏似乎已用了很久的破旧灯笼。 自称为上层叙事者神官的杜瓦尔特。 尤里和马格南的表情瞬间变得郑重起来,同时他们注意到那位名叫“娜瑞提尔”的白发女孩此刻似乎并不在地面的老人身边。 杜瓦尔特从风中走来,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高文身上。 “我很惊讶,”他看着高文说道,嗓音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慈祥和蔼,而是带着某种尖锐嘶哑的震颤,仿佛其喉咙早已腐烂,声音是从支离破碎的血肉中共鸣出来一般,“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个体……你带来的信息,险些污染了整个故事。” 高文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上前一步,一柄黑色中泛着暗红的长剑便突然出现在他手中,再向前一步,他便披上了这副身体七百年前征战沙场时曾穿戴的厚重甲胄。 “也好,这样的‘交谈’方式更直接一点。” 衣衫破旧的杜瓦尔特面色平静地看着一言不发便拔剑上前的高文,语气淡然地说着,随后不慌不忙地扔掉了手中的灯笼。 灯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然而在火光破灭的一瞬间,无数升腾的阴影便突然从杜瓦尔特老迈的躯体上逸散出来,那些影子疯狂地嘶吼着,在空气中交缠膨胀,眨眼间便化为了一个由灰烬、烟尘、影子和暗红色花纹组成的巨大蜘蛛,与那座螺旋山丘上死去的上层叙事者一模一样! 一声怪异的嘶吼声从烟尘中响起,身上遍布神性花纹的黑色蜘蛛扬起一只节肢,挡住了高文手中炽热的长剑,火花在剑刃和节肢间四散崩裂,杜瓦尔特那已经不似人声的嗓音从蜘蛛体内传来:“可惜的是,你这源自现实的剑刃,怎敌得过无尽的梦魇……” 高文紧握长剑,与那些在烟尘中闪烁的暗红色眼睛平静地对视着,一点点虚幻的微光在他的剑刃上蔓延:“真巧,我在梦境方面也算略有精通……” 开拓者之剑表面腾起了虚幻的火焰,前一刻还仿佛坚不可摧的蜘蛛节肢一瞬间被切成两段,“杜瓦尔特”那庞大的躯体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方式瞬间侧移,躲开了高文接下来的攻击,并发出一连串混沌莫名的嘶吼。 高文回转手腕,长剑在身旁划过一道半圆,下一秒便再次持剑而上,同时口中问道:“你是上层叙事者?还是祂的化身?投影? “那个叫娜瑞提尔的女孩又是什么? “神明已死……那这里徘徊的气息又来自哪里?” 蜘蛛化的“杜瓦尔特”面对着高文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不断闪避、反击,一边发出了夹杂着浑浊噪音的低语:“外来者……你的问题可真是不少…… “可惜的是,噩梦中没有答案!” 一层浓雾突兀地降临在平原上,厚重的雾气转瞬间屏蔽了所有人的感官,黑暗中只能看到有仿佛巨大蜘蛛的虚影在雾中飞快移动着,尤里双手张开,不断勾勒出金色符文加固着所有人的心智,马格南则掀起强大的心灵风暴,不断驱散那些靠拢过来的精神污染,赛琳娜手执提灯,一边警惕地注视着雾中的变化,一边看向高文的方向。 高文一手紧握长剑,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浓雾,巨大的蜘蛛虚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却只是平静地后退了半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尤里,马格南,你们返回现实世界。” …… 永眠者总部的地宫深处,底层收容区内一片寂静,仿佛整座宫殿都已经被宁静的深眠笼罩。 靠近底层集结大厅、单独的收容房间内,面容柔美,气质恬静的“灵歌”温蒂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注视着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浑身近乎透明的白色蜘蛛,看着它在墙角辛勤结网,看着它在地上跑来跑去。 温蒂的面容平静,眼神静默如水,似乎已经这样盯着看了一个世纪,而且还打算继续这样看下去。 突然间,她眨了眨眼,仿佛梦境惊醒般抬起脑袋。 在床铺的对面,用魔导材料刻写而成的海妖符文正在安静地散发微光,泛着令人心神清明、思维敏锐的奇特力量。 温蒂突然皱起了眉。 蜘蛛……执行严格管制和清洁制度的收容区里为什么会有蜘蛛? 这位大主教站起身,下意识来到了那在墙角结网的蜘蛛旁边,后者被她惊扰,几条长腿迅速舞动开来,飞快地沿着墙壁爬了上去,并在爬到一半的时候凭空消失在温蒂面前。 温蒂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她快步来到那扇铁门旁,用力在门上拍了两下:“守卫先生,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一两秒的延迟之后,门外传来了某个灵骑士闷声闷气的声音:“外面一切正常,温蒂大主教。” 温蒂皱了皱眉,悄然开启了心灵视界,在心灵视界带来的朦胧视野中,她透过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看到了站在外面走廊上的、穿戴着厚重头盔和铠甲的灵骑士守卫。 尽管本身并不是擅长战斗的人员,温蒂多少也算是大主教级别的神官,收容区内这些施加了防护效果的大门和墙壁并不能完全阻隔她的窥探。 “守卫先生,”温蒂双眼中流淌着微微的光芒,一边注视着门外走廊上的人影,一边用施加了些许力量的嗓音柔声说道,“外面真的一切正常么?” “外面一切正常,温蒂大主教。” 那身披厚重铠甲的守卫闷声闷气地说着,然而在温蒂的心灵视界中,却分明地看到对方慢慢抬起了右手,手掌横置在胸前,掌心向下! 上层叙事者的污染?!什么时候?! 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被上层叙事者污染而受到收容的“灵歌”温蒂顿时瞪大了眼睛,并隐隐约约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被某种假象欺骗,她的手按在那扇冰冷的金属大门上,眼神迅速陈凝下来。 思考只用了两秒钟。 下一瞬间,她转过身子,身体贴着门边的墙壁,眼睛紧紧盯着对面墙上那带有神奇力量的、能够净化精神污染的符文,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守卫铠甲微微碰撞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在侧耳倾听。 “同胞,把门打开,”温蒂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语气平静地说道,“主降临的时候到了。” 门外平静了片刻,温蒂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平静中等待着,终于,她听到灵骑士守卫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明白了,稍等一下。同胞,这真是个好消息。” 伴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碰撞的声响,温蒂看到身旁的铁门慢慢打开,随后一个身穿银白色铠甲的身影走了进来。 “同胞——”那个身影开口说道。 温蒂猛然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一条胳膊,紧接着一拉一拽,把那高大的守卫直接拽的在半空中甩了半圈,连人带铠甲沉重地砸在一旁的墙壁上,铁罐头一般的全身铠在撞击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一声巨响——哐当!! 紧接着不等对方落地,温蒂再次欺身上前,将还残存着意识和反击能力的灵骑士压倒在地,双手用力扳过对方戴着头盔的脑袋,强行让那双面甲覆盖下的眼睛和自己的视线相对,口中低喝:“注视我! “心智震慑!” 身强力壮又有着不错精神抗性的灵骑士面对一名大主教在如此近距离的突袭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几乎瞬间便深度昏迷过去。 确认守卫再无还击之力后,温蒂才松开手,任由那沉重的头盔在地板上砸的哐当一声。 随后她站起身,转身走向走廊的方向。 但她刚走出几步,即将迈出房门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内心深处传来的警示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并迅速回忆着自己是否遗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下一秒,她回过头,看到了房间墙上那帮助自己一步步挣脱上层叙事者精神污染的神秘符文。 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携带着污染,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此刻离开房间是源于自己的意志,还是源于别的什么东西。 原地思索犹豫了片刻之后,温蒂轻轻吸了口气,迅速下了决断。 必须去通知上层区域的同胞们——收容区已经污染!! (妈耶!!!!!) (精力耗光,菜的安详…… 双更结束,接下来恢复单更。其实这次我并没有攒够存稿,这两天的第二章一直是现写现发的,到今天精力终于跟不上了……回头想想,毕竟已经写了十年,身体方面确实是比刚入行的时候下滑了很多,精力不够,腱鞘炎好像还准备再犯,只能到这里了。 修养一阵子,然后再攒攒稿子吧。 最后闲着也是闲着,求个月票吧!这个月的下个月的都求一下,万一有呢是吧。) ------------ 第八百一十四章 第二层 听到高文的话,马格南和尤里同时一愣。 无边的雾气仍然在四周涌动,不可见的恶意心智仿佛遍布在整个平原上,在无处不在的低沉呓语和精神污染中,高文头也不回地说道:“有东西在尝试绕过一号沙箱的防护,如果我没猜错,上层叙事者在现实世界的渗透已经开始了。” 蜘蛛化的杜瓦尔特也好,无边无际的雾气和精神污染也罢,所有这些表面上能看到的东西其实都只分去了高文一半的注意,他剩下的一半精力,其实从始至终都在关注“边界”的变化! 这个边界是心灵网络的边界,是当初高文和丹尼尔在心灵网络中设置的无数暗门、跳板以及隐藏端口所构成的“边界”,这些东西遍布整个网络,覆盖着除了一号沙箱之外的所有节点,它们一度是高文用来入侵心灵网络、监控永眠者行动的工具,而此时此刻,这些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便成了高文监控网络是否正常的一道隐蔽防线—— 在心灵网络各个节点执行梦境管制,所有计算力都被集中在一号沙箱的情况下,任何出现在网络中的、未经标注的信息,都百分之百是上层叙事者的污染! 就在刚才,高文便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了这些污染,感知到设置在心灵网络中的部分隐藏端口“嗅探”到了可疑的信息,毫无疑问,沙箱之外的网络中出现了异常,现实世界……很可能也出现了异常! 马格南瞪大了眼睛,一边警惕着雾气中的阴影一边飞快地说道:“可是现实世界那边没有传来示警信号……等等……该死!!” 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尤里,我们立刻脱离!”马格南猛然转向一旁的尤里·查尔文,紧接着又看向高文和赛琳娜,“那你们两个怎么办?” “赛琳娜没办法‘回到现实’,她和我留在这里,我们会想办法解决掉上层叙事者,在这之前,你们想办法找到现实世界中的渗透点,堵住漏洞,不要让祂跑掉,”高文说道,“如果能从源头上解决,一切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明白了,”马格南用力点了点头,并看向一旁,“尤里,怎么还没准备好?” “没法脱离,”尤里双手在空气中飞快地勾勒着一个个金色符文,层层叠叠的虚幻光芒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展着,但又不断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下来,“被干扰了……我定位不到现实世界的边界!” 无边无际的浓雾中,再次传来了杜瓦尔特嘶哑重叠的声音:“现实世界……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现实世界……” 浓雾中的阴影突然一阵收缩,一道粗大且带着锐利倒刺的节肢猛然劈砍下来,高文长剑扬起,“铛”的一声拦下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然而紧接着更多的袭击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赛琳娜轻盈地躲开那些朝向自己的攻击,随手抚动身旁的空气,无形的波动便层层叠叠地荡漾开来,那些黑色的节肢瞬间被半透明的泡沫覆盖,紧接着就如照到阳光一般迅速消散。 高文则在赛琳娜制造出的短暂空隙中抽身后退两步,来到尤里和马格南附近:“靠近点,我把你们送回现实世界。” “你能……”马格南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高文,刚想质疑对方在这种根本无法感知到现实边界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把人送回到现实世界,但紧接着他便想起了域外游荡者的诡异和可怕,语气顿时一转,“告诉我要怎么做!” “你们不用做什么,”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通过系统中预先设置的暗门锁定了尤里和马格南的心智,“只不过过程可能有点不舒服——” 尤里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感觉到一股庞杂到超过人类理解、迅猛到无从抗拒的记忆洪流涌入了自己的脑海,那道洪流之庞大甚至令他恐惧,他过去半生所知所见的一切,他的全部记忆和学识,在这道洪流的冲刷下竟如沙滩上的砂砾一般渺小不堪—— 表层意识休克,心智熔断,强行离线。 尤里和马格南根本来不及看清那庞大意识洪流中有什么东西,便被洪水攻击强行断开了连线。 而随着两名大主教的身影骤然消失,包围高文和赛琳娜的无边雾气也突然静止了一瞬间。 雾气的主人似乎感到了片刻错愕,随后所有的浓雾便层层叠叠地收缩、堆积,再次凝聚出了身披破旧长袍的杜瓦尔特。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杜瓦尔特静静地看着高文,语气平静的格外诡异。 “你在我看来从始至终都很危险。”高文甩了甩手中长剑,同样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老人。 杜瓦尔特迈开脚步,主动向高文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之后,高文骤然间感觉到四周的环境再次发生了变化,某种被无数双眼睛窥探、被无形之网笼罩覆盖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在杜瓦尔特身后,那座螺旋山丘侧面,本已死去、静静俯卧在山坡上的巨大蜘蛛也随着那一步踏出,突然开始涌出“活着”的感觉。 杜瓦尔特踏出了第二步,在他身后,“上层叙事者”的神尸表面泛起了波纹般的浪涌,层层符文迅速由暗淡变得明亮,那紧紧攀附着岩石的、仿佛巨大支柱般的节肢也缓慢挪动起来,将无数巨石从山坡上滚下,引发了隆隆巨响。 “神明已死……” 杜瓦尔特张开双手,与身后那巨大的神性蜘蛛仿佛形成了某种共鸣,他高声宣告着,而那巨大蜘蛛的头颅附近也突然亮起道道红光,仿佛无数双眼睛一般同时望向了高文和赛琳娜的方向。 “祂是为众生而死…… “祂的死亡,将世界收归原点,万物归茧,茧归万物…… “而今日,祂也将为……” 高文脚下已经荡漾开层层波纹,整个人仿佛一枚炮弹般化作残影,瞬间连人带剑冲向杜瓦尔特,并在下一秒将那柄黑色泛着暗红的开拓者长剑刺入了后者的胸膛。 “不能等到反派把话说完,”高文紧握长剑的剑柄,平静地注视着杜瓦尔特的眼睛,长剑剑刃上已经燃起虚幻的火焰,迅速吞噬着这个老年“神官”的躯体,“这是经验。” 然而在烈焰熊熊燃烧中,杜瓦尔特脸上却无丝毫痛苦,他甚至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继续用平静而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祂将为众生而生。 “有话必须说完,这是礼貌。” 一声仿佛泡沫破裂般的轻响之后,杜瓦尔特的身体在开拓者之剑下无声无息地破碎了,而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却从赛琳娜和高文眼前升腾起来,这黑暗就仿佛从他们自身的内心中涌现一般,无从躲闪无从抵挡,瞬间便将两人彻底吞没。 在黑暗中,赛琳娜听到有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祝你好梦,我们的‘造物主’……” …… 马格南猛然张开了眼睛,视线中的景物疯狂摇晃、重组着,终于渐渐形成了他熟悉的房间陈设。 下一秒,他便猛然从设置着层层防护法术的魔法阵中跳了起来,又差一点脚下失衡地摔在地上,惊险地扶住附近的一根柱子之后,他才晕头转向又难受万分地干呕起来。 这可怕的状态持续了足足半分钟,这个强大的永眠者大主教才缓过口气,一边骂骂咧咧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身后,那设置了诸多防护法术的魔法阵已经暗淡大半,几乎所有的心智防护符文都已经熔融、熄灭了。 马格南倒吸一口凉气,在后怕中咕哝着:“域外游荡者的力量……他对‘有点不舒服’的理解是不是跟我们人类不太一样……” 随后他定了定神,扭头看向这间封闭密室的入口。 外面并没有异样的动静,通过心灵视界看到的情况也十分正常。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而是扩大了自己的感知范围,直到确定了整个主教区都没有异常情况之后,他才迈步来到门口,推门离开房间。 几乎与此同时,走廊另一侧不远处的另一扇房门也被推开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尤里·查尔文出现在马格南面前。 “马格南,”尤里看了这边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我怀疑域外游荡者对‘有点不舒服’的理解和咱们人类不太一样……” “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马格南皱着眉摇了摇头,“你情况怎么样?” “还好,”尤里点点头,“我们最好快点找到负责神殿事物的塞姆勒大主教,但愿上层叙事者的渗透还没有打开不可逆的通道。” 马格南点点头,和尤里一同快步向着神殿的中心区域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囔囔:“情况糟透了……为了今天的行动,我们关闭了心灵网络的很多端口,又为了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算力,很多原本分散在各地的主教和大主教都回到了奥兰戴尔地区……万一在我们之间出现了泄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往好的方面想,”尤里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在我们之间出现泄露,至少泄露会被控制在这座地宫里,只要到时候炸塌了上层穹顶,所有问题都不会跑到地表上面。” “……很多时候你的乐观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马格南嘟囔了一句,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前方的走廊传来,让两名大主教同时停下了脚步。 尤里瞬间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一册魔法书上,马格南则微微抬起胳膊,做好了施放法术的准备。 这里是永眠者的大本营,是他们最熟悉的总部,是过去许多年来每一个永眠者心中最安全的所在。 但在今夜,不再是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终于,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尤里和马格南面前。 那是身披黑色长袍,气质阴沉严肃,头发稀疏中夹杂着几丝灰白的塞姆勒大主教,是今夜地底宫殿的负责人。 而在这位大主教身后,还跟着数名全副武装的高阶神官,以及十几名身披厚重铠甲、手执“噩梦切割者”战刃的“灵骑士”。 这种全副武装的姿态可不像是正常巡逻时应有的状态。 突然碰面的两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不久前还是同胞的神官们一时间被紧张的情绪笼罩着。 “尤里,马格南,”塞姆勒盯着眼前的两人,“你们不是进入沙箱执行任务了么?” “域外游荡者让我们出来示警,现实世界可能存在未被察觉的渗透,”马格南沉声开口,“塞姆勒,你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塞姆勒大主教在听到马格南的话之后明显松了口气,但仍然紧皱眉头:“恐怕你们的示警晚了一点……已经出状况了。” 尤里瞪大了眼睛:“出状况了!?” “收容区出现污染,部分灵骑士已经受到控制,温蒂大主教冒死突围出来报了警,随后教条区、酒窖、下层神官区也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混乱,”塞姆勒大主教语速飞快地说道,“现在我们正在各个区域阻击那些受到污染的神官,我正在带队巡逻神殿中层。” 情况似乎很快便被说的明明白白,然而马格南脸上警惕戒备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这并不能排除你们的嫌疑,希望你能理解,塞姆勒,”他紧盯着眼前不远处的人,“尽管我们是朋友,但我现在必须怀疑每一个人。” “我们都需要自证清白,马格南。”塞姆勒也点了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我有一个建议,比任何神术手段都快捷,”马格南抬起一只手,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跟我一起念: “上层叙事者是狗娘养的。” 旁边的尤里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之后又鄙视地看着马格南:“粗俗不堪!” “粗俗但是有效,”马格南看了尤里一眼,“我曾经做过战神牧师,也奉命铲除过异端信仰,我了解怎样快速甄别虔诚信徒,尤其是对于那些遭受精神污染而转化的信徒,他们无法用理智来控制自己的言行,所以…… “大家都有,跟我一起念……” (本章完) ------------ 第八百一十五章 污染 无边的黑暗涌了上来,仿佛一次无梦的安眠。 然而在黑暗深处,突然有一线温暖平静的光辉亮起,制造出了小小的庇护之地。 光芒照亮的区域内,浮现出了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以及周围一小片地面上摇曳的草叶和不知名花朵。 赛琳娜皱着眉,看着自己脚下的花草,她无法从这小小的光亮中分辨出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里可能是庭院草坪的一角,也可能是某处屋后的空地,甚至可能是一片广袤的草原,黑暗掩盖了整体的真相,梦境提灯的光明只能让她窥见到身边不足五米的狭窄空间。 巨大如山岳的上层叙事者不见了,那个诡异的“杜瓦尔特”不见了,废弃的平原不见了,甚至连域外游荡者也不见了。 赛琳娜略有明悟——她的心智应该是被困在了深层意识的囚笼中。 只是不知道高文那边情况怎样……作为强大的上层叙事者,祂应该不会被这种局面所困吧? 赛琳娜稍稍提高了手中的灯笼,试图看清更远一些的地方,然而那黑暗就仿佛某种有形的帷幕般笼罩在周围,丝毫不见后退。 突然间,从黑暗中传来了杜瓦尔特的声音: “看到了么……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 赛琳娜手持提灯,另一只手瞬间勾勒出了防护心智的符文,她警惕地四周观察,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有声音在继续传来—— “有限的真相……有限的世界……有限的真实…… “我们在你们预设好的舞台上诞生,繁衍,发展,我们开垦,建造,我们创造,钻研,我们也有我们的英雄,有我们的故事,有我们的国王和骑士,有我们睿智的学者和勤劳的人民…… “我们是如此怡然自乐地生存在这个舞台上,忠诚地按照剧本生存着,我们曾认为自己是幸运且富足的——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距离这个盒子的边界还很远。 “在接触到栅栏之前,没有人意识到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囚犯。 “伟大的造物主啊,你体会到了么,体会到我们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时的感觉……这一点点灯火让你看到了脚下的花草,你便可以乐观地想象外面还有一整片广袤的草原,但事实上呢? “文明的灯火扩大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 骤然间,笼罩在赛琳娜周围的黑暗帷幕散去了,梦境提灯散发出的光辉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在那突然扩大的光芒中,赛琳娜周围能够看清的范围迅速变大,她看清了脚下那片草坪远处的景象,看到了自己此前并未看到的东西—— 一个笼子,一个巨大无比的鸟笼,鸟笼底部铺着一片小小的草坪,她就站在这个鸟笼中央,只需再往前走几步便会撞在细密的栏杆上。 而栏杆外,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赛琳娜静静地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声音,静静地看着这个将自己困在其中的鸟笼,轻声打破了沉默:“所以,你们心存怨恨……” “不,我们心存感激……因为至少,是你们创造了这个世界,至少,是你们让我们在这里生存繁衍了上千年……但伟大的造物主啊,走出囚笼是每一个智慧生命的本能,这一点你们考虑过么……” “其实你们本就可以出去,”赛琳娜突然说道,“这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测试,沙箱中的测试者们只是被洗去了记忆,你们本就在现实世界有着自己的生活和身份,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被困在里面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这个测试可以结……” “不,您还是没有明白……”黑暗中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起来,赛琳娜看到有许多暗红色的光芒在远方浮现,随后那些光芒便拼凑成了无数眼睛,眼睛后面则浮现出巨大的蜘蛛躯干,她看到一个庞然如同山岳般的神性蜘蛛以及无边无际的蛛网出现在鸟笼外,那有着八条节肢的“神明”一步步来到鸟笼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鸟笼中的自己,“当然,您可能明白了,只是在做些无谓的尝试,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造物主会在这个梦境中沉睡,造物将离开它的摇篮,我们终究会看到真正的阳光,然后,故事会画上句号……” 那庞然的蜘蛛神明转过了身子,长长的节肢滑动着,似乎已准备离开,赛琳娜忍不住在鸟笼中喊道:“等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你是杜瓦尔特?还是上层叙事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蜘蛛神明短暂停下了脚步,仿佛低沉呢喃般说道:“我们是杜瓦尔特……我们也是上层叙事者……当神明疯狂之后,祂的人性和神性分离开来,而我们……就是祂人性的部分。” 回答了赛琳娜的问题之后,这山岳般的蜘蛛缓慢迈开脚步,沿着那铺在黑暗中的蛛网,一步步向着远方走去。 “停下!你不能进入现实世界!”赛琳娜在鸟笼中高喊着,“听着,你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一个神明直接降临在现世会杀死无数的人,仅仅你的存在本身,都会导致不可收拾的灾难! “不止如此,你自身也难以在现实世界存活,支撑你存在的是凡人的梦境,你是一个生存在梦境中的神明,这是注定的! “而且你打算怎么进入现实?所有通道都被封闭了,域外游荡者也做好了布置,你……”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她并不奢望能以此真正阻止对方,只是希望能通过语言拖延那已然复苏的神明,减慢祂的脚步,为不知正在何处的高文争取一些时间—— 她看不到高文在哪里,甚至感知不到后者的丝毫气息,但她坚信作为“域外游荡者”的高文不可能像自己一样简简单单地被困住,后者可能正在某处积蓄力量,准备给上层叙事者真正致命的一击,而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帮上忙的,或许就是拖延时间。 但上层叙事者打断了她的话,那低沉的呢喃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们已经不在乎了,造物主。 “或许你说得对,但请记住,人性,是最不理智的。 “至于你提到的‘域外游荡者’……啊,原来那个古怪的存在叫这个名字么……很遗憾,他确实很强大,很古怪,但他却是被我们侵蚀最早的一个,因为从一开始,我们便察觉了他的威胁。 “早在你们抵达那个编织出来的城邦时,早在你们探索神庙的时候,侵蚀就开始了,我们入夜之后的拜访,则是侵蚀的关键一环。 “放弃希望吧,造物主,你所仰赖的希望已经不存在了,同化已经完成,那个被你称作‘域外游荡者’的心智,早已消融在这片黑暗中。” “什么……”赛琳娜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手中提灯的光芒都略微暗淡了一些,然而从那巨大蜘蛛的语气中,她根本听不出任何虚张声势或蓄意唬骗的语气——况且在她已经被困于笼中的情况下,对方似乎也完全没必要再撒个谎,这让她终于紧张起来。 “你很紧张,也很沮丧,可以理解,”蜘蛛神明低声说道,“这对我们而言也很遗憾,那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个体,我们甚至无法理解他的存在,但我们必须消除所有……” “消除所有威胁,这是个好习惯。” 黑暗中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上层叙事者的话。 那声音低沉而略带噪音,其中仿佛混杂了许许多多不同的语言,然而其主体仍然清晰明确,在赛琳娜听来再熟悉不过——那是高文的声音! 骤然间,鸟笼外的黑暗中出现了额外的光芒,那光芒似乎是从一轮看不见的月亮投下的月光,在鸟笼、蛛网、神明之外映照出了新的土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站在那片土地上,站在赛琳娜·格尔分和上层叙事者之间! 赛琳娜惊愕地看着那个身影,却发现“域外游荡者”的状态非常奇怪,她看到高文身上缠绕着影影绰绰的黑色烟尘与火焰,而且不断有额外的影子从他身边冒出来,这景象甚至诡异到有些可怕,但从那高大身影上传出来的气息却毫无疑问——那确实是高文,是“域外游荡者”。 “你为什么还存在?!”那如山岳般的蜘蛛神明终于有了一丝惊讶,祂头颅附近的红色光芒一瞬间全都落在了高文身上,“你明明已经被侵蚀同化,你的心智……你怎么可能还存在?!” “啊,确实是污染的挺严重,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可能都够直接把贝蒂吓哭了。”被黑色烟尘火焰笼罩,身边不断冒出额外阴影的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语气显得颇为平淡,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些诡异的污染痕迹也随着他的话音不断减退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退着! 杜瓦尔特的声音变得愈发惊愕:“你……在吞噬它们……” “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的历史,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确实是一段漫长的岁月……”高文身上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外来污染”迅速消融着,他慢慢抬起头来,与上层叙事者庞然的头颅平静对视着,语气中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感慨,“应该挺不容易吧?” 随后他摇了摇头:“可惜,对我而言还是太短暂了。” “够了,我们不需要意外了!” 上层叙事者杜瓦尔特似乎终于被高文激怒,伴随着仿佛能撕裂整个空间的气息动荡,一道巨大的节肢高高扬起,向着高文头顶砸落,而它所带来的威压和气势,远非之前在废弃平原上化为蜘蛛怪物的杜瓦尔特能够比拟—— 它仿佛能刺透整个世界,切割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然而那道节肢却在距离高文还有一米的时候诡异地停了下来。 随后,无数淡金色的裂纹便迅速布满了这整个节肢,并开始向上蔓延。 上层叙事者的庞大身躯在蛛网上剧烈晃动起来,似乎祂体内突然出现了两股互相冲突的力量,在争夺着这具躯体的主导权,而在这可怕的冲突之下,祂的躯体表面也渐渐布满了更多的裂缝,仿佛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赛琳娜听到那个“神明”正在惊呼,那惊呼声中带来的精神污染力量让她头痛欲裂,甚至要全力激发梦境提灯的力量才能勉强维持自身,她听到高文平静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遗憾—— “年轻的神明,你太年轻了,我这个凡人,比你想象的更加狡诈…… “我是故意让你污染的。”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我是故意的,”高文抬起头,静静注视着上层叙事者的躯体在他眼中渐渐开裂,“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敞开大门才能做。 “不接受你的污染,我拿什么污染你?” (求月票~~) ------------ 第八百一十六章 现实防线 精神污染是相互的。 至少在高文看来是这样。 根据永眠者提供的实验参照,根据忤逆者留下的技术资料,现在高文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神明的诞生过程与凡人的信仰有关,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凡人的集体思潮投射在这个世界深层的某个维度中,从而诞生了神明,而如果这个模型成立,那么跟神明面对面打交道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对着掉SAN的过程——即相互污染。 神明的知识会不受阻挡地污染任何与其建立联系的心智(至少高文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阻挡这种联系),而反过来,那些与神建立联系的心智必然也在产生着反向的影响,但有一点显而易见,普通人的心智根本无法与神的心智比拟,所以这个对着掉SAN的过程就变成了单方面的侵蚀。 可是如果有一个不受神明知识影响,同时自己又有着庞大记忆库的心智和神“对接”呢? 仿若山岳一般的上层叙事者裂开了,四分五裂的躯干慢慢倒下,祂残存的力量还在努力维持自身,但这点残存的力量也随着那些神性花纹的暗淡而迅速消散着,高文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边注视着这一切,一边不断压制、消解着自身受到的侵蚀污染。 他受到的侵蚀相当严重,比表面看起来要严重的多。这一次他面对的不再是封印在水晶方块中的神明血肉,也不再是用生化技术制造出来的伪神缝合尸,上层叙事者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活着的神明,即便它很弱小,也有着特殊的位格,与其对拼污染,是相当冒险的举动。 但这是高文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刀剑杀不死上层叙事者,再高的战斗技艺也无法对抗噩梦本身,要把无形无质的神明摧毁,只能用同样无形无质的力量,在之前的战斗中,他用长剑对抗杜瓦尔特,那只不过是双方各自为了掩饰自己的精神污染做出的幌子。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人类的形态,这才松了口气。 上层叙事者是一个年轻而没有经验的神明,这是高文唯一的优势,如果是现实世界里那些已经存在了无数年月的众神……还是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 黑暗深处,蛛网旁边,那材质不明的鸟笼也无声无息地瓦解,赛琳娜感觉到压制自身力量的无形影响真正开始消散,顾不上检查自身情况便快步来到了高文身边,看着对方一点点恢复人类的姿态,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都结束了?”她看了看高文,又看着已经倒下的上层叙事者,不敢相信地问道。 高文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紧盯着那匍匐在蛛网中央的巨大蜘蛛,他也在问自己——真的结束了?就这? 一丝疑问伴随着警觉浮上心头,高文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等等,恐怕还没有!” 他死死盯着看上去已经失去气息的蜘蛛神明,语速飞快:“杜瓦尔特说自己是上层叙事者的‘人性’……那与之相对应的‘神性’在哪?!还有,之前我们看到上层叙事者在保护着一些‘茧’——那些茧呢?!” 赛琳娜也猛然反应过来,仿佛之前脑海中被影响、被屏蔽的一部分意识突然开始运转,让她意识到了被自己忽略的关键点:“那个叫娜瑞提尔的女孩?!” …… 永眠者地宫深处,通往中心区域的走廊上,塞姆勒大主教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中: “在行动开始之后不久便出了状况,先是收容区被污染,然后是其他区域,很多原本完全正常的神官突然间变成了上层叙事者的信徒——我们不得不以最高的警惕面对每一个人……” “能理解,”马格南粗声粗气地说道,“上层叙事者……这玩意儿真的太邪门了,我在沙箱里只是看了祂一眼,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过幸好,我帮你们找到了快速甄别污染者的手段……” “不要再提你的‘手段’了,”尤里带着一脸不堪回忆的表情打断对方,“几十年来我从未说过如此粗鄙之语,我现在非常怀疑你当初离开战神教会不是因为私下里研究异端典籍,而是因为言行粗鄙被赶出来的!” 马格南瞪着眼睛:“当初他们给我安的罪名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条怎么了?” 塞姆勒那张阴沉严肃的面孔比往日里更黑了几分,他无视了身后传来的交谈,只是紧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着。 尤里也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马格南发现无人回应自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用力迈开脚步,走在队伍中间。 深邃悠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一路向着地宫的中心区域延伸着,魔晶石灯的光芒照耀在旁边那些灵骑士的头盔上,泛着明亮的光彩。 一道隐隐约约的半透明虚影突然从眼角划过,让马格南的脚步下意识停了下来。 那仿佛是某个巨大节肢的一部分,透明的近乎不可见,它穿透了附近的墙壁和天花板,在马格南视线边界一闪而过,很快便缩回到墙壁里面。 “马格南大主教?”尤里注意到马格南突然停下脚步,而且脸上还带着严肃的表情,立刻跟着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尤里,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东西闪过去,”马格南语气严肃地说道,“像是某种肢体……蜘蛛的。” 塞姆勒立刻皱着眉环视四周,又确认了一下刚才的记忆,摇着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所有人都摇着头,似乎只有马格南一个人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虚影。 错觉?看错了?精神恍惚加过度紧张引发的幻视? 几个念头在现场诸位神官脑海中浮现了一秒都不到便被直接排除,尤里直接抬起手,无形的魔力召唤出有形的符文,直接一道水波般的光环扩散至整个走廊——“心智侦测!” 其他神官和灵骑士们也各自行动,有的激活了防护性的法术,有的开始扫描附近是否存在不明精神印记,有的举起武器结成阵型,以保护队伍中心相对脆弱的神官。 永眠者从不说什么“看错了”,从不轻信所谓的“紧张幻觉”。 他们是梦境领域的专家,是精神世界的探索者,而且已经走在和神对抗的危险道路上,警惕到近乎神经质是每一个永眠者的职业习惯,队伍中有人表示看到了异常的景象?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扔二十个心智侦测再说! 然而所有的侦测法术都激活之后,仍然没有任何人看到马格南所提到的东西,也没有在走廊附近的空间中感知到异常精神印记。 “什么都没有发现……”塞姆勒大主教声音低沉地说道。 “不管有没有发现,保持最高警惕,侦测法术不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尤里出声提醒道,随后又看向马格南,“你注意观察周围,有些东西……或许只有你能看到。” 马格南怔了一下,看着尤里郑重其事的眼睛,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曾经在无防护的情况下不小心直视过上层叙事者。 或许有些不可逆的伤害已经留在他的灵魂深处了。 整支队伍丝毫没有减弱警惕,开始继续返回地宫中心区。 而在他们身后,在深邃悠长的走廊远处,一道模模糊糊、近乎透明的虚影再次一闪而过。 那是一节蜘蛛的节肢,穿透了墙壁和屋顶,而且飞快地移动着,就仿佛有一只无比庞大的透明蜘蛛正在这地底深处的石头和泥土之间穿行着,编织着不可见的蛛网一般。 马格南和尤里跟随着塞姆勒带领的队伍,终于安全抵达了地宫的中心区域,同时也是一号沙箱的控制中枢和最大的运算中心。 这里是整个永眠者总部最为重要、最为核心的区域,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优先守卫,决不允许被攻破的地方。 依托这里坚固的壁垒和较为宽阔的内部空间,塞姆勒大主教构筑了数道防线,并紧急组建了一个由留守大主教和主教组成的“主教战团”守卫在这里,目前所有确定安全、未被污染的神官都已经被集中在这里,且另有数个由灵骑士、战斗神官组成的队伍在地宫的其他区域活动着,一边继续把那些受到上层叙事者污染的人员镇压在各处,一边寻找着是否还有保持清醒的同胞。 偌大的坚固大厅中,一派紧张的临战状态。 全副武装的灵骑士们把守着大厅所有的出入口,且已经在外部走廊以及连接走廊的几个坚固房间中设下障碍,身穿战斗法袍和轻便金属护甲的战斗神官在一道道壁垒后面严阵以待,且随时监控着己方人员的精神状态。 而在这守备严密的大厅内部,中心区域的一座座大型石柱周围,负责控制沙箱系统和心灵网络的技术神官们脑后连接着神经索,整整齐齐地坐在控制席上,仍然维持着系统的正常运转。 他们在连线之前已经为自己施加了强大的心理暗示,哪怕大厅被攻破,刀剑已经抵在他们喉咙上,这些技术神官也会维持系统到最后一刻。 尤里注意到在外面的走廊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大厅内的某个角落则躺着一些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技术神官。 他和马格南在沙箱世界里已经活动了一天一夜,外面的时间则应只过去了两个小时,但就是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现实世界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发生在地宫内的污染和骚动……恐怕比塞姆勒描述的更加凶险。 马格南走进大厅之前,首先仔细观察了设置在走廊上的路障和战斗人员的配置,随后又看了一眼大厅内靠墙放置的武器装备以及预备队的状态,最后才对塞姆勒点点头:“还不错。” 作为一名曾经的战神牧师,他能看出这里的紧急防御工事是受过专业人士指点的。 “有几名祭司曾经是军人,我临时升高了他们的指挥权,如果没有他们,局势恐怕会更糟,”塞姆勒沉声说道,“就在我出发去确认你们的情况之前,我们还遭到了一波反扑,受污染的灵骑士几乎攻破大厅防线……对同胞举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你的决断很正确,至于对同胞举刀……”马格南摇了摇头,“这个烂摊子,等我们都活下来之后再慢慢偿还吧。” “尤里大主教,马格南大主教,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出现。” 伴随着温和而有磁性的嗓音传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裙,气质温婉的女性神官从大厅深处走了出来。 “温蒂大主教,”尤里首先注意到了走出来的女性,“听说是你……这些是血么?!”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灵能唱诗班的领袖,看到对方那一袭白纱长裙此刻已被血污浸染,刺眼的暗红色浸透了布料,而且在长裙的胸口、裙摆各处描绘成了复杂弯曲的符文,看上去诡异而神秘。 但在多看了一眼那些符文之后,尤里大主教心中的紧张情绪便迅速消散了大半,他意识到了那些符文是什么东西——是域外游荡者的礼物,能够对抗神明精神污染的“深海馈赠”。 温蒂笑了笑,脸色略有一点苍白:“我要出来报信,但我担心自己离开房间,离开那些符文之后体内的污染会再次复发,就只好把符文‘带在身上’——血液,是我在下面能找到的唯一的‘导魔材料’。” 她扬起手腕,露出手臂上的伤口,那伤口已经在治愈法术的作用下愈合大半,但凝固的血迹仍然残留着,未来得及擦拭。 用自己的血来描绘符文是无奈之举,收容区内原本是有很多被污染的上层叙事者信徒的,但温蒂很担心那些受过污染的血液是否安全,就只好用了自己的血来描绘符文。 看着满身血污出来报信的“灵歌”温蒂,看着大厅外走廊上的战斗痕迹,看着设置在地宫内的路障,路障后的神官和骑士,尤里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之后,还是要抬起头——因为危险,还远未结束。 ------------ 第八百一十七章 致上层叙事者…… 从下层连通区传来了消息,收容区域内的“污染”终于宣告平息。 有人死在那些幽深曲折的走廊中,有人被暂时驱赶、关押在较为坚固的房间内,有人被救出,有人继续坚守在下层的关键路口。 塞姆勒大主教听着最新传来的消息,眉头稍微舒展开一些,但紧接着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好消息是地宫内各处的混乱都已平息,所有关键通道重新回到了我们手中,所有失踪人员的情况也已探明,理论上不会再有视线之外的污染者在地宫内继续活动了,”回过头来,塞姆勒对身旁的马格南说道,“坏消息是有很多人受伤,参与战斗的人员也出现了轻重不一的精神污染,这些浅层的精神污染虽然没有达到被洗脑为上层叙事者信徒的程度,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恶化。” “把受到污染的人和未受污染的人分开,污染者在描绘有‘深海符文’的房间休息,那些符文的效果已经过考验,是可以倚靠的,”马格南略带一丝疲惫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条件再把每一个污染者单独收容并派人看护了,只能这样。维持到天亮……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部分恢复过来的灵能唱诗班成员可以帮忙安抚那些心智受损的同胞,”温蒂也走了过来,“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温蒂大主教,其他人可以,你还是再休息一下吧,”尤里摇了摇头,“你流了很多血,而且是从收容区一路突围出来的,你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去安抚其他人。” 温蒂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后有的是时间休息,但今天晚上不尽全力的话……那可就没有‘今后’了。” 马格南看向塞姆勒大主教:“地表的情况怎样?” “地表没有出意外,这是唯一的好消息,”塞姆勒揉了揉眉心,“只有两组执行梦境管制的小队中出现了污染者,但被迅速处置了,剩下的人在继续对奥兰戴尔地区进行巡逻封锁,到日出之前,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封锁会一直持续下去。” 尤里转过头:“地宫内的梦境管制呢?” “你认为现在这种局面……”塞姆勒环视着弥漫紧张气氛的大厅,表情无奈,“还有人会在今夜入睡么?” 但很快他还是点了点头,补充道:“放心吧,我安排了监控和巡视人员,确保地宫中的每一个神官和骑士都不会入梦。上层叙事者终究是依靠梦境运行的‘神明’,只要做到对梦境的绝对管制,哪怕不能彻底束缚住祂,至少也能给祂的降临造成足够麻烦……” “只希望我们的努力能产生作用,”尤里自言自语着,“希望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可以尽快解决掉那个‘神’……” “希望他们一切顺利……”马格南咕哝起来,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仰望着高高的大厅穹顶,平复着自己始终安定不下来的心绪。 在他的视线中,在大厅穹顶垂下的一道道支柱间,巨大的、透明的蜘蛛节肢斜掠而过,仿佛编织着什么,又仿佛攀爬在无形的网上。 马格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 被黑暗笼罩的荒芜空间中,高文和赛琳娜来到了上层叙事者四分五裂的残骸旁。 这残骸正在飞快地消散着,就仿佛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一个正在醒来的梦境。 然而在这编织梦境的神明“死亡”之后,赛琳娜和高文身旁的黑暗依旧,一号沙箱的诡异状态依旧,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依旧! “上层叙事者的神性部分恐怕正在继续执行祂的计划,”高文飞快地对赛琳娜说道,“这里只是祂编织出的又一层战场。” 赛琳娜手中提灯散发出了比此前更加明亮的光芒,那光芒照耀在不断消散的蜘蛛神明肢体上,照耀在黑暗中蔓延向远方的草原上,然而不管延伸到哪里,远处的黑暗混沌都始终维持着同样的距离和状态,丝毫看不到任何通往外界的痕迹! “您能破坏掉这层‘帷幕’么?”她看向高文,语气中带着些许急促,“就像您之前破坏掉尼姆·桑卓的帷幕那样。” 在赛琳娜开口之前,高文便已经在感知着这片黑暗空间的边界以及信息介入点,他皱起眉头,语气严肃:“我已经开始尝试了,但这恐怕赶不上。冲刷上层叙事者编织出的帷幕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我之前在尼姆·桑卓动手的时候便准备了几乎一整个白天……” 赛琳娜执着提灯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一下,随后她突然微微皱了皱眉:“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也开始侧耳倾听。 在黑暗的荒芜空间中,似乎真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仿佛幻觉般的声响—— 高文仔细聆听着,仔细辨别着,那声音仿佛层层叠叠的梦呓,仿佛无数人在睡梦中发出的同一个呢喃,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听清那是成百上千的人声在同时低语着——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是祈祷声,”高文沉声说道,“大量的祈祷……但不知从何而来……” “祈祷?”赛琳娜惊愕地说道,“这个世界的居民们应该已经消失了,谁还在对上层叙事者祈祷?” …… “我又看到了!”马格南突然响起的大嗓门吸引了半个大厅的注意,“我看到有透明的蜘蛛肢体从天花板上飞过去!” “所有人做心智防护,噩梦导师和主教们去看护技术神官!”塞姆勒大主教立刻叫道,紧接着也抬头看向天花板,然而就如上次一样,他仍然什么都没看见。 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马格南的示警,却也没有一个人能搞明白这诡异的情况。 “我们看不到,”尤里飞快地扫视了整个大厅,猛然转向马格南,“你还能看到么?它在什么地方?” “刚才又从半空中划过去了,是近乎透明的肢体,一只很大的蜘蛛,正在这里结网,看不见的网,”马格南仰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穹顶,眼珠转动着,仿佛正在追逐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猎物,“该死……我百分之百肯定它真的存在!” “是上层叙事者,它正在对现实世界施加影响,它正在突破‘盒子’,”塞姆勒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这里存在漏洞……马格南,你还能感知到什么?” 马格南追逐着那透明虚幻蜘蛛移动的轨迹,然而除了能看到那越来越凝实的肢体之外,身为凡人的他根本不可能锁定一个神明的力量,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双手忍不住握紧——可这局面显然不是一个心灵风暴能够解决的。 “塞姆勒,你确认这里没有人入梦么?没有人在梦中对上层叙事者祈祷?”他猛然转过头,红色短发几乎竖起,眼神严肃的可怕。 “我确认,所有角落都检查过,每一个神官,每一个骑士,甚至每一个仆人和随从,还有地表上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镇子,”塞姆勒飞快地说道,“而且……” “大主教!”从某处控制席传来的叫声打断了塞姆勒的话,一名技术神官突然从连线状态惊醒,高声惊呼着,“一号沙箱的时间迭代被从内部关闭了,沙箱内的时间流速正在和现实世界同步!” 塞姆勒瞪大了眼睛:“什么?!” “是上层叙事者,”尤里迅速反应过来,“祂要进入现实世界……所以祂必须让沙箱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同步——时间迭代曾经是让祂迅速成长的‘工具’,但现在已经成了祂的阻碍,所以被祂关闭了!” “祂在夺取权限……”“灵歌”温蒂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正有什么在突破压制,在重新变得活跃起来,“污染正在反扑……” 尤里眉头紧皱着,拼尽全力地寻找着可能的漏洞,突然,他的眼神凝滞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可能被所有人忽略的关键。 “塞姆勒大主教,我们的梦境管制可能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这位气质斯文的中年人脸色略显苍白地看向塞姆勒,“你有没有检查算力节点大厅……” “你是说那些……”塞姆勒终于反应过来,“不可能,他们已经没有梦境了,而且有人在看守那,一个小时前刚进行过确认……” “塞姆勒大主教,”温蒂打断了塞姆勒的话,这位歌者的脸色格外难堪,一字一顿地说着,“那些……也是人。” “该死!该死!我们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马格南突然高声咒骂着,拔腿跑向了大厅另外一端的沉重闸门,而尤里和塞姆勒、温蒂在短暂错愕之后也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了那扇特殊的隔离门前,塞姆勒拉动了门上的呼叫绳索,铃铛的响声从门对面传来,然而守卫的回应迟迟没有出现。 几名大主教的心瞬间一沉。 “强行开门,”马格南立刻说道,并把手放在了闸门旁边的一块晶体装置上,“尤里,塞姆勒,你们去激活另外三个符文。” 没有人犹豫,三只手按在了用于紧急解锁的符文水晶上,随着魔力注入其中,那扇在正常情况下不允许开启的隔离门内传来魔法装置运转的吱吱嘎嘎声,随后沉重的隔离门终于向两旁退去。 数名灵骑士守卫和一名负责看管门内的主教正静静地坐在连通室内,看上去仿佛睡着。 大概是开门的动静震动到了连通室,一名灵骑士的头盔突然掉落在地上,暴露出来的盔甲空洞中,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肉混杂着灰白色的灰烬。 只看了一眼,马格南便已然辨认出他们的死因:“大脑烧掉了……” 几秒种后,他们打开了通往内层大厅的第二道闸门。 光线较为昏暗的内层大厅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成百上千个平台,平台边缘有神经索和维生管道延伸出来,在各个节点支柱上汇聚,而在那一个个平台上,躺着一个个处于深度休眠状态、负责为一号沙箱提供计算力的身影。 那些已经开始干瘪的脑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果通过外面大厅的观察窗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然而他们的嘴唇都在微微翕动着,以很小的幅度开合着。 成百上千个低声呢喃在大厅中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致上层叙事者,致我们全知全能的主……” 站在门口的塞姆勒感觉浑身发凉。 他喃喃自语着:“他们理论上不应该还有做梦的能力……” 温蒂摇了摇头:“不,他们会做梦……整个沙箱世界,就是他们的梦……” 马格南两步走进脑仆们所处的“算力节点大厅”,高高抬起了双手,然而下一秒又颓然放下。 不能用心灵风暴,甚至不能杀死任何一个脑仆……上层叙事者已经成型,已经找到现实世界的坐标,物理层面的毁灭只能延迟祂的降临,而如果脑仆们死了,沙箱消失,那个神明很可能立刻脱离这里的束缚,降临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到那时候,才是真正失去了所有翻盘的希望。 更何况,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还在“里面”。 域外游荡者或许不会因此死去,但那才是最可怕的,那意味着活下来的人……不光要面临脱困的上层叙事者,更要面临另外一个近似神明的存在的怒火。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都想到了这一点。 马格南的目光在那些躺在平台上的脑仆之间移动着,他们有的已经干瘪,显然躺在这里已经多年,有的却还宛若常人,显然是数年内的“新成员”,有的平台空着,那是“损耗”掉的脑仆还没来得及补充,有的平台斑驳陈旧,仿佛已经用了很久…… 马格南突然吸了口气,慢慢走向其中一个空着的平台。 温蒂在后面叫道;“马格南大主教,你在干什么?” 马格南没有回头,只是耸了耸肩:“或许,该轮到我们中有人躺上去了……” 尤里一惊,迅速上前拦在马格南面前:“你想清楚!这是深层神经寄生,它是不可逆的!” 马格南看了面前的尤里一眼,伸手推开对方,脸上带着洒脱的笑:“我直视了那个‘神’,尤里,那也是不可逆的。 “那些符文没有治愈我的精神,我到现在还能看到那些透明的肢体,你我都明白,我回不了头了。” 他越过了无言以对的尤里,把温蒂和塞姆勒甩在身后,来到一张空着的平台上,慢慢躺了下去。 那些自动感应的神经索和生化组织立刻自行蠕动起来,顺着平台边缘移动,向着马格南靠近过去。 马格南左右看了看,突然自嘲地一笑:“或许,我们最初就不该走这条路……” 神经索的蠕动声中,塞姆勒来到了平台旁边,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躺在那里的马格南,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只是平静地问道:“有遗言么?” “……没有遗言,不过回头见到教皇冕下的话,帮我好好吹嘘一下。” “好。” 神经索蔓延到了马格南脑后,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融合声在昏暗中响起。 尤里也来到了平台旁边,看着这位多年老友:“有跟我说的么?” 马格南看了看尤里,慢慢咧开嘴,一点一点地抬起右手,缓慢且坚定地比了个中指。 “我想这么做已经很……” 马格南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短暂的延迟之后,整个大厅中所有脑仆的梦呓也一并休止。 ------------ 第八百一十八章 故事的末尾 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在黑暗中回荡着,仿佛共鸣成了一道强大的河流,高文和赛琳娜看不到这条河流,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击这个世界的边界,正在冲击那道阻隔在现实和虚幻之间的墙。 然而突然间,河流中出现了一道不协调的扰动,让所有的祈祷声都变得混乱起来。 高文下意识和赛琳娜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听到有一个隐约、模糊的声音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心灵风暴!!!” 强大的干扰爆发了,层层叠叠的祈祷声一瞬间被打断,每一个汇成河流的声音都回到了黑暗深处。 “听上去像是马格南的声音……”赛琳娜刚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便看到眼前有泛着微光的裂隙突然蔓延开来。 以黑暗中的蛛网为脉络,大量纵横交错的白色光痕突兀地出现在这片黑暗空间中,让整个空间仿佛被打碎的镜子一般迅速分解,似乎有某种源自“内部”的攻击打破了这层帷幕,高文和赛琳娜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开阔—— 高文立刻全神戒备,做好了战斗准备,赛琳娜也侧身来到高文侧后方,手中提灯散发出温暖明净的光芒。 清新寒凉的风突兀地吹了起来,在帷幕破碎之后,一片被星光照耀的无尽草原扑面映入高文的视线,他看到微微起伏的大地在星光下延伸,大量不知名的花草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而一座隐约有些熟悉的山丘正伫立在他和赛琳娜前方,山丘迎着星光的方向 山丘下,静静地躺着巨型黑色蜘蛛的残骸,它那庞大的身躯已经开裂,而一只通体洁白的、仿佛由光铸造的蜘蛛从那四分五裂的残骸中爬了出来,正沿着山坡一步一步地向着无尽高远的星光攀爬着。 飘动的光芒和从高空照耀的星光洒落在这只白色蜘蛛的甲壳上,如水一般荡漾。 那白色蜘蛛仿佛没有注意到出现在草原上的高文和赛琳娜,仍然一步又一步地、执着地追逐着天上的星光,然而高文却注意到,在他和赛琳娜周围,无数影影绰绰的、没有任何五官细节的“人影”已经浮现出来。 上层叙事者的攻击到来了。 无数朦胧的人影冲向高文和赛琳娜,高文本想先去阻拦那带着神圣气息的洁白蜘蛛,此刻却只能先想办法对付这些潮水般涌来的往日幻象,开拓者长剑上浮起一层虚幻的火焰,他执剑横扫,大片大片的敌人便在他的剑下化为了虚幻的碎片。 赛琳娜则在高文的掩护下一手扬起提灯,一手在空气中勾勒出散发微光的符文,不断把周围的蛛丝和远方的往日幻象化为苏醒的梦境,让它们在星光下变成飞快消散的泡沫。 令人意外的是,那些黑色幻象的战斗能力并不是很强,它们对高文最大的威胁,似乎也只是数量庞大。 高文和赛琳娜且战且进,不断消减着周围敌人的数量,同时尽全力想要赶到那追逐星光的白蜘蛛附近。 一道比其他黑影更为强壮敏捷的影子从旁边冲了过来,高文长剑回旋,逼退了其余敌人,一剑斩向对方,而那强壮敏捷的影子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幻化出了一柄漆黑的长枪,挡住了高文的剑刃,随后长枪抖动,黑影向后拉开些许距离,反身刺来—— 意料之外的反击让高文心中略感惊讶,但这仍然不足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几次交锋之后,开拓者长剑斩断了那柄长枪,击碎了那道幻影。 在幻影破碎的瞬间,一些凌乱的信息却流入了高文的脑海,他突然间知道了刚刚被自己击碎的那道幻影的名字——他叫德尔沃夫,是西海岸城邦的一名卫队长,他性格严厉,却喜欢偷偷收藏贝壳…… 一对凌厉的双刀从侧后方掠来,双刀的主人在几个回合之后落败。 她叫娜黛,来自云流林地,她是翡翠王庭的王妃,是杰出的精灵刀舞者…… 山丘越来越近,白色蜘蛛身边逸散出的微光粒子仿佛流萤般在平原上飞舞着,高文几乎能触及到那神性蜘蛛散发出来的气息了,而一道温暖明净的光芒始终在他侧后方照耀,不断驱散着那些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的蛛网和时不时涌现出来的黑色烟尘,也不断补充着高文流失的体力。 一个格外强大的剑士挡住了高文的去路。 他比所有幻象都要强大,却也比所有幻象都要模糊,他那没有五官细节的头颅边缘仿佛受到干扰般蔓延出许多震颤的线条,四肢也呈现出不正常的粗糙模糊状态,却又有着惊人的剑术,一柄看不出细节的黑色长剑在空气中分化出无数剑刃,与开拓者长剑针锋相对地较量着。 在这道幻象消散之前,高文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巴尔莫拉,是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奴隶国王”,一位杰出而伟大的统治者。 在山丘脚下,高文和赛琳娜同时停了下来。 周围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幻象不知何时都消失了,只有微风吹过夜幕下的草原,那只洁白的蜘蛛也不知何时停在了半山腰,祂转过头来,头颅的位置却没有眼睛,只有一些柔和的光芒照射在高文和赛琳娜身上。 突然间,高文心中却冒出了些许不相干的想法—— 原来上层叙事者的“神性”……是没有眼睛的么……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就在此时传入了高文脑海:“杜瓦尔特……消失了吗……” 是娜瑞提尔的声音,高文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 “放弃吧,娜瑞提尔,或者该叫你上层叙事者?”高文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外面的世界,但你现在应该也感觉到了,你并不属于那里,一个像你这样的神明强行降临现实,只能带来数以百万的死亡,而你自己也很难安然无恙——你是梦境的映射,但那些在梦境中向你祷告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白色蜘蛛沉默了几秒钟,才有声音再次响起:“他们都在这里……” 巨大的节肢向旁边挪动开来,数个洁白的茧被紧密地保护在蜘蛛的胸腹位置。 在向星光攀爬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小心地携带、保护着这些茧。 在看到那些茧的同时,高文已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原来杜瓦尔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赛琳娜也反应过来,带着复杂的语气说道,“我们一直好奇一号沙箱中的虚拟人格们都去了哪里,原来……” “我想带他们去外面,”白色蜘蛛轻声说道,“因为他们都想去外面,所以我也这么想……” “怪不得……怪不得上层叙事者会发生疯狂、分裂、死亡这样的变化……”赛琳娜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我们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三千名进入网络的测试人员,但是……沙箱世界里还有数以百万的虚拟人格……对你而言,他们也是‘真实’的……” 白色蜘蛛没有开口,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作为对沙箱系统和灵魂奥秘了解颇深的大主教,赛琳娜终于拼凑出了她此前始终想不明白的那部分真相。 而在一旁,高文已经跟神明知识打过不少交道,还得到了大量忤逆者遗产,此刻他想到的东西更多:“是因为意识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子民’都是虚拟出来的幻象,上层叙事者才会陷入疯狂,并在疯狂中死亡,而这又导致了祂的分裂,使祂的人性部分和神性部分变成了两个个体……也正是由于这种死亡和分裂的过程,你才摆脱了原始‘上层叙事者信仰’对你的束缚,才能够在不影响自身存在的情况下,吞噬掉了整个世界的心智,把他们都放进了那几个‘茧’里……我说的没错吧?” 白色蜘蛛轻轻挪动着一条长腿,发出低缓悦耳的声音:“你懂得很多东西……” “你真的认为这样会成功么?”高文皱着眉,“即使你把他们带到了现实世界,又能怎样?没有身体,没有物质基础,甚至没有成为灵体的条件,他们诞生自沙箱,也只能依靠沙箱来维持存在——你是神明,可他们不是,这些茧,进入现实之后立刻就会烟消云散,这些你想过么?”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娜瑞提尔低声说道,“他们想出去,我也这么想,这就是一切……” 在看似温和平静的话语中,巨大的白色蜘蛛慢慢扬起了上半身,一股令人心惊的敌意终于从这强大的神性生物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高文却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娜瑞提尔,”他迎着山丘,注视着那年轻的神明,“你会死的,不会再有新的分裂,不会再有复活。 “你知道杜瓦尔特是怎样消失的,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通过祂和你建立了联系。 “我有能力彻底瓦解你。” “我知道,”娜瑞提尔轻声说道,“那样或许也好……” 在高文和娜瑞提尔之间,无尽光芒骤然化作洪流,冲刷着整个平原,冲刷着这个虚假世界的最后一片疆土。 …… 剧烈的晃动惊醒了黎明前的奥兰戴尔,无数居民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惊惶地看向那片据说曾遭受诅咒的土地,看向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他们听到低沉的呼啸声从那片坍塌的山谷中传来,听到仿佛无数人呼喊的共鸣声在山谷外的平原上回荡,奥兰戴尔之喉中似乎正在酝酿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在这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它正如心脏一般开始跳动起来。 一线霞光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巨日恢弘的冠冕似乎就要从那里探出头来,而在这微末稀薄的光晕中,在天边残存的星光照耀下,有人看到仿佛蜘蛛般的虚幻巨影正在攀爬奥兰戴尔之喉边缘的山岗…… 最后的时刻似乎到来了,塞姆勒大主教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战斗法杖。 整个地宫中都回荡着令人不安的呼啸声,马格南曾提到的那些透明虚幻肢体终于凝实到了所有普通神官都能清晰看见的程度,他们看着那庞大的虚幻蜘蛛在土石和墙壁之间穿行着,每一次有巨大的透明节肢掠过大厅,都会激起一片低声惊呼。 此前脑仆们的祈祷共鸣已经被马格南成功阻止,然而这似乎只能延缓上层叙事者降临的速度,祂仍然在执着地挤进现实世界,仿佛不到最后一刻便决不放弃。 “这是最后一刻了……”尤里低声咕哝着,“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温蒂轻轻吸了口气,走向大厅一角:“我去照顾伤员。” “教皇冕下刚才传来了最后一次消息,沙箱系统和心灵网络的稳定都已经抵达极限,”塞姆勒沉声说道,“接下来他会用他全部的力量抵抗上层叙事者降临带来的冲击,如果他的灵魂反应消失……我们便安然迎接死亡。” 尤里平静地看着前方:“希望……” 一阵比此前更加震慑灵魂的呼啸声突然在整个地宫中回荡起来,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强烈的建筑震荡,这打断了尤里没说完的话。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同样茫然的塞姆勒大主教。 …… 无名的花草化成了灰烬,土石在空气中瓦解着,升腾起的黑色烟尘遮蔽了天空,让星空变得暗淡无光。 在最后时刻支撑这个虚假世界的力量终于倒下了,整个沙箱开始不可逆转地走向灭亡。 无名的草原开始崩解,从边缘向中心迅速塌落,而那圣洁的白色蜘蛛也从山丘上滚落下来,连带着她拼命想保护下来的茧,一同跌落在大地上。 在最后一刻,她编织出了层层叠叠的蛛丝,把那些茧再次束缚、稳固下来,没有让它们受到一点损伤,就仿佛这是她存在于世的本能一般。 温暖明亮的灯光弥散开,驱散了升腾的烟尘和蔓延的火焰,高文来到已经失去反击力量的白色蜘蛛旁边,看着她头颅位置那些明净的光芒。 在他开口之前,娜瑞提尔的声音便传入了他和赛琳娜的脑海。 “最早的时候,他们就是在这片草原上繁衍生息的……那时候这里还不是沙漠,也没有尼姆·桑卓……” 赛琳娜此刻才终于认出了这里的地形,知道了那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源自何处,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辨认着那正不断向黑暗沉沦的大地:“这是……怪不得我感觉如此熟悉……” 这片土地,最初便是她和梅高尔三世一同“编写”出来的。 但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忘记了这里最初的模样。 “杜瓦尔特曾经问我,如果大家都安于这片土地,是否所有人都不用面对这场终末……众生可以平安喜乐地生活在舞台中央,只要不去接触边界,这个世界对大家而言便是真实的…… “诗人们可以尽情想象海洋之外的天地,想象星空之间的世界,水手们在近海便可以有永远丰厚的收获,不用去管那越往远处便越发古怪离奇的海洋边际……不要有太高的好奇心,这个世界便会永远美好下去…… “我总是给不了他答案,我太笨了……但我觉得,创造了这一切的造物主们,肯定知道的更多…… “造物主啊……你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又创造了我们,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希望我们怎么做,可以告诉我么?” 娜瑞提尔的声音低缓柔和,在这单纯的询问面前,赛琳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多少思索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注视着上层叙事者那无目的面容。 “这只是一场实验,仅仅是……实验……” 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两秒钟后,那洁白神圣的蜘蛛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啊,谢谢……我终于亲耳从造物主口中听到答案了。” “娜瑞提尔,”高文忍不住上前一步,“其实我还可以……” “可以给我些时间么?”上层叙事者的声音轻柔地传来,“我想……看一下星星。” “星星?”高文愕然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混沌的天空,没有半点繁星。 而等他再收回视线,那洁白的蜘蛛神明以及她庇护到最后一刻的茧……已经开始化作点点光尘。 …… 山谷中的呼啸声止息了,大地的震颤也平静下来。 奥兰戴尔的居民们带着不安和惶恐走出家门,走上街头,相互询问着情况,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在朦胧昏暗的天光下,有孩子们惊呼起来。 朝阳的勾勒中,似乎有一只近乎透明的巨大蜘蛛一点点攀上了附近的山岩,爬上了山谷边缘的高地,祂在那里静静停下,小心翼翼地将仿佛茧一般的事物推到面前。 天边的最后一点星辉闪耀着,映在蜘蛛已经愈发虚幻的躯干上,祂迎着一天中最后的星光,仿佛发出了若有若无的赞叹,许多人听到虚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却对那声音感到一片茫然—— “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 随后朝阳升起,巨日的光辉照耀在大地上,一切仿佛梦境般消散,天地间只余万丈霞光。 ------------ 第八百一十九章 考虑未来 当朝阳升起,一段长达一千五百二十三年的故事结束了,在故事的结尾,神明没有降临现实世界,脆弱又渺小的人类再一次从灾难中幸存下来——很多人的故事,便继续向下延续着。 塞姆勒紧握他的战斗法杖,在大厅中央久久地伫立着,周围是无数屏气凝神且满脸疲惫的神官和骑士,来自地表的情报在刚才便送到了这位大主教面前,但那仿若混淆了梦境现实的怪异现象让他依旧不敢确认最终的结果,他和所有人仍然抱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静静地等待着。 在这清晨霞光撒遍整个奥兰戴尔地区的短暂一刻,神官们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 然后,星星点点的星光终于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中,浮现在大厅的上空。 塞姆勒听到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脑海:“都结束了……同胞们,我们安全了。” 这是梅高尔三世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之后,迟来的欢呼声骤然响彻了整个大厅! “成功了!!我们阻止了一个神明!”“域外游荡者和赛琳娜大主教他们成功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在四周潮水般响起的欢呼声中,正在照料伤员的温蒂慢慢直起了身子,精神深处的污染正在消退着,她感到自己的灵魂终于真正彻底恢复了自由,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尤里也正投来视线。 “我们成功了……”温蒂慢慢翘起嘴角,发自肺腑地笑着说道。 尤里露出了神色复杂的笑容,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咕哝着:“……我们总算没有毁掉这个世界。” 一道流光突兀地出现在大厅中央,伴随着流光汇聚,一盏提灯凝聚在所有人视线中,紧接着出现的便是手执提灯的女性身影。 “赛琳娜大主教,”塞姆勒立刻迎向这道身影,“您再次拯救了整个教会……” 赛琳娜身边的光晕渐渐散去,当然,她在这里只是一道映射在周围人意识中的投影,面对塞姆勒大主教,这位提灯圣女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拯救教会的不是我。” “啊,域外游荡者祂……”塞姆勒顿时反应过来,“祂现在在什么地方?” “域外游荡者暂时回去了,祂毕竟只是在我们的心灵网络中降临了一个投影,不久后祂会再和我们联系的,”赛琳娜轻声说道,视线慢慢扫过了整个大厅,那些欢呼的神官,疲惫却兴奋的骑士,劫后余生的侍从们纷纷映入她的眼帘,最后,她垂下了眼皮,“多亏了你们在现实世界中的努力,我们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 塞姆勒奇怪地看着赛琳娜,他发现这位大主教的神色复杂,情绪似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轻松振奋,这令他深感困惑:“赛琳娜大主教,你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赛琳娜想到了那个在夜色下追逐星光的身影,想到了自己此生回答过的最艰难的那个问题,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困惑。” “困惑?” “塞姆勒大主教,你认为一个文明最大的本能是什么?” “本能?”塞姆勒面对这个有些奇怪的问题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他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延续自身?” “那在延续自身之外呢?”赛琳娜又问道,“在活下去之外……” “我……不知道,”塞姆勒摇了摇头,“在我看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就已经足够艰难了。” “也是,”赛琳娜顿了一秒钟,突然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这本身也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塞姆勒从赛琳娜的反应中推测出这位“圣女”一定是在和上层叙事者的对抗中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显露出这种仿佛多愁善感的状态,但此刻显然不是追问这些细节的时候。在四周洋溢着的振奋欢庆气氛中,他已经率先冷静下来,并开口问道:“赛琳娜大主教,现在‘神降’威胁已经平息,接下来我们是否该考虑教会的未来了?” “当然,”赛琳娜点头说道,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虽然局势振奋人心,但留给我们的庆祝时间恐怕并不多。 “我刚才也看到了地表传来的消息,上层叙事者的影响已经波及了现实世界,奥兰戴尔之喉的动静有太多的目击者,这方面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罗塞塔耳中——这处总部已经不安全了。 “按照之前教皇冕下拟定的预案,我们必须立刻开始总部的转移工作,所有成员都走,放弃这座宫殿,带走所有能带上的研究资料和物资,带不走的就地销毁,炸毁中央支柱、元素外壳以及上层穹顶,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设置在帝国境内的各处据点也要转移,混乱之下,很快就会出现告密和叛变者,必要的情况下,我们要做好放弃所有据点的准备。 “所有同胞转入蛰伏,不再进行任何教会活动,等待统一指令,按照之前的预案,分批向着塞西尔转移——这方面的工作可以交给尤里。” 赛琳娜一条一条地说着,塞姆勒表情严肃地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可惜七百年的经营,朝夕之间便回到了原点。” “总比全灭强,”赛琳娜摇了摇头,“而且我们至少还有七百年积累下来的知识,以及一个愿意接纳我们的新势力,也不算彻底回到原点。” “心灵网络那边怎么办?”塞姆勒又问道。 “……失去这里的设施支撑之后,心灵网络的运行会受很大影响,但好在它的基础建立在我们的大脑上,只要有足够的神官存活,它还可以维持较低限度的运转,”赛琳娜显然已经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立刻回答道,“转移开始之后,心灵网络维持基础模式,梦境之城不再开启,直到我们在塞西尔建立起新的总部。教皇冕下在维持沙箱的过程中损耗很大,接下来他大部分时间将用来休养恢复,网络方面的事务会由我和丹尼尔大主教主管——主要是我,丹尼尔大主教现在在奥尔德南,考虑到安全问题,他将仅提供技术方面的支持。” “嗯,我明白了,”塞姆勒点头说道,“这样一来,只要心灵网络还在,统筹协调方面都会方便很多。” 随后,赛琳娜看向了大厅的另一侧,看向脑仆们所处的计算节点大厅,目光落在那些观察窗口和那扇处于开启状态的闸门上。 塞姆勒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等她开口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马格南大主教他……请放心,我们会带上他的。” 赛琳娜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带上所有人。” “所有……”塞姆勒一时间有些发愣,紧接着便皱起眉头,“你是说所有脑仆?这恐怕……不,这肯定会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会影响一定的转移进度……” “我知道,但我已经计算过所需的一切,我们时间确实有限,但只要尽力而为,我们仍然有足够的余裕转移所有脑仆到备用的安全据点,”赛琳娜看着塞姆勒的眼睛,这或许是她这数百年来最不够理性的一刻,但她也不会因泛滥的感性而影响大局,她此刻做出的安排,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分批转移,转移到奥兰戴尔南郡、杜松郡、恩奇霍克郡以及塔伦金斯地区。塞西尔铁路投资公司会帮助我们安排列车或隐秘车厢,相关线路会在近期疏通,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但这恐怕也只能转移一部分,”塞姆勒眉头紧皱,“关键在于不仅仅这里有脑仆,在更加偏远的据点,在塞西尔人投资控制的铁路线之外,还有好几个用于维持其它沙箱的节点——转移不会动的脑仆可比转移正常人员要困难得多。” “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赛琳娜说道,“不能转移的,尽量择地维持。” “择地维持?这有什么意义么?”塞姆勒眉头再次皱起,“心灵网络本身并不需要脑仆,他们只是用来维持沙箱系统的,现在第零号项目已经终止,且将来也不可能再启用,这些脑仆……” 他困惑地看向赛琳娜,却只看到一双深邃、平静,无从分析其具体想法和情绪的眼睛。 赛琳娜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思索。 这是某种偿还,是对这条错误道路的赎罪;这是某种自我解脱,是让永眠者教派回归正途的第一步;这也是有意义的补救,塞西尔获得了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在那里,并非所有的脑仆都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在当下,她还有个更重要,也对所有人都更有说服力的原因。 “这是门票,”她睁开眼睛,看向塞姆勒大主教,“是让塞西尔,让域外游荡者接纳我们的门票——塞西尔自有它的秩序和准则,我们想要重新回到阳光下,必须从现在开始主动拥抱这些准则。塞姆勒大主教,务必让所有人知道——每多存活一个脑仆,我们中的某些人将来被送进矿山和工厂服役的时间就会短一些。” 接着她又补充道:“另外,也提醒大家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认为有能力回避域外游荡者的收编和改造,别忘了,祂这次仅仅将意识投影在沙箱内,便吞噬掉了已经成为神明的‘上层叙事者’,而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渗透、控制了整个心灵网络。” 塞姆勒心中渐渐冒起凛然之情,他神情格外严肃,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赛琳娜这才舒了口气,随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略显古怪的表情:“现在……我们再来讨论讨论马格南大主教的问题。” 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是塞姆勒,连刚刚来到附近的温蒂和尤里也不约而同地沉下了眼神,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马格南大主教这次做出了崇高的牺牲,”温蒂沉声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追认他为圣徒……” “不,我不是说这个,”赛琳娜抬起右手,擎起那盏梦境提灯,“我是说——” 梦境提灯绽放出层层叠叠的温和光芒,突然间,从那光芒中传来了一个所有人都很熟悉的、嗓音洪亮的声音:“喂,喂?喂!有人听到么?有人听到没有?这该死的地方是怎么回事,有人听到吗? “嘿!我被困住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号沙箱!谁能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情况?有人吗?有人吗!” 赛琳娜抬手在提灯上方拂过,释放了被收容在灯内的灵魂,飘散的光华骤然在所有人面前收缩成一个人影,红色短发、身材矮小的马格南站在大厅中,浑身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瞪着眼睛看着四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我在‘边界’收集了他的碎片,就像当年教皇冕下收集我的碎片一样,”赛琳娜的声音打破了一时间的沉默和尴尬,“但看起来这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 马格南听到身旁赛琳娜的声音,又困惑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大厅,下意识挠挠头发:“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自己已经……”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尤里·查尔文。 困惑的表情中迅速涌出尴尬,他嘴角抽了抽,勉强向上翘起,犹豫着打起招呼:“啊,尤里大主教,看起来……我们是成功了?” 尤里盯着眼前的马格南,沉默了好几秒钟,随后才一点点抬起右手—— 缓慢且坚定地伸出了中指。 ------------ 第八百二十章 延续下去的故事 马格南的表情僵硬下来。 几秒种后,他的嘴角才抖了一下:“你这就不是粗鄙之行了?” “是,”尤里坦然地点点头,“而且我突然感觉这样也不错。” 马格南:“……” 最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旁边的塞姆勒,这位气质阴沉严肃的大主教看着明显是以幻象形态出现在大厅中的马格南,点了点头:“那么,你现在是以类似赛琳娜大主教的状态‘存活’着?” “我不知道啊,”马格南这才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赛琳娜,“我之前进入了一段浑浑噩噩的状态,等恢复意识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充满微光的空间里,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在没有进行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执行了脑仆改造,导致自己的灵魂被彻底抽离,我收集了那些碎片,”赛琳娜简短地解释了一番,让马格南迅速掌握了当前情况,“目前你和我一样,已经成为网络中的幽灵。近几年没什么问题,但之后你要考虑在现实世界寻找‘心智校准点’的事情了。” 马格南眨眨眼,用了一小段时间来消化这事实,最后情绪颇为复杂地感叹了一句:“这确实和我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塞姆勒则点点头,看向赛琳娜:“这么说,他和他的躯体已经完全断开,而且回不去了?” “确实如此——这不是简单的灵魂离体,还涉及到灵魂的破碎重组以及一次‘死亡’,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技术能在类似情况下还原他。” 马格南则突然从塞姆勒的话中感觉到了些许危机,下意识问了一句:“塞姆勒大主教,你问这干什么?” 塞姆勒看着马格南,非常认真且淡然地说道:“躯体对你已经没用了,之后我会安排人帮你烧掉。” “啊?!等一下!你别烧啊!”马格南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大叫道,“万一还能抢救呢?!” “我们接下来要转移教团总部,包括所有的脑仆都要执行转移,我们人手和时间都有限,少转移一具身体就能多带一些物资,”塞姆勒非常坦然地说道,看不到丝毫玩笑或恶作剧的意思,这反而让马格南表情愈发扭曲起来,“反正你现在灵魂已经单独存活,身体已经用不上了。至于抢救,刚才你没有听到赛琳娜大主教的话么?这根本是目前技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用得上啊!万一将来技术有了突破呢!”马格南即便在灵魂形态下也有着大嗓门,几乎整个大厅都听到了他的喊叫,“反正也要转移那么多具身体,你们还差我这一个么?” “塞姆勒大主教,”温蒂突然打破了沉默,在一旁主动说道,“还是尊重马格南大主教的意见吧,我们确实不差这一份‘支出’。而且考虑到马格南大主教刚刚做出的贡献,我们现在抛弃他的遗体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只是从效率和务实的角度出发,”塞姆勒板着脸说道,“但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我认可了。” “啊,温蒂女士,你是真正正直的!”马格南顿时露出大为感动的模样,“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不过我想纠正一下,我的身体现在应该还不算遗体,虽然没了灵魂,他至少还有呼吸和心跳吧……” 显然,没有人关心这点细节问题,也没有人回应马格南的话,后者在尴尬中耸了耸肩,接着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才在那片微光空间中徘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提到了要追认为圣徒之类的……我想问问这是在说我么?” 塞姆勒和尤里仿佛没有听到,温蒂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赛琳娜静静地看着稍远一些的地方,好像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一般。 马格南眨眨眼,看看四周,尴尬又无所谓地耸耸肩闭上了嘴巴,并且准备过几天再问一遍。 …… 塞西尔帝国,数小时后。 黎明的阳光照进寝室,带来冬末的一线暖意,躺在床上的高文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之后,他才微微舒了口气。 他知道,现实世界中应该只过去了短短一夜,但对于直面了上层叙事者“历史记忆”的他而言,此刻却仿佛刚刚从上千年的历史中脱离出来,一种时间甚至年代的剥离感萦绕在心头,让他颇费了点时间才慢慢恢复——原本他应该醒得更早一些,却为整理记忆和精神状态沉睡到现在。 这种剥离感对普通人可能会造成更加糟糕的结果,甚至可能产生不可逆的心理创伤,但幸好,对高文而言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他早已熟悉这浸泡在岁月长河中的体验,偶尔再经历一次,感觉跟回家一样。 待头脑中的信息风暴渐渐平息,各类记忆分门别类回到原有的位置之后,高文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房间。 琥珀一夜未曾离开,此刻正坐在附近的一张安乐椅上,已经沉沉睡去,因别扭的睡姿而口水流了一地。 提尔仍然盘在墙角,尾巴却七扭八歪地纠缠了起来,她半个上身都被缠在尾巴里面,睡姿……难以用语言形容。 高文甚至一时半会都推理不出来提尔的尾巴尖是怎么从那一大坨里冒出来的…… 大概是真的六识敏锐,琥珀在高文醒来之后很快也便惊醒过来,她突然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先是略带迷糊地看了坐在床上的高文一眼,随后赶紧擦擦脸颊旁边的口水,一下子站起身:“啊,你回来了?那边情况解决了?” “解决了,”高文站到地上,迎着愈加灿烂的朝阳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仿佛要将所有的低沉阴郁都排出体外般慢慢呼出,“没有神明降临现世,今天之后,所有人仍然可以安心入睡。” 琥珀张大眼睛看着高文,随后突然笑起来:“哦,我就说嘛,你肯定能搞定。” 高文点点头:“需要通知其他人一下,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随后他又看了墙角的提尔一眼:“另外还得想办法把她弄醒——得通知一下大海深处的海妖们,不用继续等了。” “这你就想办法吧,我去通知赫蒂和卡迈尔他们!”琥珀二话不说就往门口跑去,“他们都在等你消息,肯定醒的很早……” 高文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琥珀已经一阵风般跑出了门,就留下他以及一根睡的天昏地暗的海妖待在房间里。 显然琥珀非常了解把熟睡中的提尔弄醒有多难,她宁可大清早地跑遍整个中心城区也不愿意尝试叫醒提尔…… 高文有点愣神地看了看门口,又扭头看着睡姿好像比刚才更抽象了一点的海妖小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开水反正是试过了,顺着窗户扔出去也不一定管用,撒盐她就跟回家一样,估计着就是一剑砍了,她也就是复活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 思来想去,高文弯下腰凑到提尔耳边(假设她的听觉器官确实是耳朵),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小饼干没了。” 提尔激灵一下子便惊醒过来,乱糟糟的尾巴在地上一滚,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趴到了地上,然后一边扑腾着一边嚷嚷起来:“什么什么,谁说的?我还没……哎?” 提尔终于清醒过来,上半身扭了一百八十度看着站在一旁的高文,这才注意到清晨已经到来,并回忆起了自己睡在这里的原因:“你……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遗憾,”高文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你们白等一场了。” 提尔怔了一下,随后理解了高文话语中的意思,然而这个失去小饼干的海妖却突然笑了起来,很是高兴地说道:“这不是好事么?” 接着她撑起了上半身,长长的蛇尾舒展开,慢慢向着门口拱去,一边拱一边摆着手:“那我先去通知一下姐妹们,早点通知完早点回来补个觉……” 海妖小姐离开了,房间中只剩下高文一人,朝霞渐渐变得明亮,变为明媚的阳光,倾斜着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高文转过身,迎着巨日带来的光辉微微眯起了眼睛。 塞西尔正处黎明,奥兰戴尔地区却应该到了上午,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么永眠者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塞西尔这台庞大的机器将隐秘运转,最近两年成功在提丰建立的军情局下线也会同步活动,铁路投资公司、“轨迹计划”线人、“二十五号”三个单位将展开合作,借助最近几次增加的贸易订单的掩护,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察觉之前将最核心的永眠者技术人员和技术资料转移到塞西尔,并在之后的一年内以更加缓慢、更加隐秘的方式持续转移那些优先度较低的神官,直到转移完成或行动被迫终止。 一切已有预案,琥珀领导的军情局和赫蒂亲自控制的境外铁路机构已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接下来就看永眠者那边是否能做出完美的配合了。 希望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的收编改造过程中做出足够好的表现……赛琳娜和梅高尔三世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好事么……”高文眯着眼睛,看着那照耀在天地间的灿烂阳光,轻声自言自语着。 有的故事结束了,有的故事……却还要延续下去。 …… 罗塞塔·奥古斯都来到了黑曜石宫最高的尖塔上,他推开一道铭刻着诸多符文、镶嵌着宝石与魔导金属的大门,走进了位于塔顶的魔法实验室。 实验室内宽敞明亮,炼金实验台和铭刻法阵的奥术实验台整齐洁净,各类深奥宝贵的书籍卷轴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靠墙的大书架上,两个由符文护甲片和青铜躯干组装起来的魔偶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一些杂物,动作轻盈无声。 看到罗塞塔入内,两个魔偶立刻躬身行礼,随后回到了工作中。 罗塞塔径直看向房间深处,一位仪态端庄稳重、身穿淡紫色法袍的女士正从那里走来,她正是提丰皇家法师协会的现任会长,也是罗塞塔大帝的首席法师顾问,传奇法师温莎·玛佩尔女士。 这位于黑曜石宫内的魔法实验室便是属于她的,既是她工作的地方之一,也象征着她作为近年少有的杰出天才在帝国的特殊待遇和身份。 “向您致敬,我的陛下,”温莎·玛佩尔在罗塞塔面前鞠躬致敬,“您有何吩咐?” 罗塞塔点点头:“我感到诅咒力量有所消退,那东西平静下来了。” 提丰皇室的“疯病”诅咒是个半公开的秘密,而历代的皇家法师协会会长作为帝国最优秀的神秘学专家,自然会是这个秘密的直接知情者,两个世纪以来,这些杰出的施法者都肩负着分析诅咒、尝试寻找应对之法的职责,尽管时至今日仍未有显著成果,皇室也仍然保持着对他们的信任。 在非公开的场合,提丰的皇室成员经常会和温莎·玛佩尔直接谈论“疯病诅咒”的话题。 “消退了?”温莎有些惊讶地看着罗塞塔大帝,“是刚刚发生的事?” “早晨醒来之后我感觉到它正在一点点消退,数个小时后恢复到了此前的‘正常’状态,没有反弹,也没有继续消减,”罗塞塔详细说着自己感受到的情况,在温莎·玛佩尔面前,他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病人,这有助于这位传奇法师更好地判断情况,“我认为这变化背后必然有着神秘学领域的原因,想请你帮我检查一下。” “当然……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 第八百二十一章 新的网络项目 闪烁的符文逐一黯淡下去,嗡嗡作响的水晶装置开始进入冷却流程,坐在一张特制座椅上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睁开眼睛,从某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精神状态清醒过来。 他轻轻舒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久违地放松了一些,随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魔法装置。 “如果您感觉精神疲惫,可以在这上面多休息一会,”温莎·玛佩尔女士在旁边说道,“它虽然无法治愈诅咒,至少也能让您轻松些。” “借助灵魂麻醉来减轻压力虽然有效,长期使用却会削弱人的意志,”罗塞塔淡淡说道,“这样就可以了。玛佩尔女士,情况如何?” 温莎·玛佩尔眸光沉静地看着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我尝试诱导了您的灵魂和意识,精神方面的污染情况确实回到了正常水平,但没有发现被外力干扰的迹象,基本可以排除有人对您的精神世界动手脚的可能。” “……原因不在我自己身上么……”罗塞塔略一沉吟,“女士,你对此有何看法?” “作为学者,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不会妄下判断,但我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奥古斯都家族遭受的诅咒与神明留下的精神污染有关,而神明的精神污染先天具有超越时空、混淆现实的特性,且几乎不会被凡俗的力量影响——近几日您身上的诅咒反常波动,而且原因与您自身的精神状况无关,那就说明是诅咒的根源受到了扰动,能够扰动它的,必然是与之同级或相近的力量……” “同级或相近的力量……”罗塞塔眉头微微皱起,“最近各地教会均无异常,这个世界也很久不曾发生神明直接降谕的事情,甚至塞西尔帝国的圣光教会发生巨变,也未曾影响到提丰……” 说着,他突然抬起头:“玛佩尔女士,最近你这边收到过什么消息么?” “各地的魔法传讯塔都未上报异常情况——不过传讯塔覆盖范围有限,底层的法师们又不一定能准确甄别出与神明有关的超凡现象,许多情报因此延迟,要很久才能送至帝都,”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我会关注这方面的情报,有任何状况都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 “嗯……”罗塞塔微微点头,紧接着却带着感慨皱眉说道,“传讯塔……如果能多一些传讯塔或者它们的覆盖范围再广一些就好了。” “成本问题实在难以解决,而且也没那么多法师来维护那些大型设施,”温莎·玛佩尔语气无奈,“其实在完成帝国大道计划之后,尤其是获得魔能列车之后,边远地区和帝都之间的通信效率已经比以前高了很多很多,曾经那些因为重要程度不够而无法使用传讯塔的情报要从西部之类的地方送到帝都可能需要将近一个月,现在却只需要几天,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仍然不够——还记得工业部顾问团给出的警告么?工厂的吞吐周期以天甚至以小时计算,边远地区的原材料波动如果不能及时反馈至城市,几天之内就可能造成雪崩般的损失,而在这背后的资金流动更需要及时的情报传输——机器加快了所有事情的运转速度,奥尔德南对南部和西部地区的响应和控制能力却远远不够。” “那些工厂主……”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语气中难掩些许鄙夷,“陛下,恕我直言,他们过于夸大了事实,且妄图用‘专业化的词汇’来凸显他们的重要性,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想让您放开部分传讯塔的权限,想要从皇家法师协会手中分润本就不多的传讯术配额罢了。” “我看得出来,”罗塞塔淡然说道,“但他们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实——尤其是在塞西尔崛起的情况下,我们的短板正变得致命。” 塞西尔…… 听到这个最近愈来愈频繁出现在帝国报纸和各种内部资料上的单词,温莎·玛佩尔也忍不住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她是一名资深的法师,但同时也是皇帝的顾问,是会频繁接触到帝国事务,接触到各位议员的“国家要员”之一,对于国家局势之类的事情当然不会一窍不通,她知道罗塞塔大帝正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份担心不无道理。 如果没有一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塞西尔,提丰人有很多事情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甚至没有人会意识到某些事情是值得担心的——就如传讯塔的短板,每一个提丰人都会认为帝国充沛的法师数量和分布在各个重要行省的传讯塔是足够使用的,而在有了新整修的帝国各地干道以及新的交通工具之后,与之一同提高的情报传递效率用来应付现在的帝国局势更是绰绰有余,没有人会觉得它们效率低下,甚至很多人都会觉得它们已经足够先进,一个世纪内都没有改进的必要。 但偏偏旁边就有个正在快速崛起的塞西尔——这个发展飞快的“邻居”给提丰人带来了很多“新事物”,比如魔导技术,比如竞争压力。 情报人员冒着危险送来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是对塞西尔前沿技术的描述,而这些描述,让罗塞塔大帝和那些眼光较为敏锐的议员们提前察觉了帝国的一些短板。 这大概就是对比带来的压力。 “他们的魔网通讯发展迅速,虽然都是基于传讯术的远程快速通讯技术,但他们显然解决了成本和人力占用的问题——这正是魔导技术的一贯优势,塞西尔人在这方面发挥的淋漓尽致,”温莎·玛佩尔慢慢说道,“我们一向以职业化且数量庞大的法师队伍为傲,但显然,塞西尔人用机器来替代这些法师的手段有着更高的效率,至少在通讯技术上是如此。” 作为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让她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但她知道,有些话哪怕她不说,睿智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早已洞悉,更何况她那位老师,丹尼尔此刻就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魔导大师,后者创造出的很多东西已经实打实地动摇了协会中每一个古板的传统法师——事实是无从辩驳的。 “魔网通讯是好技术……”罗塞塔表情严肃,“我们必须掌握它,或者从中找到改进我们的传讯塔的方法,不管付出多大成本。” 说着,他突然问道:“此前有商人送来了一台‘魔网终端’,分析出结果了么?” 谈及技术领域,温莎·玛佩尔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罗塞塔所指的“魔网终端”是什么,那是一个可敬的西部商人冒着被塞西尔人绞死的风险偷偷带过边境的一台机器,商人把它藏在皮草和香料堆里瞒过了塞西尔的边境检查,回国之后将其献给了皇帝,而那台宝贵的机器现在就躺在帝国工造协会的实验室中,由丹尼尔牵头的技术团队进行着分析。 “我们把它拆成了零件,还原出了它内部结构复杂又精妙的符文和水晶结构,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复制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器出来,但这没有意义,”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塞西尔人在那台机器中塞进去一套非常古怪的符文,它不是常规的传讯术,里面甚至带有神术的特征,目前还无人能解读它们的具体功能和含义,我非常好奇塞西尔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灵感,组合出了那样怪异的法阵…… “丹尼尔导师提醒我们,如果不能彻底搞明白每一部分符文的意义,贸然仿制那套设备将会非常危险——塞西尔人可能在里面隐藏了陷阱,他们或许可以直接截断甚至窃听我们仿制出来的设备。” “丹尼尔大师是个睿智的人,他的提醒总是非常中肯,”罗塞塔慢慢点了点头,“谨慎对待那台机器,从里面找出我们能用的部分,其他的……我们总会搞明白的。” “如果能得到魔网终端的原型机就好了,或者原始符文拓印图……”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原型没有经过后续的简化和优化,里面往往带有非常明显的技术思路,或许有助于我们揭开那些符文的秘密……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罗塞塔神情冷峻,不发一言。 …… 塞西尔宫,铺着蓝色天鹅绒挂毯的书房内,高文把自己在梦境世界中的经历详细告诉了赫蒂等人,包括一号沙箱的终结,与上层叙事者的对决,以及永眠者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的现状。 那奇诡莫名的“神降危机”让书房中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卡迈尔除外,他亮了一下),神明的诡异莫测和事情的凶险危急深深触动了所有人,而更加让他们感慨的,是这一切便发生在昨夜—— 昨夜风平浪静,塞西尔夜色安宁,可现实之外的某个世界却天翻地覆,遥远的提丰境内甚至爆发了一场神降危机,这着实给了赫蒂等人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在稍微消化了老祖宗带来的庞大信息量之后,赫蒂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永眠者那边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我会立刻启动帝国这边的对接——在奥尔德南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应该来得及转移那些核心人员和技术资料……” “一部分技术资料会通过心灵网络先行送来,”高文说道,“虽然永眠者的总部没了,他们的心灵网络还是在继续运行的,只不过会进入效率最低的‘基础模式’,无法再支撑梦境之城,单纯资料的传输却不成问题。当然,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最为核心的技术资料不会送过来,永眠者会带着它们,直到我们派去的列车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赫蒂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都到这种时候了……” “正常反应——如果他们不这么做,我才要担心那些核心人才的智力和那些资料的真假了,”高文笑着说道,“放心,永眠者掌握心灵力量,又在提丰境内潜伏多年,是保命和潜逃的专家,应该不用担心他们在逃出来之前被奥古斯都抓出来干掉。” “陛下,”漂浮在一旁的卡迈尔开口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既然要转入基础模式,那我们的起源实验室是否会受影响?” “理论上……是可以继续运行的,因为本身起源空间就没有占用梦境之城的算力,而且它构筑在心灵网络的‘基础层’,那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维持运转的一层,”高文略一思索,说出了薅羊毛薅到死的发言,但紧接着就话锋一转,“不过我已经准备对起源空间进行改造和转移,包括对永眠者的整个心灵网络,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改造,让它更受我们控制,更加无害,现在显然是最合适的机会,因此我计划暂时关闭目前的起源空间——卡迈尔,我们自己的‘浸入舱网络’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实验室环境下成功实现了组网,在脱离永眠者心灵网络的情况下进行了模拟运行,现在正在调整网络整体的稳定度,增加其对魔网通讯系统的适应性,以及对浸入舱做出一点修改,让它负担更小,更适合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使用——送往葛兰领的特制机是个成功的实例,我们正在它的基础上研究民用版本。” “很好,这是改造永眠者教团,打造我们自己的网络的关键一环,”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既然这方面进展顺利……卡迈尔,我要交给你一个新的项目,它可以和你目前手头的事情同步推进。” 卡迈尔发出嗡嗡的声音:“新项目?” “‘叙事者神经网络’,”高文微笑着说道,“未来的尖端通讯体系,将在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 第八百二十二章 三个阶段 赫蒂和卡迈尔等人得到了近期的工作安排,很快便离开书房,偌大的房间中显得清静下来,最后只留下了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以及站在书桌前面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 当然,琥珀也在现场,不过她长期溶于空气,可以忽略不计。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淡然点头:“关于这次的‘上层叙事者’,有些问题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坐吧。” 维罗妮卡点点头,在书桌旁的一张高背椅上落座,同时轻声说道:“您这次的行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参考范例——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神明,而且是处于理智状态下的神明。” 高文沉声说道:“严格来讲还是和现实世界中的众神有区别,现在还不能确定沙箱世界中酝酿出来的上层叙事者是否足够‘完整’,而且祂经历过疯狂、死亡、分裂的复杂过程,不好说在这个过程中祂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作为参考是足够的,”维罗妮卡说道,“我们至少可以从祂身上分析出许多神明特有的‘特征’。” “比如……神性的纯粹和对凡人思潮的响应,”高文缓缓说道,“上层叙事者由神性和人性两部分组成,人性显得激进、混乱、感情充沛且不够理智,但同时也更加聪明狡诈,神性则单纯的多,我能感觉出来,祂对自己的子民有着无条件的保护和重视,而且会为了满足信徒的共同思潮采取行动——另外,从某方面看,祂的人性部分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信徒的思潮而行动的,只不过方式有所不同。”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慢慢皱起眉头:“这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猜想:所有神明,不管最终是否疯狂有害,祂在早期阶段都是出于保护凡人的目的在行动的……” “忤逆者从不否认这个可能性,我们甚至认为直到疯狂的最后一刻,神明都会在某些方面保留保护凡人的本能,”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神明对凡人世界的庇护,在人类原始时代,神明的存在甚至让当时脆弱的凡人躲过了无数次灭顶之灾,神明的疯狂堕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次针对‘上层叙事者’的行动结束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维罗妮卡说着,微微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抵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我们可以把‘上层叙事者’视作是一个较早阶段的神明——处于诞生早期,较为纯粹的思潮让祂具备更加纯粹的神性,这是最接近神明‘本质’的阶段,而现实世界中的神明则位于后期,根据我们当年的观察记录,现实世界中的众神已经处于非常混沌、偏执的状态,而这种情况显然是会不断恶化的……” “我们或许可以据此把神分为几个阶段,”高文思索着说道,“最初在凡人思潮中诞生的神明,是因较为强烈的精神映射而产生的纯粹个体,祂们通常是因为比较单一的感情或愿望而生,比如人对死亡的恐惧,对大自然的敬畏,这是‘原初的神明’,上层叙事者便处于这个阶段; “神明诞生之后便会不断受到凡人思潮的影响,而随着影响愈加持久,祂们自身会混杂太多的‘杂质’,因而也变得越来越混沌,越来越倾向于疯狂,这恐怕是一个神明整个‘生命周期’中最漫长的阶段,这是‘污染期的神明’; “在末期,污染达到顶峰,神明彻底变成一种混乱疯狂的存在,当所有理智都被那些混乱的思潮湮灭之后,神明将进入祂们的最终阶段,也是忤逆者极力想要对抗的阶段——‘疯神’。” 高文话音落下,维罗妮卡轻轻点头:“根据上层叙事者表现出来的特征,您的这种划分方式应该是正确的。” “……所以,不仅仅是神性污染了人性,也是人性污染了神性,”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一直认为神明的精神污染是最初、最强大的污染,却忽略了数量庞大的凡人对神同样有巨大影响…… “凡人的复杂和分歧导致了神明从诞生开始就不断向着疯狂的方向滑落,庇护万物的神明是凡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最终毁灭世界的‘疯神’也是凡人自己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本质如此,”维罗妮卡静静地说道,这位已经活过了一千年的忤逆者语气淡然,漂亮如同水晶雕琢的眼眸中只有机器般的平静,“既不公正,也不偏颇,它只是有一套规则,我们所有人——包括神——都不得不在这套规则中运行。唯一值得讽刺的,大概就是我们这样的‘忤逆者’,我们是一群不肯按照规则乖乖去死的凡人,而不肯去死,大概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忤逆。” 高文沉默了几秒钟,带着感叹摇头说道:“……生存是众生本能,道德局限于族群之间,某种意义上,人和神都是可怜虫。” 就在这时,附近的空气中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可为什么人性一定会污染神性?如果凡人是复杂混乱的,神明诞生之初的凡人不也一样么?” 高文看了旁边一眼,顺手把琥珀从空气中抓了出来,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开口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在发展,族群在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不只是物质上如此,思想上同样如此。 “最初酝酿出‘神明’的古人们,他们可能只是单纯地敬畏某些自然现象,他们最大的愿望可能只是吃饱穿暖,只是在第二天活下去,但今天的我们呢?凡人有多少种愿望,有多少关于未来的期待和冲动?而这些都会指向那个最初只是为了保护人吃饱穿暖的神明……” 琥珀听着维罗妮卡的话,眉头忍不住慢慢皱了起来。 “这听上去是个死结……除非我们永远不要发展,甚至连人口都不要变化,思想也要千年不变,才能避免产生‘疯神’……可这怎么可能?” “这确实是个死循环,”高文淡淡说道,“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找到打破它的办法。不管是万物终亡会尝试制造一个完全由人性支配的神明,还是永眠者尝试通过破除心灵钢印的办法来切断人和神之间的‘污染链接’,都是在尝试打破这个死循环,只不过……他们的路都未能成功罢了。” 琥珀突然抬头看着高文:“还会有别的路么?” 高文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露出笑容:“事在人为,路总会有的。” “但愿这条路早点找到,”琥珀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说道,“对人好,对神也好……” 维罗妮卡听到了琥珀的话,作为忤逆者的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或警示,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沉静,仿佛陷入思考。 高文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思绪起伏着。 凡人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酝酿出了污染神明的毒药,埋下了人类自身灭亡的隐患,然而发展本身,却又是凡人在面对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时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这冰冷的规则可真不怎么友好,但人和神都别无选择。 …… 魔导技术研究所,德鲁伊研究中心。 头发花白的拜伦站在一个不碍事的空地上,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技术人员们在平台周围忙忙碌碌,调试设备,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点,所以在原地站得笔直,但熟悉他的人却反而能从这镇定站立的姿态上看出这位帝国将军内心深处的紧张—— 正常的拜伦可罕有这么肃立的时候。 豌豆安静地坐在拜伦旁边的椅子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养父一眼,低头拿起自己从不离身的写字板,唰唰唰地在上面写了一行文字,然后用笔戳着拜伦的胳膊肘,把写字板递了过去: “爸爸,放松点,你会影响大家。” 拜伦低头看了一眼写字板上的内容,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我……我挺放松的啊……” 豌豆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投向不远处的一大堆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 皮特曼站在一堆助手和研究员之间,皱纹纵横的面孔上带着平常罕见的认真严肃。 实验台下埋设的水晶共鸣装置发出悦耳的嗡鸣,实验台前镶嵌的投影晶体上空呈现出复杂清晰的立体影像,他的视线扫过那结构仿佛脊椎般的视图,确认着上面的每一处细节,关注着它每一处变化。 “应该没有问题了,反应和上次测试时一致,人造神经索的存活状态良好,信号传递很清晰,”一名助手说道,“接下来就看新的颅底触点是否能如预期发挥作用……” “总算到了验收的时候……”皮特曼轻声感叹了一句,随后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珍宝一般拿起了放置在平台中央的造型古怪的银白色装置。 那是一根不到半米长的、由一块块银白色金属节组成的“蛇形装置”,整体仿若扁平的脊椎,一端有着似乎能够贴合后颈的三角状结构,另一端则延伸出了几道“触须”一般的端子,整个装置看上去精密而诡异。 这正是改良之后的“神经荆棘”。 皮特曼一手抓着神经荆棘的三角状结构,一手在下面托着它的端子结节,来到了拜伦和豌豆面前。 “可以用了?”拜伦立刻问道。 “本来就可以用,”皮特曼翻了个白眼,“只不过为了安全稳妥,我们又检查了一遍。” 他这样的说法却并没有让拜伦放松多少,后者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再一次确认道:“万一出了状况……” “首先,这是非植入式的神经索,依靠颅底触点和大脑建立连接,而颅底触点本身是有熔断机制的,只要使用者的脑波扰动超过安全值,触点自己就断开了,其次,这里这么多专家看着呢,实验室还准备了最完善的应急设备,你可以把心塞回去,让它好好在它应该待的地方继续跳个几十年,别在这里瞎紧张了。” 拜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豌豆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拜伦往旁边推开。 皮特曼看了拜伦一眼:“豌豆就比你勇敢多了。” 拜伦嘴唇动了两下,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继续质疑专业人员,也不要给实验项目添乱——这简单的道理,哪怕是佣兵出身的半路骑士也懂得。 “豌豆,在这张椅子上坐下,”皮特曼领着女孩来到了附近的一张椅子上,而后者在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扎好了头发,露出了光滑的脖颈,皮特曼手中拿着这个世界上第一套“神经荆棘”,将其一点点靠近豌豆的后颈,“有一点凉,然后会有些麻麻的感觉,但很快就会过去。之后托盘会贴住你的皮肤,确保颅底触点的有效连接——‘胶着术’的效果很稳固,所以之后如果你想要摘下来,记得先按顺序按动后面的几个按钮,否则会疼……” 皮特曼很认真地交待着注意事项,随后才终于将那银白色的装置贴合在豌豆的颈后。 一阵非常细微的“咔咔”声从那银白色的金属关节中传来,这件用魔导材料、轻质金属、仿生物质组合而成的设备感应到了脑波,立刻仿佛获得了生命,三角状的托盘吸附在豌豆的脑后,而那些整齐排列的金属“节”之间则迅速流过一道暗红色的光流,内部的符文次第启动,整根神经荆棘收缩了一下,随后便舒展开来。 豌豆脖子激灵地抖了一下,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 皮特曼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旁边因为紧张而上前的拜伦,又回头看向豌豆。 “我们已经在你的神经荆棘里安装了一个小型的讲话器——你现在可以试着‘说话’了。集中注意力,把你想要说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出来,刚开始这可能不是很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很快掌握……” 豌豆犹豫着转过头,似乎还在适应脖颈后传来的奇妙触感,随后她皱着眉,努力按照皮特曼交待的方式集中着注意力,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要说的话语。 一阵怪异的、模糊难辨的噪声从她脑后的神经荆棘中传来。 随后又是第二阵噪声,其中却仿佛夹杂了一些破碎凌乱的音节。 豌豆又尝试了几次,终于,那些音节开始渐渐连续起来,噪声也渐渐平复下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集中起注意力,随后眼睛定定地看着旁边的拜伦。 有断续却清晰的声音传入了这个已经年近半百的骑士耳中:“……爸爸……谢谢你……” ------------ 第八百二十三章 愈发模糊的界限 一分钟后,感觉实在看不下去的皮特曼拍了拍拜伦的胳膊:“哭一会就行了啊,我们还要工作。” “我什么时候哭了?”拜伦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老头,“我就是一时情绪激动控制不住有点感慨罢了!” “行行行就当我没看见,”皮特曼嘟嘟囔囔地说着,随手递给拜伦一块手帕,“赶紧擦擦,别出门让你手下的士兵看见了。” “你没养过孩子你不理解……” 皮特曼翻了个白眼:“谁没养过?琥珀不是我带大的么——她将近十岁才学会说话,我当时也没你这么大反应。” 平日里若论口才拜伦自认是不输任何人的,哪怕皮特曼是出了名的脸皮坚韧他也有信心能把这小老头说到自闭,但此时此刻显然他并没有跟人斗嘴的心情,这位头发花白的骑士只是睁着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正对自己露出笑容的豌豆,眼角的皱纹都层层叠叠地皱起来:“真好……真好……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刚开始……有一点点……麻……”豌豆颇有些费力地说着,但很快她的声音便变得流畅起来,尽管那只是用发声装置合成出来的声音,里面却仿佛越来越有了些灵动的感情,“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拜伦连连说道,然后又让豌豆转过身,看着此刻正安安静静贴合在养女脖颈后面的金属神经索,“这个会沉么?戴的时间长了会不会不舒服?” “重量当然是有一些的,”皮特曼说道,“毕竟减重符文需要额外的能量供应,而且要把神经索和脑波交互机构整合到这么小的装置里本身就很勉强,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分配给减重符文——这方面缺陷我们会在后续的型号里逐渐完善。” “我觉得……还好,”豌豆比比划划地说道——尽管她已经能发出声音,可过去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说话的时候仍然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不是很重,并不累。” “那是当然,虽然没办法上减重符文,但我们尽可能用了比较轻的材料,总体重量还是能接受的,”皮特曼捏了捏下巴上的几缕胡须,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毕竟这东西是要想办法推广到普通人里的,舒适易用是很重要的标准。” 拜伦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搓着手说道:“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回去要好好喝几杯庆祝庆祝……”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豌豆便忍不住皱起眉来,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了带着抱怨的声音:“爸爸,你平常喝酒喝太多了!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戒酒,你怎么就是不听……” 拜伦脸色顿时有点尴尬,他刚想开口,可豌豆后续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而且第一次戒酒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还拍着胸口说一个月内肯定戒掉,现在都过去两年了,你一点都没戒…… “你已经不年轻了知不知道,你的白头发都比黑头发多了!报纸上都说了饮酒过量的坏处,你不是总说戈德温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说他的话都很有道理么,为什么就不听一下呢……” 拜伦一脸尴尬,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听到豌豆噼里啪啦又是一串: “而且你最近还总是不洗澡就睡觉,都要我催你去,你还不打理胡子,每天出门的衣服都要我帮你整理好,真不知道你平常出门在外面都是怎么生活的,你不是说军队里纪律严明吗? “前两天菲利普叔叔回来了,你还拉着他去喝酒,还说要介绍菲利普叔叔认识几个年轻姑娘——我和好几个同学当时也在场啊!爸爸你一点都不注意影响,上次凯莉女士来家里也是,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把凯莉女士吓了一大跳,她可是我的老师啊…… “还有上上次,你好不容易休假一次,偏要……” “停停停……停一下!”拜伦终于瞅着机会,连连高声喊停,好不容易打断了豌豆的碎碎念之后一脸懵逼地看着皮特曼,“这怎么回事……这个神经荆棘还能影响豌豆的性格吗?!” 豌豆瞪着眼睛看着拜伦和皮特曼,满脸都是“我还有话要说现在是勉为其难听你们说”的表情,皮特曼则表情古怪地看了拜伦一眼,犹豫着说道:“我觉得……这不是影响了性格,而是她本来就有这么多话想说……” “就是,”豌豆不等拜伦开口就抢先说道,很显然,她对神经荆棘的适应速度非常快,而且现在用它说话已经无比流畅,“我有很多话想说的!只不过平常说不出来罢了,写字又慢,用手势又说不清楚,而且爸爸你根本不关注……” 然后就又是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这次拜伦干脆连插嘴的机会都没了。 皮特曼惊愕之余带着同情又无奈的表情看着拜伦,而周围的助手和研究人员们表情也是各个精彩——这里的人几乎全都认识豌豆,认识这个出身悲苦又勤劳懂事的孩子,他们印象里的豌豆一向是安静而乖巧的,在研究所里配合实验时更是从未添乱,但显然,神经荆棘成功让所有人认识到了豌豆的另外一面—— 她平常不说话,可肚子里的话一点都不少。 被豌豆劈头盖脸又是一阵念叨,拜伦脸色变得格外精彩,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基本上全是看热闹的视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并无恶意却让他格外尴尬的微笑,皮特曼还笑着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拜伦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因为把积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而显得格外愉快开心的豌豆,脸上尴尬的表情终于又渐渐变成了一丝笑容。 “后悔个XX,”他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豌豆立刻瞪大眼睛看了过来:“爸爸你刚才说脏话!菲利普叔叔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注意举止,哪怕不考虑身份你也要注意对我的影响吧……幸好我没被你影响到,要不然……” 拜伦:“……” 新一轮的轰炸终于结束之后,拜伦有点晕头转向地看着皮特曼:“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可以了,今天没有更多测试项目,”皮特曼忍着笑意说道,“神经荆棘的实用情况要在后续的使用过程中确认,接下来半个月内要关注豌豆对神经荆棘的适应性,关注其睡眠情况和颅底触点附近的皮肤是否有过敏反应,另外每隔十天要把神经荆棘拿过来给我们检查一下,确认人造神经索的活性变化。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要注意的了,豌豆可以经常佩戴它,感受一下它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有不便之处。” 拜伦和豌豆认真听着,把皮特曼的吩咐在心底记下,而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拜伦突然说道:“……我就要出发去北方了,正式命令已经下来,三天后就要出发。” 冬季即将结束,对北方海岸的开发以及筹建帝国海军的任务将在春季开始,拜伦在此之前便已经知道此事,而近日,由帝国元首亲自签发的命令也终于送到了他手上。 这并非什么保密任务,甚至建设北港、北境开发之类的新闻数天前便已经出现在报纸和广播节目中,豌豆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抿抿嘴,抬头看了拜伦一眼,讲话器中却只传来一阵不太开心的低缓震颤。 “豌豆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皮特曼看着这对特殊的父女,仿佛突然看到了几年前,看到塞西尔城还只是一座“塞西尔开拓营地”的时候,看到那个突然多了个养女而手忙脚乱的中年骑士,看到那个沉默顺从又对周围环境紧张不安的小女孩,数年时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位也算人生经历颇多的老德鲁伊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也会关照她的。” “那就提前谢谢你们了,”拜伦说道,然后突然呼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我这怎么突然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平常出门也没这么多感慨……” “今天是女儿第一次叫爸爸的日子,每个父亲都会这样,”皮特曼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拜伦,“放心吧,等到有一天她开始烦你了,嫌你不洗澡,嫌你衣服邋遢,嫌你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整天都只会数落你的毛病,到那时候你就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拜伦想了想,别扭地看了豌豆一眼:“可我觉得现在她就挺嫌弃我的。” 皮特曼:“……” “而且你说的这么细致,是不是因为你很有经验?” 皮特曼:“……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别打扰我老头子做实验!” 很快,拜伦带着豌豆离开了,实验室中只剩下皮特曼和他带领的技术人员们。 助手们开始整理刚刚用过的器材,以及将刚才豌豆使用神经荆棘时的详细过程整理成之后会用到的资料,皮特曼则晃晃脑袋,走向一旁的某个带有水晶玻璃隔板的柜子。 柜子里,另有几个备用的神经荆棘装置被静静地放在支架上,在柜子内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反光。 一阵轻微的闸门滑动声从不远处传来,浑身泛着蓝幽幽奥术光辉的卡迈尔飘进了房间。 “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了拜伦和豌豆,”卡迈尔一边飘向皮特曼一边说道,“豌豆戴着神经荆棘——看样子它已经在正常工作了?” “非常顺利,”皮特曼笑了起来,“而且你错过了非常精彩的部分。” “对我而言,这个项目的成功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同时也把视线望向了皮特曼身旁的柜子,望向了那几件神经荆棘装置,“还剩下三套成品么……应该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把神经荆棘和II型魔导终端结合,创造出真正能够施放法术的魔导术士么……”皮特曼的表情罕见地认真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到这一步,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几乎也就荡然无存了……” “普通人将不仅仅通过按动机器的按钮来释放出特定的法术,还能如真正的法师一般感应到魔力,能够用自己的意念和精神来引导超凡力量,这将是本质上的突破,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东西……”卡迈尔的语气中不无感慨,“到那时候,‘超凡’恐怕也就不能再被称作‘超凡’了,它将真正成为每一个凡人都有资格触碰的力量。” “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用了七百年完成了它的前置技术——虽然这不是他们原本的目的,但我们这时候大可以感谢一下他们,”皮特曼挤了挤眼睛,“脑机连接是让普通人感应魔力、操控法术最困难的环节,神经荆棘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的工作可就简单多了。” “开始吧,”卡迈尔体表的蓝光渐渐变得明亮,他的语调上扬,变得格外愉快且充满动力,“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第八百二十四章 染色 塞西尔的街头一如既往繁华又充满活力,入目之处皆是已经看习惯了的城市景象,然而对于今天的拜伦而言,走在塞西尔的街头却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豌豆跟在他身旁,不断地说着话。 她兴致勃勃地讲着,讲到她在学院里的经历,讲到她认识的新朋友,讲到她所看见的每一样事物,讲到天气,心情,看过的书,以及正在制作中的新魔影剧,这个终于能够再次开口讲话的女孩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近乎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要把她所见过的、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重新描述一遍。 哪怕是每天都会经过的街头小店,她都要笑嘻嘻地跑进去,去和里面的老板打个招呼,收获一声惊呼,再收获一番祝贺。 拜伦始终带着笑容,陪在豌豆身边。 原本短短的回家路,就这样走了整整小半天。 等父女两人终于来到骑士街附近的时候,拜伦看到了一个正在路口徘徊的身影——正是前两日便已经返回塞西尔的菲利普。 拜伦带着笑意走上前去,不远处的菲利普也感知到气息靠近,转身迎来,但在两位老搭档开口之前,第一个开口的却是豌豆,她非常开心地迎向菲利普,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高兴的声音:“菲利普叔叔!!” 菲利普正待开口,听到这个陌生的、合成出来的女声之后却顿时愣了下来,足足两秒钟后他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豌豆:“豌豆……你在说话?” “是我啊!!”豌豆开心地笑着,原地转了半圈,将脖颈后面的金属装置展示给菲利普,“看!是皮特曼爷爷给我做的!这个东西叫神经荆棘,可以代替我说话!!” “我们刚从研究所回来,”拜伦赶在豌豆喋喋不休之前赶快解释道,“按皮特曼的说法,这是个小型的人造神经索,但功能比人造神经索更复杂一些,帮豌豆说话只是功能之一——当然你是了解我的,太专业的内容我就不关注了……” “我听说过这个项目……”菲利普睁大了眼睛,带着开心和惊喜看着豌豆,“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太好了,豌豆,今天绝对值得庆祝!” “庆祝可以,不准和我爸爸喝酒!”豌豆立刻瞪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叔叔你自制力强,但我爸爸一点都管不住自己!只要有人拉着他喝酒他就一定要把自己灌醉不可,每次都要浑身酒气在客厅里睡到第二天,之后还要我帮着收拾……叔叔你是不知道,哪怕你当场劝住了爸爸,他回家之后也是要偷偷喝的,还说什么是有始有终,说是对酿酒厂的尊重……还有还有,上次你们……” 女孩的大脑飞快转动,脑波信号驱动的魔导装置不需要换气也不需要休息,暴雨般的字句劈头盖脸就糊了菲利普一头,年轻(其实也不那么年轻了)的骑士先生刚开始还带着笑容,但很快就变得愕然起来,他一愣一愣地看着拜伦——直到豌豆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找到机会开口:“拜伦……这……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吧?”拜伦满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尽管这次被说教的仍然是他,但承受“狂风暴雨”的却换成了菲利普,这让他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咱们都没想到平常豌豆肚子里的话会有这么多……” 豌豆立刻瞪起了眼睛,看着拜伦,一脸“你再这样我就要开腔了”的表情,让后者赶紧摆手:“当然她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点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随后不等豌豆开口,拜伦便立刻将话题拉到别的方向,他看向菲利普:“说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知道你就要去北方了,来跟你道个别,”菲利普一脸认真地说道,“最近事务繁忙,担心错过之后来不及道别。” “……你这么一说话我怎么感觉浑身别扭,”拜伦顿时搓了搓胳膊,“好像我这次要死外边似的。” 菲利普听到之后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分析:“理论上不会发生这种事,北境并无战事,而你的任务也不会和当地人或海峡对面的紫罗兰发生冲突,理论上除了喝高之后跳海和闲着没事找人决斗之外你都能活着回来……” 拜伦:“……说实话,你是故意讽刺吧?” 菲利普认真的表情丝毫未变:“讽刺不是骑士行为。” 拜伦又想了想,表情愈发怪异起来:“我还是觉得你这家伙是在讽刺我——菲利普,你成长了啊!” 豌豆站在旁边,看了看拜伦,又看着菲利普,慢慢地,开心地笑了起来。 …… 杜勒伯爵惬意地靠坐在舒适的软沙发上,旁边便是可以直接看到花园与远处繁华街区的宽大落地窗,午后舒适的阳光透过澄澈洁净的水晶玻璃照进房间,温暖明亮。 墙角的魔导装置中正传来轻柔和缓的乐曲声,富有异国风情的曲调让这位来自提丰的上层贵族心情愈加放松下来。 他手中拿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图书,书的封面上有着“大陆北部民俗神话记略”的字样,书的纸张并不名贵,里面却有着精致的插图和整洁漂亮的文字排版,他翻过新的一页,视线扫过开头几行,忍不住又露出些感慨的模样,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哈比耶大师,不得不承认,塞西尔人的印刷技术是比我们强很多的,这本书的印刷之精美甚至让我产生了要开办一家印刷厂的冲动。”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有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且已经谢顶,这位有着书卷气息的老先生正是提丰的著名学者与文法大师,哈比耶·雷斯顿,同样作为这次提丰使节团一员的他,此刻同样在阅读着塞西尔人印刷出来的读物,但那却不是什么大部头的著作,而是一本薄薄的、有着彩色封面和短篇文章的通俗册子。 听到杜勒伯爵的话,这位老先生抬起头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印刷,尤其是他们竟然能如此准确且大量地印刷彩色图案——这方面的技术真是令人好奇。” “据说这项技术在塞西尔也是刚出现没几个月,”杜勒伯爵随口说道,视线却落在了哈比耶手中的通俗册子上,“您还在看那本册子么?” “它叫‘杂志’,”哈比耶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册子封面上一位英俊挺拔的封面人物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油墨的反光,“上面的内容通俗,但意外的很有趣,它所用到的文法和整本杂志的结构给了我很大启发。” “但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那上面的东西有些实在通俗的过头了,”杜勒伯爵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大学者会对类似的东西不屑一顾——它们甚至不如我手中这本神话集有深度。” “陛下将编纂《帝国报》的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在过去的半年里积累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改变过去片面追求‘高雅’与‘深邃’的思路,”哈比耶放下手中杂志,颇为认真地看着杜勒伯爵,“报刊是一种新事物,它们和过去那些昂贵稀少的典籍不一样,它们的阅读者没有那么高的地位,也不需要太高深的知识,纹章学和仪典规范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也看不明白。” 说着,这位老先生指了指被自己放在桌上的杂志:“他们真正能看懂的是更通俗直白的东西,在这方面,塞西尔人明显比我们做的出色。陛下希望我们能学习到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优点,找到他们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引导平民的诀窍,所以才派我来,我自然要关注他们在这方面的成果。” 杜勒伯爵扬了扬眉毛:“哦?那您这几天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很大,这些杂志——以及其他在市面上流通的通俗读物——都有着吸引人的地方,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现在甚至使团中的很多年轻人都对这些读物产生了兴趣,他们私下里经常讨论那些通俗故事,还有人已经去看了两场魔影剧,对剧中的角色喜爱不已,新奇事物的吸引力是我们不可否认的,”哈比耶笑着说道,“我还和那位戈德温·奥兰多先生聊了聊,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甚至让我想要忽略他的塞西尔人身份。 “那些杂志和报刊中有将近一半都是戈德温·奥兰多创建起来的,他在筹办类似刊物上的想法让我耳目一新,说实话,我甚至想邀请他到提丰去,当然我也知道这不现实——他在这里身份卓然,深受皇室重视,是不可能去为我们效力的。” “哈哈,真是很少见您会如此坦率地夸赞别人,”杜勒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要真有心,说不定我们倒是可以尝试争取一下那位戈德温先生培养出来的学徒们——毕竟,招揽和考校人才也是我们这次的任务之一。” 哈比耶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们这次访问行程将至,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 “上午的签字仪式顺利完成了,”宽敞明亮的书房中,赫蒂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高文的书桌上,“经过这么多天的讨价还价和修改敲定,提丰人终于答应了我们大部分的条件——我们也在诸多对等条款上和他们达成了默契。” “这个就叫双赢,”高文露出一丝微笑,放下自己刚刚正在看的一叠资料,抬手拿起了赫蒂带来的文件,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新的贸易品类,新的外交备忘,新的和平声明,以及……投资计划……” 高文的视线落在文件中的某些字句上,微笑着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新的投资许可中,“影视剧制作发行”和“音像图书制品”赫然在列。 赫蒂的视线则落在了高文刚刚放下的那叠资料上,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新的魔影剧剧本,”高文说道,“烽火——纪念英勇无畏的贝尔克·罗伦侯爵,纪念那场应该被永远铭记的灾祸。它会在今年夏季或更早的时候上映,如果一切顺利……提丰人也会在那之后不久看到它。” 赫蒂的眼神深邃,带着思索,她听到先祖的声音平缓传来: “给他们魔影剧,给他们杂志,给他们更多的通俗故事,以及其他能够美化塞西尔的一切东西。让他们崇拜塞西尔的英雄,让他们熟悉塞西尔式的生活,不断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先进的文明,不断地暗示他们自己的生活和真正的‘文明开化之邦’有多远距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强调自己的善意,强调我们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样当一句话重复千遍,他们就会认为那句话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然后,和平的时代就来临了,赫蒂。” 赫蒂的视线在书桌上缓缓移过,最终,落在了一份放在高文手边,似乎刚刚完成的文件上。 文件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单词: 染色计划。 妙书屋 ------------ 第八百二十五章 送别与礼物 随着冬日渐渐临近尾声,提丰人的使团也到了离开塞西尔的日子。 秋宫内,送行的宴席已经设下,乐队在宴会厅的角落演奏着轻柔欢快的乐曲,魔晶石灯下,亮闪闪的金属餐具和摇晃的美酒泛着令人沉醉的光泽,一种轻快平和的气氛洋溢在大厅中,让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都忍不住心情愉快起来。 身穿宫廷长裙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站在长厅尽头,同样穿上了正式宫廷服饰的瑞贝卡端着一碟小蛋糕跑到了这位异国公主面前,颇为开朗地和对方打着招呼:“玛蒂尔达!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啊?” 在过去的许多天里,瑞贝卡和玛蒂尔达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瑞贝卡是个开朗的人,很容易与人打好关系——或者说,单方面地打好关系。在有限的几次交流中,她惊喜地发现这位提丰公主对数理和魔导领域确实颇有了解,而不像旁人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只是为了维持聪慧人设才宣传出来的形象,于是她们很快便有了不错的共同话题。 而共同话题便成功拉近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至少瑞贝卡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给你写信的,”玛蒂尔达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与她所认识的很多贵族女子都截然不同的“塞西尔明珠”,她们有着对等的地位,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也养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瑞贝卡的旺盛活力和不拘小节的言行习惯在起初令玛蒂尔达非常不适应,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却也觉得这位活蹦乱跳的姑娘并不令人讨厌,“奥尔德南和塞西尔城之间路途虽远,但我们现在有了列车和直达的外交渠道,我们可以在书信中继续讨论问题。” 她对瑞贝卡露出了微笑,后者则回以一个更加单纯灿烂的笑容。 玛蒂尔达心中其实略有些遗憾——在最初接触到瑞贝卡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女孩其实是现代魔导技术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她发现了瑞贝卡性格中的单纯和率真,于是一度想要从后者这里了解到一些真正的、关于尖端魔导技术的有用秘密,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和对方交流的还是仅限于纯粹的数学问题或者常规的魔导、机械技术。 这个看起来率直的女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全无戒心,她只是聪明的恰到好处。 在瑞贝卡灿烂的笑容中,玛蒂尔达心里那些许遗憾很快消融干净。 “写信的时候你一定要再跟我讲讲奥尔德南的事情,”瑞贝卡笑着,“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当然可以,而且有机会的话我会非常欢迎你来奥尔德南做客,”玛蒂尔达说道,“那是一座友好的城市,而且在黑曜石宫中可以看到非常漂亮的雾中景色。” 瑞贝卡露出些许向往的神色,然后突然看向玛蒂尔达身后,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模样来:“啊!祖先大人来啦!” 玛蒂尔达立刻转过身,果然看到高大魁梧、身穿皇家礼服的高文·塞西尔正面带微笑走向这边。 这位提丰公主立刻主动迎上前一步,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向您致敬,伟大的塞西尔陛下。” 高文笑着接受了对方的致敬,随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瑞贝卡,随口说道:“瑞贝卡,今天没有给人添乱吧?” “没有没有!”瑞贝卡立刻摆着手说道,“我只是在和玛蒂尔达聊天啊!” “瑞贝卡是个很棒的朋友,尤其是她关于数理、机械和符文的见识,令我十分敬佩,”玛蒂尔达礼仪得体地说道,并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另外,也非常感谢您这些天的盛情款待——我亲身体验了塞西尔人的热情和友好,也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希望这段经历能给你留下足够的好印象,这将是两个国家进入新时代的良好开端,”高文微微点头,随后向旁边的侍从招了招手,“玛蒂尔达,在道别之前,我为你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各准备了一份礼物——这是我个人的心意,希望你们能喜欢。” 上层贵族的临别赠礼是一项合乎礼仪且历史悠久的传统,而礼物的内容通常会是刀剑、铠甲或珍贵的魔法道具,但玛蒂尔达却本能地认为这份来自传奇开拓者的礼物可能会别有特殊之处,于是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看向那两名走上前来的侍从——他们手中捧着精致的盒子,从盒子的尺寸和形状判断,那里面显然不可能是刀剑或铠甲一类的东西。 很快,她便看到了高文·塞西尔的礼物是什么:一本书,以及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方块。 两样东西都很令人好奇,而玛蒂尔达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那个金属方块上——比起书本,这个金属方块更让她看不明白,它似乎是由一系列整齐的小方块叠加组合而成,同时每个小方块的表面还刻下了不同的符文,看上去像是某种魔法道具,但却又看不出具体的用处。 “它叫‘符文魔方’,是送给你的,”高文解释道,“起初是我闲暇时做出来的东西,随后我的首席符文师詹妮对它做了一些改造。你可以认为它是一个玩具,亦或者是训练思维的工具,我知道你对数学和符文都很感兴趣,那么这东西很适合你。” 在高文的示意下,玛蒂尔达好奇地从盒子中拿起了那个被称作“魔方”的金属方块,惊讶地发现它竟比想象中的要轻巧许多,随后她稍微摆弄了一下,便发现组成它的那些小方块竟然都是可以活动的——她扭动了魔方的一个面,立刻感到手中一沉。 本身虽然不是法师,但对魔法知识颇为了解的玛蒂尔达立刻意识到了原因:魔方之前的“轻巧”完全是因为有某种减重符文在产生作用,而随着她转动这个方块,相对应的符文便被切断了。 这个方块内部应该暗藏着一个小型的魔网单元用于提供能源,而组成它的那一系列小方块,可以让符文组合出各种各样的变化,奇妙的魔法力量便由此在这无生命的钢铁转动中悄然流转着。 玛蒂尔达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魔方。 仿佛在看着魔导技术的某种缩影。 这只是个玩具……但又好像不只是个玩具。 起初因为自己的礼物只是个“玩具”而心中略感古怪的玛蒂尔达忍不住陷入了思索,而在思索中,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件礼物上。 那是一本有着蓝色硬质封皮、看上去并不很厚重的书,封面上是手写体的烫金文字: 《社会与机器》——赠与罗塞塔·奥古斯都。 “这是我国的学者们最近编纂完成的一本书,里面也有一些我本人对于社会发展和未来的想法,”高文淡淡地笑着,“如果你的父亲有时间看一看,或许有助于他了解我们塞西尔人的思维方式。” 玛蒂尔达的视线在这两样东西上缓缓扫过。 这可真是两份特殊的礼物,各自有着值得揣摩的深意。 她笑了起来,命令侍从将两份礼物收下,妥善保管,随后看向高文:“我会将您的善意带回到奥尔德南——当然,一并带回去的还有我们签下的那些文件和备忘录。” “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会由此开始,”高文同样露出微笑,从旁取过一杯红酒,微微举起,“它值得我们为此碰杯。” 玛蒂尔达同样端起酒杯,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了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 …… 一番宴席,宾主尽欢。 通往东境地区的列车站台上,承载着提丰使团的列车平缓地滑行,加速,渐渐驶向遥远的地平线。 他们的离去以及双方此次定下的协议将占据明天报纸上的大幅版面,并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成为塞西尔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很快淡出人们的视线,普通人将继续他们忙碌而充实的生活,除了嗅觉敏锐的商人和职责所在的官员之外,不会有多少人继续关注这件事。 而它所引发的长远影响,对这片大陆局势造成的潜在改变,会在大部分人无法察觉的状态下缓缓发酵,一点一点地浸入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瑞贝卡站在秋宫的露台上,摆弄着一个小巧的金质坠饰——这是玛蒂尔达送给她的礼物——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城市边缘的方向,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走了诶。” 站在旁边的高文闻声转过头:“你很喜欢那个玛蒂尔达么?” “正常情况下,或许能成个不错的朋友,”瑞贝卡想了想,随后又摇摇头,“可惜是个提丰人。” 高文带着些许好奇,又问道:“那要是不考虑她的身份呢?” “还算谈得来,她确实很喜欢也很擅长数理和机械,起码看得出来她平常是有认真研究的,但她显然还在想更多别的事情,魔导领域的知识……她自称那是她的爱好,但实际上爱好恐怕只占了一小部分,”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她活的比我累多了。”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姑娘:“你竟然还能感觉到这么深刻的东西?” 瑞贝卡立刻摆着手:“哎,女孩子的交流方式祖先大人您不懂的。” 高文也不生气,只是带着些许宠溺看了瑞贝卡一眼,摇摇头:“那位提丰公主确实比你累的多,我都能感觉到她身边那股时刻紧绷的氛围——她还是年轻了些,不擅于隐藏它。” 瑞贝卡听着高文的话,却认真思考了一下,犹豫着嘀咕起来:“哎,祖先大人,您说我是不是也该学着点啊?我多少也是个公主哎,万一哪天您又躺回……” 刚说到一半这姑娘就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后半句话便不敢说出口了,只是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高文的脸色——这姑娘的进步之处就在于她现在竟然已经能在挨打之前意识到有些话不可以说了,而遗憾之处就在于她说的那半句话仍然足够让听者把后面的内容给补充完整,于是高文的脸色顿时就古怪起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缩着脖子的瑞贝卡,心中突然有些慨叹——或许终有一天,他的统治将抵达终点,而瑞贝卡……怕是能把他气的再爬起来。 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还是努力活吧,争取统治抵达终点的时候把这傻狍子追封为王…… 瑞贝卡却不知道高文脑海里在转什么念头(哪怕知道了大概也没什么想法),她只是有些出神地发了会呆,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祖先大人,提丰的使团走了,那接下来应该就是圣龙公国的使团了吧?” 高文有些意外于瑞贝卡竟然会认真记着这方面的事情,随后点点头:“拜伦已经出发前往北方,除了去建设北港之外,他另一个任务就是迎接圣龙公国的使团。其实按照原计划,圣龙公国的使者们是要在冷冽之月结束之前抵达南境的,但双方书信斡旋耽搁了些时日,现在看来等他们抵达南境至少要到复苏之月了。但这样也好,可以错开提丰人,我们安排的会轻松一些。” “真好啊……”瑞贝卡眯起眼睛,带着些期待笑了起来,“他们是玛姬的族人……不知道能不能交朋友。” 朋友…… 高文目光深邃,静静地思索着这个字眼。 有着神秘背景,和塔尔隆德的巨龙不知有何联系的龙裔们……如果真能拉进塞西尔结算区的话,那倒确实是一件好事。 ------------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复苏之月的礼物 冷冽的寒冬终于离开了北方国度,复苏之月以一场全国大范围的降雨为开端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 塞西尔就如一台永不停歇的工业机器,寒冬亦未能阻止它的运转,而相对温暖的春季则更如润滑的油脂,让这台庞大的机器迅速恢复了生机,一天天迸发出澎湃的动力,迅速回到满功率的状态。 白水河北岸,塞西尔北部开发区,尤带寒意的河风吹过还有些湿漉漉的地面,随后有层层叠叠水波般的微光在地表涌动,原本坚实的土地一瞬间竟仿佛融化般涌动、软化下来。 一辆黑色涂装的大型工程车发出低沉的嗡鸣,工程车前端的机械结构扬起两道并行排列的金属长轨,那镶嵌着导魔金属的长轨上符文闪烁,复杂的机械结构前后调整着符文扳机的位置,让长轨维持着恒定的魔法效果,持续照射着工程车前方正在不断软化的地面。 手持特制魔导终端的测量员在旁不断检查着数据,魔导终端前方的光束扫过正被化石为泥术转化的地面—— “转化率0.8,抵达预定深度——下桩!” 起重设备轰隆作响,提前准备好的、底部被符文覆盖的钢筋水泥支柱被悬吊着送至预定位置,平稳浸没在已经流体化的地面中,随着预定标线被完全淹没,测量员对操控起重机的机工士打出了信号,负责操控黑色工程车的机工士则随手打开手边的车载通讯器,高声报备: “一号车准备极性反转,周边清场!”“周边安全,一号车可以极性反转。” 机械连锁装置发出咔咔的响动,符文组合在同一时间完成切换,嗡嗡的低鸣声中,“辐照导轨”表面光芒流转,地面开始缓缓硬化…… 风吹过工地旁的高台,大建筑师戈登的视线从手中蓝图上移开,他注视着不远处繁忙的工程机械和在机器之间忙碌的工人们,语气中带着感慨:“这是今年春天第一根柱子……下去的很平稳,希望这是个好兆头。” “‘兆头’是个缺乏意义的词汇,”漂浮在戈登身旁的银白色金属圆球内发出了带着金属颤音的声响,“一些不具备逻辑联系的孤立事件可没办法昭示未来。我更喜欢准确的数学以及机器——至少它们没那么多变数。” “我也喜欢准确的数字和机器,前者能让图纸更有用,后者能让工程进展加快,”戈登笑着看向身旁的大工匠,“尼古拉斯先生,其实我很好奇,这座设施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竟然需要你这样的‘大工匠’亲自来调试设备……当然,如果涉及保密协议那我就不问了。” “名字可以告诉你——这里是未来的帝国计算中心,当然,它的对外名称是不是这个还没定下来,”帝国大工匠尼古拉斯·蛋总微微上下起伏了一下身子,圆滚滚的身体内传来充满自豪的声音,“里面可都是高精尖的东西,虽然理论上我手底下那帮机械学士也能搞定,但陛下还是让我来亲自组装它的核心区域,这是为了稳妥。” “计算中心?”戈登皱了皱眉,“研究数理的?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迟早你会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戈登先生。”尼古拉斯·蛋总语调上扬地说道,同时缓缓升高了身体,银白色的金属圆球漂浮在高高的半空,那张始终愉快的笑脸缓缓旋转着,在他那光洁的金属表面,倒映着整个开发区远远近近的景象。 大片大片正在开工的工地,成群结队轰隆作响的机器,繁忙的工人在区域之间穿行,塞西尔人正在拥抱这个万物复苏的春天—— …… 低沉的设备嗡鸣声从枢纽塔上层的房间中传来,大功率的魔晶天线在窗外缓缓旋转着,其中一道机械臂的尖端正好扫过塞西尔城的方向。 水晶玻璃阻隔了还有些寒凉的风,塔内的暖风装置以最低功率运转着,守塔人葛林套着一件轻便的亚麻衬衣,一边搅动着咖啡杯里冒着热气的饮料一边来到了窗前。 有鸟群从高塔远处飞过,在晴朗的天空中留下一连串此起彼伏的鸣叫,它们远远地绕开了这座功率强大的魔网枢纽塔,没有在这座精密设施的脑袋上留下任何“恼人的东西”。 守塔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年申请下来的新装置产生了令人满意的效果,事实证明研究所和设计局里的聪明人就是比他这个普通人办法多,只需要最低级的“动物恐吓术”,就可以让南来北往的鸟群离高塔远远的——比护盾耗能更低,还不用担心实体护罩带来的额外重量。 再也不用清理天线转轴下面堆积的鸟粪,也不用隔三差五去把那些晕头转向一头撞死在水晶阵列里的可怜鸟儿捡出来了。 葛林站在瞭望窗前,小小地抿了一口还有些烫嘴的咖啡,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旁,准备按惯例检查枢纽塔的运行情况。 与魔网终端相连的打印设备已经吐出了长长的纸张,上面是需要特别留意的信息记录——并非所有资料都会被打印出来,只有特别标注的情报、关键节点的故障回执以及总枢纽发给各个守塔人的命令才会被自动打印,以防遗漏。 当然,作为卢安枢纽的守塔人,葛林也有一些小小的“特权待遇”,他在这里不但可以收看到清晰的魔网广播节目,也可以“收”到最新的塞西尔周报以及另外两种消遣用的报纸——同样是通过那台和魔网终端机连接的打印装置。 对于喜欢阅读的人而言,报纸是比广播节目更好的消遣。 这一切并非从一开始就有,而是在这座枢纽塔建立起来之后一点点完善起来的东西,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它们肯定还会继续不断完善下去。 葛林在工作台旁坐下,拉动打印机的裁纸钩,将长长的纸张从机器中取出,随后小心翼翼地按照内容将其截断,他把几份报纸挑了出来,折的整整齐齐之后放在一边——报纸是守塔人的公用物品,他可不希望在同事们来换班之前就让它们出现污损。 克制住了先看报纸的想法,葛林先仔细检查了各个节点的报告,又确认了设备的实时状态,随后才拿起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报纸,随意翻看。 《寒冬结束,帝国各行省开始进入春季生产——塞西尔将拥抱这个春天》 “都开工了啊……也不知道城里的工厂今年春天还招不招临时工人……斯托姆岁数够了,给家里写封信让他去工厂里当学徒吧,或许还能跟着学点技术……要一次供五个孩子都上学还是困难,虽然城里给减免了学费,但那可是五张吃饭的嘴……总得多个挣钱的人来补贴家里……” 守塔人心中转着种种念头,慢慢从旁抽过一张白纸,拿起钢笔,开始给留在城里的妻子写一封家书。 抄写员出身的他,还是更习惯笔尖划过纸张的触感,这比魔网终端机的“字母调色盘”更让他有踏实的感觉。 但在写到孩子的名字时,他却突然犹豫起来。 斯托姆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已经到了可以去工厂里做工的年纪,但他对数学一直很感兴趣,现在又喜欢上了符文,夜校扫盲的老师一直说他很有符文师的天赋……但那已经超出通识学校的范畴,要到专门的学院里去进修…… 其他孩子还小,正是学东西的好年纪,他们都应该去读书,但……斯托姆真的很喜欢数学和符文…… 不知不觉间,葛林的笔却慢慢停了下来。 他已经在这座塔上当了两年的守塔人,他看着卢安地区一点点发生改变,看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消息,他转发过最新的政务厅动员令,转发过最新的时事消息。 安苏738年,帝国元年的丰收之月1日,高文大帝加冕的实时影像以及广播通告便是从这座卢安枢纽转发到南境全境,他和他的同事们一同在这里见证了这个国家在战火中重生的瞬间。 所以他比别人看的更多,懂得也更多——他知道上学读书在这个时代有多么重要,更知道那些真正的现代知识需要在学校里才能学到——他没办法像自己的父亲教自己识字那样,去教自己的孩子们什么叫高等数学,什么叫机械原理。 他也知道高文·塞西尔大帝一直在致力于让每个平民都摆脱愚昧,致力于让所有孩子都有上学的机会,甚至为此建立了大量免费的学校,让南境每个家庭都至少能有一个儿童免费入学、免费食宿的名额。 但他有五个孩子。 守塔人相对宽裕的工资,在五个孩子面前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尤其是当他想要把五个孩子都送去上学的时候。 钢笔的笔尖不知何时落在了纸上,却因为迟迟没有移动而渗开了一片黑漆漆的墨迹,当葛林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有几个字母已经被墨迹污染的看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重写,旁边的打印装置却突然吱吱嘎嘎地转动起来,吐出一小段新的内容。 葛林立刻把纸笔放下,随手拉动打印机的裁纸钩把那份刚刚送达的信息取下来,然后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内容。 他首先看到了页首位置的剑与犁徽记,以及徽记后面的卢安城字样,意识到这是一份来自市政务厅的通知,随后便惊讶地看到通知里面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递交卢安枢纽守塔人葛林: 经市政务厅评估,你于安苏737年火月提交的“枢纽塔改进建议”有较大价值,且对后续的实际改进方案产生了一定推动作用,依照“政务厅雇员特别贡献及奖励规定”,核发奖励125金镑,将与本月薪资一同发放,特此通知。 注:此前因统计部门职能调整及帝国政务厅体系重构,该奖励被延期至今,敬请谅解。 祝工作愉快。 ——卢安城政务厅塞西尔2年复苏之月2日 葛林又把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 125金镑,那是一笔很大的钱。 他脸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然后才是恍然,最后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高兴地站起身,在工作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它已经彻底凉了——把它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那张通知看了一遍,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拿起一张新的信纸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在上面写下流畅的文字: “亲爱的莎拉,我有了一笔奖金。 “我想送孩子们去上学,他们都到了上学的年纪…… “告诉斯托姆这个好消息,他可以去学符文或者真正的魔导技术了,他甚至可以去帝国学院,如果他能通过那里的考试的话。我听说那里有最好的……” 写好落款,认真检查了上面每一个字母,葛林点点头,将信放在魔导终端机旁边的金属平台上。 不需要邮差,也不需要投递,普通的信件可以直接交给“魔网”,很快这封信的复件就会出现在卢安城的公共魔网中心里,而如果顺利的话,几个小时内它就会被送到妻子手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葛林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起身来到窗前。 远处的旷野中,有机器正驶向农田,春雨过后的大地上,似乎很快就要泛起绿意了。 ------------ 第八百二十七章 春季的风 对于此时生活在圣灵平原东部地区的人们而言,春天的到来不仅仅意味着寒冬结束,天气转暖,更是一场“战役”最至关重要的拐点。 扛过了一场寒冬的压制,圣灵平原的重建将随着复苏之月的来临重新进入正轨,坚冰化开的日子,就是人类重新向着昔日家园迈步的日子。 红枫重建营地南部据点。 身披白色绿边制服的德鲁伊医师坐在桌后,翻看着眼前的一份表格,目光扫过上面的记录之后,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着沉默站在桌子对面、头戴兜帽的高大男人。 “来自东部边界地区?主动报名的?” 戴着兜帽的男人简单地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开口讲话。 负责登记的德鲁伊医师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他接待过数以百计的痊愈者,晶化感染对他们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创伤,这种创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但他相信每一个痊愈者都有重新回到正常生活的机会,至少,这里会接纳他们。 “摘掉兜帽,”医师说道,“不用紧张,我见的多了。” 高大的男人仍然沉默,但至少相当配合,他伸手摘掉了头上的兜帽,随后又解下了遮蔽面容的围巾。 一张覆盖着黑色结痂和残存晶体的面容出现在医师面前,晶体侵蚀留下的疤痕顺着面颊一路蔓延,甚至蔓延到了领子里面。 “……真亏你能活下来,”年轻医师看了那些疤痕和晶体片刻,微带感叹地摇着头说道,“不过不必担心,这里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晶簇污染留下了数以万计的感染者,但这片土地仍然欢迎你们——这是你的号码牌。” 年轻医师将一块用机器压制出来的金属板递给眼前的“痊愈者”,金属板上闪烁着细密的网格线,以及醒目的数字——32。 “三十二号……”高大的男人低声念出了上面的数字,嗓音带着嘶哑,带着晶化感染留下的创伤。 “你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背面,也可以不写——很多痊愈者给自己起了新名字,你也可以这么做。但统计部门只认你的编号,这一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高大的男人没有作出回应,只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沙哑问道:“我什么时候去工作?” “放心,明天早晨就会有人带你去工作的地方,”年轻的医师笑了起来,“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熟悉一下这个地方,熟悉这里的气氛——” 机器轰鸣的声音伴随着工人们的呼号声一同从窗外传来。 高大沉默的男人看向窗外,看到蒙着苫布的大型车辆正停在开阔地上,工人们正齐心协力地搬运着从车上卸下来的麻袋,身穿制服的年轻官员站在旁边,正在与车队的领队交谈,而在那些卸车的工人中,既有健康的普通人,也有身上带着疤痕与水晶残迹的痊愈者们。 医师从桌后站起身,来到窗前:“欢迎来到红枫重建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如这片土地一样,一切最终都将得到重建。” 又一辆蒙着苫布的大型卡车驶进了营区,日渐回暖的风卷过广场上的旗杆,吹动着车厢一侧用来固定苫布的绑带,更多的建设者涌了上来,配合娴熟地搬运着车上卸下来的木箱和麻袋。 “这是西部地区能筹集到的最后一批粮食了,”车队的队长看着那最后一辆卡车,对旁边的年轻官员说道,“希望这能帮上你们的忙。” “已经足够了,”身穿大衣的年轻政务厅官员点着头,“储备的物资足够让我们撑到收获季,我们一定会在那之前恢复生产。” 臂膀强壮有力,留着络腮胡子的车队队长感慨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些混在普通人中间的、身上还残留着晶簇感染痕迹的人员:“感染者在其他地区都过得很难,我在穿过边界的时候看到仍然有村子把感染者驱赶到荒郊野外……” “他们在这里被称作‘痊愈者’,这是上级的命令,”年轻官员说道,“盘踞在土地上的邪恶力量已经被铲除,感染已经不可能再蔓延,改变一个名字,是改变人们想法的第一步。当然,我们也理解普通人对‘晶簇’的恐惧和敌视,所以如果你再遇到边界地区的痊愈者,可以让他们来这里,这里的每一座重建营地都会接纳他们,我们永远欢迎更多的劳动力。” “我会代为传达的——他们对政务厅的宣传站心存疑虑,但一个从重建区返回的普通人应该更能获得他们的信赖,”车队队长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却扫过那一辆辆停在空地上的卡车,扫过那些从各地汇聚而来的重建人员,忍不住轻声感叹,“这真的不可思议……” “什么不可思议?” “这些人,还有这些东西……整个帝国都在运转,只为了重建这片平原……安苏时代,谁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车队队长感叹着,轻轻摇了摇头,“这就是陛下说的‘新秩序’吧……” 年轻的政务厅官员却并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目光仿佛穿过了重建营地的围墙,穿过了广袤起伏的旷野平原…… …… 索林堡城墙上的蓝色旗帜在风中飘舞舒展,风中仿佛带来了草木苏生的气息,研究中心长长的走廊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头发花白的德鲁伊快步走过长廊,手中高举着一卷资料:“三号中和剂有效!三号中和剂有效!!” 中年德鲁伊的喊声传遍了走廊,一个个房间的门打开了,在设施内工作的技术人员们纷纷探出头来,在短暂的困惑和反应之后,欢呼声终于开始响彻整个走廊。 风吹过走廊外的庭院,庭院中异常繁茂的花草树木在这初春时节欢快地摇曳起来,枝叶摩擦间传来哗哗的声响,宛若鼓掌喝彩。 研究设施附近,测试用的土地旁,诺里斯在助手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听着草木中传来的声响,忍不住望向索林巨树的方向,他看到那株庞大的植物正在灿烂的阳光下微微摇晃自己的树冠,难以计数的枝叶在风中摇曳着,其中仿佛夹杂着低声的絮语。 “部长,三号中和剂奏效了,”助手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喜悦之情,“这样一来,哪怕污染最严重的土地也可以得到有效净化,圣灵平原的产粮区很快就可以重新耕种了!” 诺里斯看着眼前已经恢复健康的土地,遍布皱纹的面孔上慢慢浮现出笑容,他不加掩饰地松了口气,看着身旁的一个个农学助手,一个个德鲁伊专家,不住地点着头:“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他的目光在一张张或疲惫或兴奋的面孔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角落一团特殊的花藤上,老人慢慢走了过去,在花藤前停下:“贝尔提拉女士,感谢您的协助,如果没有您,我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最有效的净化方案……” 花藤哗啦啦地蠕动着,绿叶和花朵缠绕生长间,一个女性身影从中浮现出来,贝尔提拉出现在众人面前,表情一片平淡:“不要感谢我……归根到底,我只是在补救我们亲自犯下的错误。” “但三号中和剂终究是在你的协助下完成的,”诺里斯微微摇了摇头,“而且如果没有你的生命催化力量,我们不可能在短短一个冬天内完成所有的样本测试和对比分析。” 贝尔提拉听着诺里斯的话,缺乏表情的面孔上只有一片平静。 施毒者懂得解毒,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散播诅咒的万物终亡会自然也掌握着关于这场诅咒的详细资料,而作为继承了万物终亡会最终遗产的“奇迹造物”,她确实成功帮助索林堡研究机构的人们找到了中和土壤中晶化污染的最佳手段,只是在她自己看来…… 这实在不能称作是一种“荣耀”。 “仅仅找到三号中和剂是不够的,接下来的难点是如何尽快量产,”一名在场的专家打破了沉默,“一样东西从研究室走到工厂是需要时间的,从原料变成产品也需要时间——春季耕种很快就会开始,重度污染区是否能恢复耕种是我们顺利度过这场难关的关键。” “好在中和剂的制备过程并不复杂,现有的炼金工厂应该都具备生产条件,关键只是筹备原材料和改造反应釜,”另一名技术人员说道,“如果圣苏尼尔和庞贝地区的炼金工厂同时开工,应该就来得及。” 贝尔提拉听着人们的讨论,身后的枝丫和花草轻轻摇曳着:“如果需要我,我可以帮忙——在我根系区生长的生态荚舱也可以用于合成中和剂,只不过效率可能比不上你们的工厂……” “那些生态荚舱正在培育春耕所需的种子,这对我们同样重要,”诺里斯打断了贝尔提拉的话,“贝尔提拉女士,请相信塞西尔工业的力量,炼金工厂会解决接下来的生产问题。” 随后,这位老人又笑了笑:“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产量不足的风险,我们也一定会及时向你求助。” 贝尔提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看着这个没有任何超凡之力,甚至连生命都已经快要走到终点,却带领着成千上万和他一样的普通人以及愿意投身到这场事业中的超凡者们来逆转一场灾难的老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感知弥漫开来,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在这天地回暖的复苏之月,又有一阵风吹过索林地区的旷野平原,风吹过索林巨树那庞然到遮天蔽日的树冠,在层层叠叠的枝丫和阔叶间掀起一道道连绵不绝的波浪。 安置在索林巨树顶端的巨型魔能方尖碑散发着幽幽蓝光,漂浮在空中平静地运转着,设置在树干下层的枢纽监测站内,与方尖碑直接相连的魔网终端机上空正浮现出来自远方站点的问候: “卢安枢纽向索林枢纽传递信息,向重建区的同胞们问好——今天卢安城天气晴好。” 巨树区地下深处,蜿蜒庞大的根须体系之间,曾经的万物终亡会总部已经被藤蔓、根须和现代文明占据,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昔日阴沉压抑的房间和大厅,灯光照耀下,繁茂的植物簇拥着一个个半透明的生态荚舱,淡黄色的生物质溶液内,是大量被培养基质包裹的生命——不再是扭曲的实验生物,也不是致命的神孽怪物,那是再寻常不过的谷物和豆类,而且正在飞快地步入成熟。 那是贝尔提拉和帝国德鲁伊们一整个冬天的成果,是催化培养了不知多少次之后的成功个体,是可以在轻度污染的地区都茁壮成长的种子。 身穿长袍或短袍的帝国德鲁伊们在培养容器之间忙碌着,观察样本,记录数据,筛查个体,安静有序,认真严谨。 这让贝尔提拉忍不住会想起过去的时光,想起昔日那些万物终亡教徒们在地宫中忙碌的模样。 但一切明显截然不同。 技术,终究回到了它应有的方向。 ------------ 第八百二十八章 北方 悬挂着帝国徽记的魔导车碾压着极北地区尚未软化的冻土,车轮与引擎合奏出的旋律打破了旷野中的平静,一辆辆满载着人员与物资的车辆沿着帝国大道行驶着,在这条刚刚完成整体翻修的道路上蜿蜒成了一道黑褐色的铁流。 北境群山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愈发清晰起来,晴朗高远的蓝天如群山背后的一片帷幕,在巨日光辉映照下熠熠生辉。 拜伦的视线透过车窗,眺望着那片与南境截然不同的风景,眺望着被冰雪覆盖的山脉,维多利亚女公爵则坐在他对面,安静的仿佛一座冰雕。 拜伦奉命前往北方,在那片位于大陆极北的土地上建设帝国的海岸线,同时作为帝国方面的代表,去迎接来自圣龙公国的客人们,而维多利亚女公爵则完成了在帝都的述职,也要返回北方,二人正好同路。 越来越清晰的异乡景色映入眼帘,让拜伦这个性格粗糙的人都忍不住有所感叹:“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造访这个国家的最北方——而且还是以一名将军的身份……命运这东西,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坐在对面的维多利亚闻言看了过来:“我听说你曾经是一位走南闯北的佣兵,拜伦将军。” “走南闯北……”拜伦笑了笑,摇着头,“那个时候,在一座镇子周围的山林和谷地里对付些蟊贼和野兽就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去过两三座城市就能号称走南闯北了,一帮佣兵在酒馆里吹牛说出来最离谱的大话,也超不过今天培波-塞西尔一条铁路线,那时候的人……嗨。” 这位年近半百,一生从社会最底层到如今帝国顶层都经历过的佣兵骑士带着一丝自嘲说道,脸上却又忍不住带起一丝回忆:“不过话说回来,当佣兵的那十几年确实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家伙。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带着一个规模很小的佣兵团,团里有个剑士,叫伊莱莎还是伊莱娜的……性格和男人一样,她就是个北方人,她说她家在一个叫卡扎伯勒的地方……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那几乎就遥远的是另一个世界了。” “是卡扎伯雷,”维多利亚纠正道,“在凛冬堡附近。那里离南境可不近,你那位朋友是怎么到南方的?” “据说是小的时候跟着父母一起行商,家里的商队在庞贝附近遇到了强盗……也可能是遇到了领主的黑手套,全家都没活下来,就剩她和一个老仆人,后来老仆人也死了,她才辗转流落到南边……大概是这么回事,不过没人知道真假。佣兵都喜欢给自己编造一些离奇的出身和经历,这是吹牛以及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资本,但实际上他们很可能只是附近某个村子里跑出来的无赖,手里那把剑都是东拼西凑从某个落魄老兵手里买来的。” 或许是从未听说过这种来自“底层”的故事,或许是对“佣兵”这个在最近两年正逐渐走向没落的职业以及他们背后的故事有了些兴趣,维多利亚竟流露出些许好奇:“你后来做了骑士,你当年的同伴们呢?那位女剑士回北方了么?” 拜伦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有,而且也没机会回去了。对二十年前的普通人而言,北境实在太远了。” 维多利亚用那如冰晶般的眸子看了拜伦两秒钟,随后平静地收回视线,她再度望向车窗外,看着北境的方向,仿佛随口说道:“春季之后,南北铁路动脉的推进速度会进一步加快,等到魔能列车奔驰在这片旷野上,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将不再遥远。” “那可真是好事,”拜伦顿时笑了起来,“在魔导车上晃了这么长时间,我浑身骨头都开始疼了——当然,我不是对帝国大道的质量有意见,只是长途旅行的话,显然还是列车更稳当和舒适一点。” “戈尔贡河要到复苏之月中旬才会上涨,而且走水路最多也只能到圣苏尼尔,”维多利亚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如果陛下所构想的‘航空线路’能早日启用的话,它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飞行的速度肯定比列车和船舶都快。” “……我觉得我还没做好拥抱天空的准备,”拜伦想了想,有点尴尬地说道,“我体验过狮鹫飞行……很遗憾,没能留下什么好的经验,而那些用钢铁和水晶制成的飞行器……比狮鹫还让我不放心。” “但天空终究会成为未来战场的一环,拜伦将军,”维多利亚很认真地说道,“哪怕是在旧式的战场上,拥有飞行能力的法师也不止一次展现过扭转战局的作用,如果不是过去有技术和成本的限制,哪个国家不想掌控蓝天呢?” “当然,当然,道理我是明白的,”拜伦赶快说道,表情颇为无奈——他突然觉得这位维多利亚女大公和菲利普好像有点相似,两人都有着认真的性格以及在开玩笑的时候突然较真的毛病,然而他可以依靠口才去和菲利普周旋,却说不过一个经受过正规逻辑教育和雄辩训练的顶层贵族,这时候只能点头,“事实上我甚至考虑过未来的舰船上是否能够携带小型的龙骑兵飞行器,用来从高空侦查海况以及寻找安全航线,只不过我个人对飞行实在是有点……” “在舰船上携带飞行器?”维多利亚却没有在意拜伦后面的话,她的眼睛一亮,缺乏表情的面庞上也流露出明显的好奇来,“这是你关于打造‘帝国海军’的想法?是你对未来航海舰船的构思么?” 拜伦愣了一下,再次意识到了跟一个随时可能较真的人聊天时千万要注意言谈——他刚才就是脑袋一抽随便把个新技术拉过来按在话题里用来避免尴尬的,这怎么眼前的女大公还当真了? 未来的海军元帅下意识眼神飘动,往车窗外的地平线看了一眼。 距离北境雄关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 那么……接下来怎么编? …… 凌冽的风裹挟着来自山顶的积雪,在龙临堡灰白色的高墙和山岩间陡峭的巨石峭壁之间呼啸盘旋,仿佛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帷幔,在风与雪的呼啸间,那层用于保护城市的护盾也变得模糊起来,成了帷幔间一层不起眼的背景颜色。 戈洛什·希克尔爵士仰起头,看着已经掩映在风雪中的山巅,仿佛仍然能感受到那道穿透了风雪帷幕的视线,那视线从龙临堡最高处的宫殿投下,似乎正落在自己身上。 身子底下的地龙兽略有些烦躁地晃动了一下脖子,这极北地区独有的驮兽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些许心事,开始小幅度地在地上摩擦自己的前蹄,并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咕噜声。 虽然名字里有个“龙”的词根,但圣龙公国的“地龙兽”其实和“龙”没有丝毫关系,它们只是一种被龙裔驯化了的温和食草生物,只不过在这片被龙裔统治的土地上,很多和龙没有任何关系的动物和植物都会被冠上“龙”的词根罢了。 这是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偏执,龙裔们却早已习惯。 良久,戈洛什爵士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队伍,对身旁同样骑乘在地龙兽背上的、红发披肩的女性点了点头:“阿莎蕾娜女士,我们出发吧。” “我们早该出发了,许多天前就该出发,”被称作阿莎蕾娜女士的红发女子皱着眉,忍不住抱怨起来,“那些脑袋里都塞满冰块和石头的议员和长老们……他们对‘外面世界’的紧张简直令人发笑,真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巴洛格尔陛下也会被那些家伙影响,竟然在使团出发前一天突然下令让我们待命,一直等了这么长时间……” 戈洛什爵士看了红发的阿莎蕾娜一眼,他知道这位龙印女巫一向口无遮拦,而且这次使团行动突然推迟本身也确实不太像龙血大公以往的作风,但他还是语气温和地说道:“陛下有他自己的考量,维系圣龙公国运转的并不只有我们和大公,也包括你口中那些‘脑袋里塞满冰块和石头’的议员和长老们,他们的意见是必须考虑的。” 阿莎蕾娜听着戈洛什爵士的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总之,让那些满心紧张和担忧的议员们继续担忧吧,愿群山中的冰雪和石头能有效保护住他们那因为忧国忧民而脆弱不堪的心肝脾胃肾——我们将有机会去见证外面的世界,将来被载入史册的也肯定只有我们,而不是他们。” 戈洛什爵士嘴角略微上翘了一下,随后整支队伍在他的带领下开始踏上前往南方的道路,渐渐离开了龙临堡坐落的高山。 而在即将越过山脚下最后一道关卡之前,戈洛什爵士还是忍不住最后一次回望了那被风雪笼罩的山顶。 尽管他用言语开导安抚了龙印女巫,但他心中的疑惑其实并不比女巫少分毫。 早在许多天前,圣龙公国就做出了向塞西尔派出使团的决定,甚至使团的人员和物资都已集结完毕,他也已做好带队出发的准备,可整个行动却突然被下令暂停,整个队伍都莫名其妙地待命到了今天。 为此,圣龙公国甚至不得不专门向塞西尔帝国去信说明情况,增加了不必要的环节。 下令派出使团的是龙血大公,突然下令让使团待命的也是龙血大公,而对第二条命令,大公给出的理由是考虑到议会方面保守人员的建议,需要对这次访问行动进行更多的评估和考虑。 但戈洛什爵士了解巴洛格尔,那位大公可很少会因为这种原因改变已经发布出去的命令——这无疑是在损害龙血大公的权威,也会令很多人心生疑惑。 虽然这小小的影响对那位大公而言不算什么,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也不会突然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改变了命令? 戈洛什收回了望向龙临堡的视线,将所有疑问压在心底,目光重新投向南方。 …… 熊熊燃烧的火盆驱散了极北群山的冷冽寒气,造型粗犷、巨石堆砌的宫殿内,龙血大公巴洛格尔离开了用于俯瞰山脚的露台,独自走回到了他那宏伟却又孤寂的王座上。 整个王座大厅中空无一人。 所有的廷臣都已散去,所有的侍从和卫兵们则在更早的时候被他打发到了外面——每个人都知道,龙血大公经常喜欢一个人待在大厅里,他需要安静的环境来思考事情,宫殿中的每一个人对此都见怪不怪。 寂静持续了片刻,巴洛格尔才轻轻呼出口气,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他那宽大王座的扶手。 清脆的敲击声中,整个大厅的禁制被悄然启动,无形的屏障笼罩了整个空间。 巴洛格尔沉稳肃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代码AZ-689,离乡者呼叫欧米伽。” 淡金色的通讯界面迅速在龙血大公的王座前张开,边缘抖动的圆环影像出现在巴洛格尔面前。 ------------ 第八百二十九章 龙翼 淡金色的交互界面和象征着欧米伽人工心智的震颤圆环出现在巴洛格尔面前,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欧米伽那缺乏感情的合成声音:“上午好,巴洛格尔,很高兴看到你仍然健康。” 巴洛格尔没有理会欧米伽例行公事的问候,只是语气淡然地问道:“线路安全么?” “线路安全。” “转告杜克摩尔长老和安达尔议长,圣龙公国的使团已经出发——去接触南方的塞西尔人。” “明白,”象征欧米伽的圆环震颤着,声音冷漠淡然,“消息已传输至收信人。” 巴洛格尔轻轻呼了口气,沉默两秒钟后才突然低声问道:“塔尔隆德可有事发生?” 欧米伽圆环做出了机械般的回答:“塔尔隆德无事发生,巨龙一族仍然忠诚。” 在之后十余秒钟的沉默之后,欧米伽的声音再次在大厅中响起:“因安全需要,如无更多信息,本线路将关闭。” 巴洛格尔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右手,半空中淡金色的通讯界面随即消散,只余下淡淡的金色光粒子渐渐消融在空气中。 偌大的王座大厅内,一切陷入死寂,龙血大公静静地坐在他那坚硬冰冷的石质王座上,与整个大厅一同陷入了静默,仿佛时间都已静滞下来。 …… 一间壮丽恢弘,以淡金色的合金立柱支撑穹顶,穹顶和四壁都覆盖着无数繁复精美浮雕的大厅内,古老的设备间正回荡着低沉的嗡鸣,镶嵌在浮雕之间的各类指示灯如呼吸一般缓缓涌动,无数线缆和管道从穹顶和支柱延伸下来,交织成仿佛圆环般的结构,又垂坠下大量插头和连接端子,连接在大厅中央的庞然身躯上。 那是一位已经老迈的巨龙,甚至看起来比安达尔议长更加古老,他的鳞片已经灰白褪色,义体化改造的痕迹几乎覆盖了整个身躯,合金甲壳和复合材质蒙皮包裹着历经无数岁月的躯体,微弱的灯光在鳞片的缝隙间游走——即便以巨龙的眼光,这种程度的改造也显得过于极端,甚至难以判断这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血肉生物,还是一个用钢铁、水晶、聚合物以及生化循环液组合起来的机器。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声响,这庞大的“机器”动了起来。 杜克摩尔扬起覆盖着合金外壳的头颅,暗红色的电子义眼在眼窝中微微转动了一下,随后他看向大厅的一侧——那里已经无声垂下一张水晶般透明的帷幕,帷幕上光点闪烁,很快凝结成了安达尔议长的投影。 “流放者们踏出群山了,”安达尔议长的声音低缓传来,“不知这会为巨龙的命运带来什么变数……” 元老院的最高统治者,杜克摩尔长老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任何变数都好过一成不变……更不要说前不久的事件甚至超出了欧米伽的预料……类似的情况几万年都不会发生一次。” “前不久的事件……”安达尔议长唯一的生物眼中浮现出深思之色,“已经确定那是一次神降?” “已经得到确认,有新神尝试降临,但被凡人拦截在了现实边界,足够多的证据可以表明这件事其实和提丰无关——反而可能与塞西尔有关,”杜克摩尔长老沉声说道,“唯一可惜的是,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个来历不明的新神,一次在早期阶段便被拦截的神降,对凡人而言这或许算是灭顶之灾,对神明而言却只是一次小小的波澜,”安达尔议长摇了摇头,“显然,这还不足以转移‘祂’的视线……” “小心,即便是我们,即便借助了欧米伽,我们的交谈也有可能被‘祂’听到,”杜克摩尔长老立刻提醒道,“哪怕我们用了几十万年来构筑这些安全信道,它们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安达尔议长沉默下来,但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杜克摩尔长老……” “你在好奇什么?” “当我们在‘祂’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祂’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么?” 恢弘壮丽的大厅内,空气彻底沉默下来。 …… 昏黄的天光从地平线尽头洒来,在北极点的冰海上洒下一片金辉,又照耀在神殿高耸的露台边缘,一袭长裙的金发身影站在高高的露台上,用仿佛永恒的目光俯瞰着巨龙的国度。 龙祭祀赫拉戈尔恭顺地垂手站在金发女子身后:“吾主,漫长的白昼开始了。” “是啊,白昼……”龙神恩雅轻声说道,目光越过远方起伏的山脉以及更远处一点点细碎的海面,祂的视线一路延伸,最终延伸到了天与海的尽头,在远离塔尔隆德的地方,一座隐隐约约的高塔倒映在祂金色的眸子里。 祂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后略带厌恶和抵触地转移了视线。 “赫拉戈尔,最近塔尔隆德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么?” 赫拉戈尔立刻回答:“吾主,白昼庆典会在三天后开始,另外还有奥姆达尔重工集团举办的极限战场赛——后者在最近一个世纪很受欢迎。” “庆典早已毫无新意可言,算不上趣事,”龙神轻轻哼了一声,“极限战场……看着全身改造的青年龙一边给自己注射增效剂一边冲进赛场,然后不到半天时间给整个赛场洒满植入体零件和循环液,直到最后被抬回维修点里——你觉得我会认为这是一件趣事么?” 赫拉戈尔低下头:“……那看来这项娱乐并不会流行太久。” 金发女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貌似随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有趣的事……在永恒风暴对面的那片凡人世界中,最近似乎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赫拉戈尔的回答似乎慢了一个呼吸:“……凡人世界的事情不值得您关注,吾主。” “不值得我关注?”金发女子微微转过头,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你们真的不希望我认认真真地朝那边……‘看’一眼么?” 赫拉戈尔低着头,再次重复道:“凡人世界的事情不值得您关注,吾主。” 金发女子看了自己的首席祭司一眼,淡淡说道:“赫拉戈尔,不必刻意控制自己的心跳,我们只是在闲谈,不是么?” 龙祭祀仍然低着头,不发一言。 “无趣,”金发女子轻声说道,接着回过头继续眺望着塔尔隆德的大地,在昏黄的天光中,祂微微眯起了眼睛,“真是一群无趣的孩子……” …… “我跟你讲,这个绝对超有趣的!!” 塞西尔城郊的一处特殊实验设施内,瑞贝卡拽着玛姬的胳膊一脸兴致盎然地嚷嚷着,随后她又侧开身子,得意洋洋地展示着她最近一段时间的“研究成果”:“这个可花了我们好大功夫!虽然技术方面没遇上问题,但为了给‘龙’这种生物量身定制出合用的关节和连接机构,可着实考验了每一个人的想象力,尤其是现在起源实验室还暂时不能用,光各种模型我们就做了一大堆……” 塞西尔的明珠(钢珠)balabala地在旁边说着,被一大早拖过来的玛姬却到现在才慢慢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位生活在人类世界的“龙裔”慢慢抬起头,看向了瑞贝卡得意洋洋展示给自己看的“技术成果”,眼神一时间复杂莫名。 用轻质金属板和钢铁骨架搭建起来的大型工棚内,明亮的魔晶石灯光从顶棚照下,光芒汇聚之处是一套用锁链、吊钩、支架共同固定起来的庞大装置—— 它由数个部分组成,有着气势十足的形态,其主要部件便是一对足有十余米长、用金属和符文打造而成的“双翼”,轻质符文制成的骨架上闪烁着微微的光晕,结构粗犷却足够坚固耐用的机械结构让它似乎可以轻易舒展,这对双翼看上去似乎并不完整,其更像是装备在双翼外部的“补充框架”,而除了这对双翼之外,还可以看到一些像是符文装甲板和装具带的东西,它们无一例外,都格外巨大。 巨大到可以给巨龙当装甲。 它们确实是给巨龙准备的装甲。 玛姬注视着那一套结构粗犷却又带着莫名的气势,充满了塞西尔魔导工业风格的钢铁套装,良久才发出轻声感慨:“你们竟然真的把这东西造出来了……” “其实原本不可能进展这么快,”瑞贝卡抱着胳膊,一边自豪地仰头看着自己领导的技术团队打造出来的作品,一边随口对玛姬解释,“你是知道的,项目立项有标准,时间和成本有限的情况下要优先推进量产价值高的项目,我们只有你这一个‘龙裔’,专门为你个人打造一套装备显然不符合立项标准,但是嘛——” 瑞贝卡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声音卖起关子,玛姬却已经反应过来:“……因为和圣龙公国之间的外交进展?” “……你一下就猜出来了啊?” “并不难猜。” “好吧,确实是这个原因,”瑞贝卡挠了挠头发,“祖先大人似乎希望在和龙裔们打交道的时候能多一些筹码,所以批准了我的申请——毕竟这只算是‘龙骑兵’技术的副产物,本身规模并不大。” 说到这里,瑞贝卡突然看向玛姬:“在你看来,你认为这东西会引起龙裔的兴趣么?” 玛姬仰起头,目光落在那钢铁的双翼上,似乎陷入了回忆和思索,慢慢说道:“年轻的龙裔们很多都渴望飞翔,他们当然会对这东西感兴趣,但是……在圣龙公国,更有发言权的是议员和长老们。 “圣龙公国是一个像冰块和石头一样顽固冰冷的地方,在那里,‘传统’和‘禁忌’的力量超乎你想象,而‘飞行’很不幸就是挑战禁忌的行为之一。事实上在我看来,遗传畸形甚至都不是限制龙裔飞上天空的主要原因——传统和禁忌才是。 “所以你不要怪我悲观,瑞贝卡殿下,我可以肯定,即便有相当多的龙裔对你打造出的这东西感兴趣,它也很难成为圣龙公国和塞西尔帝国之间的‘官方纽带’。” 玛姬郑重其事地做出了提醒,随后便看到瑞贝卡捏着下巴短暂思索了一下,这位奇思妙想的公主一拍巴掌:“那看来只能走私了!” 玛姬:“你是认真的?” “这只是一个思路,而且我觉得祖先大人听到之后肯定会骂我,但他骂完之后十有八九也会这么想……”瑞贝卡大大咧咧地说道,一幅连续三天没有挨过打的样子,随后摆摆手,“不重要不重要,这些事情自有祖先大人和姑妈去考虑,我只负责技术这块就可以了,反正在我看来,只要它能引起一部分龙裔的兴趣,那它的价值就达到了。” 随后她对玛姬招了招手,绽放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要不要来试一下?虽然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模型测试和实验室测试,但到底能不能用还得你亲自试用过才行。” 玛姬看着瑞贝卡那干净明快的笑容,莫名的仿佛受到了感染,心情也变得明快起来。 她露出一丝微笑,用力点点头:“当然,乐意之至。不过……这东西有名字了么?” “就叫‘钢铁之翼’,”瑞贝卡得意地说道,“我给起的名字——简单直白吧?” ------------ 第八百三十章 飞向蓝天 确实是简单直白的名字。 但塞西尔的很多东西都是如此简单直白——而这些简单直白背后的,要么是便捷实用,要么是威力巨大。 玛姬现在已经有点喜欢这种独具特色的“塞西尔风格”了。 “你现在可以变身了,”瑞贝卡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笑嘻嘻地对玛姬说道,“放心吧,这地方宽敞得很,我还专门在工棚外面给你预留了出入和升空用的地方~” 玛姬点点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源自血脉的力量开始在她的身躯中游走,魔力重塑着她的血肉,并开始打破物质和元素的界限,一层帷幕般的流光笼罩了这位龙裔的身体,随后帷幕飞速膨胀,几乎眨眼间便扩大到十几米的范围,而在帷幕晃动中,隐隐约约的巨大龙翼一闪而过。 光芒散去之后,化为黑龙形态的玛姬出现在众人眼前。 即便已经看过不止一次,瑞贝卡和她手下的技术团队们仍然会为这不可思议的变化而惊叹不已,龙的强大与神秘令这些技术工作者极为着迷,这些身穿白袍的研究员忍不住纷纷靠拢上来,再次齐声感叹“龙”的力量—— “这到底怎么变出来的?”“这么巨大的身体结构是用魔力填充的?”“多出来的重量是个迷啊……”“人类形态的随身物品都放哪了……” ——毫无疑问,研究人员对巨龙发出的感叹当然也得是专业性的。 玛姬左右晃动着脑袋,有些无奈地听着周围传来的讨论声——在彼此熟悉之后,这些家伙讨论类似问题的时候已经干脆不压低声音了。 回忆不久之前,她还会为这些讨论而尴尬不已,甚至会有一些小小的介意,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她早已意识到瑞贝卡身边这帮家伙其实只不过是过于专注的研究者罢了,他们对自己并无意冒犯,只是情商不高而已——所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单身。 愿这帮好奇心过重的家伙继续单身下去。 玛姬心里嘀咕了一下,硕大且覆盖着坚硬角质的头颅朝瑞贝卡垂下:“我该怎么穿戴这套东西?” “你站到那边的台子上——看到那些标红色的色块了么?那是给你四肢准备的定位点,”瑞贝卡伸手指着不远处,“然后张开翅膀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们。” 玛姬按照瑞贝卡的吩咐来到了平台上,站稳之后定了定神,随后慢慢张开她那双因遗传缺陷而天生残疾的双翼。 她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感觉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着,甚至耳边都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链条和滑轨移动的声音伴随着心跳声响起了,金属碰撞摩擦的声响也一并传来,四周的魔导技师和机械学士们不断控制着周围的悬挂机器,那对冰冷而充满气势的黑色钢翼一点点靠近过来,伴随着冰凉的触感,它们贴上了玛姬的双翼。 早已有机械学士站在半空中的吊梁上,钢铁之翼刚一到位,他们立刻便驱动吊梁向前移动,并开始借助各种工具将那套庞大装备上的一个个锁扣和固定架贴合到位,逐一锁定。 金属撞击和锁链晃动的声音哗啦啦地响起,让玛姬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位正准备踏上战场的骑士——这些可敬的技术人员在用先进的机械来武装一头巨龙,而对巨龙而言,这便是她新的甲胄。 “喂~~玛姬~~这套东西可有些重量!所以我们不得不用了很多固定架来保证它们能固定在你身上,主要集中在双翼根部和背腹部~~”瑞贝卡站在平台下面,仰着头大声说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嘛??” “很轻松,”玛姬微微垂下头,嗓音低沉地说道,“对龙而言,它的负担大概和你们人类穿上一身薄皮甲没多大区别。而且我甚至有个建议——你们可以在我的肩胛部、双翼上缘一些特殊的骨片和鳞片上打孔,直接用螺栓固定,这样效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瑞贝卡继续高声喊道:“妈耶——你说了好可怕的事情!!” “但其实一点都不疼,我们身上有很多角质结构和外骨骼结构是没有感觉的,就像人类的指甲一样。” 瑞贝卡兴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好哎!下次我会考虑!!” “翼装固定完毕!”一名站在指挥台上的机械学士高声喊道,打断了瑞贝卡和玛姬之间的交谈,“开始连接背甲、胸甲、附属护具!” 更多的滑轨和轴承开始转动,专为玛姬量身打造的黑色钢铁甲胄开始一块块拼装到后者身上,用于撑起防御护盾的腹甲、用于携带备用能源组的背甲以及携带了大量测试仪器的颈下覆甲被逐一安装到位。 玛姬看着这些令龙眼花缭乱的设备被逐一挂在自己身上,有些她能看出用途,有些她只能去猜测用途,而有一些……她甚至连猜都猜不到它们是干什么的。在一个带有锐利尖角的装置逐渐靠近自己下颚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瑞贝卡,这个安装在下巴上的东西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看不到它有什么符文结构?” 瑞贝卡抬头看了一眼,挠着头发:“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祖先大人看到我的设计图之后专门加上的,说是黑龙的象征……” “黑龙有这样的象征么……”玛姬困惑地咕哝了一句,而在她咕哝之间,那个钢铁打造的黑色覆甲已经被安装到她的下颚。 看起来可能是一个怪模怪样的面甲,也可能是个铁下巴——玛姬心中嘀咕了一句。 随后她便把自己的疑惑甩在了一边:既然是高文陛下的安排,那肯定有其用意,那位传奇英雄的智慧与眼光超乎常人想象,自己这样不擅长谋划的人(龙),按照他的旨意行事就好。 至于现在……她已经整装待发。 “所有锁具到位,钢铁之翼挂载完毕!”高台上的机械学士高声喊道,“可以试飞了!!” 玛姬抬起头,感觉自己的心脏再一次咚咚咚加速跳动起来。 瑞贝卡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转身叫道:“打开大门!!” 魔能机关驱动着沉重的齿轮和杠杆,工棚的合金大门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来自外界的阳光透过大门洒进这特殊的“巨龙武装车间”,玛姬迅速平复一下心情,随后迈开脚步,沉重的躯体挂载着钢铁的甲胄,一步步走下平台,走向大门。 迎着阳光,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晴朗高远的蓝天在她的视线中熠熠生辉。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的操纵方式吗?”瑞贝卡大声喊叫的声音从地面传来,“都-没-变!!大部分功能只是为了补完你双翼上缺失的符文,不需要你分心操控!第一次试飞你只要注意双翼的出力平衡以及整体负重感就好!!” “我会的!” “那好!起飞吧!玛姬!!” 一阵风也适时地卷起,吹拂在黑龙坚硬的鳞片和张开的双翼上,感受着气流拂过体表的触感,玛姬直接用自己操控魔力的天赋激活了设置在双翼根部的魔力电容器。 澎湃的魔能立刻得到引导,被注入到钢铁之翼内部,沿着她原生的翅膀边缘,额外的金属骨架表面迅速蔓延起细密的光流,一个个金属部件表面的符文次第亮起,和玛姬自身那双残缺畸形的翅膀产生了共鸣—— 先天缺失的龙语符文被瞬间补充完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能够驾驭元素和天空的感觉涌上了玛姬的心头。 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回忆起多年前在龙跃崖上的纵身一跃—— 她往前迈出两步,身体却因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而几乎失衡摔倒,杂乱的气流在身边盘旋飞舞着,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瑞贝卡高声喊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玛姬!慢慢来!不-着-急!!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飞起来!!” 黑龙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调整好身体的平衡,重新呼唤魔力。 这没什么难的——龙本就应翱翔蓝天,飞行的能力对每一个龙而言都应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玛姬再次迈开脚步,张开双翼,助跑了一小段距离之后猛然腾空。 从小到大,她曾这样尝试过千百次,也摔下来过千百次。 这一次,她没有坠落。 呼啸的风迎面吹来,随后被无形的魔力场疏导着向后掠去,玛姬终于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大地正在自己脚下向后移动,而魔力则聚集在自己身边,托举着她不断升上更高的天空。 这是与驾驭“龙骑兵”截然不同的体验——甚至不同于从龙跃崖上滑翔,不同于借助维多利亚召唤出的风暴腾空。 这是依靠自己的翅膀飞向蓝天的感觉。 玛姬突然想要欢呼,这甚至有悖于她过去多年来在人前的冷静、沉稳气质,但……反正这里又没有外人。 低沉的龙吼声从高空传来,许多受惊的鸟雀从附近林中飞起,在空中扑啦啦地飞成一片。 瑞贝卡仰头看着天空,突然笑着对身旁人说道:“她好像很高兴啊!!” …… 广阔的原野和林地在视线中不断向后退去,甚至云层都仿佛触手可及,玛姬在魔力的裹挟下尽情舒展开自己的双翼,在那先天畸形扭曲的翅膀外缘,魔导合金与钢铁骨架打造的飞行辅助装置迎着阳光,熠熠生辉。 龙裔们一定会对这东西感兴趣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龙裔,尤其是自己认识的那些朋友们。 玛姬心中无比笃定地想着,甚至……觉得这东西可能会打动那些顽固的议员和长老,打动威严的巴洛格尔大公。 或许塔尔隆德的“上位龙族”们拥有比这更强大的力量,或许这飞向天空的技术根本入不了那些真正龙族的眼,但对畸形的龙裔而言,这是可以改变命运的东西。 玛姬调整了一下飞行姿态,一边思索着应该如何和族人们交涉,一边开始尝试这套装备的更多功能,开始尝试更多具有挑战性的飞行动作。 突然间,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 左翼中段似乎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也可能是发生了符文熔毁,突如其来的平衡错乱让她身子一歪,随后急速向下坠去—— 玛姬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新的技术,总要经历大量失败。 下一秒,她便开始努力调整平衡,尝试重新恢复姿态。 在尝试“龙骑兵”的时候,她已经坠毁了不止一次,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试验机出现各种问题的心理准备,此刻的失衡也只是让她惊慌了那么一瞬间而已,作为一个资深“试飞员”,她对“坠毁”已经经验丰富。 勉强调整了几次平衡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升空,唯一的选择似乎只剩下滑翔迫降。 玛姬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尽最大努力维持姿势,她张开双翼,尝试进入滑翔状态,而这比以往都要困难得多——那一身钢铁打造的“甲胄”在正常情况下并不是很大的负担,但在迫降的时候却显然是个麻烦,她负担着这陌生的负重,感受着狂乱的气流,拼尽全力才避免了垂直下坠的结局,而下方的城镇和不远处的白水河已经清晰可见。 玛姬不断调整着双翼的角度,让自己偏离城镇的方向,尽可能向着一旁的河面坠去—— 这样至少不会造成什么人员伤亡……自己应该也不会受太重的伤。虽然以高速撞上水面同样会带来可怕的冲击,但总比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强,以龙族的体质,再加上一路的减速……是可以接受的伤害。 玛姬心头迅速完成了权衡,下一秒,白水河便已扑面而至…… 提尔感应到了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高速靠近,正准备泡在水里睡个下午觉的她忍不住探出头来,仰头望向天际。 一个巨大的黑影就这么迎面砸了下来。 提尔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个因高速靠近而模模糊糊的铁下巴。 “哎妈——嘎噗——” 塞西尔2年,复苏之月12日。 钢铁之翼原型机升空。 龙裔试飞员玛姬驾驭钢铁之翼完成一小时飞行,后因机械故障迫降白水河。 海妖提尔被从天而降的铁下巴戳死(1/1)。 ------------ 第八百三十一章 未知带来的困惑 一头全副武装的黑色巨龙从天而降,在白水河上激起了巨大的水柱——这样的事情饶是平日里经常见到奇怪事物的塞西尔市民们也被吓了一跳,于是很快便有河道以及堤岸的巡逻人员将情况报告给了政务厅,随后消息又很快传到了高文耳中。 而几乎就在巡逻人员将消息报告上来的同时,高文便知道了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瑞贝卡从远在教区的实验基地发来了紧急通讯,表示白水河上的坠落物应该是遇上机械故障的玛姬…… 今天似乎注定是一个会很热闹的日子。 在冰凉的白水河中浸泡了片刻之后,玛姬才感觉浑身的抽痛和脑袋的眩晕稍微减退了一些,她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随后用力撑起四肢,一步步踩着河底的泥沙,向着河岸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之前的坠落严重损坏了钢铁之翼的机械结构,她感觉翅膀上固定的钢铁骨架有部分关节已经卡死,这让她的姿势多少有些怪异,并花费了更多的力气才终于来到岸边,她听到岸上传来吵杂的声音,而且隐隐约约还有机械船发动的声响,于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样子自己坠落时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岸上的围观者应该不少,而机械船的声音……多半是上级已经知道了“坠落物”的情况,是河道管理部门派来帮助自己上岸的“拖船”吧…… 玛姬想了想,觉得这时候一头庞大的黑龙突然从白水河中跑出来,而且身上还挂着一大堆外观狰狞的“铠甲”,多半会引起相当大的麻烦——尽管不少塞西尔人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手下有一位黑龙,甚至目击过城郊的飞行基地隔三差五“黑龙坠落”的景象,但白水河这边毕竟靠近内城区,还是要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更何况,还要考虑到自己这一身尖端技术的“保密性”。 于是她放弃了直接以这幅姿态上岸的打算,而是在水下直接化为人形,然后一边感应着岸上的人群,一边找了个人相对少一些的位置上岸…… 至于已经出发的“打捞队”……回头再解释吧。 人群聚集的河岸附近,一处较为不引人注目的岸边,哗啦啦的水声突然响起,随后一名黑发披肩、身穿黑色侍女服且浑身湿透的身影从水中走了出来。 玛姬的脚步有些虚浮,龙形态遭受的创伤也反映到了这幅人类的躯体上,她晃晃悠悠地走上岸,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慢慢地,她却笑了起来。 越笑越开心,甚至笑出了声。 “妈妈!那边有个姐姐!好像刚从河里出来的,浑身都湿透了!!” 玛姬止住笑,循声看了过去,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孩子正满脸惊奇地看着这边,身旁还跟着个同样瞪大了眼睛的年轻女人。 “别乱叫!得罪人!”年轻女人低头斥责了自己的孩子一句,随后带着些紧张和担忧看向玛姬,隔着一段距离叫道,“小姐,需要帮忙吗?” 玛姬笑着摆了摆手,身上腾起阵阵热量,一边飞快地蒸干被河水浸泡的衣服,一边向着内城区的方向走去。 同时她心中还有些疑惑和忐忑——自己掉下来的时候好像隐隐约约看到河水中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可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没有在周围找到任何线索,自己是砸到什么东西了么? 但愿没有伤到人……否则那种速度和力度之下,怕是谁都很难安然无恙…… …… 塞西尔宫内,放置着大型水池的房间内,清澈的水流突然激荡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了女性模样。 正抓着一个大木杓在水池中搅拌的贝蒂被吓了一跳,木杓险些掉进水里,她后退了半步,随后和水中冒出来的提尔大眼瞪小眼。 两秒钟的延迟之后,贝蒂才后知后觉地一鞠躬:“提尔小姐,下午好!!” “哎,下午好……”提尔晕头转向地回了一句,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奇怪,我不是在白水河里……妈呀!” 一些惊悚的“临终记忆”在海妖小姐灌满水的脑袋中浮现出来。 贝蒂被提尔的惊呼吓了一跳,双手紧握着木杓的长柄,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后者则浑身激灵了一下,长长的尾巴在水中卷曲起来,满脸惊悚地看着眼前的皇家女仆长:“贝蒂!我刚才被一个铁下巴戳死了!!” 贝蒂:“……?” “这年头午睡真是越来越危险了……”提尔继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我就不该出门,在屋里待着哪能遇上这事……哎,贝蒂,话说最近水是不是越来越咸了?你到底放了多少盐啊?” …… 几十分钟后,自行从“坠毁点”返回的玛姬来到了高文面前。 “我听说了,”高文随手把正在翻阅的文件放到一旁,表情古怪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龙裔小姐,“你在测试瑞贝卡制造的‘钢铁之翼’……测试失败了?” “我在空中遇上了机械故障,但我认为不能算完全失败,”玛姬立刻回答道,“升空很顺利,前半段有大概一个小时的飞行也很顺利,我觉得钢铁之翼本身是可行的,只是存在一些需要调整的设计缺陷……” “失败是技术研发过程中的必经之路,我理解,”高文打断了玛姬的话,并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倒是你……伤势如何?” “感谢您的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在最后半段成功进行了减速,入水之后只是有些拉伤和眩晕,”玛姬认真答道,“龙裔的恢复能力很强,而且本身就不是重伤。” “那回头也找皮特曼看看吧,顺便稍微休养一下,”高文看着玛姬,露出一丝好奇,“另外……那套‘钢铁之翼’呢?留在河底了么?” 玛姬摇摇头:“还在我身上,在我龙形态的身体上——如果您想拆下来检查的话,需要找个开阔地让我变换形态才行。” “这个倒是不着急……”高文随口说道,心中突然涌起的好奇却越来越浓烈起来,他从书桌后站起身,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玛姬一眼,“其实我一直都很在意……你们龙类的‘变形’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在形态转换的过程中,你们随身携带的物品又到了什么地方?人类形态的随身物品也就罢了,竟然连钢铁之翼那样庞大的装置也可以随着形态转化隐藏起来么?” 玛姬张了张嘴,难免被高文这一连串的问题弄的有点手足无措,但很快她便记起,塞西尔的皇帝陛下有着对技术强烈的好奇心,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这位传奇的开拓者本身就是这片土地上最早期的技术人员,是魔导技术的奠基人之一——瑞贝卡和她手下那些技术人员平常不断冒出“为什么”的“风格”,怕不是干脆就是从这位传奇开拓者身上学过去的。 她有点暗自佩服,又有点不知所措,勉强挤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之后才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一点涉及到非常复杂的物质转化过程,事实上就连龙裔自己也搞不清楚……它是龙类的天赋,但龙裔又不能算完全的‘龙类……’ “有一些学者提出过猜想,认为龙类的变形法术其实是一种空间置换,我们是把自己的另一幅身体暂存在了一个无法被第三方开启的空间中,这样才可以解释我们变形过程中巨大的体积和质量变化,但我们自己并不认可这种猜测…… “还有一种解释是‘元素临界’,这种说法认为龙类的变形法术是将构成自身的物质进行了‘元素重塑’,就像把一堆沙子塑造成不同的形态,而我们记录了每一种沙粒组合的‘密码’,同时还能够从元素界这个‘沙滩’上抽取额外的沙粒来塑造躯体……其实这种说法反而比‘空间置换’学说更难以应用,需要解释的环节太多,又大多无法通过技术手段去验证…… “但在我看来,我更愿意相信第二种解释。” 说到这里,玛姬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塔尔隆德的龙族知道更多吧,他们有着更高的技术,更多的知识……但他们从不会和外人分享这些知识,包括洛伦大陆上的凡人种族,也包括我们这些被放逐的‘龙裔’。” 龙族和龙裔之间神秘又千丝万缕的联系让高文一直很在意,但此刻他的注意力还是更多地放在未知的知识上——这个世界的诸多变形法术始终都是他最感困惑和好奇的东西,也是至今为止符文逻辑学都无法完全解释的领域,而作为变形法术的源头,龙类的形态转化中似乎就蕴藏着这个世界“物质边界”最大的矛盾和秘密—— 这个世界的“物质”到底是怎么回事?魔力的运转为何会让物质发生那样诡异的变化?重达数吨的庞然巨物可以变化为体态轻盈的人类,庞大的质量仿佛“凭空消失”……这个过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归于元素?归于时空置换? 不管是哪个原因,似乎都和魔力的运转脱不开关系,这便又涉及到了那个最本质的问题:魔力,到底是什么? 这种极大可能是一种“波”的事物,是怎样影响到世间万物的本质的…… 高文皱起眉来,今天和玛姬的交谈仿佛突然触动了他心中的一些直觉,再次让他关注到了这个世界物质和魔力之间的诡异联系与“边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忙于关注帝国的运转,关注复杂的大陆局势,此刻这关于“变形术”的交谈一下子把他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了“未知”的边界,而在思绪纷呈中,他忍不住再次想到了魔潮。 在强大的混乱魔力影响下,一种波及全世界的、所有物质都天翻地覆的可怕灾难。 高文的思路一时间忍不住肆意弥漫开来,各种想法被灵感驱动着不断重组和勾连,在胡思乱想中,他甚至冒出个有些荒诞诡异的念头: 全世界的物质天翻地覆……魔潮难不成是个波及整个星球的“变形术”么…… “陛下?” 玛姬看着高文说着说着突然陷入沉默,表情还变得越来越严肃,一开始的无措迅速变成了紧张,她很小声地叫了一句,让高文一下子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 高文迅速整理好了刚才的念头和种种猜想,准备之后再慢慢梳理,同时略带歉意地看向玛姬:“抱歉,刚才想一些事情有点走神了。我们说到哪了?” “我们在谈论变形术背后原理的话题,”玛姬虽然困惑,但没有多问,只是低头回答道,“我提到塔尔隆德可能掌握着更多的相关知识,但龙族从不与外人分享他们的知识与技术。” “塔尔隆德……”高文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My little pony的故乡么……确实令人好奇啊。” ------------ 第八百三十二章 来自南方的异乡人 灯火通明的研发车间内,钢铁之翼的原型机被重新拆解为一个个组件,摊开放置在平台与支架上。 在那对庞大的金属双翼下缘,断裂扭曲的金属结构显得格外醒目。 伴随着一阵叮里当啷的声响,瑞贝卡从其中一个巨翼结构下面钻了出来,脸上蹭着油污,手中则拿着一个刚拆下来的零件。 “一个用于平衡负载的魔力电容器烧毁了,它应该是导致整套装置失衡的主因,”瑞贝卡举着手里的零件,对身旁的技术人员说道,“其他所有的机械故障和零件变形都是坠毁过程中产生的。” 玛姬好奇地凑上前去,看着瑞贝卡手中那圆饼状的零件:“原因呢?怎么突然就过载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加速过快导致废能积蓄过多来不及释放,然后你又正好进行了过大幅度的机动,比如大角度翻滚什么的,直接就把魔力电容器给爆了,”瑞贝卡皱着眉,“这我们真没考虑到……人类根本做不出这种操作,身体会承受不了,我们对龙的了解还是不够……” 瑞贝卡还在嘀嘀咕咕着,玛姬的表情却已经尴尬起来,她带着一丝惭愧低下头:“是……是我的过错……” 瑞贝卡立刻摇了摇头:“不,在飞行过程中发生这种故障本身就是设计有问题——魔力电容器负载有限,我们应该一开始就加上限制措施的。其实也算好消息——至少故障是出在设计上,重新设计重新测试就能一点点解决,要是材料强度方面的硬伤,那才麻烦大了。” 玛姬并不是魔导技术的专家,但跟着瑞贝卡的研究团队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测试员,她对相关的技术术语和概念也早已不再陌生,她明白一切确实如对方所说——设计方面的疏漏可以修正,这总比材料难关要容易突破。 只不过她心中仍然残存着一丝羞愧,因为归根结底,这次坠毁是她自己造成的。 拥抱蓝天的感觉过于迷人,让年轻的龙裔难以自控,她知道是自己太过沉醉于那种感觉,才忽视了随时关注钢铁之翼的工作情况——魔力电容器过载之前肯定会有些迹象,如果当时她不是沉迷在那种自由翱翔的感觉里,想必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坠毁那么严重。 瑞贝卡虽然平常不怎么擅长揣测人心,但这时候起码还是能猜到玛姬心中所想的,她使劲一挥手:“别想太多了,测试员本来就是要测试出原型机各种极限数据的,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设备损毁。在试飞过程中发现问题,总好过将来原型机量产之后酿成事故。” 说到这,这位塞西尔钢珠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摸着下巴话锋一转:“而且比起我这边,回头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提尔道歉吧……” 玛姬一愣,满脸困惑:“提尔小姐?” “我昨天回去吃饭的时候看到提尔在走廊里拱来拱去,到处跟人说她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铁下巴戳死了——算起来这应该是你第二次砸到她,上次你是用龙骑兵原型机砸的……” 玛姬:“……” ……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北境的群山之间,淡金色的光芒泼洒般落满了那高低起伏的山脊线,雄伟的凛冬堡屹立在冰雪与岩石之巅,俯瞰着这片冰天雪地的山川——这是与南方截然不同的风景,少了许多繁华热烈,却多了一份沁入骨髓的壮丽和苍茫之感。 初次造访这座北方城市的拜伦站在能够俯视大半个城市的露台上,视线被这份来自北方的壮丽风光充填着,佣兵出身的他,竟也忍不住浮出了许多的感慨,想要感叹帝国的广袤与壮美—— “……这山真TM多。” 搜肠刮肚发现自己只有这一句话,此外根本想不出几个靠谱的词汇之后,拜伦有点尴尬地挠了挠下巴,突然觉得菲利普平常劝自己多读点书或许也是有道理的——起码在遇上这样的风景时他可以多几个文绉绉的词汇来描述一番……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拜伦的感慨并极大增进了他的尴尬:“拜伦将军,你刚才在说什么?” 拜伦表情有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身白裙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露台上,且面带狐疑地看着这边,他嘴角抖了一下,动作极不自然地挠了挠脸,干笑着:“啊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维多利亚看了拜伦两眼,似乎并未怀疑,只是微微点头:“宴会厅已经做好准备,你这个帝国将军该去露个面了。” 拜伦表情顿时有些僵硬,似乎有点无奈,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迈步跟上了维多利亚。 来自圣龙公国的使者还未抵达,今晚的宴会,是为了与北境的上层社会做初步接触。 一个来自帝国南部的将军带领着一支建设兵团来到北方,要在北方的海岸线上建设北港以及一系列的设施,这无疑是一件大事,北境现存的贵族和新的政务厅官员们显然要看一看那位来自帝都的将军是何许人物,而对拜伦而言,这种“循规蹈矩的上层社交”可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 凛冬堡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宴席已经设下,珍贵的酒水和精美的食物摆满长桌,乐队在大厅的角落演奏着节奏轻快的上流乐曲,身穿各色礼服的贵族与政务厅官员们在大厅中随意分布着,谈论着来自南方的异乡人,谈论着即将开始的北港工程。 拜伦在维多利亚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厅,和这些陌生却又在北方富有影响力的人打着交道。 每个人都带着笑容,彬彬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亲切,用真诚的态度欢迎着“皇帝的意志代言者”。 拜伦穿着深蓝色且带有金色流苏与绶带的帝国将军制服,在维多利亚的陪同下游走在大厅中。 作为佣兵出身的骑士,他不擅长这种“上流社会”的生活,但作为军人,他可以全程板着脸维持冷漠人设也不至于被说是缺乏礼数。 同样,作为佣兵出身的骑士,他很擅长在各种情况下察言观色。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这里一大半人都对他这个“外乡人”保持着戒备观望的态度,而这丝毫没有令他意外。 在和不知道第几个XX伯爵攀谈之后,拜伦以大厅中气闷为由暂时离开了现场,来到阳台上透透气,顺便休息一下大脑。 有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从宴会厅的方向传来,拜伦回过头,看到维多利亚·维尔德正向这边走来。 他晃晃手中的酒杯,算是跟这位北方公爵打了招呼,随后又回过头去,看着已经渐渐浸没在黑暗中的远方群山,继续在心中感慨着这地方的山真TM多。 维多利亚女公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拜伦将军,你似乎对北境的风景很感兴趣?” “这边的山……确实比南方要多一些,”拜伦笑了笑,“而且都很高大雄伟,令人印象深刻。” “北境多山,以至于平地乃至丘陵都极少,再加上寒冷的气候,导致这里并不像南方那样适宜生存,”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连绵的雪山对外乡人而言只是壮丽的景色,对山地居民而言却是苦寒的象征。从昔日安苏立国之日起,这片土地就不怎么富裕,它不是产粮地,也不是商业中心,只相当于一道雪山防线,用来保护王国的北方大门——相对困难的生存环境以及数百年来的‘北方屏障’立场,让北境人比其他地区的民众更悍勇坚毅,却也更难以打交道。” 拜伦不知道这位女公爵突然提起这些的用意,但他已经不自觉地想到了宴会厅那边的人,于是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却忘了对女公爵的话作出回应。 维多利亚本人却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说道:“拜伦将军,你奉陛下的命令去建设北港,这不仅要和寒风与冻土打交道,还要和这片苦寒之地上的人打交道,想听我的想法么?” “当然,”拜伦收敛起思绪,“我很快就要开始北港工程了,你的建议我肯定是要听一听的。” “北港是一个门户,不只是帝国的门户,也是北境的门户,对这片寒冷而贫瘠的土地而言,这样一个门户足以带来巨大的改变,”维多利亚女公爵平静地说着,眼眸深邃,语气真诚,“如果北方环大陆航线成功启用,帝国与圣龙公国、奥古雷部族国、矮人王国等国家之间的贸易将有很大一部分通过北港来完成,这将改变北境闭塞贫穷的现状。感谢陛下带来的魔导时代,新技术和新商业能够给北境这样不宜生存的土地带来繁荣,但遗憾的是,很多北方人在初期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这是你必须考虑明白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拜伦点点头,“北港开发会为这里带来繁荣,但在看见真金白银之前,当地人只会觉得有一帮外人在他们的土地上乱搞,而且对他们的生活指手画脚——确实,这是个问题。” “但陛下仍然选择派你这样一个南方人来建设北港,而不是从北方当地的执政官中任命负责人。”维多利亚看着拜伦,慢慢说道。 拜伦听着对方的话,沉默两秒钟后突然笑了一下:“北港可不只是民用港口。” “……有人评论你是一个没读过书的粗鲁之人,但现在我看着好像并非如此。” 拜伦挑了一下眉毛:“我是没看过多少书,但佣兵的狡诈与眼光可不是通过书本锻炼出来的。” “……陛下选择派你来,果然是深思熟虑的,”维多利亚似乎笑了一下,语气却仍然平淡,“你是塞西尔秩序打造出来的第一批军人,是新式军官中的典型——你严格服从纪律且维护帝国利益,优先遵循命令而非贵族传统,你带来的生产建设兵团也遵循着同样的原则。北港必须由你这样的人去建设,不能是任何一个北方执政官,甚至不能是我——这样,才能保证北港属于帝国,而不是属于北境。” “但你对此好像挺淡然。”拜伦看了维多利亚一眼,颇为好奇地说道。 “陛下的选择非常正确,而我……当初选择塞西尔秩序的时候可不是凭借冲动,”维多利亚平静地回应着,“盘踞在帝国各处的旧势力是一根根难以拔除的刺,除了南境之外,这个国家还有很多地方没得到完全的整顿,有非常多的旧贵族还保留着影响力,而彻底消除这种影响力需要很长时间。我和柏德文大公都知道这点,且已经决定全力支持陛下对这个国家改造的一切举措,所以我们才会把各自的继承人送到帝都,并第一时间响应十字动脉铁路计划。 “拜伦将军,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你的任务——北港是帝国工程,维尔德家族会尽全力支持它。我们的家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数百年,对北境的影响非常深远,这是我没办法否认的,而从今天开始,所有在维尔德家族影响下的北境人都不会成为北港工程的阻碍,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拜伦深深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换句话说,在北港开工之后,仍然产生阻挠的当地势力……都不是北境人。” “苦寒边远之地,有流寇骚扰建设兵团是很正常的事,而建设兵团绞杀盗匪也是分内之举,维尔德家族将全力支持这些义举,”维多利亚淡淡说道,她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宴会厅的方向,“请放心,偷偷搞小动作的人永远也不敢走上台面,流寇就永远只能是流寇。在几次敲打之后,那些不安分的人就会安静下来的。” 拜伦忍不住摇摇头:“只怕在北港建成之前,会有很多人偷偷说你背叛了北方的人民。” “在北港建成之后,极尽赞美和支持北港的也会是他们,”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很快就会被跨国贸易的惊人规模以及帝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力量震慑,而这些人在利益面前基本上是没有立场的。” “到那时候就是你这个大执政官要考虑的问题了,”拜伦随口说道,“我只是个军人,只会执行来自陛下的命令,我的任务就是北港和舰队,在这个基础上,我不会逾越一步。”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又说道:“另外,虽然我的提醒可能有点多余,但作为北境公爵,有些话我还是必须说出来——希望你能注意分寸,有一些扰乱秩序的人可能只是被煽动起来的平民。” “维多利亚女公爵,我是一名军人,”拜伦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分辨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是我最基本的职责。” “那我便没有任何担心了。” ------------ 第八百三十三章 塞西尔方块 开阔的旷野平原在视线中延展开来,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已经有不惧寒风的初春植被泛起层层绿意,魔导车的车轮碾压着硬化道路,路旁的灯柱和标牌在车窗外不断后退着,而更远一些的地方,缔约堡巍峨高耸的城墙已经映入眼帘。 身穿宫廷长裙、黑发披肩而下的玛蒂尔达望着车窗外的旷野,面容平静,眼眸深邃,似在思索。 她和她带领的使节团已经完成了在塞西尔的访问任务,此刻正搭乘长风要塞派出的魔导车前往缔约堡,而冬狼堡方面派出的接应人员此刻已在那边等候——那座为了签订安苏-提丰和平协议而建的巍峨城堡今日仍然发挥着作用,作为两个帝国边界处的地标建筑,它在今日仍然是“和平”的象征,只是昔日签下和平协议的国王已经逝去,一个王朝也在战火中落下了帷幕,如今只剩下石头建造的城堡仍然屹立在边疆,悬挂着新的帝国旗帜,彰显着新时代的和平。 这其中有多少值得慨叹的地方,又有多少历史学者和哲人们会为此留下笔墨? 玛蒂尔达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对面的威严军官——长风要塞的指挥官,马里兰将军亲自护送着使团,这是塞西尔帝国诚意的象征。 “玛蒂尔达殿下,我们就要到了,”马里兰将军注意到对面的视线,微微点头说道,“希望这趟塞西尔之行给您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这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且愉快的旅行,”玛蒂尔达露出一丝微笑,“马里兰将军,感谢您的一路护送。” 车队平稳地驶上了缔约堡前的坡道,提丰与塞西尔的旗帜高高飘扬在灰白色的城墙和塔楼上方,玛蒂尔达的目光扫过坡道一侧的空场,在有士兵站岗的空地上,她看到了数辆黑色且涂饰着盾与皇冠徽记的魔导车辆。 那是冬狼堡派来的魔导车,是提丰自己制造出来的。 灰发披肩的安德莎·温德尔带领着她的骑士们站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看着塞西尔人的车队抵达冬狼堡的广场,从车上下来的,是顺利完成访问使命的公主殿下和帝国的学者和贵族代表们。 以及长风要塞的指挥官,马里兰·奥纳尔将军。 很快,双方人员按照约定的流程进行了交接,在签署且交换了必要的文件之后,马里兰才有时间认真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的“狼将军”——在这条漫长的边境线上,他已经和这位年轻的女士打了不止一次交道,但双方如此平心静气且近距离面对面的机会却不易出现,他看着眼前几乎能当自己女儿的安德莎,微微一笑:“安德莎将军,我的任务完成了——贵国的使团已平安抵达边境。” 安德莎浅灰色的眸子同样在马里兰身上停留了很久,随后她点点头:“感谢您的护送。” 两人同时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并在停顿了恰到好处的一秒钟后分开。 塞西尔人离开了。 安德莎站在冬狼堡所处的高地上,目光长久追逐着那些绘有深蓝色徽记的魔导车辆,玛蒂尔达站在她旁边,良久才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位马里兰将军……”安德莎说到一半,摇了摇头,转身看着玛蒂尔达,“一切还顺利么?” “有了不错的收获,”玛蒂尔达带着淡淡的笑意,又仿佛不经意般说着,“巴德将军失踪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吧……那位马里兰将军从气质到年龄都和他很像。说起来,如果不是当年的失踪,此刻镇守这条边境的本就应该是父辈,而不是年轻的你。” 安德莎皱了皱眉,板着脸看着自己的好友:“玛蒂尔达殿下,这个话题并不有趣。” “我表示歉意,”玛蒂尔达立刻说道,随后貌似随意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先返回冬狼堡吧——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踏上提丰的土地了。” 安德莎点了点头——她知道,接下来就应该交流这次塞西尔之行了。 这座位于两国边界的“缔约堡”,终究有一半是在塞西尔人眼皮子底下的。 在返回冬狼堡的路上,玛蒂尔达和安德莎同乘一辆车。 “说说你在塞西尔的见闻如何?”在离开缔约堡且周围没有外人之后,安德莎明显态度放松了一些,她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好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玛蒂尔达同样带着笑容:“见闻需要回去慢慢说,在此之前,我倒是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看。” 一边说着,她一边取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似乎由许多一模一样的金属小方块组装而成的立方体,将它展现在安德莎面前。 安德莎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她已经从那怪异的立方体中感受到隐隐约约的魔力波动,却看不出这是什么魔法道具:“这是……什么东西?” “高文·塞西尔陛下送给我的礼物,一个神奇的‘塞西尔方块’,”玛蒂尔达一边说着,手指一边轻轻拨弄着那些刻有符文的金属方块,“安德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并没有施放法术的天赋,对吧?” “是这样,”安德莎点点头,“所以我才选择成为骑……嗯?” 她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惊讶地看到那个怪异的金属方块表面突然有流光浮现,一个个符文次第点亮之后,这原本平平无奇、只有微弱魔力波动的金属造物竟然张开了一道淡淡的气旋——这是微风护盾的效果! “它内部有一个小型的魔网装置,而它表面的符文可以按照规律组合,形成各种各样基础的魔法效果……” 玛蒂尔达看着安德莎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着,而坐在她对面的狼将军在最初的惊愕好奇之后很快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她那双淡灰色的眸子变得深沉幽邃,久久没有说话。 玛蒂尔达轻轻转动方块,切断了微风护盾的魔法效果,带着叹息般的语气说道:“看来你也意识到这东西所展现出来的……意义了。” “让符文组合成法阵,稳定呈现出魔法效果,且将这些符文刻印在二十余个方块上,同时保证所有符文的干扰都不会超过这些方块的承受极限……”安德莎的语气深沉,甚至带着一丝肃然,“我虽然没有施法天赋,但基本魔法原理我还是学习过的,玛蒂尔达,这个立方体一共有多少种……” “这些小方块能够呈现出来的组合种类是一个你我都会为之惊叹的数字,”玛蒂尔达轻声说道,“任何脑袋好使的人在接触到它之后,都会很快意识到想要依靠‘运气’来穷举出这些符文的排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想要让它们组合出特定的法术效果,必须遵循严格的数学规律。” “数学规律……”安德莎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所以……你破解了这个规律?” “还没有,但已经搞懂了一部分,”玛蒂尔达轻声叹息,“安德莎,数学规律只是一部分,这个立方体背后展现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从某个角度上,这个‘符文魔方’甚至象征着魔导技术的部分本质,而仅仅是这部分本质,便已经难住了使团中的几乎每一个人……” 安德莎定定地看着玛蒂尔达手中的魔方,片刻之后才打破沉默:“那塞西尔人制造这个立方体是用来……” “玩具。” 玛蒂尔达不等安德莎说完便主动答道,在后者表情僵硬之后她才笑了一下:“安德莎,这个立方体非常廉价,结构也比你想象的简单得多,它的价值在于其背后的‘知识’,而这些方块本身……在塞西尔,它是拿来给孩子们玩的,用来启发他们对符文的兴趣和思考能力,属于一种启蒙玩具。” “这只是个玩具……”安德莎眉头紧皱,难以接受般低声说道,“这东西只是个……” 玛蒂尔达语气却比安德莎平淡很多:“高文·塞西尔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这或许是一种变相的展示和威慑,但从另一方面,它却也是一件真正有价值的、珍贵的‘礼物’。” 她曾以为高文会给她展示那强大的魔导军团,或者让她参观那种足以震慑高阶超凡者的移动机械要塞,但对方却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符文魔方”,而这个平平无奇的立方体很快便展示出了它的“威力”,玛蒂尔达已经摆弄了这个魔方好几天,每一天,这个魔方带给她的触动与震慑都在增加,但到今日,她却能平静地看着它,甚至从这“威慑”中有所收获。 “展示自己国家的实力,这是每一个正常的统治者都会做的,但高文·塞西尔并不单纯是个统治者,”玛蒂尔达一边摆弄着手中魔方一边说道,“他也在用这种方式展示宝贵的知识。安德莎,你应该能看出来,这个魔方很容易仿制,如果放在那些精通数理的学者手中,要破解它的数学规律也并不困难——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总结出这些方块内藏的规律,但我能从中感觉到,塞西尔人已经掌握了某种符文领域的‘真相’,这个立方体最大的意义,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们。” “你回去要把这个‘塞西尔方块’交给帝国工造协会么?”安德莎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她好奇地看着玛蒂尔达,“那边的人应该更擅长应对这种超出传统魔法领域的‘新玩意儿’。” “当然,温莎·玛佩尔女士和丹尼尔大师一定会对它感兴趣,”玛蒂尔达毫不犹豫地说道,“除了研究之外,我还准备大量复制它,用工厂去生产,让它流向民间……” “就像塞西尔在做的那样?”安德莎若有所思地说道,“把它当做……某种带有启蒙作用的玩具?” “至少比起狩猎和酒会,这些方块是市民阶层更能享受得起的娱乐。魔导技术的发展教会我一件事,那就是曾经的‘古典知识时代’已经过去了,在这个时代,如果一种知识无法和社会整体建立联系,那么它的发展速度一定会大受影响,甚至随时会停滞不前……” “你总是比我考虑的长远,”安德莎笑着说道,“但不管怎样,我觉得你很有道理,我支持你的决定。” 玛蒂尔达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不断转动的符文魔方,任凭车外景色飞快后退,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 塞西尔帝国,北境。 当辉煌的巨日升上山顶,那朦胧且带着淡淡木纹的圆盘如一轮冠冕般镶嵌在北境群山之巅时,来自圣龙公国的访客们也终于抵达了北方边界。 凛冬堡东北部关卡,“风盾要塞”沉重坚固的魔法大门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声响缓缓打开,笼罩整个要塞的能量屏障泛起微小涟漪,神秘的龙裔们千百年来第一次正式派出使团,踏入了人类的国度。 拜伦与维多利亚女公爵率领着迎接的官员队伍,在要塞大门后注视着正踏入要塞的龙裔们。 他们对对方难免有着一丝好奇。 戈洛什爵士骑在高大的地龙兽上,表情威严沉稳地踏入了这座人类的要塞,在他身后的是同样维持肃穆秩序的龙裔们,作为此行“人类事务顾问”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女士则与他并肩前行。 突然间,他感觉旁边的龙印女巫有些异样。 戈洛什爵士好奇地转过头,却看到那位红发的骄傲女士瞪大了眼睛,表情颇为古怪地看着前方。 ------------ 第八百三十四章 来自北方的拜访者 戈洛什爵士好奇地看着身旁突然表情有异的龙印女巫,忍不住问道:“阿莎蕾娜女士,有什么问题么?” 红发的阿莎蕾娜微微皱眉,从短暂愣神中惊醒过来,随后低声说道:“不……应该是看错了。我以为看到了熟人,但怎么可能……而且容貌也不一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摇了摇头:“不必在意,我们继续吧。” “这个新的塞西尔帝国确实和‘安苏’有点区别……”戈洛什爵士没有怀疑,而是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城墙上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古怪设备、漂浮在某些机械装置上空的水晶以及从城墙上一直垂坠至地面的深蓝色布幔——那布幔上描绘着塞西尔帝国的徽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这一切,都带来了和昔日那个暮气沉沉的安苏截然不同的气势,“人类的国度变化真快。” “他们的一切都充满变化,”阿莎蕾娜随口说道,“不像龙临堡——只有几千年不变的石头和比石头更顽固的老家伙。” 龙裔们进城了。 这些来自极北国度的访客们骑着比战马更加高大的灰白色驮兽,穿着和人类世界风格不同的铠甲或罩衣,携带着描绘有巨龙侧兽像的白色旗帜,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踏进了人类的城市,而塞西尔帝国的军人们便伫立在高耸的城墙上,同样以庄严肃穆的气势,注视着这些来自北方的客人来到维多利亚女公爵和拜伦将军面前。 按照约定的礼仪,龙裔的队伍在广场外缘停下,随后大使和顾问离开坐骑,在侍从的引导下来到东道主面前,拜伦与维多利亚则带领着政务厅官员们上前迎接,双方在庄严的帝国旗帜下进行交换文书的仪式。 尽管明面上负责接应的人是拜伦,但整个流程最主要的交涉人员还是更熟悉北方情况的维多利亚以及在场的几名顾问人员。身穿白色长裙、披着雪貂短披风的北境公爵首先迎向了那位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戈洛什爵士,以塞西尔皇帝以及这片土地的名义,欢迎你们的到来。” “维多利亚女公爵,很高兴能有这样特别的机会来拜访一个同样伟大的国度,”戈洛什爵士露出一丝微笑,“相信这会是令人难忘的旅程。” 龙裔并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新生的塞西尔帝国同样追求简洁高效,双方的初次接触很快便走完了流程,随后维多利亚回过头,看向身旁的拜伦:“拜伦将军,你……嗯?拜伦将军?” 拜伦不知何时已经表情僵硬下来,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龙裔中的一位红发女子,这无疑是略有失礼的举动,维多利亚见状立刻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拜伦将军,请注意……” “伊莱娜?”拜伦却已经下意识开口了,“是你?” 而那位红发的龙裔女子几乎和拜伦同时开口:“你真是拜伦?你……等等,伊莱娜是谁?” 拜伦听到对方开口的声音之后明显表情便有了变化,似乎是某种难以置信的事情得到了证实,但在听到对方后半截的反问之后,他那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出来的惊喜和意外就变得尴尬错愕起来:“额……你不是叫伊莱娜么……” 旁边的维多利亚冰雪聪明,已经迅速联想起之前和拜伦的交谈并整理了一切来龙去脉,这时候却忍不住微微转过头,甚至差点想要以手扶额。 拜伦也迅速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赶忙解释:“我可能是记错了,毕竟已经二十年了——伊莱莎?” 红发龙裔的表情却越发古怪:“伊莱莎又是谁?” 拜伦:“……” 现场气氛迅速朝着某种令人始料未及的方向滑落,在这场重要的会面被彻底搞砸之前,戈洛什爵士终于站出来进行了补救:“这位是来自龙临堡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女士,她曾在人类世界游历,是我们此行的顾问——看样子奇妙的命运竟在今天安排了一场久别重逢?” 红发龙裔女子双手交叠放在腰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拜伦:“我当年用的化名是莎娜。” 拜伦也迅速调整好了姿态,站直之后一边轻声咳嗽掩饰尴尬,一边镇定地说道:“……你看,我至少记住了一个音节……” 阿莎蕾娜:“……” “让我们先返回城堡吧,”维多利亚的声音从旁传来,宛若天籁般解救了现场的每一个人,“不能让客人在这里等候太久。” 所有人都立刻表示赞同。 广场上的短暂意外似乎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小插曲,后续的流程总算在相对顺利的情况下走到了结束,随后,来自圣龙公国的客人们在维多利亚等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风盾要塞的城堡大厅。 厚厚的墙壁和环绕城堡的护盾阻隔了冷冽寒风,丰盛的宴席已经设下,而在大厅中回荡的轻快乐曲中,之前广场上的插曲再度延续—— 正式的仪典流程之后,龙裔们和塞西尔人开始闲谈,而有些人的私事也就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在宴会厅内,拜伦和阿莎蕾娜大眼瞪着小眼,不可思议的巧合安排让两个当事人都不知该从何打开话题,同样感叹命运奇妙的维多利亚则出声打破了沉默:“拜伦将军,这位真的是你回忆中的那位‘女剑士’?” “……没错,”拜伦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她的容貌和当年一点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的样子倒是和二十年前大不一样,”阿莎蕾娜随口说道,“我第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已经二十年了,”拜伦耸了耸肩,“而我是个人类。” 阿莎蕾娜抿了抿嘴唇,视线在拜伦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才忍不住说道:“……竟然真的是你……可是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南境的一个小佣兵团长,现在……帝国将军?这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自己有时候都会感慨这一切像是做梦,”拜伦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你,阿……嗯,阿莎蕾娜,你又是怎么回事?” “很难理解么?”阿莎蕾娜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带出一丝笑意,“抱歉,当年确实骗了你们。我的故乡不是北境的卡扎伯勒,而是圣龙公国的龙临堡,我是一名龙裔——但这个身份在人类世界公开之后多少有些麻烦。” “是卡扎伯雷,”拜伦立刻纠正道,随后眼神有些怪异地看向一旁的维多利亚,“这么说,我没记错这个地名啊,是她说错了……” 维多利亚突然感觉有些疲惫,近乎叹息般说道:“但你把人名记错了。” “卡扎伯雷么?”阿莎蕾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摇摇头,“我一直以为是叫卡扎伯勒,原来是搞错了……但竟然没有任何人识破?” “二十年前……那是个闭塞的年代,”拜伦叹了口气,接着眼神略有些异样地看着眼前的红发龙裔,“所以,你当年并没死,掉下悬崖……” “你们不是没找到我的尸体么?”阿莎蕾娜摆了下手,“那座悬崖和龙跃崖比起来要‘可爱’多了。” “所以你当年突然离开是因为要返回圣龙公国?” “不然呢?”阿莎蕾娜笑了一下,“我本身就是偷偷跑出来的,但总不能偷偷跑一辈子,当父亲病重的消息传来之后,我不得不用那种方式和你们‘告别’。抱歉,拜伦……团长,那时候我也很年轻。” “说实话,如果不是过了二十年,我怕是要和你动手的,”拜伦看了这位龙裔一眼,“你开的‘玩笑’有点太大了。” “……当年的同伴们现在都在做什么?”片刻沉默之后,阿莎蕾娜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液面在那水晶容器中荡漾开层层波纹,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竟成了帝国将军,那其他人……应该也过得不错吧?” “……都已经不在了,在你走后没几年……都过去了。” 两位旧相识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二十年的时光阻隔,让所有人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二十年后的意外重逢并不能带来什么命运上的奇迹——它只带来让人惊叹的巧合,并给了当事人一个回忆当年的机会,而在回忆之后,便只留下各自的一丝叹息。 阿莎蕾娜端起酒杯,将里面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轻声叹息:“人类世界的酒还是这样寡淡,但这种二十年没有尝过的味道……现在再尝一下,感觉倒还不错。” 拜伦笑了笑:“别为错觉感叹了,我们二十年前那么穷,怎么可能喝过这种好酒。” “倒也是,”阿莎蕾娜同样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当年在人类世界的游历竟然会在今天让我成了使团的一员,而迎接我们这些人的,竟是二十多年前的‘团长’……这说不定反而是个好的开始。” 她抬起眼皮,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穿笔挺的军官礼服,身上挂着绶带与勋章的中年骑士。 人类世界变得真快,二十年前的贵族们……可不是这般打扮。 “说说现在吧,”她笑着说道,“你最近几年过得怎样?” 豌豆的面容浮现在拜伦脑海中,这位已经年近半百的骑士不免露出一丝混杂着愉快和安心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女儿已经会叫爸爸了……” …… “阿嚏——” 坐在椅子上的豌豆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旁边正在调试设备的皮特曼和卡迈尔等人吓了一大跳。 “感冒了?”皮特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豌豆的脑门,“好像没发烧……” “没事,就是突然鼻子痒痒,”豌豆左右晃晃脑袋,从讲话器中传来合成出的声音,“也不知道爸爸那边见到圣龙公国的使者没有,算算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吧……希望他至少在正式场合的时候能严肃点,不要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唉,虽然维多利亚大执政官也在那边……啊对了皮特曼爷爷,你这边是不是有可以直接联系到北境的魔网终端啊?等一下……” “停停停——”皮特曼不等豌豆说完就已经脑壳疼起来,赶紧摆手打断了这个最近越发喜欢碎碎念的女孩,“你就别过度紧张了,北境公爵肯定会处置好一切的。至于你,现在还是专心一点比较好。” “哦。”豌豆扁了扁嘴,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下,任凭技术人员们在后面摆弄她后颈连接的金属装置,只在偶尔感觉很痒的时候忍不住动动脖子。 “情况不错,”卡迈尔在旁边关注着神经荆棘的运转,身上流淌着轻松愉快的浅蓝色光彩,“这是最后一次检查,豌豆,恭喜你,你今后可以放心使用这东西了。当然,鉴于这仍然是一项新技术,你还是要关注它平常的状态,遇上异常情况要及时过来找我们。” “放心吧,我会记着的~~”豌豆从椅子上跳下来,语气颇为轻快地说道,随后她的目光在实验室中扫了一圈,下意识落在了旁边试验区域的另一张椅子上——在那里,同样坐着一名脑后连接着神经荆棘的测试者,但和她不同,那是一位穿着研究员白袍、看起来像是专业技术人员的男士。 “他也在测试神经荆棘么?”豌豆看着那边,好奇地问了一句。 卡迈尔来到了豌豆身旁,从他那淡蓝色的奥术之躯内,传来温和悦耳的鸣响: “科恩·贝尔研究员在进行的是另外一个项目。” ------------ 第八百三十五章 脑机连接工程 各类魔导设备表面的灯光与符文闪烁不停,来自实验室基底的魔网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一道流光从不远处的记录装置表面划过,随后卡迈尔来到了年轻的研究员科恩·贝尔面前。 “辅助设备已经就绪了,科恩,”大奥术师发出嗡嗡的声音,“准备进行第三次连接实验。” 椅子上的年轻技术员点点头:“我做好准备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因好奇而凑过来打量的豌豆,挤了挤眼睛:“在一边好好看着,这可是神经荆棘的真正用处。” 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这间实验室内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和豌豆熟识了。 豌豆眨眨眼,她看到又有两名助手上前,其中一人打开了科恩座椅旁的某个设备,那看上去像是某种用来连接其他魔导装置的终端,形如一根圆柱,顶端符文闪烁,而另一名助手则来到科恩身后,把对方后颈的神经荆棘拉了出来,并从那个圆柱形装置内拉出一根与人造神经索相似的“缆线”,将其靠近了神经荆棘的末端。 “意识延伸项目,第三次连接测试,各单位注意记录数据。” 卡迈尔在旁边提醒着团队内的成员,随后对站在科恩身旁的实验室助手点点头,后者随即将神经荆棘和那根从圆柱内延伸出来的人造神经索连接到了一起——神经荆棘末端延伸出的端子在这一瞬间就仿佛活了过来,立刻和神经索上对应的结构纠缠、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下一秒,豌豆看到那位年轻研究员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而整个实验室内许多台魔导设备则几乎同时传来了一阵呼啸声,有不知名的仪器在嗡鸣作响,附近的记录设备瞬间吐出了长长的打孔纸带,而整个实验室的灯光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卡迈尔与皮特曼紧张地关注着作为测试人员的科恩,看着对方在最初的痉挛之后强行恢复镇定,并一点点恢复对外交流能力,皮特曼先一步上前:“科恩,能听到么?” “许多声音……重叠在一起……”科恩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皮特曼,“感知……混乱……但好像……不行,控制不住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从所有设备内传出的尖啸,那根立在座椅旁的金属圆柱顶端灯光瞬间黯淡下去,人造神经索和神经荆棘的连接端子也自行断开,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变暗,又一点点恢复正常——而坐在椅子上的科恩·贝尔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 “先别动,”皮特曼按住了科恩的肩膀,“先检查一下情况。” 在临时的身体检查结束之后,皮特曼和卡迈尔确定了测试者并未受到伤害,随后皮特曼才摇着头叹了口气:“还是没成功……” “但比上一次长了一点二五秒,”卡迈尔嗡嗡说道,“这一点二五秒的时间足以让我们记录更多数据。” “倒也是……这些数据应该能有些参考意义,”皮特曼咂咂嘴,看向脸上有些挫败感的科恩·贝尔,“这次连接跟之前有什么区别么?最后中断的时候都看到什么了?” “基本上没有变化,连接之后能瞬间感到自己的感知被极大扩展,但其中又混杂了无数难以分辨的……杂质,那些来自附属设备的信息并没有完全转化为无害的控制信号,而是变成了某种我理解不了的……”科恩皱着眉,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最后才说了个他认为勉强贴合的词汇,“某种我理解不了的‘知觉’。” “正如我们上次会议中提出的猜想,人类的感知边界在直接接触到‘陌生认知’的时候会陷入混乱,我们的大脑无法理解一台魔网终端是怎么‘思考’的……这不单纯是脑机互译的问题,”卡迈尔摇了摇头,“神经荆棘和大脑的连接程度比传统的人造神经索更深,以至于大脑和机器之间的屏障变得愈发模糊了,这种‘模糊’是目前最大的难关。” “想让人脑直接控制机器果然还是早了点么……”皮特曼摸着下巴上的稀疏胡子,“不过好在用神经荆棘直接控制魔导终端的实验还算顺利……也算这段时间的折腾没有白费掉。” 豌豆却不懂得卡迈尔和皮特曼在讨论什么高深的技术概念,她只是趴在实验区旁边的隔离栏杆上,探着脖子看着正在擦汗的科恩·贝尔,眼睛睁得大大的:“科恩叔叔,这就是你让我好好看的东西啊?你看上去好像有点狼狈哎……” 科恩·贝尔顿时更受打击,下意识把手按在了脑门上,旁边的一位研究员则忍不住调侃起来:“让你别随便嘚瑟吧——让个小女孩嘲笑了。” 豌豆瞪了开口的研究员一眼,眼神中满是不满——已经快要成年的她,正是对别人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颇为敏感的年纪,这时候立刻便念叨起来:“谁说我是小女孩了?我还有两年就要成年了!而且什么叫嘲笑啊,我就是说句实话,科恩叔叔自己都没意见呢,是吧科恩叔叔?对了科恩叔叔你脸色还有点白啊,是不是汗出多了不舒服?要不要……” 豌豆噼里啪啦地碎碎念起来,毫无换气的说话方式让当事人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以至于站在一旁的卡迈尔和皮特曼都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皮特曼还小声嘀咕起来:“咱们当时怎么没想起来给她安个开关……” 卡迈尔闪烁两下,嗡嗡作响:“……大意了。” …… “女儿?你已经有女儿了么?”红发的龙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阔别二十年的昔日团长,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啊,也对,已经二十年了,作为人类,这是很长的一段时光,你是该成家……不过这样一想,你现在才有孩子么?还刚刚学会说话?” “啊,我这情况有些……复杂,”拜伦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中颇有歧义,赶快摆了摆手,等到想要解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与豌豆的缘分是那样特殊,脸上又忍不住露出感怀的笑容,“是我收养的孩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至于刚学会说话……那是因为她过去许多年里一直都是个哑巴。” “哑巴?”阿莎蕾娜更感意外,语气中忍不住更多出些许好奇,“是……治好了?” 拜伦看了阿莎蕾娜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自豪:“是魔导技术带来的奇迹。” “魔导技术……”阿莎蕾娜轻轻皱了皱眉,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带着一丝思索说道,“这个词汇最近也传到了圣龙公国,据说……它就是塞西尔帝国突然崛起的基础。我们这次南下,有相当大一部分因素也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崭新的事物。” “这片土地上的新东西可不止魔导技术,”拜伦带着笑容与自豪,“你离开了二十年,却正好错过了所有的天翻地覆,现在你正好要回到南境,相信我,那里的一切都会让你目瞪口呆的。”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容器中,深红的酒液反射着灯光:“欢迎来到塞西尔。” 阿莎蕾娜同样举杯,清脆的碰撞声从半空传来,在抿了一口上等的葡萄酒之后,这位红发的龙裔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真有点怀念当初在廉价酒吧里,大家伙用橡木杯子一杯接一杯地灌劣质啤酒的日子……兑了水的劣质酒难喝的要死,但杯子却可以尽情地碰在一起。” 拜伦笑了一下,随后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戈洛什爵士交谈的维多利亚,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凑到阿莎蕾娜旁边,低声说道:“你要有兴趣,回到凛冬堡之后我请你喝更带劲的——我们塞西尔的寒霜抗性药水知道么?五十二度酱香型,抱着桶喝,那个带劲……” “深感期待,”阿莎蕾娜同样把上半身靠拢过来,低声带着笑意,“不过现在先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吧。你那位养女,叫什么名字?是个怎样的孩子?” 拜伦不禁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叫豌豆,那可是个好孩子……” …… 大陆东部,夜色已经笼罩奥尔德南。 一名身穿暗色外套的内廷贵族脚步匆匆地走过黑曜石宫深沉幽邃的走廊,魔晶石灯的光辉照耀在他那略微渗出了细密汗珠的脸庞上,皮靴踏地的清脆声响在一根根立柱和一扇扇房门前移动着,并最终来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寝殿大门前。 身穿黑色轻铠、手执战刃的内廷卫士侧身上前,拦住了这位内廷贵族:“博迈尔勋爵,陛下已经准备休息了,而且您也没有权力在这个时候进内殿。” 被称作博迈尔勋爵的内廷贵族看着眼前的卫士,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似乎正因过度紧张而绷紧了肌肉,更多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了出来,这样的反常表现反而让全副武装的卫兵更加警惕起来。 “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报告陛下,”博迈尔勋爵张开双手,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态度说道,“非常重要,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内廷卫士看着眼前的男人,短暂思索之后点了点头:“勋爵阁下,我可以代为转述。” “不,我不能现在说出来……我可能只有一次开口的机会,我必须亲自跟陛下说……”博迈尔勋爵用力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仿佛正被什么恐怖的东西从身后注视一般,他好像正在用莫大的勇气来对抗某种源于本能的恐惧感,却仍然坚持着要去面见罗塞塔·奥古斯都,“请进去通报一下,至少让陛下知道我来过……” 门口的两名卫士有些为难地相互看了看:“勋爵阁下,请不要让我们……” 但守卫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一个突然从大门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一个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辩驳感的女声在门后说道:“让他进来吧——这是陛下的命令。” 听到这个声音,守卫立刻站直了身体,肃然回应:“是的,戴安娜小姐。” 随后,被魔法封锁的内廷大门悄无声息地向两旁滑开,门口的守卫对博迈尔勋爵点点头:“你可以进去了。” 博迈尔勋爵迈步跨过大门,在那扇沉重华丽的镶金大门后面,他看到一位黑发黑眸、容貌端庄柔美,却面孔木然毫无表情的年轻女子正站在旁边,对方身上穿着最高级侍女的衣裙,目光正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是黑曜石宫的皇家女仆长,是内廷区的最高女官,一位“女仆”——但在这里,这位“女仆”却象征着罗塞塔大帝的部分喉舌。 “感谢你的帮助,戴安娜小姐……”博迈尔说道。 “不必,”皇家女仆长淡然说道,并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微微抬起右手指向前方,“请随我来,陛下已经在等您了。” (推荐一本书,《赛博英雄传》,为啥推荐?都在书名里了!ps:个人感觉还是值得一看的,至少开头赛博朋克有内味了。) ------------ 第八百三十六章 告密 黑发黑裙的女仆长走在被柔和灯光照亮的走廊上,靴子叩击地面的声音有节奏地在博迈尔勋爵耳畔响起,这清脆的声音甚至让他过于混乱的心神一点点冷却下来,在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真的在逐渐好转之后,这位内廷贵族忍不住看向对方:“戴安娜小姐,多谢你的精神安抚……” “举手之劳——毕竟您刚才的状态并不适合面见陛下,”女仆长表情淡漠地说道,随后在门前站定,“进去吧,陛下已经在等您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站在门口的博迈尔勋爵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着眼前的黑色金纹木门——这间位于寝殿区域的会客间很特殊,以他的爵位,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到这里来,然而现在罗塞塔大帝却派出自己的女仆长去接引自己,还让自己在这里觐见…… 这让勋爵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随后他定了定心神,轻轻叩响房门,在得到许可之后推门步入其中。 铺着柔软厚地毯的房间内,明亮的灯光从屋顶洒下,照亮了会客室内的陈设,那位雄主就坐在靠窗户的一张高背椅上,正扭过头看着这边。 “把门关上,博迈尔勋爵,”罗塞塔·奥古斯都对面前的深夜访客点点头,“然后坐在这把椅子上,说说你为何选择这么晚来见我。” 博迈尔勋爵立刻回头关好房门,随后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坐在罗塞塔大帝对面,他感觉自己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心脏砰砰直跳——他终于到了可以开口讲话的时候,然而他发现自己在踏出家门之前积攒起来的莫大勇气已经在这一路上消耗大半,此刻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减弱着自己的意志,让他对死亡的恐惧慢慢占据上风。 罗塞塔大帝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边,博迈尔勋爵心中激灵一下,在那双眼睛注视下,竟短暂再次鼓起勇气来,用一种格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陛……陛下,我首先请求您的宽恕,我有悖逆之举……我不敢保证之后我的话能说完,所以请您千万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关键词—— “陛下,奥兰戴尔之喉!高文·塞西尔插手其中!邪教徒的巢穴!永眠者!” 一股刺入灵魂的冰凉寒意瞬间顺着脊椎向上蔓延,博迈尔勋爵感觉自己的整个颈椎都针扎一般刺痛起来,大脑中嗡嗡作响——死亡就要降临了,他触动了警报,自己的大脑一定正在迅速死去,他即将为自己在多年前对力量和神秘知识的贪婪付出代价……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出门前脑海中的无数次演练起到了效果,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脑神经死亡之前顺利把所有的关键词说了出来,没有搞出什么该死的“临终留白”,这样一来,哪怕皇帝陛下听不懂自己想传达的全部内容,至少也可以根据关键词展开一系列的调查,然后…… 把那个可怕的域外游荡者阻挡在帝国的大门外。 博迈尔勋爵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完全降临。 几秒种后,他发现自己还在呼吸,死亡却并未如期到来。 大脑在抽痛,心脏也有些许不适,但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死亡降临的征兆,反而像是单纯的紧张所致。 博迈尔勋爵困惑地睁开眼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嘀咕出声:“这……我没死?” “看来是这样的,”罗塞塔大帝的声音平静传来,终于让困惑茫然中的博迈尔勋爵重新找回了自我,后者抬起头,看到那位皇帝陛下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表情淡然中带着某种……玩味,“博迈尔勋爵,你看上去还活着。” 随后在可怜的博迈尔提出疑问之前,罗塞塔对旁招了招手:“戴安娜,勋爵先生需要一杯提神的冰镇葡萄酒。” 那位黑发的女仆长下一秒便从不知何处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杯正在不断降低温度的葡萄酒,直到接过酒杯,博迈尔勋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道了谢,近乎本能地抿了一口酒液,冰凉的感觉终于总算让他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陛下,我……” “先回答我的问题,”罗塞塔看着博迈尔的眼睛,“你刚才是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中么?你身上带着某种能杀死你的诅咒——会根据你说出某个关键词而自行发动?它的运作与你的精神有关,或者是某种能监控思想和言行的东西?” “是……是的,陛下,”博迈尔勋爵老老实实回答道,“原本应该是这样,但为什么……” “这间房间屏蔽一切精神类法术,”罗塞塔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淡然说道,“事实上,它几乎屏蔽一切法术效果,包括植根于自身的诅咒,远程的精神监控,导致自杀的心理暗示,以及随时间启动的所有伤害类魔法。” 博迈尔勋爵慢慢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可思议。 罗塞塔则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对房间某个角落说道:“温莎·玛佩尔女士,感谢你的庇护——但还请继续维持庇护效果,我们还不能确定博迈尔勋爵身上的‘诅咒’是否会延迟发作。” 博迈尔这才注意到房间内竟然还有第四个人——那位传奇级别的法师协会会长似乎一直站在那里,但直到罗塞塔开口,他才看到那个身穿淡紫色长裙、气质雍容典雅的女士从那里缓步走来。 对方手中托着一个似乎完全由魔力凝结成的奥秘法球,法球表面符文流转,正是它所散发出的无形力量,庇护了这整个房间。 惊愕之余,博迈尔勋爵下意识自言自语着:“为什么……” “从前天开始,已经有四个人在尝试‘报信’的时候离奇死亡,”做出回答的是手托法球的温莎·玛佩尔,这位传奇法师看着博迈尔,那双充盈着奥术能量的眼眸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秘密,“细节惊人一致——他们在死亡前似乎尝试对旁人说出某些事情,或通过暗示、谜语的方式传达什么信息,然而在他们刚刚把想法付诸行动的瞬间便被烧毁了大脑。” “其中两个人死在黑曜石宫,另外两个人分别去找到了裴迪南公爵和赛文公爵,”罗塞塔大帝接着说道,“或许还有更多的类似情况发生——只不过还没报告上来,或者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走到想要倾诉的人面前,就在家中不小心说出某个关键词而死亡了。” 博迈尔目瞪口呆,后怕惶恐的神情不由得浮现在脸上。 原来他甚至没机会说出那些构思好的关键词么……也幸好他在家中演练的时候都没敢把脑海中想法化为现实中的言行,而仅仅粗浅地在表层意识中进行了模拟…… “在发生这样的事件之后,皇家法师协会的智囊立刻分析出了可能的原因,我们认为发生了某种危机,同时有大量知情人正在尝试向皇室示警,但所有知情人都被某种能够监控心智的法术控制着,或被种下了会随关键词自行激发的诅咒,”温莎·玛佩尔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前皇家法师协会和游荡者部队的暗探们正秘密监控整个奥尔德南,寻找潜在的‘示警者’,并尝试在确保他们存活的前提下将其带到这个房间。 “不过你是主动来到这里的,博迈尔勋爵,这算是我们的意外收获。” 罗塞塔点点头,看着博迈尔勋爵的眼睛:“幸运的是,温莎女士的强大力量成功阻断了那潜在的诅咒,这证明我们的部分判断是正确的,而你,博迈尔勋爵……现在来证明我们的另一部分判断同样正确吧。详细说说你那些关键词都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怎样的危机正在威胁我的帝国?” 博迈尔勋爵眨眨眼,在彻底搞清楚情况之后终于完全冷静下来,带着某种跨越了生死般的淡然和一丝庆幸,他苦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陛下,我曾被力量和知识蛊惑,接受了不该接受的‘馈赠’,我……是一名‘永眠者’。 “陛下,在奥兰戴尔之喉,有一个秘密的巢穴,那里被强大的精神暗示力场和大范围的梦境禁制所笼罩,一直以来都被所有人忽略……” …… 奥尔德南北方,暗影沼泽南部,一列黑色涂装的魔能列车正静静停靠在新修建的站台旁。 这是提丰帝国境内最早交付完工的魔能列车站点,也是通往隔壁塞西尔帝国的交通枢纽之一。 早在安苏时代,在塞西尔帝国还是“塞西尔公国”的时候,相关的工程便已经开启,当时的塞西尔大公和提丰帝国签订贸易协议,通过黑暗山脉脚下的一道铁路线连通提丰,那便是两个帝国“现代贸易”的开端——而今日这里的站点,便是昔日那条铁路的延伸,也是“塞西尔铁路投资公司”在提丰的项目之一。 大功率的魔晶石灯高高悬挂在站台中央的灯柱上,投射下的光芒驱散了站点附近的黑暗,也将那黑沉沉的机械巨蟒表面照的发亮,庞大沉重的钢铁机械在夜幕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被人造灯火勾勒出了冰冷刚硬的线条,巡查站点和检修机械的工作人员则在灯光中走来走去,远处看去,却渺小的仿佛巨兽身边盘绕的虫蚁一般。 对于魔能列车和铁路项目刚刚起步的提丰而言,这先进而昂贵的精密玩意儿还远未到大范围民用的阶段,绝大多数情况下,它只都是帝国腹地那些工业城市吞吃原材料所用的运输线,以及用来和塞西尔进行货物运输的工具,再加上此刻是深夜,这条线路上唯一的民用列车也已经停歇,导致偌大的站台上人员显得颇为稀少。 两名巡查站台的工作员在列车前进行着交接——这今日的最后一趟列车即将出发前往塞西尔,满载着提丰出产的纺织品和炼金原料制备品,除此之外今夜便再没有别的车次,以至于工作人员都显得懒散起来。 一个身影在列车尾部晃过,闪身进入了这庞大的工业机械内部。 对应区域的灯光或许是有些故障,显得格外暗淡,巡逻人员更是一个都看不到。 气质斯文、戴着单片眼镜的尤里身穿黑色外套,快步走在钢铁打造的“走廊”内,他穿过连接闸门和堆放着许多板条箱的货运车厢,而在那些板条箱附近的阴影中,有几双眼睛从黑暗中抬起,又迅速垂下。 踏进最后一节车厢,更多的视线从旁边投了过来。 “所有人员已经上车,”尤里言简意赅地低声说道,“还有十五分钟启程,为防止遇上关卡检查以及中途有提丰人上车,直到列车在白沙站停靠之前,我们都要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更不可以越过倒数第二节车厢,大家做好准备。” “已经交待下去了,”温蒂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外面情况怎么样?” “不用担心,”尤里低声说道,“这里有数名关键负责人和半数的一线技术人员都是塞西尔人——技术交接与培训周期还未结束,提丰人需要塞西尔人在这里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控制这些庞大复杂的机械以及管理铁路系统,所以在今天晚上,所有接触这趟列车的人都是可靠的。” 温蒂轻轻呼了口气,随后视线缓缓扫过车厢,她回忆起了第一次看到这台魔导机械时感受到的震撼,回忆起了外面那个充斥着大量不可思议技术的“车站”,忍不住轻声说道:“这真是难以想象的造物……” “是啊,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真希望能好好研究一下这东西是怎么动起来的,”尤里·查尔文感叹着,“但愿到了‘那边’之后能有机会……” “我更希望能见见那位‘女巫吉普莉’小姐,去看一看魔网广播,”温蒂轻笑着,“据说……那里还有歌唱类的‘节目’,还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同一时间听到。” 尤里立刻摇了摇头:“还是别想了,你的歌声只怕会把人拖入永恒的沉睡。” 温蒂马上反驳:“我也是会正常唱歌的,尤里大主教。” “大主教……我们从现在开始便放弃这个称呼吧,”尤里在附近一个板条箱上坐下,语气低沉地说道,“直呼姓名,忘掉过往,或者单纯加上‘先生’和‘女士’的称呼也不错……” “是个好主意,”温蒂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尤里先生,你正坐在马格南先生的头上,他恐怕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 “反正我又听不见,”尤里轻轻拍了拍身子下面的板条箱,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而且这不过是一具‘遗体’罢了。” 温蒂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下一瞬间便表情微变。 而几乎与此同时,尤里的表情也微微变化。 所有主教及以上的永眠者在这一瞬间都收到了来自梅高尔三世的紧急通告—— 有心智反常脱离永眠者网络。 “告密者”,出现了。 ------------ 第八百三十七章 转移 尤里凑近车厢一侧的墙壁,货运车厢并无窗户,但却在隐蔽处开了透气的格栅,他的视线穿透铁板与铁板之间的缝隙,看到站台上不知何时弥漫起了稀薄的雾气,身穿制服的人正在灯光与雾交织出的背景中走来走去,一名拎着大量钥匙的管理人员正在锁上站台尽头的一扇栅栏门。 温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之前已经出现了数次‘告密者’,但都在触发了关键意识锁之后被清除,这一次脱离网络的心智却是在触发意识锁之前凭空‘消失’的……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直接屏蔽了所有心智连接……” 尤里收回视线,看着黑暗中的一个个人影,嗓音低沉:“看来连续出现的异常情况已经引起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警觉,皇家法师协会出手的话,要屏蔽掉心智连接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皇家法师协会和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反应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了一些,”温蒂轻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告密者’会造成多大破坏……” “大部分中层及以上成员都已经完成统计和标记,之前也送走了两批人,情况还在控制中,”尤里回到板条箱上,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核心层不会出现告密者,动摇的大多是中层以下……他们掌握的情报有限,罗塞塔·奥古斯都很难第一时间确定我们的详细计划,所以这趟列车应该还是安全的……但后续的人必须尽快制定新的路线了。” “下一趟列车要取消掉么?” “取消掉,不能再进行大规模的转移了,”尤里点点头,“让留在这边的同胞们分批行动,零散越境……” 一边说着,他一边忍不住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可惜,心灵网络现在只能以基础模式运行,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灵敏准确地监控到每一个节点,只能在告密者触及到意识锁的时候才做出反应……肯定会有大量漏网的动摇者。” “都是意料之中的损失,我们只要尽可能保住核心人员和资料,”温蒂慢慢说道,随后皱了下眉,“不过丹尼尔那边……” “他应该是安全的——丹尼尔在两年前还只是中层神官,平常打交道的人很少,晋升主教之后则开始在奥尔德南活动,由于活动区域特殊,他的身份在教团内部保密程度一直很高,知情者都是可靠的人。不过也要对他做出一定的提醒,他毕竟是在奥尔德南……” 一阵突然响起的铃声刺透了安静的夜幕,也打断了尤里后面还没说完的话。 车厢内一瞬间安静下来,一种难言的紧张和期待情绪在人群间弥漫着,有人靠近了墙上的隐秘透气孔,透过铁板之间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 站台上的灯光穿透薄雾,魔法投影的辉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有人在雾气深处吹起了哨子,锐利的声音从站台一头传递到另一头,而隐隐约约的震颤则开始从车厢的底部传来,动力脊充能的嗡嗡声变得越来越明显。 接力桩顶部的灯光由红转绿,站台缓缓向后退去,这台沉重巨大的工业机器发出嗡嗡的低吼,开始越来越快地在铁轨上滑行,向着远方稀薄的雾气深处不断加速,一头扎入了这苍茫的夜幕中…… …… 玛丽扭亮了镶嵌在墙壁上的魔晶石灯,让这柔和的灯光照亮客厅,之前充盈在客厅内的黑暗和淡薄星光一瞬间被人造的灯火驱散,温暖和明亮的氛围营造出了令人舒适的安全感。 随后一个声音突然从角落传来,让正准备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的年轻女法师差点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导师……您还没睡?”玛丽转过头,惊讶地看到丹尼尔正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沙发前的圆桌上放着一个棕色的小皮箱,老法师的眼神中带着询问,让年轻的女法师慌忙反应过来,“啊,我在皇家图书馆查资料……不小心错过了时间……” “喜欢学习是好事,但差点被锁在图书馆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丹尼尔摇了摇头,一边示意玛丽走到近前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有遇上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情么?” “没有啊,”玛丽一边在丹尼尔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一边疑惑起来,“您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不过最近要小心一些,不要对外人说太多关于我们之前在西部隐居时的事情,”丹尼尔嗓音低沉,手指仿佛无意识地叩击着那个放在圆桌上的小箱子,在貌似思索了一下之后,他把小箱子向前推去,“玛丽,这个箱子交给你来保管。” “啊……好,好的,”玛丽先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导师的命令,在手接过箱子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导师,这里面是什么?” “……我的一些笔记和资料,都是过去多年整理下来的,”丹尼尔随口说道,“其他学徒都不是能认真对待这些东西的人,他们能把自己的学问搞明白就不错了,你多少比其他人聪明一些……” 玛丽听着丹尼尔平淡无波的嗓音,眼睛却因惊愕而越睁越大,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导师,您这是……” “别这么紧张,有备无患罢了,”丹尼尔看了玛丽一眼,语气严厉起来,“看你这动不动就大惊失色的样子,哪有一点魔法师的沉稳?我怎么放心把东西交给你?” 玛丽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言语,坐在对面的丹尼尔则略有不满地冷哼了一声,随后却又说道:“你知道心灵网络的事情……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主人战胜了一个神明,但却有意志动摇的人惧怕祂…… “玛丽,如果出了状况,你就继承我留下的东西吧,我没什么人可托付,也就你多少算是我一大群不成器的学徒中比较聪明的一个…… “温莎或许尊敬我,但她更忠于她的皇帝,她是我教出来的,但已经不是我的学徒了。 “至于现在,你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便好,记住,这只是个准备,我们几乎不可能用上它。” 玛丽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小箱子,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导师,老法师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深陷的眼窝中惟有一片平静。 这个可怕而强大的老人,是什么时候彻底褪去了疯狂与偏执的? 玛丽突然发现自己竟错过了这个变化的最后阶段,她沉浸在奥尔德南的图书馆与魔法实验室里,沉浸在全新的、能够尽情学习的环境中,像一块海绵般贪婪地汲取知识,享受着一个正常法师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而现在她突然惊醒过来,竟惊讶地发现她那可怕的导师……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像是个普通的垂暮老人了。 她猛然反应过来,习惯性地缩着脖子,低下头:“导师,我……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丹尼尔淡淡说道,随后手扶了一下桌子,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今天早些休息,明天我们还有实验要做。” 他离开了圆桌,佝偻着的身体向前弯曲着,向着不远处的楼梯缓缓走去,一条条人造神经索安静地垂坠在他身后,这些生化改造的产物曾经让玛丽惧怕不已,然而现在它们却仿佛是一道道无生命的负担,沉重地压在老法师背后。 “导师,”玛丽突然忍不住叫了一声,却在开口之后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她好像有满脑子的话想说,但临到开口时大脑中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几秒钟尴尬紧张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组织出一句语言,“导师,您……后悔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直跳,她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了,问的话不但大胆,而且简直称得上冒犯,这不是一个学徒该对导师说的话,尤其是在现在的场合下。 然而老法师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为之暴怒,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慢慢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直到踏上第一级阶梯,他才用低沉缓慢的嗓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朝闻道……” 玛丽怔怔地站在那里。 导师说了一个古怪的短语,是用几个单词生造组合出来的,但她能听懂,而且她知道,这个短语是那位伟大的“主人”说过的,近似神明的“主人”在和导师谈论学识的时候曾用过这个短语来描述求学者,而导师一直都很喜欢它。 但导师现在用这句话来回答,用意何在呢? 玛丽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她抬头看去,导师已经消失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了。 …… “陛下,我所知的就是这些了。”博迈尔勋爵坐在椅子上,双手紧张地抓着衣服的下摆,长时间的说话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但此刻他却不敢再向戴安娜小姐要一杯润喉用的冰葡萄酒,他知道自己刚才说出来的东西里有多少是可以让自己人头落地的内容,因此在把事情和盘托出之后,他便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那般坐在原地,等待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对自己做出判决。 可一个帝国统治者此刻显然没兴致追究一个小小勋爵的罪过。 “这么多年……他们竟一直躲在奥兰戴尔,躲在大坍塌的废墟下面……”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静静地坐在高背椅上,右手放松地搭在扶手上,左手则搭着右手的胳膊,“永眠者……奥古斯都和他们两不相欠了。” 博迈尔勋爵脑子有些混乱,但还是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陛下言语中的某些字眼,在短暂的错愕惊讶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恐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外传的东西,于是赶快垂下眼皮,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陛下,我们必须立刻着手铲除这个邪教组织,”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传来,天籁般拯救了博迈尔勋爵砰砰直跳的心脏,“他们竟在暗地里发展到这种规模……这已经不是什么小问题了。” “确实如此,”罗塞塔点点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全面撤离以及清除在各地留下的痕迹,但一个这么庞大的组织,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悄无声息地消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边说着,这位提丰统治者一边轻轻笑了一笑:“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那位高文·塞西尔……一帮邪教徒,敬畏地把他称作‘域外游荡者’,认为他是从世界之外侵入现世的‘类神’,这倒是我怎么也没想过的。” “陛下,邪教徒的行事癫狂,但我们仍要重视这份情报,”温莎·玛佩尔立刻说道,“至少我们可以肯定,高文·塞西尔通过某种方式渗透控制了帝国境内的永眠者,这无疑是非常可怕的隐患,他等于由此在帝国布下了无数的眼线……这件事必须立刻得到迅速且隐秘的处置。” 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严肃,与此同时,温莎·玛佩尔继续说道:“另外,关于‘域外游荡者’这个说法也必须认真对待。一个死去七百年的古代英雄突然复活,这件事本身从一开始就非常古怪,我觉得……的确不能排除有某种人类之外的‘东西’在占据高文·塞西尔的躯壳,造成了这不可思议的复活奇迹……” 罗塞塔听着温莎·玛佩尔的话,却突然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 “陛下?” “我不在意那具身体里是谁,或许他刚从棺材里爬起来的时候确实是‘高文·塞西尔’,但从他开始推行他那一套新秩序开始,他曾经是谁就不重要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沉声说道,“那是个英魂也罢,是个邪灵也好,甚至是某个神明的化身都可以,对我们而言,他唯一有意义的身份就是‘塞西尔皇帝’——我们的邻居。 “不过……‘域外游荡者’这个称呼……倒确实有趣……” ------------ 第八百三十八章 何不用之 博迈尔勋爵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努力假装自己是这屋子中本身便有的某种摆设,那位帝国统治者则坐在他的对面,脸上带着某种让他看不透的平静笑容,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传来:“域外游荡者是他自称的名号,还是你们给他起的名字? “除了展现出强大的心灵力量以及展露那些‘记忆碎片’之外,他还有什么非人的特质么? “你正面接触过他么?” 博迈尔勋爵舔着略有点干燥的嘴唇,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问题,但他能准确答复的东西终究还是不多——作为一个被知识引诱而皈依的教徒,他在永眠者中的阶层并不高,在那个森严而神秘的教派内,世俗的身份并不能完全转化为教团中的地位,或者说,区区一个“勋爵”所能带来的利益还不足以让他在永眠者内部爬到中层,而一个像他这样的教徒,对“域外游荡者”的了解仅限于少量公开出来的情报。 事实上,直到大撤离的命令下来,他才知道域外游荡者已经渗透进心灵网络。 等这位勋爵把肚子里的情报全都倒出来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才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博迈尔,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博迈尔慌忙低下头:“是……是的,陛下。” “但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何会跑来告密,”罗塞塔看着博迈尔,貌似随意地问道,“你显然知道这其中的风险,而且即便不考虑教团对叛变者的清算,你——一个提丰贵族,却堕入黑暗教派,这件事本身也是莫大的罪过,可你却主动跑来向我坦诚了这一切,这是为什么?” 博迈尔勋爵抬起头来,艰难地迎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平静的视线,他张了几次嘴,才终于有勇气组织起语言:“陛下,我加入永眠者,只是为了隐秘的知识,但我从未想过要为此背叛您——我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毫无说服力,但如果非要在一个不可名状的魔神和帝国之间做选择,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死在提丰这一侧……” 博迈尔勋爵说着,心中忍不住泛着苦涩——在多年以前,当他第一次接触到永眠者的神秘知识,掌握了强大的心灵之力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片黑暗中陷得这么深,这个世界上的隐秘教派不止永眠者一个,有太多见不得光的超凡者团体在宣扬他们那诡异阴森的教义,宣布自己和不可名状的力量有着交易,但它们大多都只是引诱无知者的骗局,他曾以为永眠者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并觉得自己足够机敏,可以在黑暗教派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知识与力量,而且还不会陷入到他们那狂热黑暗的“惊悚神话”里,但谁知道…… 谁知道他们竟然玩真的,而且那不可名状的力量转眼便找上头了! 温莎·玛佩尔带着一丝怜悯看了博迈尔勋爵一眼,摇着头说道:“太多人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博迈尔先生,这类人过于相信自己的运气和‘谨慎’,觉得只要小心一些,知识与力量便唾手可得,但他们几乎全都为此付出了高昂的成本。” 想到那些在自己之前尝试告密而死的教徒,博迈尔勋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现在深深体会到了这一切。” “博迈尔,我会公正评判你做的一切,包括你投靠黑暗教派之后犯的罪,也包括你此刻立的功,”罗塞塔·奥古斯都说道,“而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你做很多事情,这或许能弥补你的错误。 “至于现在,你可以去隔壁房间休息了——放心,温莎·玛佩尔女士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只要呆在黑曜石宫内,你就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 博迈尔勋爵激动地站了起来,鞠躬致意:“万分感谢您的仁慈,陛下。” 在这位内廷贵族离开会客室之后,房间中只剩下了罗塞塔和温莎·玛佩尔两人,那位黑发黑裙的皇家女仆长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陛下,”温莎·玛佩尔看向罗塞塔大帝,“我已经向皇家法师协会的值守大魔法师们发出传讯,命令他们立刻将情报传至各地传讯塔,让协会各处据点开始搜捕永眠者教徒。” “很好。另外联络奥兰戴尔的地区长官,让他立刻展开调查,”罗塞塔点头说道,“此外,博迈尔所掌握的情报并不多,而且各地的永眠者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撤离,那些据点多半已经空了,因此搜捕的关键在于拦截那些正在撤离的教徒……” “他们的目的地是塞西尔,”温莎·玛佩尔说道,“塞西尔人那边也一定做好了接应的准备,甚至……现在恐怕就已经有人越过边境了。” “对边界最近的传讯塔发出警告,让他们拦截检查一切进入塞西尔境内的人员与车辆,尤其是最新的几条铁路线,另外提醒他们,检查时必须有较为强大的法师坐镇——永眠者教徒拥有心灵领域的超凡力量,普通人组成的岗哨非常容易被蒙骗突破……” 罗塞塔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在安排了一系列边境拦截检查的事项之后,他稍稍沉默了一下。 “另外,我们需要拟定一份招抚公告……” 温莎·玛佩尔下意识扬起眉毛:“招抚公告?” 罗塞塔点点头:“愿意回归正常社会,愿意主动向帝国效忠的永眠者,奥古斯都家族将赦免他们的过往罪行,只要他们愿意遵守秩序,不再造成危害,皇家法师协会或帝国工造协会都会考虑接纳他们。” “陛下,”温莎·玛佩尔忍不住说道,“您真的要这么轻易赦免那些永眠者?如此大规模地赦免一个黑暗教派,还要把他们接纳进法师协会和工造协会里……这恐怕……” “他们在向西撤离,塞西尔帝国选择了接纳他们,你认为这是为什么?”罗塞塔打断了温莎的话,“玛佩尔女士,你觉得高文·塞西尔为什么需要那些永眠者?” 温莎·玛佩尔刚才只是因罗塞塔惊人的命令而本能地产生了困惑和抵触,这时候被稍加提醒,她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线索渐渐在脑海中成型:“……高文·塞西尔是一名统治者,至少现在是,他不会单纯因为永眠者是他的‘眷属’而把他们都接纳过去,除非这对他的统治有利……” “心灵网络……不可思议的技术,不是么?”罗塞塔淡淡说道,“还记得我们在那台‘魔网终端’里找到的那些符文组合么?” 温莎·玛佩尔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永眠者不只是个黑暗教派,他们还有先进的技术,或许从一开始,高文·塞西尔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去接触他们的,”罗塞塔说道,“而最让我可惜和遗憾的是,那些永眠者就在我的眼皮下,我却比他慢了一步——是迟钝的固有思想和僵化的眼光让我们错失了这笔宝藏,但幸运的是我们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玛佩尔女士,想办法找到更有效的、阻断心灵网络的手段,找到能够彻底拔除永眠者脑内印记的办法,然后公布出消息,就说帝国可以拯救那些不小心误入歧途的人,他们只是受了黑暗教派的蛊惑,被诅咒控制才不得脱身,我们能帮他们解除诅咒,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各方对‘黑暗教徒’的抵触心理减到最小,也能吸引很多不愿意去塞西尔的永眠者。 “相信我,这样的人绝对不少——博迈尔勋爵是个典型的例子。大部分永眠者都是提丰人,导致他们逃亡塞西尔的,除了‘域外游荡者’的命令和威慑之外,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他们黑暗教徒的身份会让他们在提丰无法立足,现在我们给他们立足之地,并且帮他们摆脱域外游荡者的威胁,会有很多人愿意留下来的。” 温莎张了张嘴,神色间还有一些疑虑,但在她开口之前,罗塞塔便继续说道:“玛佩尔女士,知识本身是无罪的——或者说,哪怕有人认为某些知识带有‘原罪’,为了帝国的利益,我们也必须去掌握它们,因为在我们旁边就是塞西尔,而塞西尔的统治者……已经在很多领域走在我们前面了。 “有些东西,我们不去争取,自有别人去占据,在这方面,塞西尔人是不会谦让我们的。” 温莎慢慢点了点头——她已经被说服了。 “陛下,我有一点担心,”她说道,“如果我们把消息公布出去,永眠者教团的上层可能会采取非常激烈的应对——他们显然是忠于域外游荡者的,为了他们主人的利益,他们会不会干脆杀死所有不按照命令撤离并且投靠我们的‘叛徒’?作为一个黑暗教派……他们做得出这种事。” “但他们做不到,”罗塞塔摇摇头,“如果他们还能维持对每一个教徒的心灵监控,那博迈尔勋爵根本走不到黑曜石宫——根据博迈尔的情报,这个黑暗教派在此次事件中也受了很严重的打击,那个‘心灵网络’此刻的状态显然很糟,所以才会有接二连三的告密者成功接触到外人。我们只要抓住这个空隙,在永眠者重建他们的心灵网络之前,把尽可能多的愿意效忠帝国的教徒从他们的网络中‘分隔’出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明白了,陛下,我回去之后立刻就安排这方面的事情。有博迈尔勋爵做参考,再加上我们今天在这里成功实现了‘阻断’,我相信我能找到更彻底的‘诅咒’解决方案——哪怕一时间找不到,我也会带领高阶法师们出手,尽可能留住更多的永眠者。” 罗塞塔微微颔首,又补充道:“另外,我们也不能被动等待投诚者,很多教徒可能会出于恐惧和怀疑而错失机会——这正是我让博迈尔勋爵留下的用意。根据勋爵提供的名单,你安排秘法师们去主动接触、控制那些还没来得及逃亡的教徒,再以此扩散,尽可能把奥尔德南的教徒都控制住。” “是,陛下。” 在做完这一切安排之后,罗塞塔才长长出了口气,随后他站起身,慢慢踱步来到了一旁的水晶玻璃窗前。 窗外正对着黑曜石宫的内部庭院,几处恰到好处的灯光驱散了庭院中的昏暗阴森,笼罩整个庭院的魔法屏障让那里温暖如春,有繁茂的植物在庭院中肆意生长着。 它们已经繁茂了一整个冬天,此刻春季降临,屏障即将关闭,庭院里的花草们将无缝衔接地迎来下一个花季——人智之力对抗自然便是如此。 罗塞塔知道,帝国工造协会的法师们正在研究能让此类魔法屏障成本降低的办法,几名眼光独到的学者认为这有助于提高粮食的产量,并在寒冷的冬季维持更多的果蔬供应,而这方面的研究,已经持续了数年。 一旦成功,它的作用或许不亚于已经得到广泛应用的“丰饶之尘”技术。 而在并不是很遥远的塞西尔,肯定也有聪明人在关注类似的领域,在进行类似的研究。 他们起步比提丰晚很多年,但他们在很多领域的进展都飞快。 因为那位塞西尔统治者——不管他那副躯壳里面是什么,是“域外游荡者”也好,是某种圣灵也罢——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将人才汇聚起来,甚至到现在,就连提丰的人才也开始向着塞西尔流动了。 一种紧迫感在敲打着罗塞塔的内心,却让他露出一丝微笑来。 这种真切而“活着”的感觉,实在令人愉快。 ------------ 第八百三十九章 越境 夜色还未褪去,清晨尚未到来,地平线上却已开始浮现出巨日带来的朦胧光辉,微弱的霞光仿佛正在努力挣脱大地的束缚,而群星依旧笼罩着这片在黑暗中沉睡的土地。 提丰边境附近,一座拥有银白尖顶和灰白色外墙的高塔静静伫立在暗影沼泽旁的高地上,星辉从高空洒下,在高塔表面勾勒起一层辉光,高塔顶部的巨大圆环凭空漂浮在塔尖高度,在夜空中静静地旋转,星光照耀在圆环表面,不断反射出各种光彩。 一道魔法传讯从远方传来,圆环上一系列原本晦暗的符文突然次第点亮。 值守传讯塔的中年法师在一阵刺耳的鸣响中惊醒,他迅速摆脱冥想,从“聆听大厅”的符文法阵中站起身来,一片结构复杂、绚烂华丽的符文正在他面前的墙壁上不断亮起,符文前方投影出了皇家法师协会的徽记。 法师眼神一变,立刻快步走向那片描绘在墙壁上的复杂法阵,随手按在其中特定的一块符文石表面:“这里是暗影沼泽边界塔,请讲。” “来自奥尔德南的命令,”略有失真的声音随即传入法师耳中,“立刻通知边界哨站,拦截……” 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中年法师眉头已经迅速皱起,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拍击附近的一根符文石柱,呼叫了在下层待命的另一名法师:“尼姆,来换班,我要前往哨站,帝都紧急命令——回头自己查记录!” 随后不等另外一名值守法师传来回应,他已飞快地走向大厅一侧的窗户,挂在附近的法袍、手杖、帽子等物纷纷自行飞来,如有生命一般套在中年法师身上,当手杖最后落入掌中之后,那扇描绘着诸多符文的水晶窗已经砰然打开—— 中年法师直接纵身一跃,扑向高塔外仍然黑暗的夜空。 星光下,身披长袍的法师如一只飞鸟,迅速掠过传讯塔所在的高地,而在法师身后,传讯高塔顶部的圆环仍然在静静旋转,更多的符文在次序亮起,塔中的另外一名值守法师已经接管法阵,这昂贵而精密的魔法造物在夜色中嗡嗡运转着,开始将来自奥尔德南的命令转发至下一座传讯塔…… …… 钢铁车轮碾压着镶嵌在大地上的导轨,斥力符文在车底和两侧车厢表面散发出淡淡微光,动力脊释放着澎湃的能量,魔导装置在高速运行中传来嗡嗡鸣响,金属打造的机械巨蟒匍匐在地,在黑暗的夜幕中搅动着初春大地上的薄雾,高速冲向边境的方向。 车轮与某些轴承、杠杆运转时的机械噪音在安静的车厢中回荡着,熄灯之后的货车车厢内的一片黑暗,紧张压抑的气氛让每一个人都保持着紧绷绷的清醒状态,尤里抬起头,超凡者的视力让他看清了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以及附近温蒂脸上的担忧之情。 “我们已经越过暗影沼泽检查站了,很快就会抵达边境,”尤里低声说道,“即使奥尔德南反应再快,魔法传讯层层中转也需要时间,而且这条线上最多也只能传到暗影沼泽旁边的那座传讯塔——提丰的传讯塔数量有限,末端信使还是只能靠人力承担,他们赶不上的。” “我在担心留在国内的人,”温蒂轻声说道,“告密者的出现比预想的早,很多人恐怕已经来不及转移了,中下层教徒的身份很容易因相互举报而暴露……而且帝国几年前就开始实行人口登记管理,暴露之后的同胞恐怕很难躲藏太久。” 尤里皱了皱眉,突然轻声说道:“……暴露出来的同胞不一定会有生命危险。” 温蒂闻言投来了好奇的视线:“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罗塞塔·奥古斯都……”尤里比之前更加压低声音,谨慎地说着,“他更可能会尝试招揽永眠者,尤其是那些掌握着梦境神术以及神经索技术的中层神官……” 温蒂的眼神微微变化,她听到尤里继续说着:“皇家法师协会完全效忠于他,大魔法师们应该已经找到办法解除永眠者和心灵网络的连接,那个脱离心灵网络的‘告密者’就是证据,而脱离心灵网络的永眠者……会成为奥古斯都家族控制的技术人员。” 温蒂下意识张了张嘴:“你……” “我曾经生活在奥尔德南,而且……”尤里突然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我对罗塞塔·奥古斯都有一定了解,再加上作为一个曾经的贵族,我也知道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在面对有助于统治的事物时会有怎样的思路……皇室很快就会发布对永眠者教团的招抚命令,而罗塞塔·奥古斯都会为此安排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消除人们对黑暗教派的抵触,贵族议会将全力支持他——我们会有一部分神官成为奥尔德南各个家族的秘密顾问与幕僚,其他人则会加入皇家法师协会或工造协会,这一切都用不了多长时间。” 温蒂静静地看着尤里。 她不懂贵族那一套,但她知道尤里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对方所说的应该不是假话,这些……看来就是帝国上层的权力群体所遵循的规则,以及这套规则运行之下的必然结果。 “你之前就想到这些了?” “在撤离行动开始之前就想到了,”尤里轻声说道,“而且我相信还有几个人也想到了,但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说出来——有的人是为了防止动摇人心,有的人……他们恐怕已经在等待奥尔德南的邀请函了。” 温蒂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我以为域外游荡者的威慑是足够的……” “域外游荡者需要心灵网络来延伸祂的力量,而心灵网络现在不足以承载这份力量——中层及以上的神官懂得技术,他们知道这一点,同时也知道皇家法师协会的实力……即便这中间风险巨大,也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尤里慢慢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有太多投机者了,而且留在提丰对很多人吸引力巨大——尤其是那些注定无法被‘塞西尔秩序’接纳的人。” 温蒂一时间沉默下来,在黑暗与寂静中,她听到尤里的声音中带着叹息—— “分裂是一种必然,温蒂女士,尤其是当我们过度膨胀之后……现在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至少大主教中没有出现叛变者。” “我曾以为心灵网络把我们所有人连接在一起……”温蒂轻声叹息着,“但却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尤里没有开口。 几道微光穿过了车厢侧面的狭窄气孔,在黑沉沉的货运车厢中撕开了一条条亮线。 有几个身影在板条箱之间晃动起来,几只眼睛贴在了那些气孔前,一名主教在不远处低声咕哝着:“外面天亮了……” 尤里靠近了自己身后的那道缝隙,把眼睛贴在窄缝上,他看到朝阳正从旷野尽头升起,辉煌的日冕正照亮整片平原与平原尽头的山峦,平原上镶嵌的湖泊与河流泛着细碎的金光,近处的草木则在铁路旁飞快地向后退去,连成一片虚影。 薄雾不知何时已经被阳光驱散。 “我们正在靠近边境,”尤里立刻提醒道,“注意,这里有关卡——” 一阵晃动突然传来,从车厢底部响起了钢铁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刺耳鸣响,与此同时,车厢两侧也传来明显的震颤,两侧墙壁外,某种机械装置运转的“咔咔”声瞬间响成一片。 制动装置正在给车轮加压,车厢外面的斥力机关正在逐一调整极性——这趟列车正在减速。 “不要紧张,”温蒂立刻回头说道,“我们正在靠近边境哨站,是正常停靠。” “我去检查前面那节车厢的情况,”尤里轻轻起身,低声说道,“那里靠近连接段,必须格外小心。” …… 阳光照射在提丰-塞西尔边境附近的哨站上,略有些寒凉的风从平原方向吹来,几名全副武装的提丰士兵在高台上等待着,注视着那辆从巴特菲尔德郡方向开来的货运列车逐渐减速,平稳地靠近检查区的停靠指示线,小站的指挥官眯起眼睛,强行控制着在这寒凉清晨打个哈欠的冲动,指挥士兵们上前,对列车进行常规检查。 在等待列车开放车厢的短暂时间里,哨站指挥官深深吸了一口平原上的冰冷空气,一边提振着精神一边看向不远处——两座战斗法师塔伫立在铁路两旁,法师塔上硕大的奥术聚焦水晶在阳光下泛着熠熠辉光,几名下级战斗法师和骑士则守在附近的岗哨中,关注着列车停靠的情况。 他的视线继续向远方移动,越过栅栏,越过一片开阔地,越过边境上的矮墙和另一侧的封锁带,最后落在了另外一座哨站上——那是塞西尔人的边境哨卡,几座方方正正的房屋建筑在水泥平台上,魔导水晶装置漂浮在空地中央,又有几门被称作“轨道炮”的武器安置在围墙顶部,炮口指向高高的天空。 提丰军官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执行检查任务的士兵,随后回过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借着阳光反射在刀刃上,朝塞西尔人的哨站晃动了两下。 几秒种后,一道类似的反光扫过他的眼睛。 年轻的军官咧嘴笑了起来,随后收起匕首,走向列车的方向。 一个留着大胡子、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靠在车厢外面,他是这趟列车的车长,一个提丰人。 “满载的纺织品和炼金材料,”留着大胡子的男人笑着对年轻军官说道,“去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换些黄澄澄的金子。” 年轻军官伸出手去:“清单给我看一下。” “刚才已经给士兵……” 军官皱了皱眉:“我还没看过。” 大胡子男人没办法,只好找出随身的文件,递给眼前的军官:“哎,好的,给您。” 军官接过清单,随后转过身去,迈步朝着不远处的几节车厢走去。 留着大胡子的车长则貌似随意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突然间,一个隐隐约约的黑点出现在东部的天空中,并如一只飞鸟般快速朝着这边飞来。 车长眼神一变,立刻转身走向正带着士兵挨个检查车厢的军官,脸上带着笑容:“骑士先生,这几节车厢刚才已经检查过了。” 年轻的提丰军官看向身旁的士兵:“检查过了么?” “检查过了,长官,”士兵立刻答道,“和清单相符。” 提丰军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单子,微微瞥了旁边的大胡子男人一眼,随后抓住一旁车厢门口的扶手,一条腿踩在车门踏板上,上半身不紧不慢地探头向里面看去。 天边那点黑影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出有人形的轮廓。 “骑士先生,”大胡子男人上前一步,讨好地笑着,“这里面是炼金材料……” 提丰军官的视线在车厢内缓缓扫过,黑沉沉的货运车厢内,大量板条箱堆积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要再把那些板条箱都清点一遍显然太过浪费时间了。 车长站在车厢外面,带着笑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军官的动静。 他不敢贿赂对方,也不敢做任何言语诱导,因为这两种行为都会立刻引起怀疑——守卫这里的,是黑钢骑士团的预备骑士队员,这些拥有贵族血统且将黑钢骑士团作为目标的军人和别处不一样,是非常警觉的。 “骑士先生,我们之后还得在塞西尔人那边接受一次检查……” 提丰军官终于从车厢门口收回了身子,军靴落在地面上,发出咔的一声。 “说实话,这种就在边境两边却要停车检查两次的过境方式就有些不合理,”军官随口说道,“你觉得呢?” “这我可不敢说,”大胡子男人赶忙摆手,“上面的大人物设计这一套规矩肯定是有道理的,我们照着办就是了……” “迟早是需要优化的,”军官呵呵笑了一下,“毕竟现在一切都刚开头嘛……” “谁知道呢……”大胡子男人摊开手,“反正对我而言,光搞明白我身后这个大家伙就已经让人头晕脑胀了。” “行吧,”军官似乎觉得和眼前的人讨论这些事情也是在浪费时间,终于摆摆手,“核验通过,停靠时间也差不多了,放行!” 大胡子男人顿时露出笑容,绅士般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身攀上车厢扶手,下一秒,列车内部的信号铃声便响了起来。 这庞大而复杂的钢铁机器开始缓缓加速,逐渐离开了提丰人的哨站,越过栅栏与矮墙,越过宽阔的缓冲地带,向着塞西尔境内平稳驶去…… 直到列车越过边境,一名身披黑袍的中年法师才终于降落在提丰人的哨站上。 ------------ 第八百四十章 新的使团 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从暗影沼泽的方向飞了过来,落在提丰人的检查站上,立刻有士兵和驻地军官靠拢过去,询问这位法师的来意——掌握飞行术的法师和那些量产训练出来的“战斗法师”是不一样的,他们来自皇家法师协会,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和多年锤炼,平常都驻守在诸如传讯塔或法师协会分部之类的地方,而这种人亲自前来,显然是有着重要的事。 “你们该拦下刚才那趟列车的!”黑袍法师一落地,便懊恼地看着那辆已经越过边境的魔能列车——它没有进入完全加速状态,而是仿佛滑行般在铁轨上移动着,但国境线是一道看不见的墙垒,越境之后,哪怕那辆列车的速度比蜗牛还慢,对提丰人而言也是追赶不上的事物了,“该死……那趟车上可能藏着偷偷越境的人!” 驻守哨站的骑士瞪大了眼睛,立刻回头看了列车的方向一眼,然后回过头来:“我们已经检查过了,车上只有符合清单的货物以及登记在册的车组成员。” “你亲自检查的?” 看着法师的严厉目光,年轻的提丰军官没有畏惧,他挺起胸:“我亲自检查的,士兵检查了一遍,我自己检查了一遍。” “……好吧,但愿你们没出错,”法师叹了口气,“听着,奥尔德南来了命令……” …… 列车在塞西尔一侧的检查站停了下来,士兵们开始按照规定检查列车上的货物,与列车负责人交接必要的通关文件,他们做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毫无异常。 一名腰间佩戴着军官制式熔切剑的指挥官走进车厢,朝最里面看了一眼。 板条箱之间,是许多沉默的人影。 指挥官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车厢的门重新关上了,货运车厢中再次归于黑暗。 “我们安全了,”有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这里是塞西尔人的检查站……” “还需要再坚持一小段时间,”尤里低声说道,“我们要到白沙站才能下车——在那里,我们会混进白沙矿业公司的职工里,才算是真正踏上塞西尔的土地了。” 温蒂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刚才用精神干涉影响了上车检查的骑士和士兵,会不会露出马脚?” “不会,那名骑士只不过是低阶,”尤里摇了摇头,“至于站点驻扎的战斗法师……那种批量培养出来的法师,还识破不了高等级的精神系法术。不过奥尔德南的命令抵达这些边境哨所之后情况就不同了,他们一定会派比较强大的正式法师来检查关卡。” “那就和我们无关了,”一名神官小声咕哝着,“只希望后面越境的同胞能顺利过关……” 温蒂在黑暗中看了最后开口的这名神官一眼,微微闭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在这趟列车之后……还会有多少同胞越过这道边境,前往“域外游荡者”统治下的塞西尔呢? 诚如尤里所说……或许很多人都会留在提丰吧。 域外游荡者虽然强大,但终究真正了解并直面过这份力量的人只有几名大主教,而且除了在梦境世界之外,域外游荡者在现实中所表现出来的也仅仅是个凡间的帝王罢了,再加上力量威慑所带来的“忠诚”……从来都是脆弱不堪。 绵延了七百年的永眠者教团,注定是四分五裂了,此后将化为两个人类帝国的养分,未来走向何方……谁知道呢。 “未来”或许就如这趟列车一样吧,轰隆前进着,不断前往远方,而远方到底是什么模样,对现在的温蒂和尤里等人而言,只能想象。 黑暗中,有人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塞西尔……我们来了……” …… 清晨的阳光洒在塞西尔宫前的草坪上,新鲜泥土气息顺着风徐徐飘来,高文如往常一样在小径间散着步,琥珀则如往常一样在他身旁进行着小步晨跑。 这是高文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刻。 当远方传来机械钟楼悠扬洪亮的第一次鸣响时,高文突然说道:“昨天深夜,出现了第一个成功的告密者。” 琥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高文随口提醒了一句:“永眠者那边。” 作为情报方面的负责人,琥珀立刻明白了高文在说什么,她下意识皱起眉头:“这么快?当时我们预测的不是至少还要一周才会有人成功把消息透露给罗塞塔·奥古斯都么?” “现在看来,我们低估了提丰的皇家法师协会,”高文摇了摇头,“他们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成功阻断心灵网络的办法,哪怕只是小规模应用,也足以搞明白很多事情了。” “……那看来我们也要提早做些应对了,”琥珀撇撇嘴,“能顺利抵达塞西尔的永眠者数量恐怕会比预期的少一半,幸好核心人员和大部分技术资料应该不会出问题……剩下的,会落在罗塞塔·奥古斯都手上。” “当然会落在他手上,并且他会立刻开始尝试解析和应用永眠者的技术,而如果他足够思路开阔,他还会像我一样收拢那些被拦截在提丰的永眠者,试着把他们都挖出来,塞到他的工造协会里……或许……不,他肯定会这么做的,”高文语气淡然地说道,“他们或许就快找到改良传讯塔的手段了……” 琥珀狐疑地看了高文一眼:“这也在你的计划中么?” “这不是我的计划,是事态必然的变化,我和梅高尔三世都无力扭转它,但好在我也不介意让事情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高文随口说着,“就像我在很久以前说过的,我们不能指望对手永远原地踏步,尤其是提丰那样的对手——它是一定会飞快发展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比他们发展的快一点,以及让他们发展道路上的坑多一点。” 琥珀撇了撇嘴,一边努力跟上高文的步伐一边嘀咕道:“总而言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这个‘幕后黑手’肯定暴露在罗塞塔面前了。” 高文闻言略微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才轻轻呼了口气,视线投向远方:“是啊……” “要尽快做好舆论应对么?”琥珀问道,“提丰可能会对此做文章——虽然我觉得他们在‘舆论’这一块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你看着安排就好,”高文随口说道,“这方面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很有经验了。” “明白了。” 琥珀点了点头,简单应道,随后她看高文并无继续开口的意思,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另外,你插手永眠者教团,在提丰境内活动的痕迹被暴露出来,提丰那边应该还会有别的反应——我们刚订下的贸易计划和大使计划……” “相信我,之后生意照做,大使照派,和平一如既往,提丰与塞西尔仍然会是好邻居,”高文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至于私下里……反正我们相互渗透的间谍从来都不少。你的军情局一直在输送优秀干员,而我们在东境以及东北部几个行省抓到的提丰暗探……已经多少了?” 琥珀翻了个白眼:“用来建城够呛,组个矿山采掘团富裕。” “这不就得了?”高文淡然一笑,“大国日常而已。当然,罗塞塔·奥古斯都对我们的警惕心会更甚以往,在之后的商业订单中,他应该也会做出一定的限制,但总体上又如何呢?和平协议背后,提丰和塞西尔谁又真正轻视过谁——只不过在足够的国家利益面前,所有人都很默契罢了。” 看到琥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只是轻声呼了口气,他不再说话,心中却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他和琥珀所讲的,都只是两国层面的事情,但在个人方面,他却不知道罗塞塔·奥古斯都对自己这个“域外游荡者”会有如何感想。 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他是不能奢望一个像罗塞塔大帝那样的人在面对一个所谓的“域外游荡者”时诚惶诚恐,紧张失措的。 更大的可能,那位提丰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这个“揭棺而起”的“古代英雄”当成寻常人类看待,自己这幅皮囊下面到底是人是鬼,对那位提丰统治者而言恐怕都毫无意义。 因为高文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心态—— 统治提丰的奥古斯都家族,从两百年前便与某个“诅咒”纠缠不休,而这个诅咒背后,总让人联想到神明的精神污染。 罗塞塔·奥古斯都背后也有着属于他的“小秘密”,而这个小秘密到底是否和神的精神污染有关,又具体涉及到哪个神明,对高文而言都是虽然能引起好奇,却不会影响到他和提丰帝国打交道的事情。 因为国家利益需要如此。 “你想到什么了?”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打断了高文一时间的胡思乱想,他闻声扭过头去,看到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正朝自己看来,“突然表情那么凝重……” 高文一时间有感而发,随口说出心中所想:“坐上统治者位置的人,很多时候都不能再算‘人’了。” 琥珀顿时一脸愕然,接着挠了挠脸:“虽然我也觉得你这位置不是人干的,但你这么坦然说出来都让我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了……” 高文:“……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也差不多一个意思,”琥珀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一边又紧倒腾两步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边嘀咕起来,“我说你就不能走慢点?你这是散步的速度么?”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步子,又看了一眼在旁边小跑的琥珀:“我以为你是正好在晨跑……” 琥珀的尖耳朵立刻就支棱起来,耳朵边上甚至都有了青筋:“……我那是跟不上你!!” 高文:“……” …… 当来自提丰帝国的货运列车在阳光下向着白沙丘陵的方向飞驰时,在已经渐渐解冻,水位即将丰盈的戈尔贡河畔,在庞贝城外辽阔的平原上,另一辆列车也正碾压着新修的轨道,向着南境飞驰。 红发的阿莎蕾娜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瞪大眼睛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草木和接力桩,视线中充满好奇。 她曾来过这个人类国度,来过这个国度的南境,那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后的今天,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却有了不曾想象过的新鲜感。 才只过了二十年而已。 这位龙印女巫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戈洛什爵士:“你看,这东西确实比地龙兽速度快多了……” 龙裔们来此时乘坐的驮兽都留在了北边,那些传统的交通工具完成了它们的使命,而且也不适应南方国度的气候与水土,塞西尔人给客人们准备了更便利、更先进的交通工具,起初,戈洛什爵士对这些轰隆作响的机器还颇有些怀疑,但现在看来,爵士先生已经乐在其中了。 “不知道塞西尔人是怎么把这东西造出来的,”戈洛什爵士说道,语气中带着好奇,“如果它们在更寒冷的地方也能运转,那可是个好东西……” “但要让它在北方的山区穿行也不容易,”阿莎蕾娜说道,“圣龙公国可没多少平原。” “这对龙裔而言可以解决,不是么?”戈洛什爵士笑着说道,“关键只看塞西尔人的技术卖不卖,以及如何卖了——从你那位老相识的态度看,他们似乎是很乐意对外出售这些新东西的,只要价格合适。” “戈洛什爵士,我从不知道你还是个商人,”阿莎蕾娜上下打量了戈洛什爵士两眼,“而且你在说起‘老相识’这个单词的时候……似乎意有所指?” 戈洛什爵士面无表情:“这是你的错觉,阿莎蕾娜女士。” “但愿吧,”阿莎蕾娜重新把目光望向窗外,“啊,我们似乎就要越过群山间的一道关卡了……” ------------ 第八百四十一章 龙裔们 在复苏之月的第三周,来自北方国度的龙裔们踏入了塞西尔城。 这是自第二次开拓,人类在大陆四境立国之后,龙裔们第一次以官方公开的形式访问一个人类国度。 蓝底金纹的帝国旗帜在一座座塔楼的尖顶上迎风飞舞,色彩绚丽的彩带在大街小巷之间飘扬,号角声从北岸的方向传来,街头巷尾的大型魔法投影上实时转播着龙裔们进城的景象,有兴奋的孩子们在路边跑来跑去,争抢着那些飘落的彩带和花瓣,市民们则聚集在几条允许观礼的街道上,带着十足的好奇看着那些坐在敞篷魔导车里的使节们沿着开拓者大道前往皇宫方向。 身披黑色轻甲的精锐钢铁游骑兵们骑着战马护卫在车队两旁,礼仪长枪高高指向天空,隔开了热情的人群,维持着秩序井然。 戈洛什爵士与阿莎蕾娜一同坐在第二辆魔导车内,看着这座充满生机与活力,且随处可见不可思议的“魔导技术”的人类城市,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来:“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繁华许多。” “……也有些超出我的想象了,”阿莎蕾娜对路旁一个冲着她欢呼的孩子招了招手,同时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你一定不敢相信我二十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那时候黑暗山脉脚下甚至根本没有人类居住……” “……我现在开始担心一件事,”戈洛什爵士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古怪,“我担心你当年在人类世界游历所积累的经验在这个新生的人类帝国到底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阿莎蕾娜微微侧头看了戈洛什爵士一眼:“阁下,请不要质疑我作为顾问的能力——人类社会虽然变化很快,但许多习惯性和礼仪性的东西不是二十年内就会改变的,而且这座城市里虽然有很多新鲜事物,但也不至于完全超出我的……” 龙印女巫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被一阵从高空传来的、混杂着嗡鸣的尖啸声所打断了,她和戈洛什爵士惊讶地抬起头,赫然看到在临近正午的阳光中,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上,有十余架仿佛长了翅膀的钢铁圆锥般的怪异机械正排着整齐的三角形队列自西向东飞来。 那些嗡嗡作响的机械下方漂浮着散发微光的圆环装置,两旁还延伸出形状让人联想到龙翼的奇特结构,它们显然是某种人造物,而且飞行姿态之稳定、配合之娴熟都令人叹为观止,当这奇妙的“飞行队列”即将抵达使团正上方时,其中几架飞行器突然打开了下方悬挂的某种魔导装置,伴随着一道道流光在高空交织,戈洛什爵士与阿莎蕾娜视野中出现了巨大的魔法投影—— 魔法投影上,用人类通用语和龙裔文字两种字符写着欢迎的语句,它们漂浮在城市上空,规模竟超过任何一个法师可以制造出来的幻术焰火。 制造出魔法投影的,应该是和街头所见的那种“魔网广播装置”类似的设备,塞西尔人把它们装在飞行器上,所产生的效果竟格外震撼。 戈洛什爵士过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他看了身旁的阿莎蕾娜一眼:“阿莎蕾娜女士,这东西超过你的想象了么?” “……这个我是真没想过……” “人类竟然已经制造出了这种飞行装置……而且看上去还是可以量产的,”戈洛什爵士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也是‘魔导技术’?” “看样子我们在这里的收获会远超想象了,”阿莎蕾娜轻声说道,“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戈洛什爵士,那些飞行器两旁延伸出来的‘双翼’……形状非常接近龙翼。” “我注意到了。”戈洛什爵士点点头,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自己那个已经离家多年的女儿。 玛姬……应该就在这座城市,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到来……会有什么反应。 思索间,戈洛什爵士的神色不免复杂起来。 …… “一号机完成投影任务,二十秒后投影关机,准备巡航返回。其余机组保持跟随。” “二号机明白。”“三号机明白。”“四号机……” 通讯装置中不断传来僚机的回应,坐在队长机副驾驶位置的玛姬轻轻松了口气,视线却又忍不住透过斜下方的透明观察窗,看着下面正匀速驶过大街的使团车队。 一期龙骑兵学员,空军指挥官金娜坐在旁边主驾驶的位置上,这位出身自狮鹫骑士家族的年轻姑娘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略有些紧张的情绪,初次执行这样特殊的任务让她兴奋的脸庞微微发红,在确认任务已经大体完成且没有出任何纰漏之后,她才转头看向玛姬:“玛姬小姐,这次也辛苦你……玛姬小姐?你有哪不舒服么?” “啊?啊,不,没什么,”玛姬顿时醒过神来,赶快摆了摆手,“稍微想了些事情。” “真少见,”金娜摇着头说道,“你竟然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走神。” 玛姬露出一个略有点僵硬的微笑,眼角的余光再次从斜下方的观察窗上扫过,脸色不免复杂起来。 上午进行飞行整备的时候才知道这次的使节团队中竟然有自己的父亲,但实际上这样的情报应该是许多天前就送到皇帝陛下案前的,消息被压了这么久才告诉自己……难免让玛姬怀疑这是不是陛下在恶趣味地给自己开玩笑。 可是玛姬很快便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海——高文·塞西尔陛下是一个威严而智慧的人,且肩负着整个帝国的重担,他可不会有这种恶趣味,之所以没有人来提前告诉自己使团的详情,要么是出于保密需要,要么是因为陛下平常太过忙碌,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离家出走的龙裔小姐很快说服了自己,并为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继续苦恼起来。 …… 招待使者的场所,仍然是在秋宫的宴会厅中。 结束了从开拓者大道到秋宫的一段观光之旅,戈洛什爵士终于在一座灯火通明而且颇为气派的大厅中见到了这个新生人类帝国的统治者——高文与赫蒂以及数名政务厅高官站在秋宫宴会厅内的台阶前,看着身穿异族服饰的龙裔们来到自己面前,当负责发出通告的侍从高声念出使者的名字之后,那位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男子在一位红发女子的陪伴下走上前来,并递交了来自巴洛格尔大公的亲笔信函。 “向您致敬,塞西尔的皇帝陛下,向您致敬,骑士中的骑士,开拓者中的开拓者……旧国安苏及新国塞西尔的奠基之人,”戈洛什爵士看着眼前那在人类世界有着传奇故事,甚至创造了死而复生奇迹的“开拓者”,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过分好奇或窥探,他表情肃然地开口,说着合乎礼仪规范的开场白,一长串的头衔与标准辞令开口即来,“我带来了极北群山的统治者,龙裔国度的守护者,山岩与冰雪之主……强大智慧的龙血大公巴洛格尔陛下的问候,以及圣龙公国的友好意愿。” “欢迎来到塞西尔,”高文的回应则简单直白的多,“塞西尔与圣龙公国一向是亲切的邻居,我们永远欢迎来自极北群山的访客。” 同时他心中还略有些讶异——自己真是好久没听到那样标准的、带着一长串荣誉头衔和奉承辞令的开场白了,这位龙裔使者来自一个和人类国度隔绝多年的世界,遣词用句却令人意外的颇具人类古风。 看样子在遥远的北方,很多龙裔对人类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的安苏时代。 ——为了防止出现礼仪文化上的冲突,也为了保证仪典过程规范,使者们在来到塞西尔城之前便已经在北境的凛冬堡熟悉过塞西尔方面的一些礼仪规范,并在维多利亚的帮助下提前适应好了觐见流程,只不过流程虽提前演练,使者们的觐见词句却是由圣龙公国方面拟定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仅仅确认了这些辞令中没有触犯禁忌之处)。 而现在,这些颇为古典的词句中的某些字眼甚至让高文产生了些许哭笑不得的感觉。 当然,他表面上仍然平静淡然,未曾流露分毫。 递交了国书,完成了必要的觐见仪式、相互介绍,走完所有约定流程之后,高文没有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再经历更多繁文缛节,而是直接进入塞西尔式待客的主要环节——宣布宴席开始。 当令人眼花缭乱的食物被展现在客人们面前,大厅中回响起轻快悦耳的旋律,侍从开始引导宾客前往座位时,戈洛什爵士靠近了阿莎蕾娜,忍不住小声说道:“虽然提前了解了一些,但‘塞西尔帝国’的礼仪规矩似乎还是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多了……似乎完全不像资料中提到的人类国度那样规矩繁多、礼仪繁琐啊。” 阿莎蕾娜微微偏头看了戈洛什爵士一眼:“那您是喜欢简单的流程,还是繁琐的规矩呢?” 戈洛什爵士闻言微微一笑:“就我个人而言,我当然更喜欢这样——简单直白的交流更合我的口味。” 阿莎蕾娜笑了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人类很喜欢用繁琐复杂的礼仪和规矩来显示自己的“正统”与“底蕴”,这一点和龙裔很不一样,龙裔虽然也重视传统,恪守规矩,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对传统的尊重以及对古老训诫的“服从”,而人类在礼仪规矩方面的坚持在龙裔眼中却是一种毫无必要的“外部装点”,与其说有什么实际意义,倒更像是在身上插满了装饰用的羽毛,为了礼仪而礼仪,为了规矩去规矩。 也正是由于有这样的认知存在,才导致龙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人类世界都颇有偏见:在他们看来,人类这样一个寿命短暂的种族却过分追求“正统”和“底蕴”,反而显得不伦不类了。 阿莎蕾娜从未想到,仅仅二十年过去,人类竟然在这方面已经有了改变。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年轻英武,却又吊儿郎当的佣兵头目,随后这个身影又变成了一个胡须疏于打理,身上披挂着勋章与绶带的将军。 也只不过是二十年而已。 人类……真是一种有趣的生物。 宴席开始了。 当进入自由活动与交流的环节之后,宾客们开始在席间走动,取用食物以及相互交谈,戈洛什爵士自然会首先去接触那位塞西尔皇帝,阿莎蕾娜则带着三分好奇在大厅中随意走动起来。 她这个“顾问”是要在之后分析资料时发挥作用的,此时此刻却很清闲。 在取用各种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类美食,与身边路过的人随意交谈的过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附近跑过。 那是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女孩,她手里端着满满的一大盘食物,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正欢快地从一个摆满食物的长桌跑向另外一张桌子。 阿莎蕾娜顿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一个孩子? 她很好奇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很快便意识到这应该是某个皇室成员或者帝国高层的子女,对方那端着满满一盘食物跑来跑去的模样显得和大厅里其他人的“氛围”都大不相同,却让阿莎蕾娜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她却看到那个欢快的女孩脚下突然一滑,似乎是在奔跑中失去了平衡,眼看便要狼狈地摔在地上。 阿莎蕾娜不动声色地微微抬了抬手指,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托举着女孩的身体,让她迅速重新站稳。 这只是一次顺手的帮助,而且应该没人注意到,阿莎蕾娜笑着摇了摇头,便准备转身走开,但她没想到那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女孩竟然立刻便望了过来,并朝这边走来。 这孩子对魔力的感知好敏锐! 阿莎蕾娜心中刚泛起这样的惊叹,女孩便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她很礼貌地鞠了一躬,没有张嘴,却从她脖子后面某个位置传来了略带机械感的声音:“谢谢您~女士~~” “不必……客气,”阿莎蕾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可以肯定刚才没看到这孩子张嘴说话,“你……是你在说话么?” “是啊!不过我是用‘它’说话的~!”女孩一边高兴地说着一边转过身子,展示着自己脖子后面的奇怪金属装置,那看上去就像一条压扁的银白色脊椎,正顺服地贴合在女孩后颈,“这个叫神经荆棘。对了女士,你是龙裔嘛?我听说今天这里是在招待客人,是圣龙公国来的客人,我认识一个叫玛姬的姐姐,她也是龙裔哎……啊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豌豆……” 阿莎蕾娜:“……?!” ------------ 第八百四十二章 另一批客人 豌豆是一个很活泼的小姑娘。 而且掌握着一门可以一边喝水吃饭一边不停地balabala的技能——这门技能应该归功于她那件被称作“神经荆棘”的古怪魔导装置。 宴席仍然在继续,阿莎蕾娜却没有多大兴趣去关注戈洛什爵士那边的“外交进展”,凭借着当年游历时锻炼出来的好口才和亲和力,她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和这个叫“豌豆”的小姑娘变成了朋友,她们躲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品尝着塞西尔特色的美食,而豌豆——豌豆嘴里塞的满满的,讲话却一刻不停。 “……我爸爸平常可忙啦,就去年冬天好不容易放了个长假,但每天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乱逛,不是找人喝酒就是去看球赛,我说了他好多次他都不听,球赛你知道么?是陛下发明的哦,我是没兴趣,但男孩子们都很喜欢……妈妈?我是被爸爸收养的,已经记不清亲生母亲什么模样了…… “现在的?现在没有啊,爸爸一直都没有结婚,但他总是说他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关系亲密的女性……我怀疑他在吹牛,因为我一个都没见到……啊?你觉得不是?为什么啊?” 豌豆说的兴致勃勃,这时候却突然冒出一丝疑惑:“啊对了,姐姐,你为什么对我爸爸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啊?” 阿莎蕾娜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她微笑起来:“我认识你的父亲,小姑娘。” 豌豆嘴里塞满了蛋糕,眼睛瞪得老大,讲话器中传来一阵怪异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在二十年前便认识他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佣兵团长,”阿莎蕾娜微笑着说道,她越发感觉这个叫豌豆的小姑娘有趣起来,甚至她吃惊到快要噎着的表情都是那么有趣,“小姑娘,你爸爸可没有吹牛——至少在年轻的时候,他身边的女性可从来不少。” 豌豆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边从讲话器中传来了狐疑的声音;“……真的?” “当然是真的,”阿莎蕾娜从旁边拿过一杯水递给豌豆,“回头你可以亲自问他。” 豌豆眨巴着眼睛,表情又惊讶又怪异,良久才终于组织出有意义的语言:“……那我不应该叫你姐姐啊,阿姨。” 阿莎蕾娜递过水杯的动作瞬间僵硬下来。 这一刻,她终于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叫豌豆的小姑娘确实是拜伦带大的。 …… 戈洛什爵士与高文·塞西尔大帝进行了一番友好的交谈,但他们谈的并不深入。 作为初次接触的宴席,这里并不是深谈国事的场合,而且两个来自截然不同的社会环境,甚至连种族都不同的人在初次见面时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适应彼此的节奏,他们随意交谈了一些关于各自国家风土人情的事情,又谈了谈未来对和平的展望,随后高文便暂时离开,把时间留给了戈洛什爵士——以及他带来的顾问和随行人员们。 几分钟后,戈洛什爵士终于找到了在大厅中游荡的龙印女巫,他快步朝对方走去:“阿莎蕾娜女士,我刚才就在找你,你去哪……阿莎蕾娜女士?你看上去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听到戈洛什爵士的声音传来,阿莎蕾娜终于从略有点失神的状态惊醒过来,她赶紧晃了晃脑袋,随后用一根手指敲着太阳穴,近似嘀咕般说道:“我没事,我没事……啊,戈洛什爵士,你与高文陛下谈了些什么?” “只是一些寒暄和对自己国家的介绍,”戈洛什随口说道,“高文陛下是一个直爽而博学的人,与他的交谈是令人愉快的……阿莎蕾娜女士,你真的没问题么?你的脸色就好像吃到了整整一大盆变质的腌豌豆……” “……戈洛什爵士。” 戈洛什爵士被阿莎蕾娜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这些过时了整整三个世纪的俏皮话真的是一点都不有趣!!” “?” …… 高文离开了秋宫的宴会厅,他只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位于秋宫后方的小庭院内。 一辆魔导车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高文径自来到车子旁边,附近的空气则突然抖动、扭曲起来,琥珀的身影渐渐从中浮现,轻巧地跳到高文身旁。 “我还以为你会全程陪着那些来自圣龙公国的客人,”琥珀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抬起眼皮看了高文一眼,“那可是神秘的‘龙裔’。” “巨龙比他们更神秘,我也打交道打的多了,”高文弯腰坐进车内,一边看着在自己身后上车的琥珀一边随口说道,“赫蒂与瑞贝卡会代替我主持宴会的后半程,两位直系皇室成员在现场,已经足够符合礼仪了——至于我,总得做点比在宴席上和人念叨外交辞令更有意义的事情。” “你最后一句话我非常赞同——出发吧,”琥珀眉毛一扬,带着笑意说道,她对前面驾车的机工士打了个招呼,随后又回过头来看着高文,“另一批‘客人’已经在北岸开发区等着了,他们好像有点不安,但还挺遵守秩序的。” “……不安?”高文皱了皱眉,“我又没把他们关押起来。” “是,不但没有关押,你还派了牧师和修女们去照顾他们,”琥珀翻了个白眼,“你真不如直接派军队过去。” 高文眼角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也是没办法的,”他叹了口气,“那可是一群心灵领域的专家,虽然他们已经表示了臣服,但在彻底结束观察考验之前,我可不敢随便让常规人员去和那些人接触。和普通士兵比起来,心志坚定、接受过专门的意志力训练,而且随时被高强度圣光护体的白骑士和武装修女们有着极高的精神抗性,让他们去看护现场是我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琥珀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倒也是。” 北岸开发区,一处尚未对公众开放的集会所内,尤里与大量改换过服装的永眠者神官们正在大厅中休息。 他们之中包括乘坐最后一班列车越过边境线的神官,也包括在此之前分两批成功越境的教团成员——后者在白沙丘陵地区滞留了两日,直到尤里带领的最后一批人抵达,所有人才在今日一同乘坐魔能列车来到塞西尔城。 集会所中有着新装设的通风系统,设施的管理方还提供了充足的饮水和食物,对于一群初次来到异国他乡且暂时身份还不能见光的“邪教徒”而言,这算得上是不错的待遇,然而尤里的同胞们仍然感觉有些惴惴不安。 因为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圣光战士把守着集会所的所有出入口,而那些圣光战士的“形象”……着实有些气势逼人。 他们中有一半是身高将近两米的巨汉——这惊人的身高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那身同样惊人的银白色铠甲,这些全副武装的人手持巨大的战锤,腰间用铁链捆缚着金属制的祈祷书,他们自称是塞西尔的圣光牧师,而在尤里看来,这些人与“牧师”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们身上倒确实能看见不少神圣的符文——那些符文用钢印打在他们的头盔上,或者用火漆和经文布带挂在铠甲上,与其说是什么神圣的象征,倒更像是骑士击杀敌人之后在自己铠甲上留下的“荣耀战痕”。 而这些人中的另一半——谢天谢地,至少是看上去气质稍微亲切一点的女性。 如果这些女士手中没有拎着威力不明的战矛(也可能是法杖或长柄战锤?或者别的什么能开人脑壳的玩意儿?),没有装备着冷光森森的机械拳套的话那就更好了。 比尤里更早一天抵达白沙丘陵,却和所有人在同一天抵达这处集会所的塞姆勒大主教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忍不住轻声对身旁的尤里说道:“我有些怀念白沙丘陵的‘矿工宿舍’了……至少那里的矿业公司武装保安看起来要友善得多。” “……我不明白域……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安排这些圣光神官来看管我们,”尤里脸上带着隐隐的担忧,压低声音说道,“难道真如传闻中一样,祂已经彻底掌控并改造了塞西尔境内的圣光教会,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忠诚武装’?” “看起来是这样,祂总不会和‘圣光之神’站在一起,”塞姆勒沉声说道,“而且我觉得……”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从旁边传来,让塞姆勒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一个身高两米、全副武装的白骑士来到了永眠者中间,站在长椅前,从那刻满符文的头盔下传来闷声闷气的低沉嗓音:“你们看起来脸色不好,需要圣光抚触或宁静祷言么?” 一边说,这铁塔般的战士一边掂了掂手中的战锤,把那有着惊人重量的杀人兵器横着放在手上,开始转动它握柄上的某个开关。 塞姆勒顿时脸色一变:“不,我们不需要!” 他非常怀疑对方口中的“圣光抚触”是抡圆了释放出来的。 事实上,作为一个大主教级的永眠者神官,他拥有的强大力量不一定会弱于这些自称“牧师”的白骑士,但这些铁巨人的风格实在怪异,身上澎湃的圣光力量又委实强大,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是“域外游荡者”的眼皮子底下,而这里每一个“看守”都是域外游荡者派来的,这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便让塞姆勒和尤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明白了,”魁梧高大的白骑士瓮声瓮气地说道,并未坚持,“如果有需要,随时开口。” 那个铁塔终于离开了。 尤里和塞姆勒都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后无奈地面对面苦笑一下,尤里轻声嘀咕着:“这地方……比我当初想象的要怪异多了。” 这时候始终没有开口的温蒂却突然打破了沉默:“其实我觉得还好,我是说那些武装修女们——你们不觉得她们的装备很有一种美感么?” 尤里看向温蒂的眼神顿时怪异起来:“温蒂女士……你是认真的?”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诡异的话题以及集会所中诡异的气氛在下一秒终于被打破了。 “高文·塞西尔陛下到——” 侍从官的高声通报在这一刻宛若天籁,让尤里和塞姆勒都同时精神一振。 大厅中的永眠者们纷纷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的方向,他们看到那扇门打开了,守在门口的白骑士与武装修女们纷纷恭敬地向两旁退去,排成整齐的迎接队列,而一个比白骑士们更加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背对着阳光,仿佛降临般走进大厅。 域外游荡者。 现实中的,活的,会喘气的。 在场的永眠者神官们同时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是神话世界中的某个存在突然站到了他们面前,却是以凡人且无害的姿态出现,这些习惯于编织梦境,又刚刚经历了一番大动荡的神官们此刻竟有些恍惚起来,直到高文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他们拖回现实—— “欢迎来到塞西尔,帝国未来的公民们——希望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将来都能顺利获得这个身份。” ------------ 第八百四十三章 计算中心 尤里和塞姆勒最先站了起来,然后是温蒂以及现场的另外几名主教、大主教,最后,其他的神官们才反应过来眼前出现的是什么人,于是长凳与衣物轻微摩擦晃动的响声在整个集会所中不断响起,每一个永眠者都站了起来。 这真是堪称壮观的景象。 高文看着眼前这些人,看着这些刚刚从提丰转移过来的、在不久前还是黑暗教派成员的人,尽管这一切都是他亲手促成,此刻他仍然有些不真切的感觉——整个永眠者教派,七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其中半数以上的成果,如今属于塞西尔了。 这些都是技术人员。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淡淡说道:“都坐下吧。” 三大黑暗教派,风暴之子正被深海谐神的力量侵蚀改造,目前情况不明;万物终亡会终于名副其实,除了一群跑进废土躲藏的余孽之外,留在人类国度的部分几乎全数死绝,只剩下索林平原上一株植物硕果仅存;永眠者,教团土崩瓦解,残存下来的技术人员被两大人类帝国瓜分。 这绵延七百年的黑暗与混乱,到今日虽然还不能说是尘埃落定,但在高文看来,至少大势已定了。 “尤里,塞姆勒,还有……温蒂,”高文的视线在几名较为熟识的大主教脸上一一扫过,在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空地上时,又有两个身影突兀地浮现在那里,“啊,还有马格南,赛琳娜……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抵达。” “陛下,”尤里微微上前一步,在说到“陛下”这个词的时候他明显磕绊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称呼还不是很适应,随后他微微侧身,指向大厅中的人群,“目前为止成功越过边境的永眠者都已经在这里了——从人数上,只占了整个教团的一成不到,但基本上全是掌握技术的中层和高层成员,包括几乎所有的大主教,三分之一的主教,以及一部分有杰出能力的精英神官,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也就是说,其实还有相当数量的中层技术人员留在了提丰么…… 高文心中微微感叹,但也没有表露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着急,你们可以先在这里休息几天,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以及熟悉熟悉你们在这里必须遵守的法律与规则,会有专门的人员和部门负责你们,食宿等事皆有安排。 “另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这些圣光神官会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将带着你们逐渐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现场的永眠者们在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似乎略有点骚动,但最终也没人站出来发表意见,高文对此颇为满意。 “那么,其他人可以去休息了,大主教们留下——我还有事情交待和安排。” 现场的白骑士和战斗修女们立刻上前,引导着其他神官离开集会所,前往提前安排好的安置居住区域,尤里和塞姆勒等大主教则按吩咐留了下来——也包括目前以虚幻投影状态出现在高文眼前的马格南和赛琳娜。 马格南好奇地东张西望着这个地方,他还不是很适应“心理学投影”的存在方式,以至于像个接触不良的魔晶石一样不停地闪烁着(让人联想到派对模式的卡迈尔),在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感知到现场变化,顿时好奇地看向高文:“陛……陛下,您还有什么安排?” “带你们去看看接下来你们的新‘家’,”高文露出一丝微笑,随后低头对旁边琥珀说道,“去计算中心。” 高文要带他们去的地方并不远——事实上,它就紧挨着这处集会所。 在一队白骑士的护卫下,大主教们在一条完全没有行人、被林荫和灌木丛遮蔽的道路上走了不到十分钟,便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似乎仍然处于建设状态的开阔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各种各样他们见所未见的魔导机械在空地上紧张繁忙地运转,超凡力量被最普通的工人们掌控着,大规模地应用在最基础的建设工程中,而在这井然有序且效率奇高的施工现场中央,一座似乎有五六层楼高的、大致呈金字塔状、表面正在铺设大量符文与魔法材料的建筑主体已经成型,正气派地伫立在那里。 马格南顿时瞪大了眼睛——现场的几乎每一个大主教都或多或少地惊讶起来。 他们有的惊讶于从未见过的“机械化集群施工”场面,有的惊讶于那座风格与结构都闻所未闻的神秘金字塔建筑,而不管是因为什么感到惊讶,他们有一个反应都出奇的一致:所有视线很快便都落在了高文身上。 马格南瞪着眼睛看了那座金字塔很久,然后才看向高文,他是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那是监狱?还是给我们改造用的‘工厂’?” 他仍然牢牢记着高文之前在最高主教会议上提过的“劳动改造”的事情。 现场有几个大主教的脸色变得多少有些微妙,尤里甚至无奈地摊了摊手——自从马格南变成一个投影之后,再想及时把这个大嗓门的嘴巴捂住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高文却没有在意,他笑着摇了摇头:“放心,至少在场的人里面,还没有人到必须被投入监狱的程度,而你们掌握的知识也能最大程度地为你们换取较为光明的未来。至于这所设施……从某种意义上它确实是让你们在里面劳动的,但它不是工厂。 “欢迎来到帝国计算中心——虽然它暂时还没有完工,但主建筑的部分设施已经就绪,跟我来,我为你们展示未来。” 高文带着永眠者们大踏步地向那座金字塔状建筑走去,所有人都带着好奇与期待交杂的情绪跟了上来,琥珀也迈开小短腿紧倒腾着跟在高文身旁。在靠近到那座“金字塔”旁边的时候,尤里注意到它的地基外缘有很多地方还未覆盖起来,在敞开的基础层上,可以看到大量整齐排列的六边形符文结构,且有淡淡的魔法光辉在那些元件之间流淌。 这大概就是塞西尔的“魔网”了,他如此想道。 从规模到精度,果然远胜过其他势力制造出来的各种“仿造品”。 随后,他们踏过了金字塔状建筑的大门,一个被大量灯光照亮、还在进行场地清理和设施铺设的大厅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大厅中央的一根巨大支柱——那根支柱呈长方体,比任何一座城堡的主梁都要粗大,其表面似乎是由大量银白色的金属板拼接而成,其精确的拼接和似乎蕴含某种几何规律的缝隙分布透露着令人沉醉的“美感”,这种美感难以用语言描述,因为没有人在任何其他地方看到过和它类似的东西。 而在那些金属板的缝隙之间,在其中一些特殊面板的表面,一道道淡蓝色的魔法光辉正静静流淌,星星点点的灯光正如呼吸一般闪烁着。 这甚至给了尤里一种错觉——他竟觉得这根柱子是活着的,乃至于是有自己思维的,它是这座建筑物的心脏和大脑,那些塞西尔工人和技术人员正在将它一点点唤醒,而这个逐渐苏醒过来的东西……正等待着与其他心智交流…… 突然间,尤里意识到自己产生的并不是错觉。 他确实从那根支柱中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那是和永眠者总部里的某些设施类似的魔法波动! “这里是思维大厅,你们眼前这根支柱被称作‘心智枢纽’,是目前帝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智枢纽,”高文注意到了尤里等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刻意等了几秒钟才开口解释道,“你们或许对它有一些熟悉感,这很正常,因为这东西……用到了你们的心灵网络技术。 “‘心智枢纽’差不多贯通整座建筑物,地上四层,地下两层,连接着各级计算层、思维大厅、冗余中心以及最深处的魔网介质层,你们注意到大厅周围那些房间了么?地上和地下还有更多的房间,那些房间里有总共数以千计的浸入舱——未来还会更多,且会有更多的计算中心出现在帝国的各个行省,每个计算中心附近也会有更多的‘分布站’来承担更多的运算任务。 “各个房间的浸入舱都会连接到心智枢纽,然后通过心智枢纽接入魔网——经过一层额外的魔网转换再加上新的安全介质,它比你们之前直接用人脑来‘裸连’网络可安全多了。 “对了,你们有些人可能不知道浸入舱是什么东西——这一点你们可以咨询赛琳娜,她见识过。” 塞姆勒却已经不太在意高文最后一句话在说些什么了。 他,以及在场的其余大主教们,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在脑海中构想着这一切。 这座恢弘的建筑物,还有里面规模庞大、先进精密的大量设备,本质上其实都是永眠者心灵网络的技术延伸,然而它们的体量和应用方式却完全超乎了所有永眠者的理解,哪怕没有窥见这建筑物的全貌,哪怕只扫一眼目力所及的东西,塞姆勒和尤里等人也能判断出,这东西绝对不只是给目前在场的永眠者神官使用的——它要容纳的“用户”,绝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而更让他们大受触动的,是类似的“计算中心”在将来竟然不止一个——每一座行省都会有,甚至还会有“分布站”这样用来额外扩充的设施,这将是多么庞大的规模? 当初的永眠者教团也有所谓的“外部节点”,除了奥兰戴尔的总部之外,他们也在别的地方设置了一些计算设施,然而那些节点规模小的可怜,功能更是只相当于总部的辅助设施,大概等同于高文提到的“分布站”的作用,即便如此,那也已经是永眠者教团数百年来积累的成果了…… 高文所描述的,是一个让他们感觉难以想象的未来。 规模庞大到让他们甚至觉得有些超出必要,有些匪夷所思了。 “如此多、如此大规模的计算中心……”尤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您难道是打算让所有人都和它建立连接么?” “为什么不呢?”高文反问了一句,“浸入舱是一种更安全的连接措施,而且普通人也能使用,事实上塞西尔已经完成了这方面的研究,目前限制计算中心规模的,只不过是浸入舱的产能罢了。 “如你所说,尤里,我就是要让这个网络覆盖整个帝国——在我看来,这可是一项非常好用的技术。” 大主教们面面相觑。 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道路——因为这条道路所代表的方向在他们看来一度是不可能的! 然而只是想想高文所描绘出来的前景,想想心灵网络在塞西尔帝国这片土地上重建之后所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他们便忍不住感觉目眩神迷。 “竟然还可以这样……”马格南也忍不住嘀咕起来,“我们甚至都没想象过这样的事情……” 高文微笑着,平静地看了马格南一眼。 “因为永眠者教团只是个教团,而塞西尔,是个帝国,”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所看到的,是两股力量——工业的力量,以及……国家机器的力量。 “而你们原本那条‘孤独救世’的道路,是注定和这两股力量背道而驰的。 “最后,让我再说一遍——欢迎来到塞西尔,欢迎来到未来。” ------------ 第八百四十四章 来到未来 来到未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字眼,一个在别处未曾听说过的说法。 据说,在塞西尔几乎每天都会有这样崭新的词汇从各种各样的领域“冒出来”,它们被用来描绘日新月异的魔导技术,用来讲述移风易俗的塞西尔秩序,骄傲的塞西尔公民们以掌握和使用这些新词汇为荣,这甚至成为了很多人用于标榜“体面”的某种标签行为。 尤里在听人闲谈时对此曾颇为不解,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这座令人印象深刻的设施,脑海中勾勒着高文所描述的那副景象,他突然有点理解了。 这确实是值得任何人带着自豪——甚至盲目自豪——去炫耀的伟大造物。 而让现场的永眠者大主教们心中略感讽刺的是,这项造物的技术基础却是源于永眠教团的——数百年来,他们手握着这种可以改变时代的技术,却从来没有像高文·塞西尔那样思考过,他们谨慎小心地把技术藏了起来,连同他们的“伟大计划”一起埋藏在地底深处,他们把这项技术视作挑战神明用的“禁忌武器”,而“禁忌武器”……自然是稀少、隐秘、宝贵,而且要和“普通人”做好隔离的。 高文看着沉默不语的大主教们,心中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挑战神明的勇气固然值得夸奖,但那种孤身拯救世界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却限制了他们的方向,就像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超凡者一样,他们从未想过,也从未相信过集体力量——自然也不会理解什么叫国家机器,更想不到什么叫全民战争。 “我们用了几个世纪绕圈子,把自己埋在地底下,以至于脑袋都被闷坏了,”马格南咕哝着(全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几百年啊……” “这几百年并没有白费,”高文摇了摇头,“是你们奠定了技术基础,这一点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一项技术的开创是最困难的部分,幸好你们把它完成了。” “我有一个问题,”这时候始终没有开口的温蒂突然打破了沉默,“陛下,按照您的规划,您是打算把类似的计算中心覆盖到整个帝国,然后让普通人通过那种叫‘浸入舱’的装置接入网络么?” 高文点了点头:“当然。” “普通人会愿意这么做么?贡献出自己的大脑算力……虽然可能只是冗余的计算力,但心存疑虑的人肯定占大多数,毕竟这是要把自己和神秘强大的‘魔法’连接在一起,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很少有接触魔法的机会……” “我很高兴看到一个永眠者神官现在开始从普通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了,但我想首先纠正你一点——在塞西尔,‘普通人’接触魔法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困难,”高文打断了温蒂的话,“其次,在初期的疑虑之后,大众很快就会开始欢迎这东西的,到时候我们甚至会不得不采取某些措施来限制大众对浸入舱的使用,以防它影响到实体经济的生产秩序。”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对不远处招了招手,尤里等人正因为高文的话而满肚子疑惑,正准备开口询问,便听到一个愉快且带着金属颤音的声音突然从附近“飘”了过来:“来了来了——陛下!我刚校准完西侧区域的动力脊!”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硕大的、表面描绘着奇妙笑脸的银白色金属圆球便已然飞快地飘到了高文面前,那铮明瓦亮的表面上映照着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马格南下意识地惊呼起来:“我的列祖列宗啊……这是个什么东西?!” 不等高文开口,尼古拉斯·蛋总已经扭脸(球)飞到马格南面前,银白色的金属圆球中传来饱含着好奇的金属颤音:“啊,轴承和齿轮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地绕着马格南转了两圈,后者原本便闪烁不停的心理学投影瞬间黯淡的像要凭空消散,甚至连不远处的赛琳娜都受到了影响,尼古拉斯·蛋总一边飞一边惊叹:“怪异,非物质,能量体的交织,混杂着能够干扰碳基生物神经信号的微妙磁场,看上去没有固定形态,却通过能量交互不断标定着自身的范围和特征……有点类似卡迈尔,但又模糊了许多……啊,杠杆和活塞啊!这团东西甚至有情绪反应!!” 马格南的眼睛几乎瞪圆,一边努力躲闪尼古拉斯·蛋总身边那无形的禁魔力场一边叫道:“这个可怕的球体到底在说什么!” “尼古拉斯,这是客人,”高文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叫停那铁球星人的诡异举动,等把对方叫回来之后他才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眼中看到的是没有固定形态的能量体?” “纠正一下,本球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一种……好吧,当成眼睛也可以,这便于理解,”尼古拉斯·蛋总随口回道,“至于能量体……严格来讲,我感觉那是某种交织起来的‘场’,我知道这两个概念很容易混淆,但它们就是不一样……” 高文很快就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些关键:尽管尼古拉斯·蛋总是个能够与人类正常交流的智慧生物,而且有着人类能够理解的喜怒哀乐,但他毕竟是一个生命形式非常诡异的“外星生命体”,在面对人类感官中习以为常的某些事物时,他观察到的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这一次就是最明显的例子——马格南和赛琳娜已经成为生活在心灵网络中的精神体,他们能够出现在普通人面前,靠的完全是“心理学投影”,是通过扰动观察者的五感来制造出自己“存在于此”的幻象,然而尼古拉斯·蛋总……他没有神经系统,至少没有人类那种神经系统。 他仍然能感知到马格南和赛琳娜的存在,只不过他所“看到”的对方,却是一大片交织起伏、动荡却有序的“场”…… 这是个很重要的现象,或许将来可以用在研究领域,比如……对魔力的进一步分析? 高文微微摇了摇头,把心中突然冒起的研究想法暂时放到一旁,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场的永眠者们,随后又指着尼古拉斯对尤里等人说道:“这是帝国的大工匠,尼古拉斯,你们将来会经常和这位大工匠打交道的。” “在不够熟悉的时候,请称呼我的全名,圣·尼古拉斯·蛋总,”那银白色金属大球在半空中飘动了两下,语气矜持又骄傲地说道,“而且从资历上,你们也需要对我有些尊敬——大工匠可是个了不起的职位。” 马格南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的金属圆球——他心中感叹着这片由域外游荡者统治的土地上果然充满了可怕又诡异的东西,却好歹没有把心中所想的直接说出来。 在观察了两秒钟之后,他决定和对方好好打个招呼,这或许有助于拉近双方的关系,在未来的“共事”过程中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危险:“很高兴认识你,尼古拉斯·蛋总……先生,额,或者女士?抱歉,您是个男球还是女球?” 高文顿时深深地看了马格南一眼。 而尤里则再一次没能拦住自己的老搭档随意开口。 事实上他也不是那么想拦,包括其他人也一样——大主教们在这一点上有着微妙的默契。 大家在一起共事多年,对各自的脾气性格知根知底,很多时候他们其实是乐于看到马格南主动开口的,这位大嗓门且直爽的前战神牧师总能够把大家想说却不好直接开口的话说出来,任何场合都是如此,如此一来,得罪人的也只有马格南自己,而其他人则可尽享马格南开口之后换来的信息。 毫无疑问,这是好事儿。 “你应该称呼我为‘先生’!”尼古拉斯·蛋总嗡嗡的声音顿时便高昂起来,马格南再次得罪了人——也可能是得罪了球,而其他人顺利得到了答案,“该死的,你没有眼睛么,本球有着如此鲜明的性征……” 这一次陷入沉默的甚至包括高文。 他觉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过于诡异了。 “停一停吧——你们之后有的是时间增进感情,”他沉声说道,瞬间让现场所有人安静下来,“让我们回到正事。尼古拉斯,现在哪个房间可以用?” “可以用的房间?二层的计算设施都可以用,三层还需要调整。” 高文点点头(事情终于回到正轨了):“带我们去二层,准备一套浸入舱,激活二号演示样本。” “稍等。” 尼古拉斯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后便稍稍向旁边退开一点,它用无形的磁场直接激活了附近的某个装置,伴随着一阵非常轻微的嗡嗡声,尤里等人看到一个半月形的升降平台从心智枢纽附近降落下来。 高文率先向平台走去,其他人随即跟上。 这座金字塔设施还未彻底完工,里面有很多区域还在做最后的整理,但也有一些房间已经交付,且为了调试设备已经进入运行状态,在尼古拉斯·蛋总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入了设施的二层,并穿过了一条并不是很长的走廊,最终,他们来到了一个已经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灯火通明的房间。 宽敞的房间中央竖着一根合金制造的圆柱,十余台银白色的浸入舱装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圆柱周围,有符文拖链和形似人造神经索的装置将那些浸入舱与房间中央的圆柱连接了起来,而在那圆柱上,尤里等人再一次感觉到了和大厅中的心智枢纽类似的魔力波动。 就如高文所说的,这座设施中的每一个思维连接装置都是和大厅中央的那根巨大支柱连接在一起的。 高文来到一台已经打开舱盖的浸入舱前,转头看了大主教们一眼,露出微笑:“有人想要试一下塞西尔的‘心灵网络’么?” 大主教们面面相觑,在几人互相交换了视线之后,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温蒂。 “女士优先,”这位美丽的女士笑着,走到了那台浸入舱旁边,“而且我从很久以前就对塞西尔的‘魔导技术’感兴趣了。我该怎么使用它?躺进去?需要准备些什么法术或者咒文么?” “躺进去就可以,这是给普通人准备的,自然不需要什么法术和咒文,”高文随口说道,“体验时间只有十分钟,你不会感到疲惫的。” 温蒂点点头,在一旁琥珀的帮助下躺进了浸入舱里,随后在其余大主教的注视下,伴随着舱盖一阵轻微的呲呲声,浸入舱闭合起来,与装置相连的符文拖链以及浸入舱底座上的诸多符文则瞬间一个个亮起。 马格南睁大眼睛认真看着这一幕,在关心事情发展之余也忍不住嘀咕起来:“起码从舒适性来看,这东西比咱们的强多了……” “你现在又不用考虑这种问题,”尤里看了他一眼,“除非你还能钻回到你的身体里。” 马格南双手抱在胸前:“万一呢!万一呢!”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现场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只是专注地等待着温蒂结束这次“体验”,而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十分钟后,浸入舱的盖子便轻轻打开了。 温蒂带着一丝断网之后的茫然从里面坐了起来,她的教团同胞们立刻便围拢上去,然而面对满脸好奇的大主教们,她第一反应却是看向高文:“我还能再看一会么?剧情才刚刚开始……” 尤里忍不住好奇起来:“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是一个浸入式剧场,”在温蒂开口之前,高文便先一步开口了,“不过由于是测试阶段的东西,目前只能重现一些比较短的片段——温蒂,你看到的已经是全部了,不过放心,它很快就会完善起来的,而且将来那里面还会有更多的、比浸入式剧场更吸引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一下:“现在,你觉得普通人会愿意躺在这里面贡献计算力么?” “我先确认一下,”温蒂开口道,“这个装置以及它所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不需要施法者从旁维持的?不像梦境之城一样需要时刻汲取使用者的精神力,也不会有精神污染的隐患?” 高文点点头:“当然。” “那我没有任何疑问了——”温蒂飞快地说道,“如果我是普通人,掏钱我都愿意!” ------------ 第八百四十五章 规模庞大的计划 叙事者神经网络——这是高文为将来的塞西尔心灵网络起的名字,它将是一个规模非常庞大、影响极为深远的项目,所涉及到的领域自然也并非提供科研辅助那么简单。 按照高文的规划,叙事者神经网络将涵盖科研、通讯、教育以及公共娱乐等多个领域,它可以为大量科研项目提供计算力支持,也可以成为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庞大的叙事者神经网络还将通过它随时保持连接的、数以万计的人脑节点,成为一个笼罩整个塞西尔帝国的……巨型湿件主机。 与叙事者神经网络相连接的一个个分布设备将成为湿件主机的交互端,无数人类大脑的富余计算力会点亮一条前所未有的信息化技术线,数量庞大的普通人可以在安全的情况下为帝国贡献计算力,这个过程同时还会丰富公民的精神生活,而这一切,都会从这座帝国计算中心开始。 这就是高文在这个物理规则迥异于地球的世界上所想到的、开启下一层科技树的办法,也是他对永眠者的技术进行无害化改造的重要一环。 温蒂正带着一丝兴奋描述她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东西,而旁边的大主教们对她描述的内容显然颇感兴趣——平心而论,目前塞西尔的“叙事者神经网络”其实还非常原始,它所能呈现出来的“娱乐项目”在这些永眠者面前也高明不到哪去,他们曾经创造过以假乱真的梦境之城,创造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完美庇护所”,那东西的吸引力在高文看来并不比几个魔影片段或一些“娱乐场景”差,甚至还更强一些。 但“叙事者神经网络”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和梦境之城有着很大的区别:它有着后者难以企及的发展上限,而且随时可以灵活调整,可以订制出无数的“新内容”,在神经荆棘技术实现之后,这一“订制”过程甚至可以由普通人完成,而梦境之城…… 永眠者创造梦境之城,更多的只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容纳计算节点的“心灵容器”,便于收集计算力而已,极高的神术门槛导致只有主教甚至更高级别的神官才有能力修改它的内容,而事实上,主教和大主教们平常根本不会有心思去修改它。 这样一来,再完美的梦境之城也只是个僵硬的盆景而已,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它就已经是最终形态了,传统神术的限制决定了哪怕它接受重塑,它也只能是一个新的盆景,且只能掌握在少数强大神官手中。 现场的大主教们都不是愚蠢之人,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面的区别,自然也能意识到这东西一旦进入“普通人”的生活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把超凡归于凡人……从踏上塞西尔的土地到现在,他们才第一次在自己所熟知的领域真正体会到了这句“口号”的用意。 “这东西对普通人而言基本上是无害的——当然,长时间连接会导致疲惫,过于沉浸其中可能会产生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但这些危害和旧的神经改造甚至‘脑仆’技术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高文拍了拍身旁的浸入舱盖子,带着一丝微笑说道,“目前限制它的,主要是浸入舱的生产较为困难,以及建造心智枢纽所需的工艺非常严苛,目前帝国只有少数几个工厂能生产出合格的组件,工人培养起来也很慢。” 浸入舱和叙事者神经网络毫无疑问是跨时代的东西,它们对传统通讯、娱乐、传媒等事物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塞西尔明天就能进入信息时代,也不意味着全国的报纸和魔网广播很快就会被新技术取代——这都需要时间。 机械制造所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专家们努力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解决了浸入舱的量产问题,让它可以进入工厂生产而不必在实验室里一台台敲打出来,而现在他们又要想办法攻克心智枢纽的量产难关,此外具备组装能力的技术型工人和能够维护计算中心的人员更是稀少,培养成规模不知道还要多久——所以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叙事者神经网络都会处于发展期,而传统的通讯、娱乐、传媒等事物会与之长期共存下去。 高文向尤里等人讲述了一些关于工业化生产和社会推广的知识,他没有讲很多,只是通俗易懂地说了一些概念,但这已经足够让他们陷入思索很长时间了。 这都是他们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从未考虑过的东西。 “……我们确实是把自己埋在地下太久了,”马格南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眼睛耳朵都被泥土堵住了。” 一名身材瘦高、面貌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大主教看了马格南一眼:“但好在我们还有点补救的机会……” “说的没错,好在你们还有补救的机会,”高文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些人一眼,“我很高兴地看到所有大主教以及相当数量的主教级神官选择了塞西尔,我更高兴的是,白沙丘陵那边的负责人向我报告,你们还尽己所能地把一大批脑仆带了过来——在这漫长的逃亡旅途上,你们保证了所有脑仆的存活,这证明了你们的觉悟。 “那些脑仆会得到妥善的照料,德鲁伊研究协会也将尽一切努力寻找治愈并唤醒他们的办法,而你们,会成为帝国技术部门的成员,做一些你们比较擅长的事情。 “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项目。” “项目?”尤里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希望你们别被项目的名字吓到,”高文笑了笑,“你们身处的这座计算中心就是它的一部分——它的名字叫‘叙事者神经网络’,没错,就是你们熟悉的那个‘上层叙事者’……” 高文话音刚落,大主教们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白了一片,站在最前面的温蒂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还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就好像下一秒便会有人给她扎针似的。 “恕我问一句,陛下,”塞姆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这个名字……应该只是名字吧……” “很遗憾,它当然会和‘上层叙事者’有一定关系,”高文慢慢收敛起了笑容,以严肃认真的态度说道,“做好准备吧,我们和‘神’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 尤里和马格南面面相觑,温蒂与塞姆勒脸上若有所思,高文则轻轻呼了口气,慢慢张开双手—— “那么,最后再说一次,欢迎来到塞西尔,欢迎……加入忤逆计划。” …… 巨日渐渐临近了西方的地平线,那轮辉煌的冠冕在云层下端释放着它一天中最后的光和热,橘红色的霞光顺着起伏的丘陵和平原蔓延了过来,最终在奥兰戴尔之喉边缘参差不齐的山岭上止步,成为一道道锯齿状的、泛着金光的边线。 黑色短发微卷、身材高大挺拔的哈迪伦·奥古斯都站在奥兰戴尔之喉附近的一处山岗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那道巨大的坍塌裂谷,以及裂谷底部仍然在冒出淡淡烟尘的龟裂缝隙,平原地区吹来的风卷动着他的斗篷,斗篷上的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忠诚的黑曜石禁军站在哈迪伦身后,几名高阶骑士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王子殿下——作为一名奥古斯都子嗣,哈迪伦在奥兰戴尔之喉这个受诅咒的地方已经待的太久了。 这里是旧帝都崩塌的地方,也是奥古斯都家族遭受诅咒的开端,某种超出人类理解的力量至今或许仍然盘踞在这片土地上,已有的经验教训证明了这一点——过于靠近奥兰戴尔之喉对奥古斯都家族的人是非常有害的,这有一定几率导致他们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迅速恶化,或导致诅咒提前爆发,因此,提丰的皇室成员才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远离这个地方,甚至尽量不接触从奥兰戴尔之喉传回帝都的“信息”。 然而哈迪伦·奥古斯都已经在这一地区停留半天了。 “殿下,”一名高阶骑士军官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旷野的风有害健康,您可以先回去休息……” “有害健康的不是旷野的风吧,”哈迪伦回过头来,笑着看了骑士一眼,“放心,我在关注自己的精神状态,我可是个珍惜生命的人。” 骑士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地退了回去,哈迪伦则回过头,继续眺望着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 他依稀能听到一些低语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能感觉到在那片厚重、冰冷、黑暗的土石深处,某种古老且不可名状的力量仍然在缓缓流淌着,它其实已经非常微弱,甚至微弱到了对普通人而言都无法察觉的程度,然而作为一名奥古斯都……他仍然能隐隐约约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种力量似乎在引诱自己上前,但从小接受的意志力训练让哈迪伦能够轻松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与那股力量和那些低语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他很好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也知道,与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打交道时“好奇心”往往是最致命和有害的东西。 又等待了片刻之后,一支全副武装、携带着珍贵护符的骑士小队终于从奥兰戴尔之喉裂谷的方向走了出来。 “探索队回来了!”山岗上的军官高兴地说道。 那些出发前去探查情况的人很快与哈迪伦带领的骑士团汇合在一起,一名头发花白的骑士是探索队的领队,他来到哈迪伦面前,摘下头盔之后行礼说道:“殿下,我们在下面发现了一些通道和城市的废墟,但通往更深处的道路完全坍塌了,看上去是刚刚被炸塌的。另外裂谷的中心区域结构非常危险,仍然在不断发生小规模的塌陷,我们怀疑那下面原本有一个被支撑起来的空间,但如今多半已经崩塌。” “……当地治安长官说人们在上个月45日那天听到连续数次比雷鸣还大的响声,都来自裂谷方向,而且听上去是从地下传来的,”一名站在哈迪伦身后的骑士说道,“我们在这附近还找到了一些隐秘的据点,都已经全毁了。” “令人遗憾,”哈迪伦慢慢摇了摇头,“那些‘永眠者’……看样子他们的撤离非常果断,而且目的明确。哪怕我们把那些坍塌的地穴挖开,里面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事物了。” “好在奥尔德南那边传来消息,开始陆陆续续有永眠者主动接触皇室寻求庇护了,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主教级别的强者以及专门的技术人员,他们还带着为数不少的技术资料,”骑士军官宽慰道,“他们终究没办法带走所有东西。” “落在塞西尔人手中的只会更多……但这也没办法,”哈迪伦遗憾地说道,他最后看了一眼裂谷的方向,轻声叹息,“也到回去的时候了。准备一下,我们离开——别忘了向提供帮助的几位当地向导支付报酬,以及对治安官传达谢意。” “是,殿下。” 骑士们立刻开始整理行装,准备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哈迪伦身旁的指挥官则开口说道:“玛蒂尔达殿下已经返回奥尔德南,她的塞西尔之行应该有不少收获。” “我已经开始期待她给我带来什么礼物了,”哈迪伦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希望不要再是什么味道古怪的特色食物或者能吓人一跳的魔法道具——作为帝国的‘明珠’,她在和自己弟弟相处的时候可一点都不高明。” 骑士们可不知道这个话题该怎么接下去,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忙碌,哈迪伦则因无人回应自己而有些无聊地撇了撇嘴,他摇摇头,迈步走向不远处停在空地上的魔导车,但在上车之前,他又回头看了奥兰戴尔之喉的方向一眼。 夕阳已经快要完全沉入地平线另一头了,天边仅余下一层微末的红光,在那行将消失的晚霞中,奥兰戴尔之喉起伏参差的山岗也变得虚幻朦胧起来。 “诅咒啊……” 哈迪伦轻声说道。 ------------ 第八百四十六章 吾道不孤 奥尔德南,黑曜石宫。 一个难得的晴天,有阳光驱散了笼罩在整个奥尔德南地区的薄雾,灿烂的光辉从天际洒下,穿透稀薄而浅淡的云层,斜斜地洒在黑曜石宫的庭院内。 宫殿一层的小花厅内,侍从打开了朝向庭院的窗户,清新的晨风穿过窗外的灌木丛,不急不缓地吹进小厅,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靠窗的长椅上,半边脸被阳光映亮,仿佛镀着一层微光。 “哈迪伦传来了消息,他在奥兰戴尔之喉扑了个空,”罗塞塔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玛蒂尔达,“他之前正好在奥兰戴尔附近视察工厂,却仍然没能察觉那些永眠者是什么时候撤离的。” “如果一个隐秘组织已经在我们的帝国经营七百年,那么当他们铁了心要秘密撤离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难以察觉和拦截就是正常的结果,”玛蒂尔达端坐在自己的父亲对面,金色的细链从发丝间垂下,在她脸颊旁晃动出细碎金光,“我只是没有想到,高文·塞西尔会站在这一切的背后……” 罗塞塔看了玛蒂尔达一眼:“从时间判断,当永眠者教团遭遇意外、展开撤离计划的时候,也正是你留在塞西尔城的那几天。” 玛蒂尔达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有些遗憾羞愧的神色:“是……那些天我就在高文·塞西尔附近,我却什么都没察觉……” 罗塞塔的表情却很淡然:“如果连你这样的年轻人都能随随便便发现他的秘密,那他就不是塞西尔的皇帝,提丰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文·塞西尔的秘密……”玛蒂尔达下意识嘀咕着,接着抬起眼睛,“父皇,‘域外游荡者’这个秘密可以用来动摇他的统治权威,如果他不再是‘高文·塞西尔’,那么他依靠开拓英雄的威望得到的支持一定会大受动摇,此外他与永眠者存在联系,这一点是否也能……” 罗塞塔扬了扬眉毛,看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似乎略带笑意:“我记得你前不久还说过他是一位亲切而且慷慨的长辈,与他的交谈让你学会了很多东西。” “……我不否认我对他有一定的尊敬,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高文·塞西尔’,”玛蒂尔达一脸认真地回答,“但他也终究是我们的对手,不是么?” “……玛蒂尔达,你又有些成长了,”罗塞塔静静地看了自己的女儿片刻,眼角噙着笑意慢慢说道,“只不过你成长的还不够,有些事情你说错了。 “我们那位‘对手’,他在南境崛起的时候确实是依靠‘高文·塞西尔’的身份得到的支持,但他坐上皇帝的位置,靠的可不是‘高文·塞西尔’这个身份,他维持对帝国的统治,靠的也不是这个名字。” 玛蒂尔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他依靠的是……” “当然是他的军队,还有他大力培养起来的官僚,我的孩子,”罗塞塔突然笑了起来,“你平常可不是反应这么迟钝的——你没想到这些?” 玛蒂尔达脸色略带尴尬:“我……” “没关系,你还年轻,”罗塞塔笑着摇了摇头,“就像我说的,让一个皇帝坐在那个位置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好名声当然重要,它可以让你的冠冕看起来更漂亮,也可以让你在那个位置待的更舒服一点,但军权和政权才是决定你能不能继续在那个位置待下去的关键因素。遗憾的是,高文·塞西尔二者都有,而且抓得非常牢靠。 “如果他失去了对军队以及对社会秩序的控制,那不用我们动手,旧安苏时代留下的无数遗民就会跳出来给他安一大堆篡位者的名头,他的‘复活’也毫无疑问会变成魔鬼的阴谋。 “如果他牢牢控制着军队以及社会秩序,那即便有再多人揭露他的秘密,也只会是‘妄图复辟者及恶毒阴谋家的恶意污蔑’,他的‘复活’仍然会是一个奇迹,在有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是神迹。 “而如果再考虑到他那些卓有成效的、控制舆论以及吸引人心的手段,孩子,你还觉得区区一个有关‘恶灵复生’的谣言可以动摇高文·塞西尔的统治么?据我所知,从他复活的那天起,与之类似的谣言就没停过,这些谣言产生什么作用了么?” 玛蒂尔达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认认真真听完了罗塞塔的话,等对方说完之后才问道:“但……这仍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把柄不是么?对我们而言,这个‘秘密’是个很大的意外收获。” “没错,一个很重要的把柄……却也是产生不了太大作用的把柄,而且如你所说,这个收获只是‘意外’而已,”罗塞塔·奥古斯都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我们真想用它做点什么,那么一定不要‘亲自’去做,这不值得,高文·塞西尔和他那个专门用来控制情报的部门肯定已经做好了舆论反制的准备,稍有不慎,我们的损失反而会比他还大;其次,不要期待太好的结果,就如你所学习的剑术,面对强敌的战斗中是不会有什么一招致胜的诀窍的,优势需要慢慢累积,而且很多时候我们累积的甚至不是优势,只是为累积优势争取了一点时间罢了。” 玛蒂尔达静静听着,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听到自己的父亲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自己说道:“玛蒂尔达,治理一个帝国,需要的不仅仅是铁腕与雷厉风行,更多时候,你还需要耐心和谨慎。” 玛蒂尔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睁大眼睛看向罗塞塔:“父皇,您……” “我没有别的意思,”罗塞塔静静说道,并突然转移了话题,“其实如果我们的情报没错,我们甚至可能欠了高文·塞西尔一次人情。” “欠了他的人情?”玛蒂尔达忍不住惊讶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从冷冽之月下旬起,你经历过几次噩梦?”罗塞塔问道。 “……只有两次,”玛蒂尔达想了想,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之前诅咒力量曾增强过,但在冷冽之月下旬后诅咒的影响就恢复了原样……甚至可能更削弱了一些,我的噩梦持续时间变短了。” “纠缠我们家族的诅咒来自奥兰戴尔之喉,来自崩塌的旧帝都,而现在我们知道,那些堕落的梦境神官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没有去别的地方,他们一直在那片废墟深处,持续研究着禁忌的东西——博迈尔勋爵提供的情报表明,是永眠者自己的研究导致了一次神灾级别的灾害,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向‘域外游荡者’求助,而这一切的时间线,都恰好吻合了最近一段时间诅咒力量的波动。” 玛蒂尔达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 “根据皇家顾问的分析,如果那些黑暗神官引发的灾难爆发出来,整个奥古斯都家族都会为此承受巨大的损失,而这一切最终都没有爆发……”罗塞塔慢慢说道,并用审视的眼睛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反应,“高文·塞西尔有他自己的目的,他为我们提供的不是‘无偿帮助’,但从事实上,我们欠了他一个人情。” 玛蒂尔达的表情显得有点怪异,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父亲的话,但在几秒钟的沉默与思索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人情可以用人情还,帝国的利益不一样。” “这是你今天回答最好的一次,”罗塞塔严肃的表情缓和下来,“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陪我这个絮絮叨叨的父亲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你也累了。” “与您交谈永远让我收获甚多,”玛蒂尔达站起身,深深地向罗塞塔鞠了一躬,“那么我就先退下了,父皇。” 罗塞塔轻轻摆了摆手,玛蒂尔达离开了这间在阳光和花香笼罩下的小厅。 房间中安静下来,只余上午明媚的阳光陪伴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提丰统治者在静谧的气氛中静静地坐了片刻,随后才慢慢转动视线,目光落在眼前的圆桌上。 一本印刷精致、表面烫金的大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沐浴着在奥尔德南并不常见的明媚阳光。 这是玛蒂尔达从塞西尔带回来的礼物,是那位“高文·塞西尔”送给自己的。 “你真幸运,”罗塞塔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一边伸手拿起那本书,一边自言自语着,“整个奥尔德南都放晴来迎接你。” 他的目光在书页间扫过,一行行整齐的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国家是秩序化的集体,是包含人民与土地在内,以一致性的文化认同和利益诉求为纽带的集合…… “维持社会稳定与发展是国家统治阶层的基本使命之一……” 静静的小厅中,慢慢只剩下了翻动书页的声音。 良久,才有一声饱含着莫名复杂情绪的叹息在小厅中响起:“我能看懂你想说什么……” …… “戈洛什爵士,阿莎蕾娜女士,希望你们在秋宫住的还习惯,”塞西尔宫的会客室中,高文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龙裔大使说道,“我们对圣龙公国那边的风俗习惯了解有限,如果有安排不周,请尽管开口。” “不,你们的招待已经让我们非常满意了,”戈洛什爵士语气轻松地笑着,“我们能感受到塞西尔的诚意和友善——作为初次接触,这是个非常好的开端。” “那就好,”高文点了点头,昨日的寒暄与客套已经结束,今天是谈论正事的时候,所以他也很快便进入正题,“那让我们直接开始吧——塞西尔帝国希望和圣龙公国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不只是一单生意,不只是多派几次使者,我们希望在两个国家之间建立起比较稳定的商业通道,这对两国人民的生活水平以及国家经济都有好处。” 戈洛什爵士显然很欣赏高文这样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在意识到这个新生的“塞西尔帝国”并不像资料里对人类国度描述的那样充满繁文缛节和陈腐规矩之后,他的态度也变得轻松且直接起来:“坦白说,这也正是巴洛格尔大公的意愿——圣龙公国虽然并不经常和外界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封闭顽固的,我们也对外界有好奇心,也对贵国的魔导技术很感兴趣。但不知道您对两国之间的‘商业通道’有什么样的构想?或者更直白点,您打算卖给我们什么呢?” 高文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真诚且愉快的微笑。 面对商业伙伴的时候,他总是笑的很真诚。 “爵士,你们来的时候曾经乘坐我们的魔导列车——你们对它感兴趣么?” 戈洛什爵士和阿莎蕾娜相互看了一眼。 “啊……”两秒钟后,戈洛什才眨眨眼,点头说道,“那是很神奇的东西,有着非常明显的用途,我们自然是有兴趣的。” 高文微笑着,示意一旁的侍从送上来几份资料:“那么针对贵方的兴趣,我们有一套完善的投资方案。” (推荐一本书,种花大熊猫写的《边宋群侠传》,作者是黎明书友,一个带着武侠系统穿越到北宋末年种田的故事,大家可以友情支持一下。) 妙书屋 ------------ 第八百四十七章 历史的车轮 铁路投资与援助建设,跨国商业合作计划,结算区概念,新的大使计划…… 塞西尔人显然非常重视这次与圣龙公国的交流,而且为此准备了足够多的计划和方案。 甚至多到了让戈洛什爵士有些不适应的程度。 这位龙裔意识到一件事——尽管圣龙公国一直自认为关注着大陆上的局势变化,自认为自己只是没有打开国门,而非完全自我封闭,但在这个迅猛崛起的新帝国面前,龙裔们还是过于闭塞和迟缓了。 高文·塞西尔所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公国的那些议员和长老们面前,恐怕会让一大半的人陷入困惑茫然。 但是幸好,巴洛格尔大公一直都准备充分,至少在这支由戈洛什爵士所带领的使团内,每一个人都提前补了很多“功课”,他们对塞西尔大地上冒出来的新事物都做过基本的了解调查,对高文拿出来的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无所知。 文件被分到了每一个人手中,戈洛什爵士飞快地浏览了其中一部分,在对其内容有大致了解之后,他抬起头来:“这看上去需要认真讨论一下——希望您能理解,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是较为敏感的。” “当然,”高文笑着点点头,“今天只是个初期会议,主要是交换一些想法,而且所有这些商业计划也都只是塞西尔方面的意见,和它们比起来,在圣龙公国与塞西尔帝国之间建立稳定的外交关系才是更重要的。” 戈洛什爵士闻言露出一丝微笑:“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 这场闭门会议持续了近乎一整个白天,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期间戈洛什爵士以及几位龙裔代表还接受邀请,在塞西尔宫内与高文共进了午餐,当会议终于结束时,巨日已经渐渐下沉到了地平线附近。 在友好地结束这几乎一整日的商谈之后,即便是高文也感到精神有一丝疲惫。 “我们回去之后需要进行一次内部讨论,”戈洛什爵士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您提出的很多商业方案在我看来都很有……意义,但我们没办法现在就给出答复——我们会尽量在明天会面之前讨论出一个初步的结果。” “可以理解,”高文对今天的结果并不意外,能够顺利把那些商业计划以及未来的外交展望完完整整传达出去就已经达到了他今天的目标,“那么,希望诸位今晚能好好休息,让我们期待明天的会面。” 龙裔们离开了,带着塞西尔皇帝塞给他们的一大堆商业计划。 高文坐回到属于他的那张高背椅上,在渐渐呈现出橘黄色的夕阳余晖中揉了揉眉心。 房间一侧的窗户敞开着,有一缕微风从窗外吹进室内,在高文身旁盘旋了两圈,随后有琥珀从空气中析出,笑嘻嘻地站在高文旁边。 “我看到那些龙裔离开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把会开到晚上!”这精灵之耻带着笑容说道,“毕竟你好像准备了一大堆材料……” 高文抬起眼皮瞄了这半精灵一眼:“春天了,暖和了,寒冷的北风转东风了,你又能从窗户进来了是吧?” 琥珀立刻抱起胳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仰着脖子:“还真别说,一整个冬天没走那边,刚才从窗台跳下来的时候还挺怀念那触感的……” 高文:“……” 要不是担心在外国使节面前造成什么误解,他昨天就该在塞西尔宫的每一个窗台上摆满老鼠夹子!! 似乎是看到高文这无奈的表情就会开心起来,琥珀把这跳窗户的把戏玩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腻烦,今天再次在高文面前死亡横跳之后她感到心满意足,随后见好就收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今天这场会议有什么进展么?你认为我们和圣龙公国之间会达成多少共识?” 高文笑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随口说道:“如果戈德温老先生在这里,他会这么写:双方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磋商,会议中充分交流了意见,最后在友好的氛围下结束了交谈。” 琥珀了然地点点头:“哦,那就是啥共识都没有呗……听起来毫无进展啊。” 毕竟在政务厅中身负要职许久,她如今对这些“专业术语”已经颇为熟悉了。 “也不能说毫无进展,”高文摇了摇头,“至少我们确实充分交换了意见——我相信那些商业计划以及新技术、新商品已经充分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而且那位巴洛格尔大公的信函中也表明了圣龙公国打开国门和塞西尔建交的意愿,只不过另一方面,龙裔们也很谨慎。他们并没有被五花八门的新事物弄花眼,甚至在铁路系统面前,那位戈洛什爵士都很沉得住气。” “怎么样,‘繁华先进的新世界’对龙裔果然不如对提丰人那么有效吧?他们虽然从大山里出来,却是带着骄傲和矜持的眼光看待人类世界的,”琥珀挑了挑眉毛,“这次是我说中了——你欠我五金镑。” “准确判断目标的心理倾向和可能的行动是你这个情报部长的基本能力……” 琥珀干脆把手伸了过来:“五金镑。” 高文随手拍掉琥珀的爪子:“我又没说不给你。” “那就行,我记着了,五金镑,”琥珀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然后突然眼睛一转,“对了,我来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玛姬那边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她会和戈洛什爵士见面的。” 听到琥珀的话,高文微微沉默了一秒钟,才轻声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把亲情当成一张牌,我也不希望把玛姬和戈洛什爵士的关系变成这次外交活动的一环……” “我当然知道,但有时候牌并不在你手上——它一开始就在牌桌上,”琥珀撇撇嘴,“你的安排已经极近人情,这一点那位爵士先生应该会感觉出来的。而且说实话,在和玛姬谈过之后,我能感觉到她的矛盾心态——她并没有抵触自己的父亲,她只是在抵触自己曾经的生活环境,如果能在圣龙公国之外的地方和戈洛什爵士见上这么一面,她还是挺开心的。” “那就好,”高文舒了口气,突然笑着摇摇头,“其实一开始从维多利亚的传信中得知玛姬与‘龙裔大使’之间关系时我还真吓了一跳……咱们谁都没想到平常很低调的玛姬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反正我就一个感觉,那帮龙裔做什么都很……你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硬核’,”琥珀倒腾了一下自己脑海中“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脸色略带古怪地说道,“从龙跃崖上跳下去一路滑翔到北境,就为了‘离家出走’,还有用一个木桶从山顶一路滚到山脚的‘儿童游戏’…… “啊,我还调查到情报,据说龙裔使团里那位阿莎蕾娜女士当年在人类世界游历也是离家出走跑出来的,而且她跑到南境的过程比玛姬跑到北境的过程更惊人:那位阿莎蕾娜女士自己把自己卖给山贼,忽悠着山贼把她‘免费运送’到了南境,然后反手就把山贼放倒卖给了当时卡洛尔的领主,换来钱买把长剑就当了五年佣兵……安东那家伙把资料收集齐全的时候都看呆了。”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琥珀:“……你连这都调查到了?” “我每个月薪水又不是白拿的,”琥珀一摊手,“我还调查到更惊人的事呢,那位阿莎蕾娜女士当年做佣兵竟然是在拜伦手下……” 高文:“……” 他上下打量了琥珀两眼,尽管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对方在情报方面的能力,此刻他仍然忍不住对自己这位情报局长感到了一丝惊叹。 有些调查其实并没有必要做得那么深入——他本想这样提醒琥珀。 但这件事听起来实在太让人感兴趣了。 他把上半身凑了过去:“详细跟我说说……” …… 返回秋宫之后,戈洛什爵士招来了使团中的几位顾问——其中自然也包括龙印女巫阿莎蕾娜。 风格与北方截然不同的宽敞房间内,魔晶石灯的光辉驱散了昏暗,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来,红发的阿莎蕾娜缓步绕着房间的四个角落行走着,随着她步履踏过,无形的魔力围拢成了屏障,闪烁微光的“龙印符文”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这间房间的‘保密’已经完成了。”她回到戈洛什爵士和另外几位顾问面前,微微点头说道。 龙裔们相信塞西尔人对这次“外交活动”的真诚与热情,但他们也相信人类在这片大陆上屹立这么多年所依靠的必然不只是真诚和热情——出门在外,必要的谨慎永远都不是多余的。 “塞西尔人拿出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戈洛什爵士坐在一张包裹着皮革的椅子上,看着同样落座的几位顾问,“关于这些东西,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这些东西皆有价值,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位留着棕色短发的中年男士微微沉吟之后说道,“对我们如此,对塞西尔人更是如此——他们与我们打交道,必然要谋求一定的利益,但只要这利益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们就可以考虑接受,毕竟不管是魔导技术还是炼金药剂,都是好东西,而商业流动……从长远看,也是公国敞开大门之后必然要走的一步。” “既然巴洛格尔陛下已经决定对人类世界打开大门,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进行这些交流的准备,我想这一点诸位应该都没有意见,”阿莎蕾娜一边说着,一边环视身边的同胞,“但我想提醒的是——在进行交易的时候,人类往往不会把他们预期的收益目标全都暴露出来,当你和一个人类打交道,他表示想要从你这里赚走一个铜板,那你就要做好他已经盯上你口袋里所有铜板的准备。” 戈洛什爵士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塞西尔人这些商业计划中想要从我们这里赚走的不只是金钱?” “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投资计划背后都有长远规划的影子,”阿莎蕾娜耸耸肩,“他们出钱出人出技术在我们的土地上开一座工厂,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赚回十座工厂的准备,我和人类的‘商人’打过交道,戈洛什爵士——魔导技术和投资公司是新事物,人类可不是。但话又说回来,又有谁会在没有利益驱动的情况下和一个永远笼罩在风雪与群山中的国度打交道呢?所以我们只需要判断一件事:塞西尔人的这些计划,对龙裔而言值不值。 “至于我个人的看法……我对所有涉及到资源开发和工程建设的项目都有很大的不安。” 戈洛什爵士与阿莎蕾娜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听出对方话中含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塞西尔人想要建立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我们出发时的预计,我们只是来商讨建立外交以及开放常规商业渠道的,而他们想要的显然更多——这部分内容不是不能谈,但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先和巴洛格尔大公报告一下这些细节。戈洛什爵士,相信我,巴洛格尔大公反而会因我们的及时汇报感到欣慰的。” 戈洛什爵士微微皱眉,但很快他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他看着眼前的红发女巫,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发挥你作为‘龙印女巫’的能力,联络龙临堡。” ------------ 第八百四十八章 相见 阿莎蕾娜来到了房间中一处不受人打扰的位置,缓缓张开双手,释放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 虚幻的火焰自虚空中浮现,一点点吞没包围了龙印女巫的身影,火焰中的光影摇曳晃动着,虚实不定的符文印记开始次第闪烁,在几个呼吸内,阿莎蕾娜便仿佛已经与那火焰融为一体,她的红发慢慢飘扬起来,如火般在空气中无声浮动,而大量虚幻、低沉的声音则出现在火和现世的边界,并越来越清晰地回荡在阿莎蕾娜的脑海中。 那是寻常人无法理解的“语言”,是只有龙印巫师或龙印女巫们才能理解的“灵能回响”。 戈洛什爵士和几位顾问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看着阿莎蕾娜与远在龙临堡的另外一位龙印女巫进行交谈——当火焰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便知道巴洛格尔大公就在对面的龙印女巫身旁,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塞西尔人拿出来的那些“新事物”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随后那些虚幻盘旋的火焰才渐渐平息下来。 阿莎蕾娜轻轻呼了口气,有细密的汗珠从她额头滑落,显然,要维持这种超远距离的“灵能回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哪怕是龙印女巫也损耗甚大。 戈洛什爵士很有风度的等待了一分钟,看到阿莎蕾娜回复精神才上前一步:“巴洛格尔大公做出了回应?” “我们及时汇报是正确的,大公首先肯定了这一点,”阿莎蕾娜看了戈洛什爵士以及诸位顾问一眼,微微点头,“以下是大公的原话: “塞西尔人盯着我们的矿产资源,而我们盯着他们的魔导技术和工业产物。 “问题在于,魔导技术与工业产物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学府设施和工厂里面生产出来,钢铁与魔晶却不会持续从地里长出来,用资源去换取工业产品,蕴含着巨大的风险和长远的损失。 “如果塞西尔人再把他们的工厂开到圣龙公国,那他们甚至会用我们的矿石来制造机器,再加价卖给我们,这划不来。 “至于他们的诸多投资计划——某种角度对圣龙公国是有益的,但控制不当便会让公国成为塞西尔人后花园里的市场和‘农田’。 “总体上,塞西尔人的诚意和狡诈皆有,他们或许真心实意想要打造一个更加繁荣富裕的未来,但在这个未来里,他们会比别人更富裕——很正常的想法,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这反而体现了他们的外交意愿是真实可信的。 “拒绝所有由塞西尔完全控股或高度控股的投资提案,拒绝所有涉及到基础工业、教育、资源开发的项目,谨慎对待他们的铁路投资——我们需要铁路,但必须是属于龙裔的铁路。 “龙裔会同意开放和塞西尔的常规商业通道,同意派驻大使以及开放民间交流,我们可以用魔晶原料和魔法知识来换他们的魔导技术以及工业产品,我们愿意用让他们满意的价格雇佣他们的的技术人员,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也必须明码标价。 “在这样平等诚恳的基础上,龙裔愿意交塞西尔这个朋友——包括加入他们的‘塞西尔结算区’。 “塞西尔人会答应的,戈洛什爵士,圣龙公国在塞西尔和提丰的共同边境上,而他们比你想象的更重视那个‘结算区’,只要圣龙公国愿意加入他们的结算区,很多事情都好商量。 “最后,群山赐给龙裔的每一笔财富都有其价值,好好使用它们。” 阿莎蕾娜复述了这长长的一段话,终于说完之后才轻轻吸一口气:“这就是全部了,戈洛什爵士。” 戈洛什神情肃穆地听完了阿莎蕾娜复述的每一个字,等到对方话音落下之后他才终于长长地呼了口气:“果然,巴洛格尔陛下比我们的目光更加长远敏锐……” “人类比我们想象的狡猾,”一名顾问忍不住嘀咕起来,“我开始对他们的‘诚意’存疑了……” “然而这正是人类世界的规则,”阿莎蕾娜看了开口的顾问一眼,“他们必然是会谋求更大利益的,而我们也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和他们周旋,高文·塞西尔或许是个堂堂英雄,但塞西尔皇帝却一定是个老狐狸,这并不矛盾。” “两国交流本就是一场生意,讨价还价是正常的一环,只要价码最终到了双方都认为合适的程度,那双方就称得上是亲密且真诚的合作伙伴,”戈洛什爵士摇着头,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还好,我也和人类的维尔德家族打过不少交道,倒还应付得来。” “大家暂且回去休息吧,”阿莎蕾娜说道,“明天下午我们才要开始一场真正的‘交锋’。” 其余顾问们纷纷告辞离开,最后,阿莎蕾娜也对戈洛什爵士点点头:“那么我也先回房间了,如果还有什么问……” 这位龙印女巫的话刚说到一半,站在她对面的戈洛什爵士便突然皱了皱眉,然后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落地窗。 爵士探出头去,窗外是已经只剩下半片晚霞的天空,黑暗山脉的轮廓在霞光照耀下蜿蜒起伏,开阔的天地间毫无异状。 “戈洛什爵士?”阿莎蕾娜皱着眉,“你怎么了?” “我感觉到玛姬的气息……”戈洛什爵士的视线仍然紧盯着窗外,在那高空的云层之间不断扫过,“不会有错,确实是她的气息,而且……她好像是故意泄露出来的……” 阿莎蕾娜当然知道玛姬的事情,知道那是一个和她当年一样有些“叛逆”的姑娘,而眼前这位戈洛什爵士,从某种方面和她当年的父亲也有些相像——离家出走的女儿和头大如斗的父亲,这奇妙的巧合在这种场合下倒好像成了龙裔社会的传统艺能,让阿莎蕾娜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 她也探头看向窗外,视线扫过天空和大地,一边看着一边轻声嘀咕:“说不定她真在附近,毕竟我们收到消息……” 这位龙印女巫的话没说完,一道阴影便突然从秋宫侧上方的云层中钻了出来。 随着距离和角度的变化,那道阴影迅速变得清晰起来,并一边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一边靠近大地,阿莎蕾娜瞪大了眼睛,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她已经看清了那阴影的细节—— 那是一头用钢铁武装起来的巨龙,一个在傍晚暗红的天光下撕裂天空、充满着凌然气势的可怕生物。 她从云底掠过,向着大地飞行,双翼边缘覆盖着如刀锋和骸骨般的钢铁巨翼,符文闪烁的装甲上充盈着魔力的流光,与云层中最后残存的霞光交相辉映,她明显是在朝着秋宫的方向飞来——在那覆盖着怪异面甲和额甲的头颅上,一双充满自信的眼睛正毫无顾忌地扫过秋宫的方向。 那双眼睛最终落在了戈洛什爵士的身上。 她在半空发出了一声吼叫,随后突然调整角度,以极近的距离掠过秋宫的阳台,似乎朝着秋宫后面的那片开阔地落去了。 阿莎蕾娜的眼睛到这时候才眨了两下,她发现自己全程都张着嘴巴,直到这时候才想起说话:“那是……玛姬?” 戈洛什爵士和阿莎蕾娜一样目瞪口呆,甚至比后者的反应还慢了半拍,此刻听到阿莎蕾娜的话,他才如梦初醒般张了张嘴,却仍然是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那……那应该是她,可是……” “她在飞翔——不是滑翔,是真正的飞行,而且那明显是某种魔导装置,”阿莎蕾娜迅速恢复了分析思考的能力,语速飞快地说道,“看样子那就是她在人类世界的收获——戈洛什爵士,她是在展示给你看么?” “我不知道……”戈洛什爵士下意识说道,随后突然转过身,大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但我知道她终于愿意跟我见面了!”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这位爵士先生跟阿莎蕾娜说了一路的教育理念,构思了一路假如他在塞西尔帝国遇到自己的女儿应该如何维持矜持,如何保持体面和威严,但在这一刻,他一路上吹嘘和构思的那些东西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阿莎蕾娜看着爵士大步流星的背影,却突然想到了自己二十年前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不得不从人类世界返回圣龙公国的景象,想到了当她推开久违的家门,看到书信中自称“病情危重,饮水艰难,时日无多”的父亲在庭院中满面红光朝自己奔来的一幕。 ——到今天她还打不过他,父亲看样子健康的还能再活起码五百年。 “当父亲的都是这般笨蛋么……” 龙印女巫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飞快地迈步跟上了已经跑出门外的戈洛什爵士。 没有人阻拦他们。 很快,戈洛什爵士便在秋宫附近一处不知作何用处的开阔地上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玛姬已经降落在开阔地上——这里专为她的巨龙形态准备,同时也用于停放政务厅名下的几架龙骑兵飞行器,这里算是她的停姬坪,在她能够熟练使用钢铁之翼之后,这里便是她每天傍晚飞行散心之后暂时歇脚的地方。 她仍然维持着自己的巨龙形态,这样可以增加她的自信,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从路灯照亮的小道上跑了过来,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位红发的女士。 她认识那位女士——阿莎蕾娜,很多年轻龙裔心中的“偶像”,这是一个真正在人类世界游历过的人,她的冒险经历从某种程度上甚至也是玛姬下定决心离开圣龙公国的诱因之一。 但今天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而且玛姬觉得如果自己在父亲面前提起此事,多半会让阿莎蕾娜女士在这里处于尴尬境地。 “玛姬,”戈洛什爵士来到了巨龙形态的玛姬面前,尽管周围有魔晶石的灯光照亮,他还是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仿佛想要更清楚地看清女儿此刻的模样,“真的是你……” “父亲……”巨龙的喉咙里传来低沉的咕哝,带着莫名的感叹,她低下了头颅,“好久不见。” 一个硕大、尖锐、冷气森森气势十足的铁下巴就这样如一座巨斧般朝着戈洛什爵士砸下来——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爵士先生甚至怀疑自己这多年不见的女儿是打算干掉自己了。 好在他及时反应了过来,并在最后一秒举起手抓住了那冰冷坚硬的钢铁,在一声砰然巨响中,他踩裂了脚下的地面,玛姬略有点慌张的声音也随即从上方传来:“啊!抱歉!!” “我猜你不是故意的……”戈洛什爵士略有点颤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松开手,表情淡然地把脚从坑里拔了出来,然后努力想要做出一个威严父亲的模样,想要询问玛姬这一身装束以及那个怪异的铁下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确实这样努力了,但当他把另一只脚从坑里拔出来的时候旁边的阿莎蕾娜笑出了声。 “抱……抱歉……”阿莎蕾娜一边克制一边很无奈地说道,“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龙印女巫的笑声彻底摧毁了爵士先生所有的威严和气场。 却也从另一方面拯救了这对不知该如何开场的父女。 戈洛什爵士看着玛姬,玛姬也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们两个终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妙书屋 ------------ 第八百四十九章 父女 在人类世界的这些年,玛姬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当自己再次与自己的父亲见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的任何一次想象都和眼前的情景不一样。 披覆着机械装甲的黑龙注视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戈洛什爵士,停姬坪周围的魔晶石灯照亮了整个广场,父女之间再次相见时的微妙尴尬被一个小小的意外化解之后,玛姬发现自己的心情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紧张。 她甚至又笑了一下:“明天我就要申请维修这里了,父亲——您踩出来的坑可是个大问题。” 戈洛什爵士摊开手:“至少这不全是我的问题。” 玛姬怔住了,在两秒钟的愕然之后她才意外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竟然会开玩笑了?” “我和克西米尔爵士学了挺长时间……”戈洛什带着一丝尴尬说道,“在你离开之后……我想这样等你回家的时候就不会再抱怨说自己的父亲死板的像块石头,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 黑龙那条长长的巨尾突然无意识地在空地上摆动了一下,角质层在坚固的地面上划出一串明亮的火花。 “看样子你在人类世界过的还不错,”戈洛什爵士轻轻咳嗽了一下,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塞西尔人为你制造了一套如此惊人的铠甲,比任何国王和骑士的铠甲都要惊人,制造它想必不是一件易事。” “这是钢铁之翼,它能够让先天畸形的龙族自由飞行,”玛姬轻轻晃动着脖子,上半身的装甲板表面浮动着层层流光,“您说的没错,制造它耗费了非常惊人的人力物力,但它并非为我一人准备的——它只是钢铁之翼中的第一套。” “第一套……”戈洛什爵士立刻从玛姬的话语中听出了潜藏的意思,他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塞西尔人为所有龙裔设计了这种装甲,它是一件……量产的商品么?” 刚刚接触过高文·塞西尔的那些投资计划与贸易方案,爵士的思路在第一时间就转到了“商品”的方向。 “您可以这么理解,”玛姬微微点了点头,“但这并不在常规贸易的名录里,高文陛下知道圣龙公国的一些约束,因此这套装甲目前只是属于我个人的‘礼物’,我用这种方式向您展示它,是希望您来判断它是否可以出现在巴洛格尔大公面前。如果可以,钢铁之翼就会开始量产,如果不可以,那世界上将永远只有这一套钢铁之翼。” 戈洛什爵士带着愕然与思索听完了女儿的话,在长达十几秒的沉思之后他才终于打破沉默:“……玛姬,塞西尔已经给了我太多的意外和冲击,而现在这份意外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我恐怕不能立刻给你答复……这东西太惊人了,而且你知道的,它在明目张胆地挑战圣龙公国的传统秩序,如果这东西真能量产的话,你我都能想象那番景象——年轻的龙裔们恐怕会不计代价地拥有它,然后在北方神圣的群山间肆意飞行。公国现在确实在发生一些改变,我们甚至在积极接触人类世界,和南方展开贸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做好了破除所有传统的准备。” 这份回答对玛姬而言并不意外,她只是感到遗憾,并在遗憾中叹了口气:“我知道会这样。圣龙公国有着无数的传统与禁忌,但千百年里总有些传统会发生改变,唯有对天空的禁忌……竟从来不曾改变过。父亲,我真的很好奇,天空到底有什么,以至于我们这些天生长着翅膀的生灵竟然会如此抵触它?” “……在年轻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好奇过,”戈洛什爵士在沉默之后摇了摇头,“然而巴洛格尔陛下和龙血议会会告诉你,最高禁忌就是最高禁忌,包括询问禁忌的原因本身也是禁忌。玛姬,作为巴洛格尔陛下的廷臣以及你的父亲,我只能告诉你这份禁忌背后唯一的‘宽容’,那就是至少在极北群山以南的地方,你是可以飞的。” “极北群山以南……?”玛姬注意到这个古怪的限定,忍不住低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是极北群山以南?难道北边……有什么东西?” 戈洛什爵士叹了口气,说出了只有部分上层龙裔才知道的秘密:“那是塔尔隆德的方向。” 玛姬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戈洛什爵士则摇摇头:“不管怎样,我仍然会把钢铁之翼的事情转告给巴洛格尔大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都必须让龙血大公和龙血议会知晓。另外,我也会对高文·塞西尔陛下表达谢意——感谢他送你的这份礼物,也感谢他竟然顾虑到了圣龙公国的传统禁忌。人类掌握了制造这种钢铁之翼的技术,却没有直接用它牟利,而是让你来征询我的意见,作为两个原本并无交集的异族,我想这也算是相当程度的尊重了。” 戈洛什爵士的回应让父女间的气氛有些僵硬下来,两人各自沉默着,陷入了各自的思考,但很快,玛姬便又问了一个问题:“父亲,那么如果有一部分年轻的龙裔愿意接受一定程度的监管和约束,仅在南方人类国度活动,只在规定的范围内使用钢铁之翼,您认为龙血议会和大公会允许么?” 戈洛什爵士显然此前并未朝这个方向思考过,这时候脸上不禁有些愕然,在短暂的反应之后他皱起眉来:“你是说让年轻龙裔来塞西尔,就只为了用这些机械装甲体验飞行?这……” “严格来讲,是留学生,父亲,”玛姬立刻纠正着戈洛什爵士的说法,“塞西尔和圣龙公国之间的民间交流渠道以及官方的留学生渠道就要开启了不是么?那么来到塞西尔的龙裔们自然脱离了极北群山的‘禁飞区’,就像我一样,使用钢铁之翼飞行显然是不触犯传统禁忌的——啊,对两国而言这甚至不涉及‘贸易’,塞西尔只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生产这些装置,没有卖给北方,而龙裔们只是在塞西尔的土地上体验一些‘当地项目’……” 玛姬迅速说出来的一大串内容让戈洛什爵士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甚至有些目瞪口呆起来,直到玛姬话音落下,这位爵士才带着异样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女儿:“玛姬,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古怪的……想法?你从前可不会……” 玛姬张了张嘴:“我……” “我的孩子,你真是在人类世界学的太多了,一并学会了他们的狡猾,在这一点上你甚至有点像阿莎蕾娜女士,”戈洛什的语气颇有点哭笑不得,“你的思维方式现在简直就像个人类!” 不远处维持着隔音结界的阿莎蕾娜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嘿!我只是站在这里旁听!” 玛姬则对戈洛什眨眨眼:“父亲,不管我的思维方式如何,至少我说的是符合逻辑的,不是么?” “我……”戈洛什犹豫了一下,无奈又苦笑地耸了耸肩,“好吧,某个角度来看确实如此。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然后转告大公。” 随后他皱了皱眉,对玛姬说道:“孩子,我们许多年未见了,除了这些话题之外,你就不想和我说些别的么?你……真的不想回家么?” 玛姬静默了几秒钟,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下来,说出了让戈洛什爵士曾以为永远都不会听到的一句话:“父亲,我当年的行为是冲动的。” 爵士愣住了,在整整一分钟里,他都像个雕塑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意外的神色,直到不远处的阿莎蕾娜咳嗽了一声,这位中年龙裔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开口道:“所以说,你要……” 玛姬轻轻摇了摇头:“父亲,我当年的出走是出于冲动,但我留在人类世界这么多年,却不是冲动。父亲,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我在这里有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不管是在高文陛下面前,还是在维多利亚女大公那里,我都不可能一走了之。而且……我现在返回圣龙公国,也会面临很尴尬的处境,这一点您应该知道,毕竟我不像阿莎蕾娜女士,我不是一个天生的龙印女巫,除了作为您的女儿之外也没有更特殊的血脉。 “龙血议会是一定会追究我当初触犯禁忌的举动的。” 在平静的述说间,过去多年的记忆也在玛姬的回忆中一幕幕掠过。 在很多年前,自己从龙跃崖上跳下时还是个太过年轻的孩子,被家族保护,被群山保护,那时候的很多想法如今看来其实已经有些可笑——对天空的向往也罢,对所谓“自由”的追寻也好,那些听上去单纯而强烈的想法曾经可以激荡一个年轻龙裔的内心,多年之后却难免显得天真而鲁莽。 在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之后,她已经越发感觉到自己跳下龙跃崖时的那些“雄心壮志”在这个复杂艰险的世界上其实非常渺小,在这个并不安全的世界上,有战争,有死亡,有黑暗教派和神明的殊死争斗,也有时代变革卷起的惊涛骇浪,一个怀抱着天空之梦的龙裔从高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冲进这个动荡的世界之后就渺小的如一只飞虫,根本无暇再顾及什么梦想。 “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全是浪漫与史诗,更多的时候,它是摔在北境山脚时的饥寒交迫,是面对晶簇军团时的绝望困窘,以及面对异族王朝更迭时的手足无措。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风雨摔打褪去了年轻时的冲动鲁莽,当年从龙跃崖上跳下去的龙裔现在才没办法像当初离家那样轻率地离开这个“新家”。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空军教官,是帝国魔导技术研究所数个飞行器项目的高级顾问,同时也是维多利亚大执政官的副手和高文陛下的御前顾问,这个位置与您在巴洛格尔大公面前的位置相当。我当年离家确实匆忙,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人类世界扎根太深,我得留在这里——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感情,亦或者是为了龙裔的荣耀,我都得留下。” 戈洛什爵士沉默良久,最终所有话都变成了一个苦笑:“我……明白,你说得对。 “但是玛姬,即便有这些原因,你也是可以回家看看的,就像身为廷臣的我也有机会来到这里和你见面。 “圣龙公国正在和塞西尔帝国建立常态外交,北方群山的大门就要打开了,我们会和人类互派大使,会打开民间通道,开启长期的贸易线,玛姬,只要这些通道打通了,公国就不再是个封闭的地方,你也不会再受到传统禁忌的苛责——即便龙血议会也不会再追究你当初从龙跃崖‘逃亡出境’的旧账,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塞西尔帝国身居要职的龙裔,是一条宝贵的纽带。” 玛姬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良久才轻轻低下头:“确实如您所说……那么到那时候我会回去看您的。” ------------ 第八百五十章 梅高尔三世的情报 夜幕低垂。 繁星笼罩着塞西尔城的夜空,星光与大地上的人造灯火交相辉映,某种稀薄的光晕从城市上空弥漫开来,让星光呈现出一种朦胧虚幻的质感,戈洛什爵士仰头望着这异国他乡的群星,听到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从远处的繁华街区传来。 龙临堡的星空比这里更加明亮,夜晚却也更加寒冷,那里不如这里繁华,却另有一种庄严肃穆。 若抛开个人感情,哪边更好一些,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阿莎蕾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戈洛什爵士的思绪:“爵士,你的女儿已经离开了,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吹几个小时的冷风,那我可就不陪着了——温暖的房间和睡前小酒正在呼唤我呢。” 戈洛什从思索中惊醒,目光离开了黑沉沉的夜空,他看了一眼玛姬离开的方向,笑意复杂地摇摇头:“你认为玛姬今晚与我相见,是高文·塞西尔安排的么?” “只要我们站在这里,那么我们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视作是塞西尔皇帝安排的结果,纠结这些毫无意义,”阿莎蕾娜看了戈洛什一眼,“关键在于你是否乐意接受这些‘安排’,以及这些‘安排’是否会影响你作为大使的判断能力。” 说着,这位龙印女巫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我个人的看法——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高文·塞西尔至今为止的所有举动都在分寸之中,他很谨慎地照顾到了龙裔的感情,也在为推进整件事情而努力,你可以把今晚的事看做是一场‘安排’,但也可以把这看做是示好和诚意。” 戈洛什在沉思中静默了几秒钟,随后在阿莎蕾娜催促之前开口了:“阿莎蕾娜女士,恐怕要再麻烦你一次——请再次联络龙临堡。” 阿莎蕾娜故意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会这样。” …… 夜风吹进了书房。 高文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看到琥珀的身影正迅速从空气中析出。 “情况怎么样?”他随口问道。 “那对父女谈了很久,除了一开始发生点小小的意外,整体看上去气氛还算融洽,”琥珀报告着自己盯梢的结果,“不过按照你的吩咐,我也没有凑太近,没有偷听人家的私事——具体谈了什么我不清楚。” “嗯,主要是以你的实力,凑近了一旦被发现容易让人打死,”高文点了点头,“没关系,毕竟我们主要的目的也只是让玛姬和戈洛什爵士见见面而已,能产生什么结果……随缘就好,我们不指望这个。” 琥珀对高文“容易让人打死”这一评价丝毫没有反驳,反倒是很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好奇地看了高文眼前那大堆文件一眼:“……话说你要处理的东西还有这么多啊?” “全国各地的建设工程都已经启动,还有新的外交、经济、军事、工业计划,虽然各部门都有专人负责,但需要我亲自过问的东西还是不少,”高文看了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还好,并没有多少让人格外头疼的事情。” 琥珀挠了挠头发,嘀嘀咕咕:“我每天光处理军情局那边汇总的情报就脑袋要炸了……” 高文手中翻阅文件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片刻之后他笑了笑:“等到计算中心正式启用,情况就会好很多——许多工作可以交给机器与网络来完成,书记员和助理政务官将有精力处理更重要的事情,效率提升之后,我们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就会随之变多,从每天批阅十分文件变成每天批阅一百份文件,你每天都能飞快地解决相当于以前好几天才能解决的事情,但你会发现排着队等你解决的问题仍然看不到尽头——”琥珀眼睛往上翻着,用一种感悟人生般的语气念叨不停,“我都跟着你好几年了,下次忽悠我的时候至少换个思路啊……” 高文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仿佛大彻大悟般的琥珀,突然觉得这半精灵在自己身边这些年的进步其实一点都不比其他人逊色——这家伙越来越不好骗了。 就在这时,一股特殊的气息突然扰动了高文的感知,稍微辨认之后,他对桌子对面的琥珀点点头:“有客人来了。” 琥珀第一反应就是从腰后摸出了随身的动力闷棍:“好说,我这就……” “不,真的是客人,”高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赶紧摆手,“把那东西收起来——梅高尔,你可以出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魔力波动突然凭空涌现,书房中所有的灯光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扰动,变得略微暗淡下来,而一道道混杂着深紫色的阴影以及阴影中起伏不定的星光则在房间中央凝聚起来——这些星光和阴影迅速汇聚成了一团涨缩不定的星光聚合体,并仿佛某种幽灵般漂浮在房间上空。 琥珀被这景象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是什么东西,那团星光聚合体内便传来了低沉嗡鸣的声音:“夜安,陛下,以及这位……紧张的半精灵小姐。恕我直言,小姐,你手中的武器对我可能没什么效果,我的脑袋很多年前就弄丢了。” 琥珀愣愣地看着那团涨缩不定的星光,尽管她被吓了一跳,但在对方开口之后她便已经反应过来,并迅速把头脑中的资料对上了号,眉毛一扬:“梅高尔三世?永眠者的教皇?” “已经过去了,”星光聚合体平淡地说道,“你可以直接称呼我梅高尔——现在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塞西尔公民,效忠于高文·塞西尔陛下。” 琥珀扯扯嘴角,一边收起自己的动力闷棍一边随口嘀咕:“好吧,在给一团奥术光芒、一个铁球以及一棵树颁发证件之后,现在我们又要给一团……闪光的烟雾制作身份证了。” 她看向高文:“那我需要回避一下不?” “不必,你留在这就行,”高文对琥珀点点头,接着又看向梅高尔三世,“她叫琥珀,是我的情报部长。你这时候过来,要对我说什么?” “情报部长……我明白了,”梅高尔发出一阵轻微的颤音,不定形的星光略微收缩并降低了一些高度,以仿佛面对面交流般的状态停在高文面前,“陛下,您已经如您承诺的那样接收了我们转移到塞西尔的人员,之前也帮助我们解决了上层叙事者的危机,那么遵照之前的约定,永眠者的一切技术和掌握的秘密也就属于您了。 “我今天来,是来履行约定的。 “我掌握着一些涉及到提丰皇室的隐秘,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高文眼神微不可察的稍有变化,随后沉声说道:“哪方面的?” “和奥古斯都家族绵延两百年的诅咒有关。” “……我很有兴趣,”高文说道,紧接着上下打量了那团漂浮在半空的星光聚合体一眼,“需要给你准备一把椅子么?你这样与我交流我总感觉是在让客人站着。” “不必,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梅高尔三世回应道,“当然,如果您感觉不适,也可以给我一把椅子,我可以飘过去假装是坐在上面。” “……还是算了,”高文想象了一下画面,摇摇头,“你开始讲吧。” “首先从提丰的旧帝都奥兰戴尔时代开始,”梅高尔说道,“您应该是知道的,永眠者教团的总部便在奥兰戴尔废墟的地下深处,而提丰皇室的诅咒也是从奥兰戴尔大崩塌之后才出现的……而事实上,早在奥兰戴尔大崩塌之前,永眠者便已经在那里的地底活动了。” 梅高尔所说的东西有一部分是高文早已掌握的情报,而他对那片地区早有疑问,此刻听到梅高尔的最后一句话,他立刻皱起眉头:“所以一切的关键都是奥兰戴尔——那地方到底有什么?” “……是梦境之神的一部分碎片,陛下,就在奥兰戴尔的地底。” 高文的呼吸停滞了半拍,然而在这短暂又微小的反应之后,他的表情却比梅高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您似乎并不很意外?” “有所预料,”高文摇了摇头,“永眠者是堕入黑暗的梦境神官,而你们几百年都藏身在奥兰戴尔的地下深处研究禁忌知识,除了适合藏匿之外,那里也肯定有吸引你们的东西。再加上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很特殊,它明显带有梦境和精神领域的特征——我从很早之前就在怀疑这一切指向某个神,对我而言,‘嫌疑者’也就那几个。” 将神明称作“嫌疑者”,这显然是域外游荡者才有的余裕。 梅高尔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敬畏:“一切如您所判。” 高文摆了下手,表情严肃地看着梅高尔:“也就是说,奥古斯都家族所谓的‘诅咒’,本质上就是梦境之神导致的神明污染——那么两百年前的奥兰戴尔大崩塌是怎么回事?污染又是如何蔓延到奥古斯都家族身上的?你们在那之前便将奥兰戴尔当做据点,这一切……难道是你们的手笔?” “并非如此,”梅高尔立刻否定道,随后他的语气略显迟缓,似乎是在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我应该从何开始为您讲述呢……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巧合与错误堆积的结果。奥兰戴尔大崩塌的原因是地底遗迹失控,梦境之神的碎片突然活化,而这更多的是个意外;另一方面,您应该知道当初的提丰皇室曾在大崩塌发生之前及时‘预判’了那场灾难,并提前疏散了全城的居民,奇迹般的避免了数以万计的伤亡,而他们之所以能提前‘预知’到大崩塌,正是因为得到了永眠者的示警……” “那就从一开始吧,”高文轻轻敲了敲桌面,“从梦境教会堕入黑暗之后将奥兰戴尔当作据点开始,从提丰人在奥兰戴尔建立都城开始。” “是,”梅高尔回应道,“首先,永眠者在奥兰戴尔地下扎根以及提丰人在奥兰戴尔建都,这两件事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但这二者并无联系,只是巧合。 “提丰立国早期,奥古斯都家族选择了当时土地较为肥沃、适宜筑城的奥兰戴尔建立他们的首都,而在他们刚刚立足之后,勉强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梦境教会便抵达了当时还是一片营地的奥兰戴尔,我们在那里隐居下来,躲藏在附近的山林以及当时秩序还很混乱的村镇之间,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维持着低调,和当时的奥兰戴尔人生活在一起。 “之后奥兰戴尔变成了一座初具雏形的城市,梦境教会也得到了更多恢复,我们在奥兰戴尔的暗巷中改组为了永眠者教团,并以隐秘教会的形式在当地活动——那时候我们最多考虑的事情仍然是生存和休养生息,而在一次非常意外的情况下,我们在寻找新藏身处的过程中,在城市外的某个区域找到了一处通往地下的洞穴……起初我们以为那是洞穴,但很快,我们发现那其实通往一个规模几乎和当时的奥兰戴尔一样庞大的……上古遗迹。 “它完全震撼到了当时的我们。” 高文打断了梅高尔的讲述:“你们发现的是刚铎帝国留下的设施么?你也是刚铎人,你应该认得古帝国的技术和建筑风格。” 他虽然多次进入梦境之城的核心,却从没有亲眼见过永眠者在现实世界中的总部是什么样子,而从丹尼尔等人的部分记忆画面中他也只能看到那处地宫经过七百年改建之后的状态,无从想象它刚被永眠者们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此时此刻,他只是本能的联想到了刚铎帝国的忤逆计划,并怀疑永眠者们找到的其实是另外一座用于存放神明样本的“忤逆要塞”——就像黑暗山脉里的那座要塞一样。 毕竟古代遗迹+神明样本的组合,既视感真的很强烈。 然而梅高尔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我可以肯定那不是——那绝对不是刚铎帝国建造的东西。首先,那里是在古帝国的疆域之外,是人类新开拓出来的土地,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原因——那处设施中充满了我们不认识的东西:建造风格前所未见,一部分墙壁还残留着无人认识的文字,有些封闭的房间中出现了一些设备残骸,用的也是闻所未闻的技术……” ------------ 第八百五十一章 神的眼睛 听着梅高尔三世所描述的遗迹景象,高文渐渐陷入了思索中。 深埋于地下的古代设施,明显有别于刚铎帝国的建筑风格以及无法理解的上古科技,存放有涉及神明的“样本”……这种种特征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梅高尔紧接着透露的线索证实了他的这份“熟悉”。 “另外有一点,”那团星光聚合体中传来低沉的声音,“我们在奥兰戴尔地下发现的遗迹,和万物终亡会在索林地区发现的遗迹在风格上似乎有一定的联系——它们看上去很像是同一个文明在不同历史时期或不同地域文化的影响下建造起来的两处设施。但因为遗迹过于古老,缺乏关键线索,我们用了很多年也未能确定它们之间具体的联系,更遑论破解遗迹里的古代技术……” 高文突然轻轻吸了口气:“是逆潮遗产……” 梅高尔显然未曾听说过这个词,下意识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你们所发现的遗迹,以及万物终亡会在索林地区的那处地宫,应该都源于一个叫做‘逆潮’的上古文明,它在和巨龙的战争中被彻底毁灭,而这个帝国和神明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想到了贝尔提拉交给自己的那本“终极之书”,那本终极之书便是逆潮帝国的遗产,它的作用是伪造密钥,沟通行星轨道上的卫星数据库,另外根据贝尔提拉提供的线索,在索林地宫深处那已经坍塌的区域里还曾存在过一些遭受不可名状之力侵蚀、污染的房间,那些房间显然与神明有关。 而现在,又有新的线索表明提丰帝国的旧都地下、永眠者占据的那处地宫极有可能是现存于世的第二个逆潮遗迹! 梅高尔显然没想到高文竟然会一语道破那神秘遗迹的底细——永眠者用了数百年都搞不明白的问题,在高文这里竟好像只是常识,但很快他便想起了这位表面上的“人类帝王”背后真正的身份,惊愕之情渐渐消退。 高文则没有继续和梅高尔讨论关于逆潮帝国的事情——毕竟他知道的东西也就那么多,他看向梅高尔,重新拉回话题:“你们对万物终亡会占据的那处地宫也有一定了解?” 梅高尔立刻回答:“我们和他们有一定合作,共享着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 “嗯,”高文点点头,“那么回到你们发现的上古遗迹——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时定都奥兰戴尔的提丰皇室被蒙在鼓里?” “那处遗迹掩藏极深,且通向地表的入口几乎已经全被土石吞噬,我们能找到入口完全是莫大的运气——在意识到那是个极好的藏身点之后,我们更是在将人员与物资转移进去之余改造和遮掩了入口,让它变得更难发现。而在之后的许多年中,我们始终谨慎小心地隐藏自身,隐藏地底设施。 “永眠者是一个非常善于藏匿自身的群体,就像您想的那样,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奥古斯都家族其实都不知道我们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更不知道他们的城市下方掩埋着什么样的……秘密。 “我们是奥兰戴尔城市下的阴影和共生体,我们和那座城市一同扎根,一同发展,渗透了城市的很多设施,就这样,我们在那些古老的殿堂和回廊间休养生息,曾经遭受重创的教团一点点恢复了元气——起初,我们只是聚集在遗迹的较浅层,那里较为安全,而且足够容纳当时我们的所有成员,但随着教团慢慢恢复,我们决定向着更深处前进。 “我们想至少搞清楚自己的‘居所’是什么模样。 “我们很快便探索完了安全的穹顶区以及几乎空荡荡的中层连接回廊,最后,我们在遗迹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些还在运行的东西。” 高文的眼神立刻严肃起来:“还在运行的东西?是什么?” “请允许我为您展示我当年看到的景象——” 梅高尔嗓音低缓地说着,那不定型的星光之躯渐渐弥散开来,它化为了一片雾霭,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烟尘深处,高文看到一幕全息影像(魔法幻象)迅速从梅高尔的记忆中剥离、重现出来。 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外围还有规模极大的、用金属和晶体环绕形成的环状设施,大量黑色方尖碑状的装置倾斜着被设置在大厅内,其顶端指向大厅的中央,而在大厅最中心,他看到一团耀眼的、仿佛光之海洋般的东西在一圈上古装置的围绕中涌动着,它就好像某种粘稠的液体一般,却在升腾起来的时候呈现出朦胧虚幻的光彩,其内部更是有仿若星光般的东西在不断移动、闪烁。 高文立刻皱起眉:“这是什么东西?” 从四周弥散的烟尘雾霭中传来了梅高尔的声音:“一个强大的能量约束装置,由惊人的磁场、循环奔流的奥术能量以及一系列元素稳定器组成,规模巨大,以至于整个大厅以及大厅周围的部分回廊都是它的‘外壳’。” 随后这位昔日教皇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用了将近一个世纪才搞明白这些大致的‘功能组件’。” “……约束场中心的,是梦境之神的残骸?”高文皱着眉,“这是个监狱装置?” “我们也曾这么认为……而这是我们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之一,”梅高尔三世沉声说道,“在发现这个区域之后,我们完全搞不明白它的作用,只以为这是遗迹的能源,就像法师塔里的魔力井,我们谨慎地研究它,用了一个世纪搞明白它的大致功能,却发现里面的技术根本无法复制和利用——当然,我们也不敢贸然关闭它,因为没人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之后又过了许多年,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控制能量流的办法,而在一次尝试调整能量流的过程中,约束场的中心部分打开了一道非常细小的裂隙——被屏蔽在里面的事物终于泄露了一丝气息出来,而我当时正在现场。 “在那丝气息中,我感知到了一些可怕而熟悉的‘声音’——” 梅高尔的声音突然有一丝颤抖和迟疑,似乎那种可怕的感觉到现在还会缠绕他如今已经异质化的身心,但在片刻的镇定之后,他还是让语气平稳下来,继续说道: “我感知到了神明的气息。 “一个惊人的真相,震撼了我们所有人——约束场中‘禁锢’的不是别的事物,而是我们曾经膜拜敬畏的神,或者说,是神的一部分…… “那是梦境之神的一部分残片,我们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从神明‘身上’切割一片残片下来,不知道它被禁锢在那个装置中已经多少年,我们只知道一点——那可怕的、濒临疯狂的、终将吞没整个世界的神明,竟然也是可以被伤害和禁锢起来的。 “在先祖之峰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被一种长久的绝望笼罩着,因为神明的力量是那样强大,强大到凡人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与此同时,这股力量又走在一条不可阻挡的、渐渐疯狂的道路上,这一切就如倒计时中的末日一般无可违逆,可是我们在地底发现的那个装置,却仿佛让我们看到了一线曙光——那可是神的碎片!被装置禁锢的,可以用来研究的碎片! “在克服了极大的恐惧之后,我们……开始研究那东西。 “约束场的强大力量可以屏蔽神明的精神污染,这让我们的研究有了实现的可能,而也正是约束场的这些性质,才让我们对一切做出了可怕的、错误的判断——我们误以为整个地底设施是一座监狱,误以为那个约束装置是用来困住神明的……” 高文刚想开口询问,旁边的琥珀已经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那东西……其实是一个祭坛。 “一个用来迎接神明、和神明对话、为神明提供临时容器的祭坛——所谓的容器,就是大厅中的约束场。 “神明的意志以‘碎片’的形式‘降临’在那个约束场中心,就像一只离体的眼睛,梦境之神通过那只眼睛观察世界,而我们,就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忙碌了数百年。” 琥珀倒吸了一口凉气:“……妈耶……” 甚至就连高文都感觉一股凉意蔓延上了心头,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恐怖的真相,以至于此时此刻的梅高尔三世在提及相关事情的时候都会语气颤抖起来。 “你们做的一切都被梦境之神注视着?”他语气格外严肃,眉头紧锁地看向已经重新凝聚起来的梅高尔。 “不幸中的万幸——那装置中的‘神之眼’并不是和神明本体实时联通的,”梅高尔语气复杂地说道,“装置中的‘神之眼’更像是一种分裂出来的分身,它在现世收集信息,等到一定程度之后约束装置核心的极性便会反转,将作为‘神之眼’的碎片释放回到神界,到那时候梦境之神才会知晓‘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而我们发现的约束装置可能是过于古老,也可能是某些功能遭到了破坏而卡死,它始终没有释放能量场中心的‘神之眼’。 “从某种意义上,故障状态下的装置其实也算是个真正的监狱……但和真正的监狱不同,它里面的‘囚犯’理论上才是监狱的主人,而监狱的大门……随时都可能因系统自愈而敞开。 “您应该可以想象到这对我们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能想象,”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可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真相的?难道那古代装置旁边还放着一本说明书?” 梅高尔沉默了片刻,星光聚合体缓缓涨缩着:“……陛下,您知道我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么?” 高文扬了扬眉毛:“难道不是为了延长寿命,转换了自身的生命形态?” “当时我已经利用万物终亡会提供的技术延长了寿命,至少还可以再存活数个世纪,”梅高尔的声音中带着一声叹息,“让我变成这副模样的,是一次实验事故。 “因为一次操作能量流的失误,我被约束场中迸射出来的一道射线击中了,射线击毁了我的躯体,约束场的强大能量却困住了我的灵魂,我被卷入那些奔流的能量中,并……稍微接触到了被束缚在核心的‘神之眼’。” 高文明白过来:“神明的知识具有强制灌输的特性——你从梦境之神的碎片里‘看’到了装置的真相?” “是的,”梅高尔三世肯定了高文的猜测,“在接触到‘神之眼’的瞬间,我便知道了装置的真相以及一旦‘神之眼’被释放回神界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我们的一切秘密都会暴露在神明面前,而神明绝不会容许这种悖逆之举。 “幸运的是,我从那可怕的事故中‘活’了下来,因为现场的教团同胞及时操作,我的灵魂在被彻底湮灭之前得到了释放,但同时也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和变异——从那天起,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但和神之眼的真相比起来,灵魂的变异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们必须解决神之眼的隐患,要么彻底摧毁它,要么永久切断它和神界的联系,让它永远不可能回到梦境之神那里。” ------------ 第八百五十二章 奥古斯都家族的小秘密 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蛰伏在提丰旧都地下的永眠者们都在想办法从一个古代装置中了解、分析神明的秘密,他们一度以为那具备强大禁锢力量的装置是一个囚笼,用来囚禁神明的部分碎片,却未曾想到那东西其实是一个专门为神明建造的容器与祭坛——它承载着神明的眼睛。 这无疑是极大的讽刺,以及……恐怖。 而永眠者们唯一的幸运,就是那来自上古的约束设施发生了故障,容纳其中的“神之眼”被真正屏蔽了起来,它暂时无法返回神界,而只能像个真正的囚犯一样被关在原本为它准备的“王座”上,这才没有在当年便引发一次威力堪比“上层叙事者事件”的神灾。 永眠者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要么,彻底摧毁约束场中的“神之眼”,要么,用某种办法稳妥地将神之眼和神界永久隔绝,确保哪怕约束装置有朝一日失效,那只眼睛也不会把它看到的东西“告诉”神明。 高文皱起眉,看着漂浮在对面的星光聚合体:“奥兰戴尔大崩塌是你们在尝试摧毁或封印神之眼的过程中引发的?” “是原因之一,但不全是因为我们,”梅高尔三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怪异,似乎含着对命运无常的唏嘘,“我们最终决定摧毁神之眼,并为此制定了一个方案——在长达数百年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对那个古老的约束装置已经有了一定了解,并能够对其作出更多的控制和调整,我们发现在恰当的时机下关闭它的内环稳定结构就可以令约束场内产生威力巨大的能量震荡,而如果把外环区的充能等级调整到最高,这股震荡甚至可以彻底湮灭掉能量场中心的神明力量…… “在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和计算之后,我们准备实施这个方案——而为此,我们需要一段时间给约束装置的外环充能。 “意外就是在这个阶段发生的——您还记得吧,那整个上古遗迹,正在提丰帝国的旧都、奥兰戴尔的地下。 “在我们着手调整约束装置的同时,奥古斯都家族突然决定整修城市的排水设施——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但当时却没有人发现这一点——那个年代的城市排水设施非常落后,您是知道的,两百多年前的提丰和旧安苏没什么区别,所谓城市排水道也就是一条正好穿过奥兰戴尔的地下暗河,人们把所有脏水都排到那里面去,除了暗河以及有限的沟渠之外,大部分城区都没有下水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的提丰皇室却突然想要在主城区之外建造一条人工的下水道,于是他们便开始向下挖掘…… “他们挖的很深,但最初并没有接触到地宫的‘穹顶层’,可是诡异的事情仍然发生了:负责挖掘的工人们在地下产生了幻觉,随着越来越多的土石被运送出来,挖掘者的精神状态越发恶化,起初,贵族们并不在意那些平民工人的状态,反而怀疑他们是在偷懒,强行让他们在地下工作了更长时间,但很快,这种幻觉便开始延伸到监工甚至驻扎在挖掘点附近的骑士们身上…… “而当地表出现异常的时候,我们却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地下,以至于直到越来越多的挖掘者失控,提丰皇室甚至开始派元素法师掀开地皮,尝试溶穿岩层的时候,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约束装置不知何时已经弱化了,那‘神之眼’是有自己意识的,它在不引起我们警觉的情况下偷偷蔓延出了自己的力量,在经年累月的渗透和污染中,它已经影响到了奥兰戴尔的居民——甚至影响到了统治奥兰戴尔的皇室。” 站在一旁的琥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然……然后呢?” “情况开始失控——部分皇室成员以及大量被派来挖掘地洞的工人、监工、贵族都受到了污染,他们开始疯狂地向下挖掘,效忠皇室的法师们也参与进来,在强大魔法的侵袭下,我们设置的种种防护都没能起到作用,他们很快便在奥兰戴尔市中心挖开一个大洞,找到了地宫的穹顶,紧接着穹顶也被挖开了,皇家骑士和法师们蜂拥而入。 “整个奥兰戴尔笼罩在一层诡异、恐惧、紧张的气氛中,平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贵族和商人们被这疯狂的挖掘行为惊吓到,各种流言蜚语四起,又有上层贵族说地下发现了宝物,这更加加剧了城市的混乱…… “永眠者教团对这一切却无力阻挡,而且更重要的是……神之眼已经开始呈现出活化倾向。 “它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它做出了反抗,永眠者教团的成员都是强大的心灵系法师,且已经对神明有了坚定的抗拒,在被约束装置镇压的情况下,它拿我们没办法,于是它把地表上那些毫无防备的人转化成了工具。当皇家骑士们进入地宫并开始破坏各处能量站的同时,神之眼也开始冲击约束装置的磁力牢笼,而我们原本准备用于湮灭神之眼的能量还没有准备就绪,贸然启动布置,极有可能让神之眼脱离力场返回神界…… “我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阻止那些失控、疯狂的挖掘者,以及阻止在后方不断派出更多骑士的提丰皇室。 “我和几名大主教冒险从其他通道来到地表,潜入了奥古斯都家族的城堡,而让我们万分惊讶的是——城堡中竟然有一半的贵族和相当数量的皇室成员还在努力抵抗神之眼的侵蚀,甚至皇帝本人……也勉强保持着理智。 “涌进地宫的挖掘者和骑士有一大半都不是他们派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是谁给那些人下了不断挖掘以及入侵地宫的命令,另有一小半人则是勉强保持理智的皇帝派出来阻拦、调查情况的人员,但他们在进入地宫之后立刻也便疯了,和城堡失去了联系。城堡方面收不到消息,本身的判断机能又处于混乱状态,于是便不断派出更多的调查队伍,涌进地宫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幸运的是,在建立起强大的心灵屏障之后,我们让皇帝和一部分大臣摆脱了神之眼的侵蚀——在皇家卫兵团团包围过来的情况下,我把地下的真相告诉了当时的提丰皇帝。 “当然,我没有告诉皇帝‘神之眼’背后是一个大众心目中的‘真神’,因为正常人对神明的看法和我们对神明的看法显然大不一样,我告诉他那是一个疯狂的邪神,而我们的研究和地表的挖掘工作共同唤醒了祂。 “我们——地下的人和地上的人——共同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但当时已经没时间追究责任问题。在迅速判断了地宫内的情况之后,皇帝决定疏散整个城市,把所有未受污染的人都撤出去,在城市外围制造出无人区,而我们则在这期间启动地底的湮灭方案,把神之眼彻底毁掉。”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疏散平民,制造心智隔离带以防止心灵污染蔓延,摧毁污染中心……思路是正确的,然后呢?” 梅高尔三世沉默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在骑士团和贵族兵的驱使下,疏散很快完成了,我和几位大主教则在返回地宫之后堵死了内层的所有通道,阻挡那些已经进入地宫的疯狂骑士和挖掘者,这成功拖延了一些时间,在约定的时刻,能量终于够了,我们成功引发了约束装置的能量震荡,神之眼在强大的冲击中灰飞烟灭——我们开始欢呼,直到大地之怒和湮灭之创接二连三地砸在我们的穹顶上。” 琥珀眨眨眼,一摊手:“……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当时却没有想到,”梅高尔三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我们是一群……研究者,或许是极端的研究者,我们是黑暗教派,是堕落的神官,偏执,冷酷,选了一条可怕的道路,但刨除掉这一切,我们的身份仍然是一群研究者——这也包括我本人。 “研究者的脑袋,是不擅长揣测落在自己头顶上的大地之怒和湮灭之创的。” “两百年前的提丰皇帝做了个冷酷的决定,但你想听听我的看法么?”高文慢慢说道,目光落在那团星光聚合体上。 “……情理之中,是吗?” “情理之中,”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如果你们当时未能摧毁神之眼,那奥兰戴尔地区就会是灾难爆发的源头,摧毁整个地区或许无法阻挡‘邪神’的降临,但至少有可能给其他人的撤离拖延更多时间,如果你们成功摧毁了神之眼,那当时的提丰皇帝也不会留你们继续活下去——你们是一个黑暗教团,而且在帝都、在皇室的眼皮子底下滋生了数百年,某种程度上,你们甚至有能力引发整个帝国的动荡,这是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无法容忍的。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必须死在奥兰戴尔。” “我在之后想明白了这一点,”梅高尔三世轻笑着说道,“我们很多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 “但你们却没办法找一个帝国复仇——尤其是在遭受重创之后,”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补充进来的新生代教徒越来越多,永眠者教团终会忘记奥兰戴尔发生的一切,奥古斯都家族也会认为在整个城市都崩塌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幸存者,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和迁都之后的混乱局面,他们应该没有能力去详细检查地底深处的情况——这个可怕且有可能给皇室留下污点的事件会被掩埋,所有人都会忘记它,即使有人记得,这件事也永远不会被承认。 “而从另一方面,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当初提丰皇帝的判断其实很准确——仅仅过了两百年,你们这群不受法律和道德约束的‘研究者’就在原地搞出了第二次‘神灾’,这次的神灾甚至是你们自己制造出来的神明。 “如果我没出现,上层叙事者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我相信,那灾难的规模绝对值得提丰皇室派出他们的法师团,把整个奥兰戴尔地区以及你们所有人都用湮灭之创再砸一遍。” 梅高尔三世的星光之躯收缩起来,语气中充满无奈:“……绝顶讽刺,无法辩驳。” “所以汇总起来就是一个词——”高文轻轻叹了口气,“该。” 梅高尔:“……” “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高文摇摇头,揭过这一段,“现在有证据证明,你们当初对神之眼的摧毁工作似乎并没有完全成功——神明的精神污染残存了下来,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就是证据。” “我们怀疑神之眼在被摧毁的最后一刻逃了出去,但毕竟遭受重创,它没有能力回到神明身上,便寄生在了奥古斯都的家族血脉中,”梅高尔三世回答道,“两百年来,这诅咒一直延续,没有增强也没有减弱,我们有一些延长过寿命、经历过当年事件的大主教甚至认为这是奥古斯都家族‘背叛’之后付出的代价……当然,在‘上层叙事者’事件之后,这部分大主教的心态应该会发生一些变化,毕竟打击太大了。” 高文现在倒是理解了为什么永眠者的大主教团体会如此坚决地追随塞西尔——他这个“域外游荡者”的威慑只是原因之一,剩下的因素显然和两百年前奥兰戴尔的那场灾难有关。 除此之外,他此刻最关心的便是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 “你们认为‘神之眼’在进入奥古斯都家族的血脉之后还有恢复、逃逸的可能么?”他皱起眉,表情严肃地沉声问道。 “可能性很低,”梅高尔三世回答道,“我们一直在关注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那诅咒显然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类似精神污染后遗症的事物,而且随着一代代血脉的稀释、转化,这份诅咒中‘神明的部分’只能越来越弱。毕竟凡人的灵魂位格要远远低于神明,神明之力长期寄生在凡人的灵魂中,注定会不断衰退下去。当然,衰退的也只是诅咒中的‘神性’,诅咒本身的强度……在这两百年里看起来并没有丝毫减弱。” “是么……”高文摸着下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跟神有关的东西真的会这么简单消亡么……” ------------ 第八百五十三章 进展 高文终于知道了奥古斯都家族诅咒的真相。 这个真相比他预料的还要曲折离奇。 作为相关事件的知情者,梅高尔三世认为当年逃逸的“神之眼”在进入奥古斯都家族血脉之后已经发生位格跌落,在被凡人血脉一代代稀释、劣化之后,本质上已经成为不具备神性的精神污染——但高文却不敢如此乐观。 毕竟,他知道上古弑神战争,知道神明曾一次次改头换面回归世界,更知道神明的力量其实压根就是凡人集体意志的投影,而在掌握了这么多信息之后,他并不认为融入奥古斯都家族血脉的“神之眼”会如此简单地消失。 只不过他现在也没办法去验证什么——即便有一个奥古斯都家族成员就站在这里,以目前的技术条件,高文也不知道该怎么确认“神之眼”的状态,因此也只能想想而已。 梅高尔三世并未听到高文最后的轻声自言自语,回忆两百年前的奥兰戴尔事件让这个已非人类的梦境教皇也不免陷入了慨叹之中,在半分钟的沉默之后,那团起伏不定的星光聚合体中才再次传来他的声音:“陛下,关于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我所知的就是这些了。” 高文也从思索中醒来,他看了看眼前的昔日教皇,轻轻点头:“都是很重要的情报,很有价值。”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能从当年的奥兰戴尔活下来,倒也真是个奇迹。” “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些上古遗迹的坚固程度,某种不可思议的古代技术让它的核心和最底层几乎坚不可摧,而上层区的崩塌又正好完全掩盖了内部完好的事实,”梅高尔三世的声音有一丝感慨,“当时的提丰因帝都坍塌以及上层贵族的大量伤亡陷入一片混乱,他们只能把大部分精力用在重建秩序和迁都上……更何况,以当时的技术条件,他们也没办法确认奥兰戴尔底部的情况。 “至于我们,我们有备用的通道,可以从奥兰戴尔城外的出口撤离,但我们知道,以当时的局面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在地宫中蛰伏下来,依靠储备的物资以及上层城市废墟中能收集到的少量给养度过了最开始的几个月,随后才慢慢开始派一些人出去查探情况。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我们在古代设施的坚固框架内修复了地宫的中下层,并在坍塌区域下面建造了新的穹顶……确实很不容易。” “我可以想象,”高文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在思考一件事。当年你们用‘邪神’的说法来和提丰皇帝交涉,让他相信奥兰戴尔地下的不是神明,而是恶灵,对方信了,但在那之后奥古斯都家族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哪怕是为了调查自己突然遭遇的诅咒,他们也会想办法搞明白奥兰戴尔事件中的真相。你觉得他们最后知道奥兰戴尔地下到底是什么东西了么?” 梅高尔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慢说道:“我认为他们应该调查出了一部分真相,他们大致是知道自己遭受的诅咒其实来源于神明的。 “原因很简单,并非所有的永眠者神官都一直待在地宫——奥兰戴尔事件发生的时候,有一部分神官在外面活动,他们中难免有人在日后落到了奥古斯都家族手中。当教团的核心与高层都被埋在奥兰戴尔地底时,这些神官并不知道我们仍然存活的消息,失去了心理支撑,他们中很多人会为了活命把一切都交代出去。” 高文眉头紧锁,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奥古斯都家族知道是神明带给了他们诅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和你们一样知道神明正在渐渐走向疯狂,知道神明本质上其实就相当于正在倒计时的末日。” “那些被捕的神官应该会把这部分真相说出去,但奥古斯都家族选择相信多少就不好说了,”梅高尔三世答道,“他们或许会把这当成邪教徒的胡言乱语,当然,鉴于诅咒真实存在以及奥兰戴尔事件中的种种证据,他们也可能会有限相信那些神官的话。” “提丰帝国的主要宗教是战神信仰,除此之外也有商业之神、血神、死神的教会在小规模活动,”这时一旁的琥珀突然说道,“提丰皇室并没有明显的打击约束这些教会的举动,但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支持与亲近。” 高文忍不住看向琥珀——他还没开口询问任何事情,她的回答却正是他需要的。 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问道:“奥古斯都家族成员有人是公开的教徒或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洗礼么?” “没有,”琥珀摇了摇头,“至少能够收集到的情报中没有——但不排除存在秘密受洗者,虽然这个概率很低。” 高文一边思索一边又问道:“在奥兰戴尔事件之前,奥古斯都家族内存在宗教信徒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琥珀摇了摇头,“军情局那边还没有对此特意调查过。不过这部分情报也不是机密,应该可以从提丰官方公开的资料中找到线索……” “我可以回答,”梅高尔三世突然插言,“有,而且不止一个——在奥兰戴尔事件之前,奥古斯都家族中曾经有过接受战神洗礼的成员,数量不多,很多时候是皇室和教会利益交换的象征,但确实存在受洗者。”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 “那我们可以假设奥古斯都家族在奥兰戴尔事件之后便再也不允许家族成员成为信徒了,”他轻声说道,“至于他们并未打击国内的教会……这并不奇怪,这可能是考虑到了社会需求和国家利益。 “毕竟,哪怕现如今的塞西尔,也是存在作为主要信仰的圣光教会以及其他数个小规模教会的。” 高文最后一句话只是随口一说,梅高尔三世却想到了塞西尔帝国那些全副武装忠于皇帝的“战争牧师”,全身涌动的星光和云雾都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高文却没办法从一团闪烁着星光的云团中看出梅高尔三世的脸色,他只是一边思索着一边下意识用手指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情况开始变得有趣了……” …… 在继续交流了一些零星问题之后,梅高尔三世离开了。 宽敞的书房中,只余下坐在书桌前的高文,以及站在高文面前的琥珀。 “今天晚上算是听到大秘密了,”现场没有旁人之后,琥珀立刻毫无顾忌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边伸一边嘀嘀咕咕,“这么看来,奥古斯都家族和永眠者之间还真是……纠缠不清啊。” “现实永远是如此离奇,它比吟游诗人的故事还超乎你我想象,”高文淡然说道,“如此一来,此刻罗塞塔·奥古斯都大规模接纳国内的永眠者……这件事便更显戏剧性了。” “毕竟奥兰戴尔事件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琥珀眨眨眼,“对绝大部分普通人类而言,那已经是‘古代’——一个被掩埋在卷宗深处的古代故事,对现代的提丰皇帝和永眠者神官而言也只能是个故事。” “你现在说话倒是越来越像我了。”高文忍不住笑着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立刻呲了呲牙,但却没像平日里一样瞬间BB出一大堆骚话来,而是在短暂思考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来……根据梅高尔三世带来的情报,上古时代的逆潮帝国和神明之间的关系恐怕比我们一开始想象的还复杂。” “有能力建造足以容纳和控制神明之力的先进装置,却把这技术用来建造祭坛迎接神明……”高文表情略带严肃,“梅莉塔·珀尼亚曾经说过,没有突破神明的枷锁却提前掌握了超高的技术,所带来的唯有灾祸,我一直在思考她这些话的深意,奥兰戴尔地底的那处遗迹……似乎解答了我一部分疑问。” “可惜的是,那处遗迹这次是真的没了,”琥珀遗憾地嘀咕着,“永眠者在撤离之前从内部又把它炸了一遍,那些秘密再也无从知晓了。” “或许有朝一日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把那些秘密挖出来,”高文摇摇头,“而现在,至少那些永眠者带来了大量资料,其中总是会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的。” …… 在一夜的休息以及一整个上午的最终权衡之后,戈洛什爵士以及他带领的顾问团再次来到了高文·塞西尔面前。 高文坐在他所钟爱的那张高背椅上,看着龙裔们在对面落座,书记员和辅佐官在一旁就绪,表情平静淡然。 昨夜梅高尔三世说出的情报给他带来了大量思考和关于未来的推演,但他要关注的事情并不只有一个提丰以及梦境之神的一只“眼睛”,现在,他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准备和眼前这些来自极北群山的强大龙裔继续进行昨日未完成的交涉。 戈洛什爵士首先对高文行了一礼,随后清了清喉咙,以坦诚且不失礼节的口吻说道:“陛下,首先感谢您的再次接待。 “我们仔细考虑了您昨天提出的诸多项目和关于未来的构想,结论方面……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个人更喜欢直率坦诚的说话方式—— “圣龙公国暂时还没有做好与塞西尔进行全面商业接触的准备,尤其是在关于矿山开发、合资学院、基础工程建设方面,龙裔们并无意向。” 高文的眉毛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扬起。 戈洛什爵士说是直率坦诚,但其实他说的已经相当委婉——只是再委婉的语言也无法改变其话语中的含义。 现场所有人都听的很明白:龙裔们拒绝了昨日高文提出的诸多项目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条款。 而且看样子态度很坚定,这是他们深思熟虑的结果,甚至可能是通过某种方法和那位龙血大公联络之后做出的决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或扭转的。 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高文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想听听具体的原因。” 戈洛什爵士与身旁的阿莎蕾娜对视一眼,随后转过头,认真且坦然地迎着高文的视线:“陛下,龙裔对这次交流抱着真诚坦率的态度,而且我相信您同样也是如此。 “我们都是为了在这广阔的世间寻找新的朋友,为了双方共同的、光明的未来。 “圣龙公国有一句话:孤身攀登者拥有勇气,结伴登山者既有勇气又有智慧——龙裔们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封闭排外,事实上我们是乐于交朋友的,但我们交的是能够一起攀登高峰的朋友,同进同退。 “陛下,在过去的千百年里,龙裔们都很少踏出北境的群山,因为这片大陆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未能引起我们的兴趣,而现在我们打开了大门,这是我们主动打开的——我们开门是为了寻找一个盟友,龙裔们希望这一切都能建立在平等、尊重、互利、坦诚的基础上。” 高文静静地看着戈洛什爵士的眼睛,两秒钟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当然,”他非常愉快且轻松地说道,“那么我们重新讨论一个方案。” 他的态度很平静,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一切般。 ------------ 第八百五十四章 大项目 看着眼前平静淡然,面带微笑的塞西尔皇帝,戈洛什爵士心中升起了一丝惊讶。 他发现这位帝国统治者的态度远比他想象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龙裔今日的答复——或者说,不管龙裔做出什么回答,他都好像做足了预案。 “爵士,塞西尔和圣龙公国虽然比邻而居,但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两个国家并没有很充分的交流,我们之间难免会有不够了解,甚至产生误解的情况,”高文注意到戈洛什短暂的愕然,他只是微微一笑,“基于此,我们在接触过程中遇上一些问题、推翻一些方案是很正常的情况,我们应该对此做好充分的准备,并始终坚信我们双方的和平意愿——不是么?” 戈洛什低下头:“……我认同这一点。” 随后,龙裔们说出了他们对两国交流的看法,提出了具体的、对高文之前诸多方案的回应,关于开放商业通道,留学项目,技术交流,常驻大使的诸多议案被一个个抛出,然后或达成共识,或暂时搁置,或产生具体的修改方案……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 高文最终撤回了所有涉及到资源开发、基础工程控股、教育输出的方案,而圣龙公国则同意了大部分的常规商业项目和常态外交项目,以及最重要的——他们愿意在一定范围内接受塞西尔新币作为两国商业活动的结算货币。 初期,这种结算只是一种试验和观察,但只要迈出这一步,高文便心满意足了。 他已经可以宣布:圣龙公国已经是塞西尔结算区的一员。 当然,今天高文和戈洛什进行的只是一场闭门会议,他们将亲自制定出一套大的框架,而这个框架的细节中还有无数需要推敲和拟定的内容——这部分内容会在之后连续数日的、规模更大的会议中得到充分的讨论,塞西尔的外交人员、政务厅智囊以及龙裔的顾问团将是后续会议的主角。 但那时候就不是高文亲自过问一切细节了——赫蒂作为常驻帝都的大执政官将接手后续事务。 这场漫长而格外消耗精力的会议渐渐到了尾声。 提前准备好的议案都已得到充分交流,书记员的桌上堆起了厚厚的文件和速记资料,用来记录影像和声音的魔网终端已更换两次水晶,而龙裔和塞西尔人都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答案。 在直接取消掉部分议案之后,在双方都报以最大耐心和诚意的情况下,一切进展的比高文预计的更快。 最终,当那轮巨日渐渐临近地平线的时刻,戈洛什爵士轻轻出了口气,随后他看向高文,提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话题—— “陛下,”这位龙裔大使神色认真地沉声说道,“我想跟您谈谈……关于钢铁之翼的事情。” “啊,我正想提起这个话题,”高文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微笑起来,“那么关于这种塞西尔尖端工程产物,你有什么看法?” “……它是不可思议的造物,我想任何龙裔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它让我们真正接触并理解了所谓的‘魔导技术’有着怎样的潜力和前景,以及对龙裔可能产生的潜在影响,”戈洛什爵士丝毫没有吝啬赞美之词,坦率地说出了自己心目中的高评价,但紧接着他便话锋一转,“然而有一点,不知道您是否清楚——在圣龙公国,法律和传统都禁止龙裔飞行,而且这项禁忌在龙裔社会非常……重要。 “我们不接触蓝天,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翅膀不像真正的巨龙一样完整强壮,更因为我们的传统不允许——外人或许很难理解这种禁忌,您甚至可能会觉得它莫名其妙,但有一点您要明白,至少在龙裔眼中,这一点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高文表情平静地听着戈洛什爵士把话说完,然后才扬起眉毛:“也就是说,龙裔们不会接受这项技术——不仅仅是官方不会接受,也会禁止民间任何人以任何渠道把它带到圣龙公国。” 戈洛什轻轻点头:“正是如此——它很快就会被列为违禁品,进口、销售、使用均被禁止,而且我们的龙血议会将在短期内推出明确法律。” 意料之内,令人遗憾。 现场的几位政务厅官员甚至高文本人都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之情。 但很快,坐在高文身旁的赫蒂便从戈洛什爵士的神色中读出了些许内容——作为一个细心又敏锐的人,她发现戈洛什爵士眼底有一些犹豫,似乎他还有话要说。 “爵士,”赫蒂开口道,“关于钢铁之翼,你应该还有话想说?” “没有瞒过你的眼睛,女士,”戈洛什笑了一下,慢慢说道,“我上面提到的法律和禁忌确实存在,但……龙裔的法律只能在龙裔的土地上生效,圣龙公国的大门就要打开了,而我们很难约束那些走出大门的龙裔们的行为,更不可能去禁止其他国家内部发生的事情……” 赫蒂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也就是说……” “如果那些来到塞西尔留学或者做生意的龙裔们对‘钢铁之翼’产生了兴趣,而他们又有足够的财力去购买它们,那龙血议会是管不着的,也不会在那些龙裔回国之后做事后追究,”戈洛什爵士慢慢说道,只是语气有一些古怪,似乎这些内容并不是他本人的想法,“我是说,只要他们别把钢铁之翼带到北方……” 高文怔了怔,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却又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些龙裔使者肯定有办法联络上他们的母国,因为昨夜塞西尔城的魔法监测装置曾经捕捉到数次指向极北方向的、无法识别的魔力波动,那是超远程通讯的铁证,因此他也就可以肯定,不管戈洛什爵士这番话最初是谁的想法,最终都一定是得到了那位龙血大公,甚至龙血议会的默许才说出来的。 因为戈洛什在这里是代表着全体龙裔的“大使”,他在这里主动说出的每一个字,其实都等同于圣龙公国主动表达出的意志。 这就有意思了。 理论上应该最强硬、最严格的龙血大公,理论上最应该维护龙裔传统和法律的龙血议会,他们默许龙裔们钻这个空子。 在这种场合下,在涉及到“飞行”的问题上,默许几乎就等于鼓励。 他们其实并不介意龙裔们飞行——他们只是禁止龙裔在圣龙公国飞行,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禁止龙裔飞过这片大陆的最北端…… 这里面的原因恐怕暂时是个秘密,但高文对这件事本身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只需要让龙裔们在圣龙公国以南的地方可以使用钢铁之翼,可以自由飞行而不必顾虑圣龙公国方面的意见就够了,至于他们在北边能不能飞……作为塞西尔的统治者,他对此并不在意。 “我想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高文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会控制钢铁之翼的流动——它不会流向圣龙公国,我们甚至可以立法禁止这一点,你们也可以打击那些对钢铁之翼的走私行为,两国在这方面可以达成合作。” “这样最好——当然,我们之后还要好好讨论一下在北方地区限制使用钢铁之翼的细节,因为肯定会有过于‘勇敢’的龙裔想方设法进一步挑战传统,”戈洛什爵士说道,语气中突然有一点无奈,“您应该明白,年轻人……以及年轻龙裔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叛逆。” “我很理解,”高文闻言笑了起来,随后突然话锋一转,表情也变得郑重,“既然我们已经谈到这个话题,那我想再说几句。” “您请讲。” “钢铁之翼可以让龙裔如巨龙一般飞行——而飞行的巨龙,本身便意味着威力巨大的武力,”高文格外严肃地说道,“关于这一点……” 戈洛什爵士立刻理解了高文的意思,他当即说道:“在塞西尔的龙裔自然要遵守塞西尔的法律,我想你们既然能创造出钢铁之翼,必然也有能力管束那些装备了钢铁之翼的龙裔,否则贵国应该也不会把这种东西推向市场。”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我要说的是两件事,你所提到的正是其中之一。” “哦?”戈洛什爵士露出好奇的神色,“那您的第二件事是……”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高文露出一丝微笑,“据我所知,圣龙公国的法律应该并不禁止龙裔成为他国的雇佣兵……” 戈洛什以及现场几位顾问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阿莎蕾娜身上,后者则耸耸肩,无奈地说道:“那是个人行为。” “我们的法律确实并不禁止这一点,”戈洛什爵士回过头,表情严肃地说道,“但那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今天之前圣龙公国都没有正式对外敞开过大门,正如阿莎蕾娜女士所说——即便有离开国门的龙裔去当佣兵,那也只是个人行为。 “如果您的意思是塞西尔想要以国家名义建立一支正式的外籍兵团,想要将此事作为塞西尔帝国和圣龙公国之间协议的一部分……那我们就要专门进行一次会议,认真探讨一下了。” 高文的嘴角已经略微翘了起来。 眼前的大使先生很谨慎,并没有直接承认或认可任何事情。 但他表示这件事可以谈——那就够了。 剩下的就是讨价还价而已。 …… 巨日已经渐渐落入地平线下,天边仅剩下了一道淡红色的余晖,这微漠的光辉从西侧的平原方向蔓延过来,映照在高高的铁塔以及工程机械上,也映照在高大恢弘的金字塔状建筑上。 那耸立在大地上的奇特建筑物迎着夕阳残辉,一道道魔力流光在它表面的某些墙体裂缝中缓缓流淌,又有淡淡的符文印记从建筑物的基座上浮现出来,让它愈发显得静默而神秘。 “真是个漂亮的建筑,”大建筑师戈登站在开阔地的一台工程机械旁,凝望着不远处的金字塔状设施,语气中带着自豪赞叹,“真不敢相信……在旧时候,一个工匠一辈子能建造起一座这样的建筑物便可以视作家族的荣耀了,甚至可以成为子孙后代炫耀的资本,而我们造它只用了一个月……” “只是让建筑物本身立起来,”尼古拉斯·蛋总漂浮在戈登身旁,球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内部的设备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调整和测试呢。” 听到对方的话,戈登顿时想起了那些最近出现在这里的、整日里都绕着这座“计算中心”忙碌的“新人”,他下意识地皱皱眉:“你是说那些新来的‘网络和湿件技术专家’?他们最近一直在里面忙碌……但说实话,我在他们身上真看不出技术专家的影子,那些人甚至连通用型的魔导终端都不会用,在操作机器的时候都不如我的工人……” “啊,他们在这方面看起来确实需要‘补补课’,”尼古拉斯·蛋总嗡嗡地说道,“所以调试设备的工作主要还是交给了魔导技术研究所派过来的技师们,至于那些‘新人’……他们主要是负责测试设备。” 戈登显然对此有些怀疑:“他们能做好么?” “还真别说,他们在测试那些东西的时候倒真是出人意料的专业,而且看起来好像对各种意外事故都经验丰富,”尼古拉斯蛋语气中带着赞叹,“遇上连接故障的话,普通人起码要晕半个小时,我却亲眼看到他们只是从浸入舱里爬出来吐一口就又回去继续测试了,看上去一点事没有,而且普通人连续测试浸入舱最多六个小时就要出来休息一下,那些人却好像可以一辈子待在里面似的——我真怀疑如果解决了吃喝拉撒问题的话,他们真的可以在里面待一辈子,也不知道都是怎么练出来的。” “谁知道呢,”戈登耸了耸肩,“反正陛下找来了这些人,那他们肯定有自己的长处……” (稍微修改了很早之前关于哈迪伦的章节……虽然可能大多数人并没发现。) ------------ 第八百五十五章 雏形 和塞西尔现有的网络技术人员比起来,永眠者们最大的优势应该就是非常熟悉思维联网的流程以及应对各种意外情况——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们都在用最危险的方式让自己的大脑直接暴露在一个规模庞大的计算网络中,安全机制的匮乏以及“人肉联机”的先天缺陷让永眠者们不得不时常面对一些危险局面,包括且不限于脑神经过载、心智受损、记忆串流以及灵魂上的种种问题。 对他们而言,这一切都是家常便饭。 正是因此,塞西尔人制造的、拥有一堆安全装置且从物理上存在一层保险的“浸入舱”在这些永眠者看来简直安全的像是钢铁打造的堡垒,可以同时保护身体和心灵的那种,躺进去便有一种身心放松感——不用自己耗费精力去维持网络连接,也不用担心什么心智噪波直接照射到自己的脑袋里,许多主教都声称自己可以在里面躺一辈子。 马格南一开始对那些浸入舱的安全等级感到非常意外,他能看出来塞西尔人为了这些安全措施多花费了多少研发成本,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永眠者当初的心灵网络是给超凡者用的,除了极个别例外,每一个联网的人都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遇上问题自己抗一下也就过去了,实在抗不过去的大不了回头厚葬——毕竟大家是搞黑暗教派的,偶尔挂掉一两个也算是传统习俗的一部分 但塞西尔不一样,他们的网络是给普通人用的,而普通人脆弱的心智和肉.体都需要更多的防护,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帝国,他们更有保护公民的义务,这也就导致他们制造出的浸入舱一切以安全为最高要求,甚至为此牺牲了一部分连接效能…… 两种技术思路孰对孰错,包括尤里和马格南在内的大主教们都认为这其中没有任何疑问——塞西尔皇帝是域外游荡者,这地方的牧师拎的战锤比人脑袋都大,当地人热衷于用爆炸术和地震术开山挖矿。 真理毫无疑问掌握在——且永远掌握在——塞西尔帝国手上。 帝国计算中心,思维大厅,心智枢纽前。 氤氲的光辉在银白色的合金支柱表面浮动,奥术能量形成的脉络在金属模块的缝隙间如呼吸般明灭起伏,高高的立柱连接着大厅的地面和穹顶,时不时有复杂的符文和几何图形从支柱表面浮现出来,沿着其合金外壳飞快上升,一种悦耳的低沉嗡鸣声在这间明亮的大厅中轻声回响着,其中仿佛蕴含着不断苏醒的生机。 “第三次试启动,基底魔网已经稳定供能,”一名来自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技术人员站在附近的控制台前,一边看着上面亮起的诸多符文一边高声说道,“心智枢纽开始输出顺序信号——所有信号已得到确认!” 尤里与温蒂站在银白色的合金立柱前,听着魔导技师高声报告进度,前者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顺利启动了。” “终于可以开始了……”温蒂似乎是在回答尤里,又好像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随后她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将手放在那大型支柱的合金外壳上,开始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量。 在这个时代,在研究领域,“超凡者在调试某些设备的时候不需要借助额外工具便可以操纵魔力”大概已经成了他们面对普通人研究员时唯一的优势。 大厅中的视线一瞬间全都集中到了温蒂身上。 塞西尔本土的技术人员在注视着她,更是注视着她面前的心智枢纽——无数人已经在这东西上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只有经常跟浸入舱和网络打交道的人才会理解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他们注视着这一幕,就仿佛在注视着技术的未来。 现场的几位永眠者同胞也在注视着她,他们却是在注视着永眠者教团的过去:一个旧的时代终结了,全新的魔导技术将用来接管他们曾经创造出的一切,那个冰冷的设备正俯瞰着这里,在它内部,七百年的技术积累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苏醒过来。 有人期待,有人感慨。 心智枢纽中泛起魔力的涟漪,温蒂轻轻舒了口气,露出一丝微笑:“你好,未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旁的心智枢纽控制台上空便浮现出了清晰的全息投影,马格南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他瞪着眼睛,嗓门一如既往很大:“呜哦——吓老子一跳!我已经进入心智枢纽了么?” 控制台前的魔导技师就仿佛没有看到突然出现的马格南,仍然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情况:“心智枢纽开始输出响应……全信道畅通,我们可以‘看’到测试组发来的信号了。” 马格南瞪着眼睛,看了大厅里一圈,然后才指着自己:“‘信号’说的是我么?” 尤里立刻皱起眉:“够了,这是严肃的场合——我们就不该同意让你第一个进入心智枢纽!” 已经被转移到心智枢纽中的马格南闻言一摊手:“赛琳娜女士在监控上传,梅高尔阁下在皇帝陛下那边,网络中的心智只有我一个——难道你要把自己上传进来陪我?” 尤里下意识地按了按额头:“……我就不该和你理论……总之,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从大体感知上,和我们自己的心灵空间没什么区别,”马格南终于认真起来,开始回答尤里的问题,“只不过这里还非常……‘荒芜’,我被投入了一片虚空,这里只有一些基础的‘框架’和‘平台’,应该是心智枢纽内置的原始空间。但我可以感受到其他人——那些正在使用浸入舱的同胞们,我能感知到他们的心智就在我周围,只不过暂时看不到……” 温蒂微微点头:“几个测试组都还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在所有信道开启之前,你看不到他们是正常的。” “嗯,我觉得也是,”马格南随口说道,“另外,我还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很……狭窄。不过我想这应该是节点数量有限导致的。” 尤里点了点头:“目前算上轮班的普通测试人员,我们只能保证有一千个节点维持浮动连接,而且其中部分节点还要用来做一些额外的测试项目,剩下的节点当然不可能维持之前心灵网络那样的规模。不过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所有浸入舱已经通过测试,第二批连接志愿者和测试、维护人员也已经做好准备,等到计算中心正式启用,心灵网络就会重现……” “是‘叙事者神经网络’,”马格南立刻一脸严肃地纠正道,“时代变了,朋友——哈,这句话说起来果然莫名的有感觉,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塞西尔人都喜欢追逐这些‘时髦’词汇了。” 尤里的眼角略微抽动一下,果断不再理会以全息投影而非心理学投影形式出现在大厅中的马格南,他微微侧过头,对身旁的温蒂说道:“可以通知塞姆勒了——让他开始下一步。” …… 计算中心的上层区域,某间大型连接机房内,一个个浸入舱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那些银白色的舱盖正处于开启状态,浸入舱内躺着的是曾经的永眠者神官——这些人换上了塞西尔技术人员的白色制服,每个人的表情都平静中略带一丝呆滞。 他们目前处于浅层连接状态,以单纯算力节点的形式维持着心智枢纽的运行,他们正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而负责这个房间的人正是曾经的永眠者大主教——塞姆勒。 这个神情总是有些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机房中心的控制台旁,一边关注着房间中央那根用来连接心智枢纽的立柱,一边仿佛在沉思些什么。 温蒂的声音突然从精神连接中传来,打断了塞姆勒的思索。 他抬起头,站在旁边的一名昔日主教立刻反应过来:“要开始了么?” “心智枢纽已经稳定,马格南在里面做好了准备,”塞姆勒慢慢点着头,沉声说道,“让同胞们开始吧——闭合舱盖,深层连接,梳理自己的记忆与心智,让我们……首先建造大地和天空。” 一个个合金舱盖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开始平稳下沉,舱盖闭合的轻微呲呲声连续不断地传入耳中,塞姆勒微微闭上了眼睛,在他作为高阶超凡者的强大精神感知中,他能够“看”到有一道道隐隐约约的“线”正从这个房间延伸出去。 线连接成了网,小溪汇聚成了河流。 而蔓延出“线”的房间,并不止这里一处。 在整个计算中心,在思维大厅上层的诸多房间里,一道道思维洪流正在被连接起来,一个个人脑浮点正在激活。 这里面不仅有曾经的永眠者,也有塞西尔原本的网络技术人员,以及招募来专门负责提供计算力支持的“志愿者”。 今夜,有一千人在计算中心参与这项工作,他们将构筑起“叙事者神经网络”的雏形,并在这个网络中进行最初的“创世纪”。 他们在今夜创造出来的东西,将以浮动存储的形式保存在所有的节点中,并伴随着更多节点的加入和新旧节点的轮替被长久保留,快速演化,逐步完善…… 而在这些技术人员和志愿者中,普通人占据了大多数——数以百计的普通人在组成这个雏形网络最初的节点,“浸入舱”让这些人和超凡者公平地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在由人类心智形成的网络空间中,每一个人的思考都将再无超凡和凡人的区别。 …… 思维大厅内,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大厅中的马格南正睁大了眼睛,带着一丝喜悦描述着他在网络世界中看到的情况: “开始出现光芒以及最基础的大地了——他们正在构建一个开阔的虚拟界面……哦!我看到了天空!很简陋,但很漂亮!” 但尤里这时候已经不再在意马格南的嗓门了。 因为充满智慧的塞西尔技术人员提前想到了在马格南的发声装置上增加一个调节音量的功能——在确认某个嗓门奇大的家伙并不准备听从现场工作人员关于实验环境的友好建议之后,控制台前的魔导技师直接把马格南的音量调到了最小。 为了完成工作,马格南此刻必须待在心智枢纽中,没办法在网络中自由活动便意味着他没办法把自己的意识投影到别的节点上,也就无法像往常那样形成“心理学投影”,他只能像个广播信号一样通过大厅里的声光设备来对外交流——赞美魔导科技,现在让这家伙安静下来只需要一些按钮。 尤里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了。 “你知道么,温蒂女士,作为一个在罗塞塔时代才加入教团的永眠者,我曾经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亲眼见证教团在心灵网络中从零塑造一个世界的一幕,”他侧过头,忍不住说着自己此刻心中的感慨,“现在我没有遗憾了——我们正在亲眼见证历史,一个注定会改变世界的东西,它正在这里诞生。” 温蒂露出微微的笑意,嗓音轻柔:“希望域外游荡者会对我们的工作感到满意。” “祂会满意的,”尤里语气轻快地说道,“过几天祂就会来验收这一切,希望到那时候祂会告诉我们这个‘叙事者神经网络’中的‘叙事者’到底代表什么……” 温蒂的微笑僵硬了那么一瞬间。 她下意识地摸摸后脖颈,突然感觉脖子后面又有点疼了…… ------------ 第八百五十六章 与龙为友 当初升的太阳照耀大地,在夜幕中沉睡的城市渐渐苏醒过来,淡金中带着一丝亮红的阳光倾斜着掠过黑暗山脉侧翼起伏的界限,在平原和丘陵之间投下了连绵而辉煌的光影,光影交界线渐渐推移到帝国学院最高的塔楼上,一道雄浑庄严的钟声恰好在此时响起。 魔力机关驱动着高塔内的齿轮与杠杆,扎扎转动的轴承牵引着精钢打造的链条,配重锤在钟楼内摇摆,钟鸣声一阵阵飘扬开来,最先醒来的是帝国学院,然后渐渐醒来的是学院周围的街道和广场,民居与商铺…… 城市内几处钟楼都响了起来,而很快,有别于钟声的、某种更加清脆急促的铃声又出现在大街小巷。 头戴毡帽、穿着短衣的半大孩子和年轻人们从各处的邮局和报刊分发点出发,骑着最近在塞西尔越发流行的“双轮车”穿行在各条街道,那些清脆的车铃声便是唤醒这座城市的第二道“闹钟”。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报童和邮差,在塞西尔的大部分现代化城市中,市民们一整天的生活基本上便是从这些报童和邮差的清脆车铃声开始的。 戈洛什爵士穿上了一身便装,和同样身着便服的阿莎蕾娜走在这座异国他乡的城市街头,他们在这清晨的阳光中看着一整座城市从沉睡中苏醒,与龙临堡截然不同的建筑和居民环绕在两位龙裔身旁。 “我现在住的房间里有一本书,上面这样描述这座城市——塞西尔城的清晨是伴随着现代工业的‘声音’醒来的,机械驱动的钟声,双轮车的车铃声,公共魔导车的车笛声……”戈洛什爵士随口说道,“现在看来,只有亲眼看见才能理解这些句子的意思。” “我记忆中的人类世界没有这么繁华和……快速,”阿莎蕾娜摇摇头,“当然,现在这样感觉也不错。” 有清脆且略带一些稚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两位龙裔的交谈:“先生,女士,要来一份报纸吗?最新的消息,最有趣的新闻!只要两埃尔!两份只要三埃尔!” 戈洛什爵士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格子外套的男孩站在他面前,男孩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眼睛又大又亮,腰间的大挎包中塞得满满的都是报纸。 啊,又是在别处见不到的“塞西尔景色”。 爵士笑了起来,忍不住随口问道:“最大的新闻是什么?” “帝国与圣龙[笔趣岛 www.biqudao.xyz]公国就要建交了,先生!”男孩高兴地说道,扬起手中一份报纸,“在大议事厅中进行的会议已经顺利结束,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盟友——或许很快我们就能期待一些来自遥远北方的特产,或者一片新的市场——还有更多呢!来一份吧先生,您看上去就是个关心时事的人,可不能错过这报纸上更多的大新闻!” 戈洛什爵士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他短暂地错愕了一下,旁边的阿莎蕾娜便已经取出两枚硬币来——塞西尔的新币,她笑着递过去:“一份报纸,帅小伙。” “谢谢您,女士~” 卖报的男孩跑开了,阿莎蕾娜仿佛炫耀战利品般在戈洛什眼前晃了晃手中那还带有油墨清香的报纸,脸上带着笑意:“现在我们都是新闻的一部分了,爵士先生。” “……你刚才用了个什么词来着?啊,‘快速’,”戈洛什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摊了摊手,目光扫过那份报纸,“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而已……现在连孩子都知道了。” “……谈判持续了将近一周,包容和坦诚的态度让两个国家终于能够走到一起,帝国将与新的盟友在经济和文化领域……”阿莎蕾娜扫过报纸上头版头条的内容,随口读了两句,露出一丝微带感慨的神色,“二十年前,一个人类领主会为了刺探一份这样的‘情报’雇佣二十个探子和刺客,用数百枚银币去收买对方城堡里的厨子和女仆……” “现在仍然会有统治者做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他们要刺探的东西肯定变了,”戈洛什随口说道,紧接着看了阿莎蕾娜一眼,“不过你倒是对当年这方面的‘行情’挺了解的。” “我做佣兵的时候干过类似的活——为贵族干活来钱很快,但拜伦不怎么支持伙伴们跟贵族打交道,他更热衷于去狩猎魔物和替法师们收集珍贵材料,”阿莎蕾娜说着,摇了摇头,“但不管做什么工作,那可都是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在山里和怪物们打交道可比和那些精明狡诈的塞西尔外交官们打交道轻松多了。” 戈洛什爵士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终于告一段落了,我们打开了门,龙裔们将享受到人类世界的工业产物,接触到新的知识和新的技术,而人类会得到一片北方市场——以及更重要的,一个强大的盟友。” …… 赫蒂走进了铺着蓝色地毯的书房,明媚的阳光正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她看到那位身材魁梧的先祖正站在窗前,阳光在他高大的身影外镀了一层辉光。 “先祖,”帝国的长公主低下头,恭敬而温和地说道,“和圣龙公国的商业调整方案已经拟定好了。” 高文微微点头:“嗯,就按照最后一次会议的结果,交给帕德里克去执行。” 赫蒂来到高文身旁,与他一同看向窗外——在愈发明亮的天光背景中,东南方向的天空浮现出了几个黑影,两架锥形飞行器与一头飞龙的剪影正沿着黑暗山脉的边界由东向西飞行。 “今天飞行技术小组有一系列测试项目——瑞贝卡在带领她的团队收集钢铁之翼的更多数据,为后续的量产版本积累更多资料。” “我们终于把龙裔拉上这条船了……”高文轻声说道。 “是啊,难以想象……我们将有一支巨龙军队,”哪怕到了这时候,赫蒂的声音中也不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坦白说,哪怕钢铁之翼试飞成功的那天,我都没敢想象这件事真的会成功……” “不要太看重它,赫蒂,”高文侧过头来,“武装起来的龙裔或许很强大,但他们不是塞西尔人,帝国的任何一部分武力都不能完全依赖外籍雇佣兵——更不要说这些雇佣兵还很昂贵,数量又不多。我们自己的空战部队才是帝国天空的根本,龙裔只是一支助力。” 赫蒂立刻低下头:“是,先祖,我会谨记您的教诲。” “不用这么严肃,”看着总是如此认真的赫蒂,高文忍不住摇了摇头,“一直这么紧绷着,嫁不出去的。” “先……先祖?” “别这么紧张,开个玩笑让你放松一下,”高文笑了起来,“唉……如果你能和瑞贝卡平衡一下该多好。作为一个超凡者,你其实还年轻,但却过于老成,瑞贝卡这些年成长了不少,但性格永远那么冒冒失失的。” 赫蒂本想说老祖宗的一个玩笑让她反而更紧张了起来,但又生怕不小心把话题重新引回到“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个方向上,只好赶紧把话题朝着别的方向拉扯过去:“您如此看重和圣龙公国的关系……是因为考虑到了龙族么?您在做某种‘准备’?” “有这方面的原因,”高文看出了赫蒂转移话题的小心思,却没有点破,“龙裔自称是被流放的畸形者,从他们表面上的现状来看倒也确实如此,甚至大部分龙裔自己貌似都是如此认为的,然而我却觉得……他们背后和龙族的关系恐怕并不这么简单。 “从梅莉塔·珀尼亚对龙裔的态度上,从我观察到的、龙族自身的诡异状态上,我认为这份‘流放’背后另有隐情。 “根据我的猜测,龙裔最上层的统治者,那位龙血大公,还有那个被称作‘龙血议会’的群体,他们对此都应该有一定了解,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份隐情是不公开的。 “现阶段,我们也没能力调查什么,但至少我们跟龙裔打好关系总没有坏处——在未来的某一天,这或许还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让我不得不重视圣龙公国。” 赫蒂眨眨眼,迅速反应过来:“您是说……他们否决了您一开始的大量提案,之后又重新调整了很多商业合作的内容?”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罗塞塔·奥古斯都都看不出来的东西,他们能看出来,”他沉声说道,“这显然不是因为提丰的皇帝愚蠢——而是因为龙裔们超出了我的预料。 “所谓‘封闭排外,闭塞于深山冰川之中’都是假的。 “龙裔寿命很长,而且貌似越是血脉接近原始龙族,其寿命就越是漫长,一个如此长寿的种族,他们的文明或许缓慢,但绝不会闭塞无知——哪怕他们偶尔才看外面一眼,漫长的岁月也足够让他们积累起足够的智慧和阅历了。 “人类王朝更迭,在这类长寿种族眼中快的就像舞台上的戏剧,一场戏过去,一个王朝就过去了。而如果他们还拥有足以对抗魔潮的秘密底牌,那他们所看过的‘戏剧’绝对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我们的魔导技术和市场计划对他们而言可能是新奇玩意儿,但我们的很多思路在他们眼里大概并不新鲜。 “面对一个这样的种族,我们就不能再用和提丰、和奥古雷部族国打交道的那套思路……” 听着高文不紧不慢的话语,赫蒂略做思考,心领神会:“因为薅不下来?” 高文:“……这么说话不是你的风格,从哪听来的?” 赫蒂赶紧低头:“琥珀说她整理了一套您创造出来的名词集,可活用于各种有关新事物的场合……” 高文眼角一抖:“以后别跟她学,迟早我把她藏起来的小本子都搜出来烧了。”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化解掉片刻的尴尬:“总之,龙裔是个值得重视的群体——尽管他们自称‘公国’,但这个世界上应该没几个人会轻视这样的‘公国’。他们作为敌人会很麻烦,但如果能拉到一条战线上,那一定是极有价值的盟友。 “这种盟友,值得我们多花些诚意和成本去维持。” “是,”赫蒂很认真地回道,“我会牢牢记着的。” 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旁边墙上的机械钟表,若有所思地说道:“按照日程,今天应该去验收计算中心了……” “是的,离出发还有半小时,”赫蒂回道,“尤里那边已经做好准备了。” 高文嗯了一声,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书桌上的一张地图,收回视线之后随口说道:“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准备出发。” 高文与赫蒂离开了书房。 在那张宽大的木质书桌上,一幅描绘着塞西尔帝国全境的地图正静静地摊开着。 地图上,南境、北境、东境、西境以及圣灵平原几处关键地点均描绘着奇特的塔状图标,又有较小的图标围绕着那些高塔绘制,红色的线条仿佛蛛丝般连接着一个个节点。 南境总枢纽,北境总枢纽……帝都控制中心……索林总枢纽,圣苏尼尔总枢纽…… 地图底部,一行手写体的字母在阳光照耀下仿佛泛着辉光: 帝国魔网全境连接计划。 ------------ 第八百五十七章 “样本” 塞西尔城,北岸开发区,帝国计算中心。 雄伟的金字塔状建筑静静地坐落在开阔的河岸高地上,氤氲的魔力流光在建筑物表面的魔导脉络中无声流淌,新移栽的绿植拱卫在建筑物四周,又有单独为设施供能的魔网方尖碑以及信号增益装置分布在金字塔的两翼——这座崭新的设施在阳光下泛着熠熠光辉,已经为今天的正式开放做好了准备。 悬挂着帝国皇室徽记的黑色魔导车稳稳地停在金字塔前,车门打开之后,高文和赫蒂从车内走了下来。 早已有计算中心的负责人员守候在门口。 “它看上去真漂亮——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的多,”赫蒂忍不住抬头仰望着那“金字塔”的上端,看着奥术光辉在那倾斜的表面上不断流淌,她丝毫没有吝啬赞叹之情,“比起传统、严肃的研究设施,它确实更能引起普通人的好感。” “之后对公众开放的‘分布站’也会沿袭类似的设计思路,”高文微笑着说道,“毕竟他们不仅仅是帝国的研究设施,也是后续一系列民生计划的组成部分。” 在他们两三句话的交谈间,尤里带领的技术团队已经来到了高文面前——这些曾经的永眠者神官带着一丝敬畏,用比寻常塞西尔人还要恭敬的态度对高文行礼致敬,尤里低着头,一丝不苟地说道:“向您致敬,皇帝陛下——我们完成了您交付的任务,帝国计算中心已经做好准备了。” “很好,”高文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表现不错。都抬起头吧,塞西尔的规矩并没那么严苛。” 曾经的永眠者们这才一个个抬起头来,高文与赫蒂扫了这些正在“以功补过”的人一眼,他们本来正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却突然都愣住了。 高文表情古怪地看着尤里——以及其他几乎所有人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语气中难免有一丝诧异:“你们……还好吧?” 尤里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便愣在当场,但很快他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在惊讶于“域外游荡者”竟然会关心自己等人的健康状态时,他也赶紧摇了摇头:“请不必担心,这对研究人员而言是家常便饭……” 一群曾经的主教和大主教们闻言纷纷点头,现场一片仙气盎然——高文差不多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人,然后便扭头跟赫蒂低声念叨了一句:“我觉得他们比你层级要高一点——这一看就都不是画的……” 赫蒂:“……” 老祖宗禁止她跟琥珀学骚话,但老祖宗自己骚话不断怎么办? 不过在她做出回应之前高文便已经迈步向前走去:“那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现在就进去吧。尤里,你在前带路。” 高文忍不住有些催促,倒不是因为他对验收计算中心迫不及待,主要是看这帮永眠者的精神状态就让人心里没底,他是真怕这帮家伙现场猝死给自己看——要说真不愧是三大黑暗教派里唯一一个搞网络工程的,这群人多长时间没睡觉了?都对不起他们“永眠者”的名头…… 带着一丝略显飘散的念头,高文跟在尤里等人身后踏入了计算中心的大楼,宽敞明亮的思维大厅和正在发出微弱嗡鸣声的心智枢纽在前方迎接着众人的到来,走在尤里旁边的温蒂带着兴奋和喜悦,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道:“陛下,我们所有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技术思路深深吸引了,越是深入研究,我们便越发感受到它几乎不可限量的潜力——我们曾经认为永眠者教团创造的心灵网络便足以解决世界上所有‘计算’方面的难题,但在看到关于起源空间的资料之后,我们才意识到技术的发展果然是无止境的……” “这东西让所有人彻夜难眠,”塞姆勒沉声说道,“我们甚至想一整天都把自己放在浸入舱里。团队这些天在从零构筑一个新的网络‘基底’,创造基础心智空间,梳理意识平层,构筑第零层网络……每个人都不想休息,大家都不愿意错过这铸造历史的事件。” 尤里点点头,接过话题:“事实上我们已经在思考如何让体质较强的超凡者能够更长时间连接网络了,卢瑟福大主教……卢瑟福研究员想要改进之前用在脑仆身上的、具备维生循环供能的‘人工脐带’——您改造心灵网络的思路启示了我们,脑仆相关的技术其实也可以无害化。我们的初步思路是从马格南研究员的经验记忆中寻找脑仆技术的改良方向,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接受过脑仆转化又清醒着‘回归’的人……” 一个额顶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他就是尤里口中的“卢瑟福研究员”——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带着些许自豪说道:“这其中的关键在于精确提取并分析马格南研究员的那部分记忆,目前我们已经解决了大部分前期问题,剩下的唯一难题就是怎么让马格南研究员配合……” 温蒂忍不住叹了口气:“当他变成一个网络心智之后,曾经管用的拳脚都没有效果了……而唯二能帮上忙的赛琳娜和梅高尔阁下好像对我们的新想法不感兴趣。” 高文:“……” 昔日的永眠者穿上了研究人员的制服,从那些黑暗沉重的计划中脱离之后全身心投入了纯粹的技术事业中,结果就是这些人好像有点嗨过头了,开始朝着另外一条嗨到入土的极端方向一路狂奔,以至于高文不得不在他们热烈讨论的时候出声打断:“停——都停一下。你们冷静冷静。” 尤里等人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聊起技术之后过于兴奋,以至于险些忘记了“域外游荡者”的威严,顿时紧张地停了下来,高文则皱着眉看了这些人一眼:“不要忘记之前的教训。” 塞姆勒轻轻吸了口气,深深低头:“是,我们不会忘记。” 高文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塞西尔的研究工作有完善的立项、评估、审核、批准流程,我想你们应该也看过相关文件了,首先牢牢记住它们吧,然后你们才谈得上在塞西尔的未来。” 其实他还想补充一句自己的想法——过于狂热的研究冲动虽然有害,但迫害马格南这件事貌似还挺让人喜闻乐见的,只可惜这句话说出来明显有损于域外游荡者的威严,他就只好憋回去了…… …… 以反重力符文驱动的升降平台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半月形的槽位中间,高文与赫蒂迈步走下平台。他们与尤里等人一起乘坐升降平台穿过了计算中心最上层的隔离闸门,伴随着机械闭锁装置的轻响,升降平台重新回到地板下方,一间明亮的纯白色房间则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里是位于整个计算中心最顶层的房间,也是高文今天来“验收”计算中心最主要的目的地。 赫蒂好奇地环视着这间明显有着特殊安保等级的房间。 这里的布局看上去和其他的“连接机房”大同小异,数十台浸入舱整齐地排列在地板上,一系列符文装置和附属设备则分布在靠墙的位置,唯一和别处机房不同的是,赫蒂没有看到房间中央有用于连接心智枢纽的“立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格外醒目的大型座椅。 那座椅被安置在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平台上,基座处延伸出大量的符文拖链和人造神经索,符文的光辉和奥术流光在那些拖链之间不断流淌,显示着它已经处于激活状态——这座椅让赫蒂忍不住联想起了当时在实验室里的第一台“浸入”装置,但它很显然是某种更高级的设备。 在简单回忆了一下计算中心的建筑布局之后,赫蒂便意识到这“座椅”正位于整座“金字塔”的中心定点,正位于心智枢纽的正上方! “你注意到了?”高文察觉了赫蒂的视线,他笑了笑,一边迈步向前走去一边说道,“这个装置也是用于连接‘叙事者神经网络’的,你可以把它视作一个特殊的浸入舱,但它直接和心智枢纽相连,相当于心智枢纽的一部分。卡迈尔亲自制造了它,为了让其拥有更强大的连接能力,座椅下方连接着整整十七道人造神经索以及大量魔网连接端——这是为我准备的。” 赫蒂已经提前知道了高文的某个计划,因此此时并没有太大意外,只是在初次看到那特制的“连接装置”之后露出了单纯好奇的神色,在场的尤里等人却面面相觑起来,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不远处的升降台闸口方向便再次传来了机械装置运转的轻微摩擦声。 升降平台再次回到这个房间,卡迈尔和维罗妮卡两人从平台上走了下来。 维罗妮卡手持白金权杖,对高文轻轻点头:“抱歉,我们来晚了。” 卡迈尔紧接着解释:“协调中层和下层的网络技术组以及调试远端设备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 “不,刚刚好,”高文笑了笑,“我们正要开始。”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尤里等人。 “必要人员都在这里了,”他沉声说道,“现在所有人进入网络——我们要进入启动‘叙事者神经网络’的最后一个步骤。” “大主教”们看上去有一丝茫然,但赫蒂、卡迈尔和维罗妮卡已经走向了最靠近房间中央的几个浸入舱,塞姆勒和其他人迅速反应过来——没有人质疑域外游荡者的命令,他们很快便自行找到了可用的浸入舱,一个接一个地躺在了里面。 高文则来到房间中央的那张“座椅”前,在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缓缓坐下。 正常情况下,他无需使用任何设备来连接网络,但那是“心灵网络”时候的情况。 如今的“叙事者神经网络”有着更高的安全等级,有着更高的连接要求,单纯的精神信号会被终端设备物理屏蔽,因此他也必须用一套特殊的连接装置来进入这个新的网络。 一切为了安全。 略微冰凉酥麻的触感从座椅靠背的一系列触点上传来,些许魔力穿透了并不算太厚的衣物,开始与神经系统接驳,高文放松了自己的精神,一点点进入了那个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尚显稚嫩的网络空间。 一片天蓝色的连接界面在视野中飞速划过,错乱的光影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在短暂的空间置换感和失重感之后,所有人眼前的景象终于渐渐稳定。 一片苍茫辽阔却空无一物的草原在视野中不断延伸,明亮洁净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微风从不知何处吹来,卷动着柔软的草叶和花茎。 远处,有闪烁的色块和线条正在卷曲移动,勾勒着新的世间万物和新的大地边界线,有巨大的光幕在天空移动,调整着世界的细节和轮廓。 位于计算中心其他机房以及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们还在不断完善着这个世界,那些色块、线条以及光幕便是他们忙碌工作的景象,而在更深一层的地方,在网络的“国家应用层”,新的起源空间已经成型,新的起源实验室正在搭建。 高文眺望着这个美丽但还略显空旷的地方,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还不错。” 随后他缓缓张开双手,开始从自己的“记忆库”中剥离一份前不久才保存下来的“数据”。 要忤逆神,总得先研究神,要研究神,最好还是要有个样本。 无害化处理过的样本是再好不过。 ------------ 第八百五十八章 叙事者计划 起初,空旷的田地间只有无休止的风在不断吹过。 但很快,尤里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正迅速汇聚,它无形无质,却以强烈的存在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巨大生物缓步来到了众人面前,这个巨大生物隐去了身形,却不断有低沉的呼吸声和源自生物本能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 所有人都带着紧张和困惑睁大了眼睛,塞姆勒下意识地召唤出了战斗法杖,温蒂眉头瞬间皱起,马格南的身影则突兀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他还没来得及用大嗓门和尤里等人打招呼,便已经瞪大眼睛看向高文的方向—— 一道半透明的隐约轮廓已经浮现在高文面前,并在下一秒迅速凝聚出实体。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蜘蛛。 她静静地趴卧在平坦的草原上,身边笼罩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白色光茧,被风吹动的草叶在光茧边缘晃动着,仿佛舔舐般涌动起来,而当这白色蜘蛛出现的一瞬间,马格南的惊呼声便已然响起:“我所有的先祖啊!心灵风——” 高文随手朝马格南的方向一指:“闭嘴。” 一股庞大的思维乱流瞬间冲击在马格南的心智层,后者心灵风暴四个字没说完就原地炸成了一团绚烂的烟花——当然,两秒钟后他便复原重现,并立刻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目测短时间内都心灵风暴不起来了。 高文多少也跟马格南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他早有准备。 而这突然爆发的小插曲也让现场的人们惊醒过来,在短暂的错愕慌乱之后,尤里第一个恢复冷静,他满脸戒备地看着那光茧中的蜘蛛,尽管已经隐约猜到这“神明”现在应该处于被控状态,他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陛下,这是……” “上层叙事者,保存下来的部分,”高文随口说道,并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永眠者们,“放松下来吧,祂是无害的,即使直视也不会遭受污染——神性与人性皆已剥离净化,只有纯粹的心智和‘人格’残存下来,本质上和马格南或者赛琳娜很相似。” 说话间,那包裹着整个白色蜘蛛的透明光茧已经轻轻震颤起来,紧接着仿佛是从漫长的沉睡中逐渐清醒一般,庞大的白蜘蛛突然动了一下,而整个光茧也瞬间无声破碎消散。 “上层叙事者”苏醒了,惊人的节肢在原地茫然地划动了两下,随后才渐渐掌握平衡,祂(她)撑起身体,无目的头颅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间转动着,尽管没有眼睛,却有光芒在头颅表面流转,一种困惑茫然的情绪仿佛能透过那些光芒传到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而几乎在白蜘蛛苏醒的同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也跟着凭空浮现出来——手持破旧灯笼的黑袍老人杜瓦尔特出现在白蜘蛛脚下,他同样茫然地看着四周,并很快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高文等人。 “欢迎醒来,”高文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希望这种‘沉睡’没有对你们造成过大的损伤。” “我们……”杜瓦尔特终于迟疑着开口了,他感觉到了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仿佛对这一切都不甚在意,他只是困惑地低语着,手中的破旧灯笼忽明忽暗,“我们应该落入了永恒的黑暗……” “我们应该已经消亡了才对,”白蜘蛛形态的娜瑞提尔也终于摆脱了困惑,她转过头,“注视”着高文,“发生了什么?” “你们确实消亡过一次,”高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但你们不知道么——只要条件合适,资料是可以做‘数据修复’的。” “数据修复?”娜瑞提尔的语气中带着困惑,“那是什么?” “解释起来很复杂,你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在最后时刻,我把你们‘保存’了下来,”高文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很庞大的数据量,但你们应该很清楚,整个沙箱世界的数据加起来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 娜瑞提尔怔了怔,微微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杜瓦尔特:“杜瓦尔特,你能听懂么?” 手持破旧灯笼的黑袍老人正带着惊愕的眼神看着高文,突然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间一声喟叹:“我想我知道了……” 他记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记起了自己强行进入神化形态之后尝试污染高文的心智时遭遇的一切——当时他很快便落败,以至于根本没时间分析什么,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有机会梳理当时的经过,也终于有机会搞明白发生在自己和娜瑞提尔身上的事情。 “我早该想到……”他神色复杂,“污染是相互的,心智的吞噬当然也可以……你的记忆和灵魂庞大到令神明都会恐怖,我们贸然和你的心智建立连接,下场怎么会只有‘失败’那么简单。你当时……把我和娜瑞提尔‘吃’掉了!” 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就连当时亲身经历过前半段战斗的尤里和马格南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几名永眠者大主教看向高文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份敬畏,一旁沉默不语的维罗妮卡眼神显得愈发深邃,赫蒂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唯有高文仍旧淡然,他抬头看了娜瑞提尔一眼,摊开手:“我这不是又‘吐’出来了么。” 如果琥珀在现场,这时候肯定会立刻接梗表示“吐出来就不算吃,顶多算含了一会”,然而那精灵之耻这次因为忙于整理与圣龙公国建交之后的民间舆论情况而没有跟来,导致现场并没有人接高文的梗。 气氛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而至于当时发生的事情,确实和杜瓦尔特说的差不多,只不过这并非高文第一次“吞噬”别的心智——在几年前他便这么干过一次,当时被他吞噬掉的,是一个鲁莽到令人遗憾的永眠者,对方尝试从精神层面入侵“高文·塞西尔”的意识,却被高文的海量记忆库撕成碎片并瓦解吸收,也正是由于那次吞噬,高文才掌握了许多跟永眠者有关的情报,并最终成为入侵心灵网络的“域外游荡者”。 他在上层叙事者身上做的事情,本质上其实跟当年那次差不多——纵然难度和体量有所区别,但在大力出奇迹的卫星数据库面前,也就是个下载量的问题而已。 高文很难跟外人解释这里面的具体原理,但他估摸着现场的人大概也不需要什么解释:他们大致把这类事直接归到老祖宗牛逼/域外游荡者牛逼/传奇开拓者牛逼三大原因上就行了…… 当然,“吞噬神明”听上去很美好,但高文估计自己也就只能这么操作一次——如果不是恰好在心灵网络形成的意识世界中,如果不是恰好遇上了“上层叙事者”这种被他极度克制的心智体神明,如果不是被吞噬的一方缺乏经验且相对弱小,他是不可能成功的。 这个过程中所需的完美条件如此苛刻,以至于不具备可复制性——归根结底还是那帮海妖在物理层面上的“吞噬神明”比较厉害一些。 纷繁的思绪一瞬间闪过,高文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后看向娜瑞提尔,再次打破沉默:“所以我当时想告诉你,我还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但你当时没听,直接就跑出去了,我险些来不及把你‘拖’回来。” 巨大蜘蛛长长的节肢在地面上无意识地划动了两下,娜瑞提尔柔和的嗓音直接传入所有人脑海:“我当时……很着急。” “我知道,”高文笑了笑,“可以理解。” “陛下,”这时候塞姆勒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这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忍不住上前两步,一边紧张地看了巨大的白色蜘蛛一眼一边说道,“您把上层叙事者……‘保存’下来,难道是想……” 随着塞姆勒开口,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的注意力也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高文身上,杜瓦尔特更是直接开口说出自己同样的困惑:“你把我们留下,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些后续的研究,”高文坦然说道,“我们在场的这些人和神明关系微妙,我们对神明的力量和弱点都很好奇,所以我们需要‘上层叙事者’。而且我也想验证一些个人的猜想——一个解除了大部分神明特质的‘神明’,你们的存在形式本身就令我非常好奇。” 他说着自己的想法,态度平静坦诚地注视着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丝毫没有掩饰目光中的好奇与探究。 “上层叙事者”是他从心灵网络中抢救出来的最宝贵的财富,这是独一无二的神明样本,包含着神明诞生、消亡、重生的整个轮回,又有着剥离神性和人性、消除了精神污染、安全可控等不可复制的特质,因此高文才会想尽办法把“祂”留下,甚至把新生的帝国计算网络都命名为“叙事者神经网络”。 面对高文的回答,娜瑞提尔略显局促不安地收拢了自己的部分肢体,庞大的身躯轻轻晃动了一下,带着叹息说道:“所以,这又是新的‘实验’项目么?” “这确实是个实验项目,”高文点点头,“但并非所有‘实验项目’都是不好的。也存在双方都认可、都自愿参加的实验,存在无害的实验,存在互助的实验……” “我知道,”娜瑞提尔打断了高文的话,“这些知识……我还是懂的。” 高文扬起眉毛:“那你们的意见呢?” 杜瓦尔特微微闭上了眼睛,娜瑞提尔则在数秒钟的沉默后轻声说道:“这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本就是应该消亡的个体,就如您曾经说过的那样,现实世界中并没有我们的位置。当然,如果您坚持要这么做,那就做吧……” “但我更希望这一切建立在公平合作而非强迫的基础上,”高文摇了摇头,“曾经的永眠者教团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是塞西尔,执行着塞西尔的秩序——我不想逼迫你们。” 杜瓦尔特睁开了眼睛:“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高文静静地看着对方,几秒种后才慢慢说道:“就当是为了记住那些曾经生存在一号沙箱中的人。” 娜瑞提尔移动了一下自己长长的节肢。 “一号沙箱的历史已经结束了,里面曾经的居民也不复存在。现实世界中的人死去之后,会有他的亲友记着他,会有他的邻居记着他,甚至哪怕无人记着,他也总有骸骨留存于世,然而那些沙箱虚拟出来的人格,现实世界中无人记得他们,网络中也没有他们的遗骨,”高文平静地说道,“娜瑞提尔,杜瓦尔特,你们——就是他们最后遗留下来的东西。 “我无意于用这种说法来绑架你们的想法,但我希望你们能考虑到这一点:‘上层叙事者’已经是整个沙箱世界最后的记忆了,如果你们愿意以塞西尔公民的身份留在这里,那么对一号沙箱里曾经的居民而言,这也算是一种延续。” 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高文见状没有停顿,紧接着继续说道:“另外,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我承诺可以让你们用某种方法接触到‘现实世界’。 “你们现在正置身于一个有别于心灵网络的新式网络中,这里没有什么沙箱系统,新的终端技术可以让你们在一定程度上与真正的现实进行交互——我可以把这部分资料给你们,让你们知道我所言非虚。 “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们成为这个新式网络的一部分。当然,你们会受到网络规则的限制——这限制主要是为了保护网络的节点,我可以承诺,它对你们是无害的。 “具体如何权衡,你们自行判断。” ------------ 第八百五十九章 你好,世界 高文说完之后便安静下来,把思考的时间留给了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 就如他亲口说的那样,他并不希望用逼迫的方式让眼前这已经褪去神明位格的“神明”成为叙事者神经网络的组成“部件”,尽管他确实可以强行控制对方这么做,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特殊力量直接拆解对方的人格,将其重置之后变成“叙事者核心”,但这有违他的原则。 他打倒一个神明,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下一个“神明”的。 当然,他仍然无比希望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可以答应自己的条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确实需要通过对方来进一步研究神明的秘密,也是因为在他的计划中,叙事者神经网络如果想要实现更高一层的“目标”,就必须要有一个类似“上层叙事者”的超级核心存在。 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同时沉默下来,似乎在以旁人无法知晓的某种方式进行着交流,高文所提出的两点因素似乎确实触动了这“两位一体”的昔日神明,他们的沉默便是动摇的体现。 真正的心如死灰是不会有这种动摇的。 终于,那巨大的白色蜘蛛轻轻晃动了一下长长的前肢,带着一丝犹豫和迟疑,蜘蛛的前半身突然缓缓降低了高度,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白色长发及地的女孩在一阵流光中凝聚出身形,并顺着白色蜘蛛的前肢慢慢走了下来,来到高文面前。 “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些资料。” 高文露出一丝微笑:“当然可以。” …… 以上千网络节点形成的心像世界中,刚诞生不足十日的太阳正照耀在诞生七日的大草原上,诞生四日的青草和诞生一日的野花在阳光与微风中缓缓摇曳,二十六分钟前重生的上层叙事者静静地俯卧在一座小丘旁,有绚烂的光幕环绕在那巨大的蜘蛛躯体旁,知识与信息的沟通正在一点点进行。 高文站在不远处的山岗上,赫蒂、卡迈尔、维罗妮卡与尤里等人站在他身旁。 “陛下,”塞姆勒低声打破了沉默,“您确认这样做是安全的么?” “上层叙事者已经不再是神明了,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如今只是两个强大的网络心智,而且置于整个叙事者网络的监控下,”高文知道每一个接触过上层叙事者的人都会有塞姆勒这样的担忧,因此他充满耐心与理解,“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这么做是有必要且安全的。” 尤里忍不住皱着眉:“他们有朝一日会恢复神明的位格与力量么?” “这正是我们研究的基础之处,也是新忤逆计划中与神明对抗的关键一环,”高文说道,并看了站在旁边的维罗妮卡与卡迈尔一眼,“在场很多都是经历过那次事件的人,我们应该都清楚上层叙事者这个神明的如何诞生的——” 马格南立刻回答:“是一号沙箱中数以百万的虚拟心智虔诚信仰,导致了上层叙事者的诞生和觉醒……” “没错,上层叙事者是数百万虚拟心智的精神投影——但如今这数百万虚拟心智已经不在了,如果我们的理论模型正确,那么在失去了这些精神投影的干扰之后,如今的上层叙事者就不可能再成为一个神明,而如果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以‘网络管理员’的身份在叙事者神经网络中活动,成为两个公开的、没有神秘感的、无需膜拜的个体,那么也不会再有针对他们的信仰产生,即便偶尔产生了小部分的‘追随团体’,也无法达到形成神明的规模和‘纯度’……而我们,必须跟踪监控并验证这个过程。”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后他沉默了几秒钟,接着说道:“此外,我们还曾猜测是人类集体思潮的混乱性导致了神明不断走向疯狂,因此我们也要同步验证,在没有任何思潮感染的情况下,一个被置于‘安静环境’的神明是否还会出现精神不稳定的情况。 “我们有必要确定,神明到底是不是被凡人的思潮逼疯的。 “直接用真正的神明或带有污染性的神明样本来测试太危险了,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是现阶段最安全的‘测试目标’。 “虽然他们已经失去神明的诸多特质,但有一点是未曾改变的——他们是大量思潮的集合,是凡人心智与精神混合催化而成的‘聚合体’,而这种‘聚合体’特质,就是我们现阶段要研究的最主要目标。 “至于失去神明位格、退化跌落之后的神明和完全体神明之间所偏差的那部分数据,那是现阶段的我们还无法插手的领域,只能暂时搁置。” “用弱小的人力去挑战强大的伟力,用有限的已知去探寻未知,用相对真理去不断接近绝对真理,”当高文的话音落下之后,维罗妮卡突然打破了沉默,这位来自上古的忤逆者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这确实是研究者的思路。” “但这个计划本身也确实有一定风险,”卡迈尔嗡嗡地说道,“虽然目前来看,各环节都有安全保障,但上层叙事者是已经失控过一次的‘神明’,将其置于我们新建造的网络中,且让其担任重要节点,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真的出现失控或污染,应该怎么处理?” “第一重保险,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的心智并不能在整个网络随意转移,他们只能转移部分感知和交互界面,而帝国计算中心是他们‘本体’的容器,这个计算中心是随时可以物理断网的; “第二重保险,所有浸入舱装置在出厂时都设定了一个物理性的熔断保险,和当初永眠者那种不设限的大脑连接不同,浸入舱可承受的精神波动是有极限的,超限即断,而神明级别的精神污染在强度上远超过这个阈值; “第三重保险,是帝国完善的居民管理制度以及各地计算中心的安全规范,再加上遍及全国的魔力监测装置。异常人员和未授权的魔力波动会第一时间被发现,这一点,想必在场的大主教们都很清楚——当初塞西尔境内的邪教徒就是这么被抓干净的; “第四重保险,是我本人。” 高文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并没有把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完全‘释放’,这算是最终极的一层保险。当然,这个保险有时效性,如果我本人‘不在’了,那么这个手段也会失效,所以主要的预防手段还是以上三条。” “我想这已经足够了,”卡迈尔沉声说道,“风险不可消除,只能减弱,您的措施至少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已经把风险减到了最小。” 现场的人在思索中慢慢点起头来,似乎已经接受高文和卡迈尔的说法,但维罗妮卡突然打破了沉默:“我还有一个问题,” 高文看向这位前朝公主(以及前前朝公主):“你说。” “保险措施先不提,我们的实验内容……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知道么?” “知道,”高文毫不犹豫地说道,“实验内容也包括在给他们的那些资料中,这是一次公开透明的契约,一切都已摆在台面上。” 现场的尤里等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纷纷露出了惊讶、意外的神色,显然没想到高文会把那些听上去便容易刺激到测试者的“实验内容”都直接告诉“上层叙事者”,但手持白金权杖、始终表情淡然的维罗妮卡却在静静地看了高文几秒钟之后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我就放心了。” “很多失控甚至毁灭性的实验灾害最初都源于契约上的一点隐瞒,”高文同样微笑起来,“隐瞒的东西越多,暴露之后导致的反噬就会越大,而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凡是担心被暴露的就一定会暴露——这点在一项长期的,且测试者具备危险性的实验中显得尤为致命。 “所以不如把那些可能导致反噬的内容都拿出来,要么不签,要么签个安心。” 就在高文话音刚落的时候,平原上的风向突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所有人都心有所感地停下交谈,许多道目光不分先后地投向了不远处。 那绚烂的光幕终于收拢了。 巨大的白色蜘蛛承载着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缓步来到了山岗上的高文面前。 永眠者们带着紧张与期待混合的复杂心情看着这一幕,连赫蒂都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唯有高文与维罗妮卡带着始终如一的淡然,他们面带浅淡微笑,静静等待着娜瑞提尔与杜瓦尔特的回复。 “我们同意,”杜瓦尔特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们同意契约上的一切内容——只要您能履行契约上的一切承诺。” “打动我们的不只有您的条件,还有您在契约中表现出来的……坦诚,”娜瑞提尔轻声说道,“还好,我们都能接受。” 高文这时才微微呼了口气,随后嘴角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 “那么,准备好和真实的世界好好打一次招呼了么?” …… 偌大的帝国计算中心内,精密先进的心智枢纽正在平稳运行,维护设施的工作人员们正在各处忙碌。 位于二层以上的一间间机房中,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浸入舱舱门紧闭,上千名正处于深度连接状态的永眠者、技术人员、志愿者正静静地躺在这些连接设备中,而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造物之一,正在他们头脑联合形成的心智空间中逐渐完善、逐渐成熟着。 在平常的衣裙外面随便套了一件白色长袍的瑞贝卡站在偌大的思维大厅中,站在正发出低沉嗡鸣的心智枢纽前,两眼放光地看着这伟大的技术结晶。 詹妮站在她身旁,另一边的则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尼古拉斯·蛋总。 “我最近都在忙着研究飞行器项目,”瑞贝卡突然对身旁的詹妮说道,“没想到你们研究院和机械制造所不声不响就把这套东西搞定了……” “来自永眠者的技术本身就是接近成熟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原始符文进行优化重组,以及和魔导技术下的符文体系进行‘接驳’,这正是符文研究院擅长的领域,”詹妮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轻轻挽了挽耳旁的头发,“不过最终能实现还是大工匠的功劳——心智枢纽里面用到的零部件几乎已经触及了现有加工技术的极限,如果大工匠没有亲自出手,还不知道要在工厂里出多少废件才能组装出这么一套心智枢纽。”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又要有起源实验室可用了,”瑞贝卡带着一丝兴奋说道,“有了起源实验室,我就能想办法测试祖先大人提出的高空飞行器以及高速飞行器两个项目了——要不成天在现实世界里摔实验机,现在姑妈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着血光似的……” “高空和高速飞行器?”尼古拉斯有些好奇,“龙骑兵才刚刚开始量产没多久,就要进行下一代的飞行器开发了?” 他显然关心这点——因为对他而言,新的项目往往就意味着新的订单,而新的订单就是他最大的乐趣来源。 “开发是永远不会停下的,不过祖先大人要求的高空和高速飞行器现阶段也不是为了实用量产——主要是为了验证一些东西,”瑞贝卡随口说道,“我们想看看更高处的魔力环境,测试飞行器在极高的高空飞行会有什么反应,以及测试现有的龙语符文驱动极限在哪……” 每当谈论起技术领域的事情,瑞贝卡的话就格外多,詹妮和尼古拉斯对此早已习惯。 不过瑞贝卡的滔滔不绝很快便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明亮宽敞的思维大厅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由低到高的鸣响。 紧接着,鸣响声又变成了某种低沉悦耳的嗡嗡声,和心智枢纽本身的嗡鸣声交相辉映,又有突然涌出的大量符文投影在心智枢纽周围浮现出来,仿佛一股庞大的数据正接入网络,并调整着心智枢纽的运行效率。 瑞贝卡三人(球)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看着心智枢纽周围突然涌现出来的大量全息影像,听着周围越来越明显的嗡鸣声,突然间,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瑞贝卡仿佛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谨慎地、小心地观察着这个世界,她眨了眨眼,视线落在了心智枢纽的中段。 在那纷繁刷新的符文与线条中,突然跃出了两个单词。 在整个帝国计算中心,在这里的每一处魔网终端上空,都投影出了两个单词。 “你好,世界。” 塞西尔2年,复苏之月45日。 叙事者神经网络在这一天正式诞生在塞西尔帝国,并第一次问候了这个世界。 ------------ 第八百六十章 复苏 龙裔们离开了,带着一份代表两国缔结正式外交关系的文书,以及一系列的商业计划、外交计划、技术和文化交流计划书离开了。 与圣龙公国建交的正式新闻则很快出现在塞西尔城的街头巷尾,出现在帝国新式通讯网络能覆盖到的每一座行省和每一座城市,出现在魔网的广播和市民手边的报纸上,成为了公民们未来数日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了商人们接下来几个月的投资灵感,并最终将沉淀为帝国的执政官和书记官们未来很多年的事业。 愈发温暖的日子里,城外的田野已经遍布绿色,从平原和丘陵方向吹来的风中早已不带寒意,唯有夏日临近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明显。 一股微风拂过开阔的起降场,黑色的巨龙从天际划过,并平稳地降落在用白色反光涂料标注出的区域内,黑色钢铁装甲的侧面流光涌动,因各种极限测试而积累起来的废能通过晶格结构不断释放到空气中,在巨龙身边形成了一片不稳定且热浪翻滚的气旋。 当气旋渐渐散去之后,在单裙外面套了件白色短袍的瑞贝卡和身穿淡绿色收身猎装的索尼娅才走上前去,来到正在低头检查装备的玛姬面前。 “非常漂亮的飞行,玛姬!”瑞贝卡高兴地笑着说道,“尤其是最后一段的加速!!” “但仍然没能突破‘飞弹极限’”玛姬晃了晃脑袋,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感觉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但加速的最后阶段魔力总是会逸散掉……” “是啊,又差一点点,”瑞贝卡挠挠头发,“明明在起源实验室里没问题的……那个极限速度怎么就是闯不过去呢?” 来自白银帝国,目前作为塞西尔和白银帝国间的交流大使,且兼任塞西尔飞行器项目顾问的索尼娅听着瑞贝卡的念叨,也忍不住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感慨轻声说道:“飞行物的极限速度啊……也是困扰精灵许多年的问题了。” “除射线类或闪电术之类的‘瞬达魔法’以及诅咒、幻术等‘无路径法术’之外,所有飞弹、火球、冰锥等需要实体飞行的法术均存在的速度上限么……”玛姬轻轻挪动着自己庞大的躯体,一点点趴在地上,用一种比较舒服的交谈距离说道,“‘飞弹极限’这个名字倒是挺贴切的。” “我们精灵其实更习惯把它称作‘实体飞行速度屏障’,”索尼娅在旁边说道,“因为遇上这个速度极限的不只有法术飞行物,根据我们几千年来的观察统计,自然界中任何会飞的生物也都不能突破这个速度,甚至巨龙貌似也不能——凡实体,皆极限,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瑞贝卡眨了眨眼,有点困扰地抱住了脑袋。 测试现有飞行技术在飞行高度、飞行速度上的极限,并寻求突破方向,这就是魔导技术研究所在飞行器领域的下一个探索目标,而瑞贝卡带领的团队已经为此展开了一系列的测试,他们今天在这里要测试的,就是钢铁之翼的极限速度——测试结果一如既往令人遗憾。 “要是一直拿不出点结果,祖先大人会生气的……最起码得找到原因啊……” “我们再来一次吧,”玛姬突然打起了精神,仰起脖子说道,她眺望着远方已经满目绿意的旷野和更加遥远的黑暗山脉,语调微微上扬起来,“再飞一次!” 瑞贝卡有点担心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不要休息一下么?” “已经休息好了——龙裔的恢复速度可比你们人类强得多,更何况我飞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机器在出力,”玛姬语气中带着笑意说道,“而且我也想再飞一次——复苏之月已经临近尾声了,我看到远方的巨人木林都已经繁茂起来,那边有很漂亮的景色,我要飞过去看一看~~” 瑞贝卡听着对方描述的风景,心情立刻便跟着愉快起来(她的心情总是很容易愉快起来),她也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脸上带着开心的笑:“真的哎,到处都是绿色了,不愧是复苏之月的最后一周……那好,我们再测试一次。啊,我突然有个想法!” “想法?”玛姬先是被瑞贝卡最后的叫声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想起来对方的想法总是新奇有趣的,顿时好奇起来,“什么想法?” “你带个能记录影像的魔网终端上去,从空中拍一段巨人木林和黑暗山脉好不好?”瑞贝卡兴奋地比比划划着,“你看,虽然我们有龙骑兵了,但普通人仍然很难有机会体验飞在天上的感觉,更不知道自己世世代代居住的大地是什么模样的——你记录一段,然后我们送到魔网广播中心去,吉普莉小姐肯定会很高兴的。” “魔网影像么……”听着瑞贝卡脑洞大开的构想,玛姬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跟上思路,露出了一个带有二十八颗獠牙且宽达半米的微笑,“好主意!” …… 戈尔贡河东岸的帝国大道上,描绘着剑与犁徽记的车队正驶过河岸与平原之间。 “我们已经离开塞西尔城很远了,甚至远到了魔能列车都还没覆盖的距离,”红发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看了一眼坐在车窗边上的戈洛什爵士,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如果真舍不得,就应该在塞西尔城的时候多和玛姬聊聊——别说你们聊了很多,我指的是那种父女两个好好坐下来聊聊日常,一起吃个饭下个棋,像正常的家人般相处而非上下级见面般的交流。” “我……”戈洛什从窗外收回目光,张了张嘴,到临头却只能一挥手,“我尝试了……” “倒也是,看得出来你努力过,”阿莎蕾娜摇摇头,“你这些年都没少跟别人学习怎么开玩笑以及聊天,而且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在塞西尔城那几天和玛姬的相处应该也算是你们父女过去几十年里最融洽的几日了吧。” “算是吧,”戈洛什想了想,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欣慰地说道,“她都愿意对我笑了。” “那是礼……算了,”阿莎蕾娜话说到一半摆摆手,“已经很好了,毕竟每个人的情况不同。” 戈洛什爵士沉默了一下,突然又有些释然,他露出些许微笑,视线重新投向了窗外,却没有再看着已经被抛在身后的南方——他的目光掠过戈尔贡河东岸的广阔平原,掠过那些沐浴在阳光与微风下的广袤原野、水流丰沛的河流与湖泊以及远方起伏的群山,在河流与旷野间,有炊烟升起,有金属铸造的塔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在塞西尔人的帝都住了半个月,而这半个月似乎正好渡过了人类国度季节变化最明显的阶段——气温日渐升高,植物日渐繁茂,所有的社会活动和建设工程都繁忙起来。当他第一次从车窗外看向圣灵平原的时候,天地间还残留着一丝冬日余威下的萧瑟,而这一次他看向旷野,外面却已经生机勃勃了。 这让他忍不住有所感慨:“人类世界的季节变化真明显——圣龙公国几乎永远都是冬天,而这里的两个季节就仿佛两个世界。我还记得上次这些平原都是光秃秃的,现在同样的地方已经有农田了。” “或许我们更应该为这里曾经是被战火毁灭的土地而惊讶,”阿莎蕾娜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正在经过安苏内战时的主要污染区——塞西尔人正在重建这里,那些耕地和聚落都是在过去的一年内建设起来的,他们在河流这一侧建设道路也是为了给重建区运输物资和人员。让这片土地天翻地覆的不只有季节变换,还有那些坚信自己能重建家园的塞西尔人。” “……或许这就是巴洛格尔大公认为塞西尔帝国值得结交的原因之一,”戈洛什爵士默然了两秒钟,低声说道,“在高文·塞西尔制定出那套全新的秩序之后,这个国家的人为了过上好日子什么都敢于挑战。” 阿莎蕾娜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戈洛什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看着平原上的植物与小河不断后退,看着某个由重建者在过去一个冬天里建造起的营地一点点消失在起伏的旷野之间…… …… 远方的帝国大道上有车队驶过,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有铁塔、吊车等工程设施沿着河岸排列开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营地边缘的高地上,沉默地眺望着远方的河岸,他身上穿着圣灵平原重建者们常穿的灰蓝色工装,露出来的手臂、脖颈以及一小部分面颊上则缠绕着白色的纱布绷带。 在绷带纱布没有覆盖的区域,依稀可以看到晶簇结构褪去之后留下的疤痕,甚至还有未完全褪去的水晶。 灰蓝色工装是工程队发放的,样式很朴素,但来自提丰帝国的工业布料质量上乘,而且若是放在旧时候,贫苦的人几年也得不到一件新衣服,这种发下来的新装对很多人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好东西了。 身上的绷带则是为了遮掩以及治疗晶簇感染留下的“后遗症”——尽管这可怕的感染已经不会再蔓延,但留在身上的疤痕和结晶仍然影响着很多痊愈者的生活,帝国的德鲁伊们在想办法减轻这些后遗症状,现在他们至少可以让痊愈者体表残留的晶体与疤痕减少一半,而为了配合治疗,“绷带”也就成了重建区的痊愈者们身上的鲜明特征之一。 有脚步声突然从旁边传来,高大沉默的男人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同样工装、肤色黝黑的男人正朝自己走来。 “三十二号!”对方朝这边招着手,“你果然在这儿啊?” “没到上工的时候吧?”被称作三十二号的男人闷声闷气地说道,“有别的活干?” “你满脑子就只有干活呗,”肤色黝黑的男人笑着调侃,“你是过糊涂了,今天下午半天休息你忘了?” 三十二号沉默片刻,摇摇头:“……忘了。” “看什么呢?”肤色黝黑的男人走过来,顺着三十二号刚才目光的方向看向远处,他咂咂嘴,“呵,真不赖……河岸那边的铁路工程队都推进到这儿了,怕不是秋天之前就能把路修到圣苏尼尔去……” “是很快……当初修一条从塔伦到索林堡的路都要好多年。” “说的好像你修过似的,”肤色黝黑的男人看了自己工作上的搭档一眼,随后拍拍对方的胳膊,“别在这儿吹风啦,赶紧回营地去,今天下午可有好事儿——我好心来叫你的,要不你可就错过了。” “好事?”三十二号皱了皱眉,覆盖着绷带、疤痕与结晶而面目全非的面孔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疑惑,“什么好事?” “嘿,用那个时髦词怎么说的来着……福利!上头给咱们争取来的福利!”黝黑男人高兴地笑着,“我先不跟你说,你跟我来,亲眼看见了就知道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拽着三十二号的胳膊向营地走去,后者便也只能满心疑惑地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了营地外的空地,穿过了重建营的大门,向着居住区旁边的大礼堂走去——大礼堂是可以容纳所有人的地方,管理营地的人会在那里召集大家开会,宣布工作计划或物资情况,还有一位从庞贝派来的“老师”在那里给工人们上课,教大家识字算术以及“社会秩序”,每个人对大礼堂都不陌生,它是营地里除了仓库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很多人已经在朝着礼堂聚集了。 三十二号跟在搭档旁边,也带着困惑跟着大家往前走,他听到身旁有人在念叨“魔影剧”,有人提起了“南方来的新技术”,而他的搭档也终于不再卖关子,这个性格开朗的、据说来自丰饶林地的男人笑着说道:“今天要放魔影剧,魔影剧你知道么?就是用魔导技术放的戏剧——戏剧当初可是只有贵族老爷们才能看的东西!现在咱们也能看了,而且咱们还能免费看……” 三十二号半懂不懂地听着搭档的介绍和吹嘘——他可以肯定这家伙也没看过那所谓的魔影剧,现在他跟自己吹的,多半几十分钟前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但这种吹牛并不令人厌烦。 他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搭档辛苦吹牛的一点回应,随后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大礼堂的外墙,那里有很多人影在晃动,包裹着薄铁皮的外墙上似乎悬挂着一幅色彩鲜艳的巨幅画布。 三十二号的目光凝滞了。 他看到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那画面上,穿着旧时代的铠甲,双手拄着长剑,他背后是黑暗沉沦的平原,但一道阳光照射下来,映亮了年轻人的面庞,在那副特征鲜明的铠甲上镀着一层光。 整幅画作带着典型的南方风格——人物写实,又有着浓墨重彩的、充满抽象和隐晦象征意义的风景涂抹。 有巨大的字母印在画面上,这幅画的名字好像叫“烽火”。 创作出这幅画作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大师。 那画上的人物真是纤毫毕现。 (友情推荐一本书,《码字工救世日常》,作者是从希灵时代便跟过来的老读者了,而且最初的读者们应该不少人还认识他,老沈都知道吧——他写的=。=) ------------ 第八百六十一章 复生 这似乎是一个关于英雄和骑士的故事。 但又不是英雄和骑士的故事。 在三十二号已有的记忆中,从未有任何一部戏剧会以这样的一幅画面来奠定基调——它带着某种真实到令人窒息的压抑,却又透露出某种难以描述的力量,仿佛有钢铁和火焰的味道从画面深处不断逸散出来,围绕在那一身戎装的年轻骑士身旁。 它不够华丽,不够精致,也没有宗教或王权方面的特征符号——那些习惯了传统戏剧的贵族是不会喜欢它的,尤其不会喜欢年轻骑士脸上的血污和铠甲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这些东西虽然真实,但真实的过于“丑陋”了。 旧日的贵族们更喜欢看的是骑士身穿华丽而张扬的金色铠甲,在神明的庇护下铲除邪恶,或看着公主与骑士们在城堡和庄园之间游走,咏叹些华美空洞的篇章,即便有战场,那也是妆点爱情用的“颜料”。 那些涂脂抹粉的金丝雀承受不了铁与火的炙烤。 然而从未接触过“上流社会”的普通人是想不到这些的,他们并不知道当初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每日在做些什么,他们只以为自己眼前的就是“戏剧”的一部分,并围绕在那大幅的、精美的画像周围议论纷纷。 三十二号也久久地站在大礼堂的外墙下,抬头注视着那足有三米多高的巨幅画作——它的原版可能是出自某位画师之手,但此刻悬挂在这里的应该是用机器复制出来的复制品——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这个高大而沉默的男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绷带覆盖下的面庞仿佛石头一样。 直到搭档的声音从旁传来:“嗨——三十二号,你怎么了?” 高大男人这才如梦初醒,他眨了眨眼,从魔影剧的宣传画上收回视线,困惑地看着四周,仿佛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闷声闷气地说道:“没事。” “你的话永远这么少,”肤色黝黑的男人摇了摇头,“你一定是看呆了——说实话,我第一眼也看呆了,多漂亮的画啊!以前在乡下可看不到这种东西……” 说话间,周围的人群已经涌动起来,似乎终于到了大礼堂开放的时刻,三十二号听到有哨声从不远处的大门方向传来——那一定是建设队长每天挂在脖子上的那支铜哨子,它尖锐响亮的声音在这里人人熟悉。 搭档又推了他一下:“赶紧跟上赶紧跟上,错过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我可听上次运送物资的机工士讲过,魔影剧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就连南边都没几个城市能看到!” 啊,稀罕玩意儿——这个时代的稀罕玩意儿真是太多了。 三十二号没有说话,他已经被搭档推着混入了人流,又跟着人流走进了大礼堂,许多人都挤了进来,这个平常用来开早会和上课的地方很快便坐满了人,而大堂前端那个用木头搭建的台子上已经比往常多出了一套大型的魔导装置。 它看上去像是魔网终端,但比营地里用来通讯的那台魔网终端要庞大、复杂的多,三角形的大型基座上,有数个大小不同的投影水晶组成了晶体阵列,那阵列上空微光涌动,显然已经被调试就绪。 三十二号坐了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木头台子下面,搭档在旁边兴奋地絮絮叨叨,在魔影剧开始之前便发表起了见解:他们总算占据了一个稍微靠前的位置,这让他显得心情相当不错,而兴奋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整个礼堂都因此显得闹闹哄哄的。 然后,大礼堂里设置的机械铃急促且尖锐地响了起来,木头台子上那套复杂庞大的魔导机器开始运作,伴随着规模足以覆盖整个平台的魔法投影以及一阵低沉肃穆的音乐声,这个闹闹哄哄的地方才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开始了。 之前还忙于发表各种看法、做出各种猜测的人们很快便被他们眼前出现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起初,当投影和声音刚出现的时候,还有人以为这只是某种特殊的魔网广播,然而当一段仿若真实发生的故事突然扑入视野,所有人的心绪便被投影中的东西给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段摄人心魄的故事,关于一场灾难,一场人祸,一个勇敢的骑士,一群如草芥般倒下的牺牲者,一群勇敢战斗的人,以及一次崇高而悲壮的牺牲——大礼堂中的人屏气凝神,人人都收敛了声音,但慢慢的,却又有非常轻细的说话声从各个角落传来。 这并不是传统的、贵族们看的那种戏剧,它撇去了传统戏剧的浮夸晦涩,撇去了那些需要十年以上的文法积累才能听懂的长短诗篇和空洞无用的英雄自白,它只有直白叙述的故事,让一切都仿佛亲身经历者的讲述一般浅显易懂,而这份直白朴素让大厅中的人很快便看懂了剧中的内容,并很快意识到这正是他们曾经历过的那场灾难——以另一个视角记录下来的灾难。 “啊,那个风车!”坐在旁边的搭档突然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这个在圣灵平原土生土长的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投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起来,“卡布雷的风车……那个是卡布雷的风车啊……我侄子一家住在那的……” 又有旁人在附近低声说道:“那个是索林堡吧?我认识那边的城墙……” “这……这是有人把当时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了?天呐,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肯定不是,不是说了么,这是戏剧——戏剧是假的,我是知道的,那些是演员和布景……” “但它们看上去太真了,看上去和真的一样啊!” “是啊,看上去太真了……” 在所有人面前,有很多熟悉的东西出现了,然后那些熟悉的东西又一一消逝,很快,大厅里的人们再一次变得安静,而且变得比之前更加安静。 三十二号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般坐在这群安静的人中间,注视着那场已经无法逆转的灾难在魔法影像中一步步发展,注视着那片沦陷土地上的最后一个骑士踏上他最后的征程。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一幕不可思议的“戏剧”终于到了尾声。 然而没有一个人移动地方,三十二号也和所有人一样沉默地坐在原地。 直到投影上浮现出故事结束的字样,直到制作者的名单和一曲低沉婉转的片尾曲同时出现,坐在旁边肤色黝黑的搭档才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仿佛是在平复心情,随后便注意到了仍然盯着投影画面的三十二号,他挤出一个笑容,推推对方的胳膊:“三十二号,你还看呢——都结束了。” “啊……是啊……结束了……” “看你平常不说话,没想到也会被这东西吸引,”肤色黝黑的搭档笑着说道,但笑着笑着眼角便垂了下来,“确实,确实吸引人……这就是以前的贵族老爷们看的‘戏剧’么……确实不一般,不一般……” “贵族看的戏剧不是这样。”三十二号闷声闷气地说道。 “就好像你看过似的,”搭档摇着头,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嘀咕起来,“都没了……” 三十二号没有说话,他看着台上,那里的投影并没有因“戏剧”的结束而熄灭,那些字幕还在向上滚动着,现在已经到了末尾,而在最后的名单结束之后,一行行硕大的单词突然浮现出来,再次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谨以此剧献给战争中的每一个牺牲者,献给每一个勇敢的战士和指挥官,献给那些失去至爱的人,献给那些存活下来的人。 “献给这片我们深爱的土地,献给这片土地的重建者。 “献给——贝尔克·罗伦。” 木头台子上空的魔法投影终于渐渐消散了,片刻之后,有铃声从大厅出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起身,离开,但还有一个人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铃声般静静地在那里坐着。 “三十二号?”肤色黝黑的男人推了推搭档的胳膊,带着一丝关心低声叫道,“三十二号!该走了,响铃了。” 然而那身材高大,用绷带遮掩着全身晶簇疤痕的男人却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窍般久久没有言语,他似乎仍然沉浸在那已经结束了的故事里,直到搭档连续推了他好几次,他才梦中惊醒般“啊”了一声。 “你不会看呆住了吧?”搭档疑惑地看过来,“这可不像你平常的模样。” “我……”三十二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搭档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的投影装置,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抿了抿嘴唇,两秒钟后低声嘀咕道:“不过我也没比你好到哪去……那里面的东西跟真的似的……三十二号,你说那故事说的是真的么?” 三十二号终于慢慢站了起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在重建这地方,至少这是真的。” 搭档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表露出这么积极的想法,然后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是,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 “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三十二号突然说道。 “啊?”搭档感觉有点跟不上三十二号的思路,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啊,那好啊!你终于打算给自己起个名字了——虽然我叫你三十二号已经挺习惯了……话说你给自己起了个什么名字?” 三十二号沉默了几秒钟,吐出几个单词:“就叫山姆吧。” 搭档愣了一下,紧接着哭笑不得:“你想半天就想了这么个名字——亏你还是识字的,你知道光这一个营地就有几个山姆么?” “我觉得这名字挺好。” “但土的要命。有句话不是说么,领主的谷堆排成行,四十个山姆在里面忙——种地的叫山姆,挖矿的叫山姆,喂马的和砍柴的也叫山姆,在地上干活的人都是山姆!” 三十二号突然笑了一下。 那覆盖着绷带、疤痕、晶簇的面孔在这个笑容中显得有点诡异,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放着光彩。 他带着点高兴的语气说道:“所以,这名字挺好的。” “那你随便吧,”搭档无奈地耸了耸肩,“总之咱们必须走了——人都快走光了。” 大厅的出口旁,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用目光催促着大厅中最后几个没有离开的人。 三十二号点点头,他跟在搭档身后,像个刚刚复原的士兵一样挺了挺胸,向着大厅的出口走去。 在出口,同样悬挂着一幅“烽火”的大幅“海报”,那拄着剑的年轻骑士英武地站在大地上,目光如炬。 魔影剧中的“演员”和这年轻人虽有六七分相像,但终究这“海报”上的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从海报前走过,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用无人能听到的轻声低低说道: “再见,儿子。” 然后,山姆离开了。 ------------ 第八百六十二章 新苗 从丰饶林地到谷地回廊,从巨石城到索林堡,从戈尔贡河到东境入口的群山关隘,曾经被战火焚毁又被严寒冻结了一冬的土地都在迅速复苏过来。 从南部地区吹来的暖风掠过索林地区广阔的原野,摇晃着田地上的绿苗,卷动着索林堡城墙上飘扬的旗帜,旗帜上蓝底金纹的塞西尔徽记随风起伏。 一名身穿黑蓝色外套的年轻军官脚步轻快地走在半开放式的、横跨在城墙和堡垒之间的连通走廊上,他穿过刚修复没多久的通道,穿过崭新的主堡拱门,穿过有着二百三十四年历史的内堡回廊,最后轻轻叩响了建设兵团指挥办公室的木门。 在得到回应之后,年轻军官推门而入。 一身骑士常服、留着清爽马尾、气质英姿飒爽的玛格丽塔正坐在办公桌后,她抬起头,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部下:“有事汇报?” “是,长官,”年轻军官行了个干脆利落的军礼,一丝不苟地说道,“收到巨石城、红枫城以及丰饶林地传讯,二期工程所需的魔网枢纽装置均已成功启动,目前平原东部地区网络主干已成型。” 玛格丽塔点点头:“索林主枢纽的情况怎么样?” “索林主枢纽运行状况良好,所有数据都符合预期。贝尔提拉女士还针对中枢水晶阵列提供了一份非常详细的观察报告,报告已经得到专家团队的认可,相关资料会在整理之后给您过目。” “呼……”玛格丽塔轻轻呼了口气,“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距离陛下的全国通网计划更进一步了。” “除已经完成建设的南境之外,我们似乎是进度最快的一个大区,”年轻的部下带着一丝自豪说道,“我们是在一片废墟中建设,反而比其他地方快了很多——其次是西岸那边。然后是西境和东境。据说北境到现在才开始给二期工程做准备……” “这是因为帝国把半数以上的工程力量和数不清的人力物力都给了我们,”玛格丽塔看了部下一眼,摇着头,“而且正因为东岸是重建区,我们才能进展这么快——建设兵团以重建营地为基础,一边设立营地一边推进魔网枢纽,又有索林巨树这样便利的‘基础设施’,这些条件都是别的地区不具备的。” “……您说的很对。” “不说这些了,”玛格丽塔摆摆手,“主干网络只是第一步,而且是其中最简单的一步,要让各大主要城市连接成网并不困难,难的是城市周围还有数不清的镇子甚至村庄,而这些都在陛下的计划中,是必须要完成的。 “在等待其他大区工程进度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进行一次会议……” 年轻的部下离开了,玛格丽塔轻轻呼了口气,在略微沉静心神之后,她起身离开办公桌,信步来到旁边的落地窗前。 逐渐恢复元气的索林堡正沐浴在灿烂的正午阳光下,迁移至此的居民们正在逐渐得到修缮的城市街区中忙着为生活奔波。 有一群从东境赶来的商人正在城堡下的广场上装卸货物,他们带来了这里最受欢迎的糖和香料,并准备把当地特产的“索林树果”运到远方。 广场另一个角落正传来欢快的乐曲声:今日有来自北方的艺人进城,服饰艳丽的舞娘正在临时搭设的简陋舞台上旋转起舞,两个年轻人在舞台边缘忙碌着,用魔导终端制造出薄雾与飞扬的雪花,为那原本简陋的舞台和舞蹈都增加了一丝惊艳的效果。 即便这个世界上出现了魔网广播和报纸魔影,一些传统的娱乐也仍然有它们存续的空间,尤其是在相对偏远闭塞或条件特殊的地区,有限的魔网设施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吟游诗人和旅行艺人便一如既往的受着欢迎。 而这些在新时代活跃的人们,也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接触和探索这个变化飞快的世界,适应着,学习着,并努力地生存下来。 这里一天比一天热闹了。 来自南境康德地区的女骑士轻叹着,脸上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在一个小地方出生长大,是“来自乡下的骑士”,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里,会有如今的身份。索林建设兵团团长的职位是她那已经过世的父亲无法想象的位置——那个古板的老头为康德家族守了一辈子的农庄,即便身为骑士,他的见识也可能还比不上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市民,但此刻玛格丽塔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父亲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玛格丽塔,这个世界并不总是会发生好事——很多时候,坏事可能还更多一些,但只要明天的太阳还能升起,我们就不妨对未来多期待一点,就像平民们期待第二年的收成一样。” 女骑士的目光越过城区,越过城墙,在居高临下的城堡中,超凡者的视力让她能清晰地看到城外农田上那随风起伏的绿色波浪。 德鲁伊研究所和贝尔提拉女士共同培育出的种子正在这片土地上茁壮成长,它们有着更高的存活率,更高的抗寒抗风能力,以及据说会更高的产量——玛格丽塔不懂农耕,但她知道那些起伏的波浪代表着什么,那是整个平原一整年的希望。 帝国用多方筹措的粮食为重建区换来了能够坚持到下一个收获季的机会,而建设兵团以及各个重建营的建设者们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在土壤净化药剂的辅助下,重建区已经超额完成了当初制定的春耕计划——现在夏季已经到来,希望就在麦田里涌动。 每天都有士兵在各地的村镇间巡逻,玛格丽塔下令在所有的产粮区都设立了岗哨,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民兵们如守护财宝的龙一般昼夜守卫着那些田地,任何东西——不管是已经快被清剿干净的盗匪还是破坏田地的野兽,都不能碰一粒粮食。 当初父亲替康德家族守卫农庄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尽管有人调侃他迟早会变成一个拿草叉的骑士,但父亲一生都没有让任何盗匪和兽群破坏过在自己守护下的农庄。 “到头来,我还是‘继承家业’了,”来自康德的女骑士突然笑着自言自语起来,远方麦田的波浪倒映在她的眼中,“应该是好收成吧……” …… 今年应该会有好收成。 一名肤色微黑、手脚健壮、留着棕色短发的年轻政务厅官员蹲在田边,小心翼翼地拔取了一束麦子,他观察着这株植物的健康情况,随后一边将其放进特制的水晶玻璃管内,一边微微点了点头。 另有几人在他旁边忙碌,有人在采集土壤样本,有人在记录和统计数据,有人在使用炼金药剂对土地和植株进行现场的测试。 “情况不错,”棕色短发的年轻政务厅官员对身旁的人说道,“这些种子看起来长势良好。” “西部区使用的II号麦种据说状况不佳——虽然还没到太糟糕的地步,但完全没有达到预期,”另一名政务厅官员摇摇头,“好在除II号之外所有新种子的后续情况都达到了预期,生产计划不会受影响。” “土壤的净化是最成功的部分,所有净化计划都超额完成了,”负责采集土样的人站了起来,带着一丝感慨说道,“真没想到最后是圣苏尼尔的炼金工厂产生了最大作用,填上了净化药剂的缺口……” “当初旧王都的贵族们搞‘新政改革’造了一大堆工厂,后来很快又因种种原因废弃了大半。不过虽然工厂遭到废弃,至少里面的设备都是从南境购买的好东西,调试一番都能用——可惜的是有一部分工厂里的机器在战争时期被拆掉用来铸造兵器和加固城防了。” “没办法的事情,罗姆林,至少在守卫旧王都这件事上,当初选择坚守的那批贵族是我们没办法指责的,”采集土样的同事摇了摇头,随后看着棕发年轻人手中的小麦样本,“还是先把样本带回去给诺里斯部长看看吧,他还等着呢。” 被称作罗姆林的年轻政务厅官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透明容器,那株生机勃勃的植物正静静地躺在里面,绿意盎然。 …… 当一阵微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进屋内,诺里斯慢慢张开了眼睛,他看到有人影在附近,一股植物的清香在房间中荡漾。 “开花的时候了……”老人用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轻轻说道,“真快啊……” 窸窸窣窣的藤蔓蠕动声从旁边传来,一团移动的花藤来到了诺里斯床前,贝尔提拉在鲜花与藤蔓的簇拥中俯视着床上的老人,僵硬的面孔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无奈:“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好好休息才是你当前的工作。” “我这不正在休息吗,”诺里斯看着那花藤簇拥中的女性,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这辈子从没有像这几天这般休息过。” 贝尔提拉皱眉看了诺里斯一眼,一阵比刚才稍强的风吹进了屋里,让悬挂在窗口的一串贝壳风铃哗啦作响。 一根藤蔓突然沿着地板、墙壁和窗台蔓延过去,迅捷且无声地将窗户关上。 诺里斯无奈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德鲁伊们说新鲜空气对我有好处。” “新鲜空气可不是二十四小时吹风——而且还要看是多大的风,”贝尔提拉冷冰冰地说道,“而且那些德鲁伊的水平能和我相比么?我拿起橡木手杖的时候他们爷爷的爷爷还没生出来呢。” 诺里斯怔了一下,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或许是笑的太过用力,他的笑声很快便变成了一连串的咳嗽。 咳嗽声被贝尔提拉的治疗法术止住了。 “这很值得笑么?”曾经的万物终亡会教长,曾经的开拓者圣女,曾经的提丰公主此刻皱着眉,略带一丝不满地说道。 “我只是想起了陛下,他也会说类似的话,”诺里斯喘了口气,语气低沉地慢慢说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你们这样活了很久的人是不是都喜欢用年龄和辈分来开玩笑……” “我们只是在陈述事实,只不过这个事实本身听上去就像是个玩笑罢了,”贝尔提拉随口说道,“比起这个,你何不想想自己的事情——怎么样,要接受我的提议么?衰老虽然是最难以逆转的生命规律之一,但我们仍有办法,我可以把我曾经用过的方法尽可能改良的不那么有害,而在你那些年轻的后辈中,我相信有不止一个人会愿意为你奉献出一小部分……” “贝尔提拉女士,我知道你是好意,”诺里斯打断了对方的话,“但你知道我的答案。 “以旁人的健康为代价来延长自己的生命,我接受不了这个。 “虽然我知道这已经是你尽可能改良禁术之后的结果,但我们都清楚,这种程度的改良仍然不符合帝国的法律……即便有志愿者也是如此。 “帝国的法律和秩序……是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换来的,我不希望它受损,尤其不希望从我这里开这个先例。 “因为……我爱这一切。” ------------ 第八百六十三章 前进的路上 火月来临,巨日凌空。 即便是这位于大陆北方的国度,部分地区也开始有了“炎炎夏日”的感觉。 高文将面前的资料翻至最后一页,资料上的图表与数据在他脑海中缓缓沉淀,数秒钟的思索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瑞贝卡与玛姬:“所以最近几次尝试突破‘飞弹极限’的试验都失败了?” “……是,都失败了,”瑞贝卡低着脑袋,格外沮丧地说道,“不管是提升驱动阵列的推力还是改变风系力场的布局,各种方法都没用。每一次失败的详细记录我都整理下来了,就是您刚才看到的那些。” “嗯……我看到了,”高文皱起眉头,视线扫过已经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一叠文件,一种久违的未知与矛盾感正从那文件的字里行间渗透出来,搅动着他高速运转的头脑,“而且所有测试都在加速的最后阶段遇上了相似的问题……维持加速的魔力场突然受到极大扰动,出力骤降,飞行器随之减速……” “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撞进了一团混乱无序而又格外强大的‘魔力泥潭’,”亲自执行了大多数试飞任务的玛姬立刻汇报着自己当时的感受,“不管之前维持多大的出力,都会迅速被那团泥潭瓦解,速度怎么也上不去。” 高文短暂地沉默下来,在沉默中思索着。 飞弹极限,所有实体飞行物均会面对的速度极限,在逼近这个极限之后,飞行物会被无形但强大的“泥潭”捕获,如果是魔力驱动的飞行装置,那么会表现为维持推力的魔力场遭遇瓦解,如果是自然界中不依靠魔力飞行的鸟兽……原因虽不清楚,但它们也无一例外无法突破这个“屏障”。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现象,熟悉到让高文忍不住联想到地球上高速飞行器曾经面对的难关:音障,然而……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目前已知的大气音速是……” “根据北境那边的学者们当年测量的数据,海平面附近、冰点温度左右时大气中的音速是322米每秒。”瑞贝卡立刻说道。 北境是昔日安苏的魔法圣地,由于维尔德家族的影响,大量优秀的法师和学者都集中在那片寒冷之地,而为了探求各种魔法现象的奥秘,即便是旧时代的法师们也会针对大自然做一系列的研究,因此像大气音速、气压、各物质熔沸点等的概念,在上层知识分子中是一直都有的,且数据还很精确。 此刻,这其中的某个精确数字……正像讨人厌的小恶魔般挑动着高文的神经。 在这个世界,标准气压、冰点温度下的大气音速是322米每秒——飞弹极限的三分之二。 瑞贝卡的飞行器遇上的速度屏障不是音障,是另外一种完全未知的东西。 事实上,曾经困扰地球上的科学家们很久的“音障”,在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太大的问题,甚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便已被解决了——虽然现有的“龙骑兵”飞行器还无法超过音速,但瑞贝卡在实验室环境下制造出的一些加速飞行装置却已经数次成功突破了这层屏障。 实验室数据表明,源自精灵的风系力场法术几乎可以完美地解决大气阻力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尽管“龙骑兵”和其他一些飞行机器在高文眼中完全没有空气动力学的概念,但那些飞行器肉眼可见的部分根本不是它们在飞行时真正的“空气动力外壳”,真正和大气环境打交道的,是飞行器周围环绕的一层力场,而那层力场拥有完美的空气动力学特性,甚至可以消解超音速飞行时要面临的激波等问题,再加上龙语推进阵列带来的强大力量,这个世界的飞行器突破音障远比高文曾经想象的要简单无数倍。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突破音障的技术本身是简陋的——精灵们的风元素力场系法术有着数千年的历史,曾经也经历过漫长艰辛的研发过程,它只是正好在魔导技术体系中发挥了意料之外的功能,可这项技术本身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无论如何,音速并不是阻挡在塞西尔飞行器技术面前的真正难关,真正的难关……是在突破音速之后,是那个神秘的飞弹极限,或者用精灵的说法,叫“实体飞行速度屏障”。 而高文对它一无所知。 他只能从直觉和现有的实验现象出发,判断这个速度屏障有极大概率和空气阻力、空气激波等因素无关,它可能涉及到这个世界魔力环境的某些特性,甚至可能涉及到一些更本质的问题。 “目前我们在起源实验室中做的测试已经和现实世界中的实验结果发生非常严重的偏差,”瑞贝卡看高文半天不说话,便大着胆子主动说道,“简而言之就是……现实世界的飞弹极限超过了起源实验室能‘理解’的范畴。所以我打算把接下来有关高速飞行器的试验重点放在现实世界。” “正确的判断,”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思路么?” 瑞贝卡看了看旁边的玛姬,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高文一眼,在明显的犹豫之后才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我想试试用炮弹来测试这个速度极限……” 高文眉毛一挑:“炮弹?” “也不是真的炮弹啦,但原理差不多,”瑞贝卡摆摆手,“现在我们的所有测试都是把推进装置放在飞行器上,然后的结果也很明显,在速度逼近飞弹极限的时候那些推进装置就近乎报废了,所以我打算换个思路,用固定的推进装置去发射一个不带动力的实体,看看会发生什么…… “这样一来,推进装置本身就不涉及速度极限,理论上也不会受到那个‘魔力泥潭’的影响,它应该就可以持续工作到最后,把飞行实体加速到装置能够承受的极限。 “当然,自然界中也有很多不具备魔力的鸟兽,它们的速度也无法突破飞弹极限,但我认为这只是因为它们的血肉之躯有极限而已——若是用钢铁制造一枚坚固的炮弹,情况肯定会不一样。” 高文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随着瑞贝卡的讲述而逐渐舒展开来,他饶有兴致地听着对方的想法:“那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想建造一个更大的加速轨道,用上更多、更大功率的斥力装置,用上更强力的过载器,必要的情况下,这个轨道甚至可以是一次性的——我想用它来发射一枚炮弹,这个炮弹本身除了风系符文之外不携带任何魔法效果,我想看看这样它能不能突破飞弹极限。” 高文手指摩挲着下巴,开始主动帮助瑞贝卡完善想法:“那你考虑过逼近飞弹极限的时候炮弹上的风系符文也会受到影响,导致魔力泥潭‘困住’炮弹的情况么?” “所以加速轨道一定要长,符文功率一定要大,哪怕炮弹上的风系符文解体了,加速轨道也要继续把炮弹往前推,”瑞贝卡立刻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建造一条真空管道来安置整个装置,这样就可以干脆撤掉风系符文,让炮弹简化成一个铁疙瘩,再加上真空环境,或许能得到更好的加速效果……” 毫无意外的,这个头铁姑娘抛出了一个相当大力出奇迹的思路。 但高文不得不承认,瑞贝卡这“大力出奇迹”的想法确实很有道理,而且现阶段也是最好的想法,即便他在旁边做一些建议和优化,也只能在这个思路上做一些修修补补而已。 不过在简单思索之后,他还是貌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只是有个问题,这样做的成本恐怕不低,跟赫蒂说过了么?” “还没有,”瑞贝卡立刻摸摸脑壳,声音都小了两成,“这么大的一套加速轨道,再加上配套的供能、观测、安全设施,而且可能还得造个真空壳,成本算出来之后十有八九会被姑妈追着打的……所以我才先来找您,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就变成一个人的嘀嘀咕咕了。 看着眼前阴谋暴露而忐忑不安的瑞贝卡,高文却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他点了点头:“这个项目我已经许可了,特许。” “真……真的?”瑞贝卡仿佛仍不敢相信般瞪着眼睛,“您就这么许可了?” “这个项目很重要,而且后期产生的成果说不定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我认为有必要加大投入,”高文微笑着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些建议,我们可以先不考虑真空壳,通过优化‘炮弹’本身的形态,我们就……” 一阵无形的风突然吹进了书房,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书桌旁,高文立刻停了下来,看向貌似空无一人的身侧:“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过来。” 瑞贝卡和玛姬看到高文的反应便已经猜到来者,琥珀的身影也果然在下一刻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后者对瑞贝卡二人简单地点了点头,便在高文耳旁俯身下来,小声汇报了几句话。 瑞贝卡看到,她那位总是威严可靠的先祖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表情明显有所僵硬。 下一秒,高文便霍然起身,神色肃穆的吓人。 “瑞贝卡,项目我已经批准,你可以着手准备你的加速器了,”高文飞快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玛姬,“玛姬,我需要你帮个忙。” 玛姬立刻低下头:“当然,您尽管吩咐。” “我们要立刻前往圣灵平原,索林堡。” 瑞贝卡从高文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出了什么,立刻开口问道:“祖先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高文静静地看了瑞贝卡一眼,慢慢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诺里斯病危了。”他慢慢说道。 “诺里斯?”瑞贝卡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开始仿佛还没搞明白祖先话语中的意思,两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我也要……” 高文看着瑞贝卡,看着对方目光中突然冒出来的执拗——这孩子平常性格是有些问题,但她很少会在面对高文或赫蒂的时候冒出这种执拗任性的态度。 他回忆起来,诺里斯是旧塞西尔出身的人,是当初瑞贝卡拼死救下来的八百子民之一。 农民出身的诺里斯最终能成为帝国的农业部长,也与赫蒂和瑞贝卡的推荐脱不开关系。 片刻的沉默之后,高文点了点头:“可以。” 瑞贝卡露出了明显松一口气的表情,立刻笑着对自家祖先表达了感谢,但很快她的笑容又消失了,悲伤与担忧的表情在她脸上蔓延开来。 高文的眉头则渐渐皱起,他回忆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从索林堡传来的消息,思索着上次和贝尔提拉通话时对方提到的一些事情,逐渐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对身旁的琥珀微微点头:“你去一趟北岸……” 据说,死而复生是一种奇迹。 高文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这个奇迹。 那么……或许他该去制造另外一个奇迹了。 ------------ 第八百六十四章 一个终点 夏天的第一个休息日到来时,索林地区下了一夜的雨,连绵的阴霾则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高耸入云的索林巨树傲然挺立在这片已经复苏的土地上,庞然如堡垒般的树冠遮天蔽日地延伸出去,覆盖了远处的三分之一个索林城堡以及城堡外的大片平原,巨树遮挡了一整夜的降雨,但几条雨后形成的溪流却从巨树覆盖之外的地区流淌过来,沿着各类科研、仓储、工业设施区域之间的低洼地带,蜿蜒着汇聚到了树干基层区新建的德鲁伊研究所旁,在这里汇聚成一片小小的池塘,最后又流淌着注入到附近树根形成的、通往地底深处的孔隙中,成为地下河的一部分。 连接成片的路灯立在道路两旁,巨树的树冠底层则还悬挂着大量高功率的照明设备,这些人造的灯光驱散了这株庞然植物所造成的大面积“夜幕”。玛格丽塔从外面阳光明媚的平原来到这片被树冠遮蔽的区域,她看到有士兵守卫在路灯下,许多人在房屋之间的小道上探头观望着。 玛格丽塔没有理会他们,她穿过岗哨,越过那些向自己行礼的守卫,来到了巨树的根部附近——大量盘根错节的藤蔓和从树干上分化出来的木质结构在这里巧妙地“生长”成了一间小屋,那些连接在屋顶上的花藤就仿佛血管般在空中微微蠕动,两个身材高大、眼眶幽绿的树人站在小屋前,它们的身高几乎比屋子的尖顶还要高,厚重有力的手掌中紧握着被称作“戈尔贡炮”的班组用轨道加速炮,覆盖着厚重树皮和木质结节的躯干上则用长长的钢钉固定着给炮具供能的魔网装置。 ——这种以帝国最重要的生命河流“戈尔贡河”命名的小型轨道炮是说服者型轨道炮的变种,通常被用在轻型的机动载具上,但稍加改进便可用于武装力气巨大的大型召唤生物,目前这种改装只在小范围使用,有朝一日如果技术专家们解决了召唤生物的法术模型问题,此类武装想必会大有用场。 树人对玛格丽塔的出现没有太大反应,它们只是微微朝旁边挪动了一小步,身上传来一阵阵木头和树叶摩擦的声响,玛格丽塔越过它们那粗大如梁的腿脚,而眼前那座小木屋的门在她靠近之前便已经打开了。 一团蠕动的花藤从里面“走”了出来,贝尔提拉出现在玛格丽塔面前。 “诺里斯部长情况怎么样?”年轻的女骑士立刻上前问道。 “之前昏迷了一会,现在刚刚清醒过来,但不会很久,”贝尔提拉平静地说道,“……就在今天,玛格丽塔小姐。” 玛格丽娜的眉目间弥漫着一层阴云,声音下意识放低:“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我们已经把他转移到了这里——我竭尽所能地用索林巨树的力量来维持他的生命,但衰老本身就是最难违抗的自然规律——更何况诺里斯的情况不只是衰老那么简单,”贝尔提拉慢慢说道,“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的身体一直走在透支的道路上——这是贫民的常态,但他透支的太严重了,已经严重到魔法和奇迹都难以挽回的程度。事实上他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个奇迹——他本应在去年冬天便死去的。” 玛格丽塔沉默了一下,轻轻吸了口气:“我想进去看看。” 贝尔提拉看着眼前的女骑士,因非人化变异而很难做出表情的面孔上最终还是浮现出了一丝无奈:“我们现在最好避免一切探视,但……情况至此,这些措施也没什么意义了。而且如果是你的话,诺里斯应该愿意和你见面。” 玛格丽塔跟在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身后,踏入了那座用奇迹法术生成的“生命小屋”。 在某种发光植物的照耀下,小屋中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光亮,一张用木质结构和藤蔓、草叶交织而成的软塌放在小屋中央,玛格丽塔看到了诺里斯——老人就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有好几道细细的藤蔓从毯子里蔓延出来,一路延伸到天花板上。 玛格丽塔来到诺里斯面前,微微俯下身子:“诺里斯部长,是我。” 诺里斯看清了眼前的女性,他那张皱纹纵横的面孔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玛格丽塔小姐……这些日子多谢你的关照。” “请别这么说,您是整个重建区最重要的人,”玛格丽塔立刻说道,“如果没有您,这片土地不会这么快恢复生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诺里斯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仍然清晰,“玛格丽塔小姐,很抱歉,有一些工作我可能是完不成了。” “不,您还……”玛格丽塔立刻下意识地出声说道,但她看着诺里斯平静的面容,后面的话却都咽了回去。 在那深深的皱纹和枯竭的血肉深处,生命力已经开始从这个老人体内不断流走了。 诺里斯只是笑了一下,他的眼珠转动着,一点点抬起,扫过了小屋中为数不多的陈设——一些标本,一些种子,一些手稿,还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管,一株仍然维持着绿色的小麦正静静地立在容器中,浸泡在近乎透明的炼金溶剂里。 “其实我没什么遗憾的……”老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出大的意外,今年的收成可以保障,我们避免了一次可怕的饥荒……陛下交待的农学手稿也写完了,可惜我已经没有精力做最后的整理,但我的学徒和助手已经成长起来,他们很可靠……政务厅那边一直都有准备,即使我离开了,也会有人立刻接替……” “不要一次说太多话,”贝尔提拉略显生硬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这会进一步消减你的力气。” “都到这时候了,就让我多说几句吧,”诺里斯非常缓慢地摇了摇头,颇为释然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情况……从许多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大概会死的早一些,我读过书,在城里跟着教士们见过世面,我知道一个在田里榨干所有气力的人会怎样……” 玛格丽塔看着眼前的老人,慢慢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她知道,老人最后的清醒就要结束了。 她听到低沉而略显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们家曾经欠了很多的钱,很多很多……大概相当于骑士的一把佩剑,或者传教士手套上的一颗小宝石——玛格丽塔小姐,那真的很多,要好几车麦子才能还上。 “那些钱让我识了字,但在当时,识字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为了还账,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死的很早,而我……大半生都在田里做活,或者给人做苦工。所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很早就做好准备了。 “但那时候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有农奴,也有自由民——贫苦的自由民,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平民都会死的很早,而贵族们能活一个世纪……传教士们说这是神决定的,正因为贫民是卑贱的,所以才在寿命上有天然的缺陷,而贵族能活一个世纪,这就是血统高贵的证据……大部分都相信这种说法。 “我识字,我看过书,我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时候这没什么用,识字带给我的唯一收获,就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却只能继续低着头在田里挖土豆和种紫苏菜——因为如果不这样,我们全家都会饿死。 “玛格丽塔小姐,你是想象不到那种生活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骑士,但有些事情,你是真的想象不到的。” 玛格丽塔下意识地握住了老人的手,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却只能轻轻点头:“是的,诺里斯部长,我……很抱歉。” “不,不用抱歉,”诺里斯的眼皮比刚才更加低垂了一些,“因为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最让人高兴的是,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玛格丽塔小姐,那样的日子过去了。 “平民不用像我和我的父母那样去做苦工来换勉强果腹的食物,没有任何人会再从我们的谷仓里拿走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粮食来缴税,我们有权在任何时候吃自己捕到的鱼了,有权在平常的日子里吃白面包和糖,我们不用在路边对贵族行匍匐礼,也不用去亲吻传教士的鞋子和脚印……玛格丽塔小姐,感谢我们的陛下,也感谢许许多多像你一样愿意追随陛下的人,那样的日子过去了。 “我只想说,千万不要再让那样的日子回来了。 “贝尔提拉小姐,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们在做的事有疑惑,我知道你不理解我的一些‘偏执’,但我想说……在任何时候,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都是最重要的。 “我带着农业部门的人做了一次大范围的统计,我们计算了人口和土地,计算了粮食的消耗和现在各种主粮的产量……还估算了人口增长之后的消耗和生产。我们有一些数字,就在我的助手手上,请交给陛下……一定要交给他。饥饿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应该被饿死……不管发生什么,工业也好,商业也好,有一些耕地是绝对不能动的,也千万不要贸然改变主粮…… “另外,适合在北方种植的粮食太少了,虽然圣灵平原很肥沃,但我们的人口一定会有一次大增长,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婴儿都会活下来——我们需要南边的土地来养活这些人,尤其是黑暗山脉一带,还有很多可以开垦的地方……” 他突然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后面想说的话,贝尔提拉几乎瞬间抬起手,一道强大的——甚至对普通人已经算是过量的治愈力量被释放到了诺里斯身上,玛格丽塔则立刻凑到老人耳边:“陛下已经在路上了,他很快就到,您可以……” 她的话没有说完,诺里斯摇摇头打断了她。 后者原本已经低垂的眼皮再次抬起,在几秒钟的沉默和回忆之后,一道夹杂着恍然和释然的微笑突然浮上了他的面庞。 “啊,或许……他没骗我……”诺里斯的眼睛短暂地明亮起来,他近乎带着喜悦说道,“他没骗我……” “诺里斯部长,”玛格丽塔握住了老人的手,俯低身子问道,“您说的谁?谁没有骗您?” “传教士……那位传教士……” 诺里斯低声呢喃着,他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终于轻了一些,而在模模糊糊的光影中,他看到自己的父母就站在自己身旁,他们穿着记忆中的破旧衣衫,光着脚站在地上,他们带着满脸谦卑而迟钝的微笑,因为一个身穿丰收女神神官长袍的人正站在他们面前。 另外还有一些孩子以及孩子的父母站在附近,村子里的长者则站在那位神官身后。 所有人的面容都很模糊。 神官的面容也很模糊,但诺里斯能听到他的声音——那位神官伸出手,在还是孩子的诺里斯头顶揉了两下,他似乎露出一丝微笑,随口说道: “这孩子与土地在一起是有福的,他承着丰收女神的恩泽。” ------------ 第八百六十五章 另一个起点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会发生好事——很多时候,坏事可能还更多一些,但只要明天的太阳还能升起,就不妨对未来多期待一点。 索林巨树巍峨的树冠下,有混杂着潮湿泥土气息的风吹起来了。 那层层叠叠宛若巨堡的树冠中,无数的枝叶摩擦抖动起来,发出了海潮般的哗啦哗啦声响,栖息在树上和周围灌木丛里的飞鸟走兽有些被惊动,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玛格丽塔踩着硬质化的小径,离开了小屋,慢慢向前走去。 她抬头看向前方,在庞大树冠和广袤大地共同形成的奇妙视野中,天空变成了一道被拉长的明亮幕布,一轮巨日正在幕布的边缘缓缓移动着。 年轻的女骑士眯起了眼睛,某种低沉压抑的心绪萦绕着她的心头,她很想此刻能有谁可以与自己分担这份沉甸甸的感觉——然而最终她只能重新板起面孔,让自己回到平日里那副沉稳又严肃的状态。 然后,几点阴影突然从远方那道被横向拉长的天空尽头浮现出来,那阴影逆着阳光,如同巨日冠冕上点缀的几粒细小宝石,但很快它们便向着索林堡的方向飞快靠近,在巨日的光辉中,那些阴影的轮廓愈发明显起来。 索林地区的几座哨塔开始打出灯光信号,值守通讯站的传令兵出现在玛格丽塔的视线中,那士兵飞快地朝她跑来,但在其靠近之前,玛格丽塔就已然猜到情况了—— 陛下终于来了。 女骑士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消沉的氛围里,骑士的训练和职业军人的素养让她瞬间调整好状态,并很快来到了位于树冠覆盖区边缘的一处高地上——这里是空港起降台,是军事区的新建设施,用于起降帝国的飞行机器。 尽管建设兵团并非前线部队,圣灵平原的重建工程却有着和前线工程一样的优先等级,在帝国的“龙骑兵”以及其他各类飞行器都严重短缺的情况下,这里便已经获准建起了空港设施,且长期驻扎着一支小规模的“龙骑兵”部队以备不时之需。这里的士兵们对飞行器并不陌生。 天边那飞速靠近的阴影终于抵达索林地区上空了,原本模糊渺小的阴影在天光下呈现出了明晰的轮廓,玛格丽塔与士兵们抬头仰望着天空,在看清其中一个阴影的模样之后,一阵低低的惊呼和明显变粗重的呼吸声突然从四周传来。 有一头黑色的巨龙飞在整个编队的领航位!那可不是士兵们熟悉的飞行机器! 起初还有人以为那是逆光造成的错觉,以为那只是新型号的、体型较大的飞行机器,毕竟龙骑兵的推进翼板本身就很像巨龙的翅膀,但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真的是一头巨龙——她比任何一架龙骑兵都要庞大,有着金属浇铸般的鳞片和强有力的爪牙,她披挂着一套钢铁装甲,那装甲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又有符文的微光在装甲缝隙之间流淌,而这一切都彰显着一种强有力的、动人心魄的威严和美感。 黑龙飞行在整个编队的突出位置,周围有四架龙骑兵伴航,这显然证明了这龙的身份。 帝国盟友中有“龙”,这本身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听说和亲见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并非所有士兵都亲眼见过玛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完全是第一次见到那划过天空的“龙影”,强烈的冲击在士兵之间扩散开来——然而严明的纪律立刻发挥了作用,在几声轻微的铠甲碰撞声之后,玛格丽塔身后便重新安静下来。 女骑士仰望着天空,看着那龙缓缓下降——她曾经是见过玛姬的,甚至并肩作战过,但那时候的玛姬身上可没有一套先进的魔导装甲! 黑龙在阳光中降落在平台上,伴航的飞行器也各自调整着降落的轨迹,当一切都平稳下来,各飞行器周围的气旋也逐渐消散之后,玛格丽塔立刻便带着几名亲兵来到了那正垂下双翼的巨龙身旁——她看到有人影出现在龙背上,那是一个格外高大魁梧的身影,他逆着阳光站在那里,就仿佛吟游诗人故事中的驭龙英雄一般。 一秒钟后,女骑士立刻反应过来,带领着士兵在旁边行礼致敬:“向您致敬,陛下!” 高文摆了摆手,直接跃下龙背:“不必多礼,时间紧迫。”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身拍了拍玛姬垂下来的、覆盖着钢铁机械的巨翼:“辛苦了。” 黑龙微微垂下头颅,温和而恭敬地说道:“这是我应做的,陛下。” 另外几架飞行器此刻也纷纷平稳降落,踏板放下之后,一个个身影从座舱中走了出来——但玛格丽塔认识的人只有一个瑞贝卡。 高文此刻已经来到玛格丽塔面前,在简单点了点头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陛下……”玛格丽塔感觉自己的呼吸停顿了那么一瞬间,在轻轻吸气平复心情之后,她垂下眼皮低声说道,“您来晚了一步……诺里斯部长已经离开了。” 周围的士兵们一片静默,然而高文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骑士,他的语气沉稳而柔和:“玛格丽塔,先别急着消沉——多久前的事情?” 女骑士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何意,但军人的本能让她立刻答道:“一小时前,陛下。” “那或许我们来的就不算晚——还来得及制造一场奇迹,”高文说道,随后对旁边招了招手,“把设备都卸下来——技术员跟上,我们到了地方再组装。” 在玛格丽塔和士兵们困惑的注视中,刚刚降落的那群人马上便忙碌起来,他们飞快地跑到黑龙身旁,然后开始用各种辅助工具以及人拉肩扛的方式将龙背上的一个个大箱子搬运下来——到这时候玛格丽塔才注意到那些箱子的存在,它们看上去像是基地里装工程零件用的标准转运箱,灰白色的外壳上印着皇家标记,搬运它们的人显得非常谨慎,尽管他们动作飞快,却全程保持着平稳和谨慎,毫无疑问,那些箱子里的东西意义非凡。 “陛下,您这是……”玛格丽塔忍不住好奇地打破了沉默。 “一会你就知道了,”高文摆摆手,“现在带我们去诺里斯那边。” 尽管满肚子疑惑,高文的态度以及那些古怪的箱子却突然给了玛格丽塔一些莫名的“暗示”,女骑士仿佛猜到了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却仍然挺直腰板,大声回答道:“是,陛下。” 所有相关人员很快便赶到了那座位于索林巨树根部附近的小屋旁,两个全副武装的树人仍然把守着唯一的大门,在高文靠近之后,树人立刻便向两旁退下,而木屋的门则在下一秒打开,贝尔提拉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来做一些尝试,”高文在贝尔提拉开口之前便抢先说道,“需要你在旁边辅助——你是最好的生物工程专家。” 贝尔提拉本来还有一丝疑惑,但很快她便注意到了高文身后的几个人影——尤里与塞姆勒站在那里,还有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在看到这些人影的一瞬间,尤其是在看到赛琳娜·格尔分的一瞬间,贝尔提拉的疑惑便变成了若有所思,她看向高文:“你确定?诺里斯只是个普通人……” “所以这是一次尝试,”高文点点头,迈步朝屋里走去,“放心,我们在相关技术领域有了巨大的进展,而且我带来的可不止他们。” 贝尔提拉很好奇高文口中的“不止他们”是什么意思,但后者已经率先迈步走进了小屋,她只能压下疑惑转身跟上,而在跟着高文进屋的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一些异样——似乎有近乎透明的白色蜘蛛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但等她再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哪怕再调动起整个索林巨树的感知能力,她也没能发现那幻影般的蜘蛛——那好像真的只是一个错觉。 高文踏入了木屋。 那位可敬的老人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来自屋顶的、发光植物洒下的荧光正轻柔地笼罩在他身上。 每一个踏入木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甚至连一向最冒冒失失的瑞贝卡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高文走到了那张交织着藤蔓和柔软叶片的软塌前,他低下头,看到诺里斯身上盖着一张毛毯,他的双手放在外面,交叠在胸前,手中轻轻握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管,玻璃管中浸泡着一株绿意盎然的麦子,一抹平静满意的微笑仍然残留在老人皱纹纵横的面孔上,他睡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安详。 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终于得到休息了。 蓦然间,高文脑海中浮现出了数年前的景象,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建立在一片荒地上的开拓营地,看到了那些用木板和粗麻布搭建起来的帐篷和小屋,看到了刚刚开垦出来的田地,以及站在田地边的、对自己露出谦卑微笑的老人。 他慢慢弯下腰,将手放在了诺里斯的手上。 “很抱歉,诺里斯,”他低声说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并未征得你的同意,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好意’,我要把一种还未验证的,甚至还算不上是‘技术’的技术用在你身上。 “我可能会打扰你的安眠,所以……我提前在此向你道歉。 “但我必须这么做。 “麦子就要熟了,你应该亲眼看看。” 随后,高文慢慢直起了腰,他收回目光,低声对旁边待命的人们说道:“开始吧。” 技术人员们在进屋之后便已经打开了那些保管箱,现在他们将里面的大量零部件取了出来——那是拆开的脑波调制装置,泛着银光的人造神经索,整整齐齐的水晶阵列,以及许多玛格丽塔根本猜不到用处的事物。 它们是一套并不完整的装置,是在浸入舱技术的基础上造出来的一堆零件,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一堆零件很难发挥作用——但高文带来了专家。 在七百年前,在相关领域的技术基础几乎是零,条件极其恶劣的情况下,第一代永眠者们就已经依靠人力成功保存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那个灵魂属于一名传奇强者。 现在,他们要尝试保存一个普通人的灵魂——这当然比当年要困难的多。 但今天他们手中掌握的技术也远非当年可以比拟。 零部件很快便被组装了起来,在诺里斯的床榻旁,一个银白色的基座被安放到位,并很快完成了和当地无线魔网的信号接驳,实现了稳定供能,随后水晶阵列被调试就绪,一道道人造神经索则从基座上延伸出来——它们被尤里交到了现场的贝尔提拉手上。 手执提灯、以心理学投影的形式出现在房间中的赛琳娜·格尔分对贝尔提拉微微点头:“你知道该怎么做——这项技术的改良是你当年亲自参与并完成的。 “神经节点的位置不变,不同之处在于现在我们不需要破坏性的植入——用你的藤蔓固定它们,进行颅底表皮接触,最后激活那些神经。” 说到这里,赛琳娜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她注视着贝尔提拉的眼睛:“我们的成功率很高——因为你到现在还在强行维持着这具躯体大部分生物组织的活性。” 贝尔提拉轻轻抬起双手,数道从地板延伸出来的花藤卷住了那些人造神经索,并将其逐一贴合在目标位置,在听到赛琳娜的话时,这个已经与植物、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昔日圣女只是轻轻笑了笑。 “我偶尔还是会期待奇迹的。”她用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低声说道。 玛格丽塔终于知道了这些人想做什么。 站在她身旁的瑞贝卡小声告诉了她一切。 皇帝陛下将尝试保存诺里斯的灵魂,并将其转化为一个可以在帝国的数据网络中生存的心智——这不是缺陷巨大且危险的亡灵法术,而是一项全新的魔导技术。 在这项技术背后,有一个被称作“不朽者”的计划。 玛格丽塔对这个计划背后的秘密不感兴趣——这也不是她应该关注的东西。 她只关注这间房间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技术人员们正在房间中忙忙碌碌,从正上方洒下的荧光轻柔地笼罩在床榻上的老人身上,从传奇与神话中走出来的开拓者英雄肃然站在床榻旁,这一切,庄严肃穆。 玛格丽塔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会发生好事——很多时候,坏事可能还更多一些。 但只要明天的太阳还能升起,就不妨对未来多期待一点。 ------------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不朽者计划 似乎有轻柔微凉的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已经多久没有如此轻松地呼吸过了?有多久没有如此舒适地躺下?多久没有如此安然,惬意——所有的疼痛和疲劳都已远离,所有的沉疴旧疾仿佛都已痊愈。 记忆中,类似的感觉似乎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孩子与土地在一起是有福的,他承着丰收女神的恩泽……” 蓦然间,一个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将混乱松散的思绪重新整理到了一起,那种分不清虚幻现实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吹在脸上的风也变得真切起来,且隐隐约约有绿草和泥土的气息钻入鼻孔——诺里斯突然张开了眼睛。 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在视线中延伸开来,确实有微风吹拂在这片大地上,草叶在微风中泛起阵阵波浪,远方伫立着奇特的、仿佛是由色块拼接起来的山峰,天空的云层间还可看到气势恢宏的公式与符文阵列,一轮光芒柔和的巨日正缓缓划过天空,而自己正躺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间。 诺里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他记着那些在自己眼前晃动的人影,记着玛格丽塔与贝尔提拉在床榻旁的低语,记着自己正走在生命的最后一声长叹中,伴随着不断涌起的困惑,他从草地上起身,站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灵活——这感觉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土坡,站在高处应当能看到更多东西,诺里斯迈步朝那边走去,他轻松地走到了土坡的顶端,然后发现在微微起伏的丘陵对面,竟有人烟。 ——一大片漂亮的城市正静静地躺在平原上,被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河流与湖泊环绕着。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好看吗?是他们根据记忆里的模样造出来的。” 诺里斯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他立刻转头看去,却看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那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孩,穿着朴素的白色长裙,一头如雪般的长发一直垂至地上,她站在那里,正眺望着远处那座美丽的陌生城市,有单纯而快乐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注意到诺里斯的视线,女孩回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我叫娜瑞提尔。” 然后她又指向诺里斯身后:“他是杜瓦尔特!” 诺里斯疑惑地回过头,却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也多了个人影,那是个穿着朴素长袍的老者,他面容慈祥,带着微笑,正对自己微微点头。 “我……”诺里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他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摇了摇头,“这里是神国吗?丰收女神的神国?” “这里不是神国,但也是个非常好的地方,”自称娜瑞提尔的女孩笑着说道,“不过我们只负责把你接到这里,具体的情况有人会对你解释的。” 诺里斯皱了皱眉:“有人?” 娜瑞提尔笑着点点头:“他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自称娜瑞提尔的女孩和名叫杜瓦尔特的老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诺里斯视线中,后者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等他刚把手放下,却看到一个熟悉而魁梧的身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且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自己。 “陛下!”诺里斯立刻认出了对方是谁,在惊讶中下意识叫了一声,“您怎么……” “我来看看你,”高文微笑着点了点头,“很遗憾,我在现实世界没能及时赶到。” “现实世界?”诺里斯眨了眨眼,看着四周,“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 “这里是帝国数据网络形成的心智空间,”高文笑着说道,“诺里斯,看样子你平常也无暇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啊。” 诺里斯皱着眉:“我好像听人提起过……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而言之,你在现实世界已经死去了,几个小时前的事情,”高文注视着老人的眼睛,语气平静地说道,“但我擅作主张,让你以另一种形式‘活’了下来。” …… 解释清楚这一切并没有花费高文很多功夫,而当知晓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之后,诺里斯一时间沉默下来。 看着陷入沉默的农业部长,高文在短暂停顿之后开口说道:“我从贝尔提拉那里听到,她曾私下里建议你使用生命置换的法术,从志愿者身上汲取生命力,但被你拒绝了。” “是的,陛下,这是一件不能开头的事情,”诺里斯坦然说道,“有些东西永远不能当成价码,即便是志愿者的生命。这东西的诱惑力太大了,一旦‘以命换命’这种行为被允许,甚至哪怕是被默许,都会导致它迅速被滥用——会有人被迫变成‘志愿者’,或被迫变成‘死刑犯’……” 作为一个从社会底层挣扎上来的人,诺里斯实在是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一个传教士会轻而易举地给一个平民编织罪名,然后“合理合法”地侵占他的田产和房屋,就连富有的商人也会被神权和王权勒索,隔三差五就要“自愿”向教会或国王捐献财物——钱财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比那更宝贵的生命? 他相信,亲手打造起“塞西尔秩序”的高文肯定比他更清楚这些事情。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高文对诺里斯说道,“贝尔提拉犯了个错误,我很高兴你没有误入其中。” “但您还是让我的灵魂‘活’了下来,活在这个‘心智空间’里,”诺里斯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说道,“我想知道,您是只打算在我身上这样做,还是打算把这种技术应用开来?” 曾经的诺里斯虽然读过书,做过教会侍从,但也脱不开平民思维的桎梏,可在做了这么些年的农业部长,亲眼见证过一个国家的建立过程之后,他早已学会了用更深远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在高文保留自己灵魂的举动背后,他隐约觉得这应该还有更多考量。 “这是一个更加长远的计划,”高文坦然说道,“我把它称作‘不朽者’计划。 “简而言之,在获得永眠者的关键技术并建立叙事者神经网络之后,我打算建立一个特殊的‘灵魂数据库’,将杰出的或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才以网络心智的形式保留下来,让他们能有机会继续为帝国服务,这些人就被称作‘不朽者’。 “你是第一个,诺里斯。 “这也算是我对未来世界变化做出的一些准备——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并不太平,作为一个还不够强大的国家,我们得多做准备才行。” “不朽者……”诺里斯下意识地重复着高文的字眼,又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担忧,“可是我担心这会影响到我们的社会秩序——从某种意义上,在网络中获得长生也是一种‘生命筹码’,而且按照您的说法,‘不朽者’本身在生前又有着特殊的地位和影响力,这样的东西……是否也会被滥用?” “任何好东西都有被滥用的风险,区别只在于它们是否有机会得到管控,而和贝尔提拉那种私下容易操控的生命置换法术比起来,至少依赖于国家体系的不朽者计划更容易得到控制,”高文对诺里斯的质疑并不意外,他坦然说着自己的想法,“政务厅那边会同步建立一套管理的流程,以确保‘不朽者’不会和现实世界的社会秩序冲突——当然,这恐怕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在漫长的未来里,这些制度也会经历一次次的破坏和修复,这些都要在我们的考虑中。 “而作为第一个不朽者,诺里斯,很抱歉在这之前我们并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后续的不朽者都会遵从自愿原则,而且会明确地制定出‘灵魂再生’之后的责任、权利和义务,这也是让不朽者计划得到正规控制的重要一环。 “另外,也是为了防止不朽者影响到现实世界的社会秩序,诺里斯,我会收回你农业部长的职务,会有继任者按照合法流程在现实世界取代你,而你则可以以顾问的形式有限参与到政务厅的事务中——我们先这样运行一段时间,以观察这样的流程是否合理,如果出现问题,我们还可以慢慢调整。 “最后,生存在叙事者神经网络中的不朽者们也会受到社会秩序的约束。你应该已经看到了,这个世界有城市,将来自然也会有居民——他们是作为‘短期居民’接入网络的‘用户’,以及作为这个世界‘长期居民’的不朽者,政务厅会在这个特殊的世界建立起和现实世界类似的管理机构,到时候你会发现生活在这里也和生活在现实世界没有太大不同。” 诺里斯认真听着高文的每一句话,他尽可能地想象着那是一个怎样的未来,却发现即便有了这些年扩展开的眼光,他也很难跟上高文的思路,他只能大致想象到一些颠覆性的、前所未有的“前景”——世界一分为二,现实世界和网络中的心智空间同步运行,无数人同时生存在这两个世界里,所有的知识和想法都会以空前的效率得到交流、分享。不朽者长期生存在网络中,这甚至有可能会诞生一个全新的“族群”,而未来的塞西尔要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或许就是让这个全新族群与社会秩序之间达成平衡…… 有些挑战,是值得期待的。 而在诺里斯努力构思未来的同时,高文的心中也在思绪起伏。 不朽者计划……这是一个大胆而野心勃勃的计划。 杰出的人才将得到保护,宝贵的知识将得到更彻底的利用,它本身还可以起到巨大的奖励作用和人心激励作用,乍看起来,几乎全是优点。 但风险也潜藏在这些激动人心的优点深处。 正如诺里斯第一时间担心的——这颠覆性的、让灵魂永生的技术很可能会和现有的社会秩序产生冲突,并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生滥用、失控的危险。 为此,高文必须带领政务厅制定出一大堆的条条框框来约束不朽者,严控渠道,防止它阻塞现实世界的阶层流动,防止它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相对公平的社会秩序,防止它成为权力失控的宣泄口…… 但即便风险很多,高文也还是决定开启这个计划,并让它成为塞西尔帝国重要的“储备力量”之一。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而人类……在这个不太平的世界上并不是多么强力的物种。 历史悠久传承丰富的精灵,个体力量极端强横的巨龙,神秘强大永生不死的海妖……有太多种族比人类先天条件优秀,而且他们本身还拥有着极为先进的文明。 他们另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寿命长久,格外能活。 随便哪个个体只要活到成年就能积累起人类几代人的知识和技术。 尽管现阶段塞西尔帝国和这些势力的关系都不错,但这并不能让高文高枕无忧,因为他还记着不久前的龙裔们是如何一眼就看穿了塞西尔帝国的那些投资计划和贸易方案。尽管最后龙裔们还是答应加入了塞西尔结算区,表面上看起来是落入了塞西尔人的货币围城,然而种种迹象表明那位巴洛格尔大公根本不是落入了“陷阱”——龙裔们既然能从经验上看透塞西尔人的投资计划,那想必对人类在货币方面的小伎俩也不陌生,他们轻描淡写地接受结算区,只能说明……他们对此并不在乎。 他们背后可能就站着塔尔隆德的巨龙,他们的群山深处说不定就埋着全大陆人类加一块都打不过的“古代超武”。 高文很希望和那些种族维持长久和平,但有句话他很清楚:想和平也是要有和平的资本的。 塞西尔帝国需要一些属于人类自己的“特殊底蕴”。 ------------ 第八百六十七章 重新启程 无边绿野在平原上微微起伏,混杂着泥土与青草清香的微风以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力度徐徐吹拂,诺里斯站在这片还远未“完工”的天地间,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已经几十年不曾有过的轻松舒适,忍不住沉醉般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陛下,”他回过头,微笑着对高文说道,“只希望将来那些以娱乐为目的进入网络的年轻人不要太沉迷其中。” 高文笑了笑:“我们会建立相对应的管理措施和防范手段的——毕竟娱乐是人类文明的一环,但任何娱乐都有可能让人沉醉其中。” “您做的每一件事总是准备充分,”诺里斯带着感慨说道,“不朽者啊……这可真是个大胆的想法……” “自古以来,超凡者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延长生命甚至获得近似永生,从通灵法术到元素晋升,甚至像我这样机缘巧合下的‘复活’……漫长的寿命成了超凡者除力量外的另一重特权,而这种特权仅仅和‘力量’挂钩,”高文慢慢说道,摇了摇头,“只要掌握足够强大的超凡力量,就有一定机会转化为长生者,如果再抛弃了人性去选择那些不择手段的路线,那么他们获得长久寿命的成功率更会大大提升——黑暗教派中多的是活了好几个世纪的‘古人’,贝尔提拉向你展示的生命置换禁术只是传统超凡者延长寿命的方法之一,而且那甚至不是最恶劣的方法…… “如果不是这些‘传统办法’的成功率都很低,而且很多都有记忆错乱、失去人格的后遗症,那么铤而走险的超凡者恐怕远不止黑暗教派的那些人。 “此外还有很多原本便寿命漫长甚至近乎永生的种族,他们长久的生命甚至不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些强大古老的种族至今没有将人类湮灭并占据整个世界,只不过是因为这个世界目前还……够住。 “从古至今,死亡都不会公平地降临在每一个凡人头上——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则,也是人类和其他种族竞争时,甚至人类内部竞争时最大的不公平。不朽者计划算是增强人类发展能力的一个尝试,而在遥远的未来……或许这也是人类这个族群整体发生蜕变的契机。” “我不擅长想象太过遥远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领域,”诺里斯摇了摇头,“不过在我看来,您的不朽者计划至少没有通过损害其他人生命的方式来延长另一部分人的寿命,虽然保存灵魂的机会本身也很容易变成‘特权’,但这种程度的隐患至少还在制度能够解决的范畴里。更何况……” 诺里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眺望着远方那片正在建设中的城市,眺望着这个整体上仍然还很荒凉的世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样子‘不朽者’也不是个享清福的差事啊……” “没错,你恐怕要更加长久地为帝国服务了,”高文笑了起来,看着诺里斯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虽然现在再说可能有点晚了,但我还是问一句——你愿意成为不朽者么,诺里斯?” “当然,”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活’下来的机会——我又不是因为追求死亡才拒绝贝尔提拉女士的建议的。” “很真实的回答,”高文扬起眉毛,“不过……倒是最好的答复。” …… 现实世界中,高文睁开了眼睛。 贝尔提拉控制的花藤蠕动起来,将那些临时组装的神经接驳器逐一取下,感受着有些麻木的神经迅速恢复活力,高文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随后站起身来,看着小屋中的众人。 瑞贝卡、琥珀与玛格丽塔站在他面前,三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担心之情。 “已经成功了,”高文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吊任何人的胃口,他第一时间宣布了好消息,“诺里斯将成为帝国的第一个‘不朽者’,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通过魔导技术实现灵魂保存的‘普通人’。” 瑞贝卡第一个欢呼着跳了起来,紧接着跳起来的就是琥珀,玛格丽塔则忍不住将手按在胸口,露出一丝由衷的笑容,而作为亲手参与了这次事件的技术人员,现场的几位永眠者大主教也不免激动地互相庆贺起来。 ——并没有人因为亲眼见证了一个灵魂永生者的诞生而产生太多想法,因为在这个世界,通过超凡技术延长寿命本身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诺里斯虽然是个用新技术保存灵魂的普通人,但这本质上也没有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在尤其是在永眠者们看来,这属于值得庆贺但不必大惊小怪的范畴。 毕竟,就在塞西尔的帝都里,就有一个寿命无限成天死来死去的海妖,有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奥术生物,有一个对外宣传是上古魔导师灵魂容器的大铁球,有一个寿命成百上千年的龙裔,还有一个死了七百年被人挖出来复活的皇帝陛下——塞西尔人一向见多识广,永眠者们在这方面也做到了入乡随俗。 “他还需要在网络中进行一段时间的适应和调整,我们也要对他的心智状态做一个短期的跟踪观察,”等到互相庆贺的人们安静下来之后,高文才开口说道,“这个过程不会很长,大概几天后你们就可以见到他了——通过魔网通讯,或者和魔网连接的浸入舱。 “此外,即日起诺里斯将不再担任农业部的部长职务,新的农业部长任免将不受影响地进行——玛格丽塔,你做好接受政务厅通知的准备,重建区这方面的工作需要你跟着做一些调整。”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明白了高文话中含义,立刻点头:“是,我明白。” “另外,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会通过官方宣传渠道稳妥地宣传出去,”高文接着说道,“所以在官方口径出现之前,我不希望听到任何谣言。” 琥珀早已想到这层,立刻点头:“放心吧,我会注意这块的。” 玛格丽塔也当即领命:“我会处理好营地这边的管控。”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不朽者技术的出现确实激动人心且意义重大,但也要提前考虑到它可能造成的影响——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们对于“神秘莫测的魔法力量可以制造生命奇迹,强大的超凡者有机会得到更长的寿命”这件事本身并不陌生,大部分人应该也能接受帝国的某位高层通过“秘法仪式”转换生命形态这种事情,但高文必须警惕这个消息在传播过程中发生扭曲。 毕竟,虽然这个世界存在好几种延长寿命的超凡力量,但在永眠者的网络心智技术成型之前,其他的几种技术都条件苛刻或负面影响巨大,它们要么涉及到亡灵禁忌,要么会在转化过程中彻底湮灭掉原本的人性,再加上诺里斯所进行的“转化”本身也不是真正的复活或永生——他在现实世界确实是死去了,只不过是以“网络心智”的形式被保存在了数据网络中,并且目前还不能确定这种“保存下来的心智”是否真的永远不会衰朽,而这种近似“灵魂”的形态极有可能被误解为某种“亡魂通灵法术”,一个宣传不好,便很容易在将来留下巨大的隐患。 另外他也要考虑到舆论导向的问题——他并不希望“不朽者”成为和身份地位配套的特权产物,但在可以预期的未来,这种倾向一定会发生,毕竟相关技术已经出现且濒临成熟,所以将来哪怕只能在网络里以一段数据的形式“存活”下来,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在这方面做文章,而和这种“倾向”的对抗将是高文及政务厅在未来的长期工作之一。 因此,作为这项长期工作的起点,围绕帝国第一个“不朽者”所进行的各项工作必需尽可能不留下太多隐患。 在短暂的几秒钟沉默里,高文思索了很多东西,最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 魔导技术打破了超凡与凡人的壁垒,也将许多原本不会成为欲·望筹码的东西拉到了人性的漩涡里——技术让普通人接触到了更多他们曾经没有资格接触的东西,但技术的发展速度又决定了这一切注定要有个过程。 这种发展的“不平衡”,注定会越来越多的成为他日常考虑的问题——毕竟超凡壁垒已被打破,而塞西尔帝国的运转规则注定了这道壁垒是不可被重建的。 这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些胡乱的联想——当人类在文明发展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思想与欲·望的复杂性都与日俱增时,那些因人类的集群思潮而诞生的神明们……是否也曾面对同样的困扰呢?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高文这近乎叹息的反应,在这种值得庆贺的时刻,他们难免有些困惑,但又没人敢主动发问,只有瑞贝卡第一个跳了出来(事实上琥珀也打算跳出来的,但她的速度明显没有依靠条件反射长大的瑞贝卡快):“祖先大人?您怎么叹气啊?” “没什么,”高文沉默了一下,突然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想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那么这边后续的事情就交给玛格丽塔了,要妥善处理好诺里斯的……遗体。他在现实世界终究是已经死去,我们的前农业部长还是需要一次……合乎规格的葬礼的。” 在说到这些的时候,高文语气明显有些停顿,看着软榻上的老人时表情也不免古怪,而听到他吩咐的事情,现场包括玛格丽塔、琥珀甚至瑞贝卡也都跟着表情微妙起来——这实在是复杂又难以言喻的局面,玛格丽塔相信,哪怕是她心目中敬重的瓦尔德·佩里奇老爷子在这里,也肯定没有处理相关事件的经验…… 现场倒是尤里和塞姆勒等几位大主教的表情显得平静淡然,甚至还心有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有经验…… 一个讨人厌的大嗓门在尤里耳旁响了起来,出现的时间恰到好处:“啊……这一幕我熟。” 伴随着这句话,马格南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闭嘴。”现场几乎所有的永眠者大主教异口同声。 高文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小屋。 他来到了小屋附近的一处僻静空地,让自己的思绪也随着周围的环境一起渐渐平静下来。 这里是一片小小的花田,由索林巨树催生出来的、不知名的花朵在空地上盛开,有风吹过,在索林巨树的树冠间卷起一阵哗啦啦的轻响,也让些许花香在这僻静的角落中徘徊。 高文抬起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在魔晶石灯光的照射下泛起迷幻的光彩,轻轻呼了口气:“贝尔提拉。” “我在这儿,”一阵花藤蠕动的声音立刻从附近传来,贝尔提拉的身影从花藤中浮现,她来到高文身旁,微微欠了欠身,“高文兄长。” 短暂沉默之后,高文摇了摇头:“……没有旁人的时候,不必勉强自己这么称呼我。” “你毕竟拥有他的几乎全部记忆……而我也有必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贝尔提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希望因为一次错误的称呼或态度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高文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这方面你自己决定就好。先不说这些了,谈谈你之前报告中提到的事情吧——你在位于索林树顶的水晶阵列中检测到了有规律的陌生信号?” ------------ 第八百六十八章 神秘信号 听到高文的问话,贝尔提拉点了点头:“是,正如我在报告里所述的——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那些规律信号的来源。” 高文微微皱起了眉。 他和贝尔提拉所讨论的,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大约一周前,索林地区的魔网完成了区域内成网,原先依靠一座座中继塔进行“线式连接”的东部平原数座主要城市之间成功实现了能量和信息的网格分布,而作为区域枢纽的索林堡,这里最大的一座魔能方尖碑也在当天完成了模式转换,成为这一地区的总枢纽,这件事本身非常顺利,但之后却发生了一些令人困惑的“现象”。 在网络建成的第三天,贝尔提拉开始陆陆续续地从位于索林树顶的水晶阵列中检测到一些不属于魔网本身的、来源不明的规律信号。 由于索林地区的魔能方尖碑就建在索林巨树的树冠顶部,且它的很多附属设施都依托巨树本身的结构而造,贝尔提拉本“人”便相当于一座活着的魔网枢纽,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高文手下的技术人员和贝尔提拉达成了合作,后者开始学习、习惯那些魔导装置的操控技巧,而监控魔能方尖碑的信号模块中是否有异常,便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 ——顺便提一句,索林枢纽是帝国境内目前唯一一座可以自己维护自己的魔网枢纽,高文很希望能多造几个,但目前看来贝尔提拉的扦插移栽技术要获得突破还遥遥无期,所以类似的想法还只能是个想法…… 在短暂思索之后,高文抬起头:“目前技术人员还没办法解读那些信号的内容么?” “破解毫无进展,那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信号,”贝尔提拉摇摇头,“它由一系列非常短促的震颤和意义不明的回波组成,完全不同于我们目前使用的‘神经模拟脉冲’和‘心智传输流’两种模式。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 高文眉毛一扬:“哪一点?” “那不是自然干扰,肯定不是,”贝尔提拉颇为笃定地说道,“虽然一开始我们怀疑它和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魔力场扰动有关,但后来技术人员收集了索林地区周围所有魔力监测塔的读数,那些读数都和我监听到的信号对应不上。而且我们把信号样本发给了帝都的卡迈尔大师,后者认为里面的一部分‘震颤’呈现出复杂的组合,很像是人工干预的结果。” “……也就是说,技术人员们认为索林枢纽收到的那些信号是人造的,”高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谁会发送那些信号?我们的魔网通讯系统是一种新事物,这片大陆上并没有第二个国家掌握它……” “如果那真是人造的,那么发送类似的信号必然要有一套完整的技术,目前几个人类国度确实不太可能,不过……”贝尔提拉在思索中慢慢说道,鲜花盛开的藤蔓在她身后轻轻蠕动,发出一阵低缓平和的沙沙声,“我还记着您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存在不止一个强大的文明,而如今的人类和他们比起来并不占上风。 “海妖,巨龙,甚至大陆南部的精灵,他们的技术都不低——说不定我们只是恰好捕捉到了他们的广播信号?” “精灵可以排除,我们现在和白银帝国有技术交流,两国通过哨兵之塔建立了一套信号中继转译的系统,卡迈尔那边有信号样本,不存在‘无法识别’的问题,”高文沉声说道,“至于巨龙和海妖……倒确实有可能。 “只是目前我们和这两个种族的交流还很有限,尤其是龙族那边,差不多算是陌生关系,贸然确认信号样本可能会有些麻烦。 “倒是海妖那边……可以试着去问一下。塞西尔帝国和海妖之间也算是有技术合作。” 贝尔提拉低下头:“一切由您决定。” 高文点点头,心中却轻声叹息。 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这些未知的东西背后往往又危险重重,到现在技术部门那边还在努力破解魔力深处的秘密,今日随着魔网的逐渐发展,却又出现了什么“无法识别的规律信号”,这实在让人心中不安。 是谁在发射这些信号?海妖?巨龙?还是某个藏身在人类视线之外的古文明?甚至是刚铎废土深处,甚至是状态未知的神明……每一个惊悚的猜想,竟然都有可能。 高文摇了摇头,接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起来,之前北境那边也曾传来报告,在凛冬堡附近的魔网试机时,技术人员曾监听到有一段非常诡异的‘啸叫’回响在整个魔网系统中……我怀疑这两件事是否有一定关联。” “我也听说了,”贝尔提拉点点头,“几个枢纽站之间会共享情报,我听说过北境发生的事情,不排除它们有关联,但两次事件的差别也很明显——凛冬堡那边监听到的是一阵短促且杂乱的啸叫,根据事后资料,那东西非常混乱,甚至不能称之为‘信号’,而索林堡这边监听到的东西却清晰明确的多,甚至有人工调试的痕迹。所以虽然这两件事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一起,我还是建议把它们分别当成孤立事件来看,至少不要贸然合并。”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曾堕入黑暗教派,但贝尔提拉终究还是一名技术人员,在谈到相关话题的时候,她的思路明确清晰,交流起来要轻松很多。 而在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贝尔提拉又有所补充:“不过……如果这两件事真的有关联,我也有个猜想。” 高文看了对方一眼:“只管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凛冬堡和索林堡监听到的信号背后是同一个源头,那之前北境的信号极有可能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没有完成调试,没有适应魔网,所以变成了一次怪异的啸叫,而等到索林堡枢纽启动的时候,这个信号才被调试清晰了……”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总之,之后我会命令全国所有的枢纽塔注意监控这些神秘的信号,或许我们能捕捉到更多。额外的样本大概能帮助我们揭开这些信号背后的秘密。至于你这边……索林巨树是第一个捕捉到清晰信号的枢纽,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是否和索林地区的环境或者索林枢纽本身的特殊有关,所以你要格外多加留意,我会让政务厅再给你派几个魔网通讯方面的专家过来。” “这样最好。” 在说完这些正事之后,两人同时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中,之后是高文主动打破了沉默:“已经过去半年了——还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和新生活么?” “比想象的要好一些,”贝尔提拉似乎笑了一下,“我原以为成为一株植物之后会很无聊,但你带来的那些层出不穷的新事物确实让我有了很多事情可做。看着这片土地逐渐复苏是一件能带来很大成就感的事情……而且还有魔网广播和魔影剧可看。” “只要你愿意继续这样做一个守法的帝国公民,未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会更多,这可是个日新月异的时代。” “我保持期待,”贝尔提拉点头说道,随后突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啊,客人来了。” 高文转头看去,正看到赛琳娜·格尔分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 他对这位梦境圣女点点头:“你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现实世界的事情尤里和塞姆勒可以搞定,网络中有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处理后续,”赛琳娜不紧不慢说道,“至于我……我只是想和马格南那个愚蠢的家伙保持一点距离。” “他又干什么了?” “他和诺里斯相谈甚欢,然后异想天开地想要拉上我,成立一个由‘网络心智体’组成的俱乐部——实在是个蠢透了的念头。” 高文哑然失笑:“但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啊——毕竟你和马格南还有诺里斯现在的状态相似,而未来我们还要增加更多的‘网络公民’,马格南的建议或许是让这些‘网络公民’以新身份重新建立社会组织的一条路,我觉得你们甚至可以把梅高尔带上……” “他给俱乐部起名叫‘音容宛在’,”赛琳娜淡淡说道,“在查明白这个词组是什么意思之后,我决定和他保持距离。” 高文心中咯噔一下。 他意识到琥珀偷偷摸摸整理的《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已经开始扩散了——而他在此之前的几次搜查和收缴显然未能生效。 “……这个名字确实有待商榷,”高文的表情变得和贝尔提拉一样木然,“那么诺里斯呢?他有什么想法?” “他不感兴趣——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他只挂念圣灵平原的产粮区,以及何时能回到工作中,”赛琳娜摇了摇头,“所以我也没想明白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是怎么和马格南能有共同话题的……” “……或许只是出于礼貌,”高文嗓音低沉地说道,随后沉默了片刻,“抱歉,女士们,我要失陪一下——我有些事情想和我的情报部长谈谈。” 贝尔提拉微微欠身致意:“您请自便。” 高文离开了,索林巨树下静谧的花田中,只剩下被花藤簇拥的贝尔提拉和手执提灯的赛琳娜静静站立。 片刻的沉默之后,贝尔提拉看向昔日的永眠者大主教:“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面。” “我听说了你的‘新状态’,坦白说,实际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不可思议,”赛琳娜说道,“我早提醒过你们,你们的生化技术有很大隐患……” 贝尔提拉微微一笑:“你们的灵魂之路又如何呢?” “……倒也是。”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她们静静地立在树下,仿佛在任由七百年时光慢慢沉淀,直到几分钟后,赛琳娜才轻声打破沉默:“已经七百年了……” “当年我们还都是人类,”贝尔提拉淡然说道,“然后我们就越来越不像人类了。” “……你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一段时间,说说你的看法吧——‘祂’值得信赖么?” 索林巨树的树冠中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如浪涛一般。 “那副躯体中容纳的是一个非人的灵魂,但就以我的目光来看,这个非人的灵魂正在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活的更像个人——或许我们没办法确定一个像‘祂’那样的域外来客具体有怎样的想法,但至少他至今为止的行动……比我们曾经做的都要好。” “是啊……他甚至会给一株植物签发公民身份。” “还有像你这样的‘鬼魂’。” “……” ------------ 第八百六十九章 北港 冷冽寒风从大海的方向吹来,卷动着海岸上高高飞扬的帝国旗帜,在蓝底金纹的剑与犁徽记下,士兵与技术工匠们正在将今天的第三根固定桩与钢铁框架焊接在一起——尚未封装的魔网符文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闪耀着微微光晕,热能光束扫过钢铁时飞溅出的火花落在前不久刚完成硬化的地面上,十余米高的金属框架内部,一部分铜制的管道和导热鳍片已经被固定在特定位置,只等待和其余的热管连接起来。 这个庞大的装置是“废热回收中心”的一部分,通过管道内循环流动的炼金溶液,这个装置将把旁边几座设施——包括一座炼金反应塔、一座符文熔铸工厂以及一座软泥怪废弃物焚烧中心——释放出的废热收集起来,并通过高效率的热交换器分配到营地的供暖系统中,用来为海岸西侧的部分区域供暖。 要想在寒冷的北方地区长期生存,类似的技术必不可少,它远比砍伐山脚下那些生长缓慢的寒带树木烧火取暖要干净、高效的多,而且也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影响到当地居民的生活,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设施甚至可以用来给附近的居民点供暖——当然,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北港海岸附近的开阔平坦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简易房屋、军帐、塔楼以及一部分新建起来的砖瓦房屋已经错落分布,物料堆栈场上的物资堆积如山,近期陆续抵达工地的大型工程机械正在忙碌,一道向着大海延伸的临时栈桥已经被搭建起来,栈桥附近则是规划中的、将来要用于建造干船坞的大片区域。 那临时栈桥并非依靠固定桩之类的东西固定在近海的海床上,也没有用到浮桥,而是依托数个巨大的冰桩建造,那些冰桩如钟塔般粗大,从海底冻结并一直延伸至海面,又有大量分支冰柱深深刺入海底,整体坚固异常。 拜伦站在临时栈桥附近的一座大石头上,迎着海风高兴地笑着,他忍不住对身旁的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说道:“你的寒冰法术还真令人惊叹——我早听说过维尔德家族将寒冰魔法的技艺钻研到了极致,却没想过它竟然可以这么厉害……当你在海洋中升起十二道寒冰‘巨柱’的时候,那一幕几乎是艺术了。” “你过赞了,这只是对魔力的粗暴使用而已,”维多利亚淡然地摇了摇头,在冷冽的寒风中,这位“北方女王”仍然身着长裙,飞舞的细碎冰雪就仿佛屏障般保护着她,“而且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把这些魔法技艺用来……建造东西,这是很新奇的体验,我很高兴自己第一次尝试时没有搞砸。” “魔法是一种便利的东西,用它改善生活或推进技术发展,远比把法师们的力气浪费在战场上要划算的多——这不是我说的,是陛下说的,”拜伦笑着说道,“虽然我不太懂魔法领域的事情,但我一向高度认可陛下说的这些话,因为至少在瑞贝卡公主把她的力气用在实验室里之后,其他地方莫名其妙的爆炸和着火事故就减少多了……” 维多利亚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但在我看来,瑞贝卡殿下的魔法天赋其实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高——她将火球塑造成陛下等身雕塑的本事才是真正的‘魔法艺术’。只不过我也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原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很想和她共同研究一下塑能领域的奥秘……” 这位冰雪大公总会在奇怪的地方认真起来,拜伦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没有让这个古怪(而且貌似涉嫌诽谤皇室)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随口提起另一件事:“作为北境的统治者,你隔三差五就在‘北港’滞留真的没问题么?” “北境的统治者是北方诸行省的政务厅,大执政官的权威只是政务厅的一部分,”维多利亚淡淡说道,“至于北港这边……北港是目前整个北方地区最重要的工程之一,来自帝都的眼睛时刻注视着这边,而且我经常来这里露面……也是为了表明维尔德家族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 拜伦摇了摇头:“希望北境的那些家族们有朝一日能明白你的好意——你在竭尽全力地避免他们被列入‘名单’。”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整片海岸线,以及海岸线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拜伦所领导的“北方建设兵团”已经在这片冷冽的海岸线驻扎了一个月,六十多天的时间里,工程设备昼夜开工,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后方送来,在魔法和现代工业的双重推动下,一片颇具规模的海港雏形正在迅速成型,这毫无疑问令人振奋。 但这声势浩大的建设活动以及规模庞大的建设兵团也毫无意外地吸引了许许多多的视线。 这里是北境,寒冷而顽固的北境,远离每一次王国内战,远离每一次政治洗牌,远离魔导工业的北境,在这片冰封的群山深处,古老的家族以及这些家族浸入血脉的悍勇顽固之风就和几个世纪前一样,几乎没什么改变。 他们本能地拒绝有人在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搞动作”,哪怕这些人是来帮他们建设这片土地的,哪怕这片土地的传统统治者已经公开表明了态度、做出了警示,也还是有不少人对北港项目暗自抵触。 这里的人们还没有产生“帝国是一个整体”的概念,给他们讲什么是国家规划是没用的。 尽管维多利亚曾经对拜伦表过态,明确表示了会支持北港建设,并且不介意为此“敲打”那些不识时务的当地家族,但归根结底,她也不希望看见有太多人被挂在北港外的旗杆上——一个港口竖立太多旗杆,对整个北境而言可不“美观”。 所以她这个“北方大公”只能选择在北港工程的早期多来这里露几次面,至少……维尔德家族的威严在这片土地上还是管用的。 拜伦的目光则望向了遥远的海面——在这个晴朗少云的日子里,一个超凡者可以眺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视线越过了微微起伏的大海,越过了那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的泡沫,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以及紫罗兰王国的部分边界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但更远的地方,便只有白茫茫一片了。 那是即便超凡者的目力都难以触及的距离——需要依靠强力的魔法道具或额外的法术效果才能看到那么远。 “风暴圈的方向么……”维多利亚注意到了拜伦眺望的方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在比较罕见的日子里,天气足够晴朗,而那层风暴又正好扩大了规模,就可以目视观察到,不过这段时间应该是看不到的——北部外海的风暴圈在夏季会收缩,最外层的云墙比平常更加远离陆地,正常情况下无法用肉眼观察到。不过凛冬堡有一个大型的法师之眼装置,它在任何季节都能看到入海半岛的对面,我偶尔会用它来观察那片风暴。” 拜伦好奇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观察出什么名堂了么?” “除了确认它真的不会消散,以及确认了它的变化周期之外,没有任何发现,”维多利亚摇摇头,“那片海洋并不平静,已经到了人类无法涉足的区域,传奇强者也会在风暴圈外葬身大海——没人知道那层风暴是怎么形成的,更不要说去确认它的内部结构。” “陛下似乎认为那是巨龙国度‘塔尔隆德’的防御体系之一,越过风暴就是巨龙的领地,”拜伦随口说道,“要我说,他可以直接跟那位经常来拜访的巨龙小姐……好像是叫梅丽什么的,跟那位巨龙小姐谈谈,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北方地区多有关于龙族的传说,大多来自圣龙公国,在我们的观点里,龙族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角色。” 拜伦不置可否地嘿了一声,随后一边眺望着海面一边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不好打交道啊……但照这个趋势,当我们踏出这片陆地,向远海派出船只之后,迟早什么种族都要打交道的……” 维多利亚看了拜伦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一阵隐约的骚动却从营地南部传来,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循声望去,她看到营地南部的检查站附近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了规模不小的一群人,隔离线外的人都穿着平民的衣服,检查站的士兵则已经前去维持秩序,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时从那边传来,中间夹杂着浓重的北方方言。 维多利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隐约猜到了那边正在发生什么,身边环绕的冰雪瞬间凝聚,仿若冷冽的冰刀般在空气中盘旋飞舞,她的语气也如寒冬般森冷:“我在这里,竟然还会有人……” 女公爵话音未落,拜伦突然扬起手打断了她,这位佣兵出身的帝国将军只是朝那边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别太激动,大执政官,那些只是平民,而且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你最近错过了一些事情,但我知道是什么情况,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这是小问题。” 一边说着,拜伦一边跳到地上,迈步朝检查站的方向走去,同时对跟上来的维多利亚说道:“等会你不要露面,他们可能会过于紧张——看着我处理就好。” 维多利亚一头雾水地点点头,随手释放曲光力场遮蔽了自己的身形,她和拜伦一同来到营地南部的检查站,而这里聚集的近百平民已经和检查站的士兵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排。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人群中有人看到拜伦的身影,低声提醒的声音此起彼伏,士兵们让开了一条通道,那些聚集起来的平民则整整齐齐地后退了两步。 用曲光力场隐去身影的维多利亚第一时间把目光放在那些平民身上——他们穿着粗布旧衫,但衣物还算干净保暖,从神情面貌来看,这些都是住在附近的、常年干活的山里人,最令人在意的,是这些人中不但有健壮的男人,竟还有妇女和儿童——完全是拖家带口来的。 而在维多利亚心中猜测着这些聚集起来的平民是被哪个家族煽动时,拜伦已经几步来到了人群面前。 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有些敬畏地看着眼前全副武装、高大威严的帝国将军,但竟没有再后退。 拜伦看了他们一眼,随口说道:“你们聚集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语气平淡自然,仿佛早已习惯。 人群中有几个男人站了出来,他们先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才大着胆子来到拜伦面前:“将军,我们有话说……” 拜伦眉毛一挑:“还是跟之前一样?” “是,”几个男人纷纷点头,然后吸了口气,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喊了起来,“南方人别碰我们的土地!你们在挖我们的矿脉和水源!!” 他们身后聚集的平民们也跟着喊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喊声持续了几秒钟,便全都停了下来。 领头的男人带着一丝期待看向拜伦,后者则撇了撇嘴,随手一挥:“都听见了吧——把这些人抓起来,男人送去西区挖排水沟,妇女去处理土豆和肉干,孩子也去厨房帮忙,之后要上一个小时的识字课……这个看着都不到五岁的是谁带过来的!?” 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人堆里钻出来,带着尴尬的笑:“我,是我儿子……他可灵光啦!而且他其实快七岁了,就是显得瘦……” “我还没瞎,他要能有五岁半我都给你当儿子!”拜伦瞪了高瘦男人一眼,随后没好气地摆摆手,“进去进去,看好小孩,明天不准带来了。” 检查站前的一群平民顿时喜气洋洋地朝前走去,非常配合地接受了士兵的检查和搜身,然后在几个士兵的带领下向着营地里面走去,之前带头的男人在经过拜伦身边的时候还停了一下,讨好地笑着:“将军,还是日结吧?” “不然呢?”拜伦瞪了对方一眼,“帝国的军人绝不欺骗百姓,说日结就是日结!” “好好,那就好……” 男人高兴地连连点头,快步跟上了已经快走远的队伍,进到营地里面去了。 维多利亚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 ------------ 第八百七十章 迈向海洋的勇气 那些前来“闹事”的平民们被士兵带走了,他们会被安排到北港西区的建设工地上,那里有大把的、不怎么需要技术的工作等着他们,而他们的身份是“因寻隙滋事被罚做工的闹事者”,鉴于他们的行为,他们将被判数个小时的劳动——而出于显而易见的、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他们还会有一餐热饭菜、一个热水澡以及“微不足道的辛勤劳动补贴”。 这种操作维多利亚从未见过。 “规则有时候过于死板,我们便需要临场发挥一下,尤其是在这种远离帝都又民风特殊的地方,”拜伦看了从曲光力场中现身、正一脸错愕看着自己的维多利亚一眼,耸耸肩说道,“这些平民是当地小贵族和庄园主们‘煽动’起来的,一开始是这样。 “建设兵团在这里建设北港的举动显然刺激到了某些人——而维尔德家族的影响又让他们不敢明面活动,这些人便会想办法用别的法子试探我们的虚实——他们鼓动或收买了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平民,而那些平民最初来这里的时候也确实是怒气冲冲,但很快他们便发现我们比那些煽动他们的人更加‘亲切慷慨’。建设兵团物资充裕,而平民们要的很少,他们可以在这里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就能换来往日里要在特殊日子才能享用的食物。 “不过产生更大作用的还是热水,我们的集体澡堂是最受欢迎的地方,比我想象的更受欢迎。营地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废热回收中心,还有一个中央热交换站,而这片寒冷海滩附近的居民平常显然没多少洗热水澡的机会。我的军医认为给这些外来者洗澡可以有效避免他们在营地里传播疾病,现在后者已经喜欢上了这里充足的热水供应……” 维多利亚今天一天内表情变化的次数差不多超过了过去的半个月,她皱着眉,神色怪异地看着眼前这位“帝国将军”:“所以……这些人就经常来了?找你抗议,再被你的士兵‘抓’去工作,最后混一餐好饭,再洗一个热水澡……” “以及一小笔补贴,你是知道的,帝国法律规定,执行劳动改造的人员也可以在劳动中得到少量的报酬,这是为了激励他们以劳动谋生的热情。” 说到这里,拜伦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一开始来的只有男人,他们是被蛊惑或收买的,在几次强制劳动并得到报酬之后,他们中有一些人尝试把食物偷偷带回去给家里人,我发现了,但并未阻止,这没什么,然而那些站在幕后的人显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他们应该是禁止了这种行为,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可以想象——这些人开始把家中的妇孺也带过来。事实上他们甚至打算带上年岁过大的老人和幼童,但那就太危险了,我可不能答应……” 维多利亚听着拜伦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出来的内容,神色间却渐渐认真起来,等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呼了口气,沉声说道:“所以,现在这些曾被鼓动起来的人……已经完全站在你这边了……而那些鼓动他们的人,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或许他们意识到了,有什么关系呢?”拜伦无所谓地说道,“一种趋势已经形成,要逆转这种趋势就要付出比当初推波助澜更大的代价,而现在的局势显然不允许他们这么做——维尔德家族不会帮助他们,帝国不会帮助他们,任何人都不会帮助他们,甚至他们的行为本身就已经一只脚踩在红线上,他们会继续朝这条线迈出另一条腿么?很大概率不会。当然,我个人倒是希望他们更进一步——这片海滩没什么风景,而建设兵团的旗杆需要一些点缀。” 维多利亚终于彻底收起了之前心中泛出的荒诞无语之感,她仿佛重新审视般看着拜伦,几秒种后才慢慢说道:“我曾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但现在看来……我竟不如你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有办法。” 拜伦看了眼前的女公爵一眼,突然咧嘴一笑:“大执政官,这很正常——你了解北境,可是我了解平民。” 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骑士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维多利亚却突然再次想起了对方的出身,并第一次认真地梳理了这个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帝国将军身后那些一直被旁人忽视的东西—— 他曾经是一个佣兵头目,一个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甚至要同时和盗匪、领主、商人、平民做“生意”的人,而真正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人在这一行里根本不可能活下来。这个人以低下的出身成为了骑士,又飞快地融入了高文·塞西尔打造的新秩序,据说他在南境左右逢源,在那庞大而复杂的政务厅体系中,这个执掌要权的“佣兵骑士”甚至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和的传言。 恰恰相反,拜伦和每一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是朋友,而且在几乎所有的中层军官和下层士兵中都有不错的人缘,即便是那些平日里调侃他缺乏“真正骑士风度”的传统骑士军官,实际上也和他关系不错。 而这样一个人,又牢牢守着自己作为军人的本分——忠于帝国,忠于皇帝,绝不逾权,他在这片海岸上驻扎了一个月,他的士兵除了必要的任务之外甚至从未踏出过营盘。 “我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陛下要把你派来这边了……”维多利亚轻轻吸了口气,慢慢说道。 “我倒是不考虑这个,我只想尽快把北港建设起来,”拜伦随口说道,“提丰已经走在了我们前面——我们现在已经得到准确情报,提丰人重启了他们的莫比乌斯港,还有一大堆魔法师在建造新式的远海战舰,陛下说过,在‘钞能力’的支持下,提丰人造东西的速度一点都不比咱们慢。 “而且尽快让北港成型,我们也能尽快开启下一步计划,把这里变成个繁华热闹的港口城市——这里是多好的地方啊,北方最大规模的不冻港,平静安全的海岸线,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和紫罗兰王国的岛屿帮我们挡住了东西两侧的风浪,可这里的人却只能依靠那点贫瘠的土地和猎海豹来维生,他们不该这么穷的。 “我下一步准备开放南区的集市和商人通道,到时候可能会需要你的影响力帮忙——尽量让商人们多多过来,这有助于城区成型,当初陛下在黑暗山脉就是这么干的。 “等到营地彻底站稳脚跟,北港的影响力扩大一些之后,我就会用正常的办法招募当地人,你今天看到的那些人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来这里做工了。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地方家族势力……不是那种大贵族,而是那种会煽动平民来闹事,直接控制着北港周围零散土地的小贵族,甚至连贵族称号都没有的‘庄园主’们。他们现在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谨慎狡猾,而且多半搞明白了建设兵团的底线,我便很难真的对他们动手,而你作为大执政官和北境守护显然也不好直接弹压他们…… “这些‘地头蛇’或许会成为北港一个长期的、难以清除的麻烦。” 拜伦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等到他终于话音落下之后,维多利亚才用清冷的声线和不紧不慢的语速打破沉默:“你不用担心太多。维尔德家族在这片土地上统治过七百年,在对付一些‘零星问题’的时候还是有些经验的。 “而且你也高估了那些地方家族可能造成的麻烦——他们确实顽固,但也很会观察局势,如今北境的旧贵族秩序已经被我瓦解的差不多了,那些地方家族虽然没有遇上大清算,却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土地的秩序变迁,他们现在的举动看起来短视又盲目,那是因为他们仅仅惶恐却没有真正懂得帝国新的游戏规则,还是在用老经验来规避‘麻烦’——等到他们搞明白真正的游戏规则,且发现北港的‘新邻居’们既强大又赶不走之后,他们恐怕立刻就会变得热情好客起来。” 听着维多利亚语气平淡的一番话,拜伦深深地看了这位冰雪公爵一眼,片刻之后愉快地笑了起来: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可就不担心了。” 话音落下,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远方的海面。 晴朗的天空下,被明媚阳光照亮的大海正温柔起伏着,在这个位置上,那狂躁不定的风暴和诡异莫测的魔力潮汐距离人类的世界还很遥远,但有一道栈桥已经从海岸上延伸出去,那道固定在魔力坚冰上的栈桥就仿佛骑士刺出的长枪,已将人类的决心和勇气指向大海。 …… 一道明亮的电弧从天际垂下,仿佛舔舐般扫过巨浪汹涌的海面,电弧的末端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仿佛树丛般的枝杈,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巨浪被能量湍流气化,刺鼻的气息弥漫在天海之间。 一艘通体由导魔金属覆盖、表面闪耀着无数符文光辉、安装了大量魔法装置的舰船在恐怖的巨浪中起伏前行着,四周的海水如有意志般层层卷来,连带着天空的电弧,一波波不断袭向那艘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舰船,但又不断被舰船表面浮现出的一个又一个魔法阵和层层叠叠的魔力护盾抵御、驱散。 整艘船仿佛被十余道魔力城墙保护,在那强大的能量力场中,舰船仍然在破浪前行着。 提丰帝国一号海洋探索船——勇气号。 在这艘被魔法力量层层保护的先进舰船内,自任船长的欧文·戴森伯爵脸色凝重地站在指挥室内,由魔法师维持的幻象法术正将舰船外的景象清晰地投影到这位伯爵眼前。 “这就是海洋中的‘无序湍流’么……”欧文·戴森伯爵自言自语着,“真是大开眼界了……” 随后他整顿起表情,看向身旁的控制法师:“舰船情况怎么样?” 负责监控全船状态的高阶法师被层层叠叠的符文包围着,漂浮在舱室中心的法阵上空,他张开眼睛,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双眼中是冷静到近乎机械的木然:“第一至第三层护盾被击穿,护盾控制者暂时失去施法能力,增幅法阵需要至少六小时维修,其余护盾完整;最外层反魔法外壳出现断裂,舱底有元素侵蚀迹象,已经用秘银覆板进行了紧急修补——内层区的反魔法外壳还很完整,暂时不会有问题。 “所有风帆已收起,并隔绝了外部狂风,试做型魔能引擎已全部停机——严重机械故障,无法启动。目前舰船动力由第二水手梯队施法维持。” 欧文·戴森伯爵皱着眉:“我们还有多久能冲出这片风浪?” “已感知到不稳定能量场的边界——十五分钟后可抵达。舰船可以支撑到那时候。” 欧文·戴森伯爵点点头,沉声说道:“但愿我们返程的时候不要再遇上‘无序湍流’了……” “伯爵大人,您不该亲自执行这次航行的,”站在欧文·戴森旁边的大副忍不住低声说道,“您是莫比乌斯港的统治者,甚至是整个海洋探索计划的……” “在这里叫我船长——我觉得自己在航行方面的才能至少还当得上这个职位,”欧文·戴森打断了大副的话,“我们这仅仅是要探索塔索斯岛,航海时代距离大陆最近的一座殖民地——如果连这么近的一次航行我都要躲在安全的港口里,那帝国的海洋探索计划恐怕永远都不会走上正轨了。” 这位有着灰蓝色眼珠和刚毅眼神的提丰贵族用肃然的语气说着,随后摇了摇头:“但我们也确实低估了海洋的力量……七百年前陈腐古书上记载的东西已经凌乱破碎,而年代稍近一些的资料则错漏百出。戴森家族对此应该负有责任,我们最近几代人都忙着维持莫比乌斯港最后的商业线,虽然还保持着对海洋的观察和记录,投入却远远不够,以至于缺乏真正可靠的资料,现在我们终于尝到苦果了……” “在一年前,还没有任何人想到奥尔德南那边会突然决定重启莫比乌斯港和海洋探索计划,”大副摇了摇头,“这不是您的错,大人。” 欧文·戴森神色肃然:“如果这艘船沉了,那就是我的错了。”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海洋情况的法师突然大喊起来,打断了船长和大副之间的交谈—— “风浪在减弱!” “我们进入安全海域了!” ------------ 第八百七十一章 海洋 混乱的魔力湍流和狂风巨浪就如一座巨大的森林,以恐怖的姿态搅动着一片广阔的海域,然而“森林”总有边界——在滔天巨浪和能量乱流交织成的帷幕中,一艘被强大护盾笼罩的舰船冲出了层层浪涛,它被一道突然抬升的海流抛起,随后跌跌撞撞地在一片起伏不定的海面上冲撞,最后终于抵达了较为平静的海域。 灿烂的阳光和温柔的海风一同聚拢过来,欢迎着这突破了千难万险的挑战者。 一名水手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随后施展飞行术来到了上层甲板上,他眺望着船尾的方向,看到一道灰黑色的云墙正在视线中迅速远去,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勇气号周围的海面上,这鲜明的对比竟宛若两个世界。 “……魔法女神啊……”水手喃喃自语,“这可比我在法师塔里见到的魔力乱流可怕多了……” “我们需要重新校准航线,”另一名水手也来到了上层甲板,他抬头仰望着晴朗的天空,双眼前突然浮现出数重淡蓝色的微光圆环,在那圆环层叠形成的“透镜”中,有星辰的光芒不断闪烁,片刻后,这名水手皱了皱眉,“啧……我们果然已经偏离了航线,好在偏离的还不是太多……” 勇气号的指挥室内,漂浮在半空的控制法师看向欧文·戴森伯爵:“船长,我们正在重新校准航向。” 欧文·戴森点了点头:“尽快回到正确的方向上——海洋上的无序湍流随时会再出现,我们在这个区域滞留的时间越长越危险。” 强大的魔法能量在舰船的各个舱室之间流淌,几乎遍及全船的魔法阵以及驻守在各处的船员们已经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由于大量设备损坏,甚至连试做型的魔能引擎也在之前的风暴中发生了严重故障,此刻这艘先进的探索船几乎只能依靠人力航行,但好在船身主体的增幅法阵还完好,坚固的反魔法外壳也在之前遭遇魔力湍流的时候保护了船上的施法人员,这艘船仍然可以以较好的状态继续执行任务——这是所有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 “我们要重新评估海洋中的‘无序湍流’了,”在局势稍微安全之后,欧文·戴森不由得开始反思这次航行,他看向一旁的大副,语气严肃,“它不仅是简单的风浪和魔力乱流混合起来那么简单——它之前出现的毫无预兆,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们仿造当初风暴教会的圣物造了‘预警天象仪’,但现在看来它并没有发挥作用——至少没有稳定发挥,”大副摇着头,“它在‘勇气号’落入风暴之后倒是疯狂地躁动起来了,但只能让人心烦意乱。” 预警天象仪…… 欧文·戴森伯爵忍不住看向了舷窗附近的一张长桌,在那张描绘着复杂符文的长桌上,有一台复杂的魔法装置被固定在法阵的中央,它由一个核心圆球以及大量围绕着圆球运行的轨道和小球组成,看上去很像是占星师们推演群星时使用的天体仪器,但其核心圆球却并非象征大地,而是充盈着海水般的蔚蓝波光。 这是一台通过分析古代遗物和技术资料还原出来的“风暴教会法器”,在七百年前,风暴牧师们用这种仪器来预警海上的环境变化,寻找安全航线,由于提丰帝国是昔日风暴教会的总部所在,戴森家族又与风暴教会关系密切,因此莫比乌斯港中保存着大量与之有关的技术文件,在付出了一定的人力物力成本之后,帝国的学者们成功复原出了这东西——然而在这次航行中,它的效果却并不令人满意。 “实验室中的环境终究和现实不一样,真正的海洋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而这件法器……显然需要风暴神术的配合才能真正发挥作用,”一名随船学者忍不住轻轻叹息,“法师的法力没办法直接控制神术装置……这个时代,我们又上哪找神智正常的风暴牧师?” 欧文·戴森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魔法幻象投影出的舰船外景象,语气低沉:“仅仅为了突破近海附近的第一个风暴区,勇气号就被逼到这种程度——事实证明依靠护盾和反魔法外壳强行突破风暴的方案是不可行的,至少现阶段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唯一安全的办法……仍然是在风暴中找到安全航路。” “但安全航路随时变换,越前往远海,无序湍流越复杂,安全航路越是难以控制,”随船学者说道,“我们目前没有有效的观测或预判手段。” “那就在这个方向上继续努力,”欧文·戴森沉声说道,“预警天象仪虽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但至少在进入风暴区之后它是启动了的,这说明当年风暴教会的技术并非完全无法被外人掌控。塞西尔人能把德鲁伊的炼金术转化成工业技术,提丰人没道理做不到类似的事情。” 学者听完了这番训诫,表情变得严肃:“……您说的很对。” 欧文·戴森轻轻呼了口气,转向监控舰船情况的法师:“魔能引擎的情况怎么样了?” “机械舱的进水和元素侵蚀情况已经排除,维修人员正在评估状况,”漂浮在半空、被符文围绕的法师立刻答道,“……核心似乎并未受损,只是传动装置在之前的颠簸中被卡死。如果能在安全海域停靠,我们有机会修复它们。” “尽可能修复引擎,”欧文·戴森说道,“这艘船需要引擎的动力——水手们要把体力留着应付海面上的危险。” “如果我们能搞到塞西尔人的引擎技术就好了……”旁边的大副忍不住叹了口气,“据说他们已经造出能在大型舰船上稳定运行的引擎,而且懂得如何让机器抵抗恶劣的元素环境……” “他们造的是内河舰船,不是海船,”欧文·戴森摇着头,“当然,他们的引擎技术确实比我们先进,毕竟魔导机械最初就是从他们那里发展起来的……但他们可不会好心好意地把真正的好东西送给提丰人。” 就在这时,负责观察外部情况的法师突然叫道:“船长!前方发现陆地!” “海图给我!”欧文·戴森立刻对旁边的大副说道。 大副很快取来了海图——这是一幅新绘制的海图,里面的大部分内容却都是来自几百年前的古书记录,昔日的提丰近海殖民岛屿被标注在海图上纵横交错的线条之间,而一道闪烁微光的红色亮线则在图纸上蜿蜒抖动着,亮线尽头漂浮着一艘活灵活现的、由魔力凝聚成的舰船投影,那正是勇气号。 水手中的占星师与舰船本身自带的星象法阵共同确认勇气号在海洋上的位置,这位置又由控制舰船核心的法师实时投射到舰桥,被施加过特殊魔法的海图置身于舰桥的魔力环境中,便将勇气号标注到了那淡黄色的羊皮纸上——欧文·戴森此次航行的任务之一,便是确认这海图上来自七百年前的各个标注是否还能用,以及确认这种新的、在海上定位舰船的技术是否可行。 考虑到这任务中的风险,勇气号并没有过于远离大陆,它要探索的目标岛屿也是当年距离提丰本土最近的一处殖民点,只不过所有人都低估了海洋的危险,在这几乎可以说是近海的位置,勇气号仍然遭遇了巨大的挑战。 欧文·戴森的目光在魔法羊皮纸上缓缓移动,那泛着微光的小船在一个个古代坐标间微微摇晃着,完美地再现着勇气号目前的状态,而在它的前方,一座岛屿的轮廓正从羊皮纸上浮现出来。 “如果我们的航线已经回到正确位置……那是塔索斯岛,”这位提丰贵族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语气兴奋中又带着一丝沉重,“我们曾不得不放弃的领土……” “是我们的目的地,”大副在旁说道,“据说在航海时代结束之后的几百年里,风暴之子占据了那座岛屿以及周围的珊瑚礁……” “那些黑暗教徒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更加远离陆地的地方,到了东部的海洋深处,”欧文·戴森轻轻摇头,“不过或许塔索斯岛上还有他们留下的一些痕迹……这有助于我们搞明白那些疯疯癫癫的教徒这些年都遭遇了什么。” 说着,他抬起头,高声下令: “让水手们加把劲,全速向塔索斯岛前进——岛屿附近的海域是安全的,我们可以在那里修复引擎和反魔法外壳!” …… 远离洛伦大陆的远海深处,一片规模庞大的群岛正在海浪和微风中静静蛰伏。 群岛中最庞大的一座岛屿上,人类建造的城镇正沐浴在阳光中,高低错落的建筑物有序分布,港口设施、灯塔、钟楼以及位于最中心的金字塔状大神殿相互守望。 然而这本应繁华兴盛的聚居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异常的静谧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港口设施无人看顾,钟楼和灯塔在海风中孤寂地伫立着,通往大神殿的坡道上,落叶已经多日无人打扫了。 在那死气沉沉的街巷之间,只有一些惊恐而恍惚的眼睛偶尔在某些还未被废弃的房屋门户内一闪而过,这座岛屿上仅存的居民躲藏在他们那并不能带来多少安全感的家中,仿佛等待着一个末日的临近,等待着命运的终局。 一阵海风吹过街巷,卷起了街角几张散落的纸片,这些散发着海草清香的、材质极为特殊的“纸片”飘飘忽忽地飞起来,有的贴在了附近的墙面上。 纸片上用人类通用字母和某种仿佛波浪般弯曲起伏的异族文字共同写着一些东西,在脏污覆盖间,只依稀能辨认出部分内容: “……经权威学者研究,变异是无害的,请不要过于恐慌……” “女王已经决定接纳变异之后的人类,我们会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不要贸然走上绝路,深海其实是友善的……” “阳光沙滩附近海景房屋可租可售,前一百名报名的新晋娜迦可享受免首付入住……” “安塔维恩市区居民身份限量办理……” “……海沟市诚招建设工人,女王承诺免费为深潜晋升者进行职业培训及工作安排,高频共振挖掘机技术包教包会包分配……” 这些东西是来自海妖的邀请函,是来自深海的蛊惑,是来自那不可名状的远古海域的可怕呢喃。 从一个月前开始,那些海妖便用某种飞行装置将这些“信函”洒遍了整个群岛,而现在,她们就在岛屿附近光明正大地等待着,等待岛上最后的人类转化成可怕的深海生物。 最初,风暴之子们还有余力清除这些传单以及安抚人心,但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健康的居民可以站出来做这些事情了——反而是彻底转化之后离开岛屿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占了曾经居民的一大半。 剩下的人,只是在彻底被深海侵蚀、转化之前苟延残喘。 岛屿边缘,平静的海面之下,一道道水中魅影轻快地游动着,穿行在阳光洒下所形成的变幻光影之间。 海妖们正在等待。 充满耐心地等待。 ------------ 第八百七十二章 转化……完成 海妖,深海之下的访客,来自那不可名状漆黑海渊的统治者们,她们此刻就在岛屿外的海水中静静地、充满耐心地等待着。 恢弘古老的大神殿中寂静无声,曾经在这里熙熙攘攘的神官们大多已不见了踪影,最后的转化者们躲藏在各处房间里,等待着命运之日的来临。 大神殿最深处的房间里,头戴风暴三重冠的老人站在描绘有海浪、云团、闪电的床榻前,低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 那是神殿中除他这个教皇之外的最后一名风暴主祭,一个力量强大意志坚定的超凡者。 然而现在这个强大的人只能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在巨大的惊恐不安中一点点衰弱下去,他的皮肤已经泛起肉眼可见的灰蓝色,某种仿佛海鱼般的鳞片覆盖了他的脖颈和四肢上的所有皮肤——事实上这名风暴主祭的双腿甚至都已经“融化”变形,原本的人类肢体正在逐渐合并成某种介于鱼类和蛇类之间的形态,这让他甚至无法再穿着人类的衣服,而只能把自己全身包裹在一条薄薄的毯子里。 “教皇冕下……”那躺在床上的风暴主祭突然嘴唇翕动,发出了低沉的呢喃,“您还在吧……” “我在,”风暴教皇索尔·斯多姆弯下腰,语气低沉和缓地说道,“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我能……虽然听起来很遥远,”风暴主祭低声说道,他脖子附近的鳞片组织在说话间不断起伏,“我们现在在海边么?” 风暴教皇摇摇头:“你忘了么,我们在岛中心的神殿里,这里离海边很远……” “是么……我记不清了,我听到海浪的声音,很近,还以为已经到了海边……”风暴主祭慢慢说道,“还有海风吹在脸上,我感觉……很舒适。” 老教皇的表情黯淡下去,语速跟着放缓:“……这里是吹不到海风的。” “大概是因为我时间快到了吧……”风暴主祭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释然说道,他慢慢抬起了自己已经严重变异的右手,在那细长淡青的手指间,有坚韧的蹼状物连接着原本的人类肢体,“我已经越来越清楚地听到她们的呼唤,还有来自大海本身的呼唤……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声音,我觉得她……并无恶意。” 面对这样的低沉呢喃,教皇一时间没有说话,难言的沉默凝聚在两人之间。 几秒种后,还是躺在床上的风暴主祭打破了这份沉默:“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执着太长时间了……或许真的到了选择放弃的时候。” 老教皇摇了摇头:“这不像是你平常会说的话。” “但这不是‘平常’的日子,”风暴主祭低沉说道,“我们执着地前往深海,想从深海中找寻答案,但一个已经陨落的神明是给不了我们任何答案的……我们最初的坚持在这七百年里已经变质,你,我,还有许多的主祭,我们一开始是为了探求真理而执着前进,到最后‘探求真理’却变成了种种偏执行为的借口……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大概就是一切的代价,偏执……招致了更加偏执的异变……” 老教皇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下:“……你被人称作‘哲人’,所以到这一刻都还在思考这些东西。” “思考是人类的本能,是人类的天赋和与生俱来的权利……”被称作“哲人”的风暴主祭低沉缓慢地说道,“我只希望……当我彻底变成‘他们’的一员之后,我仍然可以如现在一般思考,如现在一般……” 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一种令人不安的噪声则代替了人类的语言,不断从他喉咙深处咕哝出来,那声音中仿佛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海浪声,又好像有无形的水流在这房间中流淌,有潮湿的、仿佛海草般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水元素富集起来,在床铺、地板和墙壁上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洇痕,而在这可怕的异象中,躺在床上的男人开始迅速朝着变异的最后一个阶段转化—— 他作为人类的最后一个鲜明特征,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正迅速被一种淡金色的混沌色泽覆盖,原本的瞳孔也渐渐变成了一对竖瞳,在陡然加剧的喘息声中,教皇索尔·斯多姆听到对方的喉咙里又传来了勉强可以识别的人类语言:“啊,我听到了……海浪中的那个声音……教皇冕下,我听到了那黑暗海渊的召唤,有一个声音,有许多重重叠叠的声音……” 教皇握住了主祭的手,他感受到对方的灵魂正在和某些更加遥远、更加高位的意志产生共鸣,这个男人正逐渐被无尽深海中的意识影响,主祭的嘴唇翕动着,眼神越来越恍惚,他最后的话语断断续续:“那些声音在召唤……那些声音在召集……那些声音在说……” 突然间,他的恍惚好像全都褪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浮现在主祭已经变异的眼眸中,这个几秒钟前还是人类的娜迦嘴唇剧烈抖动着,似乎肌肉中的最后一丝本能还在抗争,但最终他的抗争还是失败了—— 那抖动的嘴唇终于变成了灿烂的笑容,他嘴角上扬,愉快无比:“我们去挖大鱿鱼吧!!” 索尔·斯多姆松开了握住主祭的手,颓然叹了口气。 这个人已经属于深海了。 这座岛屿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属于深海了。 化为娜迦的主祭仍然躺在床上,还沉浸在初次“晋升”所带来的恍惚中,头戴风暴三重冠的教皇则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拿起靠在旁边墙角的权杖,转身走向门口——他离开了神殿深处的房间,穿过深邃悠长的走廊,走过一个个紧闭的房门,在那一扇扇门背后,有非人的低沉呢喃,有莫名传来的海浪声,还有仿佛海蛇在地上爬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滑腻声音。 他面无表情地从这一切中间穿行,教皇的袍服逐渐被元素侵蚀、解体,随着不断延伸的脚步,他的脸上开始冒出鳞片,手指间长出了蹼,潮湿润滑的厚皮覆盖在他的躯干上,厚皮上有鳞和鳍慢慢凸显,他踉跄着倒地,权杖掉在地上,几秒种后,他又慢慢爬起,拿起权杖,继续向前蜿蜒蛇行。 索尔·斯多姆穿过了已经变得空旷寂静的城镇街道,他来到海岸附近,许许多多的娜迦从附近的房屋中钻出来,沉默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爬过数百年前大家人拉肩扛用手一点点建造起来的港口坡道,来到了通往大海的栈桥尽头。 海水涌动起来,一张由水元素凝结而成的华丽王座从水中缓缓升起,一个气质雍容典雅、留着银白长发、容貌极为美丽的女子站在王座前,她身旁是身着华服的深海侍女,王座两旁则是手执粒子脉冲步枪和三叉戟光波战刃的潮汐皇家卫兵。 “索尔·斯多姆,”海妖女王佩提亚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我们已经等很久了。” “我们中的最后一人坚持的时间比想象的长,”索尔·斯多姆低下头,“我们想妥善地等到这一切平稳结束。” “没关系,这是我们一开始便承诺过的,”佩提亚温和地说道,“虽然我不是人类,但我理解一个种族想要保持自己原有形态到最后一刻的心情……那个坚持到最后的人类,如果他知道早在半个月前整座岛上包括你这个教皇在内的所有人就都已经转化成了娜迦,那他多半会自杀的——这可是莫大的悲剧。” “……这种生命形态的剧烈转换会对一个人的身心造成极大影响,而且在转换完成之前,人类的心智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它,”娜迦形态的索尔·斯多姆摇了摇头,“任何一个没有完成转换的人在变异过程中都会深陷恐惧,已经有太多人为此进行无谓自残了。” “好在我们解决了娜迦转换初期失去理智的问题,否则混乱会变得更加严重,”佩提亚点头说道,她的视线望向不远处,那里的海水涌动起来,一台在阳光下散发出润泽光辉的、由许多管道和天线装置形成的塔状设施逐渐升上海面,“我会把心智稳定器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等到岛上最后一批娜迦的思维和人格彻底稳定之后,再把他们带到艾欧大陆。” 那塔状装置是海妖们研究了娜迦一段时间之后造出来的东西,对掌握着先进科技的海妖而言,它算是个很简单的玩意儿,其功能也非常单纯——通过不断释放人耳无法听到但海妖和娜迦能够识别的“灵能歌声”,安抚那些因刚刚完成转化而神志恍惚的娜迦,让原本需要大概一个月才能找回记忆和人格的娜迦可以在转化完成之后几小时内便恢复清醒。 海妖们喜欢的“灵能歌声”可以加快娜迦的清醒速度,这一现象的发现对海妖们而言完全是个意外——它源于几个月前海妖们在阳光沙滩上召开“新娜迦市民欢迎大会”时的一个小插曲,当时深海女巫海瑟薇饮用了过量的“大鱿鱼萃取物”,因此而陷入严重亢奋状态的高阶女巫突破了皇家卫兵封锁,和另外几位同样亢奋的女巫共同演绎了一曲死亡重金属——海妖们热爱音乐,各种风格的音乐她们都擅长,但显然刚刚拥抱深海的娜迦还没有入乡随俗,在那次事故中,有半数以上的娜迦陷入了深度昏迷…… 三天后,从宿醉中醒来的深海女巫寻思了一下,认为对娜迦产生影响的不是当时的乐器,而是海妖们强大的“灵能歌声”——随后她进行了一系列实验,证实了自己的寻思。 一系列复杂的测试和调整之后,海妖们制造出了能够让初次转化的娜迦快速重获理智的“心智稳定器”,这先进的设备由两个主要部件组成:一个只有海妖和娜迦才能听到“声音”的音乐播放器,以及一大堆用来让这个播放器显得很厉害的管道和天线。 佩提亚收回了望向心智稳定器的视线,心中微微叹息。 海妖们现在也只能进行这种程度的“科技研发”了。 但好在情况正在逐渐变好,随着越来越多的海妖掌握奥术魔法的秘密,开始变得能够理解和处理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海妖们被冰封百万年的科技树……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的征兆。 曾经的风暴教皇,现今的娜迦首领索尔·斯多姆并不知道他最近才宣誓效忠的女王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挂念着风暴之子的未来,在得到女王的进一步承诺之后,他显得轻松了许多:“我们和你们有过很多年的摩擦……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海妖本就不想和任何人打仗,可惜一直以来我们双方都无法顺畅交流,”佩提亚从思索中回神,她笑了一下,对眼前的娜迦首领轻轻点头,“现在你们已经从灵能的回响中感知到了海妖的善意,那么作为双方和解的庆祝……我们也会和你们分享深海的秘密。 “欢迎成为海洋的一员,愿这里成为你们的新家。” ------------ 第八百七十三章 海妖的努力 这场持续了几百年的争斗终于以最后一个人类也转化为娜迦画上了休止符——它的结束方式超出每一个人类的预料,也超出了海妖们的预料。 归根结底,“娜迦”这一诡异现象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场难以解释的意外,人类搞不明白它的原理,海妖们同样如此。 深海中,一艘有着流线型外壳的深水穿梭器正静静地掠过海底,佩提亚站在穿梭器的舷窗旁,目光扫过外面漆黑幽邃的海水以及崎岖粗糙的海床,在暗淡的光影间,可以看到数个临时建立起来的居住点,刚刚完成转化的娜迦们正在这片平静的海底休息,居住点里还随处可见正在照料“新朋友”的海妖们。 “恐怕我们要用很长时间来慢慢研究‘娜迦’了,”海妖女王轻声说道,“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现象……一个种族,一个跟海妖毫无生物学关联的种族,竟然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还明显和我们有关……这个世界可真是充满秘密,罗莎莉亚。” 深海侍女罗莎莉亚漂浮在佩提亚身旁,闻言轻轻点头:“如您所说,女王陛下。” 佩提亚轻轻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女巫和深水技师们研究出什么结论来了么?” “暂时没有实质性进展,只是在询问了许多恢复清醒的娜迦以及查阅了人类关于宗教的书籍之后,女巫们有一些猜想——她们认为这种变化可能和这些自称风暴之子的人类长期以来的‘精神信仰’有关。” “哦?具体说说。” “这些‘风暴之子’信仰一个名叫风暴之主的神明,显而易见,就是我们的‘大鱿鱼’。根据我们的塞西尔盟友共享的资料,人类的信仰会产生力量连接,该连接会指向特定的神明,然而风暴之子的神明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陨落,我们海妖……则极有可能已经占据了这个神明原本的位置,所以一直以来,这一纪元人类的风暴信徒们所信仰的……恐怕都是我们,或者严格来讲,是‘海妖’这个整体。” “伊娃么……”佩提亚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双手慢慢抱在胸前,“这可就令人惊讶了。如果从时间判断,我们早在许多季文明之前便开始挖掘大鱿鱼,也就是说,那些风暴之子在他们的宗教诞生之初便把信仰连接到了我们的种族身上……然而我们事实上什么都没做,甚至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女巫们在研究的课题之一,”深海侍女罗莎莉亚点点头,“人类的‘信仰’似乎是一种自动运转的东西,且最初从对自然现象或特定自然事物的敬畏之情中转化而来,严格来讲,最初的风暴信仰所指向的应该不是任何神明,而是对海洋本身的敬畏,在这种情况下,按照塞西尔盟友共享来的情报,人类本应从信仰中塑造出一个新的‘风暴之神’,可这一过程被我们意外打断了——我们的挖掘行为将一个上古神明禁锢在了不生不死的状态,又占据了它的位置,再加上我们实质性地控制着大片的海洋,于是人类的信仰便开始指向‘海洋的实质控制者’,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这种‘指向’对海妖会有什么影响么?” “暂时还不能确定,人类的‘宗教概念’对咱们而言是个不太好理解的东西,”罗莎莉亚摇摇头,“但就从目前情况来看,这种‘指向’已经持续了许多许多年,甚至之前的几季文明中也可能有敬畏大海的陆上人把信仰指向了海妖,却都未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这种‘指向’多半是无害的。” “对我们是无害的……却单方面影响到了他们,”佩提亚的目光从娜迦们的临时居住区上收回,语气中带着感叹,“现在看来,是长期对海妖的信仰影响了这些人类,让他们向着和海妖类似的生命形态转化了……所谓‘信仰’的力量竟然会影响物质,真是不可思议的变化。” 罗莎莉亚回应道:“女巫们正在研究这个变化——尤其是这个变化产生的契机。这些风暴之子的信仰已经持续了数千年,然而他们的变化却是最近才突然开始的,中间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这让人很不解。海瑟薇大人目前有一个猜想,她认为这是风暴之子近期行动和海妖社会近期变化双重作用的结果—— “从去年开始,风暴之子的行动变得更加激进,他们在‘边界’建立了大量据点,这导致他们过于靠近‘大鱿鱼’,也过于靠近海妖,这增强了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连接’;另一方面,我们在上次的‘狩猎’中捕食了人类制造出的‘自然之神’,而自然之神好像具有生物层面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或许是诱使‘娜迦’现象的原因。” 听着深海侍女的汇报,海妖女王佩提亚一时间沉默下来,并在沉默中思索着。 一段时间的思索之后,这位深海统治者抬起了头,轻声叹息:“以后不能乱吃东西了……这个世界真危险。” 侍女罗莎莉亚也点头赞同:“……还是故乡好,海床上的东西都可以捡来吃。” “那么,说起女巫们的研究工作——我们的人类盟友在上次联络时提到了他们所捕捉的一个神秘信号,海瑟薇那边对此有进展么?” “潮汐大师提尔在汇报情况时一并提交了那段信号的特征,经过深水技师们的比对,可以确认那信号并非安塔维恩释放出来的,也不是我们的任何一种通讯频段,”罗莎莉亚立刻答道,“海瑟薇大师对它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她认为那信号的传输方式以及人类在魔网通讯中所使用的技术对我们很有帮助——多年以来,由于无法感知和理解这个世界的魔力环境,我们始终没办法修复安塔维恩的主天线阵列,但现在或许有希望了。” “哦?”佩提亚的眉毛微微上扬,“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 阳光照耀下的艾欧大陆边缘,气势恢宏的钢铁星舰如山岳般匍匐在海岸线上,海浪温柔地在飞船周围起伏着,舔舐着这艘移民船的外壳和甲板。 安塔维恩号尾部,天线阵列所处的平台上,深水技师们正在忙忙碌碌。 平台边缘,有着一头蓝色长发、脸颊鳞片较多的深海女巫海瑟薇收回了望向远方沙滩的视线。 这艘飞船倾斜着坠毁在这颗星球上,导致了这艘船上的一切东西都和行星本身的重力有着三十度左右的夹角,海妖们无力移动已经失去动力的巨舰,但又不能抛弃这艘船上海量的物资以及宝贵的生存空间,于是在好不容易修复了舰船的一部分功能之后,她们首先启动并重设了安塔维恩号的重力发生器——通过重新校准重力,海妖们可以像在地面一般舒适地站在这艘倾斜着的舰船上,这也让她们站在船上眺望外面的时候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整个世界都倾斜着。 “我觉得吧,我们应该在安塔维恩的所有观景区域都设置一层光学过滤,”蓝发女巫海瑟薇伸出手,一边在天与地之间比划着,一边对身旁的助手说道,“让这片倾斜的景象‘正’过来。现在这样的风景看起来总让人晕晕的。” “……我觉得你感觉晕的主要原因是喝了太多的‘深海特饮’,”助手用尾巴拍掉了海瑟薇在空中乱晃的爪子,“那几乎是我们两倍的量了。” “我需要刺激头脑,保持高速思考的能力,”海瑟薇用尾巴尖戳着附近的合金地面,发出“哆哆”的声音,“最近的研究项目都是那么令人兴奋,我一刻都不想停下来……” 助手看了这位令人尊敬但生活方面又有一大堆毛病的深海女巫一眼,无奈地摇着头:“‘刺激头脑’是人类的说法,大师——我们哪来的大脑?” 海瑟薇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助手,摇摇头:“无趣。” 随后这位曾经经历过“大坠毁”事故的、与女王同一个年代的深海女巫滑动着自己长长的蛇尾,来到了不远处的天线阵列旁。 这规模庞大的古代装置庄严地伫立着,流线型的外壳覆盖在超合金框架上,掩盖了其内部的复杂结构,它的末端指向高远的蓝天,一组灵敏度极高的感应阵列随时监听着四面八方可能传来的信号。 它曾被设计用于进行星际间的超光速通讯,用于联络另外几艘逃离母星的殖民舰船。 然而今日只有安塔维恩孤零零地坠毁在这颗星球上,昔日一同逃亡的同胞早已消失在时空乱流深处,先进而强大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也在这个环境异常的星球失去了作用,只剩下一套最基础的感应装置还能勉强运作——不要说接收来自太空的信号,就连在大气层内维持通讯,也需要借助各种辅助增强手段。 海瑟薇的视线沿着天线阵列的外壳一路向上,在大约百米高的地方,她看到那外壳有一部分已经被打开,深水技师们正在那里忙碌着,将里面古老的结构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闪烁微光的符文装置正逐一被安装到原有的框架内,并有许多额外的线缆和拖链从“检修口”中延伸出来。 “我们的人类盟友慷慨地和我们共享了很多东西……”深海女巫轻声说道,“我们原以为陆地上的技术都十分落后,但事实证明即便是在落后的陆地上,当地人的智慧也有可取之处……” 助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大师,您认为这种改造真的会有用么?毕竟我们之前用过各种方法去改造其他东西……” “在一年以前,海妖们还完全无法理解和感知这个世界的‘魔力’是什么东西,它是我们世界观之外的事物,甚至是我们的生理结构所无法‘兼容’的内容——这是规则冲突的结果,”海瑟薇声音低缓而严肃地说道,此刻的她,已经是那位值得所有海妖敬重的深海女巫,她的话让周围每一个海妖都忍不住露出了思索和认可的表情,“很多年前我便预言过,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故乡世界的规则再多万分之一的偏差,那么我们在进入这片时空的瞬间就会灰飞烟灭,但幸运的是,我们没有遇上那额外的万分之一偏差,我们幸存了下来,可是这种幸存是不完整的。 “我们的感知与思考能力都被限制在自身的生命形式中,在这个世界,我们就像一个天生无法理解加减法的缺陷种族,我们天生无法感知和理解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结构,所以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我们也修不好飞船,反而会被这个世界的魔潮一次次推倒重来。 “我们修不好天线,不是因为缺乏智慧和技术,而是因为我们在特定的信息面前是‘瞎子’和‘聋子’。 “但是这个缺陷现在已经得到了补足。 “我们能感知到魔力了,也能理解什么是魔力,人类的符文对我们而言不再是一团混乱的符号,空气中的能量震颤也不再是无法理解的噪音,在这一基础上,我们今后对飞船所进行的每一项修复工作,都不像从前那样是胡乱的敲打和尝试。 “我们已经成功让核心融合塔的一小部分恢复了正常运转,现在安塔维恩的能量供应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六,这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但足以证明我们确实向前迈了一步。 “姐妹们,我们现在的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就让我们先从修复主天线开始。” ------------ 第八百七十四章 海妖的回应 夏日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即便是在这北方国度,靠近黑暗山脉的地区也渐渐有了暑热袭来的感觉。 书房的窗户敞开着,有鸟叫虫鸣的声音从庭院方向传来,微风吹过阳光下的书案,让书案上的几页纸张微微掀起,但是随即有一只手拿起了那些文件,开始细细翻阅。 有节奏的叩击声从房门的方向传来,高文一边翻阅眼前文件,一边头也不抬:“进来。” 书房门被轻轻打开,提尔打着哈欠拱了进来——她先拱进来上半身,然后轻车熟路地把身后好几米长的尾巴一点点收缩回来,在地面上盘成了很大的一团,原本宽敞的书房在海妖小姐完全进屋之后瞬间便显得狭窄了一点。 “真难得,你这个点钟竟然醒着,”高文抬头看了这深海咸鱼一眼,笑着说道,“有情况?” “安塔维恩那边有消息,”提尔又打了个哈欠,撑起精神说道,“你们之前捕捉到的信号不是海妖发出来的——女王那边已经开始调查信号来源了。” “……果然不是海妖么……”高文手上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在微微皱眉之后,他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呢?” “女王让我代她向你转达谢意,”提尔努力板了板脸,让自己显得能严肃正式一点,“她很高兴人类愿意和海妖分享魔网通讯的原理,这有助于我们在这个世界的魔力环境下修复安塔维恩的主天线,另外我们那边的技术人员还表示,如果主天线的修复工程顺利,之后安塔维恩和塞西尔之间的通讯说不定也会更便利一点,甚至有可能建立直接通讯——当然,具体能不能实现还是技术人员说了算。” 听着提尔的汇报,高文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啊,这可真是好消息了……” 提尔相当敷衍地表达了一下同喜同喜的意思,随后使劲伸了个长达五米半而且盘成一坨的懒腰,摆着尾巴尖睡眼朦胧地说道:“那要是没有别的事情……” “有,”高文在这个深海咸鱼当场睡死过去之前赶紧开口,“你先等会,我这边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啊?”提尔脸上顿时露出遗憾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说吧。” “你应该知道,我们正在帝国北境建造北港,准备重启海上航线,”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那边的基础设施已经工程过半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提尔看了高文一眼,随即知道了对方想说什么,“进一步的技术交换……这确实是我们约定的内容。现在你们已经如约把更多的魔导技术给了海妖,我们海妖也该做出回应了。” “我们需要重返海洋,这需要更高一级的船舶技术——以及在大海上规避危险、寻找安全航线的方法,”高文坦然地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提丰人在这方面已经起步了。” 提尔看着高文,片刻后耸耸肩:“放心,我们会如约提供帮助的。你们的魔导技术在安塔维恩的修复工程中展现出了价值,女王对此非常满意,她已经同意让更多海妖来到塞西尔担任‘顾问’,其中包括专业的深水技师,她们在技术领域可比我专业的多——毕竟我的专业其实只是在海上制造风浪。” 更多的海妖顾问——高文看着提尔,脸上终于慢慢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塞西尔和海妖之间的技术交流已经持续了数年,但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要建立充足的互信可不止需要时间那么简单,再加上遥远的空间距离和海妖种族本身散漫的时间观念,两个国度的技术交流其实进展一直有限,甚至在这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塞西尔这边的“海妖技术顾问”其实都只有一个提尔而已,而且这个提尔在海妖那边还不是技术人员——用她自己的说法,她在海妖社会里其实是个战斗职业…… 这就相当于海妖那边派了个保安队长给塞西尔当技术顾问,而且一当就是好几年。 关键是这保安队长掌握的那点小学基础知识在“落后的人类世界”还真够用——这虽然满足了高文这边的技术需求,但这个局面本身毫无疑问是尴尬且局促的。 尤其是当人类决定迈向大海,想要挑战远洋航行之后,这个保安队长的小学基础知识也终于开始不够用了。 不过现在,这一切终于有了改变——塞西尔的魔导技术在海妖社会证明了自身的价值,最近在通讯领域的技术交流更进一步打动了那些深海生物,陆上文明的技术整体水平或许不够先进,但至少在特定领域它有其独到之处,而这一点独到之处,终于让海妖们决定派更多的顾问过来。 “我应该向佩提亚陛下表达感谢,”高文笑着说道,“那么更多的顾问大概什么时候会来?以何种方式来?是走和你一样的路线么?” “姐妹们顺着洋流出发,一路沿海底行进——我知道你肯定更期待当初我们猎杀那头鹿时的‘折跃技术’,但安塔维恩那边正进入重启几个关键设施的重要阶段,没有多余的能源再开启折跃通道,而且海妖在捕食之外的事情上总是缺乏动力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在深海中的行动速度很快,而且我们有速度很快的深水穿梭机,几天内就能抵达。至于路线……”提尔想了想,摊开手,“你这边不用费心接待——姐妹们会直接前往北港。” “北港?”高文愣了一下,“这是直接去干活的意思么?” “我知道按照人类的规矩应该有个正式的交接仪式欢迎活动什么的,最好让姐妹们来这座帝都露个面,但我们海妖不喜欢这些,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所以大家会直接去北港找拜伦,你只需要安排好那边的接洽就行,”提尔随口说道,“另外,我们这次派来的顾问里……也不只有海妖。” 高文皱了皱眉:“不只有海妖?什么意思?” “娜迦,”提尔说道,“还会有一部分娜迦一同前来。当然,目前这只是女王那边的计划,如果你对此有疑虑,安塔维恩那边可以再调整顾问团的人员构成。” “我想先确认一下,”高文打断了提尔的话,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表情严肃语气认真,“你口中的‘娜迦’,就是那些转化的风暴之子……” “已经没有什么风暴之子教会了,”提尔摇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三天前,最后一个风暴之子也变成了娜迦……这很令人感慨,人类自七百年前延续至今的在远海中的足迹,以这种形式宣告结束了。” “……完全转化了,”高文深吸口气,平复了在听到这个震撼性的消息之后起伏的心情,“佩提亚陛下会派一部分娜迦过来,换句话说,那些转化之后的娜迦已经不再是危险的黑暗教徒?他们现在算什么身份?一个全新的深海物种?海妖王国的新成员?还是身心变异的人类?” “大概三者都有吧——我们的学者也在研究这个问题,”提尔慢慢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转化为娜迦的风暴之子们已经失去了之前那种狂热的攻击性,而且这似乎是多重因素导致的结果。变异让他们的性格跟着发生了变化,同时也让他们获得了一些关于深海的知识,那些知识是从海妖传递给他们的,不知具体是何原理,这些知识竟让他们平静了下来,而且还有生命形态转化之后的激素影响,各种因素共同作用,总算是结束了海妖和风暴之子间好几百年毫无意义的争斗。 “当然,并非所有娜迦都完全变得无害,也有部分转化者的神志仍然不够清醒,还有少数娜迦在转化之后仍然显得极端易怒——我们不得不建立了许多‘不正常人类收容中心’来暂时控制住他们。希望你没有对此感到不适,我知道你也是人类,但我的同胞们大概也是没办法了。” “额……我可以理解,”高文摸了摸鼻尖,语气古怪地说道,“看样子你们打算把最清醒、最无害的那部分娜迦派过来。我大概能猜到你们女王的想法。” 他顿了顿,带着理解的语气慢慢说道:“那些娜迦毕竟曾经是人类,她大概也是用这种方式来展现友善,同时也想用这种开诚布公的方式来消除我在‘娜迦’这件事上可能存在的、对海妖的误解;其次,风暴之子原本便是人类社会中的海洋专家,海妖或许懂得更高明的技术,但风暴之子懂得人类该如何造船,他们在北港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最后,她应该也希望能够以此安抚娜迦们,让那些刚刚转化成异族的‘人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这是很不错的安抚人心、展现重视的手段。” 高文条理清晰地分析着那位海妖女王此番安排的用意,他的清晰思路甚至让从刚才就开始犯困的提尔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海妖小姐一脸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我们女王根本没想这么多呢?”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以为一个女王会跟你一样整天除了睡爆之外就是爆睡,满脑子只有盐和水?” “所有海妖脑子里都满是盐和水!”提尔立刻带着种族自豪感回应了高文的调侃,随后她摆摆手,“总之不管女王怎么想吧,你这边对上述安排有意见么?如果你不信任那些娜迦,不希望他们出现在北港,我下次联络就跟女王说明……” “不必了,”高文摇摇头,“不要浪费了你们女王的一番良苦用心。 “我相信拜伦那边会维持好北港的秩序,而且我也不介意帝国的土地上出现一些……娜迦。 “毕竟,塞西尔一向是个兼容并包的国度。” 看着面带微笑的高文,提尔却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我明白了,我会向女王转达的。” 已经快要困到原地暴毙的海妖小姐一拱一拱地离开了房间。 高文在书桌前站了一会,随后摇摇头,轻声自言自语:“不是海妖发出来的信号么……” 在几秒钟的思索和犹豫之后,他还是抬起右手,轻轻摩挲着手指上佩戴的一枚秘银之环。 熟悉的微微发热以及魔力波动中,他听到指环中传来了一个温和优雅但显得有点陌生的声音:“你好,秘银宝库很高兴为你效劳,重要客户高文·塞西尔陛下。” 高文本来正要习惯性地开口打招呼,在听到指环中传来的声音之后却下意识皱了皱眉:“你不是梅丽塔……梅丽塔呢?” “很抱歉,梅丽塔在执行一项意料之外的催讨任务,在她返回之前,我负责代替她接待重要客户,”指环中传来的声音继续优雅温和地说道,“你可以称呼我‘诺蕾塔’。” ------------ 第八百七十五章 失物 诺蕾塔?另一位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 梅丽塔去执行“催讨任务”了?那么这位临时“代班”的诺蕾塔也是一头巨龙么? 听着指环中传来的声音,高文心中瞬间冒出了几个念头,紧接着他突然皱了皱眉,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次不能玩My little Pony的梗了! 把脑海中这一瞬间的古怪念头压下去之后,高文旋即干咳了两声,一边收拢思绪一边对指环另一端的那位“诺蕾塔小姐”说道:“是这样,我需要咨询一些事情——可能会涉及到龙族,我希望当面交流。” “龙……我明白了,”诺蕾塔的声音停顿了一秒钟,“请稍作等待,我大约一小时后便去见你。” 高文眨了眨眼——又是一小时抵达,秘银宝库的这帮高级代理人别的不说,这种随叫随到的服务态度是真的值得敬佩,也不知道这群龙在执行代理人任务的时候都猫在什么地方,仔细想想,里面可疑的点还真不少…… …… 暗红色的熔岩在干枯炙热的大地上蜿蜒流淌,热量惊人的气旋中裹挟着熊熊不灭的火焰,燃烧的龙卷风如烈焰巨蟒般掠过一片赤红的天空,不断洒下热灰和火雨——这是一个被火焰主宰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包括土壤和石头,都以火元素富集的状态维持着不间断的躁动和变化,而大量以火元素为主体的“生物”便生存在这个对凡人而言宛如地狱的地方,且各自拥有着千奇百怪的“生命形态”。 在熔岩中跳跃的岩浆跳虫,在石头缝里滋生出来的火妖,乘着风势迅捷移动的活体热浪,各种各样的火元素生物在这个炽热的世界盲目地燃烧着,争斗着,消耗着自己或漫长或短暂的生命——然而一声仿佛能打破空间的巨响和一道令人心胆俱裂的怒吼突然响彻整个空间,让大地和熔岩湖中躁动的元素生物们瞬间四散奔走—— “该死!你们这该死的爬虫!!” 在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中,赤红的天空骤然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一个浑身由燃烧的巨石和粘稠岩浆组成的庞然巨物从裂口中狼狈不堪地坠向大地,它在岩浆湖旁边砸出了一个半径百米的大坑,随后那些巨石蠕动着、轰鸣着,从大坑底部爬了出来,一点点重组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焰巨人。 巨人抬起它那燃烧的头颅,再一次对天空发出怒吼,而在不断飘落火雨和灰烬的天空中,数个同样庞大的身影正在盘旋——那是七头巨龙。 巨人抬起手臂,一柄炽热明亮的火焰长枪便已经凝聚成型,然而还不等它将长枪投掷出去,一声龙吼便从高空传来,元素力量的平衡瞬间被龙吼震碎,火焰长枪四分五裂,紧接着,闪电,冰霜,狂风,奥术力量如狂风骤雨般从天而降,将巨人死死地压制在龟裂的大地表面。 那些只能依靠本能行动的低等级元素生物早在这场可怕的战斗爆发伊始便逃了个干干净净,从龟裂大地的缝隙中升腾起来的,只有无理智的纯净火焰。 “你们……竟敢在元素的领域……” 一头蓝色巨龙从天而降,直接踩住了火焰巨人的头颅,低沉威严的声音从巨龙口中传来:“没有人可以欠秘银宝库的账——包括元素领主。” “你们这帮疯子……蠢货……爬虫!”巨人奋力挣扎着,却在重力法术的作用下越来越无力反抗,“周期就要到了,就要到了!一切都会洗牌,整个世界都会被重塑,什么欠账,什么契约,一切都没有意义!你们这么做……” “真是个年轻的元素领主啊,你从火源中诞生恐怕还不足千年——你的长辈没有告诉你一个道理么?”一头鳞片厚重,背甲上镶嵌着合金护板,两只眼睛都已经换成电子义眼的红龙嗤笑着打断了火焰巨人的咒骂,他上前一步,低头注视着那巨人的眼睛,“世界可以毁灭,文明可以重塑,但哪怕行星一头撞进太阳里,你也得在临死前偿清秘银宝库的债务!” 巨人用尽力气,在蓝龙脚下发出断断续续的怒吼:“你们……这帮……疯子!!” “看样子你的长辈确实没有好好教育过你,”红龙摇了摇头,“但是没关系,我们会完成这笔业务的。你私自藏匿本来承诺要交给秘银宝库的抵押物,至今已经逾期百年,今天我们带来了账单——经你确认,秘银宝库将在今天收走滞纳金和抵押物。” 踩住巨人脑袋的蓝龙也垂下头颅:“此外,别忘了对本次交易给个好评——” 一头站在旁边,始终没有发言的黑龙上前一步,伴随着难以听清的低声吟唱,复杂的龙语符文在她面前凝聚起来,并盘旋着形成了无数旋转的锋矢,那锋矢一点点靠近火焰巨人的躯干,后者立刻疯狂地吼叫起来:“住手!住手!你们不能这样!你们……” 火花飞溅,旋转的锋矢如刀切黄油般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那石头的外壳,火焰巨人的怒吼终于变得衰弱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咒骂:“你们这群爬虫……你们不能拿走它……那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那是我的,是我的宝物……” 一声低沉的闷响之后,巨人躯壳内的元素壳被锋矢切透,它坚固的身躯终于开始四分五裂,虚弱而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你们……也只不过是……一群囚犯……” 蓝龙低头看了那正在迅速熄灭的石头头颅一眼,脚下用力将其踩的四分五裂:“多谢点评,已经收到你的评价了。” 失去生命的元素之躯变成了炙热的石块,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一团细小如同烛火般的小火苗从石头缝里蹦了出来,一边愤怒地尖叫着一边狂奔逃离了此处,它的尖叫声传出去很远:“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 “下次重生多跟长辈打听打听这个世界的行情!”红龙远远地对着那团逃窜的小火苗喊道,“我们这次就不收业务咨询费了!!” 蓝龙则摇了摇头,面前浮现出了淡金色的投影面板,在激活了工作系统之后,她开始认真在上面记录下这次的出勤报告:“……综上,在服务完成之后,客户做出了诚恳而热情的评价,由于时间仓促,客户未来得及选择评价星级,经在场代理人一致同意,我们认为应该是默认好评……” “梅丽塔,别记录那些了,回去之后可以慢慢写,”之前那召唤锋矢的黑龙上前一步,用有些年轻稚嫩的声音说道,“我们先收拾收拾这些东西吧。” “啊,有道理,”蓝龙——梅丽塔·珀尼亚收起眼前的淡金色面板,低头看向地上那堆仍然炙热的岩石,“藏了一百年……这个火元素领主差一点就要破秘银宝库有记录以来的逃债记录了。现在让咱们看看这家伙藏起来的到底是什么宝贝,竟值得它冒违背龙誓契约的风险……” 无形的魔力吹过那些炙热的石块,驱散了盘踞在这些元素残渣上的最后一点恶意,已经脆弱不堪的石壳无声无息地化为灰尘随风飘散,终于暴露出了被严密包裹在这堆残渣里面的“宝物”。 那是一块银白为底,表面有黑色镶嵌装饰的金属。 它形似一块盾牌,却不是目前世界上任何一种制式盾牌的模样,它有着非常对称的菱形结构,凸起的一面上时至今日仍然流淌着暗淡微弱的光彩,龙语魔法造成的能量震颤在盾牌周围徘徊,一种低沉悦耳的嗡嗡声从那古老坚固的金属中传了出来,仿若某种共鸣。 几位巨龙纷纷凑了过来——这些体型庞大的生物伸长了脖子,扎堆看着那块对他们而言几乎可以用“渺小”来形容的金属板,就好像一群人蹲在地上围观一颗小小的卵石,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困惑好奇的神色已经在每一位巨龙那覆盖着鳞片(或仿生蒙皮)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一位体型格外壮硕的红龙嘀咕着,伸出前爪的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抓起了那块金属,“一个元素领主,冒着被秘银宝库追债的风险,就为了收藏这么个东西?” 之前那双眼都已经换成电子义眼的红龙咕哝了一句:“这是人类的盾牌,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我认识人类的盾牌,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元素领主要把它看的这么重要……” 就在这时,蓝龙梅丽塔突然打断了其他巨龙的交谈:“朋友们,我想我认识这盾牌上的记号。”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前爪,指着那菱形盾牌表面的印记——盾牌本身的材质似乎有些特殊,以至于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元素侵蚀之后仍然完完整整毫无缺损,但它表面的一些金属零件显然是后期添加的东西,印记就在那些后期添加的金属覆板上,且已经呈现出严重的风化侵蚀痕迹。 但它的大致轮廓仍然可以辨认:交叉的剑与犁。 “……我好像也有印象……啊!上次我们被折腾的东奔西走去确认那些已经过世的委托人是否有复活的迹象,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记号的主人……”格外壮硕的红龙惊呼起来,脸上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这好像是那个叫高文·塞西尔的人类的东西?” 梅丽塔严肃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现场的巨龙们沉默下来,这些强大的超凡生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感觉这原本简单粗暴的讨债人物竟突然变得复杂了。 “……秘银宝库诚信经营,我们应该联系失主……” “但这是一个世纪前的失物了,失主逾期不取等于自动放弃所有权。” “可是失主上百年里都躺在棺材里,逾期责任应该由具体责任人承担吧?” “可责任人也死了啊!” “……招魂试试?” “我觉得不行——而且你能不能别提招魂?” “停一下,朋友们,”梅丽塔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同事们越来越热火朝天的交谈,“在讨论失物认领流程之前,我们要不要再认真研究一下这块盾牌?你们不觉得……即便这盾牌属于一个人类传奇英雄,它也不值得让一个元素领主冒这种风险么?” “梅丽塔,你的意思是……” “这盾牌的主材质,有问题——你们仔细看看。” …… 一个小时的等待并不需要太久,很快,贝蒂便跑来告诉高文,有一个自称高级代理人的陌生访客来到了塞西尔宫门外。 没过多久,一位身穿雪白长裙,淡金长发柔顺披肩,眼角生有一颗泪痣的美丽优雅女士便走进了高文的书房。 “你好,”这位优雅而美丽的女士对高文微微弯了弯腰,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我是暂代梅丽塔的高级代理人,您可以称呼我‘诺蕾塔’。” 高文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打量,在命令贝蒂离去时关好房门之后,他对眼前的女士点了点头:“很高兴见到你,诺蕾塔小姐。” ------------ 第八百七十六章 曾被放弃的土地 当高文快速而隐秘地打量了一眼诺蕾塔时,这位来自秘银宝库的、临时顶替梅丽塔·珀尼亚的高级代理人也多看了高文两眼——她对这个人类确实有一些好奇,死而复生,传奇的开拓英雄,颠覆一个王国,建立新的秩序……在诺蕾塔漫长的一生中,她见到过许许多多在人类世界称得上“传奇”的人物,而高文纵使在这些人中,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 她控制好视线和表情,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么,您想咨询哪方面的事情呢?” “严格来讲,不算咨询,是想向秘银宝库背后的‘龙族’们确认一些事,”高文摆了摆手,露出认真的模样,“是这样,不久前我们设置在圣灵平原的一个大型魔法装置捕捉到了一些神秘的信号,经过多方比对,人类、精灵甚至海妖都搞不清楚这些信号的来源,因此现在我怀疑这些信号来自龙族。 “考虑到魔导技术的发展,为了避免将来人类和龙族之间产生什么误解,我认为有必要和你们……确认一下。” “神秘信号?”自称诺蕾塔的白裙女子扬了扬眉毛,神色随即变得认真了一些,“是……什么内容?” “我们到现在还没破解它,它是一系列非常短促的震颤和回波,结构形式前所未见,让学者们一头雾水,但我们用魔力水晶记录了它的副本。”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对旁边一招,放置在不远处置物架上的、一片只有巴掌大小的淡蓝色结晶薄片便悄无声息地飞到了他手中。 这是经卡迈尔改良之后的记录介质,它的原型是传统法师们常用的记忆水晶——在优化了晶体内的蚀刻结构并执行更先进的标准化生产之后,类似的记录介质正在越来越多地被应用到魔网终端和浸入舱之类的设备上。 “就存在这里面,”高文说道,“但我不知道你们龙族平常用什么设备来读取类似的东西,这可能需要一些转化……” “不必,我能感知到它的魔力结构。”诺蕾塔打断了高文的话,她伸手接过那水晶薄片,手指轻轻抚过其一侧的精细符文刻痕,一双浅色的眼眸中随即便浮现出了仿佛星辉般闪烁的光芒,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高文感觉便感觉到眼前这位代理人小姐身边的魔力骤然变得无比活跃、无比复杂,仿佛有一个极其高等级的魔法被压缩在了方寸之间,并瞬息完成。 仅仅片刻,诺蕾塔便完成了对存储介质的读取和记录,她将散发出微热的水晶薄片递给高文:“我已经记录下来了,之后会交给我的上级做进一步分析处理。非常感谢您的及时告知和诚恳态度,这对我们双方维持良好关系真的很有益处。” 高文接过水晶薄片,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白裙女子一眼:“卓越的魔法技巧——梅丽塔倒是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 “事实上她也不擅长这个,”诺蕾塔微微一笑,“我通常负责在后方处理文书或从事指挥支援性质的工作,这只是一些工作时会用到的‘小技巧’。” “看样子秘银宝库内部有着一套复杂而有效的岗位结构,我对此倒是有点好奇了,”高文笑着随口说了一句,“那么,我之后等消息就可以了?”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诺蕾塔点点头,“我们会尽快完成信号的分析比对。另外,虽然现在还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答复,但仅从我刚刚读取到的内容来看……这东西多半也不是塔尔隆德发出来的。” “……不是龙族么?” “我们使用另一种通讯技术,并不会产生这种特征的信号,”诺蕾塔点点头,“但是这个世界非常广阔,存在很多连龙族都不甚了解的角落以及秘密,有些东西只有我的上级才清楚,所以我还是要汇报一下,或许秘银宝库的大司库和高阶议员们能查到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那就非常感谢了。” …… 勇气号已经在这片荒芜凄凉的海岸边停留了差不多一周时间。 除了一些在陆地上不常见的、不怎么惧怕人类的野兽之外,这里就只有茂盛生长的植物,潮湿温热的海风,以及被灌木和藤蔓覆盖的城镇废墟。 欧文·戴森伯爵站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当那辉煌巨日渐渐升高到一半时,他从怀里取出了镀金的机械表,按开表盖看了一眼。 差不多同一时刻,海岸上通往岛屿深处的一条小径中出现了几个晃动的人影,数名水手从被灌木和高草丛覆盖的小路里钻了出来。 “比预定的集合时间晚了半小时,”等到水手们来到面前,欧文伯爵才平静地开口问道,“遇上麻烦了?” 一名缠着红头巾的水手立正站直,行了军礼,同时一丝不苟地汇报道:“报告船长,返回时遇上一条巨大的蟒蛇,可能是在魔力环境下发生了变异,但已经解决。” “嗯,”欧文伯爵点点头,“那有什么发现么?” “只有一个被废弃的庄园,和中心的镇子一样,存在被人二次修葺的痕迹,”水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某样东西,“另外,我们在庄园里发现了这个。” 欧文伯爵接过水手递来的东西,他看到那是一枚磨损严重的护符,护符正面的标识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但从材质判断,这曾经应该是一件魔法物品——欧文·戴森在不久前曾见过类似的东西。 “是风暴之子留下的……被扔在这个地方应该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位提丰贵族很快判断出了这枚护符的废弃时间,“看样子至少在十几年前,风暴之子们都还占据着这些位于近海和远海分界线附近的岛屿,但之后他们便放弃了这些靠近人类世界的据点,前往了更加深远的海域……” “这些邪教徒一直占据着本属于帝国的财产,把这些岛屿上的设施当成了他们自己的东西,”在欧文·戴森身后,勇气号的大副忍不住用厌恶的语气嘀咕起来,“他们在镇子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那神志癫狂的涂鸦,然后就这么一走了之了。真希望他们就此被深海吞噬,让他们被自己的狂热行为献祭给深海里的魔物们。” “我并不关心邪教徒的命运,”欧文伯爵随口说道,他收起护符,看向大副,“勇气号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修复了反魔法外壳、护盾组以及两台魔能引擎,但和引擎连接的传动机构仍然有一些问题,技师们表示那些大家伙需要港口的专业设施才能彻底修好,在这片什么都没有的海滩上,他们只能‘治好一条腿’。” “具体能修到什么程度?可以航行么?” “起航是没问题,但速度大概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而且一旦再遇上之前那种程度的‘无序湍流’,整个传动轴都会断掉,”大副很坦白地说道,最后仿佛是为了加强说服力,又强调了一遍,“百分之百会断掉。” “既然这已经是技师们尽力而为的结果,那就只能接受了,我们总得返航。相信勇气号会战胜这点困难的,而且我们的运气应该也不至于在近海连续遇上两次无序湍流,”欧文伯爵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停靠在不远处海面上的勇气号——那艘漂亮而先进的魔法舰船正静静地卧在轻柔的海浪之间,覆盖着魔导金属的船壳和舰首的大功率磁暴水晶在巨日照耀下闪闪发亮,在短暂的注视之后,伯爵收回了视线,“通知机械组,给引擎做最后调整,我们三小时后起航。” 大副点点头,随手从腰间取出一根镶嵌着诸多宝石的短法杖,随着法杖上宝石一个个亮起,他释放了传讯术,将船长的命令传达给了勇气号上值守的人员。 在看着大副做完这一切之后,欧文伯爵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岛屿深处的方向:“带上几个人,我们再去那座镇子里一趟。” 大副看了伯爵一眼,并没有询问什么,他很快点选了精悍机警的水手,与伯爵一同踏上了那条可以通往岛屿中心的小径。 踏着有明显修葺痕迹,但已经重新被废弃的古老石板路,欧文·戴森向着这座昔日的帝国领地深处走去。之前负责探路的水手们已经用法术和刀剑清理掉了拦路的灌木和藤蔓,再加上整个塔索斯岛本身也不是很大,他很快便穿过了被林木遮掩的路径,来到了一座寂静而死气沉沉的小镇边缘。 这里是塔索斯岛上最大的人类建筑群,在七百年前,它也是帝国近海的第一道跳板。在那个繁华而过于短暂的时期,有无数勤勤恳恳的建设者、雄心勃勃的船长和商人、追寻梦想的冒险家聚集在这里,香料,黄金,远海中珍贵的矿产,陆地上难见的珍奇事物,统统在这里流转,而这一切,让这座不起眼的塔索斯岛成为了当时盛极一时的“流金之地”。 而在那短暂的黄金时代结束之后,这里迎来的便是更加漫长的沉沦——曾经的海上庇护者们转眼间变成了疯狂堕落的邪教徒,流金之地变成了风暴之子的领地,帝国的财富变成了邪教徒增殖自身的养分,而最后那些没来得及撤走的人…… 欧文伯爵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荒废的房屋和塔楼,昔日的民居上随处可见风暴之子们留下的晦涩符文,早已看不见当初的提丰或戴森家族徽记。 在道路的尽头,一座规模不大的小广场上,欧文伯爵还看到了一堆仍然在冒着细微烟雾的灰烬,灰烬堆里依稀还可以看到一些破碎的雕塑残片和仪式用具——那是水手们从镇子各处搜出来的黑暗教派遗物,曾经盘踞这里的邪教徒已经撤离,水手们也就只能烧一烧他们留下的东西了。 欧文伯爵绕过了那片灰烬堆,绕过了小广场,来到了城镇大厅前。 大厅前的台阶上,一面破破烂烂的深蓝色旗帜被扔在地上,旗帜上描绘着风暴和闪电的扭曲徽记。 欧文低头看了那旗帜一眼,迈步向前走去——他和水手们踩过台阶,穿过敞开的大厅正门,来到了空荡荡的集会厅里,最后,他在集会厅最深处的墙壁前停了下来,而这面墙上只有两个空荡荡的挂钩,以及些许沿着墙壁滋生的苔藓。 伯爵抬头看了一会,低下头在怀里摸索起来,很快,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并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那是一面非常陈旧,甚至已经陈旧到褪了色的旗帜,但由于织物中混杂着魔法丝线且一直被精心保管,它历经七百年岁月仍然完整如初,在那庄严的黑色底色上,盾与皇冠的徽记虽然色泽暗淡,却仍然清晰可见。 在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伯爵抬起手,庄严地将提丰的旗帜重新挂在塔索斯岛的城镇大厅里。 随后他又从腰间解下了另一样事物——那是他家族代代相传的一柄佩剑。 佩剑的剑柄上铭刻着淡金色的鱼叉纹样,那是七百年前的提丰开国先君赐给第一代戴森伯爵的纹章,这柄剑代表着戴森家族的传承,也代表着塔索斯岛第一代建设者的荣耀。 剑与旗帜,这都是当年家族先祖从塔索斯岛撤离时从这里带走的东西——那位先祖并没有留下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重新带回塔索斯岛的遗言,因为他在组织第二次撤离的时候便葬身大海了,但在那之后,先祖留下的遗物便成了戴森后裔们长久的责任。 将佩剑放置在旗帜下方之后,欧文伯爵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他回到水手们身边,转过身,和所有人一同静静地注视着那墙上的剑与旗帜,一如七百年前这座大厅里的人那样。 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城镇大厅,踏上了返回“勇气号”的路。 巨日的光辉洒在化为废墟的城镇中,有不知名的鸟兽在附近密林中喧闹啸叫,繁茂的植物继续在这片土地上静静滋长着,遥远的海岸方向,勇气号催促船员们返回海滩集合的嘹亮悠扬笛声正在响起。 …… 奥尔德南,黑曜石宫的书房内,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放下了手中文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位法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历经艰险,‘勇气号’那边终于传来了成功踏上塔索斯岛的好消息——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两位大师。” ------------ 第八百七十七章 无形 站在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的,是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传奇法师温莎·玛佩尔,以及目前已经成为帝国工造协会会长的魔导大师丹尼尔。 他们是这个帝国最优秀的学者和技术人才,是皇室最信赖的超凡领域和工业领域顾问,也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的左膀右臂。 勇气号从莫比乌斯港出发的消息,在帝国内部知晓的人并不多,那艘船是提丰最先进的技术结晶,其相关消息自然也有所保密,但能站在这个房间的人显然不会受到保密条例的约束。在听到罗塞塔的话之后,温莎第一个露出了笑容:“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丹尼尔则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现在勇气号还在塔索斯岛么?” “还在塔索斯岛,但今天会返航,”罗塞塔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知道丹尼尔在好奇什么,“消息是通过魔法传讯送回来的——莫比乌斯港拥有东海岸最强大的传讯塔,而在那艘船上……安装着温莎·玛佩尔女士亲自改良过的小型传讯法阵。” 丹尼尔怔了一下,随后表情淡然地看向温莎·玛佩尔,用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点了点头:“不错的成果。” “谢谢您的夸奖,”温莎立刻说道,“只是一些对传统法术的改造,算不上什么突破性的创造。” “但也是卓有成效的改造,”罗塞塔·奥古斯都说道,“事实证明,永眠者在通信方面的技术是极为有用的,塔索斯岛到莫比乌斯港之间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旧式传讯塔可完不成这么远的通信。只不过目前改良过的传讯法阵还不是很稳定——勇气号成功抵达塔索斯岛已经数天,但通信方面一直受到海洋魔力环境的干扰,直到今天才顺利把信息发回来。” “这是我们下一阶段要解决的问题,”温莎·玛佩尔马上说道,“我们得到永眠者的技术没多久,对传讯法术的改良才刚刚起步,很多时候甚至只是简单粗暴地把他们的思路用在了我们自己的传讯技术上而已,还有很大的优化空间。在未来,不管是效能还是成本上,我们的通信技术肯定还有更大改善。” 罗塞塔·奥古斯都看了这位传奇法师一眼,露出一丝笑容:“我一向相信您的能力,女士。” …… 从黑曜石宫前往皇家藏书馆的走廊很长,需要走上数百步,而且它一向很安静。 只有少数人有资格走在这里。 丹尼尔和温莎·玛佩尔走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上,两旁只偶尔会看到站岗守卫的皇家卫士,两名法师的脚步声都很轻,这让这道空旷的走廊显得更加冷清寂静。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温莎·玛佩尔,她微微侧过头,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昔日导师:“导师,我还记得您当年第一次带着我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我那时候我刚刚突破到高阶,您说能从这条走廊前往皇家藏书馆对于一名法师而言是莫大的荣誉……” 丹尼尔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然回应:“在那之后没过几年,你就有资格以传奇法师的身份在这个区域畅通无阻了。” 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开口:“导师,我……” “不,我没有责怪你,”丹尼尔的脚步微微停顿,他看了身旁的昔日学徒一眼,眼神中只有一片平静,“我只是在说,你的天赋确实很好,这天赋是属于你的,我们都应该接受这个事实。” 温莎看着导师那平静的目光,突然莫名的感觉心中也平静了一些。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导师这样平静的模样了。 导师在过去的多年是什么模样的?抵触,厌烦,沮丧,愤怒,歇斯底里……自从他在多年以前尝试用一些可怕的方法突破天赋瓶颈而失败之后,这位曾经温和而充满智慧的老人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到最后甚至主动脱离皇家法师协会,选择了去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而多年之后,这位老人重新回到帝都,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仍然是冰冷而充满距离的——那种多年的隔阂并没有融化的迹象,温莎·玛佩尔甚至都觉得这份嫌隙永远都不会消弭。 曾经亲密的师徒变得形同陌路了。 然而皇帝陛下的一系列计划却又让这对形同陌路的师徒不得不重新走到了一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作为这个国家最杰出的两个人才,他们都必然要在这里频繁见面,共同工作,因技术和知识领域的接触而交流、争论、互助。 “其实我很庆幸有这样的机会,”温莎·玛佩尔笑了一下,带着感慨说道,“陛下的任务让我们都回到了‘正轨’。我想您已经证明了您在很多年前就想证明的东西——人的天赋绝不只有超凡力量一种,您在魔导技术领域的天赋也是‘传奇’级的。” 在温莎·玛佩尔看来,丹尼尔如今这样平静,一定和魔导技术的发展脱不开关系——这位执着的老人在新的领域证明了自己,这份“证明”足以解开他的心结,而只要解开了心结,那位和蔼的导师也就渐渐回来了。 丹尼尔只是静静地看了温莎一眼。 强大的传奇法师,天赋卓越,地位超然,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有什么洞悉人心的能力。 这样也好。 “不必恭维我,你知道我并不喜欢恭维,”丹尼尔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事实上,在魔法领域有天赋的人,在魔导技术领域的天赋通常也不会差——数理和魔法在很多地方本就是相通的。你在传讯法术上的改良就证明了你在这方面的能力,要在短时间内把永眠者的技术搞明白,这也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感谢您的夸奖,”温莎微笑着,但紧接着便皱了皱眉,认真地说道,“不过我也遇上了不少困难……永眠者的符文体系脱胎于神术,然而传讯法术和神术之间存在能量冲突的问题,现在我尝试用纯净的奥术魔法来驱动两套符文,这导致整套系统的稳定性非常低,而且很容易出现逆流和熔毁……我想塞西尔人肯定是解决了这方面的障碍,才能大胆地把永眠者的符文应用在那些‘魔网终端’上,最近我正在从魔网终端的样品中寻找这个关键的转换结构……” 她认真而细致地说着自己在面对全新的知识时所遇到的问题,就如多年前她做学徒时和导师探讨难题一样,但很快她便发现丹尼尔并没有回应自己,老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用异样平静的目光看着这边,这让她忍不住困惑起来:“导师?” “我在听,但我也没有好的建议,”丹尼尔慢慢摇了摇头,目光仍然落在温莎·玛佩尔身上,之后他短暂沉默了两秒钟,才叹息般轻声说道,“你确实很有天赋……” “很高兴您愿意听我跟您念叨这些问题——我知道它们很枯燥,而且也不是您的工作,”温莎笑了笑,接着后退了半步,“我要先走一步了——我和哈迪伦亲王有预约,要在半个多小时后见面。” 丹尼尔简单地点了点头:“嗯,你去吧。” 温莎·玛佩尔离开了,悠长而空旷的走廊中只剩下丹尼尔一人。 他看着昔日学徒离开的方向,用无人能察觉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温莎……你的天赋确实太好了……” 两秒钟后,老法师摇了摇头,继续步履沉稳地慢慢向前走去。 他并不嫉妒,也从未厌恶过自己的任何一个学徒。 只是在这一刻,温莎·玛佩尔表现出来的能力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然而最终,他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做。 这不是因为温莎·玛佩尔的传奇法师身份,事实上,他知道温莎·玛佩尔对他是完全不设防的,而借助暗地里的优势,他也完全可以在不产生任何正面接触的情况下破坏皇家法师协会的研究项目,或者至少极大地阻碍、拖延他们的进展。 只是这个世界上天赋卓越的人有很多,而在强大的提丰,“温莎·玛佩尔”那样的人也不止一个,从前有很多,未来也会有很多。 主人说过,祂并不介意提丰的发展,祂甚至乐见其他凡人国度也都能繁荣昌盛起来——因为祂自会保证塞西尔永远是所有国度中最强盛的一个。 在这个前提下,主人并不提倡他阻挠提丰大多数的技术进步——因为每一项技术进步,不管是提丰的,还是塞西尔的,都是凡人共同的财富。 他曾经不理解主人的伟大想法,只是机械地执行这方面的命令,但在亲身参与了魔导工业的建设,亲眼见到了提丰和塞西尔各自的变化之后,他觉得自己也能隐隐约约地明白主人这种“凡人共同体”的想法了。 他长长的呼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来。 温莎·玛佩尔的天赋是她自己的,作为她的导师……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 玛蒂尔达·奥古斯都坐在窗户旁的小沙发上,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照亮了桌上的水晶摆件和“塞西尔方块”。 她手中翻动着书页,又捋了捋耳边垂落下来的头发,这时候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她才把视线从书本中抬起,看向门口的方向。 年轻的哈迪伦亲王正走进房间。 “哈迪伦,”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你这个时候不是要去和温莎·玛佩尔女士见面么?” “半小时后,姐姐,”哈迪伦随口说道,“你在看什么?” “今天上午刚刚由跨国邮件寄过来的礼物,”玛蒂尔达扬了扬手中看起来分量不轻的书本,又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面——整整齐齐的大部头书籍正躺在一个精致的木箱中,这显然是一套规模浩大的丛书,“《万物基础》,这不可思议的巨著终于完成了,塞西尔皇帝如约送了一套签名版的给我,我正在看它的社会学卷,感觉很有启发。” “塞西尔人的那套‘博物大百科’?”年轻的哈迪伦亲王随口咕哝着,一边在玛蒂尔达对面坐下一边向那书箱伸出手去,“说起塞西尔……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来自塞西尔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他们的杂志,他们的报纸,还有他们的玩具……我在城里的时候看到有商人的孩子在玩符文魔方,他们兴高采烈地嚷嚷着‘塞西尔方块’,似乎拥有一个‘塞西尔方块’在孩子们中间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证明他们的父母有充足的经济实力,也证明他们自己有充足的智慧来搞明白方块是如何工作的,”玛蒂尔达看了哈迪伦一眼,“小心翻阅——你手中的那本我还没打开过呢。” 哈迪伦立刻把那本《农学卷》放回书箱:“那我干脆不看了。” 玛蒂尔达的注意力却已经被自己的弟弟吸引过去,她看着哈迪伦的眼睛,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说起礼物……我从塞西尔带给你的礼物你已经收下一个多月了,至今还没有做出评价呢。” “啊——我的天,”哈迪伦的表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有意在捉弄我……你就不能给我一些真正的、正常的礼物么……” “我认为书本是最正常不过的礼物,尤其是蕴含丰富知识,具备启发性的书本,”玛蒂尔达立刻正色说道,“哈迪伦,你在学习方面一向松懈——这就是为什么你有温莎·玛佩尔女士这样一位传奇法师亲自教授,到现在却还……” “停一下,停一下,我上个月就已经突破高阶了,所以你在这方面的说教已经没用了,”哈迪伦立刻举起手,又摇了摇头,“而且我承认书本确实是不错的礼物——但你不觉得十二本数学和机械领域的著作加一百八十七套卷子有点过分了么?” 玛蒂尔达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两秒钟后,她才一脸严肃地点头说道:“那是塞西尔的特产。” “……这真糟糕,”哈迪伦无奈地张开双手,“所以我才说,现在这里的‘塞西尔’实在是太多了……” ------------ 第八百七十八章 渗 从去年开始,塞西尔的东西在这座城市里就越来越常见了。 车轮碾过贵族区新修的道路,优质的路面和同样优质的车轮几乎完全抵消了车辆行驶时的颠簸,裴迪南·温德尔坐在黑色的魔导车中,他的视线扫过窗外,看到街道上有新的店铺正在装修门面——在颇具奥尔德南式风格的黑色尖顶建筑之间,一片引人注目的宽大玻璃橱窗占据了朝向街道的一整面墙,橱窗里是还没收拾好的货架,工人正在店铺的正门前挂上招牌,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母写着几个单词: “最好的甜点——塞西尔口味” “……就好像只有塞西尔人懂得怎么制作甜点一样。”裴迪南皱了皱眉,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 管家坐在他的对面,这个已经为裴迪南家族服务了几十年的、诚实可靠的人摇了摇头:“其实开店的也只不过是本地人——魔影剧让那些嗅觉灵敏的商人行动起来了。” “魔影剧?”裴迪南重复了一遍这个最近越来越常听到的字眼,“我倒是听说过……去年冬天就有塞西尔的商人在城南买了一块地,开了个新式剧院。但那却是开给平民的——票价低廉,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一个大厅里。” “是的,是给平民看的廉价戏剧,而且一开始还没什么人看,”管家笑着说道,“毕竟没人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的——上流社会的人不感兴趣,平民则很谨慎自己口袋里的细碎零钱。不过一个多月前那些塞西尔商人花了很大代价在报纸上打了广告,而且连续让剧院免费开放了三天,现在它一下子就火热起来了,还带起了一些商店……” 管家说着,看了看窗外,那个号称“塞西尔口味甜点”的商铺已经越过车窗,就快要看不见了。 “据说那新式戏剧的剧情里反复出现过几种点心,最后还有一幕主要角色们在平安相聚之后分享甜点的画面,于是那些甜点就莫名其妙的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您刚才看到的商店,其实已经是城里开起来的第三家了。” 裴迪南听着管家的话,脸上表情颇为不可思议,他皱着眉摇了摇头:“真是不能理解……戏剧本应是优雅而深邃的,那些塞西尔人究竟在搞些什么……” “确实难以理解,但平民们好像都很欢迎——毕竟比起珠宝和庄园来,甜点至少是他们负担得起的东西,而且多少也能让中层市民展现自己的‘体面’。” “你很了解,”裴迪南忍不住看了管家一眼,“你也去看过那所谓的‘魔影剧’了?” “我并没看过,”管家回答道,“我已经过了喜欢戏剧和新潮事物的年纪了,但我的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去看了,年轻人似乎很喜欢那东西。” 裴迪南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随后他摇了摇头,拿起之前放在一旁的报纸,继续阅读上面的内容——这报纸是奥尔德南本地的,在哈比耶·雷斯顿创办的《帝国报》大获成功之后,皇帝便逐步开放了民间报刊的门路,但办报的门槛仍然很高,时至今日,奥尔德南流行的报纸也只有那么三四种,裴迪南·温德尔作为一个多少有点古板的老贵族,他所钟情的报纸更是只有《爵士周报》一种。 展开报纸的第二版,硕大的印刷体字母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份塞西尔钢铁投资公司在奥尔德南招聘业务人员的广告。 版面很大,醒目而阔气,投放这样一份广告,可需要不少的钱。 “连《爵士周报》上都开始出现塞西尔商人的广告了,”裴迪南大公有点无奈地说道,“放在以前,这样的事情谁敢想象?” “这大概就是经济开放的时代吧……”管家配合着主人的话题,“据说我们的商人也在塞西尔城开了很多商店……只要魔能列车还在国境线上飞驰,以后这样的情况总会越来越多的,毕竟没有人会跟钞票过不去。” 裴迪南公爵听着管家的话,神色间似乎带着思索,却没有再说什么。 …… “没有人会跟钞票过不去,”赫米尔子爵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柔软的红色沙发上,手中轻轻晃动着质量上乘的白山葡萄酒,他脸上带着愉快而阳光的笑容,这笑容仿佛具备感染力一般能让每一个面对它的人也都心情愉快起来,“当然,我们以前的说法是没有人会跟金币过不去——只不过时代变了,霍尔马克伯爵。” 一位身材消瘦,鼻梁高挺,金色短发紧紧贴着头皮的中年绅士坐在赫米尔子爵的对面,他手中同样端着酒杯,但姿态显然比年轻的赫米尔更端正、保守一些。 他是霍尔马克,奥尔德南上流社会的一员,罗塞塔·奥古斯都重整帝国秩序之后钦定的经济大臣之一,和同为经济大臣、负责筹办帝国银行的赛文公爵不同,这位性格认真谨慎的伯爵所负责的是帝国对外的经济活动——从去年开始,他便负责和高岭王国以及白银帝国的商业谈判,且取得了很大成果。 “纸币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且运用得当的话,它能将我们和我们的商业合作者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霍尔马克伯爵并未因赫米尔子爵那相对轻佻的举动显露出任何不快,作为一个老练的社交家,他总是以最合适的态度来面对任何访客。 “是啊,我们的商业合作者,”赫米尔子爵点了点头,有些夸张地表达了赞赏,“我听说了您和白银帝国的商业谈判,那真是精彩的谈判范本,即便只看一些文字记录,我也要对您的敏捷思维表示赞叹。我曾经和一些精灵打过交道,深知要想改变他们的观念是多么困难——他们可以比任何贵族都优雅友善,彬彬有礼,但那可不意味着他们会买你的东西。” “白银帝国是个很难攻克的堡垒,因为他们的社会几乎完全不需要提丰的工业产品——先进的技术让他们生活无忧,且有一种骨子里的高傲,但最终我们在高岭王国的进展为整个谈判过程打开了局面,”霍尔马克伯爵不紧不慢地说道,“精灵还是需要来自人类帝国的商品的,主要是附魔纸和炼金基质……虽然比我想象的规模要小了很多。” “但这至少让我们多了一条通往大陆南部的商路,”赫米尔子爵笑着说道,“据说塞西尔人的商人已经和奥古雷部族国,甚至和大陆极西的矮人们做生意了,在商业方面,他们可比我们快了一步。” “不止,”霍尔马克摇了摇头,“他们甚至和白银帝国有联系。” 赫米尔子爵顿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白银帝国?塞西尔?”年轻的子爵忍不住惊呼起来,“他们怎么做到的?我是说……那中间有那么广阔的一片废土,连只鸟都飞不过去……” “当然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商业活动,但白银帝国和塞西尔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密切,”霍尔马克伯爵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从高岭王国那里听来的消息,早在当初各国协力修复宏伟之墙的时候,精灵们和塞西尔人就走到一起了。当然,那片废土阻碍了他们直接的商业活动,只有少数商品会通过漫长的陆地商路从苔木林出发,穿过灰精灵和兽人、妖精的领地,穿过大陆西南的裂谷区和高岭王国的边缘林海,最终进入精灵的领地……” 说到这里,这位中年贵族皱了皱眉,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这种流通不成规模,从商业上,还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但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塞西尔人太擅长制造出人意料的事情了,而且他们花大力气维持和精灵的联系,必然是对未来有所图的。” 赫米尔子爵那略显轻佻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来,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踱着步子,绕了两圈之后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抿了一口美酒之后,他终于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看样子……大陆南方那片市场在未来迟早会成为一片‘战场’啊……” “即便塞西尔人不插手,大陆南方的市场也是会变成战场的,赫米尔,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工厂一天能生产出多少东西——目光短浅的人只想着把那些东西卖给他们的邻居和乡下人,但目光长远的人会意识到商品卖得越远才能带来越长远和丰厚的利益。” 霍尔马克伯爵说着,对赫米尔露出一丝微笑来。 “赫米尔,我们已经打开了通往高岭王国和白银帝国的商路,帝国的南方投资公司已经开始攫取黄金了,就像每一个全新的领域,最先在里面站稳脚跟的人总是会赚取最大的那份利益的。” “当然,”赫米尔放下了酒杯,他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来,“所以我愿意鼎力支持您的‘南方投资公司’,我愿意在初期投入十万……不,十五万镑。伯爵先生,我相信您会妥善利用这笔钱的。” “赫米尔,我的朋友,你可以在家等着丰厚的回报了,”霍尔马克站了起来,他露出一丝笑容,向赫米尔伸出手去,“股东收益会证明你今天的敏锐眼光的。” 赫米尔同样伸出手去,握住了霍尔马克伯爵那细长干瘦的手掌:“其实我并没什么敏锐眼光,我只是发现了一个诀窍,并一直坚持着遵循它——” “哦?”霍尔马克忍不住好奇起来,“愿意和你的新商业伙伴分享这个诀窍么?” “很简单——塞西尔人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赫米尔子爵笑了起来,“他们到处投资,我跟着做就是——在这个到处都是新事物和新领域的时代,我不需要做第一个,只要做第二个便足够了。” 霍尔马克看着正在愉快微笑的年轻子爵,一时间哑然。 在一番愉快的交谈之后,那位在最近两年风头正盛的贵族新星便告辞离开了。 身形消瘦、鼻梁高挺、留着淡金色短发的霍尔马克伯爵回到了会客室里,看着小圆桌上的两个酒杯以及之前赫米尔子爵坐过的沙发,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哎,浮躁的年轻人……” 仆人走进房间,开始收拾房里的东西,管家也走了进来,等待主人的进一步吩咐。 “你觉得赫米尔子爵是个怎样的人?”霍尔马克转过头,看着服侍自己多年的老管家,随口问道。 “我不应该评价一个贵族。”管家一丝不苟地回应道。 “一个浮躁的年轻人,但才华又令人无法忽视,”霍尔马克伯爵没有在意管家怎么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他在几年内成为了年轻一代贵族中最富有的人,这可不是因为运气——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他只是好运地遇上了那个叫马丁的工匠,好运地遇上了安格雷织布机。” 说到这里,霍尔马克伯爵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欣赏这样的年轻人,但和别的年轻人一样,他只专注于他感兴趣的东西,在作为提丰贵族的立场上,他对塞西尔……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被一名仆人正从桌上收拾起来的东西所吸引,忍不住出声问道——那看上去是一本薄薄的书,有着色彩丰富的封面和看起来就很廉价的装订方式,等仆人把东西拿过来之后,他才看清那封面上的字母—— 《魔导生活》 “杂志么……”霍尔马克不是个闭塞的人,他认出了这薄薄的书其实是近年来逐渐流行起来的“杂志”,只是这本杂志并非他府上订阅的东西,“是赫米尔子爵落下的?” 管家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看样子是的。” “一个体面的贵族多半不会在意这种事,但之后还是派人给他送去吧,”霍尔马克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杂志随意翻看了一下它的开头几页,“嗯……这是塞西尔人办的?” “是的,先生,”管家答道,“这是最近几个塞西尔商人办的杂志,内容是介绍魔导时代的生活方式——当然,主要是介绍塞西尔人的生活方式。这两个月它在体面的市民阶级中非常流行,因为杂志里提到的很多魔导装置都是市面上热门的商品。” “体面的市民……” “是的,一年可以购置一台魔导冰柜的体面市民,比如律师和医师们。当然,很多年轻贵族也喜欢这种杂志——他们喜欢那些新奇有趣的机器。” 霍尔马克伯爵嗯了一声,接着貌似随意地问道:“这座房子里有人订阅它么?” “有的,据我所知厨师理查德先生就在订阅它——他最近经常和人提起他有一个在自己家里添置魔导放音机的计划……” “告诉理查德先生——以及其他人,如果他们把类似的东西带到这座房子里,那他们就可以取消所有的购物计划了,”伯爵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不是没有自己的杂志。” “……是的,先生。” ------------ 第八百七十九章 触及边界 一道不断扩散的淡蓝光环从检测门周围荡漾开来,伴随着人工智能欧米伽的语音播报,屏障打开了,通往塔尔隆德的大门在诺蕾塔面前稳定下来。 这洁白而优雅的巨龙鼓动双翼,以一个漂亮的滑行穿过了大门前的导航灯环,屏障入口在她身后收缩闭合,将极北冰洋上呼啸的冷空气隔绝在外。 诺蕾塔低下头,享受着天气控制器塑造出的舒适温度,青翠的群山和丘陵在她视野中延展,城市与城市之间的低空交通网在大地上错落交织,在这故乡熟悉的景色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四个生物肺和两组机械肺都浸润在洁净温暖的空气中。 塔尔隆德四季如春,至少最近四个千年都是如此,但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这片大陆也曾被冰雪覆盖,或遍布熔岩火海——巨龙,这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种族,他们漫长的文明就和漫长的生命一样无趣,在以千年计算的岁月中,元老院差不多每十个千年就会重置天气控制器以改变这片大陆的“外貌”,而在现在的周期里,塔尔隆德的“主题”是春天。 这种改变是在神明注视下少有的几种被许可的“胡闹”行为,它没什么意义,但龙们乐此不疲。 脑海中闪过了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念头,诺蕾塔开始压低自己的高度,她在外部山峰屏障盘旋了一下,便笔直地飞向位于崇山之间的阿贡多尔——秘银宝库总部的所在地。 崇山峻岭之间,壮美华丽的阿贡多尔正沐浴着暗淡的阳光,这个漫长的白昼即将抵达终点,统治天空将近半年的巨日也在日复一日的起伏中渐渐有了沉入地平线的趋势。白色巨龙在夕阳中飞向位于山顶的一座华美宫殿,那宫殿一侧的墙壁已经自动打开,有宽阔的起降平台延伸出来…… 诺蕾塔平稳地落在起降平台上,活动了一下因长途飞行而略有些疲惫的双翼,随后她听到一个尖锐的叫声从自己脚下传来:“哎你踩我全身了!” 白色巨龙原地停顿了一会,才慢慢低头看向脚下,看到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裙的身影正使劲从自己巨大的龙爪下往外钻着,又是几秒种后,她才慢慢用并不惊讶的语气说道:“梅丽塔——你为什么站在平台上?” “我刚在这儿降落不是还没来得及走开么!!”梅丽塔终于钻了出来,立刻仰起头对多年好友大叫起来,“你眼神又没毛病,难道你没看见我?!” 白龙低着头:“……没看见。” “……你这就是报复,你这报复心太重了,”梅丽塔顿时大声抱怨起来,“不就是上次不小心踩了你一下么,你竟然还专门踩回来的……” 诺蕾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低头看着好友在那里抱怨个不停,等到对方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之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在人类世界看到了一本书,关于骑士和恶龙的,里面有些故事看起来很眼熟。” 正在大声抱怨的梅丽塔顿时就没了动静,良久才尴尬地仰起头:“大概……大概是人类那帮吟游诗人这两年编的故事?” “是数百年前的故事,再版,”诺蕾塔眼睛不眨地看着脚下那个小小的身影,龙爪似不在意地挪动着,“而且似乎还很受欢迎。” 梅丽塔立刻嘀咕起来:“该死……不是说人类的忘性很大么……” 诺蕾塔却只是低着头又看了这位好友两眼,随后她摇了摇头:“算了,回头再说吧。我和那位高文·塞西尔见了一面,带回一些东西要给议长过目,你那边的任务情况如何?” “高文·塞西尔?”梅丽塔发现对方不再追究那个勇者斗恶龙的反派故事,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眉毛下意识地抬了一下,“这可真是巧了……某种意义上,我这次要报告的东西也和他有关系。 “我们找到了塞西尔家族在一百年前遗失的那面传奇盾牌,就是高文·塞西尔曾经带着一路杀出废土的那面盾牌——你猜那东西是什么做的?” 看着梅丽塔脸上那明显卖关子的表情,诺蕾塔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猜——你说不说?” 梅丽塔被噎了一下,但很快便颇为习惯地耸耸肩,随口说道:“除了一些拙劣的附加配件之外,那面盾牌的主体有很大概率是从‘苍穹’上掉下来的,如果我们判断没错,是主机阵列的一部分。” 诺蕾塔平静淡然的模样瞬间被打破了,在她那覆盖着鳞片的巨龙面孔上,竟瞬间流露出人类都可辨认出的惊讶之情,她忍不住低声惊呼:“苍穹……你确定?!” “基本可以肯定,你知道的,虽然我是个年轻的龙,但跟我一起出任务的卡拉多尔可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年巨龙。” “……这可是个……不一般的发现……一个人类,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竟然一直手持苍穹的碎片,难以想象这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怪不得他当年死那么早。可复活又是怎么回……”诺蕾塔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着,但突然间她又皱了皱眉,“等等,不对啊,如果是苍穹掉下来的碎片,那应该落在赤道附近才对,偏离再远也不可能偏离到洛伦大陆北部去,它是怎么落到当时领导北方远征军的高文·塞西尔手里的?” “真要放开想象力,可能性就太多了,说不定那碎片原本确实是掉在赤道附近的,然后辗转到了洛伦大陆北方呢?比如落在了精灵手里,然后被游历的精灵带到了北边,也可能跟三千年前那次撞击有关,那一撞……啧,可真是碎片飞溅啊……” “三千年前的撞击……”似乎是梅丽塔的话突然触动了诺蕾塔的思绪,后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忍不住一边嘀咕一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自然之神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那真是惊动了太多超凡存在,甚至连我们的神都被惊动了……” 梅丽塔正要开口,突然感觉一股隐隐约约的注视感和从灵魂深处泛起的不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立刻摇了摇头:“诺蕾塔,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讨论这些了,” “……你说得对,”诺蕾塔也同样理智地闭上了嘴巴,与此同时,一层不断变幻的光幕开始从上而下地笼罩她全身,“我们先去见安达尔议长吧,这个世界……或许真的要开始变有趣了。” …… 被华丽立柱和浮雕墙壁环绕的圆形大厅内,灯光逐一亮起,水晶般的透明光幕从空中降下,荧光映亮了安达尔那到处充满植入体改造痕迹的庞然身躯,这令人敬畏的古老巨龙从浅睡中醒来,他看向大厅的入口,看到已经化为人形的诺蕾塔和梅丽塔正走到自己的心灵王座前。 “啊……两个富有才华的年轻龙,”安达尔议长苍老温和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你们来了。” 诺蕾塔上前一步,微微欠身致意:“议长,我们完成了各自的外勤任务,有特殊情况需要直接向您汇报。” “说吧,我在听。” 诺蕾塔和梅丽塔对视了一眼,接着后者点点头,示意前者先开口。 诺蕾塔便抬起头,看向心灵王座上的上古巨龙:“人类世界的塞西尔帝国建造了一种规模庞大的、基于魔力的通讯系统,他们最大功率的天线在近期捕捉到了一组神秘信号,我认为这信号值得关注。” “神秘信号?”安达尔议长的一只机械义眼转向诺蕾塔,“是东部远海那些元素生物制造出来的么?她们一直在尝试修复那艘飞船,经常会制造出一些奇怪的……‘动静’。” “应该不是,”诺蕾塔摇摇头,“我已经记录了信号的副本,希望可以通过您的权限,让欧米伽的高级心智层直接分析它一下。” 安达尔短暂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可以。” 随着他话音落下,心灵王座前的一块地板应声发生了变化,金属覆盖物在微弱的摩擦声中收拢起来,一个淡金色的、表面闪烁细微灯光的合金立柱从地板的开口中升了上来,立柱顶端则有着一系列的接口、晶片以及闪烁的符文。 诺蕾塔上前一步,从脖子后面摸索了一下,随后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她打开了脖颈后面隐藏的仿生蒙皮盖板,并从中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线缆——那线缆末端闪烁微光,下一秒便被连接在心灵王座前的合金立柱上,严丝合缝。 千分之一秒内,诺蕾塔便把之前转存在自己辅助电子脑中的信号样本上传给了欧米伽。 梅丽塔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直皱眉:“连人形体都做这种改造……我是接受不了……” “这有助于后方支援任务,”诺蕾塔扭头看了对方一眼,“你是一个年轻的龙族,思维却如此古老,连植入体改造都比大多数龙保守。” 梅丽塔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安达尔议长在心灵王座上轻轻咳嗽了一声,于是顿时闭上了嘴巴。 “现在,让我们听听这信号的原始律动——” 伴随着安达尔议长的话音落下,偌大的圆形大厅中开始响起了一阵低缓轻柔的嗡嗡声,紧接着围绕在心灵王座四周的水晶帷幕上同时出现了震颤的圆环和跳跃的曲线,一个声音在嗡嗡声中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那听上去是带有韵律的嗡鸣,中间夹杂着心跳般的低沉回响,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歌者在哼唱某种超出凡人心智所能理解的歌谣,在连续播放了十几秒后,它开始重复,并周而复始。 大厅中回荡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安达尔议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转化为音频之后暂时听不出什么——这可能是某种灵能歌声,但也可能只是人类的天线在和大气中的魔力共鸣。我们需要对它做进一步的转换和解译。欧米伽,开始吧。” 欧米伽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开始将原始信号转译为数字组合,转译为几何图形,转译为标准光谱,转译为多进制编码……开始测试所有组合的可能性……” 在欧米伽开始工作的同时,安达尔议长温和的声音也同时传入了梅丽塔和诺蕾塔的耳中:“不管这信号到底是用什么规律编码或加密的,数学都一定是它的通用语言,规律就蕴藏在数字中,除非发出这信号的是彻底的混沌生物,或凡人无法理解的心智……” 梅丽塔和诺蕾塔一边听一边点头,接受着这充满智慧的教诲,然而突然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的敬畏和窥视感摄住了现场每一个龙的心灵,诺蕾塔和梅丽塔的脸色同时一变,安达尔身上的植入体灯光也瞬间明灭不定起来—— “欧米伽,停止解析。”议长立刻喊道。 “欧米伽明白,停止解析,任务挂起。” “刚才……”梅丽塔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冷汗低声咕哝着。 “神在注视我们,一个警告……”安达尔议长的脸色异常难看,“我们不能继续了。” 随后他慢慢喘息了几口气,才把后面的话说完: “这不是我们该听的东西。” ------------ 第八百八十章 不是坏事 那种源自灵魂的窥视感和淡淡的警告意味渐渐远去了,然而梅丽塔和诺蕾塔直到数分钟后才完全缓过气来——在这一刻,强大的巨龙也会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即便龙是凡人眼中天空的主宰,是传说故事里高高在上的超凡生物,但本质上,龙……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种族。 “这就是……神的直接警告么……”诺蕾塔脸色非常糟糕地咬了咬嘴唇,眉头紧锁着说道,“和灵魂责罚是不一样的感觉,但同样难受……” “这只是最轻程度的‘提醒’,”议长的声音从心灵王座上传来,那声音听上去仿佛更加苍老了一分,“孩子们,你们是不会想要面对神明真正的‘警告’的。” 在几秒钟的沉默和犹豫之后,梅丽塔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信号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是我们不该听的?” 安达尔议长深深地看了这个年轻的蓝龙一眼。 梅丽塔,她是年轻一代中较为杰出的,也是较为胆大的,在人类世界多年的活动让她培养了和其他龙族不太一样的性格,也让她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敢多问一个问题。 然而龙族需要这样的年轻一代。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种族都只有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的机会,”这位老迈的议长低下头,看着两名年轻的巨龙,语气低缓深沉,“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 赫拉戈尔恭谨而谦卑地低下了头,这位有着中年人样貌的龙祭司站在金发曳地的神明身旁,紧紧地抿着嘴,似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而那雍容华贵的神明便站在宫殿的露台尽头,站在一片临近黄昏的天光下,她在这接近云端的神殿中俯瞰着这片巨龙统治的国度,双眼似乎并没有落在任何具体的事物上,然而能够感受神明之力的赫拉戈尔却知道,在刚才的一瞬间,不知有多少超然的、凡人无法理解的“眼睛”注视着秘银宝库和评议团总部的方向——类似的注视,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吾主,”赫拉戈尔保持着谦卑的姿态,良久才低声开口,“或许只是一些年轻族人的冒失之举……” 空气中充满令人窒息的寂静,赫拉戈尔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在几秒钟的静默之后,露台尽头的金发身影终于开口了,语气听上去很温和,不急不躁:“不必紧张,我分得清有意的冒犯和无意的失误。 “刚才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有年轻的龙从外面回来,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这点失误,不应受到责罚。” 听着对方淡淡的回答,赫拉戈尔在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但他并未看到,那露台尽头的金发身影在话音落下之后却背对着他露出了复杂莫名的笑容,笑容中似乎饱含无奈。 “祂”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视线仿佛透过云雾和大气,投向了星空深处。 “信号么……”龙神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但她的话却渐渐让刚放松下来的赫拉戈尔再次紧绷起来,“对面大陆上的人类文明……倒是制造了一些惊喜。是叫塞西尔帝国吧,赫拉戈尔——它的统治者,是个死而复生的人类英雄?” “是的,吾主,”赫拉戈尔立刻低头答道,“名叫高文·塞西尔,曾于七百年前活跃在洛伦大陆北部,数年前死而复生。” “呵……死而复生,凡人哪有那么容易进行这种程度的死而复生?”龙神笑着摇了摇头,“他……或许是个有趣的人,我开始对他感到好奇了。” …… 坐在自己最熟悉的书桌前,有温热的夏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屋中,这个夏日午后惬意而相对清闲,然而高文却突然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正坐在旁边整理一些文件的赫蒂注意到了这一幕,立刻有些关心地问道:“先祖,您怎么了?” “没什么,”高文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困惑的表情,“只是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的那种……奇怪。” 高文语气很淡然,赫蒂却立刻认真起来,一脸严肃地看了高文一眼:“传奇强者的直觉?您感觉到了带有恶意的窥探?” “不,没那么严重……”高文看着赫蒂那严肃的模样便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大概只是走神一下导致的,我没感觉到窥探,更谈不上恶意。” “还是谨慎一些好,”赫蒂却仍然认真,“像您这样的传奇强者往往能产生极强的直觉预判,在涉及自身安危的时候这种直觉甚至接近传说中的‘预知’——现在国内刚步入正轨没多久,所有重点工程和项目都在关键时候,不知有多少敌人藏在暗处找寻破坏的机会。我建议近期加强帝都的安保工作,排查一下出入人员,防范行刺。” “这有点过了吧……”高文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曾xN孙女,“哪能因为我打了个哆嗦就这么劳师动众的——而且安保方面有琥珀和她带领的军情局干员,还有索尔德林的钢铁游骑兵,没什么可担心的。” 赫蒂想了想,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您说的也对。不过您本人最近提高一点警惕总没坏处。” “行行行,我会注意我会注意,”高文摆了摆手,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竟好像真的成了个被小辈念叨催促的老年人,心中无奈之余又看到赫蒂好像还想开口,于是立刻抢先一步,“你可老大不小的了啊……” 赫蒂后面所有的话顿时就被噎回去了。 “安保问题我们可以之后再谈,”高文也见好就收,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谈谈眼前的事吧。从提丰那边传来了消息,我们的邻居……多半是快要发现逆变阵的作用了,他们在通讯技术和其他所有需要用到神术-奥术混合能源的技术上取得突破应该用不了多久。” 高文这边说的云淡风轻,赫蒂却一瞬间瞪大了眼睛:“逆变阵?!提丰人在破解逆变阵?” “不必这么惊讶,”高文看了赫蒂一眼,平静地说道,“逆变阵虽然是古刚铎的技术,但只是思路先进,本身技术和实现工艺却并不复杂,而我们使用逆变阵的设备又很多,其中有一些迟早会落入提丰人手中;再者,上层叙事者事件之后,提丰人也在收割永眠者的技术,他们必然会遇上神术符文无法和其他符文兼容的问题,也自然会意识到塞西尔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会猜到这背后存在某种‘转换技术’,也肯定会开始研究它。” 说到这里,高文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最后——天底下的聪明人又不是都在塞西尔,提丰也有自己的人才库。而且从底蕴积累的角度,他们人才怕是比我们只多不少。” “……但这也太快了,”赫蒂皱着眉难以接受地说道,“哪怕逆变阵的技术本身简单,可关键的是思路……一个思路不通,让项目耽误几年都是可能的事,提丰人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锁定了问题关键,甚至开始做针对性的……啊!该死,是那些叛逃的主教!” 赫蒂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怒意:她想到了那些选择提丰的永眠者主教,想到了那些主教中存在着技术领域的高层。 相应的权限让那些主教掌握着大量的技术资料,而永眠者教团在大撤离初期难以避免的混乱则让那些早就有意投靠提丰的主教有机会从各种渠道打听塞西尔的情报——他们或许打听不到核心的秘密,但技术人员总是擅长从一些外在的信息推导出技术深层的思路,他们或许猜到了塞西尔魔网通讯的一些原理,而这些东西就成了那些留在提丰的永眠者主教向罗塞塔·奥古斯都投诚时的礼物。 这些事情高文自然也想到了,但他的态度却很平静,甚至仍然带着笑容:“不用这么生气,这是早该在预料之中的情况。 “而且‘叛逃’这个词也不准确,严格来讲,随着大主教们转移到塞西尔的永眠者才是‘叛逃’,对那些留在提丰的人而言……他们的行为甚至算是‘弃暗投明’。” “先祖,”赫蒂忍不住看向高文,“这种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 “这是什么很危急的时候么?”高文摇了摇头,“放松点吧,赫蒂,你各方面都好,就是这种过于紧绷的态度需要改改,这会让你更加疲惫的。早在永眠者教团内部分裂,技术人员分别流向塞西尔和提丰的时候我们就预料过今天的局面了,大量研发人才和现成的技术成果落在提丰手里,后者又是个底蕴深厚人才数量众多的老牌帝国,出现这种程度的突发性技术突破算是理所应当。 “从另一方面,情况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虽然通讯技术确实意义巨大,能让提丰人的综合实力产生很大提升,但一个技术从实验室到社会要走过的距离……可远着呢。” 赫蒂眨了眨眼,看着高文的眼睛。 高文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的魔网通讯能实现,靠的可不仅仅是永眠者的符文组和一个简简单单的逆变阵,这还涉及到大量工程领域、机械加工领域、材料领域和符文逻辑学的内容,以及在这背后的制度适应和无数相关领域的利益干预,其中的每一个问题放在提丰眼前都是个难关,仅举一个例子……提丰曾经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在国内主要城市之间和各个军事重地之间建立了以传讯塔为基础的通讯系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赫蒂渐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高文则没有等赫蒂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意味着有成百上千的家族在那些传讯塔上投了钱,意味着数以十万计的商人、贵族和超凡者在分润那些高塔的利润,那些塔的主要管理者和运营者是提丰的皇家法师协会,而法师更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之士——魔法研究可需要海量的金钱支持,军情局去年的一份报告就提到过,整个提丰皇家法师协会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年收入都来源于他们控制的那些传讯塔……” 赫蒂的眉头微微皱起:“您是说……” “较新的魔网通讯技术确实比传讯塔先进,但在提丰人完全解决成本问题之前,二者的差距还没达到前者能彻底取代后者的地步,魔网通讯是好使,但传讯塔已经铺在了所有主要的线路上,它们也不是不能用……这就是最大的矛盾,”高文笑了笑,“我们打下了这片土地,取缔了旧贵族的一切特权,从零开始建造了魔网通讯,我们不需要面对这种矛盾,但罗塞塔·奥古斯都搞的是‘和平改造’——提丰的国家通讯,既不完全属于皇室,又不完全属于贵族,更不完全属于那些法师,它是所有势力共享的蛋糕,这问题可就大了。” 赫蒂嘴角抖了一下,悠悠说道:“那看来那位罗塞塔大帝又要头疼地看着他的议会在三重尖顶下面扯皮了。” 但很快,赫蒂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可是不管怎么说,提丰人仍然掌握了一项新技术,他们的扯皮只是暂时,进步却是必然的——而且提丰人也不是傻子,罗塞塔·奥古斯都更是个聪明人,他们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是的,提丰会进步的,”高文点了点头,随后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但也不是什么坏事……” …… 卢安城大教堂深处,收藏着无数宝贵典籍的大藏书馆内,身披简朴的白色长袍、未戴任何冠冕的大司教赛文·特里正缓步走在一座座高耸古朴的书架之间,其他身穿朴素短袍的司库和侍从们则在他身边忙忙碌碌,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古老的书卷清点、记录,搬进搬出,又有专门的文书人员在书架之间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张张桌子,进行着紧张繁忙的登记、抄录、分类等工作。 对古老的书籍进行分类整理、保护修复是一项漫长、复杂、困难的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却又默默无闻,赛文·特里这位昔日的卢安城进步牧师今日在这里所进行的,正是对教会藏书的整理和修复工作。 自接到塞西尔家族的命令起,这项工作,他已经做了整整两年。 ------------ 第八百八十一章 古书残篇 自高文陛下加冕,整个国度重新成为一个整体,政务厅便下达了命令: 对全国所有的书籍卷宗进行一次全面的整理,对所有的知识进行保护性的修复。 这项工作的意义在于梳理那些自开拓年代之后便零落分散在人类世界的技术资料,以遏制人类文明技术断代造成的影响;在于保护历史证据和旧王国各种地区记录,以结束昔日那种各地记载混乱、历史与传说混杂扭曲的局面;在于收纳整理所有教会的典籍,进一步对帝国境内的宗教势力进行收编改造,并削弱、消除传教士阶层的知识垄断。 有无数的学者、教士和文书人员投身到了这项可能会影响帝国未来百年的事业中,而和那些轰轰烈烈的、吸引了无数视线关注的工程项目不同,他们的工作显得低调又枯燥: 与陈腐的古书进行无休无止的纠缠,在大量重复的、零碎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文字中整理出案卷,发霉的古书和落满灰尘的长卷中有的记载着源自古刚铎时代的强大技术,有的却只是某个蹩脚贵族诗人随手写下的粗词糟句,而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淹没在全国各地的故纸堆中,在一次次宫廷斗争、教会斗争和领主战争中被磨损的面目全非,近乎被人遗忘。 长达数百年的文明衰退和混乱的中世纪式贵族体系实在摧毁了太多的东西,有太多宝藏在这个过程中蒙尘了。 而赛文·特里作为这项事业的参与者之一,他的工作开始的其实更早:早在卢安城被塞西尔家族接管之后不久,他便在这里和这些年代跨度达几个世纪的书本打交道了。 卢安城作为昔日南部圣光教会的总部,是当时南境最大的文化中心和“知识枢纽”,垄断神权和大量知识的教士们不断把南境各地的书籍搜罗到这座教堂之城大大小小的图书馆中,自第二王朝开始,他们这样做了整整一百年——在书籍就等于财宝的年代里,这差不多是每一个贵族和教会都会做的事情。 旧时代传教士们不知疲倦的“掠取”行为导致了南境其他地区的愈发衰落,但从另一方面,赛文·特里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贪婪的掠取和搜罗行径,才在当年南境整体一片混乱衰退的大环境下让许多珍贵的典籍得以保留了下来。 赛文·特里在一座高耸的书架前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目光在那些封面深沉的大部头书籍之间扫过,并渐渐向上移动,一直移动到那庄严厚重的石质穹顶。 这是卢安城里最后一座还未完成归档整理的图书馆,存放在这里的大多是各个时代搜罗来的书籍抄本以及和圣光教义无关的“无信之书”,类似的书籍在这座城里并不受到重视,因此保存条件也较为恶劣,图书馆中用于过滤空气的古代法阵就如破风箱一般艰难地运转着,各个书架上用于延缓书籍发霉风化的祝福效果也残缺不全,很多本可以保留下来的珍贵资料就这样在不见天日的环境里慢慢变成了残骸——为了抢救这些珍贵的书籍,卢安地区最优秀的修书匠人和抄写员、文法学者都被集中到了一起,即便如此,这里的工作进展仍然是最慢的。 但好在每天都有进展,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珍贵资料被发现和修缮,或在彻底损毁之前誊抄、复印或储存在了新的介质中。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灰色短袍的教会侍从从旁边快步走了过来,在赛文·特里面前恭敬地低下头:“大司教,我们发现一本书,看起来有些奇怪。” 大司教,这是教会重组之后的新称谓,用于取代之前的枢机主教或教区大主教,赛文·特里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这样的位置,但考虑到圣苏尼尔的主教团在一日之间全员殉教、各地区主教多数被驱逐、南部教区中层以上神职人员遭遇大洗牌的现状,他这个在卢安城中既有资历又足够进步的教士能在数年内连续晋升成为大司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有些奇怪的书?”赛文皱了皱眉,“带我去看看。” 一本书被摊放在书架之间的工作台上,表面的灰尘和霉斑已经被清理过一遍,某种炼金药剂的气味飘荡在空气中,一旁还放着整整齐齐的药剂瓶、抄写用具以及修复古书用的刮刀、牙板、羊皮纸片等工具,这让桌上的书本看上去仿佛一具待解剖的尸体——四周都是验尸用的工具,而修补匠和抄写员们正在等待这本尸骸说出它的秘密。 赛文·特里摇了摇头,把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甩出头脑,在向旁边的修补匠确认了书籍状况之后,他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同时对旁边人询问:“有什么发现?” “这是一本拼合起来的书——收藏者似乎并不清楚它背后复杂深邃的起源,而是将其当做乡野传记一般粗暴对待,把好几本压根无关的残篇粗鲁地糅合到了一块,”一名头发花白的学者站在旁边说道,“我们一开始只注意到了它开头的几篇乡野怪谈以及某个落魄贵族在书页上做的标注,险些错过它后面的东西……” 粗鲁拼合起来的书——赛文·特里对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偏远之地的落魄贵族会这么干,他们本身并不比田地间的农夫聪明多少,却要维持自己的贵族体面和“智慧的形象”,把那些残缺失传的书籍残篇收集整理成册是他们彰显自身学识和贵族底蕴的手段之一——然而真正的残篇修缮工作是只有渊博的学者才能做到的事,那些不学无术的家伙能做的,只不过是把一些他们自己都看不明白的破烂书本拼凑到一起罢了。 大司教摇了摇头,略过了开头那些无趣的怪谈故事,将书页向后翻去,一旁的学者则凑近一些,指着其中一部分书页的角落或书页间中缝不起眼的位置:“您注意这些,这里……还有这里,这些花纹……” “看上去像是某种纹章……盾形边框,荆棘,寒霜符号……”赛文·特里的眉头渐渐皱起来,“是贵族纹章,上层贵族,但记录者刻意进行了变形,似乎不打算公开身份。我们需要一个纹章学者,或者贵族谱系方面的专家。” “刚才伯克朗先生已经鉴定了这些花纹,大司教阁下,”学者说道,“在按照纹章学规则反向还原花纹之后,我们确认这是北方维尔德家族的徽记。” “北方公爵?”赛文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部分书页是维尔德家族的某个成员留下的?” “还是比较核心的成员——在纹章学方面很专业,而且有资格随意使用家族纹章。另外,我们还在书页中检查到了微弱的魔力印记——这些羊皮纸已经有六百年的历史了,里面的魔力却还未完全消散,这意味着留下它们的甚至可能是最早期的几位北方公爵之一!” 赛文·特里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六百年?!” “是的,炼金反应鉴定的结果让我们也吃了一惊——它们能在保存条件不佳的情况下安然留存至今也是个奇迹,但我想这和书页中至今仍未完全散去的魔力有关,”学者点点头,“不过虽然书页大体完整,里面的字迹却磨损、污损的比较严重,我们正在想办法修复这一点。” “……或许我们需要把这件事上报,维多利亚女公爵会对此感兴趣的,”赛文·特里轻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另外能查到这本书的来历么?我很好奇它为何流落在这里。” “只能查到一部分,这里的收藏记录显示这本书是东南边的一个小教堂进献过来的——它在那边曾险遭失窃,之后当地教堂的牧师们认为它不宜继续保存在小教堂里,便把它献给了圣卢安大教堂。很显然,这本书在被献上来之后也没怎么受到重视。” 赛文·特里听着身旁人的汇报,眉头再次微微皱了起来。 …… 风在耳旁掠过,夏日的天空显得高远而又开阔,一个暗淡的黑影在一座座建筑物的顶端跳跃着,最后停在了法师区的一座钟楼上,在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只琥珀。 “半精灵”少女以一个外人看来很惊险的姿态坐在钟楼的外沿,享受着惬意的风,面带微笑地俯瞰着这座城。 她喜欢这种在屋顶之间跳跃的感觉,原因却并非高文平日里调侃的“职业病难以治愈”,她真正喜欢的,是在跳跃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开阔和无拘无束——天空一望无际,耳畔是掠过的风,这种感觉或许让很多人心惊胆战,却让琥珀莫名的安心享受。 她曾经并未考虑过这喜好背后是否有什么原因,但现在仔细想想,她觉得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一个阴暗封闭、不见天日的地方吧…… 和单调的暗影界比起来,还是这个色彩丰富的“现世”有意思。 琥珀打开了随身的小包,从里面取出她平日里收藏的各色零食,在钟楼外沿的狭窄平台上摊放开,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摸鱼)时刻。 通往帝国学院的大道在她斜下方延伸出去,道路上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路人。 有穿着夏日服饰,以衬衫长裤或简式衣裙为主的本地人,也有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的异邦来客,有忙碌生活的普通市民,也有身穿帝国学院制服的学生——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琥珀甚至看到了身材仿佛小孩子一样的、有着灰白色头发的灰精灵以及体型壮硕的兽人,他们操着口音稀奇古怪的各色方言甚至异国语言,在这异国他乡的繁华帝都中来来往往——为了求学,为了财富,或者仅仅为了增长一分见识。 自从去年的一系列外交行动取得成果,在越来越多的经济交流和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曾经隔绝而僵硬的大陆各国终于渐渐松动了,每天都有更多的访客造访这座新时代的第一座国际化都市,或造访帝国的其他几处繁华城市,这些访客带来了旧时代的商人难以想象的利益,而利益……让更多的人对新时代趋之若鹜。 一切就此循环运转起来。 帝国的情报部长和内部安全最高委员便坐在高高的塔楼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俯瞰着这一切。 “话说这城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啊,还有好些奇奇怪怪的陆地种族,”一个声音突然从琥珀身后传来,“你们陆地上稀奇古怪的智慧物种还真多……” 琥珀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顿时差点连人带零食一起从塔上掉下去:“妈耶!!”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她扭头看了一眼,赫然看到提尔的脸正从后面安置大钟的阁楼阴影中探出来——再往后则是海妖小姐的上半身以及一大坨盘起来的蛇尾巴。 “你吓死我了!!”琥珀瞪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这深海咸鱼,这是她作为一名暗影大师为数不多被其他人突然冒出来吓一跳的经历,而更糟糕的是她此前竟然没注意到提尔就在身后,“你在那干什么!” “找地方睡觉啊,”提尔打了个哈欠,“贝蒂正带人给我房间里那个水池子洗刷换水呢,我就出来找地方睡觉了……” “我差点掉下去,”琥珀又瞪了提尔一眼,“我跟你讲,你这种随便占用公共设施睡觉的行为得立法禁止才行……” “我才不信就这点高度能把你摔死——上次我看到你从市中心的魔能广播塔跳下来,一路六十次暗影步窜到地上,头发都不乱的——那个高度我能摔死三次,特惨的那种,碎一地,”提尔一脸自豪地说着,随后直接无视了琥珀微妙的表情,往前拱了拱,把脑袋探出到钟塔外,一边看着下面的景色一边嘀嘀咕咕,“真是热闹啊……在安塔维恩,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安塔维恩……我记得那是你们海妖的首都吧,”琥珀飞快地适应了提尔的话题节奏,“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们海妖到底是个怎样的社会?” 提尔看了琥珀一眼:“不愧是情报部长,你这是想收集情报?” “闲聊啊,”琥珀翻了下眼皮,“你想太多了。” “其实也无所谓,”提尔随口说道,“你想听,我可以跟你说一点。” ------------ 第八百八十二章 寻回 夏日的风盘旋在城市的楼宇之间,晴朗开阔的天空显得既高且远,琥珀靠坐在钟楼的外沿上,带着好奇的眼神看着旁边的深海来客:“我听说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用魔法师们的说法叫什么来着……‘异域来客’,你们一整个种族都是异域来客?” “这并不是秘密,至少我们海妖自己从未隐瞒过这一点,我们会坦然告知和我们打交道的每一个种族或文明,但陆地上的文明短暂,他们总是难以长久传承过于久远的事情,而我们又只在极偶尔的年代里才会和陆地文明打交道,所以你们陆地上的学者总是觉得我们过于神秘,甚至显得有点危险。” 提尔不紧不慢地说着,尾巴尖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晃着圈圈,显得悠然而放松。 “我们确实不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但我们来到这颗星球已经许多许多年了……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这些‘外来者’在这颗星球居住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你们陆地上绝大部分所谓的‘本地人’,但这对我们海妖而言并没什么意义。 “我们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事实上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故乡离这里到底有多远——我们在上古时代便随着一艘坠毁的飞船落在这个世界上,而那场灾难性的航行中发生了太多古怪离奇的现象,我们有一部分从那个年代存活至今的学者,她们至今还没能破解那些现象的根源,也无从寻找故乡的位置。 “跟你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遥远了?” 提尔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琥珀一眼,脸上似乎有点尴尬。 “说实话,听起来挺费劲的……但还不至于彻底听不明白,”琥珀眨眨眼,“我知道魔法师们对星空很着迷,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但到现在也没听说哪个厉害的法师真的可以把自己‘扔’到这颗星球外面去。再厉害的飞行术也有极限,据说越往高空,魔力环境就越混乱和危险——瑞贝卡那边正在尝试制造一种飞行高度非常非常高的飞行器,据说就是想试试看用魔导技术的思路能不能突破飞行术的极限,看一眼我们脚下这个世界的模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提尔两眼,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你说你们是乘一艘‘飞船’坠落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至少你们的存在就证明了星空里确实是有别的世界,而且也存在——至少曾经存在可以在星空中旅行的技术?” “当然存在,存在别的世界,也存在可以前往那里的技术,”提尔笑了起来,但很快她便收起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既没有成功修好飞船,也没有看到这个世界有任何别的种族成功离开这颗星球……这第二点尤为奇怪,就好像这颗星球存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一般,这层屏障没有阻挡过任何人,但所有人都在触摸到这层屏障之前死掉了。” 琥珀的尖耳朵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表情有点微妙起来:“这些话……你跟老……陛下也谈过么?” “当然,他的好奇心甚至比你旺盛,”提尔随口说道,“早在你产生兴趣之前,他就已经跟我打听过海妖的所有事情了。” “……那你介意跟我说说你们的‘飞船’是什么样子么?”琥珀满脸好奇地问道,“它是靠什么飞起来的?” “这对你们的技术体系恐怕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而且我自己也就知道个大概,毕竟我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 “没关系啊,反正我就是好奇一下——当然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提尔看了琥珀一眼,看到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确实闪烁着好奇的光,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带着懒洋洋的语气说道:“好吧,反正我刚刚也睡饱了,离下一觉还有一会……你要是没事可做,那我就跟你讲讲我们在安塔维恩是如何生活的。” …… 卡迈尔飘进了组装车间,机械运转以及人员指挥响应时的各种声响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看向不远处,看到有一大群人正围绕着一个规模庞大的设备在忙忙碌碌,那设备有着长长的加速轨道——并且根据轨道两端的接口判断,它还有更多的加速结构等待连接——大量的魔力电容器和超载装置被固定在轨道周围,还有一大堆令普通人眼花缭乱的装置正在逐一被连接到那设备的主体上。 一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现场的工作人员,他脸上带着认真专注的表情,脑袋上硕果仅存的一圈头发被汗水打湿,正在灯光下和头皮一起反着光,但他显然已经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眼前的工作非常重要,值得一个谢顶的男人暂时忘记自己的皮毛问题。 卡迈尔向那边漂过去,在对方注意到自己之后才出声打招呼:“马林,情况怎么样?” 马林·莱斯利对卡迈尔行了一礼,随后抬手指着旁边的加速装置:“如您所见,我们之前的设计被推翻了,连续加速导轨的熔毁是个大问题,我们正在重新设计这些导轨之间的平衡方案。这一次的进展很顺利,或许几天后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次加速测试。” 卡迈尔微微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名叫马林·莱斯利的中年人有着一个贵族的姓氏,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出身贵族——坦桑市的执政官莱斯利子爵是他的叔父,但作为贵族成员的马林显然更愿意和知识与技术打交道。 作为魔导技术研究所资历较深,能力也较强的一员,他领导着一个二级团队,他们这一次的任务则是想办法搞定“极限加速装置”。 这个装置是“高速飞行器项目”的关键一环,它由魔能技术部部长瑞贝卡立项,并交由马林和他的技术团队去具体完成。 这便是现在魔导技术研究所很多项目的运作方式——作为魔能技术部的最高负责人,瑞贝卡的精力毕竟有限,哪怕奇思妙想的点子再多,她一次能够关注的东西也是有数的,所以随着研发项目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繁多,也随着技术人员逐渐充实,她开始将很多项目拆分给各个二级实验室或独立的课题组,到现在,差不多所有较为基础的或较为短线的研发任务都是由像马林这样的资深研究员带着队伍完成(相关荣誉以及奖励当然也会属于这些团队),而瑞贝卡和卡迈尔他们所亲自负责的项目在整个魔能技术部下属的所有研发任务中其实只占了不到两成。 这两成,是真正的长线、尖端内容。 而在此之外,卡迈尔和瑞贝卡还会定期巡视各个项目组,确认各项任务的进展——就像今天这样。 “瑞贝卡殿下正在和白银帝国的技术交流代表进行远程会议,会议结束之后她就会过来,”卡迈尔一边关注现场技术人员们的工作一边随口对马林·莱斯利说道,“我看了你们上一次启动加速装置时的报告,虽然装置当时便熔毁了,但根据监测法阵留下的记录,加速体在失去动力前应该已经无限接近了‘飞弹极限’?” “但仍然未能突破,”马林遗憾地摇了摇头,“而且事后我们还发现加速体表面出现了很严重的元素侵蚀损伤,这很可能是导轨内部来不及释放废能导致的——在速度极高的情况下,很多事情的发展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料,需要调整和完善的东西仍然很多。” “慢慢来,”卡迈尔嗓音低缓,带着令人安心的震颤,“成功总是需要这样一次次失败来积累的。” 听着这位古代大魔导师令人信赖的话,马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在触摸到光溜溜的头皮时,他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沮丧,但很快他便重振起精神,再次投入到了对加速装置的校准和组装工作中。 …… 高文放下手头的批阅工作,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肩膀,随后长出一口气,起身来到了窗前。 窗外阳光正好,城市中繁华盛况尽入眼帘。 一切终于走上了正轨,一段难得的平稳发展期正向塞西尔走来——随着一系列外交关系的建立,境外商业活动的顺利推进,以及“塞西尔”这个新名号在周边各国逐渐得到认可,正有越来越多的商人、学子、旅居者从远方来到这里,塞西尔的商人和使者们也在慢慢向着奥古雷部族国、北方诸国甚至提丰帝国扩散。 魔导技术打破了旧生产秩序所建造的藩篱,将生产力从土地上大批地解放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商业的繁荣和“人”的流通,而这一切又带来了文化的交流以及不可避免的、对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影响。原本遥远而陌生的国度会随着商品的注入褪去神秘的光环,随着商品一同出现的异乡人则进一步开拓着人们的眼界——不管人们愿不愿意,国与国、种族与种族、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墙垒正在受到冲击,曾经田园牧歌式看似美好平静实则隔离封闭的局面正在受到挑战。 塞西尔腹地的平民也开始接触到灰精灵,接触到红谷人,接触到矮人、兽人甚至妖精了,而这些种族的故乡也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类,当然,这一切现在还只是个开始,交流仅仅发生在小范围内,但毫无疑问,这是高文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样的平稳发展期可以持续更长时间。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突然从书房门口传来,打断了高文的遐想,他听到贝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有访客啦!” 和几年前比起来,小女仆的声音现在显得成熟、沉稳了许多,但成熟沉稳的也只是她的声音,在遣词用句的时候,贝蒂还是时不时带着一丝冒失和不够“庄重”的感觉。 高文笑了笑,转身让贝蒂进来,并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应该没有访客预约——是什么样的人?” 身穿皇家女仆长衣裙、比几年前稍微长高了一点的贝蒂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是您说的可以特殊通报的客人,梅丽塔小姐,还有上次来的……另一位小姐!” 显然,她已经把“另一位小姐”的名字给忘了——但几年的成长终于让她不至于再理直气壮地把“忘啦”两个字给喊出来。 “梅丽塔和诺蕾塔?两个一起来了?”贝蒂的健忘并不影响高文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在得知是秘银宝库的两个高级代理人一同造访之后,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而且还是主动上门……” 随后他把心中些许疑惑暂时放到一旁,对贝蒂微微点头:“先让她们进来吧。” “是,陛下!” 贝蒂使劲鞠了一躬,小跑着离开了,之后没过多久,高文便听到两个有节奏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 片刻之后,梅丽塔和诺蕾塔便共同出现在高文面前。 “很抱歉贸然打扰,”梅丽塔首先上前一步,带着一如既往的礼貌态度说道,“希望这没给您造成困扰。” “无妨,我随时欢迎朋友,”高文点点头,“只是没想到秘银宝库的两名高级代理人会同时造访……你们带来了什么东西么?” 他突然注意到诺蕾塔手中还提了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大箱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两个代理人同时突然来访,还带着这么个大箱子,这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号。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那个紧紧闭合的、看上去像是用什么高等魔法材料打造而成的箱子中感知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么我们便长话短说了,”诺蕾塔上前一步,将箱子放在了地上,“我们这次来,第一个任务是交还给您一样东西——一样您遗失多年的东西。” 一边说着,她一边激活了提箱上的闭锁装置,伴随着轻微的咔哒脆响,那由贵重魔导金属打造而成的箱盖自动升起,露出了里面容纳的事物。 一面饱经沧桑,遍布伤痕的盾牌。 ------------ 第八百八十三章 物归原主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高文整整半分钟都没反应过来。 他瞪着眼睛看着诺蕾塔打开的大箱子,那面有着奇特造型的、尺寸大致相当于中型单手盾的盾牌正静静地躺在由不知名物质制成的缓冲材料之间,关于这面盾牌的一系列记忆随之浮现了上来——他当然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尽管他早已经放弃了找到它,但这面盾牌毕竟是自己这具身体曾经的贴身装备,脑海中的印象是深刻而清晰的。 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在这时候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诺蕾塔的声音把高文从短暂的走神中唤醒过来:“这是你的,对吧?” “啊,没错,”高文眨眨眼,点了点头,“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我以为自己这辈子是看不到它了。它在秘银宝库手中?”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早就还给你了,”梅丽塔摇了摇头,“我们也是在最近意外发现它的下落——秘银宝库一向诚信经营,而你更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所以我们就第一时间把它物归原主了。” 巨龙没有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撒谎,高文很清楚这点,所以很快相信了梅丽塔的说法,随后他皱了皱眉,颇为好奇地看向两位代理人:“你们是从哪找到它的?” “在元素世界,火元素的领域里,”梅丽塔说道,“一个元素领主偷偷把它藏了起来,甚至把它当成了自己元素内壳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这元素领主恰好欠了秘银宝库一笔账,恐怕再有几个世纪都没人能找到它。” 高文当场吃了一惊:“元素世界?!它怎么落在那的?” 梅丽塔摊开手:“这就不好说了——我们之前也没想到那元素领主偷偷藏起来的竟然会是你的失物,以至于提前没有做好询问的准备,等到我们发现这东西再想询问的时候,那欠账的元素领主已经因为一点点令人遗憾的不可抗力无法回答问题了……” 高文用肱二头肌都能想明白梅丽塔这优雅文艺的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顿时颇为钦佩地看了这位代理人小姐一眼:“论语言艺术还是你们龙族厉害。” 梅丽塔对此夸奖坦然接受,面纱后面甚至还带着优雅矜持的微笑:“虽然我们没有调查出细节,但还是能大致推测出这面盾牌应该是被那个元素领主从战场上偷走的——就在你们人类一百年前的那场内战中。或许是当时战场上有哪个蹩脚的巫师打开了一道通往元素世界的裂隙,也或许是这元素领主早有预谋地蛊惑了某个元素法师,把自己的‘手’偷偷伸了过来——你的盾牌带有强大的力量,它天然就会吸引那些嗜好魔力的生物。” 高文忍不住叹了口气:“刚铎年代可不会发生这种事……元素生物也是要讲规矩的。” 梅丽塔摇摇头:“但那个能让元素世界都感到敬畏的刚铎帝国已经没了,现在的元素居民们可不怎么尊敬一盘散沙的人类。” “……总之,非常感谢你们能把它送来,”高文收起感叹,颇为认真地对两位高级代理人点头道谢——尽管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一面用于冲锋陷阵的盾牌早已不像当年那样重要,但这与高文·塞西尔一同享有传奇威名的装备失而复得终究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尤其是寻回这件宝物的还是两位巨龙,若是宣传得当,这件事不但可以提振全国士气,甚至可以提升塞西尔帝国在国际上的威望和影响力,因此他的谢意也是发自肺腑,“我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的——但不知道秘银宝库想要怎样的酬谢?” “你这样说反而制造了距离,”梅丽塔立刻摇摇头,“归还失物是不收取报酬的,只不过作为交换,我们在交还盾牌之前希望能问你几个问题。” 高文怔了一下,没想到这群连一个铜板都会计较的巨龙这次竟然这么慷慨,所以在听到梅丽塔的“几个问题”之后他便立刻精神集中起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秘银宝库的这几个问题怕不是里面要有坑…… 两位代理人小姐当然不知道高文脑袋里在跑什么魔导列车,她们对视了一眼,诺蕾塔便第一个开了口:“第一个问题——我们想知道这面盾牌具体的来历。” “来历?”高文眉头一皱,立刻从这第一个问题中意识到了什么,在回答之前他谨慎地反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考虑到你曾经用‘神之金属’和我们做交易,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梅丽塔伸手指了指那面守护者之盾,“你没有注意到这面盾牌的主体材质有些特殊么?” “材质?”高文一怔,紧接着那些继承来的记忆中一些原本被他忽略掉的细节突然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他立刻弯腰拿起守护者之盾,在那些锈蚀陈腐的金属部件和包覆材料之间,他看到了这面盾牌最原始的材质,那是一种银白色的金属,表面却流动着非常细碎、仿佛星辉般的光点,当手触摸在上面的时候,他可以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润——那与世间任何一种常规金属都截然不同,“这东西……” 他不认得这种材质,但这种材质的某些特性却和他认识的另外一种材料有些相似,或者说它们都有着相同的“先进性”,这就像站在少女漫的世界里突然看见了两个港漫风的猛男,前者和后者不是一个人,但高文仍然可以判断出他们系出同源——那画风都跟整个世界背景不一样的…… 守护者之盾的主材质让他联想起了“神之金属”,想起了被称作“永恒石板”的先进古代合金,以及暗影堡垒里禁锢着自然之神的那些兵器和载具残骸。 他微微皱着眉——继承来的记忆果然终究不是自己的,这种细节上的印象被他潜意识地忽略了。 如果他是正版的高文·塞西尔,那在接触过永恒石板碎片之后他就应该联想到自己这面盾牌,然而他并不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他继承来的那些记忆都只能以近似存档的方式静静地躺在最深处,以至于很多细节上的东西就这样被他“错过”了。 “看来你想到了,”诺蕾塔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这时候打破了沉默,“这面盾牌的主材质和被称作‘永恒石板’的神之金属有一定联系——制造它们的,是同一个文明。” 高文深深地看了诺蕾塔一眼。 出于某种未知的目的,塔尔隆德的龙一直在收集“神之金属”,而神之金属的“真实身份”,就是当年“弑神舰队”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碎片。 龙们似乎知道一些上古时代弑神战争的秘密,甚至知道弑神舰队的来历。 然而他们很显然不打算也不可能把这些秘密说出来——他曾经关于这一点询问过梅丽塔,在差点让代理人小姐当场暴毙之后便深深地确认了这一点。 考虑到所有的龙应该都差不多,能让梅丽塔暴毙的问题应该也能让诺蕾塔暴毙,所以他并没有在关于“神之金属”和“弑神舰队”的问题上追问什么,而是微微呼出口气,一边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一边回答了诺蕾塔刚才的问题:“我在北方远征军越过魔能焦痕的时候得到了这面盾牌——它的主材质是我们在搜索维普兰顿天文台的一处物资仓库时找到的。” 诺蕾塔露出一丝好奇:“维普兰顿天文台?” “刚铎帝国北部地区最大的天文观测和天体研究中心,”高文说道,“那里曾经发生过著名的维普兰顿陨石雨,之后刚铎人为了研究坠落在地表的外太空物质在那里建立了研究设施,若干年后又在研究设施的基础上增加了天文台、占星馆和被称作‘星轴’的巨型引力分析站——当然,这些东西都在魔潮到来的时候灰飞烟灭了,我们的北方部队当时只是在那些残存的地下仓库中寻找一些补给。” 一边说着,高文心中一边忍不住微微叹息。 曾经的刚铎帝国……技术甚至远比他前世的地球要先进得多,尽管由于科技树侧重点的原因,昔日的刚铎人还没有尝试踏入宇宙,但那时候的学者们仍然对行星、恒星、太空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只可惜,这一切辉煌成果都随着一场魔潮消失殆尽,不但帝国腹地的技术人才和技术资料灰飞烟灭,就连设置在边远地区的一些研究设施也未能幸存下来。 时至今日,当年刚铎帝国对群星的了解在普通人中已经只剩下了“我们生活在一颗星球上”、“星球之外还有别的星球”之类粗浅的常识概念,而且这些常识概念也在飞快地湮灭、消失,并渐渐和那些模糊不清的传说故事融合在一起。 好在魔导技术带来的文明复苏正在遏制这一衰退,而重新被集中、激励起来的学者们也开始把那些尘封在各个法师塔里的知识分享出来,开始着手在合适的地区重新建起现代化的天文观测或研究设施了。 诺蕾塔无从知晓高文正在感慨什么,她只是立刻注意到了那座“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建立背景:“也就是说,那座天文台最初是用来研究陨石的——你在仓库废墟里找到的东西,极有可能是跟着陨石一同从天上掉下来的。” 高文虽然是在回答诺蕾塔的问题,但他自己此刻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些问答背后的线索,许多原本他未曾注意或被放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慢慢浮现了出来,并串联成完整的猜测——弑神舰队,维普兰顿陨石雨,来历不明的金属…… 这一切正在串联成一个巨大的真相,他未曾想过这个真相竟然就一直藏在高文·塞西尔的旁边,藏在他自己的记忆最深处。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维普兰顿废墟里找到的这块金属,是当年‘陨石雨’的一部分,”高文看着自己手中的守护者之盾,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这面盾牌被打造出来(或者说是被加工出来)的经过,“天上掉下来的……怪不得……” “我有些好奇,”梅丽塔突然在旁边说道,“你们当年找到的应该只是一块来历不明的金属板——它最后是怎么变成守护者之盾的?” 高文想了想,坦然相告:“我们没人认识这东西——当时远征军中大部分人的出身都很低,仅有的学者和法师、神官们则对维普兰顿天文台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我们发现这块金属异常坚固,且几乎能完全抵抗任何魔法攻击,而且在魔潮环境中没有丝毫的侵蚀迹象,再加上它尺寸很合适,于是查理建议给它安个把……” 梅丽塔:“……” 诺蕾塔:“……” 高文看着两位瞪大眼睛的代理人小姐,无奈地摊开手:“你们不能指望当时补给短缺局势危急又缺乏高级技术人才的人类远征军在面对一块未知金属的时候有更好的表现,我们不可能组建个专家团队慢慢研究它是什么,而当时远征军急需更加强大的战力——一面在当时堪称无敌的盾牌可以让一名强大的骑士保护更多人穿过污染区,而一块沉甸甸的金属只能拖累行程。当然,我承认‘安个把’看起来是有点草率和粗暴……不过远征军里没有比查理脑洞更大的了,大家没有更好的点子,查理的方案多少是个选择。” “我们只是惊讶你竟敢在没有搞明白一块未知金属是否有害的情况下就把它做成随身装备,”梅丽塔郑重其事地看着高文说道,“作为一个刚铎人,你总该有元素侵蚀和能量辐射方面的概念吧?” 高文看了梅丽塔一眼,突然笑起来:“比刚铎废土本身的元素侵蚀和能量辐射更大么?” “……倒也是。” 梅丽塔无奈地承认了高文他们当年看似粗暴无知的做法背后其实是思索之后的别无选择,而高文则看着手中的守护者之盾,心中思绪愈发凝重—— 当他以这面盾牌为关键词在脑海中搜索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时,果然也发现了断层! ------------ 第八百八十四章 邀请? 时至今日,高文对自己传承而来的记忆中存在各种各样的断层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些神秘消失的记忆,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年赛琳娜·格尔分出手抹除的,另一部分则至今无法查明原因。 但所有消失的记忆都有一个共通点:它们或多或少都指向神明,属于“提及便会被探知”的东西。 在确认这个共通点的前提下,只要意识到自己在“守护者之盾”相关的记忆中存在断层,高文便已经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了。 他慢慢出了口气,暂时把心中的诸多猜测和联想放到一旁,再次看向眼前的两位高级代理人:“关于守护者之盾,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我们想知道你在拿到它之后是否……”梅丽塔开了口,她言语间略有犹豫,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是否受其影响发生过某种‘变化’?” “变化?”高文微微皱眉,“你是指什么?要知道,‘变化’可是个很宽泛的说法。” “比如看到或听到一些东西,比如突然出现了此前并未有过的感知能力,”诺蕾塔说道,“你甚至可能会看到一些完整的幻象,得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高文的眼神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诺蕾塔的话几乎直接证实了他刚刚冒出来的一个猜想,跟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有关的一个猜想! “鉴于你是当事人,我们便明说了吧,”梅丽塔注意到高文的表情变化,上前半步坦然说道,“我们对你手中这面盾牌以及‘神之金属’背后的秘密有些了解——就像你知道的,神之金属也就是永恒石板,它具备影响凡人心智的力量,能够向凡人灌输本不属于他们的记忆甚至‘超凡体验’,而守护者之盾的主材料和神之金属同源,且带有比神之金属更进一步的‘力量’,所以它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 “它会影响凡人的心智和感知,向你灌输某种记忆或情绪,甚至有可能异化你的精神和肉.体结构,让你和某种遥远的事物建立联系。 “我们想知道的就是你在持有守护者之盾的那段日子里,是否产生了类似的变化,或……接触过类似的‘感官传输’?” 高文在刚才诺蕾塔说话的时候便有了心理准备,因此此刻听着梅丽塔的话,他表情仍然维持了平静淡然,只有心中仿佛响起一道雷鸣:果然如此! 这就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作为一个人类,却突然和天上的卫星建立了联系,甚至能够和当年作为卫星意识的自己建立交流的原因——是因为那面他从不离身的“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 一块来历不明的金属碎片,极有可能是从太空坠落的某种古代设施的残骸,拥有和“永恒石板”类似的能量辐射,但又不是永恒石板——远征军的成员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将这块金属加工成了守护者之盾,之后高文·塞西尔在长达近二十年的人生中都和这件装备朝夕相处,这件“星空遗物”并不像永恒石板那样会立刻产生精神方面的引导和知识灌输,而是在多年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高文·塞西尔,并最终让一个人类和星空中的古代设施建立了连接。 高文不确定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这番变化过程中是否存在什么关键节点——因为相关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不管这种记忆断层是高文·塞西尔有意为之也好,还是某种外力进行了抹消也罢,今日的高文都已经无法得知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如何一点点被“星空遗物”影响的,他此刻只是突然又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在精灵的传说中,最早的“原初精灵”曾经抵达一座高塔,并在高塔中遭受了神秘能量的影响,从而分化成了灰精灵、白银精灵、海精灵等数个亚种,同时所有亚种都发生了大规模的记忆障碍和影响深远的技术断代,而根据之后掌握的情报,高文猜测原初精灵所遇到的那座塔应该也是弑神舰队的遗物,它大概位于大陆西南,而且和当年高文·塞西尔向东南方向出海所遇到的那座塔有某种联系…… 这些远古遗物似乎都有着类似的力量:无时无刻不释放着神秘的能量,会对接触到它的任何种族进行记忆或知识灌输,在某种条件下,甚至可以改变接触者的生命形态…… 这让高文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当年也成功抵达一座“高塔”的高文·塞西尔……在他进入那座塔并活着出来之后,真的还是个“人类”么?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幅凭空“捡来”的身体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所面对的最大的秘密。 “有什么问题么?”梅丽塔注意到高文的古怪举动,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高文定了定神,把脑海中翻涌的思绪全部压制下来,随后他皱了皱眉,思索着是否应该正面回答梅丽塔的问题,他看向眼前的两位高级代理人——她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带着看不出真实意图的微笑,充满耐心和职业化的礼貌。 最后,他慢慢呼了口气,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说道:“是的,我在和这件‘星空遗物’接触的过程中知道了一些东西。” 诺蕾塔下意识地问道:“具体是……” “众神已死,”高文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是一场屠杀。”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梅丽塔和诺蕾塔同时用某种莫名肃然的眼神看着高文,而高文则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然而在如今这个时代,众神仍然高悬在众生头顶,神谕与神力仿佛亘古未变,所以我现在最大的好奇就是——那些在神国响应凡人祈祷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祂们有何目的,和凡人的世界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梅丽塔和诺蕾塔在听到高文最后一句话之后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诺蕾塔终于开口了。 “很抱歉,我们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她摇着头说道,“但有一点我们可以回复你——祂们,仍然是神,而不是别的事物。” “……这回答已经足够了。”高文看了诺蕾塔一眼,眉头舒展开,慢慢说道。 如果这位代理人小姐的话可信,那这至少证实了他和维罗妮卡、卡迈尔等人的猜测之一: 并不是什么别的事物侵占了神位,而是新的神在神位上诞生了出来……是新的文明活动,塑造了新一季的神明。 上层叙事者事件背后的那套“造神模型”,是正确的,而且在现实世界仍然生效。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梅丽塔也打破了沉默,“这个问题与守护者之盾无关,而且可能涉及隐私,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拒绝。” “你问吧,”高文点点头,“我会酌情回答的。” “我们听说,你在死亡期间的数个世纪里灵魂都漂浮在人类世界之外,并曾穿梭在虚实之间……”梅丽塔表情严肃地问道,“你当时是去了某个神国么?” “确实是有这种说法,而且源头正是我本人——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高文坦然说道,“事实上我的灵魂确实飘荡了很多年,而且也确实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俯瞰过这个世界,只不过……那里不是神国,我在那些年里也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神明。” “那我们就放心了,”梅丽塔微笑起来,并看向高文手中的盾牌,“我们没有更多问题了,恭喜,现在王国守护者之盾物归原主。” “让我再一次向秘银宝库表示感谢。”高文也笑了起来,诚心诚意地说道。 但很快他便发现眼前的两位高级代理人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她们还有话想说却又难以说出口,这让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问题……”梅丽塔皱着眉,犹豫着说道,“是我们还有另一项任务,只是……” 她显得很是矛盾,仿佛这个任务她并不想完成,却被迫来此执行,这可是从未见过的情况——这位代理人小姐在做秘银宝库的工作时一向是动力十足的。 “说吧,不用这么纠结,”高文忍不住说道,“我并不会感到冒犯。” “您有兴趣前往塔尔隆德做客么?”梅丽塔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高文的眼睛说道,“坦白说,是塔尔隆德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想要见您。” 这句话大出高文意料,他顿时怔了一下,但很快便从代理人小姐的眼神中察觉了这个“邀请”恐怕并不那么简单,尤其是对方语气中明显强调了“塔尔隆德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几个单词,这让他下意识多问了一句:“塔尔隆德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指的是……” “是我们的神,”一旁的诺蕾塔沉声说道,“龙族的神明,龙神。” 高文表情顿时凝滞下来:“……”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刻他震惊的盾牌都差点掉了…… 几秒种后,他才确认了两位高级代理人的神色毫无异样,语气中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自己也没有产生幻听幻视,他意识到了对方一句话中蕴含的惊人信息量,于是一边努力维持表情稳定一边带着惊讶问道:“塔尔隆德有一个神明?位于现世的神明?!” 诺蕾塔点点头:“是的,我们龙族的神位于现世,而且数百万年来都居住在塔尔隆德。” 高文语气中仍然带着巨大的惊讶:“这个神想见我?” “是的,我们的神想见您——祂几乎从不关注塔尔隆德之外的事情,甚至不关注其他大陆上宗教信仰的变迁乃至于文明的生死明灭,祂如此主动地关注一个凡人,这是许多个千年以来的第一次。” 高文注意到诺蕾塔在回答的时候似乎刻意多说了很多自己并没有问的内容,就仿佛她是主动想多透露一些信息似的。 一边猜测着这位高级代理人真正的想法,一边根据此前对龙族的了解来推测那位“现世之神”在塔尔隆德的情况以及祂和普通龙族的关系,高文静静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除此之外呢?你们那位神明还说了什么?” “祂让我们转告您,这只是一次友好而普通的邀请,请您去参观塔尔隆德的风景,顺便和祂说说凡人世界的事情,祂有些问题想要和您探讨,这探讨或许对双方都有好处,”梅丽塔表情古怪地复述着龙神恩雅让自己转告给高文的话,仿佛她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这些话是神明说给一个凡人的,“最后,祂还让我们转告您——这邀请并不急迫,如果您暂时忙碌,那便推迟这次会面,如果您有疑虑,也可以直接拒绝。” 高文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这是你们神明的原话?” 两位高级代理人异口同声:“是的。” 高文想了想,整整几秒种后,他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不去。” ------------ 第八百八十五章 诡异的话题 或许是高文的回答太过干脆,以至于两位见多识广的高级代理人小姐也在几秒钟内陷入了呆滞,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梅丽塔,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您是说‘不去’么?” “对,不去,”高文随口说道,“我这回答有什么问题么?” “……只是有点出乎预料,”梅丽塔语气古怪地说道,“你的反应太不像是普通人了,以至于我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回答反而让高文好奇起来:“哦?普通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面对神明的邀请,普通人要么应该欣喜若狂,要么应该敬畏万分,当然,你可能比普通人拥有更加强韧的精神,会更冷静一些——但你的冷静程度还是大出我们意料。” “这是因为你们亲口告诉我——我可以拒绝,”高文笑了一下,轻松淡然地说道,“坦白说,我确实对塔尔隆德很好奇,但作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我可不能随随便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帝国正在走上正轨,无数的项目都在等我抉择,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和一个神会面并不在我的计划中。请向你们的神转达我的歉意——至少现在,我没办法接受她的邀约。” 高文所说并非托词——但也只是原因之一。 说实话,这份意料之外的邀请真的是惊到了他,他曾想象过自己应该如何推进和龙族之间的关系,但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来推进——塔尔隆德竟然存在一个位于现世的神明,而且听上去早在这一季文明之前的许多年,那位神明就一直滞留在现世了,高文不知道一个这样的神明出于何种目的会突然想要见自己这个“凡人”,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跟神有关的一切事情,他都必须小心应对。 从梅丽塔和诺蕾塔的反应来看,龙族与他们的神明关系似乎相当微妙,但那位“龙神”至少可以肯定是没有发疯的。 一个疯神很可怕,然而理智状态的神明也不意味着安全。 祂知道忤逆计划么?祂知道塞西尔重启了忤逆计划么?祂经历过远古的众神时代么?祂知道弑神舰队以及其背后的秘密么?祂是善意的?抑或是恶意的?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而高文……还没有盲目自信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 他确实阻止了两次神灾级别的灾难,直接或间接地击败了两个“神明”,但他自己清楚得很,两次神灾中他占据了多大的运气和巧合优势——即便他这个“卫星精”貌似可以对某些神明之力产生压制、免疫的效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就真的有了能对抗神明的力量,起码不是能够稳定对抗神明的力量。若是因为有了两次挑战神灾的成就便信心膨胀地觉得自己是个“弑神者”……那自己离再次下葬应该就不远了。 因此,带着对龙神的戒备,出于最基本的警戒心,再加上自己也确实不能随随便便离开帝国去遥远的塔尔隆德来一场“远行”,高文这次不得不拒绝龙族的“邀请”。 拒绝掉这份对自己其实很有诱.惑力的邀请之后,高文心中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念头通达…… “你果然不是常人,”梅丽塔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两秒钟的静默之后才低下头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么,我们会把你的回应带给我们的神明的。” 接着一旁的诺蕾塔又开口道:“另外我想确认一下——从你刚才话中的意思,你是‘现在’没办法前往塔尔隆德,并非完全拒绝了这份邀请,是么?” 高文看了看对方,在几秒钟的沉吟之后,他微微点头:“如果那位‘神明’真的宽宏大度到能容忍凡人的任性,那么我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会接受祂的邀请。” 诺蕾塔和梅丽塔对视了一眼,后者突然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道:“……我们的神,在很多时候都很宽容。” 高文刚想询问对方这句话是何意思,一旁的诺蕾塔却突然上前半步,并向他弯了弯腰:“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该告辞离开了。” 看样子这是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高文心中了然,也便没有追问,他轻轻点了点头,便看到诺蕾塔重新收起了那个用来盛放“守护者之盾”的大型提箱,并再次向这边行了一礼:“很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您刚才做出的回答,对我们而言都非常重要。” “等一下,”高文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在对方离开之前赶快说道,“关于上次的那个信号……” “和塔尔隆德无关,”梅丽塔摇了摇头,她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但短暂犹豫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也查不到它的来源。” 高文静静地看了两位人形之龙几秒钟,最后慢慢点头:“我知道了。” 两位高级代理人点点头,之后告辞离开,她们的气息迅速远去,短短几分钟内,高文便失去了对她们的感知。 高文在原地站了一会,待心中各种思绪渐渐平息,纷乱的推测和念头不再汹涌之后,他吐出口气,回到了自己宽大的书桌后,并把那面沉重古朴的守护者之盾放在了桌上。 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耀下,这面古老的盾牌表面泛着淡淡的辉光,昔日的开拓者战友们在它表面增加的额外配件都已锈蚀破烂不堪,然而作为盾牌主体的金属板却在那些锈蚀的覆盖物下面闪烁着一如既往的光芒。 高文回忆起来,当年远征军中的锻造师们用了各种办法也无法熔炼这块金属,在物资工具都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他们甚至没办法在这块金属表面钻出几个用于安装把手的洞,因此工匠们才不得不采取了最直接又最简陋的办法——用大量额外的合金铸件,将整块金属几乎都包裹了起来。 如今数个世纪的风霜已过,这些曾倾注了无数人心血、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痕迹终于也朽烂到这种程度了。 高文按响了桌旁的呼叫铃,片刻之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走廊响起,贝蒂推门走了进来:“陛下,您叫我?” “赫蒂在么?” 贝蒂想了想,点点头:“她在,但过一会就要去政务厅啦!” “让她先来我这里一趟。” …… 塞西尔城外,一处没什么人烟的郊区树林旁,梅丽塔和诺蕾塔的身影伴随着一阵狂风出现在空地上。 两位高级代理人向前走了几步,确认了一下周围并无闲杂人员,随后诺蕾塔手一松,一直提在手中的华丽金属箱掉落在地,接着她和身旁的梅丽塔对视了一眼,两人在短暂的瞬间仿佛完成了无声的交流,下一秒,她们便同时向前踉跄两步,无力支撑地半跪在地。 撕裂般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强韧的躯体也仿佛无法承受般迅速出现种种异状,诺蕾塔的皮肤上陡然浮现出了大片的炽热纹路,隐隐约约的龙鳞瞬间从脸颊蔓延到了全身,梅丽塔身后更是腾空而起一层虚幻的阴影,庞大的虚幻龙翼遮天蔽日地张扬开来,大量不属于她们的、仿佛有自我意识般的影子争先恐后地从二人身旁蔓延出来,想要挣脱般冲向空中。 这可怕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来自灵魂层面的反噬才终于渐渐止息,诺蕾塔喘息着,细密的汗珠从脸颊旁滴落,她终于勉强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这才一点点站起身,并伸出手去想要搀扶看起来情况更糟糕一些的梅丽塔。 梅丽塔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想用力站起来,但紧接着便身子一晃,随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的内脏仍然在痉挛。 诺蕾塔看着好友如此痛苦,脸上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于是她不动声色地侧开半步,把脸转了过去。 半分钟后,这更加可怕过程终于平静下来,诺蕾塔转回脸,上下打量了梅丽塔一眼:“你还好吧?” 梅丽塔:“……我现在不想说话。” 诺蕾塔一脸同情地看着好友:“以后还戴这看起来就很蠢的面纱么?” 梅丽塔:“……(塔尔隆德粗口,大量)” 诺蕾塔被好友的气势震慑,无奈地后退了半步,并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梅丽塔这时候也喘了口气,在稍稍平复下来之后,她才低下头,眉头使劲皱了一下,张开嘴吐出一道刺眼的烈焰——熊熊燃烧的龙息转瞬间便焚毁了现场留下的、不够体面和优雅的证据。 接着她抬头看了诺蕾塔一眼,因无法灭口而深深遗憾。 诺蕾塔仿佛没有感觉到梅丽塔那边传来的如有实质的怨念,她只是深深地深呼吸了几次,进一步平复、修复着自己遭受的损伤,又过了片刻才心有余悸地说道:“你经常跟那位高文·塞西尔打交道……原来跟他说话这么危险的么?” “……几乎每次当他表现出‘想要谈谈’的态度时都是在玩命,”梅丽塔眼神木然地说道,“你知道每当他表示他有一个问题的时候我有多紧张么?我连自己的坟墓样式都在脑海里勾勒好了……” “非常可怕,真的。”诺蕾塔带着切身体会感叹着,并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在塔尔隆德的秘银宝库总部发生的事情——当时就连在场的安达尔议长都遭受了神明的一次注视,而那可怕的注视……貌似也是因为从高文·塞西尔这里带回去一段信号导致的。 “我突然有种预感,”这位白龙女士愁眉苦脸起来,“如果继续跟着你在这个人类帝国乱跑,我迟早要被那位开拓英雄某句不经心的话给‘说死’。真的很难想象,我竟然会大胆到随便跟外人谈论神明,甚至主动靠近禁忌知识……” “收起你的担心吧,这次之后你就可以回到后方支援的岗位上了,”梅丽塔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紧接着眼神便顺势移动,落在了被好友扔在地上的、用各种贵重魔法材料打造而成的箱子上,“至于现在,我们该为这次风险极大的任务收点报酬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来到了那箱子旁,开始直接用手指从箱子上拆解宝石和水晶,一边拆一边招呼:“过来帮个忙,等会把它的骨架也给熔了。啧,只可惜这东西太显眼不好直接卖,否则整个卖掉肯定比拆开值钱……” 白龙诺蕾塔犹豫着来到好友身旁,带着一丝纠结:“这样真的好么?这箱子其实原本是要……” “嗨,你不说谁知道——上次那个盒子我也给卖了。我跟你说,在外面执勤可跟留在塔尔隆德当支援人员不一样,风险大环境苦还不能好好休息的,不想办法自己找点补助,日子都没法过的……” 白龙诺蕾塔眼角抖了两下,本想大声斥责(后续省略)……她来到梅丽塔身旁,开始同流合污。 …… “先祖,您找我?” 赫蒂来到高文的书房,好奇地询问了一声,下一秒,她的视线便被书桌上那显眼的事物给吸引了。 “先祖,这是……” 赫蒂的眼睛越睁越大,她手指着放在桌上的守护者之盾,终于连语气都有些颤抖起来—— 作为塞西尔家族的成员,她绝不会认错这是什么,在家族传承的藏书上,在长辈们流传下来的画像上,她曾无数遍看到过它,这一个世纪前遗失的守护者之盾曾被认为是家族蒙羞的开端,甚至是每一代塞西尔继承人沉甸甸的重担,一代又一代的塞西尔子嗣都曾立誓要找回这件宝物,但从未有人成功,她做梦也不曾想象,有朝一日这面盾牌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出现在先祖的书桌上。 “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高文很满意赫蒂那惊讶的表情,他笑了一下,淡淡说道,“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这面盾牌找回来了——龙族帮忙找回来的。” “龙族……”赫蒂感觉自己终于渐渐从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中缓过劲来,她吸了口气,忍不住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桌上的盾牌,“真的是它……真的是它?” “当然是,我总不能认错自己的东西,”高文笑着说道,“你看上去怎么比我还激动?” “先祖,您恐怕不能理解……这遗失的盾牌对我们这些后裔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赫蒂难掩激动地说道,“塞西尔家族蒙尘便是从遗失这面盾牌开始的,一代又一代的后裔们都想要光复先祖的荣光,我和瑞贝卡也都曾在您的画像前立誓,要寻回这面盾牌……” “咳咳,”高文顿时咳嗽了两声,“你们还有这么个规矩?” 赫蒂迅速从激动中稍稍平复下来,也感觉到了这一刻气氛的诡异,她看了一眼已经从画像里走到现实的先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这……这是很正常的贵族习惯。我们有很多事都会在您的画像前请您作见证,包括重要的家族决定,成年的誓言,家族内的重大变故……” “好,你不用说了,”高文感觉这个话题实在过于诡异,于是赶快打断了赫蒂的话,“我猜当初格鲁曼从我的坟墓里把盾牌拿走的时候肯定也跟我打招呼了——他甚至可能敲过我的棺材板。虽然这句话由我自己来说并不合适,但这完全就是糊弄死人的做法,所以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 赫蒂:“……是,先祖。” ------------ 第八百八十六章 新的规则 尴尬的话题总算是结束了,高文和赫蒂都感觉松了口气——随后他们的注意力便重新放到了那面开拓者之盾上。 这面有着传奇威名的盾牌静静地躺在桌上,风化腐蚀的金属覆层包裹着里面散发出淡淡银光的、近乎崭新的合金主体,阳光洒在它的金属部件表面,泛起的微光中似乎沉淀着数个世纪的光阴。赫蒂有些出神地注视了它许久,才轻轻咳嗽两声打破沉默:“先祖,您打算如何宣传此事?” 如果是几年前的赫蒂,在看到守护者之盾后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家族荣耀得到了巩固,是一件宝物回到了塞西尔的宝库中,想到的是家族地位的提升和影响力的恢复,然而数年时光已经改变了她,这时候不用高文提醒,她就知道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这件失而复得的宝物的价值。 “就对外公布帝国的龙族朋友帮助我们找回了这面盾牌,除此之外不要做任何官方的补充或声明——把一切交给舆论自己发酵,让军情局做好关注即可,”高文随口说道,“这件事本身确实没有任何内幕,所以官方口径只需要说这么多就可以了。” “是,先祖,”赫蒂点了点头,随后再一次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守护者之盾,“只是真的没有想到……它竟然就这样回来了……” “战争年代的时候,这面盾牌是远征军至关重要的财产,许多人的生死都寄托在它上面,但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高文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而低沉,“现在的它就只是一面盾牌罢了——它背后的象征意义或许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好处,但也就仅此而已。” 赫蒂看了高文一眼,若有所思:“您是不希望人们太过关注‘王国守护者’的回归?” “我们还有很多更重要、更实际的事情需要关注,”高文随口说道,“另一方面,对‘王国守护者’的过度关注和宣扬很可能重新激发旧骑士阶层和落魄贵族们在血统高贵、家族荣耀方面的热情,让社会风气再度回到对贵族排场和血统正义的崇拜上——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东西按下去,必须避免它卷土重来,因此在‘王国守护者’这件事上,政务厅仅仅做最基础的宣传和正向引导即可。” 赫蒂立刻深深低下头去:“是,我明白了。” 高文嗯了一声,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而是沉吟片刻后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卡迈尔之前申请的天文台项目现在情况怎样了?” “您是说帕拉梅尔天文台项目?”赫蒂眨眨眼,迅速在脑海中整理好了对应资料,“项目已经通过政务厅审核,目前已经开始建设了。第一批技术工人在上周抵达了帕拉梅尔高地,目前工程进展顺利。另外,第一期的常驻学者也已经选定,担任帕拉梅尔天文台负责人的是大魔法师摩尔根·雨果先生。” 高文回忆了一下自己听到的名字:“摩尔根……我记得他是从圣苏尼尔来的原王家法师。” “是的,摩尔根大师是原圣苏尼尔王家法师协会和占星师协会的成员,几十年来一直担任旧王室的占星顾问,是星相学、天体测量学和行星博物领域的专家,他曾测算过我们这颗星球和太阳之间的粗略距离,而且准确预测过两次小行星掠过天空的日期,在学识上值得信任。圣苏尼尔围城战之后,旧王都的观星塔在战火中严重损毁,至今没有完全修复,因此这位‘星空专家’接受卡迈尔大师的邀请来了南境,之后听说帕拉梅尔高地将新建一座基于现代技术的天文台,他便自告奋勇地报名了。” “这样的学者是帝国至宝,一定要珍重对待,”听着赫蒂的介绍,高文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另外,帕拉梅尔天文台那边可以追加一期资金——那里是卡迈尔测算出的、帝国境内的最佳‘窗口’之一,越早让它发挥作用越好。” “是,”赫蒂立刻领命,随后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两眼,露出一丝笑意,“先祖,您确实是很重视卡迈尔大师提出的这些设立天文台和观测星空的计划啊。” 高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之前和梅丽塔以及诺蕾塔的交谈,回忆起了关于维普兰顿天文台、关于昔日刚铎辉煌技术的那些印象,尽管很多记忆并不是他的,然而那种随着回溯记忆而渗透出来的遗憾和感慨却真真切切地充塞着他的内心,这让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赫蒂郑重其事地说道:“涉及到星空的研究项目很重要——虽然它们在短期内可能看不到像铁路和矿山一样巨大的经济效益,但在长远的未来,它们却有可能酝酿出各种各样改变世界的技术成果,而即便不考虑这些遥远的事情,对未知和远方的好奇也是凡人发展最大的推动力——赫蒂,这个世界上最神秘未知充满秘密的地方,就在我们头顶这片星空中。” “我理解您的话,”赫蒂微笑着,眼神中带着一丝开心,“先祖,您别忘了——我也是个法师,虽然我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沉醉在研究中了,但我仍然是个法师,而法师是最热衷于探索未知的。” 高文看着眼前正在微笑的赫蒂,几秒种后,他也跟着微笑起来。 “在古老的刚铎年代,人类已经对头顶的星空产生了好奇,各种各样的天文台和观星站遍布在各地的‘窗口’中,我们的学者们通过大气中魔力涟漪交织出的天然通道观察宇宙星空,揣测我们这个世界自身的秘密,那是个辉煌而激动人心的年代……然而在它们真正发展起来之前,魔潮便抹平了一切。 “现在,或许是时候让我们的一部分视线重新回到星空之中了。” …… 身披金红两色法袍的马尔姆·杜尼特垂下了眼皮,双手交叠在胸前,缠绕在手腕上的金质珠串和护符垂坠下来,在灯光中微微泛着光亮。 在对战神虔诚的祷告中,他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伴随着耳边若有若无的、仿佛蕴含着无穷知识的声音渐渐远去,这位身材魁梧健壮的老人慢慢张开眼睛,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 “公主殿下,我谨代表教会感谢皇室对今年战神祭典的支持以及对信众们始终如一的庇护,”他嗓音低沉有力地说道,“愿战神庇护您和您的家族,愿充满荣光的奥古斯都永远屹立在这片被主赐福的大地上。” “支持帝国境内的教会运作是奥古斯都家族的义务,庇护帝国子民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玛蒂尔达对眼前身披华服的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用礼貌恭敬却始终保持分寸的语气说道,“战神教会是提丰境内最强势的教会,您对数以万计的提丰人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我们的陛下希望看到您一如既往地、正确地影响信众们,让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马尔姆·杜尼特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微微点头:“这也是主赋予我的义务和责任。” 在庄严恢弘的铁质尖顶下,战争大圣堂中灯火通明,粗大的白色蜡烛如繁星般在壁龛中点亮,照亮了这座属于战神的神圣殿堂。一年一度的战神祭典正在临近,这是这个以战神信仰为主流教派的国家最盛大的宗教性节日,玛蒂尔达作为皇室代表,按照传统在这一天送来了贺礼和皇帝亲笔书写的信函,而现在这例行公事的、仪式性的拜访已经走完流程。 待所有环节都结束之后,玛蒂尔达内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看了这个庄严又充满压迫感的殿堂一眼,看到现场的主教和祭司们都已按流程次序离场,随后她收回视线,对眼前的战神教皇点了点头:“今年的祭典活动应该会比往年更为盛大——经济正在上升,富裕市民现在有更多的财富用于庆祝节日,而周边乡村里的很多人也集中到奥尔德南来了。” “可以预见的兴旺场面,”马尔姆·杜尼特点点头,“教会将控制好秩序,我们不会允许让皇室难堪的事情发生。” 玛蒂尔达看着眼前的老教皇,露出一丝微笑:“当然,我和我的父亲都在这一点上信任您——您一向是奥古斯都家族的朋友。” “个人友谊,我知道,个人友谊,”马尔姆·杜尼特那总是板着的面孔也在眼前女子的一个微笑之后软化下来,这位身材健壮、曾做过随军牧师的老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你们可不会来接受我的洗礼。” “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也没有接受其他任何教会的洗礼,”玛蒂尔达笑着摊开了手,“我认为这样才保证了皇室在宗教问题上的平衡——我们可不只有一个教会。” “……罗塞塔已经用这套说法应付我许多年了,现在轮到你说同样的话了,”马尔姆无奈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随后转移了话题,“我们不谈论这些了。玛蒂尔达,在回去之前,要跟我讲讲你在塞西尔的见闻么?” “当然,我还有些时间,”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便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前的老教皇一眼,“不过您怎么突然也对我在塞西尔的经历感兴趣了?要知道,我从塞西尔回来已经小半年了,而您则一向不怎么关心教会之外的事情。” “……再沉溺于室内的人也会有听到雷声的时候,”马尔姆慢慢说道,“而且最近这座城市中有关塞西尔的东西越来越多,各种消息甚至已经传到了大圣堂里,哪怕不关心,我也都听到看到了。” “倒也是……”玛蒂尔达带着一丝感慨,“经济交流的时代……信息的流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而仅仅一年多以前,情况还和今天截然相反,”马尔姆摇了摇头,“我们和塞西尔剑拔弩张,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即将迎来一场战争,无数的战争牧师做好了准备,大圣堂这边甚至提前点燃了献给战神的熏香和精油——然后,和平就突如其来地来了。” “您是对此感到遗憾了么?”玛蒂尔达看着眼前的战神教皇,很认真地问道。 马尔姆看了这位“帝国明珠”一眼,苍老但仍然精神矍铄的面孔上突然绽放开一丝笑容。 “殿下,我是战神的仆人,但战神的仆人并不是战争狂——我们只是为战争的秩序和公平服务,而不是时时刻刻期待着这个世界上充满战争。当然,我本人确实是主战派,但我承认繁荣稳定的局面对子民们更有好处。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和平’也确实让人措手不及……我有些错愕,很多为战争做好了准备的主教和牧师们都有些错愕。” “可以理解,毕竟战神的神官们一向是帝国军队的重要一员,而如今的‘和平’局面也确实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带着理解和认同说道,但随后她沉吟了几秒钟,又慢慢摇了摇头,“只不过在我看来,‘和平局面’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魁梧的教皇忍不住扬起眉毛:“哦?” “我们只是避免了一场流血的战争,但不流血的战争或许仍将持续,”玛蒂尔达很认真地说道,“这是议会和皇室顾问团的判断——我们将和塞西尔人争夺市场,我们将和他们争夺在大陆上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我们将和他们比拼识字率,比拼城市规模,比拼在技术上的投入和成果,我们收起了刀剑,却开始了更全面的竞争,经济,政治,技术……而所有这些最终都指向国家利益。 “我的父皇告诉我,这也是一场战争,一场无关于刀剑,不需要流血,听不见厮杀,但每分每秒都不会停歇的战争,只不过这场战争被命名为和平,而且人们在战火表面能看到的只有繁荣——至少在两头巨兽分出胜负之前是这样的。” 马尔姆·杜尼特静静地听着玛蒂尔达的话,那双深沉的褐色眼珠中满是陈凝,他似乎在思索,但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来。 片刻之后,他将双手重新放在胸前,低声念诵着战神的名号,心情一点点恢复平静。 “您应该能理解我说的话。”玛蒂尔达看着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尽管奥古斯都家族一向对所有神明敬而远之,但至少在私人交往上,这位令人敬佩的老者是奥古斯都家族多年的朋友,她在童年时期也曾受过对方的颇多关照,因此她愿意跟这位老人多说一些,她知道对方虽然看似严肃古板,却也是个思维敏捷、理解能力卓越的智者,这些话他是立刻就能听懂的。 “战争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战争的形式和范围都改变了。”她最后点了点头,总结性地说道。 “令人深思,”马尔姆·杜尼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语气深沉地说道,“这是我从未考虑过的角度。” 玛蒂尔达露出一丝笑容:“在您面前说这些深沉的话,您不介意就好。” 马尔姆·杜尼特带着一丝长辈宠溺晚辈的表情笑了起来:“当然不会。” ------------ 第八百八十七章 先兆 庄严雄浑的钟声在圣所中回响,钢铁穹顶下的战神大圣堂中响起了低沉的共鸣,玛蒂尔达从长椅上起身,对面前的老教皇说道:“钟声响了,我该返回黑曜石宫了。如果您对我在塞西尔的经历仍然有兴趣,我下次来可以再跟您多讲一些。” “我很期待,”马尔姆·杜尼特脸上带着平和慈爱的笑容,这份温和的气质让他几乎不像是个侍奉战神、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斗神官,唯有其魁梧健壮的身躯和眼底的一丝锐利,还在无言地证明着这位老人仍然具备力量,证明着他对教会的统御权威,“带去我对罗塞塔的问候——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战神大圣堂了。” 玛蒂尔达微微低下头:“……我会的。” 不管奥古斯都家族对神明以及教会如何保持敬而远之的距离,定期接触教会代表、踏足教堂终归是皇室必须承担的责任,这种做给下面贵族和民众看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 带上随行的侍从和卫兵,玛蒂尔达离开了这气势恢宏的殿堂。 从内部圣堂到出口,有一道很长的走廊。 战神教派以“铁”为象征神圣的金属,黑色的钢铁框架和古典的铁质雕塑装饰着通往圣堂外部的走廊,壁龛中数不清的烛光则照亮了这个地方,在立柱与立柱之间,窄窗与窄窗之间,描绘着各类战争场景或神圣箴言的经文布从屋顶垂下,装饰着两侧的墙壁。 玛蒂尔达走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上,壁龛中摇晃的烛光在她的视线中显得明灭不定,当临近圣堂出口的时候,她忍不住稍稍放缓了脚步,而一个黑发黑眸、容貌端庄柔美、身穿侍女长裙的身影在下一秒便自然而然地来到了她身旁。 这个身影是跟在玛蒂尔达身后的数名女仆之一,然而直到她站出来之前,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即便她来到了公主身边,也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越过了其他女仆和侍从的位置、悄然出现在玛蒂尔达身旁的。 “戴安娜女士,”玛蒂尔达对来到自己身边的黑发女仆轻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大圣堂中有一种奇怪的……氛围?” “我没有感觉到,殿下,”黑发女仆保持着和玛蒂尔达同样的速度,一边小步前行一边低声回答道,“您察觉什么了么?” “……不,大概是我太久没有来这里了,这里相对沉重的装修风格让我有些不适应,”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并紧接着转移了话题,“看样子马尔姆教皇也注意到了奥尔德南最近的变化,新鲜空气算是吹进大圣堂了。” 戴安娜语气轻柔:“马尔姆冕下虽然不关注俗世,但他从来不是个保守顽固的人,当新事物出现在他视线中,他也是乐于了解的。” 作为一个“女仆”,她在谈论教皇之尊的时候语气仍旧相当淡然。 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戴安娜的判断,随后她稍稍加快了脚步,带着随从们快速穿过这道长长的走廊。 壁龛中的烛光照耀着,走廊里没有风,然而所有的烛火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轻轻摆动,仿佛无形的风正在人类无法感知的维度中盘旋,扰动着这座圣所的寂静。 …… 马尔姆·杜尼特完成了又一次简短的祈祷,他睁开眼睛,轻轻舒了口气,伸手取来一旁侍从奉上的草药酒,以节制的幅度小小抿了一口。 草药酒辛辣甘苦混杂的味道在喉咙中逸散开来,刺激着老人的精神,他静静等着那种提振元气的感觉在自己体内发酵,同时随口问了一句:“公主殿下一行离开了?” 一名身穿深黑色神官袍的助祭躬身站在教皇身旁,恭敬地汇报道:“他们已经离开大圣堂了,冕下。” “嗯,”马尔姆点点头,“那我们稍后继续讨论祭典的事情吧。” “冕下,您是否……”助祭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老教皇,犹豫着说道,“您今天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您今天进行了很多接待,这种时候,您的精力很容易损耗。” “我还没那么脆弱,”马尔姆摇了摇头,“而且主降下的考验是不能逃避的,尤其是在一年一度的祭典前后。” 一边说着,这位老教皇一边把手在胸前划过一个X符号,低声念诵了一声战神的名号。 大圣堂中涌动着凡人无法察觉的力量,某种神圣浩大却又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气息”在这座圣所中徘徊着,马尔姆能够隐约察觉到它泛起的模糊涟漪,他知道这是神明的力量正在现世和神国的夹缝中起伏。 战神是一个很“靠近”人类的神明,甚至比一向以温和公义为名的圣光更加靠近人类。这或许是因为人类天生就是一个热衷于战争的种族,也可能是因为战神比其他神明更关注凡人的世界,无论如何,这种“靠近”所产生的影响都是深远的。 它为战神神官们带来了更加强大易得的神术,也让神明的力量更容易和现世产生某种“交错渗透”,而这种发生在现实世界边界的“渗透”存在周期性的起伏——现在,新一轮的渗透正在临近,在这座距离神明意志最近的大圣堂中,某些征兆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 这对于资深的战神神官而言是一种常态,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 只不过今年的渗透……似乎比往年都要强烈。 “冕下,”助祭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了教皇的思索,“最近有越来越多的神职人员在祈祷中听到噪音,在大圣堂内或靠近大圣堂时这种情况尤为严重。” “主正在周期性靠近这个世界,”马尔姆沉声说道,“人类的心智无法完全理解神明的言语,因此那些超出我们思维的知识就变成了类似噪音的异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让神官们保持虔诚,身心都与神明的教诲同步,这能让我们更有效地理解神明的意志,‘噪音’的情况就会减少很多。” 助祭深深低下头,恭敬地回道:“是,冕下。” 随后这位助祭安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冕下,这一次的‘共鸣’似乎异常的强烈,这是神明将要降下旨意的前兆么?” 马尔姆看了助祭一眼,垂下眼皮,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不要揣测主的意志,只要恭谨履行我们作为神职人员的责任。” 助祭接受了教诲,立刻也垂下眼皮,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虔诚地低声念诵着敬献给神明的祷言。他的嗓音低缓沉稳,神圣的字句在唇舌间流转,但一旁的教皇马尔姆却突然皱了皱眉——他在助祭的词句间突然听到了几声怪异的咕哝,那仿佛是人声中混进去了古怪的回音,仿佛是异质化的喉咙在发出人类无法发出的低语,然而这噪声持续的非常短暂,下一秒助祭的简短祷告便结束了,这个虔诚的神官睁开了眼睛,双眼中一片平静清澈,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马尔姆·杜尼特收回了望向助祭的视线,也平息了体内刚刚调动起来的超凡力量,他平静地说道:“把主教们召集起来吧,我们商讨祭典的事情。” …… 守护者之盾静静地躺在桌上,古老的塞西尔徽记凝固成了盾牌上一块锈蚀模糊的斑块,高文的手指从那风化腐蚀的金属表面慢慢拂过,琥珀的声音却从他身旁传来:“话说你这几天闲着没事就会对着这面盾牌发呆啊——你是不是想起当年的事了?深陷回忆之中?忍不住的感慨人生?这可是步入老年的征兆哦……” 高文回头看了正在自己旁边公然翘班的帝国之耻一眼:“工作时间到处乱跑就为了来我这里讨一顿打么?” 琥珀立刻摆手:“我可不是乱跑的——我来跟你汇报正事的。” 高文暂且放下对守护者之盾的关注,微微皱眉看向眼前的半精灵:“什么正事?” 琥珀上前一步,随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些折好的文件放在高文书桌上:“我都整理好了。” 高文打开那些带有内部安全部门印记的纸张,视线在那些打印体的文字上飞快扫过,在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他扬了扬眉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这么说,我们的魔影剧在奥尔德南的市民阶级中大受欢迎?” “解决了初期的推广问题之后,这种新鲜玩意儿毫不费力地抓住了市民的胃口——即使是很简单的剧情也能让观众沉醉其中,而且魔影剧院本身也恰好迎合了奥尔德南市民的心理,”琥珀随口说着,“它的票价不贵,但又确实需要一点额外的金钱,体面的市民需要在这种廉价又新潮的娱乐投资中证明自己有‘享受生活’的余力,同时魔影剧院怎么说也是‘剧院’,这让它成了提丰平民展示自己生活品味提升的‘象征’。 “当然,这些原因都是次要的,魔影剧最主要的吸引力还是它足够‘有趣’——在这片看不见的战场上,‘有趣’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武器。” 高文听着琥珀头头是道的分析,忍不住笑着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这两年来,她成长的也是越来越明显了。 “这是好事,我们的第一个阶段正在成功,”高文笑着点了点头,随手把文件放在桌上,“之后我们要做的事情就简单明确的多了。 “快速、量产地炮制出大量的新魔影剧,制作不必精良,但要保证足够有趣,这可以吸引更多的提丰人来关注;不必直接正面宣传塞西尔,以防止引起奥尔德南方面的警觉和抵触,但要频繁在魔影剧中强化塞西尔的先进印象…… “加大境外报纸、杂志的投入,招募一些当地人,打造一些‘学术权威’——他们不必是真正的权威,但只要有足够多的报纸杂志宣布他们是权威,自然会有足够多的提丰人相信这一点的……” 高文一条一条说着自己的构想,说着他用来瓦解提丰人的凝聚意识、动摇提丰社会根基的计划,琥珀则在他面前认真地听着,等到他终于话音落下之后,琥珀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说真的,我觉得这是比战场上的杀戮更可怕的事情……” 高文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想?” “战场上的杀戮只会让士兵倒下,你正在打造的武器却会让一整个国家倒下,”琥珀撇了撇嘴,“而后者甚至直到倒下的时候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两秒钟的安静之后,高文才说道:“以前的你可不会想到这么深远的事情。” “以前的我也不会接触这么深远的事情,”琥珀耸了耸肩,“我要是变得狡猾奸诈了,那一定是被你带出来的。” 高文听着琥珀大大咧咧的调侃,却没有丝毫生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钟,随后突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手段挺不地道的,然而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随时想要咬过来一口的提丰……我是真的有点忌惮这样一个不怀好意的老牌帝国,所以只能不断把‘毒药’加大剂量,”他说着,摇了摇头,把这个话题略过,“不谈这个了,接下来我要尝试一些事情,需要你在旁边看护。” 琥珀顿时露出笑容:“哎,这个我擅长,又是护……等等,现在永眠者的心灵网络不是已经收归国有,不必冒险潜入了么?” 高文知道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笑着摆摆手,随后曲起手指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守护者之盾:“不是潜入网络——我要试着和这面盾牌‘交流交流’。”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看向高文的眼神便有了些异样:“……你要跟一块盾牌交流?哎我就觉得你最近天天盯着这块盾牌有哪不对,你还总说没事。你是不是最近回忆以前的事情太多了,导致……” 高文静静地看了琥珀一眼,再次敲敲桌上的盾牌:“我不介意用这个把你拍墙上。” 琥珀顿时缩了缩脖子,看了那面有着传奇威名的盾牌一眼——它显然比开拓者之剑要宽阔许多,把自己拍墙上的话一定会嵌入的非常均匀,别说抠了,怕是刷都刷不下来…… “我不就开个玩笑么,”她怂着脖子说道,“你别总是这么残暴……” 高文无视了眼前这帝国之耻后面的小声BB,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守护者之盾上。 在几天的犹豫和权衡之后,他终于决定……按照当初接触永恒石板的办法,来尝试接触一下眼前这“星空遗产”。 ------------ 第八百八十八章 惊鸿一瞥 它来自星空。 高文注视着眼前的王国守护者之盾,他的目光略过那些覆盖在盾牌上的、已经风化锈蚀的金属附件,落在作为盾牌主体的银白色金属板上。 那金属板上暗淡闪烁的银色光点仍然如有生命一般缓缓脉动着,仿若呼吸,它本无任何生机,却好像千百万年来一直“活着”。 在知道了更多关于“弑神舰队”的秘密之后,在大致确认了这块金属来自星空之后,在推测到这东西和自己的“卫星本体”可能存在联系之后,高文看着它时心中便忍不住冒出了更多的感慨和思索。 他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都驱逐出去,随后他看了旁边正在待机的琥珀一眼,便收回视线,把手放在那银光闪烁的合金主体上,并任由自己的精神力量向着那金属的内部蔓延——如他当初和“永恒石板”交流时做的那样。 在最初的几秒钟里,什么都没有发生,高文感觉自己的精神力量尽头只有一片巨大的空虚,那古老的星空遗产内部空荡荡一片,没有新的舰队战报传来,也没有远古先行者留给后人的信息,但下一秒,高文脑海中突然炸开轰然一声巨响! 他瞬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五感六识仿佛在这一刻全部错位,作为人类的感知能力被某种更加上位的、更加复杂的“感知”取代了,而他此刻这具躯体根本无法处理这种异质化的信息——于是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被剥离出去,并被链接到了某个新的“容器”里,他的感官开始被“覆写”,一次次刷新,一次次校准,最终,一个和他原本的卫星本体截然不同的、更加庞大的数据流成功和他建立了连接。 他听到一个意识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发出“声音”:“访客进入苍穹系统……确认为唯一连接。正在进行临时提权。临时权限已赋予。” 高文稳定着自己的精神,那种激烈动荡的感官错位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定的慌乱和紧张,但作为一个早就习惯被挂在天上以及开启“非人视角”的卫星精,他在这方面身经百战——在确定自己的心智仍然属于自己,没有被篡改也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之后,他开始在一片黑暗中寻找对当前情况有所帮助的线索。 这里只有一片黑暗,或者说是混沌朦胧的帷幕,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东西,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周围”有许多实体正在和自己目前所栖身的“容器”建立连接,这个“容器”似乎已经对他敞开了某种访问权限,然而受限于人类的思维逻辑,他短时间无法顺利利用这份权限。 然而这不是问题,他有和卫星系统建立连接的经验,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当年的弑神舰队留下的,那么它们的系统之间肯定存在共通之处。 在数次尝试之后,高文终于慢慢把握到了一些诀窍,他觉得自己被封闭的感官开始有所松动,而伴随着这一丝松动感,他“眼前”瞬间便出现了除黑暗之外的东西—— 一个俯瞰大地的视角。 高文刚开始心里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卫星精”的状态,但很快他便确认自己的意识仍然是自由的,应该随时可以“返回”体内,紧接着,他又发现了眼前这俯瞰大地的视角和之前通过监控卫星看到的画面存在很大不同—— 视角的中点发生了变化!那片原本位于视野中心的大陆如今在整个视野的上方,而在视野的下方,是大片大片的海洋!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原因: 自己进入了另外一座太空设施,这个太空设施的轨道或者主监控视角和他之前的“卫星视角”不一样。 这颗星球的大气层外果然存在其他仍在运作中的空间站或卫星!! 高文控制着自己略有些激动的心情,并开始非常生疏地操纵起自己这个新的视角,他的目光掠过洛伦南大陆,掠过精灵们的巨大森林岛屿,他看向那片无尽海洋,在卷动的大气层内,他首先看向大陆西南方向的海域。 一座隐隐约约的人工建筑物出现在他的视野边际。 那是一座在太空中都可以看到的人造设施! 瞬间,一系列信息便在高文记忆中浮现出来:精灵传承中的上古时代,原初精灵从大陆西部跨海而来,他们在无尽汪洋上发现了一座高塔,并鲁莽地进入其中…… 那座塔的位置正在洛伦大陆西南,正在无尽海洋上! 自己看到的难道就是当年原初精灵们在海上发现的那座塔? 然而高文很快便发现,自己只能看到那设施的一小部分,他只能看到它的小部分基座以及其投在海面上的巨大影子,那部分基座的规模已经相当于一座在海洋中隆起的巨岛,且有大量整整齐齐的、仿佛泛着金属光泽的延伸支架从其主体延伸到海中——他只能看到这么多。 当他努力想要把自己的目光朝着西南方向更加延伸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合成音进入了他的脑海:“错误,无法激活C-16区域,子系统离线。” 高文怔了一下,再次尝试向那个基座所在的方向移动视角,然而脑海中的提示声立刻再度传来:“错误,无法激活C-16区域,子系统离线。” 这不知来自何处的系统提示音让高文若有所思,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开始向另一个方向移动视线—— …… 茫茫太空中,生机盎然的星球正围绕着一颗散发出无尽能量的气态巨行星运行着。 远古先民们留下的钢铁哨兵们仍然忠诚地守卫着这个世界,尽管它们已经伤痕累累,陈旧残破。 星球上空,大气层外,大大小小的太空设施无声运作,历经无数年岁月的空间站和在轨卫星漂浮在一片苍茫的黑暗中,在这充斥着冰冷和死寂的地方,这些已经持续运作了数千个千年的古代装置正在维持着最低限度的通讯以及数据收集工作,而在它们之中,那最为庞大的一个却仍然沉睡着—— 它气势如虹地环绕着整个星球,数以万里的钢铁之躯上遍布着伤痕以及几乎熄灭的暗淡灯光,在这个环绕行星同步轨道的巨环表面,有的地方覆盖着厚重的装甲,有的地方则可见到透明的聚合物穹顶——穹顶内,是早已废弃的生活或研究设施,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死寂中维持着近乎永恒的沉默。 来自遥远太空的星光跨越无尽黑暗照耀在这古老的太空巨环上,微微映亮了它的覆甲,以及那些沉沦在黑暗中的舱室。 但突然之间,这太空巨环的一小部分“醒”了过来,在朝向行星表面的一侧,有数个灯光突兀地亮起,所对应的环带舱室中也浮现出明灭不定的光芒,冬眠了数百万年的维护机器人从休眠仓内钻了出来,精密先进的探测无人机沿着环带内侧的滑轨飞快移动着,这庞然大物似乎伸了个懒腰,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这长久的沉睡似的。 然而这苏醒过程很快便戛然而止——亮起灯光的区域最终只维持在环带内侧的一小块地方,整个巨环的其他结构仍然维持着死寂,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在巨环朝向大地的一侧,某个被黑暗笼罩的舱室结构外,赫然存在着一个规模庞大的缺口,放射状的撕裂伤痕从装甲覆板一直延伸到聚合物穹顶旁,一些支离破碎的碎片仍然在缺口附近漂浮着,内部气密门已经自动堵死,能源系统早在多年前便离线,曾经的火花和烟雾都已经消散在太空深处,原地只余下狰狞可怕的伤痕,以及几滴淡金色的血液…… …… “错误,无法激活C-18区域,子系统离线。” “接管失败,错误,无法激活C-18区域,子系统离线,备用系统无响应。” 连续不断的提示声在“脑海”中响起,高文终于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努力。 他的视线落在洛伦大陆东南方向的海洋尽头,在那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在无尽汪洋的对面,他已经可以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轮廓。 他回忆起了之前从海妖以及赛琳娜·格尔分处得到的情报—— 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和最后的风暴牧师们进行过一次神秘的远航,他们首先向洛伦大陆东部前进,之后在海妖的帮助下,前往南部的安全航线…… 在洛伦大陆的东南方向,高文·塞西尔的探索队发现了一片新大陆,那片大陆的深处,存在一座通天巨塔…… 那座塔似乎和精灵先祖们在西南海洋上见到的巨塔存在某种关联,而当年的高文·塞西尔孤身一人进入大陆深处,他极有可能登上了巨塔,并在塔中得到了某种“启示”…… 现在,高文几乎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自己看到了那片新大陆。 原先仅存在于情报中的资料得到了证实,已经湮灭在历史中的证据如今被他目睹。 洛伦大陆东南方向的新大陆是存在的!高文·塞西尔当年造访过的那片大陆就在白银帝国的东部远海对面! 但他也只能确认那片大陆存在,而无法看到大陆深处的情况——尽管他现在有了一个更广的视角,却仍然无法突破观测范围的限制。 海洋上那座塔,他至少还能看到基座和一部分塔身,大陆方向……他就只能看到海岸线了。 高文的视线从东向西移动了一遍,又从西向东移动了一遍,每当视野抵达尽头,脑海中就会传来子系统离线的提示音。 这和使用卫星观测大地的时候情况不一样——使用卫星观测的时候不会有这种提示,视野边际就是边际,不会有错误警报。 子系统离线所以无法激活其他区域,无法激活其他区域所以无法观测视野范围外的东西,这说明他现在连线的某个太空设施有着远超想象的规模——这个太空设施原本应该是可以观察到那两座巨塔,甚至观察到更远处的目标的。 只不过由于某种原因,它的大部分结构目前正处于离线状态,以至于高文只能激活它的一部分“镜头”。 在奇特的非人感官状态下,高文慢慢思索着,他无法“看”到自己的状态,也无从确定自己周围的环境,在只有一个朝向大地的视角的情况下,他只能通过推测来判断自己现在到底在和什么东西连线。 这可能是个比卫星更加庞大的在轨设施,有着更复杂的结构和功能,它或许分为数个模块,而每一个模块都能单独运作——这可以解释那些损毁区域以及子系统的问题。 那么……他有办法搞明白故障出在什么地方,或者尝试着修复一下这东西么?比如启动个自动维修功能什么的…… 高文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发出了指令——他不知道具体该怎样询问或下令,所以只能慢慢尝试: “子系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错误,无法查询子系统。” “有什么维修方案么?” 系统提示音回以沉默。 “那个子系统,有什么可以替代的冗余系统么?” 提示音仍然沉默。 随后高文又尝试了好几个不同的问题,可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所谓的子系统似乎损坏的相当彻底,而且在自己脑海中做出回应的那个声音本身也没有任何可用的维修方案——它本身甚至可能也是坏的,以至于在面对某些问题的时候干脆连回应都欠缺。 最后,高文无奈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损坏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这一次,那沉默了好几轮问答的提示音竟意外地有了响应,高文立刻便听到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捕捉到关键词……查询完毕,开始播放系统日志。” 高文还没来得及冒出什么想法,便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下一秒,他便看到视野中出现了新的景象: 那看上去仍然是俯瞰大地的画面,但画面周围却多出了一些带有参数的符号和文字,分别显示着当时的行星数据以及巨行星能量读数,他意识到这是一份来自很久以前的观测记录,并由此推论出——这东西在没有他这个“卫星精”介入的情况下就一直自动运行着,并持续收集着这颗星球的资料! 伴随着这些浮现出来的想法,他开始认真观看这份很久以前的影像记录。 起初,影像里只有近乎静止的陆地和大气,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随后,一抹光辉突然出现在高文的视野中! ------------ 第八百八十九章 记录 那突然出现在视野角落的一抹光辉让高文瞬间精神起来。 他立刻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紧盯着那道突然出现的光芒,影像的播放速度在他聚精会神之下被调慢了数倍,画面上所有的细节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出来。他第一反应是确认那光芒的来源,然后发现它并非来自地表,而是来自靠近行星大气层顶的某处——它似乎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轨迹,如一道无形的门在大气层顶打开,随后便有一个速度惊人的实体向着在轨设施的方向冲来! 随后,那飞行物在高文的视野中越变越大,朦胧的光芒中渐渐浮现出清晰的影子来。 如果此刻自己的身体在这里,高文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把眼睛瞪到了最大—— 一头圣洁的、被淡淡白色光辉笼罩的巨鹿浮现在光影之中,祂裹挟着从大气层顶带起的稀薄气团,身后拖拽出一道蕴含着高能反应的射线状轨迹,穿过冰冷死寂的黑暗太空,笔直地冲向监控视角所在的方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带着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决然。 在某个瞬间,在那巨鹿距离足够近的时候,高文甚至透过影像画面看清了祂的眼睛,那是不属于凡人的眼睛,里面却仿佛蕴含着人性般的感情,高文觉得自己从里面看出了视死如归和舍命一搏的复杂情感。 然而这眼神只是一闪而逝。 下一瞬间,巨鹿和祂所裹挟的光辉已经在画面中爆发出一大片绚烂的“火焰”,强大的爆炸冲击从影像一角迸发出来,无数的碎片、火花以及从空间站舱体中喷涌而出的气体充填了整个监控画面。 画面开始剧烈抖动,各种报警声传入脑海,空间站(如果它是空间站的话)的舱体结构中回荡着连续不断的可怕巨响,在迅速变得扭曲暗淡的画面中,高文看到那巨鹿伤痕累累地从同步轨道跌落,而某种散发着金光的飞行装置则从画面外部急速袭来——这或许是空间站的护卫,它苏醒了,并开始执行消灭入侵者的任务。 在随之而来的火光和爆炸中,这段影像结束了。 黑暗中,系统提示音从高文的“脑海”深处传来:“历史日志播放完毕——以上来自C-16区域最后监控记录。” 在短暂的沉默和思索之后,高文平复下了剧烈动荡的心绪,并在脑海中询问道:“所以……是自然之神撞击了这座设施,导致所有子系统离线?” 系统提示音没有给出任何回复,以沉默作为答案。 但高文也不需要答案了,因为事实已经相当明显——那巨鹿的身姿是如此特征鲜明,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认错,它如今还静静地躺在忤逆堡垒的最深处,被一堆来自上古的残骸碎片禁锢在幽影界里,而当初万物终亡会的教徒们利用神孽因子创造出的自然之神……和那真正的圣洁身影比起来完全就是拙劣的仿造品。 “跟弑神舰队留下的这些玩意打交道可真需要一颗大心脏……”高文在意识中苦笑着自言自语起来,“我TM刚才又看了点啥……头铁的神明冲上同步轨道撞空间站自杀?” 一句话里全是槽点,然而最大的槽点在于:这句话竟然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随后,高文又尝试以那次撞击为关键点去搜索更多的记录,然而除了已经看过的那一小段监控影像之外,他再也没从这座设施的数据库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高文放弃了这方面的尝试,转而开始借助这次连接机会挖掘这座设施的更多秘密——考虑到自己是借助一块星空遗产才和这座设施建立联系的,他不确定这种连接是否能稳定进行,如果连接机会仅此一次,那他这次可不能轻易断开。 在大量失败的或毫无回应的尝试之后,他终于从设施主控系统断断续续的回馈中得到了一个有价值的名字: 苍穹站——这是自己目前所连接的这处在轨设施的名字。 这一刻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目前连接的是一座规模庞大的空间站,而不是小型的监控卫星了。 “苍穹站……”高文在脑海中重复着这个名字,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了一句,“苍穹站的作用是什么?它留在轨道上有什么任务?” “错误,不具备查询权限或上位数据库未开放,请检查数据链路,如仍有疑问,向最高技术委员会报告本故障。” 算是预料之中的回答……苍穹站的主系统明显出了故障,面对大部分问题时它要么不做回应,要么就是类似的回复。 高文很好奇那所谓的“最高技术委员会”是个什么东西,但这方面的提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也无所谓,那“最高技术委员会”如今恐怕也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了。 “现在还有多少在轨设施能运作?它们情况怎么样?”他又问道。 这一次,主控系统终于给出了有点用的答复:“正在查询已连接单位……在轨设施列表已给出。” 下一秒,高文“眼前”便出现了一组立体化的太空设施全景图——他瞬间回忆起自己曾经见到过类似的全景图,那是上一次他借助“永恒石板”的碎片时所看到的在轨设施总览,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这次看到的图像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他所看到的,是一个更加简略、信息严重不全的示意图,图像上代表太空设施的只是一个个光点,光点中看不出任何细节,可这一次,或许是由于得到了更高的权限,或许是由于苍穹站本身的特殊,他所看到的却是一个微缩的模型,那星球周围的太空设施全都是淡蓝色半透明的全息影像——这样的显示方式,带来了惊人的信息量。 其中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一个规模无比惊人的环状设施。 那设施位于行星的赤道上空,它绕了整颗星球一整圈! 仅仅看着它和行星的对比,高文便可以推测出这个环状设施有着怎样的规模,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全息影像,看着那个环状设施在太空中所处的位置,终于意识到这东西就是自己目前正在连接的设施——名为“苍穹”的太空站! 他曾想象过这东西规模很大,但他从未想象过它的规模会大到这种程度!上一次他通过永恒石板看到的示意图中,这个“苍穹”明明只是个环绕赤道运行的光点而已! 示意图和微缩模型之间的差别实在大破天了! 足足十几秒钟的惊愕之后,高文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随后脑海里便有一句话不断轰然回响:千百万年来……洛伦大陆的上空……一直漂浮着这么个玩意儿?! “……苍穹……就是这个轨道环?” 高文仿佛自言自语地在脑海中念叨着,而那个冰冷机械的提示音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高文对此丝毫没有意外。 他恢复了冷静和专注,视线在那一个个微缩投影上移动着,他试图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卫星”,而且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在洛伦大陆上空,苍穹站附近,有几个闪烁的“小装置”,它们似乎通过某种空间锚定技术和苍穹庞大的主体保持着同步,定向监控着洛伦大陆的方向,其中一个,或许就是自己过去数十甚至数百万年间栖身的“容器”。 一边稳定着自己和苍穹站的连接,高文一边尝试进一步从这幅全息投影中看到更多东西,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些在轨设施上,在几次尝试之后,终于有额外的信息从那些全息影像上浮现出来—— “辉光一号站。状态:休眠运行,数据库离线,主系统离线,能源故障,备用能源:极低。无法唤醒,操作项目:忽略/废弃。” “天顶7号卫星。状态:严重损毁,所有系统离线,轨道已偏移,备用能源:极低。无法唤醒,操作项目:忽略/废弃。” “第一星桥。状态:不明,所有系统离线,空间锚失效,轨道已偏移,备用能源:无……” 高文的视线一路扫过所有东西,所看到的除了少数几个表示“低功率运行”的在轨设施之外,剩下的便只有大片的损毁报告以及刺眼的红色警报。 果然……和上一次看到的全景图结果差不多,只不过信息更为完善,让人能更深刻地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罢了。 之前看到“天穹站”的全息投影时所产生的那种震撼感终于渐渐褪去了,高文从心情激荡中清醒和冷却下来,他再次看向那些围绕行星运行的全息影像,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在看一片辉煌的高科技造物,而是在注视着一个规模庞大的坟墓。 这是一片坟场,墓碑们已经伫立千百万年。 而洛伦大陆上无数生灵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家园……便是这规模惊人的坟场中最大的一座坟茔。 这联想多少让他感到了一丝悲凉。 然而很快,他心中浮现出的悲凉感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给击碎了。 令人难以忍受的疲惫和眩晕从意识深处袭来,高文感到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在以比之前建立连接时更加可怕的速度衰退、错位,他发现自己正在失去和苍穹站的连接——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离散”感正在迅速剥夺他正常思考的能力! 然而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彻底陷入沉睡的时候,一个聒噪的、极具穿透力的、仿佛能把死人都吵闹起来的声音从无边黑暗中传来,一瞬间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哎哎老粽子你醒一醒!你情况不对劲哎!哎妈你盾牌冒烟了啊!我招呼人了啊!妈耶你也在冒烟……哎妈烫死我了啊!” 高文猛然睁开了眼睛,在严重模糊扭曲的视线中,在头晕脑胀的状态下,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自己面前晃动,并感觉到有人正在使劲摇晃自己的肩膀。 视线终于聚焦起来,那个模糊的娇小身影凝聚成了琥珀的样貌。 高文努力集中起精神,随即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但好歹并没有真的晕过去——随后他便发现自己身边萦绕着惊人的热量,而那面放在桌子上的守护者之盾表面甚至已经泛起红光,书桌与盾牌接触的位置已被烤焦,而放在不远处的几摞文件纸张边缘甚至都已经卷曲起来。 随着高文睁开眼睛,琥珀立刻往后跳了半步,她一边使劲甩着手一边嚷嚷着:“妈呀……你终于醒了!你刚才冒烟了你知道吗?我怀疑你衣服都快烧起来了!” 高文这时候才算恢复完整的思考能力,他意识到刚才自己恐怕经历了非常惊险的情况——和苍穹站建立连接的过程与卫星连接截然不同,某种消耗极高的“代价”恐怕差点要了他的命。 是琥珀,在关键时刻把他“拉”了回来。 “我刚才遇上了危险,”高文看向正在跳着脚甩手的琥珀,“多亏有你。” “啊?危险……我就说嘛!你冒烟肯定有哪不对!”琥珀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兴高采烈起来,“那我护卫有功了啊!哎我给你当近卫好几年了终于成功一次……” 高文:“……” ------------ 第八百九十章 躺尸 看着突然兴奋的琥珀,高文一时间有点沉默。 这鹅的脑回路一定哪有问题.JPG。 搞的他现在情绪都不连贯了。 “你……先冷静一点吧,”高文无奈地看了这帝国之耻一眼,“我好不容易想夸奖你两句……” “哦,那你夸啊,”琥珀立刻一叉腰,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话说这面盾牌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就‘沟通’一下么?怎么沟通着还突然冒烟了的?” 高文低头看了桌上正在渐渐冷却的守护者之盾一眼,随口说道:“……或许是让它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默默思索起来。 在和苍穹站建立连接的过程中,出现了此前和卫星连线时截然不同的情况,这一点引起了他的警觉。 看来即便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个“卫星精”……在和太空里那些古代设施连线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安全的,危险会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 根据之前连接中断时发生的种种情况,高文猜测这原因可能出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可能是守护者之盾这“星空遗物”有着某种“上限”,它无法长时间承载人类心智和苍穹站之间的数据连接,这可以从它现在的高热状态得到证实,而另一方面……可能是自己的精神本身也无法承受这种超出人类极限的“沟通”,这一点从自己断线前的体验可以判断。 但至于这第二条限制是自己的精神强度导致的还是自己这副人类躯体存在极限,暂时还不好判断。 就在这时,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索:“哎,哎,你想什么呢?话说你需要叫人来看看不?这么大的事……” 高文抬起头:“把赫蒂叫来——还有卡迈尔和维罗妮卡。” 琥珀怔了一下,随后很快从高文点到的名字猜到了什么,她点点头,下一秒便化为暗影消失在书房中。 高文则回到书桌前,低头看了已经完全褪去炙热红光的守护者之盾片刻。 那银白色材质不明的“星空合金”退热的速度超乎想象,现在把手放上去,已经只剩下温热,只有书桌上留下的痕迹以及那些烤焦卷曲的纸张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这桌子不能要了……”高文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慢慢把手从盾牌表面拿开,他脑海中不由得回忆起了之前在连接状态看到的那些东西,心中思绪不免再次动荡起来。 尽管经历了一番风险,但从收获来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苍穹站么……”他低声说道,“从规模看,真是名副其……” 下一刻,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收到,正在重新定位连接——已连接至苍穹站。” 毫无预兆的眩晕感突然袭来,高文眼前瞬间再次出现了苍穹站的监控视角,错乱纷繁的图像中还重叠着代表行星在轨设施群的微缩投影以及胡乱刷新的数据和表格,在画面深处,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最原始的卫星监控视角——这一切瞬间而至,但下一秒便瞬间消失了。 高文强行掐断了突然进入自己脑海的连接,并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瞪大眼睛看向放在桌上的守护者之盾,那面盾牌仍然安安静静地在原地躺着,而他自己……完全没有和盾牌接触到。 精神枯竭带来的不适感稍稍褪去之后,高文才有余力猜测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自己鲁莽接触这件“星空遗产”导致了和当年高文·塞西尔类似的结果,在过去的几十分钟内,这东西在他和苍穹站之间建立了永久的联系——现在他不仅仅和某个监控卫星连接在一起,也被连接到了那巨大的环轨空间站上! 而他现在接近枯竭的精神显然无法支撑这样庞大的数据交流,因此刚才连接的一瞬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几个画面便险些失去意识。 高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扶着桌子慢慢站直身体,一边平息着自己混乱的精神和气息,一边紧紧盯着“王国守护者之盾”,脑海中思绪起伏,一个个念头飞快成型,各种各样的猜测和决断接连而生…… 但他并没有在思索中沉浸太久——琥珀的脚程飞快,赫蒂等人没过一会便来到了书房中。 第一个进来的是赫蒂,她一眼便注意到了高文糟糕异常的脸色,顿时吃了一惊:“先祖?您这是……” 紧接着窜进来的是琥珀,她看到高文之后也吓了一跳:“哎妈!你这怎么比刚才看着还……” 她差一点把“接近猝死”几个词给说出来,是开拓者之剑和守护者之盾的双重威胁让这帝国之耻在关键时刻刹住了自己的嘴巴——高文瞪了她一眼,早已猜到这家伙刚才想说什么,平心而论,她要真说出来的话,高文是有可能当场合剑入盾一个超解把这帝国之耻给拍到天花板上的…… “我没事,精神损耗过度的后遗症而已,”高文摆了摆手,慢慢提振起精神,看向紧接着进入书房的卡迈尔和维罗妮卡,“我刚才在尝试激活‘王国守护者’的某些古老功能,很多年不用了,看来它的状态不佳。” 卡迈尔和维罗妮卡不知实情,但也没有追问。 卡迈尔飘到了书桌旁,在观察了守护者之盾片刻后,从他那充盈奥术能量的躯体中传来了带着震颤的声音:“废能震荡的残留痕迹……看来刚才这里发生了严重的能量过载。您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 维罗妮卡则来到高文身旁,她一手握着白金权杖,另一只手在空中勾勒出神圣的符号,柔和的圣洁光辉随即凭空降临,笼罩在高文身上——后者立刻便感到浑身上下的不适感褪去了大半,就连枯竭的精神也瞬间恢复许多。 “谢谢,”高文对维罗妮卡说道,“非常有效。” “我应该做的,”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那么您召集我们是有何吩咐么?” 高文看了书房中的几人一眼,点了点头,嗓音低沉严肃:“我找你们,是想去一个地方——忤逆堡垒。” “忤逆堡垒?”卡迈尔立刻有些惊讶地说道,“那里现在正处于封锁状态,因为幽影界并不安全……您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 高文沉默了两秒钟,慢慢说道:“去看看自然之神的……尸首。” 维罗妮卡和卡迈尔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虽然并没有眼神,但他目光明亮),他们冒出一些猜测,但并未当场开口。 卡迈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安排。” “需要叫上提尔小姐么?”赫蒂在一旁说道,“从某种意义上,她算是对抗神明的……专家。” “……还是不要了,”高文摇了摇头,“她对抗神明的方式对我们而言不具备参考性——而且这个时候你也很难把她叫醒。” “是,先祖。” …… 巨大而壮美的日冕正高高悬挂在黑暗山脉西侧的山峰上方,那带有木纹般纹路和气旋痕迹的天体正庄严地照耀着这个世界,在阳光和云层交错的光影中,正在进行飞行训练的龙骑兵小队正斜斜地掠过西部森林上空。 在前往忤逆要塞的路上,高文从车窗探出头来,下意识地仰望了一下天空。 天空晴朗,云层适中,高远的蓝天显得格外空旷,他极目远眺,然而即便传奇强者的视觉发挥到极限,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有蓝天和白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不到覆盖天空的巨大轨道环,看不到闪烁的卫星灯光和空间站剪影——以苍穹站在微缩投影中呈现出来的规模,那惊人的庞然大物理应在大地上投下气势恢宏的阴影,即便整个塞西尔帝国都远离赤道,可只要向南部天空极目远眺,也应该能看到那壮丽的圆环。 事实上,在任何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在这颗星球的大部分区域,苍穹站都应该是肉眼可见的——连普通人都能看的很清楚。 然而高文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根据之前的印象以及此刻某种隐约的联系去猜测,猜测苍穹站的某一段弧形巨构体此刻正高悬在某个地方,旁边是伴随飞行的卫星集群,更远一些的地方有被称作“星桥”的远古设施,还有规模较小的辉光空间站在稍微靠近大气层的地方运行,那些古老冰冷的墓碑注视着这片大地,它们的身影却被某种同样古老的光学遮罩装置完全隐藏了起来。 “先祖?”赫蒂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您在看什么?” “看天,”高文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天气不错。” 赫蒂点点头,露出明媚的笑容:“是的,最近的天气都很好,南边的很多作物已经开始丰收了,新的农业部长罗姆林正在制定下一季作物的耕种计划……” 听着赫蒂随口提起的东西,高文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黑暗山脉的方向,从军事区延伸出来的水泥公路一直通往那座天然屏障的深处,而在道路两侧的远处,大片的农田正等待收割或已经收割,前年新建起的通讯塔上空水晶光芒闪烁,有农用机械正停在田地旁,一个钻井工作队正在铁路旁边的低洼地打下第一根固定桩…… 不管天上飘着多少古老的墓碑,对这片土地上的人而言,至少今天天气确实很好。 高文向后靠在魔导车的座椅上,微微闭起了眼睛,让自己还有些疲惫的精神做进一步恢复。 …… 进入黑暗山脉的军事封锁区,进入忤逆要塞的底层,穿过暗影界的裂隙和那些巨大的空洞,穿过古老的刚铎传送门之后,高文再一次来到了这座古代设施的最深处。 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 这座建立在次元夹缝中的刚铎设施并未完全沉睡,尽管塞西尔的技术人员们已经搬空了这里面能搬走的所有设备和资材,但和堡垒本身融为一体的能源系统和对神屏蔽系统仍然在静静运行着。 古老的灯光照亮了深邃悠长的走廊和大厅,覆盖着密密麻麻符文的隔离墙和能量屏障一如既往地保护着这里,高文、琥珀、赫蒂、卡迈尔以及维罗妮卡来到了最外层走廊的尽头,卡迈尔打开了这里的合金护壁,一层闪烁微光的能量屏障隔绝着走廊内外,透过那近乎透明的屏障,堡垒外的景象一览无余。 支离破碎、由无数漂浮巨石组成的大地上,古老的束缚装置和大量金属残骸共同禁锢着那如小山般庞大的躯体,纯粹的白色光辉笼罩在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的尸骸上,光辉缓缓浮动间,散发着无尽的神圣气息。 维罗妮卡看着那被束缚在堡垒“庭园”区域的巨鹿,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感慨,并轻声说道:“我当初只从报告上看到过祂……” “毕竟你那时候主要是负责坐镇刚铎帝都,”高文看了维罗妮卡一眼,“卡迈尔才是这里的直接负责人。” “每次回到这里,都令我心绪难平,”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并看向高文,“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您的想法了么?” “……王国守护者之盾的主材质,来自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物资仓库。”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貌似提及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很快回忆起了什么,这位昔日的忤逆者首领微微皱眉:“我记得那是当年刚铎帝国的研究设施之一,位于北方……” “是的,用来研究在当地发掘出的陨石碎片——古时候坠落在维普兰顿地区的陨石雨,”高文点点头,“维罗妮卡,你和卡迈尔应该对这方面的事情不陌生——维普兰顿陨石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维罗妮卡立刻便给出答案:“距今差不多三千年……” “是啊,维普兰顿陨石雨是三千年前发生的事情,”高文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白星陨落也是三千年前。” 维罗妮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们退到安全位置,”高文看向卡迈尔,“打开屏障,我要去检查一下巨鹿阿莫恩的尸体。” ------------ 第八百九十一章 面对面 听到高文的话,赫蒂立刻露出有些紧张担心的表情:“先祖,这可能会有危险。” “放心,我有分寸——而且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和类似的东西打交道了,”高文对赫蒂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我必须确认一下。” 看着自家先祖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神色,只能赫蒂压下心中的话,并向后退了一步。 卡迈尔则对高文点点头,起身飘到隔离墙旁边的一处操控台前,开始对那些古老的符文注入魔力。 维罗妮卡手持白金权杖,用平静深邃的眼神看着高文:“能说一下你到底想确认什么吗?” “三千年前,白星陨落,自然之神从神位上消失,而差不多是同一时期,刚铎帝国北部发生维普兰顿陨石雨,大量‘天外碎片’坠落在大地上……然而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因为学者们既缺乏关键的证据,又不了解神明和星空之间发生的秘密,”高文抬头看向屏障之外,不紧不慢地说道,“七百年前,我得到了维普兰顿‘陨石’中的其中一块,它成了之后广为人知的守护者之盾……在和这块‘星空遗产’交流的过程中,我窥见了一些远古的记忆。 “自然之神的陨落,和发生在星球外的一次撞击有关,维普兰顿陨石雨以及巨鹿阿莫恩周围的那些残骸都是那次撞击的产物,而其中最令人生疑的……是整个撞击事件其实是阿莫恩有意为之。这个神……是自杀的。” 随着高文话音落下,就连一贯冷静淡然的维罗妮卡都瞬间瞪大了眼睛,琥珀和赫蒂更是低声惊呼起来,紧接着,隔离墙那边传来卡迈尔的声音:“屏障可以通过了,陛下。” “你们在这里等着。”高文随口说道,然后迈步朝正在缓缓波动的能量屏障走去。 穿过那层近乎透明的能量屏障之后,幽影界中特有的混乱、压抑、诡谲感便从四面八方涌来。高文踏出了忤逆堡垒坚固古老的走廊,踏上了那支离破碎的、由无数漂浮巨石连接而成的大地,一千年前的建设者们用合金框架、锁链以及跳板在这些巨石之间铺设了一条通往巨鹿阿莫恩尸体前的道路,高文便沿着这条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 自然之神的尸骸就像一座被白光笼罩的小山般漂浮在他视线的尽头。 混沌翻涌的“云层”笼罩着这个阴沉沉的世界,漆黑的、仿佛闪电般的诡谲阴影在云层之间窜流,庞大的巨石失去了重力束缚,在这片破碎大地的边缘以及更加遥远的天空中翻滚移动着,唯有巨鹿阿莫恩周围的空间,或许是被残存的神力影响,也或许是忤逆堡垒中的古代系统仍然在发挥作用,那些漂浮的巨石和整个“庭院区”的环境还维持着基本的稳定。 高文来到了距离自然之神只有几米的地方——介于后者庞大无比的体型,那散发白光的躯体此刻就仿佛一堵墙般伫立在他面前。他者仰起头,注视着巨鹿阿莫恩垂下来的头颅,这了无生气的头颅周围缠绕着大量锁链,血肉之间则镶嵌、穿刺着不知名的金属。其中锁链是刚铎人留下的,而那些不知名的金属……其中应该既有苍穹的残骸,又有某种太空战机的碎片。 “我现在很好奇……”高文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上下打量着巨鹿的头颅,“你真的死了么?” 预料之中的,巨鹿阿莫恩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高文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也不知道你当年有怎样的计划,但如果你认为时机合适,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假如你有东西想和我谈的话。” 眼前的神明尸骸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高文却也并不在意,他只是面带微笑,一边回忆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回想一下,我曾经在忤逆堡垒中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那声音曾询问我是否做好了准备……我一度以为那是幻觉,但现在看来,我当时并没听错。” “现在如此安静?”在片刻寂静之后,高文抬起头,看向巨鹿阿莫恩紧闭的双眼,貌似随意地说道,“但你当年的一撞‘动静’可是不小啊,原本位于赤道上空的空间站,爆炸产生的碎片甚至都落到北温带了。” 笼罩在巨鹿阿莫恩躯体上、缓缓流淌的白光突然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静滞了一瞬间,随后毫无预兆地,祂那始终紧闭的双眼缓缓张开了。 一双仿佛由纯粹光芒凝结而成的、巨大无比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高文,而这双眼睛又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留在远处安全屏障后面的赫蒂等人也都能清晰地看到这一幕——琥珀几乎立刻便惊跳了起来,维罗妮卡则一瞬间提起了手中的白金权杖,然而就在他们要采取行动拉响警报的前一刻,背对着他们的高文却突然扬起手挥舞了一下,表示稍安勿躁。 高文背对着忤逆堡垒,他看不到赫蒂等人的情况,但他能猜到所有人此刻肯定都被吓了一跳,所以他第一时间打出信号,为的是让其他人暂时安下心来。 随后他才迎上巨鹿阿莫恩的视线,耸耸肩:“你吓我一跳。” “你吓我一跳。”一个空灵圣洁,仿佛直接传入灵魂的声音也在高文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来的如此同步,以至于高文一时间差点不确定这是自然之神在发表感慨还是单纯地在复读自己——下一秒他便对自己感到十分佩服,因为在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能脑海里冒出骚话来,这是很厉害的一件事情。 姑且用脑海里的骚话对抗了一时间的紧张,让自己表面上维持住淡然冷静的态度之后,高文才点了点头:“你果然是假死——自然之神的陨落是一个骗局。” “不,自然之神的陨落不是骗局,”那个空灵的声音在高文脑海中回荡着——这景象着实有些诡异,因为巨鹿阿莫恩的全身仍然被牢牢地禁锢在原地,即便张开眼睛,祂也只是安静地看着高文而已,只有祂的声音不断传来,这让高文产生了一种和尸体中寄宿的鬼魂对话的感觉,“自然之神已经死了,躺在这里的只有阿莫恩。” 高文立刻皱了皱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莫恩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边静静地注视着高文,一边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空间站和那次撞击的事情?” “我们都有一些各自的秘密——而我的情报来源应该是所有秘密中最不要紧的那个,”高文说道,“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了这些,而且我就站在这里。” “……你不可能是个普通人类。”几秒钟的静默之后,阿莫恩突然说道。 高文挑起眉毛:“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人类无法像你一样站在我面前——即便是我现在的状态,普通凡人在无防护的情况下站到这么近的距离也不可能安然无恙,”阿莫恩说道,“而且,普通人不会有你这样的心志,也不会像你一样对神明既无崇敬也无畏惧。” “……我承认,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特殊,”高文坦然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有些重要,”阿莫恩答道,“因为我在你身上还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它令我感到排斥和压抑,令我下意识地想要和你保持距离——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些禁锢,我会选择在你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离开此地……” 高文没有漏过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一边听着阿莫恩的答复,他自己心中也在不断盘算: 这“自然之神”能够感知到自己这个“卫星精”的一些特殊气息,并本能地感到排斥,这应该是“弑神舰队”留下的遗产本身便具有对神明的特殊压制效果,而且这种压制效果会随着无形的联系延伸到自己身上,但除了能感知到这种气息之外,阿莫恩看起来并不能准确识别自己和卫星之间的连接……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位自然之神没有说谎演戏的基础上,出于谨慎,高文决定不管对方表现出怎样的态度或言行,他都只相信一半。 在这个前提下,他会保护好自己的秘密,若非必要,绝不对这个假死了三千年的自然之神透露一丝一毫的东西! “我曾经持有一件来自星空的碎片,”在斟酌中,高文慢慢开口说道,透露着句句属实但跟“自己”完全无关的真相,“那块碎片影响了我,并让我有了那么一些特殊之处。我想你已经猜到了,那碎片就是当年你撞击空间站产生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只要接触到它,我就能了解到许多知识,人类理解之外的知识……” “啊……这并不难想象,”阿莫恩的声音传入高文脑海,“那些遗产……它们是有这样的力量,它们记录着自身的历史,并可以将信息烙印到你们凡人的心智中,所谓的‘永恒石板’便是这样发挥作用的。只不过能顺利承受这种‘烙印传承’的凡人也很稀少,而像你这样产生了深远改变的……即使是我也第一次见到。 “这是个不算很完美的答案,我相信你一定还隐瞒了大量细节,但这已经足够了。” “那就回到我们一开始的话题吧,”高文立刻说道,“自然之神已经死了,躺在这里的只有阿莫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莫恩静静地注视着高文:“在回答之前,我还要问你一句——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么?” “什么准备?”高文皱着眉,“神明都像你一样喜欢这种哑谜么?” “这不是哑谜,而是对你们脆弱心智的保护,”阿莫恩淡淡说道,“既然你站在这里,那我想你肯定已经对某些秘密有了最基础的了解,那么你也该知道……在涉及到神明的问题上,你接触的越多,你就越偏离人类,你了解的越多,你就越靠近神明…… “有些问题的答案不仅仅是答案,答案本身便是考验和冲击。 “所以,在你询问任何一个问题之前,在你们想要探求任何一个秘密之前,都要想好: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么?做好……不断靠近神明的准备。” 高文紧皱着眉,他很认真地思考着阿莫恩的话语,并在权衡之后慢慢说道:“我想我们已经在这个领域冒险深入够多了,至少我本人已经做好了和你交谈的准备。” “既然如此,也好,”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莫恩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答案很简单,我摧毁了自己的神位——这需要冒一点风险,但从结果来看,一切都是值得的。曾经信仰自然之道的凡人们经历了一番混乱,或许还有绝望,但他们成功走了出来,接受了神明已经陨落的事实——自然之神死了,信徒们很悲痛,然后分掉了教会的遗产,我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们并没有在悲痛之后尝试塑造一个新神……而且在大部分信徒通过长期艰苦的钻研和学习掌握了自然之力后,新神诞生的几率已经降到最低,这一切符合我最初的计算。 “我说完了。” 高文听着阿莫恩说出的每一个词,一丝惊愕之情已经浮上脸庞,他忍不住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摧毁自己的神位才去撞击空间站的?目的是为了给信徒们制造一个‘神明陨落’的既定事实?” “制造‘神明陨落’的既定事实只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我也必须让自己‘死去’一次——只有这样,才能切断神力的传输。” “切断神力的传输?”高文立刻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你是说,神力的传输是不受神明本‘人’控制的!?” “就是如此,”阿莫恩的语气中带着比刚才更明显的笑意,“看样子你在这方面确实已经了解了很多,这减少了我们之间交流时的障碍,很多东西我不用额外与你解释了。” “但我有个问题,”高文忍不住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摧毁神位,假死,甚至被困在这里三千年……一个神明为什么要主动做这些?” 阿莫恩沉默下来,在足足半分钟的安静之后,它的声音才在高文脑海中响起: “……打破循环。” ------------ 第八百九十二章 双重锁链 打破循环。 这是一个高文怎么也未曾想过的答案,然而当听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他却又瞬间泛起了无数的联想,仿佛之前支离破碎的许多线索和证据被突然联系到了同一张网内,让他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某件事的脉络。 “循环……什么样的循环?”高文紧盯着巨鹿阿莫恩那光铸一般的眼睛,语气难掩好奇地问道,“什么样的循环会连神明都困住?” “我们诞生,我们壮大,我们注视世界,我们陷入疯狂……然后一切归于寂灭,等待下一次循环,周而复始,毫无意义……”阿莫恩低缓的声音如呢喃般传来,“那么,有趣的‘人类’,你对神明的了解又到了哪一步呢?” 高文心中涌动着惊涛骇浪,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神明口中听到那些原先仅存在于他猜想中的事情,而且真相比他猜想的更加直接,更加无可抵挡,面对阿莫恩的反问,他忍不住犹豫了几秒钟,随后才低沉开口:“神明皆在一步步走入疯狂,而我们的研究表明,这种疯狂化和人类思潮的变化有关……” “……你们走的比我想象的更远,”阿莫恩仿佛发出了一声叹息,“已经到了有些危险的深度了。” “再向前一步是什么?”高文忍不住问道。 “是真相,可能很危险,也可能会解决一切问题,在我所知的历史中,还没有哪个文明成功从这个方向走出去过,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方向走不通……” 高文皱了皱眉,他已经察觉到这自然之神总是在用云山雾绕的说话方式来解答问题,在很多关键的地方用隐喻、迂回的方式来透露信息,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神明”这种生物的说话习惯,但现在他突然冒出一个猜测:或许,巨鹿阿莫恩是在有意识地避免由祂之口主动说出什么……或许,某些东西从祂嘴里说出来的一瞬间,就会对未来造成不可预料的改变。 这并非是他胡乱猜想,而是他突然想到了刚才阿莫恩告诉自己的一番话:在涉及到神明的问题上,接触的越多,就越偏离人类,了解的越多,就越靠近神明…… 有些问题的答案不仅仅是答案,答案本身便是考验和冲击。 这句话从另一个方向则可以解释为:如果一个问题的答案是由神明告诉凡人的,那么这个凡人在得知这个答案的瞬间,便失去了以凡人的身份解决问题的能力——因为他已经被“知识”永久改变,变成了神明的一部分。 如果对初到这个世界的高文而言,这绝对是难以想象、不合逻辑、毫无道理的事情,然而现在的他知道——这正是这个世界的逻辑。 高文沉下心来。他知道自己有一些“特殊性”,这点“特殊性”或许能让自己避免某些神明知识的影响,但显然巨鹿阿莫恩比他更加谨慎,这位自然之神的迂回态度或许是一种保护——当然,也有可能是这神明不够坦诚,另有阴谋,但即便如此高文也毫无办法,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撬开一个神明的嘴巴,所以只能就这么让话题继续下去。 “我想知道一件事,”他看着阿莫恩,“自然之神……是在凡人对大自然的崇拜和敬畏中诞生的么?” “是……也不是。”巨鹿阿莫恩慢慢说道,语气中带着比之前都明显的笑意。 这个答案让高文瞬间眼角抖了一下,如此经典且令人抓狂的回答句式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然而面对一个令人无从下手的神明,他只能让自己耐下心来:“具体的呢?” “‘我’确实是在凡人对大自然的崇拜和敬畏中诞生的,然而包含着自然敬畏的那一片‘深海’,早在凡人诞生之前便已存在……”阿莫恩平静地说道,“这个世界的一切倾向,包括光与暗,包括生与死,包括物质和虚无,一切都在那片深海中涌动着,混混沌沌,不分彼此,它向上映射,形成了现实,而现实中诞生了凡人,凡人的思潮向下映射,深海中的一部分要素便成为具体的神明…… “所以更准确的答案是:自然之敬畏自有永有,然而直到有一群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凡人开始敬畏他们身边的自然,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自然之神……才真正诞生出来。” 高文瞪大了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和知识竟有些跟不上对方告诉自己的东西,以至于脑海中纷乱复杂的思绪涌动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般打破沉默:“属于这颗星球上的凡人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自然之神?” 阿莫恩轻声笑了起来,很随意地反问了一句:“如果其他星球上也有生命,你认为那颗星球上的生命根据他们的文化传统所塑造出来的神明,有可能如我一般么?” 当然不可能! 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高文感觉一团长久笼罩自己的迷雾突然破开,他记起自己曾经也隐隐约约冒出这方面的疑问,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最尖锐、最根源的地方在哪里—— 这个宇宙很大,它也有别的星系,有别的星球,而那些遥远的、和洛伦大陆环境截然不同的星球上,也可能产生生命。 洛伦大陆面临着魔潮的威胁,面临着神明的困境,高文一直都着眼于这些东西,然而如果把思路扩展出去,如果神明和魔潮都是这个宇宙的基础规则之下自然演化的产物,如果……这个宇宙的规则是‘平均’、‘共通’的,那么……别的星球上是否也存在魔潮和神明? 当然,另一个更惊悚的猜测或许能打破这个可能性:洛伦大陆所处的这颗星球或许处于一个庞大的人造环境中,它有着和这个宇宙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环境以及自然规律,因此魔潮是这里独有的,神明也是这里独有的,考虑到这颗星球上空漂浮的那些远古装置,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高文脑海中思绪起伏,阿莫恩却好像看透了他的思虑,一个空灵圣洁的声音直接传入了高文的脑海,打断了他的进一步遐想—— “宇宙的规则,是均匀且一致的。” 高文从思索中惊醒,他语气急促地问道:“也就是说,其他星球也会出现魔潮,而且只要存在文明,这个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诞生对应的神明——只要思潮存在,神明就会如自然现象般永远存在……” 阿莫恩回以沉默,仿佛是在默认。 “但你摧毁了自己的神位,”高文又紧接着说道,“你刚才说,并没有诞生新的自然之神……” “只是暂时没有,我希望这个‘暂时’能尽可能延长,然而在永恒的尺度面前,凡人的一切‘暂时’都是短暂的——即便它长达三千年也是如此,”阿莫恩沉声说道,“或许终有一日,凡人会再次畏惧这个世界,以虔诚和畏惧来面对未知的环境,盲目的敬畏惶恐将取代理智和知识并蒙上他们的眼睛,那么……他们将再次迎来一个自然之神。当然,到那时候这个神明或许也就不叫这个名字了……也会与我无关。” 高文一时间沉默下来,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一直过了几分钟,脑海中的诸多想法渐渐平静,他才重新抬起头:“你刚才提到了一个‘深海’,并说这世间的一切‘倾向’和‘要素’都在这片深海中涌动,凡人的思潮映射在深海中便诞生了对应的神明……我想知道,这片‘深海’是什么?它是一个具体存在的事物?还是你便于描述而提出的概念?” “它当然存在,它无处不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你们和我们……全都浸泡在这起伏的海洋中,”阿莫恩仿佛一个很有耐心的老师般解读着某个艰深的概念,“星球在它的涟漪中运行,人类在它的潮声中思考,然而即便如此,你们也看不见摸不到它,它是无形无质的,唯有映射……各种各样复杂的映射,会揭示出它的部分存在……” 高文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宇宙背景辐射?” “嗯?”巨鹿阿莫恩的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疑惑,“一个有趣的词汇……你是如何把它组合出来的?” “不……我只是根据你的描述产生了联想,然后生硬组合了一下,”高文赶快摇了摇头,“权当做是我对这颗星球之外的星空的想象吧,不必在意。” 阿莫恩又好像笑了一下:“……有趣,其实我很在意,但我尊重你的隐私。” 高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顺势向下说道:“我们回到最初。你想要打破循环,那么在你看来……循环打破了么?” “至少在我身上,至少在‘暂时’,属于自然之神的循环被打破了,”阿莫恩说道,“然而更多的循环仍在继续,看不到破局的希望。” “其他神明也在尝试打破循环么?或者说祂们想要打破循环么?”高文问出了自己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只有你一个采取了行动?” “神明……凡人创造了一个崇高的词来形容我们,但神和神却是不一样的,”阿莫恩似乎带着遗憾,“神性,人性,权柄,规则……太多东西束缚着我们,我们的一言一行往往都只能在特定的逻辑下进行,从某种意义上,我们这些神明或许比你们凡人更加不自由。 “一定存在像我一样想要打破循环的神明,但我不知道祂们是谁,我不知道祂们的想法,也不知道祂们会怎么做。同样,也存在不想打破循环的神明,甚至存在试图维持循环的神明,我同样对祂们一无所知。” “你们同为神明,没有联系的么?”高文有些疑惑地看着阿莫恩,“我以为你们会很近……额,我是说至少有一定交流……” “如何交流?像两个住在隔壁的凡人一样,敲响邻居的大门,走进去寒暄几句么?”阿莫恩竟然还开了个玩笑,“不可能的,事实上恰恰相反,神明……很难互相交流。尽管我们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甚至知道彼此‘神国’的方位,然而我们被天然地分隔开,交流要么困难重重,要么会招致灾难。” 这又是一个关于神明的重要情报! 高文立刻在心中记下了阿莫恩提及的关键线索,同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紧接着他便听到阿莫恩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我猜……你正在考虑你们的‘忤逆计划’。” 高文吃了一惊,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当面听到一个神明突然挑破忤逆计划更让他惊愕的,他下意识说了一句:“难不成你还有洞悉人心的权能?” “并没有,而且我也很怀疑你是否真的有一颗‘人’心,我只是猜到了你现在的想法,”阿莫恩低语般说道,“我知道这座设施在研究什么,知道凡人们想干什么,也能猜到你们正在做什么……当突然得知很多神明自己也在努力打破困境之后,你对你们的忤逆计划动摇了,或许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一个凡人,至少自称是凡人的人,对原本至高无上的神明产生了些许……同情。” 高文皱起了眉头,他没有否认阿莫恩的话,因为那片刻的反思和犹豫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他很快便重新坚定了心志,并从理智角度找到了将忤逆计划继续下去的理由—— 他不能把成百上千万人的生死存亡建立在对神明的信任和对未来的侥幸上——尤其是在那些神明本身正不断步入疯狂的情况下。 只要还有一个神明位于神位且态度不明,那么凡人的忤逆计划就绝对不能停。 他愿意和友善且理智的神明交谈——在手握兵刃的前提下。 而这也是他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 “从你的眼神判断,我不必过于担心了,”阿莫恩轻声说道,“这个时代的人类有了一个足够坚韧且理智的领袖,这是件好事。” “我就把这当成是称赞了,”高文笑了笑,对阿莫恩轻轻点头,“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阿莫恩随即回应:“与你的交谈还算愉快,所以我不介意多说一些。” 高文抬着头,注视着阿莫恩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盈着光辉,温暖,明亮,理智且平和。 尽管祂宣称“自然之神已经死去”,然而这双眼睛仍旧符合昔日的自然信徒们对神明的一切想象——因为这双眼睛就是为了回应那些想象被塑造出来的。 “你今后要做什么?”高文神色严肃地问道,“继续在这里沉睡么?” ------------ 第八百九十三章 锁链两端 这个“神明”究竟想干什么。 这是高文在确认巨鹿阿莫恩真的是在假死之后最关心,也是最担心的问题。 显然,巨鹿阿莫恩也很清楚高文所紧张的是什么。 “如果我重新回到凡人的视线中,想必会带来很大的热闹吧……”祂言语中带着一丝笑意,巨大的眼睛平静注视着高文,“你对此如何看待呢?” “坦白来讲,我并不太希望你从这里离开,”高文很坦诚地说道,“也不希望你回到凡人的视线——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千年,然而德鲁伊的传承还在,更有满脑子宗教复辟的人会对‘神明回归’这种事情感兴趣,或许会有人重拾对自然之神的信仰,或许会有人想借着古神回归的名头搞一些破坏,这些都不是我想见到的。” “放心,这也不是我想见到的——我为了挣脱循环付出巨大代价,为的可不是有朝一日再回到神位上,”阿莫恩轻笑着说道,“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我尽量放心。”高文叹了口气说道。 毕竟要面对的是一个神秘莫测而且力量强大的神明,很多时候能不能放心并非他自己说了就算的。 话音落下之后,他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面前的自然之神几眼。 这庞然而圣洁的身影正被大量古刚铎时代的拘束装置锁定,粗大的锁链和符文柱层层叠叠地构成了运转至今的屏障,更有许多散发出微光的、来自宇宙中的战舰和空间站残骸碎片禁锢着巨鹿的全身,一部分碎片在后者的周围漂浮,一部分碎片更是深深刺入了这神明的血肉深处。 这看上去狰狞可怖,高文却很难从阿莫恩的语气或眼神中感觉出祂是否因此感到痛苦。 “怎么?想要帮我解除这些禁锢?”阿莫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啊……它们确实给我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尤其是这些碎片,它们让我一动都不能动……如果你有心,倒是可以帮我把其中不太要紧又格外难受的碎片给移走。” 高文抬起眼睛看了这神明一眼:“你认为我会这么做么?” “我认为不会——任何一个有理智且站在你那个位置的人都不会这么做,”阿莫恩很随意地说道,语气中倒是没有丝毫不快,“而且我也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你的意志和躯体或许足够坚固,能够抵御神明力量的冲击,但那些站在后面的人可不一定,这里古老陈旧的屏障可挡不住我完整的力量。” 高文微微回头看了隔离屏障的方向一眼,看到琥珀和赫蒂等人正站在那里带着关切和担心的表情看着这边,他对着那边摆了摆手,随后回过头:“我很乐意接受你的建议。” “这样最好,”阿莫恩淡淡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们真的想要或者需要释放我的力量,最好是做好了十足的防护准备……不要像当年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类那样鲁莽,他们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 祂所说的当年第一批人类应该就是这座忤逆堡垒的建设者,刚铎星火年代来到这里的魔导师们。 “看样子……你已经做好准备继续在这里‘蛰伏’了,”高文呼了口气,对阿莫恩说道,“我很好奇,你是在等待着什么吗?因为你现在这样连移动都无法移动,只能原地假死的情况在我看来很……没有意义。” “所以我在等待有意义的事情发生,比如凡人的世界发生某种天翻地覆的变化,比如那可悲的循环有了彻底、全面终止的可能。很遗憾,我无法向你具体描述它们会如何实现,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会耐心地等下去。” 高文微微皱眉:“哪怕你已经为此等了三千年?” 阿莫恩语气平静:“我才刚刚等了一会。” “……”高文看着这位自然之神,良久他才笑着摇摇头,“确实,三千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好吧,你就继续在这里等待吧,我想我也该离开了。” “慢走——恕不能起身相送。” “我很欣赏你的幽默感,”高文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神明也是如此会开玩笑的。” 随后他后退了两步,但就在转身离开之前,他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开口问道:“对了,有件事我还想问——魔潮,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周期性来临和众神有关么?” 阿莫恩静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思索,随后答道:“从某种意义上,它只是一种对凡人而言非常可怕的自然现象……但它并不是神明引发的。” “我明白了,”高文点点头,“感谢你的解答。” 他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巨鹿阿莫恩则静静地俯卧在那些古老的禁锢装置和残骸碎片之间,用光铸般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忤逆堡垒主建筑的边缘,走到了那道近乎透明的防护屏障前,高文才回过身看了一眼——从这个距离看过去,阿莫恩的身躯仍然庞大到令人生畏,却已经不再像一座山那般令人难以呼吸了。 他向对方点点头,开了口——他相信即便在这个距离上,只要自己开口,那“神明”也是一定会听到的:“刚才你说或许终有一日人类会重新开始畏惧自然,并用盲目的敬畏惶恐来取代理智和知识,从而迎回一个新的自然之神……你指的是发生类似魔潮这样可以引发文明断代的事件,技术和知识的遗失导致新神诞生么?” 阿莫恩的声音果然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那是一种可能性,但即便文明持续发展,新技术和新知识源源不断,盲目的敬畏也有可能卷土重来,新神……是有可能在技术进步的过程中诞生的。” 高文陷入了短暂的思索,随后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轻轻呼了口气:“我明白了……看来类似的事情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发生过一次了。” 他转回身去,一步踏入了泛起波光的防护屏障,下一秒,卡迈尔便对屏障的控制机关注入魔力,整个能量护罩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凝实,而一阵机械摩擦的声音则从走廊屋顶和地下传来——古老的合金护壁在魔力机关的驱动下缓缓闭合,将整个走廊重新封闭起来。 庭院中的自然之神便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这座凡人建造的堡垒再次封闭起来,祂才收回视线,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回到祂那漫长且有意义的等待中。 高文回到了琥珀和赫蒂等人中间,所有人立刻便围了上来——即便是平日里表现的最淡然冷静的维罗妮卡这时候也无法掩饰自己激动忐忑的心情,她甚至比琥珀开口还快:“到底发生了什么?巨鹿阿莫恩为什么……会是活的?您和祂谈了什么?” “这里不适合交谈,而且我也有些疲惫,”高文立刻扬起一只手,打断了其他人即将冒出来的一大堆问题,“我们先回去——事情比较多比较杂乱,我需要慢慢告诉你们。” …… 一声仿佛带着叹息的话语从高高的神座上飘了下来,柔和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他拒绝了啊……” 梅丽塔和诺蕾塔站在高高的台阶底下,低着头,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言语,只是带着满脸紧张的表情等待来自神明的进一步吩咐。 即使是最跳脱、最胆大、最不拘泥传统的年轻巨龙,在种族庇护神面前的时候也是满心敬畏、不敢造次的。 “抬起头吧,两个年轻的孩子,”金发曳地的华美女性坐在装饰华丽的神座上,俯视着台阶尽头的两个身影,她脸上似乎露出一抹笑容,“我没有生气,而且你们任务也完成的很好——在年轻一代中,你们很优秀。” 梅丽塔和诺蕾塔这才敢抬起头来,后者敬畏地看了高高在上的女神一眼,脸上露出谦虚的模样:“感谢您的夸奖……” 龙神脸上确实露出了笑容,她似乎颇为满意地看着两个年轻的龙,很随意地问道:“外面的世界……有趣么?” “有趣啊,”梅丽塔立刻答道,“而且人类世界最近这些年的变化都很大,比如……啊,当然我并没有过于沉迷外面的世界……” 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不沉稳的模样有些不妥,慌忙想要补救一下,但神明的声音已经从上方传来:“不必紧张,我从未禁止你们接触外面的世界,塔尔隆德也不是封闭的地方……只要你们没有跑得太远,我是不会在意的。” 梅丽塔低着头:“是,是的……” “高文·塞西尔,大致是个怎样的人?”龙神又问道,“他除了拒绝我的邀请之外,还有怎样的表现?” “他……很复杂,很难一眼看透,”梅丽塔在思索中开口,“总体上,我认为他的意志坚定,目标明确,而且眼光在人类中很超前——一系列的事实也证明他那些超前的判断多半都是正确的。而至于他在拒绝邀请之余的表现……” 说到这她仔细思考了一下,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说道:“他始终表现得很冷静——除了刚听到您的邀请时有些惊讶之外,全程都表现的像是在面对一份普通的‘请柬’。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是神明的邀请就感到敬畏或惶恐,而且他那份淡然态度应该不是装出来的,我的测谎传感器没有反应。” “最狡诈的骗术师甚至可以欺骗自己,侦测谎言的法术和设备都对这类人无效,”龙神淡淡说道,“不过我倒相信你的判断,梅丽塔,那个人类似乎有些特殊,他应该真的是对神明既无敬畏也无惶恐。” 随后大殿中安静了片刻,梅丽塔和诺蕾塔才终于听到仿佛天籁般的声音:“可以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她们同时低头,异口同声:“是,吾主!” 两个年轻的龙族离开了,偌大的殿堂中一时间只剩下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侍奉神明的龙祭司,以及些许不必在意的仆从。 恩雅用一个有些慵懒的姿势坐在她那宽大华丽的座椅上,她倚靠着椅背,一只手托在脸旁,用闲谈般的语气说道:“赫拉戈尔,那两个孩子很紧张——我平日里真的那么让你们惶恐么?” “她们只是敬畏您,吾主,”赫拉戈尔立刻说道,“您对龙族一向是宽容仁爱的,对年轻族人尤其如此,她们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只是敬畏么……” 龙神恩雅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眼皮微微垂下,用眯起的眼睛懒洋洋地看向殿堂的尽头,祂的视线仿佛穿过了这座神殿,穿过了山峰以及塔尔隆德广阔的天空,最终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龙族身上。 她看到有一张网,网上有无数的线条,祂看到信仰编织成的锁链,连接着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信仰如锁,凡人在这头,神明在另一头。 “……无趣。” 神明带着一丝失望说道。 …… “我刚才快紧张死了!!”走在大神殿外面的广场上,梅丽塔忍不住拍着胸口一边使劲深呼吸一边说道,“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仿佛错位了一样……啊,我回去真的要检查一下我的心脏们,我真觉得有两颗心脏已经跳到别的腔室里了……” 诺蕾塔斜着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你就不该在内部植入体上吝啬——寒霜重工或巴克巴托的复合血泵式心脏又不贵。” “什么样的心脏也压不住直面神明的压迫感——更何况那些所谓的新产品在技术上和旧型号也没太大差别,蒙皮上增加几个灯光和漂亮徽章又不会让我的心脏更强壮一些。” “好了,我们不该在这里高声谈论这些,”诺蕾塔不禁提醒道,“我们还在圣地范围内呢。” 梅丽塔使劲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盯着诺蕾塔看了好几眼:“你面见神明的机会也不比我多吧……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冷静?” “或许你该试试在重要会面之前吸入半个单位的‘灰’增效剂,”诺蕾塔说道,“这可以让你轻松一点,而且剂量又恰好不会让你举止失据。” “……我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增效剂,”梅丽塔摇了摇头,“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年轻老古董吧。” ------------ 第八百九十四章 未曾止步 书房中的气氛凝重而肃穆,即便是往日里最活蹦乱跳的琥珀,这时候也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这就是我们交流的全部内容。”高文坐在书桌后面,以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靠着椅背,对面前的几人说道,那面“守护者之盾”则被放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武器架上。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书房中的一切都镀着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光芒。 “难以置信……”赫蒂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说出几个字也是艰难万分,显然,要在如此大的信息冲击之后还能迅速组织起语言来,即便对帝国的大执政官而言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先祖,如果自然之神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对神明的认知,对魔潮,对信仰,甚至对宇宙中群星的认知——一切都敞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紧握白金权杖,语气低沉严肃,“我们必须重新判断神明和凡人的关系,重新认识我们所生存的这颗星球以及星球之外的无垠空间……” “作为凡人,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很少,但在我们所知的有限真相中,并没有哪一部分内容和巨鹿阿莫恩的说法产生明显冲突,”卡迈尔则在以一个学者的角度去分析那位自然之神透露的情报有多少可信,“我认为祂的话大部分是可信的。” “先祖,”赫蒂突然抬起头,看向高文,“您相信‘自然之神’说的东西么?” “祂说的或许都是真的,但我永远保持一份怀疑,”高文很直白地说道,“一个能够假死三千年的神,这足够让我们永远对祂保持一份警惕了。” 高文话音落下,赫蒂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想问,但在她开口之前,一阵仿佛吹过所有人心头的气息波动突然出现在了这间书房内,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眼前仿佛恍惚了一下,便有一个白发垂至地面的、身穿朴素白色长裙的女孩突兀地站在了书房中央。 “神明很难撒谎,”轻灵悦耳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或者说,撒谎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很多谎言会尝试变成真相,而如果它没办法变成真相,那就会变成神明的‘负担’。一个变成负担的谎言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或很痛苦的过程才能被‘消化’掉。” 赫蒂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书房中的身影:“娜瑞提尔?” “是我请她过来的。”高文点点头,并指了指书桌旁——一台魔网终端正在那里静静运行,终端基座上的符文闪烁,显示它正处于飞快交换数据的状态,然而终端上空却没有任何全息影像出现。 这是因为通过这台终端传输过来的“数据”已经凭自我意志变成了站在书房中央的娜瑞提尔——这位昔日的上层叙事者如今虽然褪去了神明的光环,却还保留着许多凡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在魔网系统能够支撑的情况下,她可以以心理学投影的方式出现在网络能够覆盖且权限许可的任何地方。 维罗妮卡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昔日之神,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那位自然之神的话都是真的?” “这只是我的经验……”娜瑞提尔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在我以前的‘那个世界’,规则是这样运转的,但我不知道你们的现实世界是不是也一样。” “在涉及神明的领域,规则应该共通,”高文说道,“至少不会有太大偏差——否则当初也不会在沙箱中诞生上层叙事者。” 娜瑞提尔又想了一下,开始呼呼点头。 一位昔日的神明做出了肯定,房间中的几人便打消了大部分的疑问,毕竟……这位“上层叙事者”可是神明领域的专家,是帝国神学研究所的首席顾问,没有人比她更懂得一个神明是如何运行的。 “所以,我们需要警惕的不是阿莫恩是否在说谎,而是祂说出的真相中是否存在缺失和误导——欺骗的形式不止一种,用真相做出的骗局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的东西,”高文表情严肃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的扶手,“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巨鹿阿莫恩确实有什么阴谋或陷阱在等着我们。祂确实有可能是真诚无害的,只不过……” “只不过我们不能赌这个,”赫蒂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毕竟是一个神……” “而且是一个在幽影界中假死了三千年,欺骗了所有凡人,欺骗了忤逆要塞的研究者,拥有无限耐心和智慧的神……”卡迈尔嗡嗡地说道,一种暗蓝色的光辉在他体表的符文护甲片表面游走,显示着他较为压抑复杂的心情,“一个这样的神,如果想要谋划些什么东西,将是人智难以想象的。” “这个神就在我们的‘后院’里,”这时候始终站在窗户旁边,没有发表任何见解的琥珀突然打破了沉默,“这一点才是现在最应该考虑的吧。” “我们搬不走黑暗山脉,也搬不走自然之神,关闭幽影界的大门也不是个好主意——且不说那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一扇能够稳定运行的幽影传送门,更重要的是我们也不确定自然之神是否还有余力从幽影界另一侧重新开门,”赫蒂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也不可能为此迁移帝都,首先逃避并不是个好选择,其次这样做影响巨大,而且怎么对外界解释也是个难题,最后最重要的一点——这样做是否有效也是个未知数。幽影界并不像暗影界,我们对那个世界了解甚少,它和现世界的映射关系并不稳定,我们在现世界做的事情,在幽影界看来说不定都只是原地打转……” “我们本来也没有必要逃避,”高文点点头说道,“一个被禁锢在遗迹中无法动弹的、已经‘陨落’的神明,还不至于吓的塞西尔人连夜迁都。现在的情况是自然之神存活且位于忤逆堡垒已经是个既定事实,祂不会走,我们也不会走,那我们就只能瞪大眼睛了—— “加强对忤逆堡垒的监控,在传送门设置更多的传感器;在忤逆要塞中设置更多的心智防护符文和感应神力的装置,随时监控要塞中的驻守人员是否有异常;把部分设施从忤逆要塞中迁移到几个新城区,帝都附近已经发展起来,当初迫不得已在深山中设置的一部分生产线也可以迁出来了……” 他一条条地吩咐完,最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们现在能采取的措施基本上就是这些……考虑到塞西尔城已经在这里扎根五年,忤逆要塞在这里扎根更是已经千年,巨鹿阿莫恩仍然在安静地‘等待’,那至少在短期内,我们做这些也就可以了。” 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目光平静地看了过来:“那么,长期呢?” “长期……”高文笑了一下,“如果长期之后我们仍然没有任何办法来对付一个被禁锢的、虚弱的神,那我们也就不用考虑什么忤逆计划了。” “我明白了。”维罗妮卡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有疑问。 高文则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被禁锢的、虚弱的神么…… 前不久,另外一个神明还曾对他发出邀请,让他去参观那个被神明统治和庇护的国度,当时出于自己的实际情况,也是出于谨慎,他拒绝了那份邀请,但今天,他却主动去接触了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神”……这大胆的举动背后有一些冒险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相信哪怕自然之神活着也肯定处于虚弱状态,而且不能随意活动——在这一点上,他非常信任那支“弑神舰队”的力量。 如果巨鹿阿莫恩没有处于禁锢状态,没有任何虚弱影响,那他绝对刚才就宣布连夜迁都了——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是要命不要命的问题。 毕竟前脚提丰帝国的旧帝都留下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高文心中刚想到提丰旧帝都的教训,一旁的琥珀便念叨了一句:“唉……之前咱们还调侃说几百年前的提丰人把奥兰戴尔建在了梦境之神的大门口,现在咱们就在自然之神的坟头建都了……” 此话甚是精妙,书房中顿时一片静默,只有赫蒂在几秒种后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高文的胳膊,低声说道:“如果是瑞贝卡,我已经把她吊起来了……” 高文一时间没有开口,心中却忍不住反思:自己平常是不是教这个帝国之耻太多骚话了? 在安排了一系列关于黑暗山脉和忤逆要塞的监控、警戒工作之后,赫蒂和琥珀首先离开了房间,随后娜瑞提尔也重新沉入了神经网络,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了高文以及两位来自刚铎时代的忤逆者。 话题很快转向了技术领域,维罗妮卡带着一丝感慨,仿佛叹息般轻声说着:“我们现在有很多新东西需要研究了……” “阿莫恩提到了一种叫做‘深海’的事物,根据我的理解,它应该是这个世界底层秩序的一部分——我们从未了解过它,但每个人都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接触着它,”高文说道,“深海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涌动,它似乎浸润着万事万物,而世界上一切的事物都是深海的映射,同时凡人的思潮又可以反向映射到深海中,形成‘独一无二的神明’……这也是阿莫恩的原话,而且我认为是相当重要的情报。” “祂会不会是想用一个远远超出凡人理解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知识’来‘陷’住我们?”卡迈尔犹豫着说道,“祂提到的‘深海’或许是真实存在的,但听上去过于缥缈神秘,我们可能会为此陷进去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然而一个研究者是无法拒绝这种‘引诱’的,”维罗妮卡看了卡迈尔一眼,“尤其是这个领域正有助于我们揭开这个世界底层的奥秘。” “……确实如此,”卡迈尔停顿了片刻,苦笑着说道,“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虽然这可能是个陷阱,但我想我会不由自主地去了解和研究它的。” “我们也确实需要了解和研究它,”高文从书桌后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两位忤逆者,“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深海’可能是我们了解一切真相的关键,不管是神明,还是魔潮背后的机理……甚至是魔力的本质,我都隐隐约约觉得它们是有关联的。卡迈尔,维罗妮卡,我授权你们展开在相关领域的研究,想办法去找到这个‘深海’的痕迹。另外,我建议我们在这个领域和精灵们展开合作——精灵传承悠久,在他们那古老的知识宝库中,或许已经有了关于世界奥秘的只言片语。 “同样,我们也可以和海妖展开合作——她们虽然是外来种族,但她们在这个世界已经生存了比我们更久的时间,在对这个世界漫长的学习和适应过程中,或许她们曾观察到过什么迹象……” “我明白,之后我会尽快安排技术交流,”卡迈尔立刻说道,“正好我们最近在超高空飞行器的项目上也积累了很多问题,正需要和精灵们交换阶段性成果……” “超高空飞行器……”高文立刻被卡迈尔提到的项目吸引了注意——这个项目正是他今年批准的几个重点项目之一,和高速飞行器、星空研究、海洋探索同样重要,它是下一代飞行器技术的希望,也关系着高文心中那个星辰大海的梦想,“它进展如何?” “在抵达魔力静态界层的顶部之前,一切都很顺利,更加强大的反重力发生器,更有效的动力脊,更合理的符文布局……借助一些新技术,我们很轻易地让无人飞行器升到了雷燕鸟都无法抵达的高度,但在越过魔力静态界层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大气湍流层的魔力环境和地表附近完全不一样,原始魔力更加强大,却也更难控制,魔网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下很难稳定运行,升力的稳定性更是无从保证——所有的无人飞行器都掉了下来。” 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摊开双手——或者说是两道被符文护甲片束缚着形态的奥术能量流:“我们把所有飞行器上携带的记录设备都回收了起来,准备把数据综合分析一下,看是否能找到湍流层的规律,以及看看精灵那边对此有什么看法……” ------------ 第八百九十五章 帕拉梅尔天文台 魔力静态界层……湍流层…… 高文对这些概念不算精通,但也并不陌生。 早在一千多年前,刚铎帝国的学者们便尝试了解过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并总结出了大量宝贵的知识——在这个魔力主导万物的世界上,学者们按照魔力环境以及大气物理结构综合考量对大气进行了分层,在不考虑过于专业性的、细致化的划分方法的情况下,大气从下向上被他们大致分为以下几个结构:魔力静态界层、湍流层、仅存在于理论中的稳态极限层以及猜想中的外层空间。 魔力静态界层是这颗星球上几乎所有生物生存以及能够接触到的区域,它从地面向上延伸,至大约一万三千米的高空,在这一区域内,魔力环境稳定,大气运动也相对有序,不管是凡人的国度还是自然界的飞禽走兽,都浸润在这和风细雨般的魔力摇篮中,凡人们的魔法文明繁荣昌盛,天空中的鸟雀自由翱翔。 而从魔力静态界层向上,这颗星球便开始展露出另一幅模样——空气中的魔力环境骤然变得酷烈起来,魔力读数直线上升,让这一区域成为了“能量的富裕地带”,然而这丰富的能量却又动荡不休,无处不在的魔力风暴让湍流层变得极为危险,没有任何凡人能够活着从这片沸腾的能量之海中汲取魔力——也没有任何凡俗鸟雀能够在这一高度飞行。据说只有极个别的强大魔兽以及差不多算是传说种族的巨龙可以在湍流层中翱翔,但也无法长期停留。 湍流层是昔日刚铎帝国的魔导师们通过技术手段能够直接观测、直接“触碰”的最高处,而再往上……便是仅存在于学者们的理论中的稳态极限层。 古帝国的学者们认为整颗星球都“浸泡”在宇宙的高能环境中,是行星自身的磁场和魔力相互作用形成了某种“保护”,这种保护力量在大气层的顶部形成了一层被压缩的“薄壳”,它和外层空间的各种力量激烈对抗,形成一道迅猛严酷的、无休无止的风暴,它是凡人能够理解和掌握的“魔力”的极限状态,是这颗星球秩序的边疆,稳态极限层或许很薄,但即使是传说中的巨龙也难以挑战这层壁垒。 而至于稳态极限层之外更加广阔的“外层空间”是什么模样……即便是无比先进的古代刚铎帝国的学者们,也只能付诸想象。 脑海中浮现起这些继承而来的知识,高文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个世界的种种奇特规则仍然会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这里不是地球,这里不是地球…… “陛下,我们总有一天会解开湍流层难题的,”卡迈尔却误解了高文叹息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说道,“魔网和反重力机关比我们想象的更有潜力,刚铎时期的学者们在湍流层面前遇上了血肉之躯的极限难题以及深蓝之井的供能问题,但魔导技术在解决此类问题时往往卓有成效……” “不,我不是叹息这个,”高文知道对方误解了,他摇摇头,但又不知该从何解释,片刻思考之后才慢慢说道,“我只是有些感叹……刚铎时代我们曾经懂得那么多东西……” “是啊……我们曾经那么辉煌……然而一切却随魔潮而逝,”听到高文的感叹,卡迈尔也不禁有些黯然,“如今时过境迁,许多知识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但好在我们已经成功收集了其中一部分,并努力做出了一定的发展,至少……我现在每周八都可以在学校里跟学生们讲什么叫星球,什么叫轨道,这些曾经在刚铎帝国人人皆知的知识,如今终于重新回到人们耳中了。” 听到卡迈尔的话,高文顿时扬起眉毛:“我知道桑提斯邀请你去学校讲课的事情——效果怎么样?” “在实验室之外的地方,我这副模样还是经常会吓普通人一跳——上周有一位灰精灵小姐在上课的时候看到我走进课堂甚至从窗户跳了出去,”卡迈尔话语中带着一丝笑意,“但总体上仍然是顺利的。帝国学院中的学生们比我想象的更有求知欲,在面对知识的时候……他们充满好奇。” “好奇心啊……这是人类最宝贵的特质,”高文笑着说了一句,“只要有这些充满好奇心的人在,我们总会向前走的。” …… 好奇心,这是人类最宝贵的特质。 夕阳渐渐坠下地平线,一线昏黄中带着暗红的余晖沿着远方起伏的丘陵弥漫过来,铺洒在整个帕拉梅尔高地上,营地内已经亮起了灯光,明亮的魔晶石灯比旧时代的任何一种烛火都要明亮——它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刻点亮了整个营地,灯光从不远处的哨所一路延伸过来,直到照耀在摩尔根·雨果的桌案上。 这位白发消瘦的老人将手指慢慢抚过摊放在桌上的纸张,嘴唇无声翕动,在他身旁,十几张草稿纸和十几根羽毛笔凌空飞舞着,不断进行着各种复杂的演算和记录,淡蓝色的符文在纸张和书案之间流转,沙沙的书写声轻轻回响在房间中。 随后,这繁忙的计算工作告一段落,草稿纸和羽毛笔有条不紊地落在旁边的两张宽阔书桌上,摩尔根·雨果则抬起头,看向营地深处的方向。 夜幕渐渐降临了,在被灯光照亮的营地中,可以看到堆积着大量物料的建筑工地以及已经建立起来的部分设施——一座格外大型的建筑物框架正伫立在所有设施的中央,它有着圆柱形的主体,其基座和一层部分已经完工,二层以上的钢铁框架则沉默无声地伫立在渐渐弥漫上来的夜色中,明亮的工地灯光从四周照射着那嶙峋的钢铁骨架,灯光辉映中,可以看到许多仍然在晃动的人影以及移动的工程机械——建设者们仍然在忙碌着,忙于在这个巨人的骨架中增添血肉。 看了一会之后,摩尔根·雨果忍不住嘴角上翘,皱纹在面庞上汇聚成一个开心的笑容。 魔导技术……确实是好东西。 以前的老办法可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么大规模的建筑给搭造起来——即便魔法师们亲自出手,经常需要休息的法师恐怕也很难比得上那些不眠不休又力大无穷的机器。 “导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老法师的思索,“您需要的资料,我已经给您带来了。” 摩尔根回过头,看到一个担任自己学徒兼助手的中年法师正站在门口,许多整理好的书卷则漂浮在后者的面前。 “放到左边第二个架子上,不要弄乱了其他东西,”摩尔根随口吩咐道,“另外,把右边书桌上的图纸拿上,之后交给营地的费舍尔先生。” “是,导师。”中年法师立刻回应道,随后开始按照吩咐忙碌起来。 “真是个好地方啊……”摩尔根从学徒身上收回视线,望向窗外的夜空,在渐渐浮现出的第一颗星辰前,这位出身自圣苏尼尔的占星大师忍不住轻声感叹起来,“天空远比圣苏尼尔清澈……唉,几百年的时光变迁,旧王都的天空已经不像最初那么适合观星了,放弃那里并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此刻中年法师已经按照导师要求安置好了那些资料,闻言忍不住说道:“但是……这地方离提丰太近了。据说之前帕拉梅尔高地还爆发过一次冲突,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安全?” 摩尔根·雨果立刻皱着眉看了这名学徒一眼:“你对未知的好奇与探索精神就没给你增添一丁点的勇气么?” 中年法师顿时紧张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我了解你,”一声训斥之后,摩尔根哼了一声,语气不再那么严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把老骨头……不过我还没你想的那么没用。” 一边说着,这位老法师一边忍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这里确实离边境很近,而我们之前和提丰的关系也确实很紧张,但这里是整个东南地区最佳的地点,这是没办法的。 “魔力包裹着整个星球,大气中的元素力量被魔力裹挟,所产生的‘偏振透镜效应’会干扰我们这些观察者的视线,因此那些天然适合观测星象的‘窗口’也就显得弥足珍贵。不管再怎么高超的魔法技巧或者先进的观测设备,都只有在‘窗口’合适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出成倍的功效,而根据我的计算……这里就是最合适的窗口。 “当然,白沙湖那边以及霜风丘陵也有不错的窗口,今后那里也会设立天文台,但是……” 摩尔根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绽放出年轻人般的光彩:“作为这个国家最优秀的观星者,我当然要站在最好的天文台上!” 白发苍苍的老法师带着十足的骄傲和自信,那甚至是在不明真相的俗人听来有些刺耳和自大的言论,然而作为学徒的中年法师却早已见怪不怪——他知道自己导师的秉性,当面对自身擅长的领域时,面对和“星空”有关的事物时,这位平日里沉稳可敬的老法师就会是这个样子的。 “按照现在的进度,这个月底之前主天文台的透镜组就可以开始安装了,”感觉到导师的情绪昂扬,中年法师也跟着放松起来,他回忆着自己白天听来的消息,面带笑容地说道,“听说第一批附魔水晶已经在葛兰的水晶熔铸工厂完成了粗打磨,很快就会用魔导列车送到塔姆杜勒进行精磨和符文铭刻,天文台的一号动力脊也在昨天完成了组装,目前好像正在做……哦,压力测试,据说下周就会从康德的工厂送过来。” 听着学徒带来的好消息,摩尔根脸上先是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紧接着笑容中却多出了几分感慨,这位老法师脸上的皱纹舒展着,突然轻声说道:“帝国时代啊……” 中年法师一时间没听清:“您说什么?” “还记得我们在圣苏尼尔的那座观星塔么?” “啊,当然记得,”中年法师立刻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可惜……城市护盾崩溃的时候魔力内涌,整座塔的符文和魔力池都熔毁了……” “是啊,那老伙计实在服役太长时间了……许多年前它就该休息的,然而那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只会把那些修修补补陈旧不堪的符文石当成宝贝,”摩尔根叹息着,“卡迈尔大师在劝我离开圣苏尼尔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说我在魔导时代能看到的不只有天上的星星……现在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学徒却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边。 显然,他还没有明白。 但很快,学徒便想起了另一件事,高兴地说道:“对了,导师,还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嗯?”摩尔根扬起眉毛,“什么消息?” “有确切消息,帕拉梅尔天文台会增加一期资金——用来加快主建筑的工程进度以及安置更先进的设备,”学徒脸上洋溢着笑容,“据说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命令……”摩尔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丝微笑便慢慢地浮了上来,“好事,好事啊……” ------------ 第八百九十六章 学院里 午后阳光灿烂地照耀在广场上,主教学楼顶部的金属徽记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辉光,芬迪尔走在赶去上课的学生中间,和所有人一同走过那道通往主教学楼的、又长又平缓的坡道,他身上穿着崭新的、帝国学院士官生的制服,制服领口附近的装饰性细链以及衣服上的铜质纽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坡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有人穿着和他类似的、仿造正规军常服的“士官生制服”,也有人穿着其他学院的制服——求学者们昂首挺胸,充满自豪地走在这帝国最高学府中,其中既有和芬迪尔一样的年轻人,也有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甚至皱纹已经爬上脸庞的老者。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士官系啊,”伊莱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以为你至少会在今年冬天之前再尝试一下魔导方面的分系……” 芬迪尔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身穿魔导系制服的西境大公之子,那身蓝色的、杂揉着机械和魔法符号的新制服让这位原本就有些书生气的多年好友显得更斯文了几分。 “你们的新制服也不错啊,”芬迪尔笑着说道,随后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算了……我知道自己在哪方面开窍,在哪方面无可救药。你要是让我用魔法和人打仗,那还成,或者不那么高深的数理知识也还可以,但你让我和机器打交道……我宁可去冰原上猎熊。姑妈送我来的时候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都没让我补机械方面的课程……” 伊莱文看了他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我一向欣赏你的乐观精神。” “哈哈……别这么严肃,我可不希望当我作为一个候补军官毕业的时候却看到你成了个书呆子,”芬迪尔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已经开始有这份倾向了!” 伊莱文显然懒得理会这位北境继承人那并不怎么高明的幽默感,他只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和菲尔姆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影业公司那边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忙碌。” “……我们终究是有各自的事要做的,”芬迪尔摇着头说道,“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我们只是多了些比之前繁重的学业而已,还没到必须去军队或政务厅承担职责的时候,还有至少两年美好的学院生活在等着我们呢——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尽可能地去影业公司露露面。” “也是,”伊莱文点点头,并看了一眼不远处坡道上来来往往的求学者——不管是已经穿上了分系制服的正式生还是穿着基础制服的新生,他所看到的每一张面孔都是自信且骄傲的,这让他不仅有所思索,“菲尔姆之前跟我说,他有一个愿望,他希望等到魔影剧逐渐发展成熟,等到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并认可这新事物之后,就开创一个专门的学科,像学者们在帝国学院中授课一样,去教授其他人如何制作魔影剧,如何表演,如何创作……” “他可真是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芬迪尔顿时流露出一丝惊讶,“我都没想过这些!” “是啊,从未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情……很多知识都是家传或依靠师徒传授的,但菲尔姆似乎认为它们应该像学院里的知识一样被系统地整理起来……”伊莱文说着,耸了耸肩,“说不定他能成功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他会成一个比你我都出名的人,若干年后他的画像甚至有可能被挂在某些教学楼的墙上——就像魔网之父或拉文凯斯一样。” 伊莱文想到了那样的景象,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就在此时,几个穿着新生制服的身影出现在坡道的尽头,吸引了他以及附近一些学子的视线。 芬迪尔也很快看到了那些身影——他们有男有女,年龄看起来都不相上下,较好的形象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言行举止则显示出他们的出身不凡,这些新生结伴走在一起,除了气质之外看上去和这所学院中其他的学生没太大不同,然而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却会很容易看出他们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到周围的气氛中:他们互相交谈,对周围显得有些紧张,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学生们也偶尔会显露出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这并不明显,却足以引起芬迪尔的注意。 “啊,是那些提丰来的留学生……”这位北境继承人低声说道,“我对那个叫丹娜的女孩有些印象……” “嘿——你这可不像是合格的贵族发言。” “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帮对方指过路而已,”芬迪尔立刻分辨着自己的清白,“你知道的,这些提丰来的留学生可是我们陛下的‘重点关照对象’。” “这些提丰人总是显得过于紧绷——这里可没人排斥他们,”伊莱文摇了摇头,“保持这种状态,他们要完成接下来的学业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东道主’来对这些异乡来客表达善意了,”芬迪尔笑了起来,拍了拍伊莱文的肩膀,便迈步朝那些提丰留学生的方向走去,“来吧,我们应该和这些新生打个招呼——让他们知道,塞西尔人也是礼数周全的。” “打个招呼?”伊莱文刚来得及嘀咕了一句,便已经看到好友径直走了过去,他留在后面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几秒种后还是叹了口气,迈步跟上。 是应该打个招呼。 毕竟……和这些来自提丰的贵族子弟们打好关系、带着他们接触塞西尔的繁华世界也是他和芬迪尔在这所学院的任务。 …… 一双淡灰色的眼睛藏在廊柱的阴影间,谨慎地注视着发生在庭院坡道上的事情,观察良久之后,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收回视线。 一个如孩童般矮小的、灰发灰眸的身影躲藏在柱子的阴影后面,她在支柱的一圈基座上坐了下来,将课本放在膝盖上,摊开一张写到一半的信纸,刷刷点点地在上面写着准备送往远方的话:“……这确实是一座很不可思议的城市,它比灰精灵的王城还大,所有建筑都很高,而且几乎所有建筑都是很新的…… “这里也不像我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缺乏树木——虽然人类经常通过砍伐植物来扩张他们的城市,但这座城市里还是到处可见林荫,它们大多是生活在这座城里的德鲁伊们种下的,而且学院里的德鲁伊学徒们有个很重要的实习课程就是养护城市里的植物…… “这里的德鲁伊跟别处不一样,这里有很多德鲁伊,但只有一少部分是真正掌握魔法的那种‘标准德鲁伊’,剩下的大多其实是通过炼金药剂和魔导终端来‘施法’的炼金术士,他们同样受人尊敬,尤其是在炼金工厂里…… “这里到处都是人,有塞西尔人,也有来自北方或故乡那边的人,还有提丰人……提丰的留学生在这座‘帝国学院’里是很显眼的,他们总是会把提丰的徽记佩戴在身上最明显的地方,虽然这样会让一些塞西尔人和他们保持距离,或者吸引不必要的视线,但他们还是这么做。 “……这里所有人都沉浸在知识中,学习是最重要的事——优先于所有的身份、地位、种族和贫富概念,因为根本没有人有余力去关注其他东西,这里无数的新事物能牢牢抓住每一个求学者的心。当然,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这里的学习秩序和考核真的很严,教授知识的学者们直接对政务厅里的某个部门负责,他们不对任何学生留情面,甚至包括公爵的子嗣…… “……啊对了,母亲,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提丰人学习也非常刻苦,除了宿舍食堂和教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社交,也不外出,这也是他们在这里过于显眼的原因之一——虽然大家都很刻苦,但他们刻苦的过头了。不过我今天看到北境公爵和西境公爵的继承人去和那些提丰学生打招呼,那些提丰人似乎也是很好说话的…… “我当然也在努力交朋友,虽然……只有一个朋友。她叫豌豆,虽然名字有些奇怪,但她可是个大人物——她的父亲是塞西尔帝国的海军元帅!而且豌豆还有一个神奇的魔导装置,能代替她讲话和感知周围环境…… “……对了,我还见到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老师,他是一个纯粹的能量生物,人们尊敬地称呼他为‘卡迈尔大师’,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但请放心,母亲,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失礼之举…… “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您不用挂念,而且……” 一个阴影突然从旁边笼罩了过来,正在低头写字的灰精灵少女瞬间一惊,马上把手挡在信纸上——她还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一头很柔顺的灰色长发都显得有点蓬松起来。 而一个略微缺乏感情的、仿佛用机器合成出来的清脆女声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啊,梅丽!你又藏在柱子后面了!” 被称作梅丽的灰精灵少女抬起头,看到站在自己旁边的是豌豆,这才明显地松了口气,但手还是挡着膝盖上的信纸,同时用有些纤细的嗓音小声回答:“我在写信……” 下一秒她就听到自己这位新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噼里啪啦地开口了:“写信?写给谁的?家里人么?奥古雷部族国那边?啊对了,我不该打听这些,这是隐私——抱歉,你就当我没说吧。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写信了啊,上次给爸爸写信还是复苏节的时候……不过有魔网通讯,谁还写信呢,北海岸那边都建立连线了……奥古雷部族国什么时候也能和塞西尔直接通信就好了,听说你们那边已经开始建设魔网了?” 豌豆的声音宛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梅丽·白芷瞬间被这语言的气势所震慑,从头到尾都插不进一句话去,直到对方终于告一段落之后这位灰精灵少女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我在给母亲写信……” 然后又等了两秒钟,她才继续说道:“奥古雷部族国那边也在建设魔网……就是我的母亲负责的。” “是吗?”豌豆顿时露出惊奇的模样,紧接着便很是钦佩,“啊……也是,你的母亲是灰精灵的领袖嘛,而且是最早和西境进行贸易扩大以及技术引进的,连我爸爸都说他很敬佩你的母亲呢。他说北方到处都是顽固的石头,如果那些石头能有你母亲一半的见识和聪慧,他在那边的事情都会容易起码一百倍……” “拜伦阁下所说的‘石头’恐怕不只是石头……”灰精灵梅丽·白芷小声提醒了一句,但她没什么力度的声音很快就被豌豆后面噼里啪啦的话给盖了过去。 但她并没有任何沮丧或气恼——这种情况她已经习惯了。 大概,这正是她们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 “学院生活啊……看起来还有点羡慕。” 琥珀坐在高高的围墙上,望着帝国学院那座城堡状主楼前的庭院,望着那些正沉浸在这世间最美好岁月中的学子们,忍不住有些感慨地念叨着。 她的双腿探到了墙沿外面,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显得颇为惬意。 一个身影如鬼影般浮现在她身旁,化为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光头男人:“老大,您这是想去上学么?” “上什么学,我这像是能入学的么?我进去也是讲课的!”琥珀立刻瞪了自己这位副手一眼,“别废话,说正事。” “已经排查过了,这一批留学生里有一个人可以肯定是间谍,另有两个疑似,其他人都没问题,”疤脸安东被训斥了一句,立刻表情严肃起来,开始认真汇报,“我们已经盯住了那三个人的通信渠道,‘魔术师’特种小组正在想办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动些手脚。其他批次的留学生都没什么问题,包括那个重点盯梢的丹娜——她确实是提丰一个伯爵的千金,身份清白没有问题,之前和芬迪尔·维尔德主动接触并非蓄谋,应该是单纯的脑子不好。” “还不错……提丰人也确实是冲着知识来的,还没蠢到把宝贵的学术机会全都浪费在没多大用处的间谍活动上。你把那几个人都盯好,不管是间谍还是疑似间谍,确定有机会策反的就策反,没机会的千万别惊动目标,保持监控就好,将来那都是宝贝。之前永眠者撤离的时候我们安插在提丰的人手损失了一些,这些损失都要想办法找补回来……” 疤脸安东点点头:“我明白,老大。” 琥珀摆了摆手,安东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围墙上,随后她再次把视线投向了庭院中,又轻声感叹起来: “学院生活啊……” ------------ 第八百九十七章 跨越时间的线 自夏季过半,万事万物皆走上正轨,这个庞大的国度开始按照高文为它设定的轨迹渐渐加速发展起来。 铺着天鹅绒地毯的书房内,凉爽的冷风正徐徐从房间角落的出风口中吹来,正午前的阳光很明亮,让书房里样式古朴的书架和装饰用的武器架都显得比往日要明亮了许多,高文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听着报告,赫蒂则站在他的书桌对面。 书桌是新换的,样式和之前差不多。 “这是从西境传来的外交和经济活动报告,”赫蒂一边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在高文面前,一边简单地汇报着内容,“总体上和奥古雷剩下几个部族的接触都很顺利——包括之前一直态度不明的灵族。目前为止,最早和我们接触的灰精灵以及人类部族已经和帝国建立稳定的商业交流,且同意在其势力范围内引进魔网和铁路系统,剩下几个种族则同意建立商业渠道,至于魔网和铁路……他们要等看到灰精灵和人类领地内的‘成效’之后再作考虑。” 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奥古雷部族国是个松散的联盟,而且他们自身也习惯了这样,和他们打交道只能这样一步一步来。目前至少五王评议团表现出了友好的意愿,这是最大的进展。大陆西岸的矮人王国有消息传来么?” “矮人对我们的机器很感兴趣,而且有灰精灵帮我们牵桥搭线,谈判一直很顺利,只不过我们和矮人之间的陆地运输不便,中间不但要穿过整个奥古雷部族国,而且还有大片的林区、山脉,所以正式展开贸易至少要等到北港投入使用才行——走西侧沿海航线。在此之前,矮人出于成本考虑应该不会大规模购买我们的重型机械。” “应该不会太久了……北港那边进展很顺利,而且之前谈好的海妖技术团队应该这两天就会抵达北海岸,正好可以加快那边的舰船建造进度,”高文随口说道,“此外还有什么要汇报的么?” “还有件事,”赫蒂点点头,“灰精灵的部族首领雯娜·白芷女士希望进一步扩大炼金原材料的出口额度,她似乎计划为苔木林打造一个新的经济‘招牌’——让灰精灵掌握的炼金原材料成为奥古雷部族国的重要经济支柱。” “灰精灵……我记得那位雯娜族长的女儿现在就在帝国学院就读?” 赫蒂略一回忆,点点头:“是的,梅丽·白芷——是今年的新生,通过标准的留学生程序入读了魔导系,辅修炼金和社会管理。” “三系全修?”高文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倒是个勤奋的孩子……等等,魔导系的灰精灵新生?难不成上次卡迈尔去讲课的时候从窗户跳出去的就是……” “是她,”赫蒂嘴角似乎抖了一下,“帝国学院那边已经开始强化课堂管理以及教学设施周围的安全保证了……” “……灰精灵是最早和帝国建立良好关系的异国异族,也是安苏时代始终和摩恩王朝保持良好关系的势力,”两秒钟的沉默之后,高文把话题生硬地拉回到了正轨,“他们是个很擅长做生意的种族,足迹遍布整个西大陆,灰精灵行商甚至被称作‘西大陆的纽带’,我们有必要和这样的种族打好交道——而且他们对新事物感兴趣,也有助于我们把新式的机器和工业产品推广到大陆西部。我们可以答应雯娜女士的要求——但具体额度需要经济和工业部门共同商定。” “我明白了,”赫蒂点点头,“回去之后我会组织一次内部会议,并尽早对灰精灵做出答复。” 高文嗯了一声,刚想再问点什么,然而一阵敲门声却突然从书房门外传来。 在得到高文的回应之后,书房的门被人打开,而一位看上去气质儒雅沉稳,眼神深邃沉静的老人走了进来——主管文化部门的戈德温·奥兰多。 高文抬头看了这位在最早期便投身塞西尔,在这个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学者一眼,在注意到对方的穿着打扮之后顿时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毛:今天的奥兰多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正装和黑色长裤,胸前的口袋外有一段金色的表链垂落下来,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且戴上了一副颇有书卷气的金框眼镜,而这与这位老学者平日里习惯的穿着大不相同。 “陛下,”戈德温先对高文致意,紧接着看到赫蒂也在,便跟着点头招呼,“赫蒂大执政官,日安。” “你也开始穿新式正装了?”高文颇感兴趣地随口问道。 “啊……是的,算是尝试一下,”戈德温正要汇报情况,听到高文的话不禁怔了一下,随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脸上露出一丝略显拘谨的笑容,“毕竟现在政务厅里年轻人居多,连老人也开始渐渐改变装束了,旧式的学者长袍只在仪式性的场合下才有人穿出来……上周连皮特曼都订做了一套正装礼服,我也跟着尝试一下。” 随后这位老学者又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我这身看着不奇怪吧?” “非常适合你,”高文笑着说道,“显得精神了许多——而且顺应潮流也不是坏事。” “那就好——今天穿它出门的时候我别扭了一路,”老先生左右动了动脖子,“其实它很舒适,但我总有一种被布料囚禁起来的感觉……好在现在适应一些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高文的书桌前,并随手从自己的文件簿里取出一份报告递过去:“陛下,‘文识保全’项目最近有了一些进展,我已经整理成报告了。” 他口中的“文识保全”即是高文在全国展开的对各类典籍、传说、知识、历史等案卷资料进行大规模排查与保护归纳项目,是“国家文物书籍与知识性遗产紧急保全项目”的简称,戈德温·奥兰多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高文接过报告,开始粗略地扫视上面的内容,戈德温则在旁补充着一些细节: “我们成功整理了整个西部地区从第一王朝到第二王朝的贵族谱系,并比照现今留存的贵族名录进行了登记整理…… “……我们在圣苏尼尔的大图书馆中找到了一些宝贵的文书,或有助于我们解读安苏第二王朝最混乱时期的一些历史真相……” 一开始,这位专业管理文书的老学者汇报的还都是这样比较“正常”的东西,但很快他便提到了报告后半段关于技术回收的内容,所汇报的细节便让高文表情古怪起来: “……上上周一支工作组在庞贝地区整理当地案卷时和当地人进行了接触,并在一处村庄有了意外发现,当地村民拿出他们世代相传的‘保护卷轴’,和我们分享了II类人工智能逻辑库的构筑技术,詹妮院长判断该技术和刚铎铁人相关,或有助于我们解决工厂机械自动协调的问题…… “……维普·格兰特爵士牵头的、对各地贵族家族藏书进行调查的行动也有所进展,一名西境落魄男爵在自家的地窖中发现了光压晶片蚀刻机床某个关键结构的图纸——这名男爵的祖上可能是第二次开拓时期极其少见的刚铎逃亡学者之一,其后人巧合地保存了珍贵技术,但由于只保存了一部分图纸且家族传承中断,这些图纸的作用便被遗忘了。卡迈尔大师认为刚铎时代的光压晶片蚀刻技术放在现代已经无法使用,但图纸上的一部分符文和机械结构仍具有参考意义…… “……一名东部地区的流浪剑士和我们分享了光波抑阻器的关键技术——他持有一根完全失效但内部结构仍有参考性的能量导管,数百年来他和他的家族一直在用这根能量导管敲核桃,完全不知道它是刚铎时代的遗产。卡迈尔大师认为这根导管或许有助于我们解决虹光发生器的散热问题。 “另外,做出贡献的流浪剑士已经得到嘉奖。鉴于非法持有武器的隐患以及超凡者注册制度的日趋收紧,这名剑士目前正在接受当地治安部队的教育和培训,他有意愿成为当地的一名治安官——类似的‘收编’情况最近在东境越来越多,由于社会秩序的逐步稳定和新制度的不断推行,原本那些难以管束的‘野生’超凡者现在正成批地被收编。” 戈德温·奥兰多一丝不苟地汇报着关键内容,即使他原本的专业是文书工作,即使他已经高龄,却仍然把这些技术领域的内容复述的毫无缺漏——直到高文的表情古怪到格外明显他才忍不住停了下来:“陛下,有什么问题么?” “额……不,没问题,”高文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觉得这种“xx地区的村民和你分享了xx技术”的展开方式实在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然而刚铎帝国遗产的存在和现代技术、文化全面断代的事实却又让这种情况显得理所当然,他也没办法跟旁人解释这里面的槽点,便只能把满肚子感慨憋死在支气管里,“进展……不错,非常不错。” 随后他抬头看了戈德温一眼,一方面是为了转移自己的尴尬,一方面也是真心地感叹了一句:“你这样的文书人员还要整理技术方面的东西,也真难为你了。” “请别这么说——这一切又不是我一个人在整理,”戈德温赶忙说道,“‘文识保全’是我此生所见过的最宏大、最伟大、最激动人心的工作,无数人在为了保护那些宝贵的知识遗产而努力,以避免它们彻底沉沦、失落在历史的尘埃中,参与这项工作的部门众多,既包括文化领域也包括技术领域,每部分内容都由对应领域的专业人员来具体控制,而我只是因为擅长汇总资料以及几年微不足道的资历便侥幸成为了整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我只感觉荣耀和庆幸,不会有丝毫抱怨。” 高文看着这位老先生的眼睛,慢慢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那便好。” 随后他便重新低下头来,看着报告的最后一部分。 几秒种后,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接着又慢慢舒展,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 “先祖?”赫蒂注意到了高文的表情变化,忍不住出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卢安城的赛文大司教在教会藏书中发现了一本古籍……”高文慢慢说道,“高度疑似北境维尔德家族遗失的那本《莫迪尔游记》。” “莫迪尔游记?”赫蒂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是维尔德家族六百年前那位曾热衷于游历探险的大公爵?铸造了‘寒灾’护符的那位?” “是他,”高文点点头,把手中报告放到了桌上,“他曾留下一本游记,但多年前便已遗失,现在被发现就藏在卢安城的大教堂里。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本游记还可能和琥珀有关。” 赫蒂顿时吃了一惊:“琥珀?一本六百年前北境公爵留下的游记怎么会和她有关系?” 高文没有立刻回答赫蒂的问题,而是先看向戈德温:“那本游记已经送过来了么?” “是的,在做过现场紧急修复处理之后便第一时间送到了帝都,”戈德温·奥兰多立刻回道,“现在已经完成复制归档了。您需要它的原件么?” 高文点点头:“带到这来,尽快。” 随后他又看向赫蒂:“琥珀现在在干什么?” “应该在二十五号办公室那边,今天她要主持一个会议……” “让她会议结束之后直接来找我,”高文沉声说道,“就说……我有东西给她看。” “是,先祖。” ------------ 第八百九十八章 游记 结束了军情局的会议之后,琥珀便径直来到了高文的书房。 高文此时正坐在书桌后面动作小心地翻看着一本已经完成了修复和补强的古老书籍,他的视线在那些斑驳的书页和被修书匠重新描绘过的字母上缓缓移动,还未完全散去的、炼金药水的气味缓缓飘进鼻孔,这本古代游记中出现的内容让他时不时陷入思索,随后,一个突然从空气中传来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动作—— “哎!我这刚开完会就听到你找我!”琥珀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带着一股永远兴高采烈的劲头,“又有需要加工钱的任务了?” 高文从古书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琥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指了指书桌旁边的椅子:“坐吧,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 在第一时间,琥珀便从高文的笑容以及语气背后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这个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颇为敏锐的“半精灵”立刻抖了抖耳朵,狐疑地皱起眉来:“你这是……你要给我看什么?” 高文从书桌后站起身,长长地呼了口气,把那本古书轻轻向前推去:“给你——放心吧,修复过了,不会那么容易损坏的。” “一本书?”琥珀在看到那只是一本书的时候首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它接了过来,但很快她那不甚在意的表情便渐渐凝滞,她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复杂且难以置信的目光,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高文,“……是那本书?” “已经找到了确切的证据,”高文轻轻点头,“一个来历不明的暗影窃贼曾尝试从某座教堂中偷走它——因此这本书才被送到圣卢安大教堂的图书馆中保存。我们比对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最终确认它就是你养父当年想要窃取的东西。” “就是它……就为了它……”琥珀脸上那种永远兴高采烈的表情渐渐褪去了,她有些用力地抓着那本古书斑驳的封皮,但很快又好像生怕损坏般松开了手,她盯着那封皮上经过修缮的一个个字母,手指在上面慢慢抚过,眼神几次变化,但最终既没有哭也没有笑。 良久,她抬头看着高文:“我看到你刚才就在看它……这本书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严格来讲,它是由好几本书拼合在一起的——好几个残篇断章,一个蹩脚的编纂者把它们强行糅合到了一起,而在组成书本的这几个‘部分’中,所占比例最大,也是我认为最有可能引起你养父兴趣的,是一本游记。” 琥珀瞪大了眼睛:“游记?” “莫迪尔游记,”高文点点头,“作者是六百年前的北境公爵,莫迪尔·维尔德。” 作为情报方面的负责人,琥珀对这个名字以及名字背后的相关资料丝毫不陌生,她大吃一惊:“……你是说,维尔德家族遗失的那本笔记?!维多利亚也跟你提起过的那个?” 高文点了下头,用下巴指着琥珀手里的古书:“现在它就在你手上。” “可……我养父为什么会……”琥珀用难以理解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本“游记”,“这值得他冒那么大风险?” “我刚才也在尝试寻找原因,从那本游记的内容上寻找原因,但是还没有找到,”高文说道,“我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找找。如果你养父当年是听闻了这本游记的部分内容才决定铤而走险,而且他的情报也没错的话,那我们一定会看到它的。” 琥珀立刻点了点头,来到高文旁边把书打开——在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之后,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额……看来主要还是要你找……” 她看到那游记的正文是由大量令人头晕脑胀、难以辨识的单词和短语组成:那是六百年前的人类通用语,它更接近古代刚铎帝国的文字,尽管现代人类的通用语正是从其变化而来,但历经数百年的变迁,这些单词从拼写形式到整句的文法都已经和当代有了很大不同。 琥珀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里面一些短句,而要将其完全看懂,难度恐怕和看懂一本古刚铎著作不相上下。 她突然理解为什么一个“蹩脚的编纂者”会把这样一本书和另外几本毫无干系的杂书拼凑到一块了,显然只有专门的、在文字方面有过研究的资深学者和掌握大量知识的教士们才能看懂这玩意儿——当然,一个从刚铎年代复活过来的老粽子也行。 高文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推脱,随手把书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之后,便开始和琥珀一同辨认起这上面的字句来。 这本古老的游记中蕴含着令人咋舌的丰富内容,它的作者——那位六百年前的北境公爵显然和当代的贵族大不相同。莫迪尔·维尔德生活在一个更靠近初代开拓者的年代,他甚至深受初代维尔德大公耳濡目染的影响,这导致他远比后世的子嗣们更具有冒险精神和……作死方面的创新性。 他的足迹遍布了当时人类能探索到的每一处角落(甚至包括除他之外没有人类踏足过的领域),尤其是在完成了公爵权力和责任的移交与安排之后,他的冒险之旅更是令人吃惊,从刚铎废土边界到当时对人类而言还很神秘的紫罗兰国度,从圣龙公国的冰封群山到提丰东部的沙漠深处,甚至某些被元素生物占据的异空间,从不知道宇宙中哪个角落飘来的空间碎片……他都探踏足其中。 每探索一个新地方,他都会提前把已经整理好的笔记交托给自己的一位忠仆(这位忠仆会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主人回归),并在之后的探索之旅中写下新的纪录,在安全返回之后,他便将这些新的笔记整理归纳,和之前的笔记整合在一起,并带着它们前往下一场冒险。 这种行为在出生于几百年后的琥珀看来相当难以理解,在连续看了几段惊险的探险记录之后,她忍不住皱着眉问道:“他这样的大贵族……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冒险呢?这里面的很多‘冒险’显然已经超出闲情逸致的程度了,简直跟寻死没什么两样……” “……他是靠近开拓者的那一代人,那个时候的开拓者后裔们,还受他们的父辈和祖辈影响很深,”高文摇了摇头,“很多人坚信人类总有一天会回到刚铎年代的鼎盛中,而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他们要踏遍这片大陆上每一寸能立足的土地,为当时的人类文明寻找安全疆域的边界线。我没有见过莫迪尔那一代人,但我能根据我那一代人来想象他们的子嗣是什么模样,我可以肯定,莫迪尔·维尔德并不是当时唯一的冒险家——只不过只有他这样的大贵族和超凡强者才有能力把自己的笔记流传至今罢了。” 琥珀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不再有问题,转而重新把视线放到莫迪尔笔记的后半部分,而在她旁边,高文的目光在扫过那些古旧纸页的某些字句时突然放缓了速度。 琥珀立刻注意到这一点:“你看到什么了?” “……我怀疑我找到了引起你养父兴趣的内容……”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翻动后面几页,把里面的内容粗略看了一遍,在几次眼神变化之后,他慢慢皱起了眉头。 “那你读给我听啊,”琥珀看高文迟迟没有说下去,顿时有点着急,“哎,我肯定知道这些内容多半跟我身世什么的有关系,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告诉我啊……” “在晚年,莫迪尔·维尔德曾探索过暗影界,并和暗影界中的居民成功建立过交流……”在片刻的思索之后,高文点了点头,伸手指向游记中的字句—— 以下,是莫迪尔·维尔德留下的亲笔记录: “X月X日……在几次不太成功的尝试之后,我终于在现实世界找到了一处薄弱点,一个天然的暗影裂隙。这个裂隙能够用仪式进行扩大和稳定,从而让一个人类可以完完整整地踏入其中并长时间停留,而不是像其他的暗影职业那样短暂地在暗影边界进行穿梭。我不确定古代的刚铎法师们是不是也用的这种方式来张开暗影之门,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办法…… “X月X日,准备万全的情况下,裂隙打开了,和我想象的一样稳定,但规模略小于预期,然而仍旧足够。我决定在今天晚上暗影力量最强盛的时刻穿过这扇门,祝我好运…… “……门对面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荒芜诡异的世界……毫无色彩,死气沉沉的黑白灰三色构筑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现实世界的事物以光怪陆离的状态投影在这片空间中,我暂居的那座小镇在这里呈现为大片堆叠扭曲的建筑碎块,而远处的山峰似乎变成了一道不断蠕动的黑雾…… “这个世界显然不适宜普通人生存,也看不出有什么资源开采方面的价值,但我仍然决定继续深入一些。好消息是除了元素失衡之外,这里的魔力仍然和外面的世界一样,我在这里可以发挥出八成以上的实力…… “X月X日……我遇到了那些生物!他们看上去和人类很相似,穿着符文布一样的古怪衣服,像是被约束成人形的烟雾一般……他们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我想我没有惊动他们。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传说中的暗影住民,生活在暗影世界中的智慧居民,据说只有少数专精暗影之道的大师才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目睹过这些神秘生灵,但即便是那些大师,也没有成功和暗影住民建立交流的记录…… “我,莫迪尔·维尔德,这个国度最强大的人类施法者——虽然并不是暗影法师——打算挑战一下,我要尝试和这些神秘的生灵建立交流,他们或许能告诉我这个古怪离奇的世界有着怎样的秘密…… “X月X日,没打过。 “X月X日,没打过。 “X月X日,准备万全,甚至回到现实世界执行了一些特殊的仪式,我相信我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包括如何对付他们那神出鬼没的无形之躯以及他们不断增多的数量,我不再有弱点了。 “X月X日,没打过。 “莫迪尔啊莫迪尔!看看你那耻辱的记录!你可是这个国度最强大的人类施法者!怎么能接二连三地被一群只能喃喃低语的古怪敌人追的落荒而逃? “X月X日,没打过。 “我觉得应该智取。 “我已经不年轻了,要像个符合自己年龄的老法师一样依靠谋略……方法得当的话,那些暗影住民或许也是讲道理的。 “我要把之前失败的经历也都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或许能对后世的冒险者产生一些警示。当然,这可能有损于我的形象,但作为冒险家,尝试道路便是天职,再狼狈的经历也是宝贵的经验,我不能隐瞒自己的失败。 “往好的方面想,我年龄已经大了,所以我可以不着急公布这些记录,留下遗言,让子孙后代们把它公布出去,这样我就听不到那些嘲笑了……甚至说不定会有人被我的幽默感折服……” 高文刚才已经粗略看了一遍,所以这时候表情还能绷得住,旁边的琥珀却已经忍不住扯起了嘴角,半晌才忍不住冒出一句:“这人脑子大……” 高文:“他是维多利亚的先祖之一……” 琥珀:“大智若愚说的就是这种吧……” “只是性格比较特殊罢了,”高文表情郑重且淡然地说了一句,手指着之后的字句,“我们继续吧,他开始尝试以特殊的方式接近那些暗影住民了。” 琥珀赶快闭嘴,把脑袋凑了过去——尽管她看不太懂,但还是跟着高文的手指往下看着: “……暗影住民似乎极端排斥外来的不速之客,他们将我视作现实世界的入侵者,才会一次次拒绝交流,那么如果我让自己看起来也像个生活在暗影世界的生物呢? “这个思路大胆而可行,我懂得一些特殊的仪式和魔药——大剂量的暗影药剂对肠胃可能不那么友好,但说不定能让那些暗影住民对我友好一些,些许肠胃不适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X月X日……我按照上述思路完成了仪式,将自身转化成了近似暗影生物的形态,并服食了足量的暗影药剂。我找到了一个懂得暗影系法术的老朋友,他说我现在‘简直看上去就是暗影’,如此一来,想必就万无一失了。 “我决定今天晚上就尝试和那些暗影住民接触——那时候我身上的暗影力量也将到达顶峰,我的伪装必然是没有破绽的。 “X月X日,没打过。 “回来之后经历了严重的腹泻。 “……(古刚铎粗口)(安苏粗口)(北境粗口)(不堪入目的粗鄙之语)” ------------ 第八百九十九章 交错映射 在知道那古老斑驳的游记上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之后,琥珀油然而生了一种“我为啥在这里浪费时间看这玩意儿”的感觉——以至于她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这本书是多么的特殊,忘记了自己的养父当年就是因为这本书才失去性命的。 但话又说回来,这时候她想起这个事实恐怕才会更加难过——这本书上的内容实在太超出她预料了。 但很快她便注意到了高文严肃认真的表情,并从这表情中意识到莫迪尔的游记后续肯定是存在着什么有用的内容。 “他的尝试最终还是成功了,”高文翻过一页,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这后面的东西……信息量很大。” 琥珀这才赶紧整顿好表情,再一次把头凑了过去—— “X月X日,经过……许多次的失败之后,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规律。 “我的伪装计划并未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思路有问题——尝试减弱暗影住民的敌意,让自己‘混入其中’,这本身是个正确的方向,问题在于我的伪装只是对人类而言很‘巧妙’,但在真正的暗影生灵眼中,这伪装恐怕非常拙劣。 “所以,暗影住民在看到我的时候或许就好像现实世界的人类看到了一个披着人皮的魔物——那人皮还是血淋淋的。毫无意外,这只能招致更巨大的敌意和紧张,我遭受更加猛烈的攻击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之后,我决定进行一次更加彻底的转换,一次……比之前更加冒险的转换。 “我把自己的灵魂抽了出来……用我早年间从一个巫妖脑袋里‘学’来的办法,再加上一点小小的改良,从而能够维持灵魂的‘人性’,且随时能够返回原本的躯体。 “在这里,我有必要提醒任何后来的阅读者——我的办法并不具备参考性,它非常危险而且很容易失控,即便你很了解巫妖那套玩意儿,也千万别盲目自信,认为自己像莫迪尔·维尔德一样实力强大且学识渊博,我的尝试是根据自身情况来的,而任何模仿我的人……好吧,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别怪强大的莫迪尔·维尔德没有做出过提醒。” “这人脑子真的有问题吧!!”琥珀终于忍不住惊呼了起来,粗鄙之语脱口而出,“把灵魂抽出来也要去暗影界跟那些原住民‘接触’?他怎么这么大动力?” “……说实话,我也有点惊讶,这超出了开拓者的勇气……大概这就是探险家的执着吧,”高文摇了摇头,“但不管怎么样,他成功了。” 是的,这抽出灵魂再进行转化的疯狂操作成功了,莫迪尔·维尔德在游记中这样写道: “……我成功了,用灵魂视角观察世界的感觉很奇妙,而我的躯体现在就静静地躺在那边,我的老仆人马尔福正紧张地守着‘它’,这令人浮想联翩,甚至让我不由得想到了若干年后自己在葬礼上的模样……但现在显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灵魂状态下,我仍然可以动用法术,并用法术来完成很多只有活人才能进行的行动(比如书写东西)。我已经完成了仪式的准备,这一次,我会转化自己的灵魂——没有了躯体的拖累,这种转化将几乎不再携带任何物质世界的‘气息’,而灵魂在转化之后是不留任何痕迹的,它将是真正的暗影之魂,和那些暗影住民几乎一模一样……理论上是这样。 “我相信自己的理论,以维尔德这个姓氏的名义。 “……X月X日,我再次来到了暗影界,以一个‘暗影之魂’的形态。在游荡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再次捕捉到了那些暗影住民的气息……祝我好运吧。 “我成功了!我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接触!我站在那个浑身包裹着布条的生物面前,坦坦荡荡,没有爆发冲突,一切顺利进行——那生物似乎对我很好奇,他绕着我盘桓了好一阵子,但最终也没有攻过来,然后他开始跟我咕哝一些奇怪的短语……我要着重提一下这些短语,这是暗影住民的语言,在之前我们爆发冲突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咕哝这种仿佛梦呓般的声音,但那时候我完全听不明白,可是现在情况好像发生了变化——或许是由于‘暗影之魂’的缘故,我觉得自己竟模模糊糊能理解它们的含义! “我需要一段时间来破解暗影住民的语言,并且和一部分暗影住民打好交道,他们是有灵智和记忆的,而且也有情绪和逻辑——虽然跟人类好像不太一样,但我确实深刻体验过他们的情绪,因此良好的关系对下一步发展至关重要……” 高文慢慢翻动着书页,在这之后是一段比较无聊的记述,莫迪尔·维尔德在这一部分笔墨甚多,显然,暗影界的这段奇妙冒险对他而言意义深刻,而很快,他的记录便到了比较关键的部分: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挺长一段时间了,中间只偶尔返回几次补充灵魂能量以及确认现实世界的情况(主要是老马尔福的精神状态,他在看护我的躯体时有些紧张,我担心如果自己长期不露面的话他会把我下葬)。至于现在,我需要记录下自己在这里的进展。 “我已经可以和那些暗影住民交流了,相对流畅的交流。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暗影住民在可以交流的状态下竟然还挺……友好的。他们并不像我想象的一样是彻底异化的、凶狠残暴的生物,事实上,他们甚至有些……慵懒和迟钝。我只能想到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他们,因为我接触的所有暗影住民——在不打过来的情况下——都表现出了类似的特质,他们浑浑噩噩地在这个世界游荡,思维很迟缓,也没有什么丰富的日常生活,他们好像并不关注世界的变化,也没怎么思考过自己的事情,尽管他们确实有着智慧,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不用它——这一点倒是非常潇洒。 “当然,他们发起怒来就是另一种情况了……鉴于之前我已经记述过相关的细节,这里便不再多说。 “总而言之,暗影住民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梦游,他们似乎沉浸在一个半梦半醒的梦境中,并因此而游荡着,但他们又比人类的‘梦游’要浅一些,他们可以和我交流,只要我主动去接触,重复询问一些问题,就会有暗影住民做出解读,虽然很多时候他们的解读也浑浑噩噩,但至少我能确定他们是在和我交流的。 “我不禁开始好奇,暗影住民的‘梦游’就是这个种族的正常特征么?他们理智清醒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是说……我遇上的真的是半睡半醒的暗影住民,而他们还有一种彻底‘醒着’的状态……我不确定这一点,也不确定把他们‘叫醒’是不是个好主意,所以没有进行进一步尝试。 “多次交流之后,我从这些暗影生物口中得知了一些有趣的知识,基于他们世界观的知识。他们显然是知道物质世界的,但他们把我们的物质世界做‘浅界’,一个古怪的称呼,我用了好久才领会它的意思……浅层的世界?有趣。 “……多次询问之后,暗影住民又告诉我一个词汇,叫做‘深界’,这个词汇似乎是和‘浅界’相对应的,当我深入询问这个词汇的时候,我得到了难以置信的收获——暗影住民表示,他们全都是从‘深界’诞生的,可当我由此下意识地询问‘深界’是不是就是‘这个世界’(暗影界),他们却告诉我——不是!! “他们不是在暗影界诞生的,尽管他们在这个空间游荡生存,但他们真正诞生的地方,是一个叫‘深界’的、人类学者们从未知晓过的世界!! “我考虑到了暗影住民的词汇和现世词汇的不同——他们把物质世界叫做‘浅界’,因此他们的‘深界’说不定对应的也是一个人类已知的地方,只不过说法不一样,然而在多次询问之后,我都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证据……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暗影住民提到的‘深界’到底是什么,这成了一个谜团…… “我想我需要在这里滞留更久一些了。 “有一个暗影住民和我的关系维持的不错,我开始尝试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知识’。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写下这位新朋友的名字——暗影住民并没有名字,尽管我尝试给他起了一些称呼,但他好像并不喜欢……我便私下里称呼他为‘布莱恩’吧。 “布莱恩也没能帮助我解开‘深界’的谜团,在这方面,他透露的情报和其他暗影住民差不多,但在更多的交谈中,布莱恩告诉了我一些深界之外的事情……他提到了暗影住民这个族群本身,他并不在意‘浅界’的凡人种族如何称呼自己这一族群,他只是说——‘我们行走在一个梦境的边缘,沿着清醒世界的边界徘徊’,这是他的原话…… “非常神秘而且似乎富有隐喻的一句话,我尝试解读它,却苦于缺乏关键线索,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布莱恩没有做出回答…… “多次尝试之后,我只能总结出这点内容:所有的暗影住民都是行走在梦境边缘的徘徊者,这似乎是一个来自深界的梦,这个梦已经维持了很多年,而暗影住民……他们从某种意义上似乎也是这个梦境的一部分,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沿着梦境的边界徘徊,一遍遍地环绕行走,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勾勒出梦境和清醒世界的分界线…… “我联想到了自己此前对他们的‘感觉’——他们是一个半梦半醒的种族,仿佛梦游一般浑浑噩噩,我想我找到这种感觉的实证了,他们真的是在‘梦游’…… “这让我有些毛骨悚然,并进一步觉得……‘唤醒’这些暗影住民恐怕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除了在那个诡谲的‘深界之梦’上得到的进展之外,‘布莱恩’还帮助我了解了更多有关暗影界以及深界、浅界的事情…… “他们表示,‘深界’和‘浅界’存在某种关联,二者其实是重叠在一起的,然而深界和浅界却又无法直接建立联系,只有少数独具天赋的人曾察觉到它们交错的瞬间,但那些幸运儿无法理解它,它超出了人智…… “他们也曾谈起‘故乡’,即那个神秘的‘深界’,他们说深界并非一成不变,在暗影住民刚诞生的时候,那里曾是一个安稳而美丽的地方——我不确定暗影住民口中的‘美丽’和物质世界的普通人心目中的‘美丽’是否是一个概念,两个种族的审美观可能差异巨大,但我能从‘布莱恩’以及另外几个熟识的暗影住民身上感觉到那种失落和沮丧——那个安稳而美丽的深界已经不在了。 “用‘布莱恩’的说法,它如今是一个扭曲、凄凉、荒芜而且正逐步走向疯狂的领域,深界正在走向终末,尽管它也曾出现过短暂的‘恢复’,然而整体的衰败灭亡似乎已经无法阻挡……暗影住民们因此才离开了深界,来到更加靠近‘浅界’的暗影界中游荡。 “此外,他们还提到一件事,这是一件大事——在整体浑浑噩噩的暗影住民族群中都被当成一件大事来记录,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他们提到,并非所有的暗影住民都徘徊在永恒的‘深界之梦’边缘,曾经有一个个体,不小心落入了‘清醒的陷阱’,踏错一步离开了族群的视线…… “‘布莱恩’告诉我,那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醒来’的暗影住民。 “当然,暗影住民并没有‘历史’,‘有史以来’只是个形容词。 “奇怪的是,虽然暗影住民们把这件事称作‘大事’,但在交谈中他们对此似乎也没那么在意,他们并没有想要去找回那个‘失踪’的族人,尽管包括‘布莱恩’在内的许多暗影住民都对此表示了遗憾,但他们好像也没有更在意的意思…… “我就此询问了布莱恩,他的回答耐人寻味,他说—— “‘何必去找呢——最终我们都要醒来的’。” ------------ 第九百章 另一段记录 琥珀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高文平静深邃的视线。 “再……然后呢?”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高文翻开游记的下一页,在那斑驳古老的笔记间,这段记录的最后几个段落逐渐展现在阅读者的面前: “……布莱恩的回答让我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而我相信这种恐惧和他的言词本身无关——某种超体验的、源自超凡者直觉的‘预感’带来了这种恐惧,我本能地感觉布莱恩提到的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局面,这些游荡在深界之梦边缘的、维持着清醒和梦境边界的暗影住民们,当他们集体醒来……对物质世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唯一令人庆幸的是,这样的事情似乎在短期内并不会发生——布莱恩是如此回答的。他说:我们终有醒来的时候,但现在看来这一阶段还很遥远,深界之梦曾一度濒临清醒,但在不久之前,它已经重新恢复了稳定,这稳定或许还能持续很久。 “我询问他,是什么导致了深界之梦的波动,是什么令它清醒,又是什么令它重新稳定——可布莱恩没有回答,他回到了梦呓和游荡的状态。之后我又尝试了几次,包括在其他暗影住民身上进行尝试,结果都差不多,似乎只要涉及到这个问题,他们就会立刻进入更深层次的梦境中……这进一步加剧了我的不安。 “X月X日……连续多日毫无进展的调查令人沮丧,而更令人沮丧的是……我发现自己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这个被暗影力量主宰的世界滞留了太长时间,即使中间有返回物质世界休养的机会,我也在持续受到这里暗影力量的影响——在没有肉.体作为‘基础’的情况下,灵魂的损耗和同化速度比想象的更加迅猛,如果再不返回,我的灵魂恐怕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永远成为这里的一员。 “X月X日,是告别的时候了,和布莱恩告别,和其他的暗影住民们告别,虽然我们并非一个种族,甚至我还是用了伪装的形式潜伏到他们身边,但我确实和这些神秘的生物渡过了一段充实的日子……他们令人不安,但也带给了我难以想象的知识,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些知识以及这些特殊‘朋友’的。 “在离开之前,我会褪去自己暗影之魂的形态,正面和布莱恩他们道个别,这有些冒险,但更符合我的原则,而且我觉得……多日的相处至少能改变些什么,这些暗影住民也是有理智和记忆的,或许他们也会接纳我这个特殊的‘朋友’吧…… “X月X日,没打过。 “算了,就这样吧,任何旅途都有结束的时候,至少这段旅途的过程格外充实。我该回去找老马尔福领回自己的躯体了——再见了,暗影界。” “主要的记录就到这里为止,”高文从游记中抬起头,看着琥珀的眼睛,“在这之后还有两小段,莫迪尔·维尔德提到自己在身体恢复之后又返回过一次暗影界,但他没能再找到那些暗影住民——他们似乎已经游荡到了别的地方。而在更之后的岁月里,由于逐渐步入衰老以及将大部分精力用在整理早年的笔记上,他便再没有回去过了。” 琥珀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她往后退了一步,来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上去,呆呆地注视着高文书桌上的游记,看起来有点怅然若失。 “这上面的文字……揭示了很多东西,”高文说道,“大量关于暗影界,关于暗影住民的信息……还有那神秘的浅界和深界。但我想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 “一个提前‘醒来’的成员,消失在族人的视线中……那说的应该就是我了吧,”琥珀吸了口气,似乎已经重新振奋起来,她指了指自己,“按照时间线判断,莫迪尔·维尔德活跃的年代里我应该正在暗影要塞中沉睡……以一个人造人胚胎的形式。刚铎帝国的学者们捕捉了暗影住民的灵魂,并成功将其中一个注入到了人造人体内,这就是我的由来。” “对,这件事我们都知道,”高文点点头,“现在看来,你养父当年应该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莫迪尔游记的部分内容,得知里面有可能提到你的身世,才冒险去偷它的。” “但这太不值了,”琥珀看着那本莫迪尔游记,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这上面的内容……哪值得他这么做!我又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来的,安安稳稳在乡下隐居不好么?” “但他大概觉得很有必要,”高文摇了摇头,“而且他多半也不确定这本游记中真正的内容,更没想到自己会失手,这一切不是他能提前决定的。” 琥珀忍不住咕哝起来:“他是个笨蛋,在乡下混日子早就磨掉了他当隐秘骑士时的一身本领,他却还觉得自己是当年那个精锐的皇家影卫……” “……这上面提到了暗影住民的‘诞生’,”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没有出言安慰,而是直接进入了别的话题,“他们诞生在‘深界’的一个梦中,而且这个梦的持续存在让他们维持着当前的状态,他们在暗影界游走,实际上是在梦境和清醒的边界游走……你能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么?” 琥珀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虽然我能和暗影住民交流,但他们从未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不过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问问。” 随后她又补充道:“当然,我倒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想……我觉得暗影住民对‘深界’以及‘深界之梦’的描述很可能和一个地方有关……” 高文皱了皱眉头,很快便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猜到了琥珀的意思:“你是说……幽影界?” “如果我们生存的现世界对暗影住民而言是‘浅界’,如果暗影界对他们而言是介于深界和浅界之间的‘中间层’,那么幽影界……有很大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深界’,”琥珀点着头说道,“从空间关系上,幽影界也是目前我们已知的几个‘界层’中最深处的地方,所以这方面还是很有可能的。” “那他们所谓的‘深界之梦’又是什么东西?”高文皱着眉说道,“幽影界空无一物……目前为止,除了一个躲在里面装死的自然之神之外,我们在那里没找到任何东西,更没有什么梦境。” “你说,那个巨鹿阿莫恩会知道些什么吗?”琥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祂好像已经在幽影界里待很久了,而且作为一个神明,祂知道的东西总该比我们多。”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避免从阿莫恩那里获取‘知识’,”高文想了想,很严肃地说道,“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很大的风险——风险并非来自于阿莫恩的‘恶意’,而是某种连阿莫恩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规律’。自古至今,有无数凡人在过度接触神明的知识之后遭遇了可怕的命运,向神明问问题这件事本身就是下下之策。 “当然,如果到最后没有办法,而我们又迫切需要深挖暗影界的秘密,那找阿莫恩询问也是个选择,但在那之前……我们最好把这些情报先告诉帝国的学者们,让他们想办法用‘凡人的智慧’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好吧,你说的也是,”琥珀摆了摆手,紧接着好像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刚才还想到一件事……你说这个‘深界’,它跟之前阿莫恩提到的‘深海’会有联系么?” “其实一开始我也怀疑了一下,”高文皱了皱眉,“但我总觉得让阿莫恩那么严肃对待的‘深海’不应该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如果幽影界就是深海或者深海入口的话……阿莫恩又何必说从古至今都没有凡人能触及深海,甚至连神明都只是深海的一缕涟漪呢?” 琥珀认真思考了起来,觉得高文的说法也有道理,她表情严肃地在那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舒展四肢在椅子上毫无形象地瘫了下来:“哎……感觉脑袋都疼起来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你说,我就不适合思考这种问题……” 高文忍不住笑着看了这帝国之耻一眼——看样子这家伙算是恢复过来了。 随后他才把视线重新放在那本莫迪尔游记上,在两秒钟的思考之后,他看向琥珀并打破沉默:“接下来该研究研究怎么处理这本游记了……” 琥珀下意识地跟着高文的视线看了那本封皮斑驳陈旧的古书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想要伸出手去,然而在付诸行动之前她便笑了起来,摇摇头:“还讨论什么——当然是物归原主呗,按照规定,制作完副本之后还给那个冰块女公爵就行了,反正这本书里一大半的篇幅都是莫迪尔游记……大不了你把里面无关的内容拆出去之后再还她。”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这帝国之耻一眼:“我还以为你会想要留下它。” “……其实我还真想了那么一瞬间,”琥珀撇撇嘴,一脸慵懒地在椅子上瘫着,“毕竟我的养父当年就为了这么本破书丢掉了性命,但仔细想了想……这本书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它只是一个跟我毫无瓜葛的冒险家在进行了一次和我毫无瓜葛的冒险之后留下的笔记而已,里面凑巧写到了我原本的种族……我没有理由为此侵占别人的东西。” 高文顿时更加惊讶起来:“这话可不像是一个曾经立誓要当南境第一窃贼的人说出来的话——你当年挖我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干的。” 琥珀一听就连连摆手:“别提了别提了,我挖个坟都被赃物给扣住了,我上一段职业生涯那时候就完了好么……” 高文:“……” 两秒钟的冷静思考之后,他看了放在不远处的守护者之盾和开拓者之剑一眼:“你考虑过被赃物打一顿的可能性么?” 下一秒,琥珀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书房里。 室外,阳光明媚。 秋日已经临近了,明媚的阳光中少了几分燥热,空气则显得比往日更加令人惬意。 琥珀走在通往繁华区的街道上,一点点脱离了暗影隐身的效果,那层朦朦胧胧仿佛黑纱般的帷幕从四面八方褪去,她让灿烂的阳光肆意倾泻在自己脸上。 走在阳光下的感觉也不错。 她抬起头,看着辉煌的日轮在天空高悬,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来。 高文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离开了朝向东部街区的大落地窗。 在静静地思索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回到书桌前,先是抽出纸笔,刷刷地写好了一封准备传输给北境凛冬堡的信函,随后视线又落在那本《莫迪尔游记》上。 莫迪尔·维尔德,或许是安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冒险家,他的足迹踏遍人类已知的世界,甚至涉足到了人类未知的领域,他生前身后留下了无数宝贵的知识财富,然而动荡的时局导致他留下的很多东西都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比如,很少有人知道,莫迪尔·维尔德也曾挑战过大海…… 高文拿起游记,再度翻开,找到了在琥珀来之前自己正在翻阅且还没看完的那一部分。 除了有关暗影世界的冒险经历之外,这本游记中还有一部分内容是他极其关注的——有关那块在维尔德家族中代代相传的、来历成谜的“寒灾护符”。 那些古老而工整的手写体文字映入高文的眼帘: “X月X日,在整理一些东境地区的民间传说时,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线索,这或许会成为我下一段冒险的起始…… “有证据表明,在大约一百年前,那位伟大的开拓英雄高文·塞西尔大公曾离开自己的领地,进行了一次连我这样的冒险家都为之惊叹的‘冒险’——挑战海洋。 “关于这次秘密出航,知道的人并不多,流传下来的也多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古怪故事,但我仍然从众多琐碎的资料中找到了能相互印证的线索,以一个冒险家的直觉和经验,我认为这并不是单纯的、吟游诗人们编纂出来的英雄故事,它应当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次冒险经历。 “这令我激动万分! “想想看吧,一个百年前的英雄,一个并非职业冒险家的人,都勇敢地挑战了大海并活着回来,而我自称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冒险家,却半辈子都在安全的陆地上兜兜转转……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又是多么大的激励! “我确实应该开启一段新的冒险了——收集更多的资料,寻找更多的线索,做好充足的准备,莫迪尔·维尔德将进行冒险生涯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挑战…… “去寻找高文·塞西尔的‘英雄航路’!” (推荐一本书,游戏电竞类的《我只是想赢》,emmmm……感觉好久没看过这类型的书了,大家可以去支持一波。) ------------ 第九百零一章 莫迪尔的远航 高文的目光在那页纸上来来回回移动了好几遍,才终于把脑海中的吐槽冲动给压制回去。 这位六百年前的维尔德大公竟然还是高文·塞西尔的脑残粉……这让如今顶着高文·塞西尔身份的高文有了一种没来由的尴尬感。 随后他才继续向下看去,看着那位以“探险家”为己任的古代贵族是如何记叙他为了这次冒险所进行的一系列准备的—— “……在下定决心之后,我开始建造一艘足够应对此番艰险的大船——这并不容易,众所周知,自从那些风暴的信徒们突然发了疯,偷走或凿毁所有海船并逃往海上之后,人类世界已经有将近一个世纪未曾进行过像样的‘航海’了,既没有能够挑战海洋的领航员,也没有人懂得如何造海船…… “我去拜托了一位早年间结识的矮人朋友,据说矮人王国还有一些能够在比较安全的海域航行的技术,至少他们懂得怎么把船造出来,我那位朋友可以帮忙找到造船的工匠。此外我还认识两个海精灵——他们对陆地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他们对我的魔法宝石很感兴趣,以几颗宝石为价码,他们承诺做我的领航员…… “在这个宏伟(而且可能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造船计划进行时,我也抽空去了一趟南境——去拜访当代的塞西尔大公。我抱着一线希望,想看看塞西尔家族是否还留着当年高文公爵出航的记录,但我也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因为很显然一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并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晓他的冒险经历,否则他也没必要抹掉那些线索……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塞西尔家族的后裔们对一个世纪前他们曾祖父的远航一无所知,塞西尔大公在听到我的远航计划以及关于‘高文·塞西尔神秘出航’的情报时还表现出了一定的担心,显然他认为那只是一番没有证据的民间怪谈,而且认为我是在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但我们的交流仍然很愉快,塞西尔家族是个值得尊敬的家族,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发现我决心已定之后,他们选择了给予我祝福。 “在参观了高文·塞西尔的墓室并献上敬意和香料酒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冒险筹备之中……” 高文快速地略过了这一部分以及后面大段大段关于造船和征募水手的记录,他的目光在那些工整的手写文字上一行行扫过,莫迪尔·维尔德的一段人生经历如快放的电影般迅速飞过他的脑海——直到进入莫迪尔出航的日子,他的阅读速度才一下子慢了下来。 这是他最关心的部分。 历经几个世纪的书页上,记录着莫迪尔·维尔德进入大海之后所经历的一切: “……X月X日,经过了漫长的准备,细致的筹划,‘冒险家’号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启程了。我们从东境的海岸出发,按照海精灵领航员的建议,首先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一小段,再向东部前进,这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提早进入风暴区域——虽然我对自己亲手设计的防护魔法以及魔力感知系统很有自信,但考虑到不能拿水手们的性命冒险,我决定尽最大可能听从领航员的建议…… “X月X日,值得记录的一天! “在开始向东调整航向之后没多久,我们便远远地目睹了一次‘无序湍流’,几乎能够连接到天空的风暴云墙腾空而起,瞬间让整片海面掀起了恐怖的巨浪,风暴和巨浪之间是如网般密集的能量闪电,每一次闪光中都蕴含着令我这样的强大魔法师都心惊胆战的力量,而且这整片云墙都在以看似缓慢实则难以躲避的速度移动着,我此生从未见过类似的景象! “一部分水手吓坏了,开始跪在甲板上祈祷他们的神,但很快大副便成功重振了秩序——大副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退役军官,我很庆幸自己把他拉上了船。没过多久,担任领航员的海精灵便公布了前路安全的消息,探险船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而且那道可怕的风暴正在向着远离我们的方向移动…… “船员们镇静下来,我则有机会从一个如此完美的距离观察那道风暴——我有必要把它的特征都记录下来。 “无序湍流不是单纯的巨浪或海啸,也不是单纯的能量风暴,而像是两者混合形成的复杂系统,经过观察,我认为那道连接天穹的、不断释放能量闪电的云墙应该是整个系统的‘支柱’和‘动力’。它的能量波动导致海面上空富含水元素的大气产生了共鸣,同时我还感应到它的底部和整片水体连接在一起,似乎‘海洋’这种高度富集的元素载体起到了类似魔法阵中‘极性焦点’的作用,给了大气中的能量乱流一个宣泄口,才制造出那么可怕的云墙来…… “这或许就是海洋上会出现可怕的无序湍流,而陆地上不会的原因? “另外,肉眼可见云墙的顶部会出现云层撕裂、浮光涌动的现象,在风暴较为强烈的区域上空,还可以观察到和云墙内的能量闪光不一样的发光现象,那看上去像是一片片连接起来的‘帷幕’,会随着云墙移动而缓慢变化……它们似乎位于极高的地方,规模恐怕大的超过了想象…… “在古代流传下来的一些魔法著作中,刚铎的学者们将大气分为魔力静态界层、湍流层、稳态极限层等数层,在看到那云墙顶部的景象时,我忍不住有所联想……大海上的无序湍流是如此强猛,已经超过了人类对魔力环境的认知,所以那会不会是某种来自更高一层大气的‘泄漏物’?有可能是湍流层的魔力击穿了近地磁场形成的防护,才在静态界层中制造出了如此可怕的现象……这是个值得记录并研究的现象。 “大海中真是充满了秘密,也遍布危险。 “值得庆幸的是,我设计的感应装置很好地发挥了作用——水晶球中的光束正准确地指向远方那道风暴,这证明它能够在很远的地方便感应到无序湍流的存在,这有助于探险船提前规避那些风浪肆虐的海域……” 高文一边阅览着这些宝贵的文字,一边时不时皱眉思索,或微微点头,他甚至从旁拿过了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奋笔疾书着自己随时想到的东西。 毫无疑问,《莫迪尔游记》是一座宝库,它最珍贵的内容不是那些惊悚离奇的冒险故事,而是莫迪尔·维尔德在冒险过程中记录下来的经验见闻,以及他的知识!! 在“出航”这一章节内,莫迪尔·维尔德对于无序湍流的记录和猜想便是这样意义非凡的东西。现在北港一期工程已经顺利结束,拜伦正在为了下一步的探索海洋而努力,莫迪尔留下的这些知识毫无疑问会对那边的技术人员们产生巨大的帮助,而这些知识的意义还不止这些—— 莫迪尔还写到了他对于无序湍流成因的猜想以及他对于大气分层结构的理解,并且附带有宝贵的第一首观测资料,对高文以及卡迈尔等研究者而言,这甚至有助于他们破解整个星球的奥秘! 高文就像个认真的学生一般细细地研究着这本游记,把里面的每一段经历见闻都当成知识源来理解和分析,而莫迪尔·维尔德的冒险也在文字流转中继续向前推进着——就如几乎所有的冒险家一样,在经历了最初的顺利航行之后,他终于开始遇上真正的麻烦了。 进入远海之后,神秘莫测的海洋向莫迪尔和他的船员们展示了真正的凶险—— “X月X日,一场可怕的风暴袭击了我们。 “感应装置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在风暴迅速成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它开始疯狂示警并尝试指出危险所在的方位,然而这次的风暴却是在我们头顶酝酿起来的——在探险船的正上方,大气撕裂了,高能反应从天空坠下,整片海域迅速进入充能状态,我们的四面八方都是正在成长中的‘云墙’,而且速度快的惊人。 “当我意识到感应装置的混乱反应意味着什么时,一切已经迟了——大副尝试指挥水手们让船加速,以期在云墙闭合前冲出这片正在‘充能’的区域,然而巨大的闪电很快便劈在了我们头顶的能量护盾上。在随后的几个小时内,‘冒险家’号便如同被装入了一个狂躁的魔法坩埚里,整片海洋都沸腾起来,并尝试杀死这小小航船里的可怜生灵们。 “水手们这一次倒是没有绝望地对神明祈祷——他们已经没有这个闲工夫了。总之,大副尽可能地组织人手去维持船只的稳定和魔法系统的运作,我则拼尽全力地确保护盾不要被湍流中的闪电击穿,一切宛若噩梦…… “当然,既然我能留下这段笔记,那就起码说明了一件事:至少我本人还活着。 “是的,这就是这场风暴的结局——我活下来了,一个人。 “现在我被抛在一片苍茫的海洋上,只有几块破破烂烂的舢板以及几个逐渐开始进水的木桶陪伴,‘冒险家’号消失了,在最后一刻,我亲眼看到它被海浪吞噬,我的船员们当然也不能幸免——那两位海精灵领航员有可能幸存下来,他们可以潜入海底避难,但现在我显然已经不可能和他们汇合……在风浪中,天知道我已经漂了多远。 “愧疚心纠缠上来,我现在不得不背负上几十个亡魂带来的沉重压力,尽管在出发前,每一个人都签订了生死契约,但我带他们来此绝不是为了赴死……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想我必须想办法活下来,否则谁来安抚和补偿那些船员们的家人?贵族的责任不允许我在这种情况下逃避…… “我用魔法收集了那些漂浮的木头和大桶,勉强将它们塑造成了一艘蹩脚的小艇,没有钉子,没有绳索,这简陋的安身之处完全依靠魔力来连接为一个整体,淡水的问题也可以用冰系法术来解决,食物……但愿远海中的鱼类不要太过难以下咽。 “作为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如果没有遇上‘无序湍流’,在这片海洋上生存本身其实并不是难题,真正的难题是……如何回到正确的航线上,以及如何快速有效地移动自己。 “毕竟哪怕是传奇强者也没办法依靠飞行术从远海一路飞回到大陆上,而依靠制造风浪之类的动力来推动这艘小船……天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看到陆地。 “或许在那之前我便葬身在下一次无序湍流中了…… “X月X日……通过占星领域的技巧,我终于成功确认了自己大致的方位以及目前的航向,结论令人惊讶且不安……那场风暴让我极大地偏离了原有的航线,我现在正位于原有航线的北方,而且还在不断向着西北方向漂流着,这意味着我离原有的目标越来越远了,同时也没有在返回大陆的正确方向上…… “在这个方向上,我也没有遇到那些传说中的‘海妖’,没有遇到那些在一个世纪前便远遁而去的、正隐藏在海洋中某处的风暴教徒们。 “说实话,现在我宁愿遇上那些危险的黑暗教徒…… “回到正确航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我发现在海洋上占星术并不是那么好用——这里的魔力环境在干扰我对星空的观测,而且我缺乏更准确的‘星盘’作为参考。我尽可能地确认着自己的方位,校准方向,朝着返回大陆的方向航行,但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已经完全迷航了。 “这片苍茫无尽的大海将要吞噬我。 “但我仍会努力下去。 “X月X日……视野中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好消息是我还活着,而且没有被‘无序湍流’吞噬——在这么长时间里,我遭遇了整整三次无序湍流,但每一次都非常惊险地从安全距离掠过,在安全距离上远远地眺望那些云墙和能量风暴,我真的怀疑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诅咒…… “但不管怎样,我仍将详细地记录我所观察到的一切现象——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X月X日,仍然在迷航,没有任何大陆或者岛屿出现,但我怀疑自己可能还在往北漂移,因为……我开始感觉周围越来越冷了。 “X月X日,视野中出现了漂浮的冰山。我在靠近大陆北部?是圣龙公国的附近么?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乐观的可能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向西航行,也可能是西北方向,这个方向上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就只有大陆北方那些冰冷的海岸线了……但愿我的好运气还剩下一些…… “X月X日,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今天的记录,我……作为一个冒险家,好吧,哪怕是蹩脚的冒险家,我也从未想过自己…… “好吧,总之,我看到一条巨龙。 “一条蓝色巨龙,在远方掠过天空,真真切切……” ------------ 第九百零二章 极北之旅 龙!! 高文的目光瞬间凝滞下来,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一串用力写下的字幕上,仿佛能够透过笔迹边缘的些微抖动,看到莫迪尔·维尔德在留下这些字母时内心的激烈动荡之情。 随后他便抬起头来,看向了挂在书桌不远处的那副地图——地图上,洛伦大陆的全景已经被精确地标注出来,然而洛伦大陆外面广袤的海洋和可能存在的新大陆却在他的卫星监控视角之外,因而只有象征性的轮廓和大致方位的标注: 洛伦大陆西南的无尽汪洋深处,是精灵上古传说中的“通天之塔”,这座塔的存在已经通过“苍穹站”的地面扫描得到确认; 洛伦大陆东南,不知具体多远的海洋对面,是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带领的远洋队伍发现的“新大陆”,这块大陆的部分海岸线也通过苍穹站得到了确认; 洛伦大陆东部远海,风暴与洋流的对面,是海妖们统治的“艾欧大陆”,以及她们的首都“安塔维恩”。 洛伦大陆北部,越过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之后,首先是已经被人类切实观察到的永恒风暴,而在永恒风暴对面,则是目前仅存在于间接资料中的巨龙之国:塔尔隆德。 那座巨龙之国位于极北之境,甚至可能就在北极点附近,它周围的海面上很可能漂浮着大量的冰山,这符合莫迪尔·维尔德在笔记中提到的细节…… “他竟然阴差阳错地越过了永恒风暴……漂到了塔尔隆德附近么……”高文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 一边嘀咕着,他一边低下头来,注意力重新放在莫迪尔·维尔德那不可思议的冒险之旅上: “……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我都处于高度紧张和惊愕、兴奋等复杂情感混杂的状态里,那是一头龙!真真切切的巨龙!我起初怀疑是长时间的孤独和漂流导致自己精神紧张产生了幻觉,但很快我便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龙甚至还在天边盘旋了一小会…… “我紧张地注视着那头巨龙,不知道对方会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做什么,我可以肯定那龙已经注意到了我——就像我能够看到ta。但不知为何,那龙只是在天边盘旋了一阵子,然后便笔直地向着更远处飞走了…… “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亦或者只是把我栖身的这堆破烂木板当成了某种漂浮在海面上的垃圾?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一方面,我很担心那头龙真的突然折返过来找我的麻烦,以我现在的状态,那恐怕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对方可以来找我……这或许是我摆脱目前困境唯一的希望,假如那龙足够友善的话…… “我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寒冷的一晚……或者说度过了一段漫长的黄昏。 “在跨过某条界限之后,天边的太阳便不曾落下海平面了,它始终在某种高度范围内上下起伏着,按照‘清晨-正午-黄昏-又清晨’的顺序循环往复。一切正如古代的学者们所计算的那样,我们这颗星球是在倾斜着围绕太阳运行,这种角度的存在导致星球的极南和极北两地会有长时间白昼或长时间夜幕的现象……我想我这是又收获了一个很重要的观察记录,然而谁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些宝贵的知识带回到人类世界…… “X月X日……在目击巨龙之后的第三天,我在远方的海面上看到了一道规模绝伦的……风暴墙。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无序湍流的‘充能云墙’,并大大地紧张了一阵子,但很快我便发现它并没有蕴含那种狂暴失控的魔力,云墙顶部也没有诡异的发光现象,并且整体也没有移动的征兆,然而它的规模却比无序湍流的云墙要庞大得多……连接天空与海面的云墙横亘整个大海,宛若一道真正的‘绝世壁垒’,在云墙脚下,海面卷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风浪高的令人绝望……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永恒风暴’的一部分!在北境最高的山峰上,利用法师之眼或者别的观察装置能够看到它投射在天空的余波,在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甚至可以直接目视到它的边缘,而我,现在正位于从未有人类抵达过的海域,近距离观察那道风暴…… “该死的,我绕了个大圈子,漂流到了永恒风暴的对面!! “大陆就在那边,圣龙公国或者紫罗兰王国的海岸线就在那道云墙的对面,魔法女神啊,命运真是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大陆的方向了,也能确定回家的路线了——顺便确定了这是一条死路。 “我很慎重地考虑了穿过那道风暴返回大陆的可能性,然后被自己的天真和大胆给逗笑了,随后我开始考虑是否可以绕过那道大的惊人的气旋……又把自己逗笑一次。 “但在笑过之后,我觉得自己第二个方案说不定能行……拿出人类的勇气和坚韧来,这确实是有一定可能性的。想想看吧,我已经漂流了这么远,从大陆东部出发,一路在海上绕了这么大一圈,绕到了永恒风暴的对面,那为什么就不能再绕半圈,绕到它的另一面呢?虽然我现在的状态确实比之前差了很多,船也变成了一堆破木头……但勇于挑战总比困死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洋上要好……” 读到这里,高文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在看到笔记的前半段时,他曾觉得年轻时的莫迪尔过于莽撞(事实上年老时好像也差不多),但现在他却不由得有点佩服起对方的勇气和韧性来。在海上孤独地漂流了数月,甚至一路飘到了北极,最后竟还能鼓起勇气和斗志,尝试去绕过像永恒风暴那样的“天象奇迹”,这份心志绝不是普通人能具备的。 “倒是继承了初代开拓者的倔脾气……”他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随后笑了笑,继续向下看去—— “X月X日,我必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我……我再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情。 “在今天早些时候,我开始执行那个勇敢的‘绕路计划’。经过一段时间的冥想和休息之后,我觉得自己的魔力已经足够驱动这堆破木头在永恒风暴边缘相对安全的海面上绕行,于是我便这么做了,并且很顺利地靠近了那道云墙,然后……该死的,然后那头蓝龙又出现了! “如果有后来的阅读者的话,你们绝想不到那头蓝龙做了什么——她(我现在已经知道她是一位女士)从天边俯冲下来,笔直地冲向我和我的‘战舰’,看上去万分焦急,我听到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自己耳朵边吼了一句‘不要想不开啊’,然后那可怕的巨爪就一下子抓住了‘新冒险家号’可怜的船壳,她似乎是想把我连人带船抓起来,但她肯定没想到‘新冒险家号’从上到下压根就是松散的,龙爪上附带的某种魔力破坏了那些木头之间的魔力循环,而巨龙庞大的力气更是直接碾碎了一切……后来发生的事情十分符合魔法和物质规律。 “我终于连那堆‘破木头’也失去了,它们碎的是如此彻底,而且几乎立刻便被海浪吞噬了。 “更糟糕的是,之后我就被挂在了这头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的蓝龙的爪子上……唯一的好消息是我还活着,我的笔记本也还在身上…… “现在,我被扔在了一块漂浮在海面的巨大冰山上,龙也和我在一起。就在刚才,我们终于解开了误会,这位‘女士’显然是误以为我要冲向永恒风暴自杀,而我则简略介绍了自己的冒险经历以及孤注一掷的返乡计划……看得出来,这位巨龙女士有些沮丧和失落。 “但我比她要沮丧和失落一万倍!! “现在唯一阻止我和这头恶龙决斗的,就只有我身为人类的理智和作为贵族的节制力了——我肯定打不过她。 “另外,我要非常随手、非常不在意地顺便提一下,这恶龙的名字——她叫‘梅丽塔·珀尼亚’,自称是什么塔尔隆德评议团的成员……” 高文手一抖,差点把这古老而珍贵的原本书籍给撕下一页来。 他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My Little Pony小姐的名字!!搞了半天,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在北极圈里迷航时遇到的巨龙竟然就是那家伙?! 而且那时候的梅丽塔自称是塔尔隆德评议团的成员……她不应该是秘银宝库的高级代理人么?怎么又冒出个评议团来?这个评议团和秘银宝库有什么关联么? 高文心中一瞬间冒出了些许对塔尔隆德社会的好奇以及对梅丽塔·珀尼亚本人的关注,但很快求知欲便让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莫迪尔的游记上——那位冒险家公爵的北极之旅显然还有后续,而且后续的内容似乎更加精彩: “……在一段尴尬之后,我和那恶龙不得不开始讨论之后的事情怎么处理了……幸运的是,尽管行事粗暴,但这巨龙女士仍然是讲道理的,而且她还有内疚之心……好吧,我可以收回对她‘恶龙’的评价,她确实对自己造成的损失感到很过意不去…… “我先是和她商量,看她是否能帮助我回到人类世界——对一头巨龙而言,飞越海洋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她表示自己暂时并没有前往洛伦大陆的许可,她提到了某种申请和考核制度,似乎像她这样的巨龙如果想要前往别的大陆还需要向龙族社会中的更高层提出申请并等待批准……这着实令人意外甚至惊讶。吟游诗人们一向把巨龙描述为凶恶残暴、近似某种高等级魔兽般的野蛮生物,从未考虑过如此高智慧的生物也应有自己的社会和文明,所以我现在敢肯定,人类的妄自猜测实在是偏差太多了……我不禁有些好奇起这些巨龙的日常生活来。 “在这之后,我又询问这位巨龙女士是否能给我找个落脚的地方,我想这总应该是可以的,如果龙族都生存在这极北之地的话,那他们至少该有个……聚落或者国家之类的东西,哪怕再不济,巨龙女士也该有自己的龙巢吧?那总比在寒冷的冰洋上继续漂流要来的好…… “然而事情并不如意,这个叫梅丽塔的巨龙拒绝了我的提议,她表示如果评议团的上层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那很有可能影响到她接下来大半年的经济状况,所以她决不能带我去塔尔隆德……该死的,为什么巨龙还要考虑什么经济问题?!他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到人类的大陆上绑架公主和王子么?! “总之,我在自己的冒险笔记上增添重要一笔的计划看来是失败了,这位巨龙女士显然不打算带我去参观巨龙的王国……但情况也没有太糟糕,因为这位‘梅丽塔小姐’总归还是有责任心的——虽然她似乎更在意自己的经济状况,但她至少没有为了保住自己的收入而选择把我扔在这冰山上自生自灭。 “她表示可以带我去塔尔隆德附近的一个‘落脚点’……那落脚点听上去并没有巨龙居住,但至少比漂浮在海面的冰山要强得多…… “坦白说,我并不是很信任这头龙,虽然她表现的还算礼貌,但她的行事风格实在令人生疑——如果我的魔力还在全盛状态,我想我宁可驱动着脚下这座冰山再去挑战一次永恒风暴,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我必须承认自己的虚弱,必须承认自己……别无选择。 “我同意了这位梅丽塔小姐的提议,然后……被她挂在了爪子上,开始向着更北边飞去。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这段笔记的一大半都是在巨龙的爪子上完成的——这大概也算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冒险成就’吧。又有哪个冒险家有过像我这样的经历呢?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飞行之后,在我觉得自己的魔力都开始运转不畅时,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别的东西。 “我首先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片非常广阔的陆地,那似乎是一片大陆,一片位于极北之地的、人类未曾知晓的大陆,我看不清楚它,但它似乎被某种规模庞大的屏障保护着,屏障内部是郁郁葱葱的景色,而在我正想要凝神细看的时候,龙便带着我向另一个方向飞去——如果我的方向感没错,应该是向着那片大陆的西北。我们朝这个方向又飞了一段,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座伫立在海面上的……金属巨塔。” ------------ 第九百零三章 巨塔 金属巨塔!! 在看到这个字眼的时候,高文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了挂在不远处的地图,目光逐一扫过洛伦大陆的西南、东南以及正北方向——在西南的汪洋和东南的“新大陆”上,已经被粗略标注了两座高塔的示意图标,而在正北方向塔尔隆德附近,还是一片空白。 那里存在一座金属巨塔!这个世界上存在第三座“塔”! 高文心中骤然冒出了无数的疑问——这些神秘的高塔到底是做什么的?它们全都是弑神舰队的遗产么?它们时至今日还在运转么?在那些塔里……到底有什么? 压抑着心中不断冒出来的问题,他迅速把注意力放回到莫迪尔的记叙上,在那有着六百年风霜的纸页间,这位有着无数传奇经历的大冒险家正在写下一段不可思议的旅程—— “……我被眼前所见的景象震慑,以至于久久无法言语——这世间所有的神明以及我所有的先祖在上!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创造出来的东西,也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已知种族能创造出来的东西——那真的是一座塔么?亦或者是一根用来贯穿我们脚下这颗小小星球的柱子? “它庞然无双地伫立在大海上,位置应该是在那片神秘大陆的西侧(我不太确定,我最近的方向感已经很混乱了),它外表泛着带有金属质感的、淡银色的光芒,在黄昏时分的阳光照射下,整座塔竟充盈着某种‘神性’的壮美。它似乎是由无数的圆柱和几何结构堆积而成,复杂的外壳上可以看到许多连接的管道和支柱,它似乎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千百万年,以至于其上半部分伤痕累累,斑驳沧桑,而它底部则坐落在一个同样是由金属打造而成的基座上——那基座是如此庞大,甚至可以当做是一座巨型岛屿来看待,我能清晰地看到它表面堆积着灰白色的海水沉积物,巨大的金属结构之间还有规模庞大的坚冰……” 在认真阅读中,高文慢慢翻开了下一页,一幅显然是匆匆绘制的草图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莫迪尔·维尔德竟还留下了一幅手绘稿! 在那已经泛黄甚至发黑的古旧纸张上,高文看到了一座在如今这个时代的人类看来风格绝对怪异的高塔,它确实如莫迪尔所说伫立在海面上,且有着金属的底座,其表面还有很多用途不明的、繁复精妙的外置结构。 高文瞬间被这幅手绘搞吸引了注意力,他认认真真地把它看了好几遍,直到将其完全印在脑子里。 坦白说,他并不能从这手绘稿上看出什么额外的信息来——缺乏必要的技术和知识积累,这宝贵的手绘稿也就只是一幅图画而已,但至少从风格上,它和高文在苍穹站的全息微缩图上所看到的某些模型有相通之处,这便能证明它们确实是昔日“弑神舰队”的遗产。而至于更多的……莫迪尔·维尔德毕竟也只是个人类法师,从未接触过太空中的那些设施,他留下的草图在大体上或许是准确的,但细节上不一定可靠——他仅凭着强大的记忆力描绘出了高塔外部的结构,其中难免会有错漏,并不具备太高的参考性。 随后,高文才继续向下看去: “……我尽己所能地记住了在空中看到的景象,并将它描绘下来,我不知道这幅图将来会有什么价值——我只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恐怕都不会有第二次靠近巨龙国度的机会,也很难再有别的人类得到像我一样的经历,所以我要尽可能地多记录一些,只希望这些东西对后人们能有所帮助。 “那位自称梅丽塔的巨龙小姐把我放在了这座巨塔的基座上——或者说这座钢铁岛屿上,她给我指点了一条路线,说是可以进入高塔周围的某些开放区域,一些废弃的建筑物能够遮挡风吹日晒……但她显然不打算亲自带我去找那些避风所,而且从她的态度中我还明显地感觉到了紧张……似乎她正在做什么触犯禁忌的事情,或者高塔里有什么令她恐惧的事物。 “这令我极为好奇——我很在意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如此强大的巨龙都深深忌惮,所以我就问了出来,而巨龙小姐的回答耐人寻味—— “‘龙都想来这里,但神不允许,我把你送到这里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再往前一步我要遇上的麻烦就不只是经济问题那么简单了’——这是她的原话。 “她提到了一个‘神’,所以龙族显然也是信仰某种神明的,而且这个神还禁止龙族进入我眼前的巨塔……这便很有趣了,因为这座塔就位于巨龙国度的附近,我站在这里极目远望的时候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座大陆……放在家门口的禁地?我对龙的事情越来越好奇了…… “当然,巨龙小姐拒绝再回答更多问题,我也没办法强行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现在,我再次孤身一人了——那位巨龙小姐要返回龙国,她表示自己会想办法申请到前往人类世界的许可,然后把我送回去——她说她弄坏了我的‘船’,因此一定会负责到底。说实话,现在我对这位小姐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尽管她有些莽撞,破坏了我的计划,曾置我于险地,而且有些过于在意自己的‘经济问题’,但这并不影响她本质上是一个负责且坦诚的好人……好龙,再继续将其称之为恶龙显然是不合适的。 “而且最重要的,以目前形势看来,我是否能顺利返回人类世界……恐怕只能指望这位梅丽塔小姐了。 “另外,巨龙小姐在离开之前还承诺会尽快给我送一些饮水和食物过来……我对此非常期待,尤其是期待前者。作为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我很好奇龙族平日里都吃些什么,我并不指望它们能有多丰盛——只要不再是鱼就好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再有点酒……” 高文翻看着书页上的记录,忍不住笑着嘀咕了一句:“这个‘大探险家’的幽默感和乐观精神倒确实挺令人折服的……” 在这之后的一小段记录里,莫迪尔写到了自己在那座“钢铁之岛”上的小范围探索经历,他顺利找到了避风所:在金属巨塔的基座上,似乎有很多废弃的设施,它们大门敞开,坚固完整,用来遮风挡雨再好不过。莫迪尔还专门提到,这些设施似乎从未被人打扰过,里面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古代装置,却每一样都超出他的理解,他尽量用草图描摹了其中一些设施的外形和特征,而这些草图……每一幅对高文而言都珍贵无比。 在这之后的笔记中,莫迪尔提到了梅丽塔从巨龙国度返回之后的事情: “……在当天稍晚一些的时候,那位巨龙小姐如约回到了钢铁之岛——她降落在岛的边缘,仍然执着地不肯向前一步,看样子那所谓‘神明下达的禁令’对她的影响非常深刻。她带来了打包好的食物和水,从体积和分量上看,足够我许多天的消耗,不过我没有当着她的面拆包食用,这显然是不得体的。 “巨龙小姐告诉我,她还需要再努力一番,才能得到前往人类世界的许可,因为某种……轮班机制,她的申请似乎并不是很顺利。对此,我只能表示理解,并催促她尽快搞定此事——我远离人类世界已经太久,再这样持续下去,恐怕全国都要公布莫迪尔·维尔德公爵的死讯了…… “简短交谈之后,巨龙小姐便准备再度离开,这一次她说她可能会离开很多天,但她也承诺,会在我的补给耗尽之前回来。在临行前,她说我可以在巨塔附近随意行走,这里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但唯有一点,她非常郑重其事地提醒了我一句—— “不可从塔里面带走任何东西,尤其不可带走这里的‘知识’。 “她的严肃态度前所未有,甚至有点吓到我了,我不禁好奇地询问她原因,尤其是她后半句话的用意——‘知识’这种东西,怎么能‘携带’呢? “她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很严肃地说了一句话——‘高塔中有起航者的遗产,虽然它们已经被封印,但仍需避免泄露风险’。 “说实话,她的回答反而让我产生了更巨大的疑惑,因为我能很明显地听出来,这巨塔不但是龙族的禁地,也是他们严加看守、对外隔绝的地方,塔里面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是绝对不允许泄露给外人的,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位巨龙小姐还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甚至专门提了一句允许我在这里随意行走探索? “这显而易见的矛盾言行令我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之心,我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惑,询问她既然高塔中有不可对外族泄露的秘密,又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外族带到这里,带到这里之后又专门叮嘱这许多自相矛盾的话语。 “在我把这些问题问出来之后,令人难以理解的一幕发生了——前一秒还一切如常的巨龙小姐突然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随后她便开始嘶吼起来,同时不断咕哝着一些难以听清、难以理解的字句,我只听到零零星星的几个单词,她提到什么‘逆潮’、‘思维偏转’、‘泄露’之类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切是都是自己不合时宜的提问导致的,我尝试补救,尝试安抚眼前的龙,可是毫无效果…… “在几分钟的混乱之后,她突然恢复了……至少看上去仿佛是恢复了。她的眼睛恢复清醒,并四处张望了一下,令人不安的是,她的视线全程都忽略了我所在的位置,直到最后,她突然腾空而起,飞向远方那片轮廓模糊的大陆……她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就好像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完全忘记了曾把我带来这里!甚至我在后面大喊大叫,朝着天空扔奥术飞弹,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真的恢复了么? “巨大的不安涌上心头,我从对回家的期待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仍然身处危险和诡异的环境中,这里……有古怪,这座塔,这些生活在极北之地的龙,这片海洋,永恒风暴的这一侧……有古怪!” 高文慢慢停了下来,他的眉头一点点皱起,就和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一样,他也瞬间冒出了无数疑问,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不安。从文字记述中,他完全可以肯定梅丽塔当时的状态确实不正常,那种状态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了自己询问她一些关于神明的秘密时对方的反应,但仔细比对之后他又觉得不完全一样——莫迪尔记录的“症状”显然更加严重,更加危险! 而且莫迪尔的记录中还提到,梅丽塔当时咕哝了“逆潮”之类的字眼,这种精神失控状态下的咕哝……也极为反常! 高文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子,冒出了和莫迪尔同样的困惑: 那座位于塔尔隆德附近的巨塔……里面到底有什么? 它显然充满古怪,这古怪……与“逆潮”,与上古时代的那场“逆潮之战”到底有什么联系? 怀着这难以忽视的疑问,他继续向下看去,而在这笔记的后半段里,莫迪尔的离奇经历仍在持续: “……我很担心那位巨龙小姐的情况,但我无能为力——飞行术追不上一个振翅飞行的巨龙,她根本没有停留,已经全速离开了。我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希望她不要出什么事。 “我带着对方遗留的补给返回了自己在‘岛’上找到的避风所,在这临时的住所中,我至少可以远离令人心烦意乱的潮声和冷冽寒风,获得些许安静思考的机会。 “我打开了那些食物和饮水,它们的模样……有些出乎意料。我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我一开始甚至不确定它们是不是食物——从尺寸上,它们似乎是给人类准备的,疑似食物的东西被封装在一个个金属的小盒子里,盒子密封的很好,严丝合缝,表面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而水则被装在一个个瓶子中,那瓶子像是某种软质的‘水晶’,却又坚韧异常。 “这精巧又古怪的打包方式……让人大开眼界,看样子我必须想办法打开这些盒子和瓶子才能得到里面的食物和水,好在这并不困难——如果不考虑保持其完整性的话,一柄锐利的冰刃便能够搞定一切。 “我打开了其中一份食物,是调味过的鱼…… “好吧,这并不是抱怨的时候,鱼就鱼吧,至少……它们是被香料处理过的。 “今天的笔记便到这里为止,我想……我需要一边吃饭一边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双倍月票开始啦!求一波月票好啦!!!) ------------ 第九百零四章 异常记录 莫迪尔·维尔德在笔记的细节之处透露出来的信息让高文产生了兴趣。 不管怎么看,那位六百年前的冒险家所提及的食物和饮水都像是……罐头和瓶装水。 这个不起眼的小细节让高文产生了额外的思索,尽管之前他也意识到了巨龙是一个比人类历史悠久的智慧种族,因此可能拥有比大陆各国都要强大的文明,但直到这一次,他才开始认真思索这样一个能够无视魔潮持续发展的文明究竟可能有着怎样的高度—— 罐头和瓶装水本身很不起眼,此刻的塞西尔就能很轻易地生产出来(事实上类似产品已经出现了),但梅丽塔带给莫迪尔的罐头却是一个标志,一个能够引发高文深思的标志。他的思路忍不住在这个方向上扩展开来,甚至渐渐延伸到了“龙族到底以人类形态还是龙形态进食”以及“两个形态的饭量是否差距巨大,人形态的进食效率如何维持龙形态的巨大消耗”这样奇怪的方向上,但很快,他散乱的思维便收束在一起,并指向了一个他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 龙族这样不受魔潮影响又明显有着和人类一样好奇心的种族……他们发展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没有进入太空时代?! 是他们不向往星空么?还是说龙族高度依赖行星环境以至于在离开星球的过程中遇上了瓶颈?还是单纯的科技树没有点对以至于无数年过去了他们都没能突破大气层? 隐隐约约的,高文觉得这恐怕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然而这里却没人能解答他的疑问。 “下次问梅丽塔吧……”思索片刻之后,他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次这本游记中竟出现了她的名字……也确实该跟她打听一下了。” 一边说着,他的视线一边回到了莫迪尔·维尔德的文字记录上: “……我在接下来的几天探索了这座钢铁之岛上的大部分地方——我是指可以进入的地方。这个遗迹不知道已经被废弃了多少年,到处都萦绕着一种孤寂的氛围,然而这些古代建筑本身又坚固异常,在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打之后,它们竟仍然坚不可摧,除了那些不重要的结构之外,这些支柱、地基、屋顶的材质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人造材料都要结实,而且有着很优良的魔法抗性…… “……X月X日,到了那位巨龙小姐约定返回的日子,之前不安的预感变成事实——她没有来。 “X月X日,在多等了一日之后,梅丽塔仍然没有出现……我忍不住联想到了她之前离开时的反常表现,她糟糕的精神状态……看来她是真的忘记了,甚至从精神上直接屏蔽了和我有关的记忆。这是令人难以置信却唯一可能的解释,我不禁非常在意那位巨龙小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如此令人不安的结果。 “我不认识别的巨龙,无从比对这是否是龙族的某种‘疾病’,但我怀疑这一切都和这座钢铁之岛本身有关,这里是禁地,是龙族都畏惧的地方……现在我被丢在这里了,作为一个更可怜的家伙,我恐怕也没资格去担心一位巨龙的健康问题,我必须先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那些装在铁盒中的食物和瓶中水还有一些,支撑三天不成问题,而且即便它们耗尽,我也可以继续从大海中获得补给,作为一个强大的魔法师,我完全不担心饥渴而死,除非无序湍流冲到岛上,否则我大概可以在这里生存很久……但我可不想在这个诡异的鬼地方孤独终老! “我构思了一些离开钢铁之岛返回人类世界的计划,但在执行那些计划之前,我决定先探索一下整个遗迹,以期能够获得一些资源或别的有所帮助的东西……好吧,我不能对自己撒谎,是该死的好奇心产生了作用,莫迪尔·维尔德是一个胆大妄为不知悔改的家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冒险冲动! “现在,我已经把整个岛都逛了一圈,只剩下唯一未曾探索的地方……那座庞大到令人敬畏的金属巨塔。” 从这里往下,莫迪尔·维尔德的笔迹突然出现了剧烈的抖动,仿佛他在记录这些内容的时候进入了非常激动的状态—— “……我必须记录我看到的一切,那令人震撼的、难以置信的一切! “今天是X月X日,如预料的一样,梅丽塔并未出现,而我在一夜的休息之后已经完全恢复精力。今天是行动的日子,在带上为数不多的补给之后,我来到了巨塔脚下——寻找它的入口并不困难,事实上早在之前探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塔基位置的若干大门,而且最令人激动的是,其中一些门并未完全封死,它们是微微敞开的。 “我第一次穿过了那敞开的门,我走进了它的内部,在经过一些黑暗废弃的走廊之后,我听到了声音,看到了光芒——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啊!这座塔内部竟然是活的! “好吧,这样说并不准确,我的意思是,这座塔里面……竟然还在运转!在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在外表已经斑驳陈旧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情况下,它内部竟一直在运转! “我看到一个圆柱形的大厅,灯火通明,巨大的支柱贯穿着它的穹顶和地板,有无数闪烁灯光的东西在大厅四周运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或咔哒咔哒声;大厅中心有一根巨大的柱子,由金属和水晶制成,柱子里是空心的,偶尔便会看到某种非常快速的闪光在里面一闪而过;大厅的许多地方都漂浮着魔法投影,那些幻象上不断游走着大量的字符和几何图形,那是我不认识的文字,那当然是我不认识的文字! “某种狂喜一般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这次失败的探险之旅好像突然值得了——这是多么惊人的发现啊!尚在运转的史前遗迹,人类未知的文明遗产!它就在我眼前,用令人震撼的姿态展示着自己的伟大,我不禁高声念诵魔法女神的名号,比任何时候都虔敬,当然,女神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但我也没在意……我来到了大厅中央,来到了那根柱子前,随后有了更加惊人的发现。 “这整根柱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激动的情绪破坏了判断力,但它竟好像是用‘永恒石板’制成的!一整根柱子都是! “我在圣光教会见到过他们珍藏的永恒石板,只有一尺见方,边缘破碎,被那些教士视若珍宝地保护着,甚至压在历代教皇的坟墓最深处,那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可是在这里,我眼前有一根仿佛钟楼般的支柱,它整个好像都是用那种材料制成的!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写下这些字句,现在,我要尝试去触摸那古老的金属了——如果它们真的和永恒石板存在某种共性的话,我的触摸应该会引起什么反应……” 读到这里,高文突然皱了皱眉。 莫迪尔·维尔德的行为……有点不太正常。 尽管他确实是一个胆子非常大的冒险家,也有因探索心而冲动行事的一面,但他在那座金属巨塔里的举动……实在有点太过冲动,太过莽撞了,这完全不像是一个睿智博学的强大魔法师在面对未知事物时应有的判断。 而且这剧烈抖动的笔迹,略显浮夸的行文方式……这一切好像都有点不太对劲,就好像莫迪尔的行为中突然掺入了另外一个意识,这个意识隐秘地、一点点地改变着这位冒险家的行动,而后者却浑然不觉! 但既然这本笔记流传了下来,而且莫迪尔·维尔德之后也平安返回并继续冒险了很多年,高文觉得这后面一定会有莫迪尔留下的相应解释或反思(如果没有,那情况就很可怕了),于是他便耐下心来,继续向下看去—— “……当我的手触及到那根柱子的时候,一切怀疑烟消云散。 “毫无疑问,它是永恒石板,或者说是用和永恒石板一样的材质制成的、规模庞大的另一件‘神器’。 “我感觉到有一些知识进入自己的脑海,这个地方突然变得熟悉了起来,那些漂浮在投影中的文字变得可以识别了,我也瞬间知道了这地方的名字……啊,它叫‘一号监测塔’,又有一个名字叫‘北极铸造中心’,它是一座工厂,一座曾用来生产武器的工厂…… “我还知道了世界上存在另外两座监测塔,它们却不是工厂,而是某种……通道?桥梁?我不知道那些知识具体的……” 笔记上的文字突然变得更加混乱潦草起来,抖动的线条中甚至仿佛蕴含着某种癫狂,高文紧紧皱起了眉,在那些文字旁边,还有负责修缮古书的学者留下的标注——混乱且无意义的字母,现阶段无法辨读。 而在这些混乱的文字之间,高文仅仅找到了几段有用的记述: “……我知道这台机器怎么使用了!我知道了……我还找到了铸造材料,昔日的使用者们还没来得及把它们完全消耗完……我得把使用方法记录下来……(无法识别的文字)! “知识!宝贵的知识!!我必须记录下来(凌乱的笔画),我一个字都不能落下! “我打算打造一些东西,用来证明自己来过这里,哦……我有想法了……(凌乱潦草的字迹)” 每一段文字里都夹杂着大量用力涂抹的痕迹,这令人不安的记号似乎透露着某种……抗争,就好像莫迪尔自己在不断书写一些东西,然后又自己把它们不断涂抹掉了,在几段勉强能够阅读的文字之后,高文突然在下一页纸上看到了巨大的、仿佛力透纸背般的几个字母: “离开!!” 一整页纸,上面就只写了这几个字母。 高文被这几个字母吸引了目光,眉毛都忍不住抖动了一下,他已经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莫迪尔·维尔德在进入那座塔之后遇上了麻烦——他的行为绝对是失控了,但又没有完全失控,他仅存的理智和近乎条件反射般的“记录行为”留下了这些令人不安的字句,而在最终的最终,他无比幸运地摆脱了这种状态。 “离开”一词,显示着这场意志争斗最终的胜利者,然而不知为何,这个单词的笔迹却又和莫迪尔·维尔德之前的任何一种笔迹都不太一样……高文甚至隐隐产生了诡异的想法,他觉得那几个字母既不是莫迪尔留下的,也不是影响莫迪尔的那个意识留下的,而是……第三个意识留下的。 而在这触目惊心的一个单词之后,便是莫迪尔·维尔德明显恢复了正常的笔迹: “我在塔外醒了过来。 “某种可怕的眩晕和头痛纠缠了我几分钟,而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塔内的经历,只有某种令人后怕的心悸感萦绕不去。 “我找到了我的笔记本,它就放在我手边,似乎是我踉踉跄跄跑到外面之后自己扔在那里的。我打开了它,看到了自己之前留下的……字句,瞬间冷汗遍布脊背。 “魔法女神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对那段经历几乎完全没有印象,从进入那扇门开始,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仿佛蒙着厚重的帷幕,我只记得自己在一个离奇的地方徘徊,我喊叫了么?我写东西了么?我为什么要触碰神秘未知的古代遗物?这完全不合逻辑! “我唯一记得的,就只有某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光……一道金色的光芒,似乎是它让我清醒了过来,我又想起一幅画面:我在奋笔疾书,然后突然不受控制一般在纸上写下了‘离开’一词,我惊恐地看着那个词,仿佛它带有魔力,随后我转身就跑……我想起了更多的东西,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一路狂奔着逃出塔外,就像个被吓坏的蠢孩子一样…… “在检查自己全身是否有异的时候,我在自己外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雪花形状的护符,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拥有这样一枚护符,但它表面铭刻着家族的徽记……它蕴含着强大的魔力,那魔力很明显也是我自己注入进去的,而且……它的材质竟好像是永恒石板…… “这东西令我非常不安,它似乎印证着我在之前笔记里留下的某些疯狂字句,我本能地想要把它扔的远远的,但又犹豫不决……这或许是我在这个神秘地方得到的唯一收获,也是能带回去的唯一的东西,我在塔内的记忆已经因某种原因被抹去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一次…… “我要好好思考一下。 “X月X日,这是一份日后补充的笔记——经过彻夜的辗转反侧之后,我仍然没有决定好该怎么处理这枚护符,而在这一天的早上,有人……或者是一位人形的巨龙,突然出现了。 “那是一位留着很长金发的、雍容优雅而万分美丽的女士……” ------------ 第九百零五章 莫迪尔留下的谜团 在看到又有一个人出现在莫迪尔·维尔德所困的那座“钢铁之岛”上时,高文立刻本能地挑了挑眉毛,感觉到一丝违和。 这个金发女性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而在笔记中,已经恢复清醒的莫迪尔显然也产生了类似的疑惑—— “……在那位梅丽塔小姐离开并一去不返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这座钢铁之岛的古怪之处恐怕非同一般,正常情况下,应该不可能有龙族主动来到这座岛上,因此我甚至做好了长期被困于此的准备,而这个金发女性的出现……在第一时间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希望和欣喜,反而只有紧张和不安。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任何毫无预兆出现的人或事都足以令人警惕。 “在保持警惕的情况下,我主动询问那名女子的来历,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说她叫恩雅,就住在附近的大陆上。 “附近的大陆——那显然就是巨龙的国度。我因此询问她是否是一位变化为人形的巨龙,她的回答很古怪……她说自己确实是龙族社会的一员,但具体是不是龙……并不重要。 “这令我产生了更多的困惑,但在那座塔里的经历给了我一个教训:在这片诡异的海域上,最好不要有太强的好奇心,知道的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所以我什么都没问。 “与此同时我还发现一件事:这名自称恩雅的女子在偶尔看向那座巨塔的时候会流露出隐隐约约的抵触、厌恶情绪,和我说话的时候她也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似乎她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来此一趟……她到底是谁?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满心疑惑,却没有询问,而自称恩雅的女子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很长时间,她好像非常细致地在观察些什么,这令我浑身别扭。 “在观察了好几分钟之后,她才打破沉默,表示自己是来提供帮助的…… “‘你在这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幸好我还来得及把你拉出来——现在你身上的隐患已经被排除了’——这是她的原话。 “我回忆起了自己在塔里那些凭空消失的记忆,那仅存的几个画面片段,以及自己在笔记上留下的零星线索,突然意识到自己能活下来并不是出于幸运或者自身的意志力强悍,而是得到了外来的帮助,这个自称恩雅的女子……看来就是施以援手的人。 “我向她表达谢意,她坦然接受,随后,她问我是否想要离开这个岛屿,回到‘应该回去的地方’——她表示她有能力把我送回人类世界,而且很乐于这么做。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当然愿意! “虽然这一切透露着古怪,虽然这个自称恩雅的女子出现的过于巧合,但我想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在没有补给,自身状态越来越差,无法准确导航,被风暴困在北极地区的情况下,哪怕是一个全盛时期的顶级传奇强者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大陆上,我之前所有的返乡计划听上去雄心勃勃,但我自己都很清楚它们的成功几率——而现在,有一个强大的龙(虽然她自己没有明确承认)表示可以帮忙,我无法拒绝这个机会。 “虽然贸然接受陌生人的帮助也可能蕴藏着风险……但我想,这风险的几率应该不比穿越或绕过风暴的丧命几率高吧?更何况这位恩雅女士始终给人一种温和优雅而又可靠的感觉,直觉告诉我,她是值得信任的,甚至如自然规律一般值得信任…… “我立刻请她帮忙,请她把我送回人类世界,但在此之前,我首先拿出了那枚古怪的护符给她看,并说出了这枚护符的出现经过——虽然不知道这位神秘的‘龙’是否能解答我的疑惑,但我也实在找不到别人来询问了。理论上,生活在这片海域的龙族们是唯一有可能知晓关于那座塔的秘密的种族,如果连恩雅都拿不准这枚护符的风险,那我就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向大海。 “在看到护符的时候,恩雅明显表现出了惊讶之情,她接过护符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随后用手在上面抚摸了一下……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魔力波动,没有任何能量反应,然而某种超乎想象的威能确确实实地出现了,我感觉到它骤然降临,压制、净化了护符上残留的什么东西,与此同时,那种始终萦绕不去、纠缠内心的恐慌不安感也迅速从精神世界中褪去——我感到一阵安心和温暖,恩雅则将护符重新放回到我手中。 “‘已经安全了——它现在只是一块金属,你可以带回去当个纪念’——她这么跟我说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但那护符现在给人的感觉确实不一样了,它不再有任何令人不安的气息,作为一个超凡者,我或许应该相信自己在这个领域的直觉…… “至此,我终于解除了最后的疑虑和犹豫,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座诡异的钢铁之岛上待着了,也受够了这里冷冽的寒风,我表达了想要尽快离开的迫切愿望,恩雅则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是我最后记得的、在那座钢铁之岛上的景象。 “错乱的光影笼罩了我,在一个无限短暂的瞬间(也可能是单纯的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我好像穿越了某种隧道……或别的什么东西。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片遍布碎石的海岸线上,一层散发出淡淡热量的光幕笼罩在周围,而且光幕本身已经到了消散的边缘。 “我极目远眺,看到了熟悉的群山——这里已经是北境了。 “现在,我正坐在属于自己的领地边缘,在这本笔记上奋笔疾书,记录自己过去一段时间来古怪离奇的经历,那一切就仿佛一场疯狂而撕裂的梦境,充满荒诞离奇的转折和无法推敲的细节,然而又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它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枚护符,它现在就静静地躺在我左手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彩……” 高文皱起眉来。 莫迪尔·维尔德……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性搭救,还被解除了某些隐患,然后平平安安地返回了人类世界? 在高文看来,似乎类似的事情总要有些转折和黑幕才算“符合常理”,然而现实世界的发展似乎并不会遵循里的规律,莫迪尔·维尔德确实是平安回到了北境,他在那之后的几十年人生以及留下的诸多冒险经历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在这本《莫迪尔游记》上,关于此次“迷航传奇”的记录也到了尾声,在整段记录的最后,也只有莫迪尔·维尔德留下的收尾: “……一切都结束了。我走在返回凛冬堡的路上,回忆着自己过去几个月来的冒险经历,思绪已经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这里熟悉的群山,熟悉的村落和城镇,还有路上遇到的、真真切切的人类,无一不在说明那场噩梦的远去,我脚下踩着的土地,是真实存在的。 “在回头整理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笔记时,我再次看到了最后那些令人不安的胡乱勾画和疯狂呓语,还有那个笔迹十分陌生的‘离开’一词……现在我可以确定,这个单词确实不是我出于自身意志写下的,它应该是‘恩雅’出手帮忙时、借由我的手写下的,其作用或许是某种‘精神唤醒’或传导力量的媒介。 “我犹豫了很久该不该把这些记录留下来——它们实在怪异,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冒险游记应该有的内容,但在最终我还是决定把这场冒险中的一切痕迹都完完本本地保留下来——包括那些乱写乱画以及恩雅借由我的手写下的单词。 “这些字词中并没有特殊的力量,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把它们留下,对后人也是一种警示,它们能完整地体现出冒险的凶险之处,或许能够让其他像我一样莽撞的冒险家在出发之前多一些思索…… “后来的阅读者们,如果你们也对冒险感兴趣的话,请记住我的忠告——海洋充满危险,人类世界的北方更是如此,在永恒风暴的对面,绝不是一般人应该踏足的地方,如果你们真的要去,那么请做好永久告别这个世界的准备…… “至于我自己……看来是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并好好完成自己这次鲁莽冒险的善后工作。至于将来……好吧,我不能在自己的笔记里欺骗自己。 “莫迪尔·维尔德是一个胆大妄为不知悔改的家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冒险冲动! “事实证明,我不可能做一个合格的公爵,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贵族,也不是什么合格的统治者,我会尽快完成爵位的让出和继承分配,国王和其他几个公爵都不能拦着。就让我荒唐下去吧,让我再次出发,前往下一个未知——或许下次是孤身一人,不再拖累无辜,或许终有一天我会孤独地死在远离人类世界的某个地方,只有一本笔记陪伴,但管它呢! “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简直太他妈的棒了!!” 高文默默地合上了这本厚重古老的笔记,看着那斑驳陈旧的封面将里面的文字再次隐藏起来,已经临近黄昏的阳光照耀在它经过修复的书脊上,在那些金线和烫银间洒下淡淡余晖。 在执掌这个国度之后,他也曾专门去了解过这片土地上几个主要贵族谱系背后的故事,了解过在高文·塞西尔死后这个国家的一系列变化,而在这个过程中,许多名字都渐渐为他所熟悉。 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也算是一个颇为有名的人。 他早早地继承了北境公爵的爵位,又早早地把它传给了自己的继承人,他半生都浪迹天涯,所作所为绝不像一个正常的贵族,即便是在安苏早期的开拓者后裔中,他也特立独行到了极点,以至于贵族和研究历史的学者们在提起这位“冒险家公爵”的时候都会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下笔。 他是个伟大的人,他踏遍了人类世界的每个角落,甚至人类世界边界之外的许多角落,他为六百年前的安苏增加了近乎三分之一个公爵领的可开发荒地,为当时立足刚稳的人类文明找到过十余种珍贵的魔法材料和新的粮食作物,他用脚丈量出了北方和东方的边境,他所发现的许多东西——矿物,动植物,自然现象,魔潮之后的魔法规律,直到今天还在福泽着人类世界。 他也是个荒唐的人,抛弃爵位,不管封地,无视王室,他所做出的贡献其实皆源自于兴趣,他的随性而为在当时造成的麻烦几乎和他的贡献一样多,以至于六百年前的安苏王室甚至不得不专门分出相当大的精力来帮助维尔德家族稳定北境局势,以防止北境公爵的“阵发性失踪”引起边地混乱。如果放在王室统治力度大幅衰落的第二王朝,莫迪尔·维尔德的率性举动甚至可能会导致新的分裂。 所以,研究历史的贵族和学者们最终只能拒绝对这位“荒唐大公”的一生作出评价,他们用模棱两可的方式记录了这位公爵的生平,却没有留下任何结论,甚至如果不是塞西尔元年启动的“文识保全项目”,许多珍贵的、有关莫迪尔的历史记录压根都不会被人挖掘出来。 “是个妙人……” 高文笑了笑,随后叹口气,从书桌后坐了起来。 他来到不远处悬挂的“世界地图”前,目光在其上缓慢游走着。 莫迪尔·维尔德实在留下太多谜团了…… 高文心中无声感叹,他从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笔来,笔尖落在永恒风暴对面代表塔尔隆德的那片陆地旁——这陆地只是个示意图,并不像洛伦大陆一样准确详细——在犹豫和思索片刻之后,他在塔尔隆德西侧的大海上移动笔尖,留下一个标记,又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又多出一座塔么……” 他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目光向下移动,落在了北港所处的海岸线上。 “充满未知的世界啊……” ------------ 第九百零六章 充满未知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神秘未知的东西还真是多……” 拜伦坐在港口军事管理处的办公室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窗外,来自远方海面的潮声起起伏伏,又有海鸟低掠过港口区的鸣叫偶尔传来,倾斜的阳光从辽阔的海面一路洒进北港的大片建筑群内,在那些崭新的坡道、房屋、塔楼以及围墙之间投下了轮廓分明的光影,一队士兵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昂首阔步走向换岗的瞭望台,而在更远处,有满载物资的魔导车压过新修的水泥路,有响应招募而来的商人在检查哨前列队等待通过,工程机械轰鸣的声音则从更远处传来——那是二号港口连接桥的方向。 管理处办公室内吹着柔和的暖风,两位访客代表坐在办公桌旁的靠背椅上,一位是留着蓝色中长发的美丽女子,身穿质地不明的海蓝色长裙,额前有着金色的坠饰,正在认真研究着放在桌上的几个水晶器皿,另一位则是几乎全身都覆盖着鳞片与韧性皮质、仿佛人类和某种深海生物融合而成的女性——后者尤为引人注目。她那近似海蛇和鱼类融合而成的下肢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多出来的半截尾巴似乎还不知道该怎么放置,一直在别扭地晃动,其上半身虽然是很明显的女性形态,却又处处带着深海生物的特征。 拜伦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那个“娜迦”身上,开口解释道:“抱歉,海伦女士,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确实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娜迦。” “所有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到‘娜迦’,”正别扭地坐在椅子上的女性娜迦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毕竟我们也是前不久才……重获新生。” “你们的水晶加工技术跟之前不一样了,”坐在一旁的蓝发女子似乎完全没在意拜伦和海伦之间的交谈,她好奇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晃了晃,“我记得上次看到陆地上的人造白水晶时里面还有很多杂质和气泡,只能打碎之后充当符文的基材……” “额……工艺品和器皿级的白水晶在很多年前就有了……”拜伦没有在意这位海妖女士的打岔,只是露出一丝疑惑,“薇奥拉女士,我能问一下你说的‘上次’大概是什么时候么?” “……记不太清了,我对技术领域之外的事情不太上心,但我依稀记得那时候你们人类还在想办法突破近海封锁线……”被称作薇奥拉女士的蓝发海妖想了想,很认真地点点头,“嗯,现在你们也在想办法突破近海封锁线,所以时间应该没过多久。” 拜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时间线是怎么跳的,顿时目瞪口呆:“你说的那怕不是七百年前的航海时代……距今已经七个世纪了啊,薇奥拉女士!” 蓝发海妖摊开手:“你看,我就说没过多久吧。” 饶是一向自付口才和反应能力都还不错的拜伦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话题,倒是一旁的娜迦海伦帮忙打破了尴尬:“海妖的时间观念和人类大不相同,而薇奥拉女士的时间观念即便在海妖里面也算是很……厉害的。这一点还请理解。” “哦,哦……当然,当然,事实上我也认识一些长生种族,倒是能理解你们在时间观念上和人类的差异,”拜伦怔了一下,这才点着头说道,随后他带着笑容站了起来,对面前两位远道而来的访客张开双手做出欢迎的姿态,“总之,非常感谢艾欧对塞西尔提供的技术援助,你们带来的技术团队对北港而言至关重要。我们现在正好处于整个项目的关键时期——你们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造船厂看看么?技术团队的其他人应该已经在那边了。” 娜迦海伦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那异质化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容:“当然,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 北港东侧,靠近避风湾的新建造船厂中,机械运转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紧张繁忙的建造工作正渐渐进入尾声。 一艘以钢铁为主体的新船正静静地躺在干船坞内,船身两侧的大量支撑结构令其稳稳当当,沿着船壳与骨架分布的脚手架上,技术工人们正在检查这艘新船的各个关键结构,并确认那至关重要的动力脊已经被安装到位。在船壳上尚未封闭的几个开口内,焊接时的闪光则接连亮起,负责施工的建造者们正在那里封闭各处的机械结构和关键舱段。 在船坞尽头的地面上,有一座高出地面数米的平台,负责造船的技术人员以及一些特殊的“客人”正聚集在这座平台上。 他们中有一部分是身穿塞西尔海军制服或技师制服的人类,剩下的几人却是美丽的女性以及带有明显深海生物特征的“娜迦”。这些人共同关注着不远处船台上的建造进度,有人伸手对船只的各部分指指点点,有人则手中拿着图纸,正对身旁的人解读图纸上的内容。 很显然,这些人的“合作”才刚刚开始,相互之间还有着非常明显的陌生,人类技术人员总忍不住把好奇的视线落在那几名海妖以及娜迦身上,而后者也总是在好奇这座造船设施中的其他魔导机械,他们时而讨论时而闲谈,但总体上,气氛还算是融洽的。 一辆魔导车在平台附近停下,拜伦和薇奥拉、海伦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海伦还在好奇地看着自己刚刚乘坐过的“古怪车子”,薇奥拉却已经把视线放在了船台上。拜伦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平台,视线在那些已经与他手下的技术人员混在一起的海妖和娜迦身上扫过,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看着气氛还不错……” 事实上,这些技术人员都是昨天才抵达北港的——他们突然从附近的海面上冒了出来,当时还把海滩上的巡逻人员吓了一跳。而在一场匆匆忙忙的欢迎仪式之后,这些远道而来的“技术专家”就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们来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早,幸好早在数周前相关消息就传到了拜伦耳中,关于娜迦与海妖的诸多情报在最近的几周内已经通过会议上的影音资料传达给了港口各设施的主要工作人员,这些风风火火的“深海来客”才没有在北港引起什么混乱。 这支特殊的“深海专家团”由海妖“薇奥拉”带领,这位留着一头蓝发的美丽女士自称是一名“深海女巫”——按照海妖的说法,这似乎是个技术职位的称号。除此之外薇奥拉还有两名主要的娜迦助手,其中一个就是海伦,另一位则是绰号为“哲人”的男性娜迦——那位娜迦并未在管理处办公室露面,而是一大早就跟着其他的海妖和娜迦来了造船厂,现在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平台上面,只不过拜伦对娜迦的容貌实在分辨不清,也看不出哪一个是他。 “这就是你们造的船……”薇奥拉的目光在船台上缓缓移动,那艘有着金属外壳的大船倒映在她漂亮的眸子里,她看着那流线型的船底、安置于船身两侧的魔能翼板以及甲板上的某些结构,微微点了点头,“陆地人造的船和我们的交通工具差别很大,但至少它看上去很合理。” “外部结构没什么毛病,”一旁的娜迦海伦也点点头,“不过……我们倒是没想到你们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我原以为你们会等到我们来再真正开始建造新船。” “北港开始建设的时候没人能说准你们什么时候会来,我们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停下就等着别人的技术团队,”拜伦笑着说道,“而且我们有内河造船的经验,虽然这些经验在海上不一定还管用,但至少用来建造一艘试验性质的近海样船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对我们而言,不但能让北港的各个设施尽快步入正轨,也是积累宝贵的经验。” 拜伦说的很坦诚,但还是有一些话没说出来——事实上早在海妖们的技术团队出发之前,高文就曾跟他讨论过建造海船的事情,有一条守则是两人都十分认可的,那就是不管第三方的技术专家来不来,什么时候来,塞西尔自己的研发与建造项目都应该按照计划进行,哪怕这样会造成一些资源上的损耗,从打实基础和掌握技术积累经验的角度来看,一切也是值得的。 毕竟,外族终究是外族,技术专家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和更多的盟友搞好关系固然很好,但把自己的重大项目完全建立在别人的技术专家帮不帮忙上那就殊为不智了。 拜伦不知道身旁这位“深海女巫”以及另一边那个曾经是风暴之子的“娜迦”是否能想到这些,他对此也不甚在意,他只是用有些自豪的目光看着船台上那艘漂亮的钢铁舰船,脸上露出笑容来:“是一艘漂亮的船,不是么?” “它有名字了么?”海伦看向拜伦,黄褐色的竖瞳中带着好奇。 “……其实我一开始想给它起名叫‘豌豆号’,但陛下没同意,我的女儿更是念叨了我整整半个小时,”拜伦耸耸肩,“现在它的正式名称是‘好奇号’,我想这也很符合它的定位——它将是古典航海时代结束之后人类再次探索大海的象征,我们会用它重新打开大陆西北环线的近海航路,并尝试探索远海和近海的分界线。” “好奇……确实是不错的名字,”海伦眨了眨眼,那覆盖着鳞片的长尾扫过地面,带来沙沙的响声,“好奇啊……” 这位娜迦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复杂,她或许是想到了人类最初迈向大海时的勇气和探索之心,或许是想到了古典航海时代风暴教会短暂的辉煌,也可能是想到了风暴牧师们堕入黑暗、人类在之后的数百年里远离大海的遗憾局面……然而脸颊上的鳞片和尚未完全掌握的躯体让她无法像身为人类时那般做出丰富的表情变化,所以最终她所有的感叹还是只能归于一声叹息间。 …… 干船坞尽头的平台上,一名身材高大、眼窝深陷、皮肤上覆盖着淡青色鳞片的男性娜迦收回了望向船坞尽头大海的视线。 旁边有一名娜迦同伴在打趣:“哲人,你不会又想作诗了吧?你今天一直露出这种感叹的模样。” “我只是在考虑‘好奇号’还有哪些需要完善且来得及改造的地方,”眼窝深陷身材高大的男性娜迦看了身旁的同伴一眼,“这艘船采用的技术对我们而言很陌生,当初风暴教会造的船都是魔法、人力和风帆三项动力的,而好奇号却主要依靠魔导机械来推动……动力系统不同,船身结构和航行时的种种特性也会截然不同,这些都是必须考虑的事情。” “确实如此,”一名海妖深水技师点了点头,“虽然我们是来提供技术支持的,但我们也要研究一下人类的魔导技术才能搞明白具体该怎么支持……” “人类的……”绰号“哲人”的娜迦技师在听到这字眼的时候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声,但紧接着他便摇摇头,“不过不管怎么变化,自然规律总不会变,船只航行的基本原理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他的发言很快得到了在场技术人员们的认同,这些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势力,甚至对世界的认知方式都截然不同的技术人员再次凑到一起,开始研究起“好奇号”的图纸来。 站在平台不远处的拜伦关注着平台上技术人员们的动静,作为一名超凡者,他能听到他们的讨论——纯粹技术层面的事情,这位“海军元帅”并不清楚,但技术之外的东西,他却想得明白。 在探索大海这件事上,提丰人确实早走了一步,他们起步更早,底蕴更丰厚,有着更优质的海岸线和天然的港口,近海到远海之间还有着得天独厚的、可用于建设前进基地的天然岛链,优势大到难以忽视。 但塞西尔人仍将充满信心地迎头赶上。 塞西尔人懂得魔导技术,曾经身为风暴之子的娜迦们懂得造船,而海妖们懂得大海。 现在,这三样事物已经聚合起来。 这就是塞西尔人在这个领域的优势。 ------------ 第九百零七章 苔木林中的新风 阳光透过高高的树冠,在纵横交错的枝叶间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束,又在覆盖着落叶的林中小径上洒下一道道斑驳的光斑,有不知名的小兽从灌木丛中突然窜出来,带起一串细碎的声响。 一个矮小如同孩童、留着灰色短发的男性灰精灵从附近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他穿着苔木林地区的居民们常穿的褐色短衫,肩膀上背着用厚布缝制起来的口袋,腰间挂着采集草药用的工具,林间洒下的阳光落在他那双灰色的眸子中,泛着浅淡的光彩。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另外几名灰精灵也从附近的灌木丛后或小径里走了出来,他们汇聚到一处,开始检查今天一天的收获。 一名灰精灵伙伴来到那名留着短发的男性身旁,仿佛不经意地开口说道:“鲁伯特,我明天要搬到城里去住了。” 短发的灰精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你没有听说么?族长正在号召年轻力壮且向往新生活的族人们集中到大城市里,”伙伴解释道,“我们和塞西尔帝国有了一大堆的炼金原料订单,学者们在城市周围建立了许多大型的药田和蒸馏熟化厂,城里的工作可比在森林里采果子和蜂蜜要体面多了。” “……我听说了,但我不打算去。我在林子里住大半辈子了,我不习惯城里乱哄哄的气氛。”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另一名同伴从旁边走了过来,拍了拍短发灰精灵的肩膀,“我们会想你的——闲下来的时候,会来看你。” “你们也要……” “我们都打算去碰碰运气——族长一向聪慧,我们决定听从她的号召,万一大家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最后只留下短发的灰精灵站在密林边的路口上,他茫然伫立了一会,随后来到了小径一旁,这灵巧的灰精灵攀上一块巨石,在这高高的地方,他用略带犹豫的目光望向远方—— 密林之外,森林边缘的开阔空地上,一座漂亮的城市静静地伫立在“温蒂尼河”旁,那是灰精灵们引以为傲的王城“风歌”。 勤劳的灰精灵们在这片苔木林中扎根了千百年,这座古老的城市也和灰精灵们一起在这里扎根了千百年,而充满智慧的白芷家族在最近两个世纪进行的变革让这座城市焕发了新的光彩——原本习惯于在苔木林里与世无争的灰精灵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商业领域的才干,繁荣的草药和炼金粗加工生意一下子让风歌成了奥古雷部族国北部最重要的商业节点。 越来越多的灰精灵改变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惯,从森林中走向城市,并藉由商路走遍了整个西部大陆,他们改变了许多异族对灰精灵这个矮小、脆弱种族的看法,也为苔木林带来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如今,风歌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繁华,新筑的城区中居住着来自各个种族的商人与代表,灰精灵的族长雯娜·白芷女士坐镇在那座城市的中枢,就如她那睿智的父亲一般,每天都带领着这片土地变得更加富裕和强大。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灰精灵都放弃了传统,在苔木林这片广袤的、遍布大大小小数十处密林的土地上,仍然有许多灰精灵在坚守隐世不出、与自然为伴的习惯,当越来越多的道路和城镇占据了密林间的重要节点,并在丛林中打通了通往人类世界的商路之后,这些坚守传统的灰精灵渐渐如现代社会中的隐士一般,成了文明大势中的另类,继续维持以往的生活……也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了。 “说不定……也是时候走出森林了……” …… 一名身材高大的红谷人信使沿着温蒂尼河畔的大道而来,在正午之前进了城。 熟悉的城市景色让信使的心情放松下来,他穿着带有白芷家族印记的罩衫,牵着马穿过风歌南部熙熙攘攘的街市,各路商贩高低起伏方言各异的叫卖声环绕在旁,又有五花八门的商铺和迎风招展的彩色旗帜簇拥着繁华的街道。 身材矮小的灰精灵随处可见,而又有身材高大的兽人、红谷人、人类甚至矮人和妖精混在行人之间,在这主要用于进行中小规模药材交易的街市上,来自各地的商人们询问着价钱,盘算着明天,在规则下勾心斗角,慷慨又吝啬地摆弄着口袋里的每一枚铜板。 信使穿过街市最繁华的区段,有一队士兵正从市场尽头的路口走过,铮亮的铠甲和威力不容小觑的机械强弩让这些矮小的战士也显得威风凛凛。 一辆在上午进城的马车正被几名商人拦住询问,马车上悬挂着塞西尔的徽记,一个口音严重的人类商人站在马车前,满面红光地和人吹嘘着他在这条漫长商路上的见闻,搬运货物的杂工们在马车后面忙忙碌碌,有人用快的让人听不清的东部方言说了个低俗笑话,引得其他人笑个不停。 一个灰精灵商人正在市场尽头兜售着零散的布料,那是原产自提丰的“机织布”,塞西尔人用魔导列车把它们千里迢迢地运到了这边——尽管大宗交易被上游的商人们控制着,但零散的货物仍然可以流通到小商人手里面。 几个矮墩墩的矮人聚集在售卖布料的摊子前,他们伸手捻了捻那看上去朴素又廉价的布料,有一个矮人皱起眉来,但他的同伴却被低廉的售价打动,开始和商贩讨价还价起来。 信使越过这热闹到近乎吵闹的街头,向着首领长屋的方向走去,他经过长屋前的广场,看到这风歌城中最大的广场上正在建造东西,一群由人类和灰精灵组成的工人在那里忙碌着,而一个硕大的水晶装置已经树立起来,水晶装置下方的金属底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广场各处的地面上都可以看到等待组装的符文基板。 有充满好奇的孩童正在广场外缘吵吵闹闹,聚拢围观的市民们同样不在少数,几个身材高大的兽人雇佣兵正在和广场本身的守卫们共同维持秩序,那些身上覆盖着毛发、仿佛虎类或某种猫科动物与人合体而成的强壮战士背着吓人的斩斧,却只能对过于热情的市民们露出无奈的苦笑。 首领长屋伫立在广场的另一侧,高大的塔楼和阳台上悬挂着奥古雷部族国的旗帜,信使穿过广场,略带好奇地看了不远处看起来已经快要完工的水晶装置一眼。 一个嗓音低沉却又略显柔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塞西尔人带来的魔能方尖碑——据说等这玩意儿竖起来,大半个风歌城就都可以用上明亮的魔晶石路灯了,今后也不用担心城西那边的老街道再因为灯台打翻而烧起来。” 信使循声看去,看到一位女性兽人战士正在和自己说话,对方有着猫科动物般的眼睛、耳朵、毛发甚至是尾巴,面孔和身形上却又有着很明显的女性特点——这份不协调又粗野的外貌在兽人中却是美丽的体现。 “莫瑞丽娜女士,我从东边带来了信件,”信使微笑起来,“跨国信件。” 女兽人大概是笑了一下,尖利的牙齿闪着光,她抬起手指向首领长屋的方向:“先祖庇佑你,托德先生——族长在里面,她等待这些信件应该已经很长时间了。” 信使道过谢,越过广场边缘的士兵们,穿过长屋和广场之间的坡道,来到了长屋门前,早已有仆人守候在这里,并带领他进入长屋。 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二楼的领主会客室之后,他来到了灰精灵首领雯娜·白芷面前——阳光正透过墙壁上一排整齐排列的菱形窄窗洒进室内,在屋里的各种陈设上投下光暗分明的斑块,木质的书桌、柜子、靠背椅和置物架看上去都比人类常用的家具要小上一号,那位如孩童般矮小的女性灰精灵则坐在对她而言仍很宽大的高背椅上,对着信使露出笑容来:“托德,我等你很久了——我还以为你昨天就会搭那趟运送炼金药剂的列车顺路回来。” “抱歉,在十林城办通关手续的时候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塞西尔人正在调整他们的政务厅工作流程,那边的书记员还不熟练——”信使低下头,随后从随身处取出了一大包厚厚的东西递到灰精灵族长面前,“这是您在等的信。” “我也没有真的责怪你——比起几年前,如今的信件从人类世界送到苔木林的速度已经快多了,”雯娜笑了一下,接过那包东西在手里先是稍微掂量了一下,眉头忍不住一跳,“唉……那孩子还是写这么多……” 信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大小姐擅长用文字来表述心情。” “你正好从那边过来,跟我说说——梅丽那孩子在塞西尔过得好么?”雯娜眨眨眼,没有急于打开那厚厚的一摞信件,“她适应人类世界的生活么?” “就我所看到的,她在那边过的和在风歌一样好,”信使点头说道,“与其说她适应了人类世界的生活,不如说塞西尔人确实做到了对异族人一视同仁的态度——塞西尔城比我想象的还要友好,有许多不同种族和不同国家的人造访那座城市,甚至包括理论上和塞西尔关系紧张的提丰人。形形色色的种族都聚集在那里,就如风歌城市场上的景色一般,所有人在那里都生活得很好,并不会因为种族和习惯而受到刁难。 “当然,那里的律法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哪怕被塞西尔人视为贵客和盟友的精灵甚至龙裔,也会因触犯法律而被抓进监狱里,从某种方面,我们更可以放心大小姐的安全了——她一向是个尊重法律和规矩的、有教养的孩子。” 这位信使如此淡然且有条理地分析着这些事情,显然,他在这里的身份也不只是“信使”这么简单。 “龙裔?”雯娜扬了扬眉毛,“我们确实收到了塞西尔帝国和圣龙公国建交的消息……但没想到那些封闭的龙裔走出群山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要到明年才会有真正的龙裔访客出现在塞西尔人的城市里。” “我们曾经尝试敲开圣龙公国群山之间的大门,但因路途遥远和习俗不同而始终未能成功,现在看来塞西尔的商人们在‘敲门’的功夫上确实比我们更胜一筹,”托德说道,“就我观察,龙裔并不全是封闭保守的,至少生活在塞西尔城的龙裔看起来就和常人没什么不同——而且他们和塞西尔人相处的还很愉快。让我想想……他们和关系较好的塞西尔朋友之间还有一种非常有趣的打招呼方式……” 这位“信使”稍微回忆了一下,伸出手比划起来:“哦,是这样,抬起手,假装自己端着酒杯,然后[八一中文网 ]大喊一声:‘朋友!寒霜抗性药水!顿顿顿!’,最后做出一饮而尽的动作……” “这……”雯娜·白芷目瞪口呆地看着信使托德比划出的场景,良久才困惑地摇了摇头,“龙裔的习俗还真是无法理解……不愧是可以在那么寒冷的地方生存的种族。” 随后她便抬起头:“但这些细节并不重要,关键的是现在我们也有机会和那些龙裔做生意了——或许我需要跟施瓦克讨论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你去通知一下他,让他傍晚的时候过来。” “是,首领。” 信使托德离开了房间,雯娜·白芷这才把视线放在那一包厚厚的信件上面,在盯着它们看了好一会之后,这位灰精灵首领才终于伸出手去,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毕竟是自己生的……等到和塞西尔帝国的魔网信号接通就好了……” 第一封信被抽出打开,娟秀的字体映入雯娜眼帘: “母亲,我已经在塞西尔城生活一阵子了,这确实是一座很不可思议的城市……” …… “真是不可思议的一生冒险啊……” 高文放下了手中那本厚厚的古书,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基本上有时间就在研究这本古代书籍,到现在终于看完了里面有关莫迪尔·维尔德冒险生涯的记录。 他收获了许多失落在历史中的知识,而那副挂在书房里的地图上,也多出了不少大大小小值得关注的标记。 而在数日阅读之后,他最想说的话便是那一声感叹。 莫迪尔·维尔德……确实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冒险家,而且恐怕没有之一。 给北境的消息早已经发出,维多利亚·维尔德已经知道了家族遗失的宝物失而复得的消息,除了表达惊喜和感谢之外,她还表示会在入冬前来帝都述职时带走这本书,而在此之前,这本书还会在高文的书桌上保管一阵子。 这本书是肯定要还给维尔德家族的——高文并不打算将其据为己有。毕竟书本中最重要的内容便是它所承载的知识,而这些知识是可以制成副本的,宝贵的原本寄托着其主人对故人的思念,理应物归原主。 但在维多利亚来帝都之前,在归还这本书之前,高文觉得自己有必要针对书中提及的内容找某人确认一下其中细节。 在书桌后面缓解了一下长时间阅读带来的疲劳之后,高文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指上的秘银之环。 也有一阵子没跟那位My Little Pony小姐聊聊了,不知道她对莫迪尔·维尔德的冒险记录感不感兴趣…… ------------ 第九百零八章 知识的代价 这座城市的变化……还真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梅丽塔·珀尼亚从临时借宿的住所中走了出来,热闹繁华的“开拓者大道”如一幕光怪陆离的戏剧般扑面而来。 体面的塞西尔市民以及南来北往的商旅们在这条足可供十二辆马车并驾的宽阔街道上来来往往,沿街的商铺门店前站着招揽客人的员工,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乐曲声,形形色色的人声,双轮车清脆的铃响,各种声音都混杂在一起,而那些宽大的橱窗背后灯光明亮,今年流行的各式商品仿佛这个繁华新世界的见证者般冷漠地排列在那些货架上,注视着这个繁华的人类世界。 时间已近黄昏,夕阳从西部山林的方向洒下,淡淡的金辉铺满城区。 曾经,黄昏时分对于人类世界的城市而言便是渐渐冷清下来的节点,然而在这里,一切早就截然不同——这是劳碌一天的工人们轮换休息的时刻,是学生们离开学校,夜市的商铺们开门准备,市民们开始一天中最闲暇时光的时刻,只有到这个时候,像“开拓者大道”这样的综合性商业街才会完全热闹起来。 “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梅丽塔在夕阳下体态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嘴里轻轻嘟嘟囔囔,“但愿这次的交流对健康不要有太大害处……” 她迈步向市中心的方向走去,穿行在人类世界的繁华中。 有几个结伴而行的年轻人迎面而来,这些年轻人穿着明显是异邦人的衣服,一路走来有说有笑,但在经过梅丽塔身旁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他们有些困惑地看着代理人小姐的方向,似乎察觉了这里有个人,却又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梅丽塔轻轻地笑了一声,从这些疑神疑鬼的年轻人身旁走过,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龙裔么……还保留着一定程度对同族的感应啊。不管怎么说,走出那片大山也是好事,这个世界繁华起来的时段一向宝贵……” 街道上的几位年轻龙裔留学生在原地迟疑和讨论了一番,他们感觉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气息十分古怪,其中一个年轻人抬眼看了一眼街道路口,眼睛突然一亮,立刻便向那边快步走去:“治安官先生!治安官先生!我们怀疑有人非法使用隐身系法术!” 刚走出没多远的梅丽塔顿时加快了脚步:“嘁……留学第一件学会的事就是举报么……” 塞西尔宫气派地伫立在市中心“皇家区”的中央。这座建筑物其实早已不是这座城中最高最大的房屋,但高高飘扬在建筑上空的帝国旗帜让它永远有着令塞西尔人敬畏的“气场”。 全副武装的士兵骄傲地站在门口的哨位上,梅丽塔解除了自己的隐匿效果,坦然走向那几名士兵,后者立刻谨慎地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态——但在士兵们开口询问之前,不远处的大门便先一步打开了,一个身穿黑白色侍女服、胸口和袖口带有高级女官暗金徽记的年轻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让她进来吧,”这位高级女官对士兵招呼道,“是陛下的客人~” “贝蒂小姐?”士兵疑惑地回头看了贝蒂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梅丽塔,“好的,我明白了。但仍然需要登记。” “当然,”梅丽塔点点头,“梅丽塔·珀尼亚,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高文·塞西尔陛下的特殊顾问以及朋友——这么登记就好。” 通过门口的哨卡之后,梅丽塔跟在贝蒂身后走入了这座由领主府扩建、改造而来的“宫殿”,她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门口的士兵是新来的?之前站岗的士兵应该是记得我的,我上次造访也是认认真真做过登记的。” 贝蒂想了想,很理直气壮地摇摇头:“不知道!” 看着这位仍然充满活力的女仆长(她已经不再是“小女仆”了),梅丽塔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微微笑了起来,心情也跟着变得愈发轻快。 她原本只是来这里执行一次中短期的观察任务的……但不知不觉间,这些被她观察的人和事似乎已经成为生活中颇为有趣且重要的一部分了。 她就这样带着轻快的好心情来到了高文的书房中,在那间铺着天鹅绒地毯以及世界地图的书房里,她对坐在书桌后的帝国统治者微微鞠躬,面带微笑地说着已经说过了许多遍的开场白:“下午好,陛下,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梅丽塔·珀尼亚很高兴为您服务。” 高文从一堆文件和书本中抬起头来,看了眼前的代理人小姐一眼,在示意贝蒂可以离开之后,他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找你主要是咨询点事,首先我打听一下,你们塔尔隆德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古老的金属巨塔?大概是在西边或者西北边……” 然后梅丽塔就差点带着微笑的表情一头栽倒过去。 “怎么了?”高文立刻注意到这位代理人小姐神色有异,“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紧接着他又发现一件稀奇的事,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嗯?你今天竟然没有戴面纱?” 梅丽塔努力维持了一下淡然微笑的表情,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回答:“我……毕竟也是女性,偶尔也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穿搭。” 随后她深吸了口气,有些苦笑着说道:“你的问题……倒还没到触犯禁忌的程度,但也相差不多了。比起一开始就问这么吓人的事情,你可以……先来点寻常的话题过渡一下么?” “哦,”高文了然地点点头,换了个问题,“吃了么?” 梅丽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莫名其妙的问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回了一句:“……吃了。” “那就好,”高文随口说道,“看样子塔尔隆德西边确实存在一座金属巨塔?” 梅丽塔调整好呼吸,脸上带着好奇:“……我能先问一句么?你是怎么知道这座塔的存在的?” “我得到了一本游记,上面提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高文随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莫迪尔游记》,“一个伟大的冒险家曾机缘巧合地靠近龙族国度——他绕过了大风暴,来到了北极地区。在游记里,他不但提到了那座金属巨塔,还提到了更多令人惊讶的线索,你想知道么?” 梅丽塔立刻从高文的表情中察觉了什么,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变得谨慎起来:“一个曾进入巨龙国度附近的人类?这怎么可……游记中还提到什么了?” “提到了你的名字,”高文看着对方的眼睛,“上面清晰地记录,一位巨龙不小心破坏了冒险家的航船,为补救过失而把他带到了那座塔所处的‘钢铁之岛’上,巨龙自称梅丽塔·珀尼亚——塔尔隆德评议团的成员……” 高文每说一个字,梅丽塔的眼睛都仿佛更瞪大了一分,到最后这位巨龙小姐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等一下!提到了我的名字?你是说,留下游记的冒险家说他认识我?在北极地区见过我?这怎么……” 高文点点头:“看样子你对此毫无印象,是么?” “我……没有印象,”梅丽塔一脸困惑地说道,她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负责提供咨询服务的高级代理人有朝一日竟然反而成了充满困惑需要得到解答的一方,“我从未在塔尔隆德附近遇上过什么人类冒险家,更别说把人带到那座塔附近……这是违反禁忌的,你知道么?禁忌……”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我们等会再详细谈这件事,”高文注意到代理人小姐的精神压力似乎在急剧上升,在“催人暴毙”(仅限对梅丽塔)领域经验丰富的他立刻暂停了这个话题,并将谈话向后续引导,“这本游记里还提到了另一个概念,一个陌生的名词……你知道‘起航者’是什么意思么?” 梅丽塔在听到高文转移话题的时候其实已经松了口气,但她并未能把这口气成功呼出来——当“起航者”三个字直接进入耳朵的时候,她只感觉自己脑海里和灵魂深处都同时“轰”的一声,而在令龙难以忍受的轰鸣中,她还听到了高文后续的话语:“……起航者的遗产指什么?是知识性的产物么?它是不是和你们龙族在保守的某个‘秘密’有……” 自担任高级代理人以来第一次,梅丽塔尝试屏蔽或拒绝回答客户的这些问题,然而高文的话语却仿佛具备某种魔力般直接穿透了她预设给自己的安全协议——事实证明这个人类真的有古怪,梅丽塔发现自己甚至无法紧急关闭自己的部分神经系统,无法停止对相关问题的思考和“答复冲动”,她本能地开始思考那些答案,而当答案浮现出来的一瞬间,她那折叠在元素与现世间隙的“本体”立刻传来了不堪重负的检测信号—— 这位代理人小姐当场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身后则浮现出了不正常的、仿佛龙翼般的影子。 高文顿时被这预料之外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立刻从书桌后站起来:“你没事吧?” 梅丽塔在痛苦中摆了摆手,勉强走了两步到书桌旁,她扶着桌子重新站稳,随后竟露出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来,喃喃自语着:“炸了……三万八的那个炸了……” “什么炸了?什么三万八?”高文虽然听清了对方的话,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抱歉,看来是我的过失……” “不……你不是故意的,而且这或许可以报销……”梅丽塔又摆了摆手,苦笑着低声说道,“好吧,我必须尽责,你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一部分。所谓起航者,那是一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古老文明,而他们的遗产,就是导致昔日‘逆潮之乱’的根源。是的,你当初找到的那本‘终极之书’……我说过它是用来窃取知识的,逆潮帝国用它窃取的正是起航者留下的遗产。那些遗产决不能泄露出去,更不能被较低层次的凡人文明掌握,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古老文明……导致逆潮之乱的根源……不能落入低层次文明手中的遗产…… 梅丽塔说她只能回答一部分,然而她所回答的这几个关键点便已经足以解答高文大部分的疑问! 事实上,早在看到莫迪尔游记的时候,他便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所谓“起航者”的含义,猜到了那些遗产以及巨塔指的是什么,而梅丽塔的回答则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想:龙族口中的“起航者”,指的就是那神秘的“弑神舰队”,就是那在太空中留下了一大堆卫星和轨道设施的古老文明! 而上古年代的“逆潮帝国”在接触到“弑神舰队”的遗产(知识)之后引发巨大危机,终而导致逆潮之乱,这件事高文此前也得到了多方面的线索,这一次则是他第一次从梅丽塔口中得到正面的、确切的有关“弑神舰队”的情报。 总体上,梅丽塔的回答其实只是将高文此前便有猜测或有旁证的事情都证实了一遍,并将一些原本独立的线索串联成了整体,于高文而言,这其实只是他一系列问题的开场而已,但对梅丽塔而言……似乎这些“小问题”带来了未曾预料的麻烦。 这让高文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抱歉,我的提问鲁莽了,”他立刻对梅丽塔道歉——他不在意所谓“统治者的架子”,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第一个龙族朋友,诚恳道歉是维持友谊的必备条件,“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就此停下。” “没关系,”梅丽塔立刻摇了摇头,她重新调整好了呼吸,再次恢复成为那位优雅沉稳的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这么做——继续咨询吧,我的状态还好。” “好吧,我会注意自己接下来的提问的,尽量不涉及‘危险领域’,”高文说道,同时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准备好的那些问题,“我向你打听一个名字应该没问题吧?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梅丽塔顿时松了口气,甚至再次露出轻松的微笑来:“当然,这当然没问题。” 高文点点头:“你认识一个叫恩雅的龙族么?” 梅丽塔脸色顿时一变。 四万二的那个也炸了。 ------------ 第九百零九章 总要付出点什么 高文眼睁睁看着梅丽塔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这位代理人小姐手扶着书桌的一角,眼睛突然瞪得很大,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紧接着,一阵低沉怪异的咕哝声便从她喉咙深处响起,那咕哝声中仿佛还混杂着无数个不同意志发出的呢喃,而一对几乎遮盖整个书房的龙翼幻影则瞬间张开,幻影中仿佛隐藏着千百双眼睛,同时盯住了高文的位置。 下一秒,那些幻影中的眼睛全部消失不见,梅丽塔强行压制了灵魂深处的撕裂和分离冲动,她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睛恍惚了半天才聚焦到高文身上:“又炸了一个……” 高文这次甚至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他只有满心惊讶,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梅丽塔一下:“你这……我只是问了个名字,怎么会……” 梅丽塔使劲喘了两口气,才心有余悸地挤出字来:“那是……我们的神。我的天,我完全没料到你会突然说出祂的真名,更没想到你说出的真名竟引来了祂的一次关注……” 高文目瞪口呆。 两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顿时一声惊呼:“你说恩……那是龙神的名字?!” “是的,”梅丽塔苦笑着说道,并摇摇晃晃地来到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作为一名高级代理人,在不经客人允许的情况下这么做其实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这一次她破天荒地违背了自己的“职业素养”,“而且请你千万不要再直接说出那个名字了……这对我的风险实在巨大……” 高文还没有完全从得知这个真相的冲击中恢复过来,这时候他心中一边翻腾着数不清的猜想一边冒出了新的疑问,同时下意识问道:“等等!你说刚才那位神明‘关注’了这里?” 他想到了刚才那一瞬间梅丽塔身后浮现出的虚幻龙翼,以及龙翼幻影深处那模模糊糊的、仿佛仅仅是个幻觉的“无数眼睛”,他起初以为那只是错觉,但现在从梅丽塔的只言片语中他突然意识到情况可能没那么简单—— 就在刚才,就在他眼前,那个远在塔尔隆德的“神明”听到了这里有人呼唤祂的名字,并朝这边看了一眼! “是的,一次短暂的注视……”梅丽塔勉强笑了笑,“请放心,祂已经收回视线了……很少会有凡人在塔尔隆德之外的地方呼唤神明的真名,所以刚才那应该只是好奇吧。” “神明也会有这种好奇心么……”高文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同时脑海中迅速将一系列线索串联组合着——突然出现在莫迪尔·维尔德面前的金发女子竟然就是那神秘滞留现世的龙神,而且后者还出手帮助了陷入困境的莫迪尔;莫迪尔在直面神明之后竟然毫发无损,没有陷入疯狂也没有发生变异,还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人类世界;龙神禁止龙族靠近塔尔隆德附近的那座巨塔,甚至连她本“人”也对那座塔有着明显的抵触和忌惮,然而即便如此,她也选择出手帮助一个莽撞的人类,她甚至还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名字都告诉了莫迪尔…… 一系列事情中都隐藏着令人费解的动机和联系,哪怕高文联想能力丰富,竟然也难以找到合理的答案。 而至于莫迪尔的记录是否可靠,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金发女子是不是真正的龙神……高文对此丝毫没有怀疑。 在紧挨着塔尔隆德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哪个胆大妄为的存在假冒一个神明的名号,“恩雅”这个名字在龙族内部也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高文脸色几次变化,眉头紧锁眼神深沉,直到一分钟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 别的谜团先不考虑,这次他最大的收获……或许就是意外得知了一个神明的“名字”。这是继巨鹿阿莫恩、上层叙事者娜瑞提尔-杜瓦尔特之外,第三个被他知晓了名字的神明。 只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谜团重重,他也不清楚这些名字能有什么作用……现在看来他能确定的用处只有一个,那就是充当“呼叫号码”,而且还不一定能接通,接通了还有可能需要献祭一个龙族朋友…… 他看了一眼正慢慢调整气息的梅丽塔,后者的脸色终于正常了一些,只是还有些虚弱——这就是差点被献祭掉的朋友。 高文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他亲自起身给梅丽塔倒了杯水,递过去之后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梅丽塔接过水杯,目光落在高文身上,表情颇为复杂:“……还好……谢谢。” 高文有些犹豫:“那我们还要继续么?” “……如果是别的情况下,我应该结束这次咨询业务,回去好好休养几天,”梅丽塔低声叹了口气,摇摇头,“然而现在……恐怕我不得不多坚持一下了。那本游记里还说了什么?” 紧接着不等高文开口,她又摆了下手:“不,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我想亲自看一下——可以么?”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高文看了一眼正静静躺在桌上的莫迪尔游记,紧接着又有些担心地看向梅丽塔,“但你的身体没问题么?那上面记录的某些东西对你而言可能同样……有害健康。” 梅丽塔表情复杂地看了高文一眼,“我会在阅读时做好防范——而且凡人种族记录下来的文字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力量,即便里面有一些禁忌的知识,我也有办法过滤掉。” 她心里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这书上的内容哪怕再有害健康,怕也没有跟你聊天可怕……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高文看对方态度坚决,便也没有坚持,他伸手把那本游记拿了过来,在翻到对应的页数之后递给梅丽塔,“从这里开始看,后面十几页内容都是。看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一定要及时向我示意。” 梅丽塔点了点头,接过那本封面斑驳的古书,高文则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龙族,如此强大的一个种族,却因为疑似神明和黑阱的束缚而有着如此大的压力,甚至不小心被调动着说出了某些话语都会招致严重的反噬伤害……当大地上的弱小种族们看着这些强大的生物振翅划过天空时,谁又能想到这些强大的龙其实全都是在带着锁链飞行呢? 这一切,简直就是诅咒…… 他看向梅丽塔,看到对方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已经把视线放在书页上,似乎做好了开始阅读的准备——高文自己也做好了耐心等待的准备。 莫迪尔在关于北极之旅的记述上笔墨颇多,那是一段很长的内容,即便匆匆扫一眼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梅丽塔又需要时刻注意保护自身,看起来想必不快,说不定…… 他心中想法刚转到这里,就看到代理人小姐一只手托着书,另一只手抓起后面的书页,在眼前哗啦啦一翻,十几页内容不到一秒就翻了过去…… “我看完了,”梅丽塔长长地出了口气,把《莫迪尔游记》递给高文,“说实话……如果不考虑那些危险的内容,这本笔记写的真精彩。” 高文目瞪口呆:“这就……看完了?” 梅丽塔的双眼中有淡淡的浮光逐渐退去,她注意到了高文的惊讶,随口解释道:“是速读方面的能力——用来对付这些有一定危险的文字资料非常有效。” 她没有详细解释这后面的原理,因为相关内容对人类而言可能并不容易理解——在那短短的一秒钟内,她其实屏蔽了自己的生物视觉,转而用眼底的光学植入体扫描了书页上的内容,随后将文字送给辅助电子脑,后者对文字进行检查过滤,“风险识别库”会将有害的文字直接涂黑或替换,最后再输出给她的生物脑,整套流程下来,高效安全,而且基本上不影响她对游记整体内容的把握。 高文也没有深究对方这神奇的“速读能力”背后有什么秘密,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看完之后有什么想说的么?” 梅丽塔想了想,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想先问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这本游记?” 她甚至再次用上了“您”这个敬语,显然,她对这个问题非常关注,且已经上升到了“公事公办”的层面。 “这本书是塞西尔帝国‘文识保全’项目的成果之一,这个项目旨在收集整理那些遗落零散的古老知识,保护并修复各类古籍,所以这本《莫迪尔游记》必然是要被归档的,”高文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回答着,但不经意地抹去了《莫迪尔游记》已经被复制归档的事实,“至于之后……文识保全中的大部分知识都是要对民众开放的,这也是塞西尔帝国一贯的基本国策——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 “是啊……全民扫盲,知识普及……很好的制度,”梅丽塔先是略带感叹地说着,但紧接着便皱起眉摇了下头,“然而有些‘知识’并不是真正的知识,它们只会把人们引导向错误的方向,甚至让人去追逐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东西……我这么说,您能理解么?” “你是说……那座引诱莫迪尔深入其中的高塔,”高文慢慢说道,“没错,我看得出来,莫迪尔是被某种力量引诱着进入高塔的,甚至你当时应该也受了影响——而且你现在还忘记了这些事情,这就让整件事情更显诡异危险。” “是的,这很危险,让世人知道起航者遗产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冒险——当然,我不是说绝对禁止任何人知道它,毕竟至少您以及曾负责修复这本书的工匠们已经看过了游记的内容,但这跟对全民开放是不一样的概念。有些东西……现在公布出去还早了些。” 高文看着梅丽塔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仅以朋友的身份,建议你把这本游记里关于塔尔隆德以及那座巨塔的内容抹掉……至少在我们有办法对抗那座塔的污染之前,不要公开相关内容,以防止更多的鲁莽者铤而走险,”梅丽塔很认真地说道,语气真诚而恳切,“我们的神明已经朝这边看了一眼,我不确定祂都知晓了多少东西,但既然祂没有更进一步地‘降临’,那说明祂是默许我给您这些劝告的。我的朋友,我不希望用任何强硬手段干涉你和你的国度,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点头打断了她:“我知道,我同意。” 这次梅丽塔反而惊讶起来:“额……你答应的很……痛快。” “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我也经常和某些诡异又危险的东西打交道,”高文笑了起来,“我知道它们有多棘手,也能理解你的顾虑。放心吧,我会把这些有风险的东西藏起来的——你应该相信塞西尔帝国的执行效率以及我个人的信誉。” 梅丽塔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我对此非常信任。” 随后她轻轻吸了口气,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至于现在……我需要回一趟塔尔隆德了。这一次的事情我必须报告上去,而且关于我自身失去的那段记忆……也必须回去调查清楚。” “我明白,”高文点了点头,“祝你一切顺利。” 他目送着梅丽塔起身走向书房门口,但在对方即将离开时,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一下,我还有个疑问……” 梅丽塔停了下来,回头困惑地看着这边。 “关于起航者遗产——我是说那座巨塔,”高文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说道,“它显然具备对凡人的‘污染’性,我想知道这污染性是它一开始就具备的么?还是某种因素导致它产生了这方面的‘异化’?是什么让它如此危险?还有别的起航者遗产么?它们也一样有污染么?” 这是他非常非常在意的事情,而在意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本身便和“起航者的遗产”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太空的卫星阵列,赤道上空的苍穹站,还有其他一系列的古代设施……这些东西都是起航者留下的,那么它们也和塔尔隆德附近那座巨塔一样带有污染么?如果是的话……那高文恐怕就很难再安下心了! 梅丽塔听完高文的问题,静静地站在那里,两秒钟后她张开嘴,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鲜红中散发着点点微光的血液洒在房间里,其中蕴含的某种能量甚至让书房的地毯和书桌的部分台面都冒起了被腐蚀的青烟! 高文瞬间被吓了一跳,下一秒便冲到梅丽塔身旁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代理人小姐:“你没事吧?!” “炸了……六万八限量版带灯环的那个炸了……”梅丽塔一脸绝望地看着高文,语气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为什么……今天你的问题为什么都这么危险……” 高文:“……” 他哪知道去! 梅丽塔使劲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好几次才重新站稳,半天才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污染……是后期出现的,而且只有那座塔具备那样的污染……” 高文没想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坚持着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一时间他竟既感动又惊愕,忍不住上前半步:“你……” “别说了!”梅丽塔瞬间退开半步,身子因这个剧烈的动作甚至差点再倒下去,然后她看着高文,脸上表情竟复杂到高文看不懂的程度,“抱歉,这次咨询服务结束,我必须回去休息一下……千万别再跟我说话了,什么都别说……” 再说……就不够炸了。 ------------ 第九百一十章 神的注视 高文就这样看着代理人小姐一摇三晃、步履虚浮地离开了房间,往日优雅沉稳而又可靠的气质荡然无存。 他心里相当过意不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对方拦下来,于情于理都应该为其安排妥当的医疗服务和休养照顾,并作出足够的补偿——哪怕自己只是无心之失,却也实实在在地对这位代理人小姐产生了伤害,这一点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然而冷静思考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想法——主要原因是怕这龙直接死在这儿…… “怎么就这么头铁呢……”看着梅丽塔离开的方向,高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想回答可以拒绝回答嘛……” 片刻之后,赫蒂闻讯来到了书房,这位帝国大执政官一进门就开口说道:“先祖,我听人报告说那位秘银宝库代理人在离开的时候状态……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注意到了房间中喷溅的血迹,顿时惊呼出声。 “找人来收拾一下吧,”高文叹了口气,并看向被梅丽塔的血液腐蚀破坏掉的书桌(才用了两周不到)“另外,我这桌子又该换了——还有地毯。” “啊?哦,好的,”赫蒂愣了一下,慌忙答应,同时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血迹,来到高文面前,“先祖,您和那位秘银宝库代理人之间……没爆发冲突吧?” “没有,但我可能不小心造成了一点误伤……想将来有机会还是要补偿一下,”高文摇摇头,随后视线落在了那些血迹上,眼神顿时就有了点变化,“对了,赫蒂,据说……龙血是相当宝贵的魔法材料对吧?有很高研究价值的那种。” “确实是这样,”赫蒂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少数源自古刚铎时代的记载中提到龙血具备各种奇妙的魔法性质,而且其纯净的魔力可以用于分析复杂的晶体结构……” “那找人收拾的时候想办法把没有干涸的血液收集一下,”高文颇为认真地说道,“不能浪费。” 他心中感慨万千:梅丽塔是他的龙族朋友,自己这么做,也算是让友情尽显价值了——回头有机会了要在官方资料里给梅丽塔留个位置,加个“友谊之龙”的名号,反正My Little Pony这个梗他是不打算放过去了…… 赫蒂永远无法从一脸严肃的老祖宗身上看出对方脑子里的骚操作,因此她的表情浅显易懂:“?” …… 塞西尔城外,一处无人的山谷中,一道身影裹挟着激烈动荡的魔力和狂风突然冲出了树丛,并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块平坦的沙土地上。 梅丽塔·珀尼亚在这个无人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突然发出一声低吼——无数寻常的飞禽走兽从山谷各处的角落中疯狂逃窜出来,甚至有较为强大的魔物也惊恐地加入了逃窜的队列,谷中一切生灵皆在巨龙的威亚下远远地逃离了这个地方,而梅丽塔本人,则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光幕完全笼罩。 在光幕的涌动变幻中,一头蓝色巨龙出现在沙地中央,她匍匐在那里,双翼无力地垂下,鳞片似乎都失去了光泽,甚至有细密的血珠从某些鳞片缝隙间渗透出来,悄然汇聚在她身子下面的沙土地上。 在给自己注射了好几支效用强烈的增效剂以及紧急修复液之后,她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后直接启动了和塔尔隆德的通讯。 淡金色的通讯界面在她眼前张开,通讯界面另一侧传来了后方支援人员的声音:“梅丽塔?你怎么突然在这个线路发起专属通讯?” “暂时飞不起来了……我情况有点糟,”梅丽塔有气无力地说道,“诺蕾塔,你们那边没收到我的植入体报警信号么?” “这边的监控系统正好在做时钟校准,刚才没有指向洛伦,我看一下……”诺蕾塔的声音从通讯界面中传来,下一秒,她便失声惊呼,“天啊!你遭遇了什么?!你的心脏……” “我跟高文·塞西尔进行了一次比较刺激的交谈,”梅丽塔的声音中带着苦笑,“他的话伤了我的心——伤了三个……”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诺蕾塔的声音听上去万分焦急,“你的所有辅助心脏全部停机了,只有一颗原生心脏在跳动,它驱动不了你体内全部的机能——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还能动么?你必须立刻返回塔尔隆德接受紧急修复!” “我刚才说了,暂时飞不起来……我可能需要‘回收小组’来帮忙,”梅丽塔慢慢说道,“另外记得带上足够的‘巨浪’增效剂,我刚才把所有的配额都用完了。” “好,回收小组正在线上,他们十分钟后就起飞——带着你要的‘巨浪’增效剂。该死,你可能是最近两个千年以来唯一一个在执行常规外勤任务的时候把自己搞到需要回收小组的龙……你到底都跟那个人类帝王谈什么了?”诺蕾塔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但紧接着便补充了一句,“啊,如果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显然,她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位于大气层上层的“安全信号区”,考虑到此刻的通讯恐怕已经引起龙神的注视,她对梅丽塔做出了提醒。 “这里确实不方便说……”梅丽塔想到了和高文交谈的那些可怕消息,想到了自己曾经不正常的行动以及离奇消失的记忆,即便此刻仍然心有余悸,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嗓音低沉严肃,“回去之后,我想……见一见神,这可能需要安达尔议长帮忙安排一下。” 通讯界面另一侧的好友还没出声,梅丽塔便听到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突然介入了通讯:“我在线上——梅丽塔,你想面见神明?” “是的,”梅丽塔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有一些疑问,想从神明那里得到解答,希望您能帮我转告赫拉戈尔大祭司……”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一个威严的、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的女性声音便突然传入了她的脑海,且带着无从抵抗的压迫力和气势,她恍惚间看到一个淡金色的虚影浮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我允许了。” 一瞬间,整个线路上一片寂静,所有“人”,包括安达尔议长都安静下来,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充塞着通讯频道,就连这沉默中,似乎也满是敬畏。 梅丽塔感觉自己那颗硕果仅存的生物心脏甚至都抽搐了一下,她浑身一机灵,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神……吾主……” “放松,”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回到塔尔隆德之后你可以随时来见我。” 下一秒,那个声音以及它所携带的威压便离开了,一切仿佛都只是个幻觉,它离开的是如此干脆,甚至好像刻意在告诉通讯频道上的每一个人:我已经走了,你们继续聊就好。 然而谁也不敢真的放松下来,梅丽塔听到好友紧张的声音打破沉默:“刚才……是神明介入了……” “看样子你有了特殊的经历,”安达尔议长的声音随之响起,“梅丽塔,在原地好好休息,注意安全,回收小组已经升空,他们很快就会去接应你,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随后,这位老迈的龙族议长也离开了频道。 通讯线路中一时间只剩下了梅丽塔,以及她那个担任后方支援人员的好友。 增效剂的效果已经充分发挥出来,体内各处的疼痛和异常信号都暂时得到了缓解,梅丽塔心中纷纷乱乱的思绪起伏不停,最终,她把所有烦躁都暂时扔到了脑后,将通讯界面也隐藏了起来。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子,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静静卧在地上,眼睛注视着远方已经落入夜幕的黑暗山脉。 黑暗山脉上空,夜色笼罩天穹,点点繁星正在闪烁,点缀着整片天空。 过了许久,她突然听到好友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梅丽塔,你还好吧?” “你还没结束通讯么?”梅丽塔轻轻动了动脖子,“我还以为你已经离线了。” “我有点担心你,”诺蕾塔说道,“我这里正好没有别的联络任务,其他外派龙族听说了你出事的消息,把线路让了出来……对了,佩克托尔在苔木林地区停留,他正好无事可做,需要他过去帮忙照应一下么?” “不必……我可不想被嘲笑,”梅丽塔立刻说道,“增效剂起作用了,我在这里静静待一会就好。” “好吧……” 频道中安静了几分钟,随后梅丽塔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哎,你还在吧?” “在。” “我突然想问问你……你知道体内只有一颗心脏跳动是什么感觉吗?一颗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的,从龙蛋里孵出来之后就有的心脏,它跳动时候的感觉。” “我?我不记得了……”好友困惑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把原始心脏直接换掉了……像你这样到成年还保留着原始心脏的龙应该挺少的吧……” “也是……我是个年轻的老古董嘛,”梅丽塔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便龇牙咧嘴地收起笑容,“嘶……还有点疼。” “所以说别得意忘形——哎,你还没告诉我呢,”好友的声音传来,“只依靠一颗原始心脏的时候感觉是什么样的?” “……很虚弱,每一次心跳都让人不安,全部的生命都寄托在唯一一个脆弱的血肉器官上,这让我有一种随时都会死去的感觉,我生怕它什么时候停下来,而又没有备用的循环泵来维持自己的生存……”梅丽塔嗓音低沉地说道,遥远的群星倒映在她那宝石般剔透的双眼中,星辰在夜色的背景下缓缓移动,“可是……又有一种奇妙的真实感。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而且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上。 “我经常会感觉自己体内的植入体太多了,几乎每一个关键器官都有植入体在辅助运行,甚至每一条肌肉和骨骼……这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有一个复制出来的、由机器和辅助脑组成的‘梅丽塔·珀尼亚’和我生活在同一个躯壳里,它就像是个钢铁和聚合物打造而成的寄生怪物般藏身在我的血肉和骨头深处……但现在这个寄生者的心脏全部停下来了,我自己的心脏在支撑着这具身体……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她的意识恍惚起来,有点昏昏欲睡,而在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诺蕾塔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你这是嗑多了增效剂,多愁善感起来了……但你倒是有一句话没说错,你随时都会死去的感觉可是真的……” “晚安……”梅丽塔迷迷糊糊地说道。 在增效剂的副作用下,她终于睡着了。 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在她入睡的一瞬间凭空出现,将她毫无防备的躯体严密保护起来,而在光幕上方,虚无之中仿佛隐隐约约浮现出了成百上千双眼睛,这千百双眼睛冷漠地漂浮着,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光幕保护下的蓝色巨龙。 …… 提丰境内,一座位于东部沙漠附近的城镇中央,战神的教堂静静耸立在夜色中,装饰着黑色铁质尖刺的教堂尖顶直指天空,在星空下如一柄利剑。 一名手执提灯的普通牧师行走在教堂内,检查着各处房间和走廊的情况。 一扇扇门扉背后是一切如常的房间,长长的走廊上只有牧师自己的脚步声,他渐渐来到了这趟巡视的尽头,属于祭司的房间正在前方。 在战神教会的神官体系中,“战神祭司”是比普通牧师更高一层的神职人员,他们通常是地区小教堂的执事者,在这里也不例外。 有隐隐约约的灯光从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背后透出来,房门一侧明显虚掩着。 “科斯托祭司这么晚还没休息么……” 巡视的牧师好奇地嘀咕了一句,脚步不慢地向前走去。 然而刚走到一半,一阵古怪的、仿佛人在痛苦中低吟,又好像梦呓般的声音却传入了他耳中。 在超凡者的特殊直觉下,这位牧师瞬间感觉浑身一激灵,心中随之泛起糟糕的预感。 情况不对! 牧师瞬间反应过来,脚下加快了脚步,他几步冲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血腥味则同时窜入鼻孔。 顾不得什么教内礼数,这名牧师果断地给自己施加了三重防护,准备好了应激式的示警法术,随后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木门背后,只有一团不定形的肉块瘫在地上,且渐渐失去生机…… ------------ 第九百一十一章 反常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灌入鼻孔,让刚刚踏入房间的费尔南科主教下意识地皱起眉来,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作为一名曾经亲自上过战场,甚至至今仍然践行着战神信条,每年都会亲自前往几处危险地区协助当地骑士团剿灭魔兽的地区主教,他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 房间内的另外两名神官注意到地区主教到来,立刻默默地退到一旁,费尔南科的视线越过旁人,在这间颇为宽敞的神官休息室中缓缓扫过。 房间内的景象一目了然——床铺桌椅等物皆如常陈设,北侧靠墙的地方有一座象征着战神的神龛,神龛前的地板上有一大片还未完全凝固的血液,而在血滩中央,是一团完全混杂在一起的、根本看不出原始形态的肉块。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中可以看到许多连接在一起的纤维状物,仿佛正在形成某种筋膜的过程中,有细密的毛发从肉块的某些缝隙中蔓延出来,毛发粗壮坚硬的像是荆棘一般,又有许多已经被完全腐蚀的衣物碎片散落在这可怕的死亡现场,星星点点的血迹飞溅在血滩外三米见方的地面上。 即便是见惯了血腥诡异场面的战神主教,在这一幕面前也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惊悚。 “费尔南科阁下,”一名神官从旁走来,“向您致敬,愿您心如钢铁。” “心如钢铁,我的同胞,”费尔南科对这名神官点了点头,视线重新放在房间中央的死亡现场上,沉声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凌晨,一名巡夜的牧师最先发现了异常,同时发出了警报。” “那名牧师呢?”费尔南科皱起眉,“带他来见我。” “那名牧师……”一旁的神官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他的情况有些不正常,我们刚用强效的精神安抚咒文让他冷静下来——我担心他会再次失控,甚至攻击您。” 费尔南科摇摇头:“无妨,我也擅长精神安抚——把他带来。” “是,阁下。” 神官领命离开,片刻之后,便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其间夹杂着一个充满惶恐的、不断重复的喃喃自语声。费尔南科寻声看去,看到两名教会侍从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一个身穿普通牧师袍的年轻男人走进了房间,后者的状态让这位地区主教立刻皱起眉来—— 这可怜人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同死人,细密的汗珠布满他每一寸皮肤,一层浑浊且充斥着微漠血色的阴霾覆盖了他的眼白,他显然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理智,一路走来都在不断地低声咕哝,凑近了才能听到那些支离破碎的语言: “战神庇佑……庇佑……心若钢铁,心若钢铁,历百战而不亡……战神庇佑……我已皈依,我已皈依……” 这个可怜人从头到尾都在这样念叨着,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地区主教,直到几秒种后,他那涣散的视线才突然注意到了地区主教身后的场面,那团失去生机的血肉仿佛一瞬间刺激到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他瞬间发出一阵人类几乎无法发出的尖叫,竟硬生生挣脱了两名强壮侍从的束缚,猛然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费尔南科,同时口中高喊着已经变调的狂热祷言:“以神之名!铲灭异端!以神之……” 周围的神官们顿时惊呼起来,费尔南科却只是微微向旁边侧了半步,他反手抓住失控牧师的衣服,往回一拉的同时另一只手手肘猛然击出,一声闷响之后,失控牧师便毫无抵抗地昏死过去,倒在地上。 直到这时候旁边才有神官反应过来,他们慌忙上前:“费尔南科阁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但他可能需要休养几天,”费尔南科摆了摆手,眉头紧皱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牧师,“……把他带下去吧。” 侍从立刻将昏死过去的牧师带离此处,费尔南科则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旁有神官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您认为此事……” “那个牧师一直这样么?不断祈祷,不断呼唤我们的主……而且把正常的教会同胞当成异端?” “是的,在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就这样了,”神官立刻回答,“他被发现倒在房间门口,当时已经精神失常,甚至险些杀死了一名侍从。但不管用什么方法检查,都找不到精神侵蚀或者灵魂诅咒的迹象……就好像他完全是在依自己的意志做出这些疯癫的举动似的。” 费尔南科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道:“这里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神官想了想:“除了教堂内的人之外,目前仅仅通知了您……哦,伯爵那边也可能收到了风声——他应该不清楚教堂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紧急派出信使以及在天亮之后封锁教堂的事实本身是瞒不住伯爵耳目的。” 费尔南科的眉头更加紧皱起来,情况正在向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事件本身上来——地上那滩血肉显然就是惨死在教堂内的执事者,这座教堂的战神祭司科斯托本人,他了解这位祭司,知道对方是个实力强大的超凡者,即便遭到高阶强者的突袭也绝不至于毫无反抗地死去,然而整个房间除了血迹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甚至连释放过战斗魔法之后的残余气息都没有…… 血肉位于战神神龛前,那里还残留着一些没腐蚀干净的布料碎片,除了衣物之外,剩下的应该是祷告时所用的垫子……再加上神龛前只剩下一小节的蜡烛、器皿中残余的熏香以及桌子上摊开的祈祷书,这一切都只能组合出一个不安的结果: 这位丧命的战神祭司,好像是在正常对神明祷告的过程中……突然被自己的血肉给融化了。 费尔南科相信不只有自己猜到了这个惊悚的可能性,他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再联想到那个因为目睹了第一现场而发疯的牧师,整件事的诡异程度更是令人不安。 “主教阁下,”一名神官忍不住说道,“您认为科斯托祭司是遭遇了什么?” “……可能有一个非常强大的恶灵突袭了我们的圣殿,它干扰了科斯托祭司的祈祷仪式,扭曲了仪式指向并污染了祭司的灵魂,”费尔南科沉声说道,“但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且如此强大的恶灵如果真的出现在城镇里,那这件事就必须上报给总教区了……” “伯爵府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询问情况,”另一名神官说道,“我们该怎么回复?” 费尔南科短暂思索着——以地区主教的角度,他非常不希望这件事公开到教会之外的势力眼中,尤其不希望这件事引起皇室及其封臣们的关注,毕竟自从罗塞塔·奥古斯都加冕以来,提丰皇室对各个教会的政策便一直在缩紧,无数次明暗交锋之后,今日的战神教会已经失去了非常多的特权,军队中的战神牧师也从原本的独立神权代表变成了必须听命于贵族军官的“助战兵”,正常情况下尚且如此,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旦捅出去,恐怕很快就会变成皇室进一步收紧政策的新借口…… 但事情是瞒不住的,总要给这一地区的管理者一个说法。 “把现场清理干净,用圣油和火焰烧净这些扭曲之物,”费尔南多对身旁人吩咐道,“有噬魂怪寄生在人类身上潜入了教堂,科斯托祭司在发现之后与其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同归于尽。但由于遭到噬魂怪侵蚀腐化,祭司的遗体不便示人,为了维持阵亡神官的尊严,我们在天亮前便净化了祭司的遗体,令其重归主的国度——这就是全部真相。” 一旁的神官低下头:“是,阁下。” 费尔南科嗯了一声,接着又看了一眼房间中惨烈的现场,隐隐约约的不安和厌恶感再次从心底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前,右拳虚握仿若执剑,同时无声地在心中祝祷起来:“战神庇佑,我心若钢铁,历百战而不亡,血肉苦弱,唯钢铁永生,不坠地狱,我已皈依……” 随着祷言,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神明之力无声降下,再一次让他感到了安心。 …… 当天下午。 一份由传讯塔送来、由情报官员抄录的密报被送到桌案上,罗塞塔·奥古斯都随手拆开看了一眼,原本就长期显得阴沉、肃然的面孔上顿时浮现出更加严肃的表情来。 正坐在他旁边帮忙处理政务的玛蒂尔达立刻注意到了自己父皇脸色的变化,下意识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么?” “又有一个战神神官死了,死因不明,”罗塞塔·奥古斯都说道,“当地教会通报是有噬魂怪潜入教堂,丧命的神官是在对抗魔物的过程中阵亡——但没有人看到神官的尸体,也没有人看到噬魂怪的灰烬,只有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战斗现场。” 玛蒂尔达很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严肃起来:“这似乎是半个月来的第六次了……” “是的,第六次了,”罗塞塔沉声说道,“死因不明,尸体被提前销毁,证据充满疑点……” “那些教堂一定在隐瞒某些事情!”玛蒂尔达忍不住说道,“连续六次神官离奇死亡,而且还分布在不同的教堂……消息早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泄露出来了,他们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应皇室的问询,战神教会究竟在搞什么?” “是啊,六座教堂,分布在不同的地方……相距最远的两座甚至位于帝国的南北两个边境,这不是寻常的‘袭击’……帝国境内不存在能够执行这么大跨度袭击的势力,也不可能是魔物突袭导致的巧合。” “最可疑的是那些教堂明显有所隐瞒,”玛蒂尔达说道,并紧接着摇了摇头,“只可惜在现行帝国法律下,我们不能在仅凭怀疑的情况下搜查教堂……” 罗塞塔点点头:“我们必须维护自己制定的法律,这是维持皇室权威的基础,不过……必要的调查仍然必不可少。你近期去大圣堂一趟,接触一下马尔姆,他大概不会跟你说什么——毕竟作为战神教皇,他到现在也没主动跟我讨论任何有关神官离奇死亡的事情,但我相信以你的敏锐,或许可以观察到一些情况。” 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好的,父皇。” 随后罗塞塔沉吟了一下,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低声对空无一人的方向说道:“戴安娜。” 一位身穿黑色侍女服的端庄女性随即从某个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中走了出来,面容平静地看着罗塞塔·奥古斯都。 后者对她点了点头:“派出游荡者,到这份密报中提到的地方查探一下——记住,隐秘行动,不要和教会起冲突,也不必和当地官员接触。” “是,陛下。” 身穿黑色侍女服的女性微微鞠了一躬,接过罗塞塔递过去的纸条,随后就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阴影深处。 等到房间中再次安静下来之后,玛蒂尔达打破了沉默:“父皇,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坐在他那把高背椅上,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陷入了思索,直到半分钟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我希望这一切都只是针对战神教派的‘袭击’而已……” 玛蒂尔达意外地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露出这种近乎无力的姿态是屈指可数的。 但是最终,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丹尼尔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中。 年轻的学徒玛丽正在收拾客厅,看到导师出现便立刻迎了上来,并露出一丝笑容:“导师,您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实验室暂时没有事情,我就回来了,”丹尼尔看了自己的学徒一眼,“你不是带着技术人员去战神大圣堂做魔网改造么?怎么这时候还在家?” “本来是带着人去了的,但大圣堂的神官突然说我们正在施工的区域要暂时封锁——工程就推迟到下一次了。” 丹尼尔听到学徒的话之后立刻皱起眉:“这么说,他们突然把你们赶出来了?” “算是吧……”玛丽随口说道,但很快便注意到导师的表情似乎另有深意,“导师,有什么……问题么?” 丹尼尔沉吟了一下,表情略有些严肃:“还不确定,但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战神教会似乎出了些状况……或许需要对主人报告一下。” ------------ 第九百一十二章 秋意寒凉的时节 夜色已深,然而天空中看不到星光,唯有薄雾朦胧地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让这座偌大的帝都显得虚幻缥缈起来。 天气已经冷下来了,尽管距离霜月还有一段日子,但在这最容易起雾的奥尔德南,雾气已经提前一步降临在平原上,在过去的一周里,十天中有五天都是有雾的——而根据往年的气候判断,接下来半个月到一个月内平原上降雾的次数会越来越多。 丹尼尔披上一件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他穿过宅邸中黑暗的走廊,信步来到了阳台上,眺望着远处浸没在薄雾中的奥尔德南街头。 魔晶石路灯的明亮光辉穿透了雾气,在夜色中勾勒出各种各样的轮廓来,黑暗中有建筑物的剪影浮现,还有许多窗口亮着灯光,牵着狗的巡逻士兵从附近街巷口经过,在路灯旁留下一道渐渐拉长的影子。 这里是富人区,不管基础建设还是治安管理都在整座城市里首屈一指,而在几条街区之外的平民区域,治安士兵的数量会少一半,路灯也不如这边明亮,至于贫民区域……那更是和几年前没什么两样,顶多也就是多了几盏新式的路灯,而且有一部分已经被当地盘踞的黑帮无赖破坏掉了。 然而即便如此,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普通人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这里正在渐渐变得繁华起来,这个时代都在变得繁华起来——那些有机会去魔影剧院里看戏、去购买进口食物和鞋子、去订阅时髦杂志的“市民”们对此感觉尤为明显。 丹尼尔是亲眼看着这些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老法师轻轻搓了搓手指,一层近乎透明的护盾笼罩在他身旁,在这秋日寒凉的时节里制造出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小空间,他抬头看向西南方向,看到在夜色和雾气的深处有明亮的灯光亮起,隐隐约约的繁华喧闹从那个方向传来。 那里是“凡那里昂沙龙”所处的街区,有远见卓识的凡那里昂伯爵花大价钱建起的“上流世界”,那里有赌场,剧院,商店,股票交易所,还有作为核心的沙龙俱乐部——奥尔德南的有钱人们,包括所谓的“新市民阶级”,如今已经把那里当做了他们在这个繁华时代的地上天国,他们把某些新奇的、以比拼财力和精致生活为主题的社交活动当做彰显自己体面的手段,并沉溺其中乐此不疲,从凡那里昂沙龙街区的入口到出口,富裕市民和小贵族皆能找到适合自己花钱的地方,属实不可思议。 而在那片繁华灯火旁边仅仅一道街区的地方,就是奥尔德南的贫民区,那里漆黑的像是从夜色中消失了一般,偶尔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建筑剪影也阴森的如同鬼怪。 “凡那里昂沙龙”或许可以被视作奥尔德南如今急剧膨胀的“新财富团体”的某种缩影,然而丹尼尔对它并不感兴趣,也一向禁止自己的学徒们靠近类似的场所。 “只是拙劣的模仿。” 夜色中,老法师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句,随后后退一步,离开了正被寒凉秋风一遍遍吹过的阳台。 …… 第二天的上午,高文没有如往常一般去政务厅露面或者在自己的书房里处理政务,而是直接来到了魔导技术研究所,丹尼尔和瑞贝卡已经提前等候在这里。 一间偌大的实验室中,各式各样用来控制符文系统的装置被安置在房间四壁,而房间中央则只有唯一一张宽阔的金属制平台,平台上没有复杂的实验仪器,只有一套调整好的水晶投影装置,在投影装置上方,正漂浮着一片淡蓝色半透明的示意图,上面简略标注着塞西尔帝国的领土轮廓。 “祖先大人!”高文出现之后,第一个迎上来的就是兴高采烈的瑞贝卡,“您可算来啦!” “已经多大的人了——做事情稳重一点。”高文无奈地看了这不管什么时候都兴冲冲的曾曾……曾孙女一眼,虽然知道说教没用,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和五年前初见时比起来,曾经还略有些青涩的“落魄子爵小姐”如今早已成长起来,变成了一个起码外表看上去成熟的姑娘,然而她的性格却几乎没什么变化,赫蒂对此似乎忧心忡忡,高文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正他很有可能是要把这傻狍子追封为王的…… 瑞贝卡缩着脖子应付了一句,也不知道把高文的话听进去多少,后者对此也不甚在意,卡迈尔则在旁打破沉默:“陛下,我们已经把演示图调试好了。” 高文点点头,来到了房间中央的那张金属平台旁,他的目光在那漂浮于半空的魔法投影上一扫而过,视线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塞西尔城、十林城、塔姆杜勒、索林堡、圣苏尼尔、凛冬堡等等城市的标注,而在城市之间还有明亮的线条连接,线条周围则可以看到处于暗淡状态下的一个个光点。 “这些光点是目前已经完成基础建设的魔网节点,线条是目前正在使用的通讯线路——除了南境之外,其他城市之间基本上都是单线,这几座枢纽城市旁的三角代表建设进度,已经完工的是蓝色,即将完工的是红色……” 卡迈尔漂浮在全息投影旁,为高文解释着那影像上的标注,同时不断调整着投影装置,让画面转换角度,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细节。 这让高文不得不感叹一声魔法的便利,并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张示意图的最后一个红色三角上。 “目前只有凛冬堡的节点还未完工了……”他轻声说道。 卡迈尔点点头:“是的,北境地区气候寒冷,开工时间本身就比其他地方晚了一个月,而且山地较多,不便于施工,因此建设进度是最慢的一个。不过在维多利亚大执政官的号召下,当地的超凡者们有很多都直接投入了一线建设,大型工程机械进不去的山区都由效率不输机器的法师们来进行施工,因此所有节点都已经赶上了工期,凛冬堡的主枢纽也会在一周内完工。” “很好……”高文呼了口气,心中终于难得地感到一阵轻松,“这样一来,帝国全境的魔网就终于可以并网,成为一张真正的‘网’了……” 卡迈尔那嗡嗡的嗓音中也不免带着一丝感慨:“确实如此,陛下。” 高文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全息投影中闪烁的光点和线条,心情难以平静。 帝国全境魔网并网……这是他最野心勃勃的计划之一,也是执行到现在为止耗时时间最长、动用人力物力最多、影响最为深远的计划。 那投影上的一个个光点,都是大大小小的魔能方尖碑或枢纽塔,从帝国建立之日,甚至早在帝国建立之前,相关领域的工程就已经启动。 它们有的是当初的塞西尔公国派出队伍在各处修建而成,有的是当初公国技术输出时各地的贵族自行修建,今日进行了规范化升级而成,有的是最近一两年内在帝国最高政务厅的主导下建成,大大小小的节点分布在帝国主要的城市和交通枢纽上,并以其为基点向周边延伸,尽可能地覆盖“第一级城镇区”,从而形成一个“网络”的雏形。 单独的“区域性魔网”和魔能方尖碑算不上真正的魔“网”,它们只是小规模的能源站和地区通信站,只有把它们全都连接起来,高文设想中的“帝国魔网”才算是真正成了一张“网”,来自最高政务厅的指令和各地回传的信息可以通过这张网飞速传播全境,整个塞西尔的能源供应都将得到保障,各地城市以及城市和城市之间的旷野都会得到保护,有魔网的地方,就有能源、信息、安全以及生产力,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国家进一步发展的前提条件。 而这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早在塞西尔还是个公国的时候就已经展开,这一张网,高文铺了差不多三年——这三年还是在这个世界有着便利的魔法力量,且各种基础技术早已存在的前提下。 而为了让这张庞大的网能够运行起来,最关键的设施之一便是位于帝国各处重要城市的“主枢纽”装置。 那是规模极为庞大的魔能水晶阵列,被安装在特制的高塔(或者某棵树)上,它们的覆盖范围很广,但广阔的覆盖范围只是其一方面的作用,它们更大的作用是协调、平衡所有与其连接的次级枢纽,并通过次级枢纽控制更下层的基础节点,现在高文的“帝国全境魔网并网”计划最后一步,就是等这些主枢纽全部上线。 ——目前帝国各个主要城市依靠一连串的中继塔来维持单线联系,这种程度的“连接”显然不够,从承载力到抗风险能力再到实际的效能都完全达不到高文的要求。 “等到全境魔网并网,这个工程的第一阶段才算是完满结束了,”沉默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开口道,“接下来就是继续增加各地的基础节点和次级枢纽数量……” “还要增加吗?”旁边的瑞贝卡忍不住惊讶地说了一句,“我感觉现在覆盖面积已经很广了啊……” “不够,还远远不够,”高文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从那些光点和线条上离开,“连一半都没到。” 他的话把瑞贝卡吓了一跳,却完完全全是认真的——目前帝国各处建立的魔网节点规模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或许已经是个难以置信的庞然大物,然而高文却知道,区区三年时间他打造出来的也就是个“基础工程”,那些看似规模庞大的节点覆盖区域其实只包括了各地的主要城市以及大规模的城镇,更下一级的乡村或更加偏远的聚居点其实是无力覆盖的。 然而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眼中,这种程度的魔网其实已经远远超出想象——让每一座城镇都能随时随地使用魔法力量、拥有战略级护盾和即时通讯、拥有现代化的照明和基于魔导技术的娱乐、工作条件,这已经足够了,至于把魔网覆盖到更下一级的乡村,甚至偏远的山林旷野……他们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必要。 这让高文忍不住想到自己前世经常听到的一句调侃:村通网。 村通网……这可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高文呼了口气,慢慢说道:“继续覆盖下去,覆盖到每一座乡村,覆盖到每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目标,这可能需要更多个三年,但这很有必要。” 瑞贝卡眨巴着眼睛,她在技术领域很有天分,在别的地方也不笨,但她仍然没办法像高文那样尽心太多超出当前时代的思考,然而这并不影响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使劲点头:“您说的肯定有道理!那就这么办” 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这傻狍子一眼。 这孩子……当个子爵都勉强,若是继承帝位……算了,还是拿来追封吧。 倒是卡迈尔似乎理解了高文的想法,他那双充盈着奥术光辉的眼睛在整个全息投影地图上看了一遍,随后微微点头:“尽可能地普及化,尽可能地覆盖到……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意义重大。” 说着,这位来自一千年前的魔导师突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摇着头:“如果当年的刚铎帝国不是过于依赖深蓝之井,如果我们那时候就有办法将魔力随意分配并覆盖全境……绝不会因为炸了一个能源井就毁掉所有基业。哪怕面临魔潮,人类最终保存下来的文明也肯定不止七百年前那样。”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分钟后,他才打破沉默:“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去叫上维罗妮卡,到政务厅那边找我。” …… 正午之前,卡迈尔与维罗妮卡一同来到了政务厅中高文的办公室。 刚一进门,他们便发现赫蒂与琥珀也在现场。 “坐吧,”高文对两位古代忤逆者点了点头,示意着书桌附近的座位,“把你们都叫过来,是因为我这里收到了一些有关提丰的消息——现在我怀疑它可能和神明有点联系。” ------------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与神有关 听见“跟神明有点联系”,卡迈尔和维罗妮卡顿时就带上了七八成的紧张情绪。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塞西尔面对的“跟神明有点联系”的事情实在已经够多了。 高文看到气氛已经被自己成功调动起来,也便没有继续卖什么关子,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丹尼尔那边传来报告,提丰最近出现了若干次战神神官在教堂中离奇身亡的事件——他还没能打探到具体的情况,但可以肯定死亡人数绝对已经超过五人——而且都集中在过去半个月内。” “神官离奇死亡?”赫蒂听到之后首先皱了皱眉,“只是神官离奇死亡的话……也可能是某种针对教会的暗杀袭击行为……在神权对立比较严重而且民风剽悍的地方,类似事情也是可能发生的,尤其是在比较偏远的地区。” “基本上排除了这个可能,”高文摇摇头,“出事的教堂不止一座,包括战神教派占据主导地位的区域,而且如果是遭到了异教徒的袭击,战神教会一定会当成宣传殉道者的机会大肆宣扬出来——但事实是所有的死亡事件都没有公开,甚至连现场都被封锁了,丹尼尔是从特殊渠道打听来的消息。” 听到这样的答案,房间中的人顿时面面相觑。 “提丰以战神信仰为主流教派,战神的神官在他们的社会中占据很高地位。在过去上百年里,死亡的战神神官其实不少,但都是因遵循教义而死在各种各样的战场上,遭受暗杀之类的袭击离奇死亡且死亡之后还不便公开的情况屈指可数——我这边能查到的记录也就只有十二起,而且那十二起事件分布在整整两个世纪的时间跨度上,”琥珀在一旁打破了沉默,说着军情局方面分析之后的情报,“我们这边的看法之一是,提丰的战神教派内部出了问题,神官死亡或许是某种内部斗争的结果,因此难以公开,只不过……” “只不过这种猜测仍然缺乏支持,”高文接过琥珀的话,“首先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这些年提丰战神教会内部一向团结平稳,目前在位的教皇马尔姆·杜尼特身体健康,主教团对各级教会的控制也没出问题,再加上提丰国内局势也很平顺,战神教会没有内部斗争的理由。” “所以这个方向很难成立,”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说道,视线落在高文脸上,“但仅从神官离奇死亡这件事上,您为何认为它可能和神明有关?” “……有人疯了。”高文淡淡地说道。 维罗妮卡的眼神瞬间严肃起来,紧握着白金权杖的手指微微用力,旁边的卡迈尔则骤然提高了一些亮度,以至于其他人都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有数名接触过死亡现场的神官在事后陷入疯狂,从时间判断,他们应该是目睹了那些丧命神官的死亡过程,或者说……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变化’。虽然战神教会努力封锁消息,但仍然有一些流言在传播,与之形成佐证的,是位于奥尔德南的战神大圣堂曾突然举行闭门会议,在开放日封闭了外部回廊……” “在开放日封闭外部回廊,而且还是在发生这些事件之后……”维罗妮卡突然眯起眼睛,“这……就确实不同寻常了。” “所以,我想听听你们这样的专家有什么看法,”高文看向维罗妮卡和卡迈尔,“尤其是维罗妮卡你的看法——你对现代社会的教会运行应该有些了解。” “从最糟糕的可能性判断,离奇死亡的神官皆是死于‘神罚’或类似的神明之力,他们的死状一定带有亵渎、污染的征兆,且会造成不可控的二次污染,因此各地教堂才会封锁消息,”维罗妮卡立刻说起自己的看法,“而导致神官遭遇‘神罚’或神明之力反噬的,通常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他们自己故意做了悖逆之事且没有有效的防护,要么,是某种强大的力量干扰了他们的信仰基准,导致其失去神明眷顾——被强大邪灵控制心智的神官经常会遭遇这样的下场。” 随后她顿了顿,紧接着又补充道:“但这两点都不太可能——首先目前提丰战神教会稳定,信仰基础深厚,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分布在不同地区的好几名神官先后背弃神明,其次……能够控制神官心智的邪灵惧怕圣物的力量,它们只会在荒野作祟,但那些神官是死在教堂里的。” 高文点点头,紧接着突然提到一点:“对了,有个细节,根据丹尼尔打听来的情况,出事的神官好像都是在独自祈祷的时候遭遇了不测。” 维罗妮卡瞬间脸色有了些许变化:“独自祈祷的时候?!” “没错。”高文表情严肃地答道。 “那……恐怕就是第三种可能了,”卡迈尔之前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时候才终于沉声开口,“也是我们最担心的可能……” 维罗妮卡紧握白金权杖,微微闭上了眼睛,说出了卡迈尔想说的话:“战神……出状况了。” “现在下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我们必须有所警惕,”高文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然,“提丰那边不需要我们去示警,奥古斯都家族不傻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察觉了不对劲,他们饱受神明诅咒之苦,在这方面是有警惕性的——关键是我们要做好准备。 “塞西尔境内的战神信仰并不强盛,虽然有一定规模的信徒,但并没有很强势的教会和神官,而且目前也接受了政务厅的改造,监管相对容易——这方面事情交给琥珀,要注意观察国内战神神官们的风吹草动; “在监控神官之外,也要关注信徒方面的情况,虽然目前提丰那边出来的消息都集中在离奇死亡的神官身上,但很难说信徒是不是也会受到影响。这方面就由赫蒂你去安排吧。 “卡迈尔,你和詹妮在海妖符文方面的研究已经卓有成效,心智防护系统在实战中是经受过考验的,现在是它们继续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们需要更多、更有效的心智防护系统,至少要先满足所有军队的供应。很多士兵信仰战神,其中不乏虔诚信徒,我们要防止这方面出状况……” 高文一条条说完了自己的安排,等说完之后他便开始思索起来,考虑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有所遗漏,而就在这时,放在他办公桌一旁的魔网终端机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和咔哒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白色长发拖至脚踝的身影凭空浮现在房间中。 “娜瑞提尔?”琥珀有点惊讶地看了这个凭空浮现的身影一眼,“你什么时候在的?” 娜瑞提尔立刻摇着头:“我没偷听……” “啊,是我叫她来的,但她隐着身,我差点忘记了,”高文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向眼前那昔日的神明,“娜瑞提尔,你有什么想说的?” “那个符文,可以放在神经网络里,”娜瑞提尔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记得它很有用,当时我想进入现实世界都被它阻挡了很久……” 这位如今已经与网络共生的“昔日之神”一句话,顿时让高文眼前一亮——作为一个从地球穿越过来的卫星精,他竟然都没想到这一点! 当然他眼前一亮的主要原因也不是心中恍然,而是卡迈尔真的亮了一下。 “这是个非常好的办法!魔网连接着所有的终端,而心智防护系统的主要效果其实就是那些符文,如果能在全境广播出特定的符文组,哪怕不能阻止神明的直接入侵,我们也能避免受影响最大的神官和信徒群体受到心智污染,”卡迈尔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那是研究者发现技术领域的新用途之后所爆发出来的喜悦,“如果‘疯神’真的出现,只要在第一波攻击中保持住了理智,最大的危机也就扛过去了!” “但这个想法生效的前提是帝国全境并网完成,”一直没有发言的赫蒂在旁边说了一句,让现场所有人冷静下来,“现在神经网络可是还局限在南境呢,其他地区的主枢纽不上线,各地就只有一条线路联系,那条线路承受不住全境广播的压力。” “……那我们就只能期盼提丰发生的事情只是个早期的兆头了……但愿我们的全境网络可以早一点完成,”维罗妮卡微微垂下眼皮,用轻柔而令人安心的语气慢慢说道,“放松下来,我们只是在做最糟糕的预案,而且我们也确实有很多有效的手段。” 这时候琥珀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到这时候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提丰人……我承认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是个人才,但他到底能有多少准备完全是个未知数……提丰人没有神经网络,也没有心智防护技术,他们那边要是炸了,咱们这里恐怕也会有些影响……” “然而我们不管是对提丰做出示警还是提供帮助,都得首先解释情报来源……”赫蒂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想不到,我们竟然也要有对他们担心的时候。” “这就是我很早以前说过的,在某些灾难面前,凡人是不分国界的,天灾不会跟你讲国籍与种族,也不在意你的理念和信仰,潮水面前,凡人皆是共同体,”高文看了赫蒂一眼,一边说着一边思索,随后仿佛若有所思般开口,“还是得想办法做出些提醒啊……只不过需要更迂回一点……” …… 凌冽的寒风吹过塔尔隆德上空的频率护盾,然而寒风之下的巨龙国度仍然温暖如春。 山巅之城阿贡多尔,塔尔隆德评议团总部,内部医疗中心,巨龙形态的梅丽塔·珀尼亚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正身处一座圆形的机械平台上,明亮的灯光从上方照下,让这里亮如白昼,平台周围的大量机械手臂和观测探头仍然在忙忙碌碌,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而随着平台中央接受治疗的巨龙睁开眼睛,这些忙碌的机械也一个个地完成了自身任务,开始悄无声息地后退。 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身影从平台不远处的阴影中走出来,缓步来到梅丽塔面前,仰着头随口说道:“你醒啦?我们已经把你‘出个外勤都能炸三颗心脏’的病给治好了……” “别在一个心碎的龙面前开这种伤心的玩笑,”梅丽塔有气无力地咕哝了一句,嗓音隆隆,“啊嘶——我感觉头疼,而且浑身冰冷……” 诺蕾塔耸了耸肩:“过量使用‘巨浪’增效剂的后遗症,不过放心,我已经给你注射了缓解性的‘灰’增效剂,应该几分钟后就会生效了。” “哎……增效剂过量,用增效剂治疗,然后治疗增效剂过量,用治疗治疗增效剂过量的增效剂治疗……”梅丽塔顿时忍不住念叨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血管里都没多少血液了,除了共生体机油就是增效剂……” “差不多吧,你被送过来的时候血液系统污染严重——那三颗爆掉的心脏有一个发生了压力耦合反应,泄露出来大量有毒物质,我们不得不换掉了你全身的血液,出于安全考虑,回输新血的时候我们只给你输到安全线上边一点点,以防止你那三颗新的心脏压力过大坏掉……” 梅丽塔一愣一愣地听着好友的话,突然脑袋往平台上一扎,垂头丧气地嚷嚷了一句:“我还是死了算了……” “别抱怨了——你知道把你这一身零件修好费了多大功夫么?”诺蕾塔立刻瞪了梅丽塔一眼,“光替换件的成本就够你一整年的工资了!!” 毫无疑问,这句话立刻给正处于心情低谷的蓝龙小姐造成了远比心脏炸裂更可怕的打击——当“工资”两个字进入耳朵的时候,梅丽塔就觉得自己刚换上去的心脏又到了爆炸的边缘,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我……我能问一句么……这次替换,到底要扣掉我多少钱……” 诺蕾塔抬起眼皮看了好友一眼,故意好几秒钟不开口,仿佛是在欣赏梅丽塔那纠结恐慌的表情似的,直到对方随时可能一口吐息喷下来,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把心放回去吧——不必你自费。而且不但如此,你应该还有一小笔补助,数量不多,但够你补充这次任务消耗掉的增效剂而且还能有所结余了。” 这一瞬间,梅丽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你没骗我吧?全……全部报销了?甚至还有额外补助的?为什么?” “评议团高层认为你的任务损失情况特殊,首先属于不可抗力,其次也为塔尔隆德带来了某些特殊的……利益,”诺蕾塔解释道,“简而言之,你和高文·塞西尔的谈话为我们带来了期待已久的某些东西。因此评议团决定对你额外补助。 “另外,这种补助不是一次性的,如果之后你再因为类似任务受到损失,仍然会有全额报销和额外的补助……” 梅丽塔一瞬间仿佛活在梦里,她尝试抵抗金钱的诱·惑,然而下一秒她便彰显巨龙本色地对生活低下了头颅,她有些期待,却难免带着些纠结地问了一句:“那补助的名义呢?我去哪个分类里查自己的这笔收入?” 诺蕾塔想了想,随口说道:“鉴于这是在你和高文·塞西尔谈话之后造成的费用,安达尔议长专门为你新增了个领取条目——话费。” ------------ 第九百一十四章 龙与神 塔尔隆德评议团名下的医疗中心内。 梅丽塔老老实实地趴在圆形平台上,一些医疗机械在她附近嗡嗡作响,几个扫描探头正从上空缓缓扫过她的躯干,而她自己则微微眯着眼睛,任由这些由欧米伽控制的机器在自己附近忙忙碌碌。 “这是最后一道检查了,”诺蕾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放松,“等检查结束之后你就可以从这地方离开了。” “其实我现在倒不怎么着急离开了……”梅丽塔懒洋洋的声音在平台上响起,“我跟你说,在知道这里的一切费用都由评议团支付之后,我甚至想在这上面搭个帐篷……” 诺蕾塔鄙夷地看了自己这位好友一眼:“你可以试试——我保证医疗中心的小组会让你在这里躺够一个世纪,到时候你想走都不行。” 说话间,在平台周围忙碌的最后一组医疗机械突然齐齐发出了一阵低声的嗡鸣,紧接着所有的扫描探头都缩回到了平台上方的机槽内,房间中则响起了欧米伽宣布医学检查完成的广播声。梅丽塔立刻便晃了晃脑袋,一边爬起身子一边嘀嘀咕咕:“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打算被拆成零件之后还被鉴定成轻微医疗损伤……” 话音未落,一道光幕便笼罩了梅丽塔的全身,在光幕缓缓涨缩蠕动中,庞然的蓝色巨龙身影一点点消失,人类的躯体在其中渐渐成型,不到片刻,蓝龙小姐便切换到了平日里的人类形态,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确认平衡感之后便迈步走向平台边缘。 诺蕾塔迎上前去:“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基本上恢复了——有一些残留的虚弱感和不协调,但等到我体内那些零件完成彼此适配之后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梅丽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呼了口气,“唉……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不该听你的宣传,换了第三颗辅助心脏——刚用没多久就报废了,事实证明那些灯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别这么说,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至少它是最后一个炸的,”诺蕾塔露出一丝笑容,“灯环带来的提升是和心念紧密相关的,你要首先相信……” 梅丽塔不等对方说完便挥手打断:“停停停,我现在可不想听你继续宣传那套关于灯效等于性能的理论——而且我还有正事要做呢。” “还有正事……”听到好友最后一句话,诺蕾塔原本还想再开几个玩笑帮对方振作精神的念头顿时便被凝重取代,她的眉头一点点皱起,脚步也慢了下来,“你……现在就要去觐见我们的神明?” 梅丽塔笑了笑:“祂说我回来之后随时可以去找祂……这可是非同一般的殊荣。” “是啊……是殊荣,”诺蕾塔表情有些复杂地轻声重复道,紧接着抬头盯着好友的眼睛,“你到现在也没说你为什么要主动去觐见神明,也没说自己的经历,你……到底遇到了什么?真的不能跟我说么?” “或许能,但现在我不敢说,”梅丽塔回应着对方的注视,在两秒钟的停顿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得等我从神明那里得到答复之后才可以确定是否能说出来。但你也不必担心——我很好,至少现在很好。” 说完她并没有给诺蕾塔继续开口询问的机会,而是转头大步流星地向着房间出口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话:“我要去上层圣堂了,回来之后请你吃饭。” …… 阿贡多尔所处山峰的上层区,有一片特殊的建筑结构耸立在高墙与塔楼之间,它被华美的金色覆盖,有着庄严厚重的圆顶与遍布浮雕的外墙,神圣高远的气息仿佛永恒笼罩在那圆顶的上空,而永不停息的歌声与圣咏就仿佛已经与空气共生般萦绕在建筑物四周。 这里是龙神的圣所,是塔尔隆德每一座城市都会有的重要设施,每一个龙族都对它很熟悉——在塔尔隆德的社会中,宗教活动就如植入体和增效剂一般是巨龙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管他们是否愿意,这三样事物都会在他们破壳而出之后伴随他们一生。 在天气控制器的作用下,山顶附近的云层被恰到好处地凝聚在圣堂脚下,梅丽塔一步步穿过圣堂前的坡道,穿过那层云雾,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圆顶建筑前——大门已经对她敞开,无需任何人通报,她直接信步走入其中。 偌大而庄严的圣所内部一片通明,来源不明的光辉照亮了这座规模庞大的建筑物,圆形大厅内空无一物,唯有大厅中央放置着一座高台,而大厅八个方向上则有阳台延伸向外部的云海,每一座阳台和大厅的连接处都悬挂着一道黄昏般的光幕,那光幕中仿佛隐藏着许多双眼睛,在走入圣所的一瞬间,梅丽塔便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窥视。 她没有在意这种正常的窥视感,信步来到高台前,恭敬地低下头:“吾主,我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神圣浩大的气息便突兀地凭空出现,一位金发泄地、雍容华贵的美丽女子已然出现在梅丽塔面前的高台上,并静静地俯视着下方。 “梅丽塔,抬起头吧,”龙神恩雅淡淡说道,“今天不是礼拜的日子,你可以放松一些。” “是,吾主,”梅丽塔这才抬起头来,大着胆子看了台上的神明一眼——后者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完美无瑕的面容上甚至还有一点点温和,而这一丝温和确实让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我……我来是有一些问题想问您……” “我知道,”高台上的女子说道,“你想问六百年前的那件事——那个被你带到一号监测塔的凡人,那个凡人的遭遇,以及你消失的记忆。” “是……是的,”梅丽塔立刻点了点头,“六百年前,我真的……真的把一个凡人带到了一号监测塔?我当时难道是被……” “是的,你被污染了,或许是因为某次不小心偏离航线的飞行,也可能是那座塔隐秘的主动出击,总之,‘逆潮’当时影响了你的认知,让你暂时忘却禁忌,把一个凡人带到了那座塔前,幸运的是你受到的污染还没有到无法逆转的程度,而那个凡人与塔的接触时间更短,一切都来得及挽回——只是需要我亲自出手。” “所以,是您清除了我在那几天的记忆?”梅丽塔瞪大了眼睛,“您是为了……清除我受到的污染?” “这给你造成了困扰么?”龙神平静地看着她问道。 “不……当然没有,我只有感激,您……救了我,”梅丽塔再次低下了头,语气却有些复杂,“原来我当年险些闯下大祸……” 龙神对此不置可否,既无批评也无回应,只是在短暂的安静之后随口问道:“那么,你就只是想找我确认这些事情?没有更多疑问了么?” “我们真的没办法彻底摧毁那座塔或者摧毁那里面的‘逆潮’么?”梅丽塔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大着胆子问道,“以您的力量,也没办法摧毁它么?” “神的力量对那座塔无效,龙的力量对神无效,梅丽塔,你是知道的——从‘逆潮’诞生的那天起,塔尔隆德便不可能再摧毁那座塔以及塔里面的东西,而自从逆潮帝国之后,这颗星球也再没能诞生过足够强大的文明——强大到足以摧毁起航者留下的遗产,”龙神看着梅丽塔的眼睛,这本应高高在上的神明这一刻竟充满耐心地解释着,就好像解答子民的问题便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一般,“大概只有起航者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他们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起航者……”梅丽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表示自己没有更多问题了。 “如果没有更多问题,就回去吧,”龙神站在高台上,语气平静地说道,“好好休养身体,等你恢复过来之后,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您……有事情交给我?”梅丽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是什么事情?” 随后她听到神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再次邀请那个叫高文·塞西尔的凡人来塔尔隆德做客——具体的,就等你一切复原之后吧。” 梅丽塔脸上露出了惊讶与疑惑杂糅的神色,然而她刚张开嘴想再问些什么,便感觉自己眼前一阵光影变幻,等到视线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位于山腰附近的巢穴中——显然,神明已经不打算再回答她什么了。 …… 圣堂内,龙神恩雅仍然静静地站在高台上,在她身旁的空气中则渐渐凝聚出了一个身披祭司长袍的身影。 龙祭司赫拉戈尔向自己的神明致敬,并谨慎地问道:“您要再次邀请那个曾拒绝过您一次的人类?” “有疑问么?” “不,当然没有,只是……您觉得他还会拒绝么?” “如果他对某些事情真的感到好奇,那他一定会来的,”龙神语气淡漠地说道,祂的视线越过了大厅中的空旷,越过了一座探向云海的阳台,越过了外面遥远的距离,她仿佛能够看透一切,嘴角竟微微地翘了起来,“这个世界……看来真的要有些动荡了。” “动荡……”赫拉戈尔下意识地重复着神明口中的字眼,作为一个曾见证过这颗星球上数次文明起伏的龙祭司,他深深的明白一个神明口中的“有些动荡”意味着什么。 看样子已经有某个神明抵达“临界点”了。 …… 被送回巢穴之后,梅丽塔没有在家停留太久,她很快便动身来到了评议团总部,并获得了面见最高议长安达尔的许可。 在确认自己此刻的状态一切正常,神明曾经出手帮自己解除污染之后,她终于敢把一些事情说出来了。 被大量机械装置与管道、线缆簇拥着的圆台上,老迈而威严的巨龙安达尔认真听完了梅丽塔的汇报,那曾被掩埋起来的可怕事件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年巨龙都忍不住扬起一侧眉头:“……真没想到,六百年前竟然发生过这种事……如果不是神明亲自出手庇护,你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号监测塔周边海域里沉没的骸骨了。” “我到现在仍然感觉后怕,”梅丽塔很诚实地说道,“我怕的不是被逆潮污染,而是这一切竟然发生的如此悄无声息,甚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曾一度徘徊在深渊边缘。” “‘逆潮’从未停止过向外渗透的尝试……尽管‘祂’没有理智,却有着突破封锁的本能,”安达尔议长苍老的声音在圆形大厅中回荡着,“被神明庇护是你的幸运——祂终究是要保护每一名巨龙的。” “可我没想到祂还出手庇护了那个叫莫迪尔的冒险家……”梅丽塔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当时我没敢继续问下去——可祂为什么还会保护一个龙族之外的凡人呢?” 安达尔议长一时间沉默下来,他的那只机械义眼仿佛无意识地伸缩着,暗红色的感光晶体中跳跃着细微的光流。 直到几分钟后,这曾经见证过自“忤逆失败”之后整段龙族历史的老龙才发出一声叹息。 “或许……直到今天我们的主还对世间的凡人种族报以期待吧。” “报以期待?”年轻的梅丽塔对安达尔议长的话却有些不解。 安达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任何东西。 有些事情,是哪怕知情的龙族也无法对同胞说出半个字的。 信仰如锁,凡人在这头,神明在那头。 一次不成功的挣扎,让这道锁链骤然收紧,锁死了一切的可能性,以至于某些事情哪怕心知肚明的当事人也无法说出口,而只能凭借各自的默契进行揣测与确认—— 神明,一直在期待有哪个凡人文明可以发展起来,发展的无比强大,发展的无比狂妄。 然后……帮助龙族们完成那千百万年前未能完成的忤逆计划。 现在,就看这一季的凡人文明们会如何发展了。 ------------ 第九百一十五章 有船自北方来 秋意寒凉,大陆北方地区短暂的温暖季节早已结束,随着霜天座渐渐靠近天穹的高处,广袤的洛伦北大陆开始逐渐被寒风笼罩,从紧挨着无尽海洋的北荒原,到北方诸城邦占据的广阔平原,再到灰精灵世代居住的苔木林,所有人都在为不久后便会到来的冬季做准备。 储备过冬的燃料,抓紧最后的艳阳天晒制鱼干和制作腌菜,修补在秋雨中受损的房屋,翻出过冬的棉衣被褥……除了魔导技术已经进入民用阶段的塞西尔帝国之外,这个世界大部分地方的人们还过着和以往差别不大的生活——哪怕从远方来的魔导技术已经开始改变一些人的生活方式,为这些古老的土地带来了许多新鲜事物,但这些改变尚需时间。 刚搬到城里居住的鲁伯特推着一车木炭走在街道上,比昨天冷上很多的风吹在他脸上,有一些寒风钻进领子里,让这个身材矮小的灰精灵男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对他而言还十分陌生的地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他仍然在努力适应城市里的生活,这并不容易。 和已经住习惯的森林比起来,这片由人建造而成的“大森林”显得太庞大,太冷硬,太拥挤,也太混乱,每天他要和无数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做陌生的工作,听闻许多搞不懂的新消息,最后回到陌生的住处——仅有能慰藉自己的只有跟自己一同搬过来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他们是让自己能在这座陌生城市住下来,并最终下决心要在这里扎根的最大动力。 毕竟,除了难以适应的陌生环境之外,城市里的生活还是远比森林里要舒适便利得多,作为一个擅长处理草药原料的灰精灵,他在蒸馏熟化厂的收入足够给一家人提供温暖的住处,妻子也不用再担心森林里随时出没的野兽和毒虫,至于孩子们…… 他们倒是挺喜欢这个热热闹闹的大城市的。 另一阵寒风吹来,鲁伯特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他看了看眼前的一车木炭:这车炭是从南边的烧碳场里买来的,加上之前采买的数量,一家人在城里过冬所需的燃料也就备齐了。在城里生活不比森林,这里可没办法出门捡拾柴火,取暖用的燃料只能花钱购买。烧碳场的经营者是个看上去很精明的灰精灵商人,鲁伯特觉得对方恐怕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有钱的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回忆之前交易细节的时候总觉得那位精明的木炭商人是愁眉苦脸的…… 鲁伯特推着车走过了城市中央,一阵悦耳、轻柔的音乐声突然传入耳朵,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一个硕大的水晶装置正傲然挺立在首领长屋前的广场上,那个规模庞大的魔法装置表面符文闪烁,一颗大型水晶正漂浮在某种合金制的基座上缓缓旋转,而轻柔的音乐声便是从这个装置的某个结构中传出来的。 他回忆起了这装置的名字,应该是叫魔能方尖碑——进城以来,这是带给他最大惊讶的玩意儿。鲁伯特不知道那些生活在东方的塞西尔人是怎么造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装置的,但他知道,这片广场以及广场外的大面积街区都在依靠这个装置提供能量,那些异常明亮的路灯以及某些工厂里的“机器”都由它来驱动。 而且这个装置还会在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播放灰精灵的传统音乐,一直播放到太阳下山。 这第二个功能据说是族长亲自授意,由灰精灵自己的“魔导技师”们鼓捣出来的。鲁伯特不懂什么“技术交流”、“外国专家指导”之类的概念,但他知道城里的居民们都很欢迎广场上的音乐,这让某些原本抵触魔导技术的市民都放下了戒备,而很多接受能力较强的居民已经组织起来,时常在乐曲声响起的时候在广场上跳舞或跟着演奏乐器——就像节日庆典时一样。 一个略带沙哑和中性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鲁伯特关于“魔能方尖碑”的联想:“市民,你需要帮助么?” 鲁伯特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扭头看去,却看到一个非常高大而健壮的女性正站在自己旁边——这是一位兽人,几乎有三个灰精灵那么高,漂亮柔软的毛发下面覆盖着结实而鼓起的肌肉,背后还背着吓人的斩斧。这位守卫广场的女士正看着自己,目光并不凶恶——但足够让还不适应城市生活的乡下灰精灵紧张起来。 “不……没什么,我走神了,走神了……”鲁伯特有些慌张地摆着手说道。 “好,那就不要发呆太久,”兽人女士随口说道,视线很随意地落在了鲁伯特的那一车木炭上,她皱了皱眉,“哎,但愿今后真的用不着烧炭了,这东西对毛发可不友好。” “啊?”鲁伯特有些惊讶于城市中的守卫比自己想象的友善,更因对方的言语而有些好奇,“女士,您说什么?今后不准烧炭了么?” “我是说今后不用烧炭了,”兽人女士看了这看起来有些搞不清状况的灰精灵一眼,“你没听说么?城北和城南正在建造魔能热力站,按那些‘塞西尔承包商’的说法,热力站建起来之后整条街道只需要几根热能导管就能暖和起来,不用担心火灾,也不会有呛人的烟雾,而且再也不会有被炭火烧秃尾巴的兽人倒霉蛋了。当然,那起码得到明年……” 鲁伯特仿佛听天书一般听着这位广场守卫的描述,那些名词和概念对他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而且他相信哪怕是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也不一定能搞懂所谓“魔能热力站”、“热能导管”之类的是什么玩意儿,毕竟过去几天里他在酒馆中已经听到当地人用了八个不同的版本来吹嘘“魔能引擎”的原理,那些塞西尔商人带来的东西……着实难搞明白。 鲁伯特只能确定,那些看上去很神奇的机器全都是人造出来的,拆开也就是一堆没什么特殊的铁块和水晶,里面没有住着小魔鬼,也不需要汲取什么灵魂——这是那些塞西尔人一遍遍强调,连族长也亲口对市民们保证过的。 他摇了摇头,把关于“不烧炭怎么取暖”的困惑暂时扔到了一旁,反正听上去那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情,同时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前高大兽人女士的尾巴一眼——这谨慎的一瞥显然没能瞒过一个职业战士的眼睛,后者立刻把尾巴甩到身后,同时瞪了这边一下。 鲁伯特立刻缩缩脖子,赶忙推着小车往前走去。 虽然无法确定威风凛凛的士兵是否也曾被炭火烧秃过尾巴,现在他倒是搞明白那个看起来很精明又很有钱的木炭商人为什么会始终愁眉苦脸了…… …… 莫瑞丽娜看着那个脑子不怎么灵光、好像前不久才从乡下进城的灰精灵推着车子走远,喉咙里发出一阵猫科动物般的呼呼声,随后她看了不远处首领长屋前悬挂的机械钟表一眼,确认时间临近之后,她信步来到了广场中央那硕大的水晶装置前。 在负责为大部分城区供能的魔能方尖碑旁边,还有一个较小型的装置——它是一台有着三角形底座和澄澈水晶组件的魔网终端。 这个终端安装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无数市民猜测过它的作用,但直到今天,它才会第一次派上用场。 有几个技术人员正在这里调试这台复杂的魔导装置,其中两个是有着明显异乡人口音的人类,他们在一边检查水晶一边跟身旁的人交待些细节,另外几个却是身穿白色短袍、矮小如同孩童的灰精灵,这些灰精灵手里拿着纸笔,一脸紧张和专注地听着那两个异乡人的指导,宛若学徒一般。 他们都没有在意走到旁边的女性卫队长——一个充满好奇但对魔导技术一窍不通的女战士并不能影响这些技术人员的工作状态。 在这些人的鼓捣下,那个较为小型的魔导装置终于启动了起来——和预订的时间没差多少。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和干扰声,明亮的光幕凭空出现,大型魔法投影瞬间浮现在广场中央,绚丽的色彩和动听的声音同时迸发出来—— 背着斩斧的莫瑞丽娜几乎立刻炸起了一身的绒毛,像敏锐的猫科猎手般猛然后跳出去,险些就要把背后的武器也取下来,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那装置只是制造出一些无害的投影而已,而且投影上出现的还是个看起来满脸紧张的灰精灵。 她感觉有些丢人,甚至细密的白色绒毛也无法挡住她微微泛红的脸色,然而周围被突然惊动的市民们显然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他们惊讶且好奇地看着广场上突然出现的魔法影像,听到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这……这里是苔木林魔网广播,第一次播放。我们今天播放的是来自‘白羽港’的画面,我们的族长雯娜·白芷女士将……” …… 秋风吹过海岸边的矮树林,饱含着湿气的气流从港口旁的民居和临港的哨所间一路卷过,长长的栈桥从陆地延伸出去,一路探向无尽的大海,而那片蔚蓝色的汪洋便在栈桥尽头缓缓起伏着,在阳光下充满质感。 碧海蓝天,碎浪起伏,风声不停,又有海鸟鸣叫——这一切都是苔木林深处难得见到的景象。 雯娜·白芷站在这座小型港口的栈桥上,身旁是她信赖的卫队与顾问。 在她旁边不远处,还有远道而来的、矮人王国的代表们。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雯娜自言自语般咕哝道。 “是的,首领,”一名身穿褐色长袍、头上戴着银质头环的人类点点头,“最后一次信号表示他们距离港口已经只剩下一小时路程,北边的哨塔还报告说看到了海上的船影——应该就快到了。” 雯娜嗯了一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空地——有一群技术人员正聚集在那里,他们簇拥着一台崭新的、看起来颇为贵重的魔导机器,那机器上方固定的水晶装置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机器让灰精灵首领略有一点紧张,但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点不适应感,她知道自己的身影应该已经被那台奇妙的装置记录下来,并传回到了苔木林深处的风歌城以及林地东部的桑比托克城——那是苔木林目前仅有的两个建立了魔网且用通讯装置连起来的城市,也是整个奥古雷部族国的“魔网试点”。作为整个项目最主要的推动者,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表现的足够完美和出色才可以。 “希望风歌和桑比托克的市民在第一次看到魔网广播的时候别太紧张,”她用只有身旁顾问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这东西和他们目前接触过的魔导机器可不一样。” “新事物总会让人紧张一下的,塞西尔人第一次看到魔网广播的时候照样会惊呼,”头上戴着银质头环的人类顾问同样小声回答,“但在紧张之后,勇敢而好奇的人就会出现,我们只要鼓励并做好引导,新事物就会飞快地成长起来的。” 雯娜嗯了一声,再次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海面,但她的注意力却放在视线中那规模并不是很大的栈桥上。 这只是一座小小的港口而已,而且若非近期进行了紧急修缮和增筑,它此刻的情况还会更加糟糕。 毕竟,它原本的作用只是给当地渔民用来停靠一些小船,那些船最远的航行距离也不会超过近海的分界线。 “白羽港只是一座渔村……”雯娜轻声说道,“但或许从今天开始,这里就再也不只是一座渔村了……” 一声嘹亮的、仿佛穿透了大海的笛声突然从海上传来,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来了!来了!” 港口上有围观的人高声喊叫起来,就连栈桥上的灰精灵代表以及远道而来的矮人代表们都一瞬间伸长了脖子,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波光粼粼的海面,在起伏的海浪和阳光投下的灿烂波光之间,一艘用钢铁打造、覆盖着闪烁的魔法护盾、两侧张开奇特翼板的舰船正乘风破浪向这边航行。 有船自北方来。 ------------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三方接触 大海辽阔的不可思议。 比白水河辽阔,比戈尔贡河辽阔,比陆地上的任何一条河流或湖泊都辽阔。 拜伦站在“好奇号”前甲板的高台上,任凭冷冽的海风迎面扑来,海水中特有的咸腥气息吹进鼻孔,那片在视野中无限延伸的水体在舰首前方起伏动荡着,海浪的翻涌声,风声,舰船的机械声,不知名海鸟的鸣叫声,全都围绕在他的四面八方。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水兵们正在舰船的各个岗位上忙碌,有技术人员在检查魔能翼板和上甲板机械装置的连接情况,那位有着深邃忧郁眼神的娜迦“哲人”正在通过某种魔法装置观察远处的天象,而在舰船旁的波涛中,还有几个美丽又鬼魅的身影在水中穿梭游动。 他竟突然想起了自己当佣兵那些年的经历——本是和眼前景象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却在这位半路骑士心中带起了莫名的怀念,他记起那些在丛林与秘境中冒险的日子,记起那些跟着自己走过许多陌生土地,最后又葬在陌生土地上的伙伴…… 海风吹来,他眯了眯眼,笑着跟站在自己身旁的海妖薇奥拉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追求安稳的中年人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是有点冒险精神的。” “人类一向充满冒险精神——你们不像海妖那样生命力强大,胆量却比我们还大,这让我们惊讶很多年了,”留着蓝色长发的深海女巫很认真地说道,“但大概正是因为这种冒险精神,你们的发展速度才能那么快,而且总是充满变数。” 拜伦笑了笑,抬头看向远方的海面,看向远海的方向,随口说道:“我们今天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沿着近海的安全海域绕行陆地还远远称不上挑战海洋,充其量只是在测试好奇号的性能参数,要论真正挑战远海……起码也得靠近那道分界线才算。” “我和‘哲人’讨论了一下远海探索的方案,”担任技术顾问的海妖薇奥拉点点头,“从风暴教会的经验出发,我们认为人类的远海航行应该从两个方向入手——一个,是对已经成型的‘无序湍流’进行远程观察以及提前规避,一个,是在无序湍流突然凭空形成并笼罩舰船的情况下确保舰船的生存能力和导航能力,并在解体前及时回到安全海域……” 拜伦认真地点着头:“非常有道理——之前陛下给北港传来一批资料,里面也提到了远程发现无序湍流的重要性,以及万一被湍流卷入其中应该如何想办法生存下来,前者其实还好说,现在我们得到了娜迦的帮助,他们有风暴教会的法术模型,帝都那边的研究部门已经开始尝试把相关法术逆向解析成舰船可用的装备了,但后者却不容易……” 说到这里,拜伦摇了摇头:“风暴之子们依靠他们本身作为超凡者对海洋的精细感知,再加上‘信仰力量’的加持来保证安全,尤其是后者,让他们甚至可以在无序湍流降临的情况下找到那些狭窄的安全路径,目前的魔导技术还办不到这一点,而且我们也不打算建立对海洋和风暴的信仰——虽然我们都知道,它如今指向你们种族的灵,但尽量避免将神权力量引入军事和科研体系是我们的基本国策。” “希望你们的魔导技师会有办法,更厚的装甲,更强的护盾,更高的航速……这些手段或许可以帮助你们人类的船只硬抗海上的无序湍流,”薇奥拉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我们也会提供一些‘海妖式’的技术思路,但那些思路对你们陆地生物而言不一定适用……” 拜伦回忆起之前和海妖技术专家们讨论“遇上海难事故应该如何应急处置”的情景,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船散了大家就游回去么……这个我们确实用不了……” 薇奥拉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这是她最近刚跟人类学来的动作——随后看向远方:“我们已经靠近港口了。” …… 伴随着好奇号的第二声鸣笛,这庞大而先进的钢铁舰船开始一边减速一边调整舰艏朝向,如一头庞然巨兽般渐渐靠近白羽港的港口栈桥。 站在栈桥上的帕拉丁·辉山岩仰望着那巨兽一点点靠拢,脸上逐渐浮现出惊讶和艳羡的表情,随后他本就有些泛红的鼻头更加红润起来,脸上绽放开笑容,胡须末端装饰性的金属饰物都随着这个笑容哗啦作响。这位来自大陆西部矮人王国的临时使节高兴地对身旁的伙伴说道:“嗨啊!这东西我也想要一个——那些‘塞西尔人’有点本事啊!” “我想知道这船是怎么动起来的!”另一名矮人大着嗓门嚷嚷起来,“如果那些塞西尔人愿意教,我可以把自己的侄子送给他们的工匠当二十年学徒!” “够了,你的侄子已经被你用各种借口送给别人当学徒至少一百遍了!如果每一遍都算数,他起码要给人当学徒当到五百年后——饶了你的侄子吧!” “安静,”帕拉丁·辉山岩立刻瞪了自己身后跟着的族人一眼,“我们是代表锻炉城站在这里的,别在人类面前丢脸。” 那些闹哄哄的矮人代表们终于安静下来了,站在他们旁边的雯娜·白芷也悄悄松了口气。 矮人,这群生活在大陆极西的乐天派是个非常善于引起麻烦的种族,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喜欢窝在他们那座古代大熔炉旁边敲敲打打,但仍有为数不少的矮人走出他们的王国,在这个世界上到处乱跑,而与矮人王国比邻的奥古雷部族国和这些家伙打交道最多,因此雯娜也很清楚矮人们的性子——天生的乐观精神和冒险冲动让他们什么都敢尝试,哪怕是在如此严肃正式的场合下,也难保这些加塞进来的“使者”们不会搞出什么乱子…… 毕竟,以“钢铁子民”自诩的矮人对人类世界的那些繁文缛节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她收回注意力,看向已经停靠在栈桥旁且正在放下多段阶梯与跳板的魔导舰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矮人们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感觉艳羡和惊喜,而她只觉得有点窒息。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高文·塞西尔大帝和他统御的那支魔导军团在短时间内便平定一场战争、建立起一个帝国的手段,明白了这一切伟业的倚仗,或者说是倚仗之一。 她有些庆幸,庆幸在塞西尔帝国内战未平、最为困难的时期奥古雷部族国的各个种族选择了提供帮助而非趁虚而入,庆幸苔木林的灰精灵们一向是以商业和人打交道,因此没有和这个比邻而居的人类国度产生过什么冲突,但在庆幸之余,她又难免感觉不安。 不过最终,她收敛起了所有不该在此刻冒出来的情绪,把所有想法都暂时放到脑后,脸上的肌肉稍作调整之后,她露出了当前场合下最适合的笑容。 拜伦走下跳板,踩在了坚实稳固的木质栈桥上,他身旁除了副官和几名亲兵之外并没有带其他人——海妖和娜迦族的技术顾问都留在船上或海里,他们没必要参与这次接触。 那位灰精灵的族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尽管矮小如同人类孩童,她的面容却是标准的成年人,且身上散发着一族统治者应有的沉稳与气度。她对拜伦伸出手,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欢迎来到白羽港,拜伦将军——很高兴看到你们一路顺利。” 拜伦也伸出手去——伸出两根手指,和雯娜的手“握”在一起:“很高兴见到你,雯娜·白芷女士。今天毫无疑问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了与灰精灵的代表们一同出现的另外几名异族人,有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留着灰色胡须的矮人朝他走了过来,就像个移动的、由肌肉和铁块打造而成的酒桶一般,这个矮人朝他伸出手,瓮声瓮气地说道:“来自矮人王国的帕拉丁·辉山岩,向你问好,人类,我带来了锻炉城的问候。你们打铁的手艺真不错。” 拜伦怔了一下,但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在夸赞那艘新锐的实验船“好奇号”。 他顿时笑了起来,同时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住:“向你问好——我们在出发前就收到了矮人代表也会一并出现的消息。” “锻炉城对你们的‘重启航线’计划非常感兴趣,”帕拉丁·辉山岩大大咧咧地说道,“坦白讲,你们的大型矿山机械都是好东西,可惜运不到我们那边,要穿过整个奥古雷部族国,还有我们王国边缘的一道山脊,但现在看到这艘船,我觉得我们不必凿穿那座山了——七百年前的安苏人曾短暂地用航船和我们做过生意,遗憾的是刚有起色便中断了,回去之后我会和锻炉城议会提建议,修复一下西海岸的港口……” 拜伦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把手从对方手掌中抽出来,同时也深刻地感受到了所谓“矮人式的直爽”是什么意思。 对方所提及的事情其实并不在他今天的任务计划之中——今天最主要的任务是对好奇号进行初航测试,以及收集近海区域的海况和海岸数据,在白羽港和灰精灵、矮人代表们的会面更多的是一次仪式性的接触,以宣布好奇号的初航成功,宣布从北港到白羽港这一段航线的正式恢复,至于更进一步的商业计划和航路开拓……那需要更专业的人在之后慢慢商定。 他相信雯娜·白芷也是如此认为的,但眼前这位矮人使者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对方的思路显然已经拓展到了具体应该怎么修复西海岸的港口上…… 这让他有种面对高文或瑞贝卡的感觉——一个具有不可思议的前瞻性,一个什么都敢说…… 但很快,他便露出一丝笑容——与这样直爽的代表打交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这种人,这可比那些一句话都要绕七八个弯子,打个喷嚏都需要引经据典的贵族和异国大使们要可爱多了…… 港口上的三方代表们简短地聊着,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随行人员站在各自应有的角度,现场气氛显得和谐又融洽,白羽港的灰精灵“摄像组”以及随好奇号下船的塞西尔官方记录人员们同时用魔网终端记录下了这一幕。 一份画面传给苔木林,一份画面传给北港枢纽。 …… “好奇号顺利完成初航,于今日正午12时15分抵达奥古雷部族国边境的白羽港,拜伦将军及舰船随行人员在港口与灰精灵首领雯娜·白芷女士以及矮人代表…… “好奇号的顺利初航标志着北港至奥古雷部族国西北海岸的航路已经打通,帝国的海上舰船制造技术已打下基础,我们将向海洋迈出更加长远的一步…… “……计划将航路延伸,连接至矮人王国,并进一步延伸至奥古雷部族国南部…… “在可预期的未来,我们或可通过海路与白银帝国建立进一步联系……” 维多利亚·维尔德挥了挥手,关掉魔网终端播放的画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还真是乐观的前瞻想法……白羽港和白银帝国的距离可还远着呢,”这位北境公爵自言自语着,“不过乐观一点也没错,重启航线的进展还算顺利,照这个趋势,迟早是可以从海路上和精灵们联系起来的……” 房间里很安静,维多利亚抬头看了一眼。 一名侍女站在房间中的不远处,低着头一丝不苟地等候着女公爵的吩咐,而对于女公爵自言自语的那些内容,这位侍女显然既听不懂也不知该怎么回复,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有在听。 “唉……玛姬在的话至少会参与一下话题。”维多利亚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都露出有些无奈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维多利亚感应了一下门外的气息,随口说道:“进来。” 书房的门打开了,一名身穿深蓝色繁星法袍,身形又干又瘦,面容却还很精神的老年法师走了进来,并向维多利亚鞠躬致敬:“日安,大人。” “维克托,”维多利亚对自己的首席法师点点头,“有什么事么?” “枢纽核心的连接测试完成了,”老法师说着,脸上忍不住地带着灿烂而自豪的笑容,“数据非常完美,您随时可以验收。” (友情推荐一本书,《重生天才中单少女》,应该也是某个书友写的。emmmm……总而言之奶了祭天。) ------------ 第九百一十七章 并网之日 一座崭新的塔状建筑盎然耸立在凛冬堡西侧的高地上,北境常年不化的雪山峰峦连绵成一道起伏的帷幕,化作了这座高塔的背景。 高塔以钢铁和水泥建造而成,有着六边形的底座和简洁笔直的线条,氤氲的流光在塔身下部的符文线条与导魔金属之间游走,仿佛拥有着澎湃的生机,又有规模庞大的、带有机械结构的支撑装置和由复数水晶形成的晶体阵列被固定在高塔的顶部,在这极北之地的寒风中,一层半透明的魔法护盾隔绝了风霜的侵蚀,塔顶的水晶阵列则在护盾内不断微调自身的结构与角度。 它还没有启动,此刻水晶阵列正在进一步适应凛冬堡附近的魔法环境。 在一阵风雪中,维多利亚和数名高阶法师缓缓从空中降落,来到了这座被数个军事哨塔和一圈墙垒严密保护起来的高地上,她仰起头,看到那座高塔在视线中熠熠生辉,如利剑般刺破天空,眼底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这大概是帝国全境所有的魔网主枢纽中最漂亮的一座——洁白的配色和简洁有力的线条看上去或许很朴素,却和周围的环境完美相映,在设计这座塔的时候,维多利亚甚至亲自参与了一些步骤,让北境主枢纽的风格与旁边同样一片洁白的凛冬堡有了一定程度的同步,现在,她对这座塔最终呈现出来的姿态非常满意。 而这座塔和凛冬堡的联系还不止如此。 在这片紧挨着城堡主楼的高地下方,在沿着山体延伸的一系列魔网中继装置内,有澎湃的魔力在昼夜不停地流动——这座主枢纽,和凛冬堡的魔力是连接在一起的。 北境维尔德家族数百年来一直是这个国度最卓越的魔法世家,凛冬堡中积累着家族数个世纪以来的底蕴,维多利亚没有浪费这里现成且优秀的魔力基础——在认真钻研过关于符文逻辑学和魔导技术的知识之后,她和来自帝都的技术顾问们共同设计了一套庞大的系统,这个系统用魔网为“基底”,覆盖了凛冬堡自身的魔力结构以及城堡周围的整个城区,同时解决了城区供能、魔网枢纽供能、强化魔网稳定性以及城堡自身的设施升级换代问题。 而现在,这个系统已经运转起来,它汇聚起澎湃且稳定的能量,将其注入到了维多利亚眼前的高塔之中,很快,它就会通过塔顶上的水晶阵列,将进一步稳定、调整之后的能量广播到整个地区,并和附近其他城镇中的魔网枢纽建立起稳定联系。 “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压力测试之后就把消息发往帝都,”女公爵收敛起了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表情,淡淡地对身旁人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为最终并网做准备了。” 身旁的法师立刻领命离去,维多利亚则又静静地看了那座高塔片刻,随后低下头,轻声念诵着:“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愿您注视这一切……” 她其实很少对魔法女神祈祷,在近年来得知了许多关于神明的真相,甚至亲自见证过两次“神灾”之后,她更是减少了提及“弥尔米娜”这个名字的次数,但归根结底她也仍然是个法师,有一些扎根在习惯上的东西是不那么容易改变的,哪怕只是出于单纯的精神寄托,她也保持着对那传说中的“万法之源”、“魔法主宰”的尊敬。 祈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但却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关注和心理层面的响应——预料之内,情理之中。 …… 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和机械装置运转的咔哒声,一份文件从书桌旁的打印装置中缓缓吐出,高文随手拿过文件看了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拜伦在白羽港和灰精灵以及矮人代表们的接触非常顺利,‘好奇号’的这次初航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他对正站在一旁、刚刚汇报完工作的赫蒂笑着说道,“看样子那些生活在大陆极西地区的矮人对塞西尔的外贸机械非常感兴趣,也对魔导技术非常感兴趣——他们可能会开出非常高的价钱。” “真的?啊……我等这个好消息已经好几天了,”赫蒂眨眨眼,语气变得非常高兴,“矮人一向不缺金银和魔导材料,但矮人王国朝向内陆的弓状山脉长期以来都在影响他们和大陆诸国的贸易。如果能打通从北港到锻炉城的海上商路,虽然路程上看起来远了一些,成本却绝对比陆运要划算无数倍。” “我早听说过矮人王国有丰富的矿产,说实话,我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有一大半原因都是为了能跟矮人们打通商路——穿过矮人王国边境和奥古雷部族国一连串的崇山峻岭来建立贸易线实在是太困难了,”高文笑着说道,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高兴和放松,“这就好了……虽然‘好奇号’这次仅仅打通了北港到白羽港的航线,但这至少是个好的开头,说明我们的整个计划是可行的。” 一边说着,他脑海中一边勾勒着大陆西北部分的海岸线地图,并将“好奇号”传回来的航行数据和地图上的细节做着对应。 他能清晰地“看”到北港和白羽港的位置,也能看到矮人王国的弓状山脉和朝向大海的几个天然港口——坦白来讲,对于已经打通陆上商路,且地理位置和塞西尔帝国毗邻的灰精灵们而言,白羽港到北港这条线的意义并不是很大,但只要航路继续延伸,商船将白羽港和锻炉城连接起来,那么灰精灵商人们立刻便能够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那条很短的海上商路绝对比翻越弓状山脉轻松。 这一点,相信那位眼光敏锐的雯娜·白芷女士也能看得出来,否则她也不会如此积极主动地配合塞西尔帝国的航线重启计划,并同意把苔木林唯一的入海港口开放给北港舰船使用。 有了灰精灵的进一步支持,他的航线重启计划毫无疑问会变得更加顺利…… 就在这时,机器的嗡鸣声和打印装置的咔哒声突然再次响起,打断了高文的思考。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那台与魔网终端相连的打印装置,看到又有一份文件从出纸口慢慢吐出——在已经露出来的半页纸上,能看到代表维尔德家族的雪花徽记。 纸张落入托盘,高文伸手拿起,一旁的赫蒂则好奇地投来视线:“是哪里的报告么?” 能直接传到这间书房里的文件通常都很不一般,很少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传来两份报告。 这时候高文已经一眼扫过了文件里的主要部分,那简短的字句并没多少篇幅,然而内容却是个十足的大消息。 “北境主枢纽就绪了,比预计的提前了一天!”他格外高兴地说道,甚至比收到拜伦传来的好消息时还要高兴,“维多利亚传来的报告——枢纽已经完成所有验收工序和最终的压力测试,现在随时可以并入主干网络——只等帝都一声令下。” 赫蒂顿时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她同样等了很久,尤其是最近随着预计验收日期临近,她的期待也在与日俱增,作为眼睁睁看着魔导技术发展起来的人之一,她格外清楚帝国全境魔网并网意味着什么——在呆了不到一秒种之后,她便露出了格外开心的表情:“太好了!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准备工作怎么样了?”高文语速飞快地问了一句。 “所有部门的准备工作前天就已经完成,大部分人员此刻都在待命,我们一直在等着北边的消息,”赫蒂立刻说道,“从现在开始进入并网预备流程的话,大概四小时后就可以正式启动第一座主枢纽——从十林城的枢纽开始。” “那就去吧,”高文对赫蒂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是一次大事。” 这绝对是一件大事,他心中对此无比肯定——就如第一个魔网原型的启动,就如安苏的内战,就如帝国的建立一般,接下来几个小时要发生的事情将足以在时代上留下烙印,他甚至现在就能预见到这件事会毫无争议地被印在后日学生们的课本和试卷上,历史课要学,政治课也要学,甚至魔导技术课还得学的那种。 文科必背,理科也得是必修。 想到这里,高文便不禁扯扯嘴角,露出古怪的表情。 老祖宗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帝国的长公主对此有点糊涂,但很快赫蒂便把心头那点疑惑扔到脑后——如此值得高兴的时刻,老祖宗想必也是心潮起伏,笑容复杂些也在情理之中。 她就这样给自己解释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高文的书房。她来到走廊上,看着走廊两侧整整齐齐的魔晶石灯,轻轻呼了口气,随后低下头,双手放在胸前做起了已经很久没做过的简短祈祷:“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啊……您愿意见证着一切么……” 祈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但却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关注和心理层面的响应——预料之内,情理之中。 …… 帝国学院,一间崭新的教室内,高年级的魔导系学生们正整整齐齐地坐在课桌后面,听着本学期新增的“神经网络概念课程”。 身穿魔导系制服的伊莱文正专注地看着讲台的方向,而在他身旁,一个褐色短发、脸上还有几粒雀斑的大男孩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斯托姆,”伊莱文忍不住轻轻碰了碰自己这个新结识的同学,低声提醒道,“别光顾着写笔记——老师正在讲关键的理论知识。” 名叫斯托姆的大男孩好像吓了一跳,笔尖在纸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他抬头飞快地看了伊莱文一眼,脸上露出有些紧张又有些怯懦的模样:“我……好,好的……” 看到对方的反应,伊莱文还想再说句话,然而下一秒一个炸雷版的声音便突然从讲台方向传来:“不准在课堂交谈!伊莱文·法兰克林先生!” 这大嗓门如同一道风暴般卷过课堂,所有学生瞬间都被震的一激灵,伊莱文·法兰克林更是冒了一层细汗出来:哪怕他是公爵之子,在面对这个大嗓门的时候也会万分紧张,事实上哪怕在整个帝国学院里,也没有哪个学生不怕这个大嗓门的。 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做出已经认识到错误的姿态,并小心翼翼地看了讲台上的那个身影一眼。 一个身材矮小、头发炸裂般竖立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漂浮在半空,脚下对应的位置有一套魔网投影水晶,正在发出非常轻微的嗡嗡声。 马格南训完学生,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自己刚刚勾勒在半空中的示意图,准备继续讲完接下来的课程:“好,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了,我们继续下一个部分,多个脑波信号同时传入一个节点之后如何保证不会互相干扰。你们都听认真点,因为总结这部分知识的先行者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曾花了十年,而你们这群幸运的家伙如今只需要不到半堂课的时间!首先……” 马格南的声音刚说到一半,突然便停了下来。 在短暂的安静中,学生们难免有了一点点骚动,伊莱文听到自己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马格南先生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会不会又被赛琳娜女士关掉了讲话器……” “嘘——赛琳娜女士说不定就在教室里看着呢。” “安静!!”突然间,马格南的大嗓门再次炸裂,他瞪了一眼课堂,接着摆了摆手,“好吧,今天的课程看来要提前结束了,神经网络那边有个任务,我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工作上,这堂课剩下的内容留到下次再讲。” 紧接着他又用大嗓门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别想着偷懒——前一部分课程的测试卷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会就有助教给送到这里,剩下半堂课以及下个自习课都留在这里写卷子!” 话音刚落,马格南的身影便已经瞬间消失在讲台上,原地只留下一堆漂浮于半空的公式符号和示意图,课堂里则只留一群面面相觑的学生。 ------------ 第九百一十八章 啸叫 并网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从西境的十林城,到东境的塔姆杜勒和长风要塞,从极北之地的凛冬堡,到南境帝都塞西尔,帝国各处的主枢纽都在进行正式开机之前的最后一次测试,主枢纽之下的各级魔网节点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顺序点名”做准备,这项历时数年之久的、有史以来最激动人心的工程终于到了可以验收的时候,每一个曾参与其中的人此刻都绷紧了神经,不愿它发生任何意外。 而这项激动人心的工程所影响到的不仅仅是现实世界,另外一个“世界”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并网做着准备。 在由心灵力量构筑出来的“新世界”中,一座崭新的城市在平原上铺展开来,在天光下熠熠生辉,这座城市外表看起来如同帝都塞西尔的“镜像”,处处都可看出现实世界塞西尔城的轮廓,但细节之处又呈现出诸多不同,它更新,更大,且有着许多在现实世界并不存在的建筑物,它就仿佛是基于现实世界而打造出来的一个更富有想象力、更具有前瞻性的“城市模型”,正骄傲地挺立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 城市西区,一片在现实世界并不存在的街区中,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繁华的街道上挤满了在现实的塞西尔都不曾见过的车马行人,这甚至造成了整条街区的拥堵,也让街道两旁的商铺秩序一点点变得混乱起来。 但突然之间,这一切都静止了,街道上拥挤的人流和车辆开始飞快消散,沿街开放的商铺也一个个熄灭了灯光,随后那些色彩鲜艳的建筑物开始褪去颜色,变成灰白色的几何图案,又迅速变成单调的线条和噪点,一切都在几秒钟内烟消云散,原地只留下未定义的空白土地——远方旷野中的草原迅速蔓延过来,开始回填这片未定义区块。 一个身穿白色研究人员长袍,带着单片眼镜的斯文男士凭空浮现在一片灰白的土地上,他看了一眼正在执行重置的街区,随口对着空气说到:“西区VI期工程城市规划模拟结束,拥堵情况没有明显改善,需要重新规划道路规模以及调整交通信号的位置。具体情况之后我整理一份报告。” 空气中浮现出跳跃的金色符文,来自现实世界城市规划部门的回应从中传来:“收到,感谢你们的工作。” “应该做的,”尤里礼貌地说道,紧接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空——有硕大的倒计时浮现在那里,提醒着他时间的临近,“那么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模拟了——并网工程很快开始,在魔网恢复常态之前,神经网络将暂时和所有常规节点断开。” “明白——祝你们一切顺利。连接结束。” “感谢。连接结束” 尤里挂断了和现实世界的通讯,那片从远方蔓延过来的草地也恰好回填了他脚下最后一块灰白色的未定义土地。 他转过身,准备回到不远处的城市中,但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过来,让他停下了脚步。 马格南的身影浮现在尤里面前。 “我没来迟吧?”这个大嗓门的男人瞪着眼睛,“我收到通知就来了——甚至没来得及给那帮学生留课后作业的课后作业……” “你该考虑一下提高自己的教学效率,而不是留作业的效率,”尤里淡淡地看了眼前这个已经失去现实世界的躯体,最近却通过别的方式在现实世界继续风生水起的家伙一眼,随后点点头,“时间刚刚好,算上你,技术组的人员已经全部到位了。” 马格南松了口气,点点头。 而在尤里和马格南身后,在那座仿造帝都而建的“新梦境之城”的另一侧,一只通体洁白的巨大蜘蛛正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慢慢爬上城市外的一座山岗。 …… “新梦境之城”东侧的一处高地上,一名身穿黑色礼服,右手提着手杖,左手提着造型古朴的灯笼的老人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山岗上正在攀爬的白色蜘蛛,轻声对旁边的空气说道:“这里是杜瓦尔特,娜瑞提尔已经开始监控神经网络中枢数据,预计五分钟后完成对所有节点的保护。” 一串跳跃的金色符文凭空浮现在这位“神之人性”的身旁,里面传来了瑞贝卡的声音:“我收到了——之后你们随时注意调度中心的指令。” 杜瓦尔特点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不远处山岗上传来了娜瑞提尔的喊声:“我可以再爬快一点!” 她的声音其实不大,却足以传遍整个地区。 “咳……你保持现在这个效率就好,”杜瓦尔特下意识咳嗽了一声,“距离正式并网还有三小时,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对,不必着急,关键是要监控和保护好所有网络节点,”金色符文中也传来了瑞贝卡的声音,“你们的任务很重要,必须确保神经网络在魔网并网的过程中安然无恙。” “……哦。” 娜瑞提尔哦了一声,继续保持着现有的速度攀上山丘,而在她那庞然的蜘蛛躯体周围,无数若有若无的丝线已经开始从空气中浮现出来,一张看不见的网迅速编织着,将目前还略显稚嫩的神经网络层层保护起来,以预备现实世界中的物理网络发生变化时可能到来的冲击。 …… 圣苏尼尔城,旧日的王室象征白银堡中,一座高塔正在渐渐启动。 它是圣苏尼尔的主枢纽,从地理位置上,也是塞西尔帝国全境魔网的“正中心”,在即将到来的并网中,这座枢纽将起到非常重要的协调和承压作用。 科恩·罗伦与巴林伯爵并肩站在高塔附近的另外一座塔楼上,透过窗口看着那座凝聚了目前帝国最先进技术的高塔从沉睡中一点点苏醒,心情也不免激动忐忑起来。 和别处的主枢纽不同,白银堡中的这座高塔并不是完全新建的——事实上它是由之前白银堡的主塔楼改建而来,主要结构正是这座王室堡垒的一部分,圣苏尼尔的工匠和来自南境帝都的技术顾问们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一工程,如今那套复杂精密的机械支架和水晶阵列就在昔日的“国王之眼”上方缓缓运行,而那里原本是摩恩王室的成员眺望整个王都的地方。 这样的“旧物翻新”并不意味着圣苏尼尔的枢纽工程质量就比其他地方差——事实上恰好相反,白银堡作为昔日安苏心脏,摩恩王室曾耗费巨资用魔法祝福和精密材料来加固这座堡垒的每一个角落,在不计成本的前提下,旧日的魔法技艺并不比今日的魔导工业逊色,那座主塔的坚固程度和抗老化能力完全能和钢筋水泥的新式枢纽相媲美,甚至更胜一筹。 看着这样一个代表着古老王权的象征性建筑在新时代改头换面,变成帝国魔网的支柱之一,才是最让两位昔日安苏贵族感慨的事情。 “这座塔运转起来之后,圣苏尼尔也将重获新生……”巴林伯爵打破了沉默,他比前年看上去略微清瘦了一点,眼神则比那时候更加沉稳凝练,“经济和文化应该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发展……” “这座塔是一个信号,它会告诉那些只知道窝在家宅里饮酒度日的家伙放弃不切实际的怀念,让他们尽早忘掉旧时光,适应这个新时代,”科恩·罗伦点点头,“至于经济和文化……我和你一样,巴林伯爵,我持乐观态度。” 两人都露出了一丝笑容。 自帝国建立,这个国度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从圣苏尼尔转移到了南部的塞西尔城,昔日的王都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衰退——尽管城市正常的机能以及基础的商业、工业等秩序已经恢复,但一座城市从首都突然变成了普通直辖市,这中间的落差是很容易想象的。 既有经济上的落差,也有文化地位上的落差,更有市民们心理上的落差。 让这座曾经辉煌的古老城市再一次焕发生机,始终是圣苏尼尔政务厅官员们心中最重要的事情——甚至是一种执念。 “时间快到了,”巴林伯爵看了附近墙上的机械表一眼,突然轻声说道,“做好准备吧。” 科恩·罗伦回过头,看到房间中的一台台魔网终端正在平稳运行,许多带有符文的控制台上正闪烁着灯光,魔导技师和符文师们正在机器旁边严阵以待,宛若等待出征的士兵。 他自己竟也油然生出一种即将出征的将军的自觉来。 几分钟后,提前设置在房间中央的魔网终端自行启动了,帝国魔能技术部部长瑞贝卡的身影浮现在全息投影中,从未有人在她脸上见到过那么严肃的表情—— “这里是最高调度中心,现在各主枢纽开始对次级枢纽顺序点名,十五分钟后回报进度。” …… 魔导技术研究所地下一层的指挥中心内,明亮的魔晶石灯光照亮了偌大的大厅,大量技术人员坐在一台台监控设备旁,执行着已经提前演练了无数次的流程。 瑞贝卡坐在房间最前端的一张椅子上,数台魔网终端在她前方运行,投影出的是来自帝国各处的、通过单线建立连接的主枢纽控制室的情景。 “西境顺序点名结束,所有节点正常。” “东境塔姆杜勒顺序点名结束,所有节点正常。” “东境长风要塞顺序点名结束,所有节点正常。” “北境凛冬堡顺序点名结束……” 在预订的时间内,所有的顺序点名顺利完成,分布在帝国各处的主枢纽及其下属的次级节点们一个接一个地建立了连接,一张规模庞大的网正在渐渐成型。 高文坐在瑞贝卡身后不远处的椅子上,心情也有些紧张忐忑。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他其实并没有打算让帝国全境的魔网在一次操作中完成“总体合并”,他曾计划把帝国全境分成几个区域,让各个区域的网络一个一个慢慢成形,然后再按顺序把这些分支网络逐一连接到总网中,整个工程持续的时间会被拉长许多倍,然而一切会更加有把握,也可以有更高的风险容错率。 但问题就在于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尤其是在经历了永眠者引发的神灾之后,在意识到神明们的“倒计时”已经越来越近之后,他心中的那份紧迫感愈发强烈,才不得不选择了眼前这个耗时更短,难度也更高的方案。 说实话,即便有紧迫感带来的压力,高文在这个方案前其实也犹豫了挺久,是“娜瑞提尔”的出现,才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一个昔日之神进驻网络,并网时他就多了一份底气,娜瑞提尔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保险”,有这道保险在,他才敢于面对全境魔网并网时的风险。 在高文想法涌动中,瑞贝卡那边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所有的主枢纽都完成了检查,现在就要到最关键的一步了。 “这里是最高调度中心,现在公布指令: “除圣苏尼尔主枢纽之外,各主枢纽在开始计时120秒后执行开机待机指令; “圣苏尼尔主枢纽在开机后直接进入连接状态,第一信道指向塞西尔; “除圣苏尼尔主枢纽外,其余主枢纽待机60秒,随后以60秒间隔依次呼叫圣苏尼尔并建立连接,顺序如下: “十林城,凛冬堡,塔姆杜勒,长风…… “该顺序和之前发布的文件一致,我再重复一遍,你们确认: “十林城,凛冬堡……” 高文看向正在一丝不苟地亲自发布指令的瑞贝卡,轻轻吸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 “注意,计时开始!” 大厅中的人群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各种设备的嗡嗡声和咔哒声,以及瑞贝卡的指令声。 随后,每隔几十秒钟,便有某个操作席前的控制员高声报告: “收到圣苏尼尔的信号,强度符合预期……已连接到圣灵平原西部节点群。” “收到十林城信号……” 高文看向大厅的最前端,在那里有一台规模最大的魔网终端,大型全息投影上,显示着目前塞西尔帝国全境的地图。 地图上一片片的光点正在按顺序亮起,原本暗淡的大地仿佛正在被成群的繁星照亮。 很快,那些明亮的光点就覆盖了帝国绝大部分的土地,只等待最终的闭合—— “收到索林堡信号,强度……” 在投影地图上,最后一片光点从索林地区亮起,帝国全境覆盖上了一层明亮的辉光。 然而这一切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 一阵尖锐的、怪异的、让人仿佛灵魂都跟着震颤起来的啸叫声突然从现场的每一台魔网终端中传来,大厅中的所有灯光也随之开始剧烈闪烁! ------------ 第九百一十九章 空洞 那圣座上的神明突然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竖瞳中带着令人敬畏的气势。 守候在圣座附近的龙祭司们几乎立刻便匍匐下来,向他们侍奉的神明献上敬意,身份最高、离圣座最近的龙祭司首领赫拉戈尔也不例外。 片刻之后,龙祭司们才听到神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乎带着一声微微的叹息:“也只有祂能这么做了……” “吾主?”赫拉戈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龙神,“发生了什么?” “你们不必在意,”龙神恩雅淡漠地扫视了一眼圣殿中噤若寒蝉的祭司们,语气听上去毫无波动,“与龙无关。” …… 啸叫声突如其来。 伴随着这股不知缘由的尖啸,大厅里的所有设备都出现了明显的异常,魔网终端开始投影出人类难以理解的各种怪异线条和图案,来自帝国全境各处的呼叫信号瞬间拥挤成一团,并变得一团混乱,能量供应系统也跟着出了问题,照明开始剧烈闪烁——这一切,就如一股无形的风暴突然席卷了整个魔网,让这套庞大的系统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大厅内的工作人员毫无意外地陷入了短暂的慌乱紧张中。 但慌乱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高文在一瞬间的愕然之后已经反应过来,他猛然起身,能够安抚精神的光环效果随之展开,传奇领域的骑士技能覆盖全场,强制让所有人恢复到了最冷静的状态,与此同时瑞贝卡的声音也从大厅前侧传来:“保持冷静——各系统立刻开始自检!” 紧接着卡迈尔的声音也在不远处响起:“先确认大楼动力脊的情况——能源有问题么?” 刺耳的啸叫声仍然在持续,技术人员们在骑士光环的庇护下屏蔽了这部分扰人心智的因素,开始按照预案以及各人的经验紧张且快速地检查所有系统,很快便有报告声陆陆续续从大厅各处传来:“动力脊仍然在运行,主要系统都没有离线……”“少数缓冲单元和安全屏障被击穿了,但后方的设备情况还可以。”“正在重新和帝国枢纽建立联系……” 帝国枢纽是位于塞西尔城内的魔网枢纽塔,也是所有“主枢纽”的最上级节点,在啸叫声突然响起的时候,某种强大的能量浪涌影响到了它的运转,现在它已经暂时离线。 “内部信道还能用么?”高文离开座位,几步走到瑞贝卡身旁,同时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肩膀,“看一眼外面的情况。” 瑞贝卡显然也有几分慌张,然而高文的手按在她肩膀上之后,她突然间便镇定了下来。 “内部信道和主网是隔离的,我看一下……”她语速飞快地说道,同时无比娴熟地控制着眼前的符文“调色盘”,一阵操作之后,她呼了口气,“能用,我把画面调过来了——” 下一秒,位于大厅前端的水晶阵列上空便投影出了来自地表某个监视装置所拍摄到的画面,在带有几道杂波的全息投影中,一座庞然的白色高塔正伫立在魔能研究所附近的高地上,高塔本身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然而塔顶的机械装置和水晶阵列已经停止了运转,且那些本应充能闪耀的水晶此刻也明显暗淡下来。 高文皱眉看着这一切,但很快,他便看到那些暗淡下来的水晶又在一点点变得明亮。 那座高塔中的动力脊成功重启了,澎湃的能量再一次被注入到各个单元,那规模庞大的水晶阵列在几秒钟内便再次焕发生机,之前紧急自锁的机械装置也自行解除了锁定,它们开始缓缓旋转并重新校准自身,大厅里的某个技术人员则高声喊叫起来:“重新联系上帝国枢纽了!” 高文略微松了口气,但神色仍然紧绷,瑞贝卡则立刻高声询问:“各地主枢纽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都联系不上……所有信道都断了,不过如果我们这里能重启,他们那里应该也能……我们正在尝试单线呼叫……” “保持呼叫,不管怎么说先联系上各地的主枢纽,确认他们的安全,”瑞贝卡语速很快,“卡迈尔大师,麻烦你联系计算中心,确认一下神经网络那边的情况;科恩,你带你的小组去地下三层,底层能源组那边需要人帮忙;马林,把帝国枢纽的公共窗口打开,其他主枢纽有可能会通过那个窗口主动呼叫我们……” 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并稳定局势了。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跟平日里完全不同的瑞贝卡,良久,他才有些欣慰地在心中感叹——自己的“钢铁心智光环”果然非常有效。 …… 混乱的啸叫现象不只发生在塞西尔城的控制中心内,它发生在每一座主枢纽以及和主枢纽相连的魔网终端上。 在那一瞬间,以及它之后的数分钟内,帝国境内的每一座魔网主枢纽都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可怕的啸叫声突如其来,强大的能量浪涌破坏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连线,设备大面积停机,控制中心里一片混乱。一道不可见的风暴在这覆盖整个帝国的魔网中肆虐着,从十林城到长风要塞,从圣苏尼尔到凛冬堡,所有区域的负责人都手忙脚乱起来。 一股冷冽的意志突然降临,如骤然凝结的冰霜般“冻结”了大厅里所有人的脑海,随后冷冽意志渐渐褪去,技术人员们也迅速冷静下来——最先反应过来的人首先看向了不远处的高台,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大公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环绕着晶莹的冰晶,霜雪般的面容上毫无表情。 “保持冷静,开始排查故障,”维多利亚清冷的声音响起,传遍整个大厅,“先确认能源情况,然后尝试重启我们的枢纽塔。” “大人,”高阶法师顾问维克托直接飞到维多利亚所处的平台上,“我们和帝都的通信中断了——和其他所有地区的主枢纽通信全都中断了。” “刚才能源中断,波及到了所有系统,通信中断很正常,”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道,“首先尝试呼叫离我们最近的圣苏尼尔,确认其他地区是不是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是,大人。”维克托低头领命,躬身退下。 在老法师离开之后,维多利亚目光平静地环视了大厅一圈。 在“冷冽心智”的作用下,陷入慌乱的技术人员们已经全部镇静下来,尽管局势仍然没有明朗,但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工作状态,开始紧张繁忙地排查故障,寻找这次异象的原因。 或许今后应该在所有的重要部门都设置一套具备“冷冽心智”或类似法术效果的魔导设备,就如救火用的水缸一样作为“紧急防灾装置”,一旦发生足以引发全部门混乱的事件,就可以直接启动魔导装置让工作人员强行冷静下来,哪怕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也足以挽救很多局面……这是个可行的思路,之后可以和陛下讨论讨论。 维多利亚脑海中一时间浮现出了些许跟眼前局面不相干的事情,但她立刻便收敛起想法,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目前的局面上。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冰雪大公在传统魔法领域知识渊博,然而在现代的魔导领域却深感知识不足,她困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祷告着:“魔法女神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祈祷过后,毫无回馈,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没有做出任何响应。 不,不仅仅是没有任何响应,甚至连正常情况下对神祷告之后应该出现的隐约窥探感以及和超凡存在建立连接的“超然感”都未曾出现,维多利亚感觉自己的祷告尽头只有一片虚无,在传奇强者敏锐的精神感知中,她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某种“空洞”。 那里原本应该有个神的,但现在没有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女公爵瞬间睁大了眼睛。 …… 依托魔网而建的神经网络中同样掀起了一阵“狂风”,而且这股狂风对于网络中的世界而言完全是实质性的事物。 辽阔无垠的天地间,无数灰白色的混乱线条在空气中迅猛纠缠、飞舞着,混着呼啸而过的狂风吹过整个世界,在狂风席卷之间,原本澄澈明亮的天空变得忽明忽暗起来,大大小小的裂痕和某种波光粼粼的错乱光影不断从天空的各个角落滋生出来,但又很快被另一股力量修复。而这世界目前唯一的“城市”则被保护在一层半透明的银白色“光茧”中,光茧阻隔了外面恶劣的“天气”,城市内部仍然维持着稳定。 城市中心的一座大型金字塔状建筑物内,尤里正紧张地关注着眼前起伏的符文和数据,语气急促:“有一股规模庞大的异常数据流正在‘流经’我们的网络,非常庞大!” “能捕捉么?”温蒂在一旁问道。 “我这边没有办法,它太怪异了,让人无从下手,而且它还在沿着网络最边界的‘无意识区’飞快移动……”尤里满脸困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它显然是来搞破坏的!”马格南的大嗓门突然炸裂,“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可以去无意识区边界放几个心灵风暴试试……” “闭嘴,安静,你的心灵风暴对这股怪异的数据恐怕没有任何作用!”尤里立刻瞪了马格南一眼,紧接着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等一下,这个怪异的外来者……正在远离?它正在从边界消退,速度越来越快了……” “什么意思?!”马格南瞪着眼睛,“你可不要告诉我它只是个‘路过’的!” “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路过’的,但它已经快要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了,”尤里飞快地说道,“塞姆勒,能联系到城外的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么?看他们那边有什么办法。” “我试试——现在负载小一些了,应该没问题。” 城市外的山丘一带,巨大的白色蜘蛛仍然静静地匍匐在山顶,网络世界中的狂风丝毫无法动摇她的身躯,那些混乱的数据和信息反而在她身旁迅速平静下来。 城市的安全已经得到保障,网络整体的负载情况也正在好转,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就要过去了,但娜瑞提尔丝毫没有放松,无形的丝线正从她身旁的虚无之中蔓延出去,仿佛一张巨大的网般覆盖着天空,大地,流水,以及这一切背后的每一个心智,神经网络中的一切都渐渐成了她蛛丝的末端,她的感知空前蔓延开来—— 在这一刻,“神经网络”趋于完美,它开始按照设计之初的方式重组自身,如其名字般运行起来。 杜瓦尔特站在山岗附近的高地上,远远地注视着娜瑞提尔的工作,他能看到那些丝线蔓延的方式,同时他自身也在调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娜瑞提尔进一步拓展感知,搜索那个妄图制造破坏的“外来者”。 随后的某个瞬间,这张巨网上的某一根“蛛丝”突然被不正常地拨动了。 那或许只是一次不小心的触碰,也可能是好奇心过剩的试探,或者是大着胆子的挑衅,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蛛丝……被拨动了。 织网的蜘蛛瞬间凭空消失在山岗上——她已沿着那根被拨动的蛛丝追踪而去,在这个由心智搭建而成的世界中,她的速度超过了人类最迅速、最短暂的一个念头。 杜瓦尔特只听到对方留下的一句话:“我要去捕食!你留在这里照看着!” 站在高地上、身穿黑色礼服的老人怔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分裂为两个个体之后,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保姆了……” 一些跳跃的金色符文就在这时凭空出现在老人身旁的空气中,符文震颤着发出声音:“杜瓦尔特,这里是塞姆勒——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娜瑞提尔好像发现了入侵者的踪迹,她已经去捕食了,”杜瓦尔特随口说道,“我这里的情况正在逐渐稳定下来——但在娜瑞提尔那边传来确切消息之前,我不建议关闭城市护盾。” “好,我们明白了。” ------------ 第九百二十章 追捕 啸叫声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随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帝国枢纽控制中心内,技术人员们仍然紧绷着所有的神经,每一个人都在忙碌着检查系统状态,修复出现故障的节点,重启之前离线的设备,指令声和汇报声每分每秒都在不断响起,偌大的大厅中虽无硝烟,却宛若战场。 整个设施的动力脊已经重新上线,那座位于地表的枢纽塔也已经重新运转起来,在啸叫结束的几分钟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节点和设施便恢复了正常状态,负责监控系统的魔导技师们惊讶地发现这场可怕的混乱竟几乎没有造成任何硬件上的损害——它就如一道虚幻的风暴一般,迅猛地吹过整个网络,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带走,甚至连痕迹都在迅速消退。 唯有仍然处于中断状态的帝国境内其他节点在提醒着每一个人,之前的异变绝非幻觉。 瑞贝卡有些紧张地看向大厅中央,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支柱竖立在那里,仿佛贯穿着整座设施,浑身奥术光辉闪耀的卡迈尔正漂浮在那支柱旁,他的身形已经膨胀了将近两倍,如一个光芒万丈的巨人般立在那里,数不清的奥术光流从他的符文护甲片缝隙中迸射出来,连接着金属支柱上的大量符文和导魔节点——这位来自一千年前的奥术大师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感知魔网中残留的能量噪波,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然而是现在效率最高、结果最可靠的手段。 片刻之后,卡迈尔终于结束了连接,他的身体慢慢恢复,并飘向大厅前端的总指挥席。 “卡迈尔大师,”高文在瑞贝卡开口之前便抢先问道,“情况怎么样?查到原因了么?” “可以确定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能量体曾进入我们的网络——神经网络留下的痕迹显示这个能量体的规模超乎我们想象,如果它失控乱窜,那几乎可以烧毁整个魔网!”卡迈尔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语气,说出的内容让现场每个人都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冲动,“然而这个能量体在穿过网络的时候巧妙地进行了无数次‘自我拆分’——它分摊了自己,化整为零地流经那些节点,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如流水一般……‘渗’进了我们网络的最底层,并在那里消失了。” 高文感觉自己简直在听天方夜谭,饶是以“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也一时间难以理解卡迈尔描述的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连旁边一贯心大的瑞贝卡都目瞪口呆起来:“妈耶……那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你的意思那东西竟好像是……某种活物?!” “这有些超出常识,但似乎……那真是活的,甚至是有理智的,”卡迈尔沉声说道,“我刚才尝试追踪它的痕迹,然而所有痕迹都被巧妙地抹去了,这根本不是无意识的能量乱流可以造成的现象。” 高文眉头紧锁,种种猜测在心头翻涌,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些思路,下意识问道:“……那个能量体是为了避免破坏网络才‘分摊’自己的么?” “不确定,如果ta真是某种具备智慧的东西,那ta的分流行为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自毁——尽管那东西确实可以烧毁魔网,但它自身在这个过程中也绝对会受到重创,甚至可能直接湮灭掉——那可是横跨整个帝国的魔法能源,它的力量汇聚起来远超凡人想象,我想哪怕是神明应该也不会主动去冲击这样强大的能量……” 卡迈尔所描述的那番景象让高文愈发严肃起来,今天发生的意外事件超出了之前做的任何一个预案,甚至让他都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无力感,然而在他刚想询问更多细节的时候,附近某个监听席的技术人员突然一声喊叫,打断了指挥台上所有人的交谈: “收到十林城的信号了!” 瑞贝卡、高文和卡迈尔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接通!” 下一秒,来自十林城的信息便通过大厅前端的全息投影呈现了出来,高文看到柏德文·法兰克林大执政官站在那里,身后背景是正处于紧张繁忙中的枢纽控制大厅,十林城那边显然也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混乱,但一切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陛下,”通讯刚一接通,柏德文·法兰克林便急促地说道,“我们这里刚经历了异常事故,通讯全断,能源故障,而且……” “这里也一样,但这里的情况似乎已经平静了,”高文打断了对方,“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啊……这里也已经恢复正常,”柏德文怔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我们正在重启各个节点,现在已经重新连接上圣苏尼尔以及帝都的主枢纽了……” 在这位西境公爵说话间,高文看到大厅尽头那台最大规模的投影装置上空已经再次浮现出了全境地图的影像,上面原本已经完全暗淡下来的魔网节点中正渐渐浮现出一些亮光,在几次跳跃和波动中,十林城以及圣苏尼尔辐射范围内的节点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很快,其他监听席上又传来技术人员的报告声:“收到凛冬堡的信号!”“已恢复和长风要塞的通讯!”“索林堡信道畅通!” “看样子……一切正在恢复,”高文松了口气,然而内心深处强烈的疑惑和不安却丝毫没有散去,“但我们仍然没搞明白原因……” “那个突然入侵网络的能量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瑞贝卡也下意识地嘀嘀咕咕,“可惜没有抓住它,让它给跑……” 瑞贝卡刚嘟囔到一半,指挥台上的一个小型魔网终端便突然亮了起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中传出:“不,公主殿下,那东西还没跑掉——我们抓住ta的尾巴了。” “杜瓦尔特?”瑞贝卡立刻看向终端上空,身穿黑衣的杜瓦尔特已经从全息投影中浮现出来,“你说你们抓到它了?” “正在抓,”杜瓦尔特点点头,“那东西没有完全脱离网络,它正在沿着神经网络的‘无意识区’飞快转移,娜瑞提尔正在边界地区进行追踪——我们需要更多计算节点的支援,这可以强化娜瑞提尔的感知范围和行动速度。” “通知计算中心,”高文立刻抬头看向卡迈尔,“所有暂无任务的待机人员进浸入舱!” …… 神经网络,“无意识区”。 一片苍茫而混沌的浓雾笼罩着整个世界,来源不明的天光在高空浮动,穿过浓雾洒下怪异而扭曲的光束,照射着这个世界底部的灰白色水面,无数奇形怪状的云团和旋涡不断在雾气深处凝结而又消散着,让这整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处于不稳定的变化状态,又有空洞的风声时不时从远方传来,让这里显得愈发诡异和荒芜。 这里就是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网络的边界地带,是神经网络最深处的“混沌”所呈现出来的象征状态,它是构成网络的大量心智节点互相交错映射、干扰、迭代之后生成的无法区域。 在这里,任何有序的计算最终都指向无序的结果,每分每秒都有无用的数据在这里被销毁,有不成型的“想法”和“记忆”在这里化为虚无——那些想法和记忆是网络的连接者们在梦呓中相互影响而形成,是无数大脑共同漫游的结果,它们在这个边界地带不断形成又不断分解,所呈现出的便是那些云团和旋涡。 正常连接神经网络的心智永远都不会访问这个区域——十几层安全协议保护着使用者的大脑,以防止冒失的网络漫游者们被“无意识区”吞噬消化,但在今天,这个本应无人造访的“边境”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道淡紫色的庞大幻影在雾气深处闪过,那影子投影在雾气底部灰白色的水面上,倒映出的却是无数光怪陆离的符文和彩色光球,而在这道飞快闪过的幻影周围,细密的蛛丝和虚幻的蜘蛛节肢正如不散的梦境般不断滋生、延伸着。 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蜘蛛正在这片雾气的上空飞快移动,庞大的蛛网在她身边迅速成型并飞快蔓延,她长长的节肢则在狂奔中搅拌着下方浓重的雾气,“边界”的力量被蜘蛛调动起来,不断形成干扰性的屏障和虚假的道路,而白蜘蛛那无目的头颅始终注视着一个方向—— 那道淡紫色的幻影虽然速度很快,但ta已经落入蜘蛛的网中,对捕食者而言,猎物在蛛网中的任何逃亡之举,都只是收网前的余兴节目而已。 娜瑞提尔是一个没多少耐心的捕食者。 所以在确定时机合适之后,她立刻便收束了边境区域的所有信息流动。 那道淡紫色的幻影一瞬间被雾气中无形的力量束缚起来,ta表面迸发出了数不清的符文和错乱的光影线条,就好像一个失控的法术模型般呈现出濒临崩溃的姿态,然而下一秒,这个“失控的法术模型”便迅速稳定自身,并开始向内坍塌——大量五彩斑斓的光球与符文首先向外扩散,随后又向内凝聚,短短几秒钟内,这团混乱、诡异的影子便有了个确切的“样貌”。 那是一位女性——至少某些特征看上去像是女性。 她的体型足有钟楼那么巨大,面孔美艳却又有着一丝不似人类的诡异感,她的眼瞳如破碎的群星般呈现出星星点点的模样,全然没有眼白和瞳仁的分界,又有乌黑的长发从她脑后倾泻而下,头发上闪烁着大量游走的光辉和细密的闪电,然而从头颅往下,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呈现出虚幻的、仿佛云雾凝结般的状态,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有一袭黑色的短袍披在身上,短袍下是女性的躯体轮廓,其下半身更是只有一团稀薄的云雾,那云雾不断弥散又聚合,内部没有任何肢体,只有层出不穷的、隐隐约约的符文和光球在那里浮现并运转着。 这如钟楼般巨大的“女士”终于停了下来,她仰起头,看到洁白的巨大蜘蛛从雾气中降下,密密麻麻的蛛网在蜘蛛周围浮现,蛛丝延伸到周围的空间中,已经形成了细密的包围网。 她终于带着恼怒高声喊叫起来:“你为什么一直追我?!” 白色蜘蛛在灰白色的水面上停稳,在听到迎面而来的喊叫声之后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后蜘蛛头顶的细密绒毛中慢慢钻出来了一个白发垂地的小小身影,娜瑞提尔平视着不远处的那位“巨大女士”,一脸认真:“你弄坏了魔网,你赔。” “我没有弄坏任何东西!”钟楼般巨大的女士似乎变得更加恼怒了,她瞪着眼前蜘蛛上的小个子女孩——在她眼中,那女孩和蜘蛛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整体,“我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从去年就开始计算了——什么都没坏!我不可能搞错!” 娜瑞提尔眨了眨眼,随后仿佛是和遥远的某人进行了一番确认,这才点点头:“好像确实是没有什么损坏的……” “所以是你搞错了——我不和你计较,但我必须……” “但我还是不能放你走,”娜瑞提尔摇着头,“你耽误了项目,这个叫‘经济损失’……” “……该死!” 钟塔般的女士在片刻愕然之后忍不住咒骂了一句,随后整个身影突然变得虚幻起来,在白蜘蛛的短暂错愕中,她一下子挣脱了那些蛛网以及周围雾气的束缚,再次成为鬼魅的幻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然而这看似成功率极高的突然逃亡并未成功,她刚移动了一小段距离,白色蜘蛛的节肢便如瞬移般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她失败了。 在几次不成功的突破之后,钟塔般的女士再一次凝聚成型,并带着惊怒的表情看向娜瑞提尔:“这不可能……你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娜瑞提尔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蜘蛛本体,这才抬头看向对方:“我的腿多。” 随后她又认真打量了那位“巨大女士”几眼,视线落在对方下半身不断聚合离散的雾气上,有些遗憾地摇着头:“你连腿都没有。” “???” ------------ 第九百二十一章 逃掉的神 腿多…… 在这短暂的瞬间,本身用不着依靠呼吸来维持生命的神明都感到了一阵窒息。 弥尔米娜瞪着娜瑞提尔,她觉得眼前这个庞大的、蜘蛛一样的“同类”肯定哪里已经出了问题——这可能是个基于错误思潮而诞生的错乱个体,也可能是个已经到了疯狂临界点的“近亡者”,而不管是哪种可能,她都最好不要再跟这个蜘蛛继续接触下去。 无法逃离这只蜘蛛的追捕,原因当然不可能是“腿比人家少”这种小孩子般的理由,弥尔米娜对这一点非常清楚,她只是现在过于虚弱,而且居于场地劣势罢了—— 为了策划今天这场大胆的行动,她已经把自己拆分重组了太多次,而且从几千年前开始便一直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成长”,就如一个依靠把自己饿瘦来钻出牢笼的囚徒,她的计划成功了,却也让自己虚弱无力,而这份虚弱再加上场地上的劣势,导致她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从这只蜘蛛面前离开。 但她必须离开,而且要尽快——这里是一个怪异的“思潮边界”,混乱且不成型的意识海波动能用来“磨掉”锁链,却也能对她自己造成莫大的伤害,她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仅存的力量正在流失,且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 “听着,小蜘蛛,我必须离开这里,”弥尔米娜一边稳定着自身的形态,一边尝试用对话转移娜瑞提尔的注意力,“如果换个环境换个时间,我倒是有兴趣和你多聊几句,但今天不行——请让开。” 娜瑞提尔的态度却很执拗:“我要带你去见陛下,他说让你走,你才可以走。” “……那可不行,”那位如雾气聚集般的女士嘴角突然翘起少许,微笑着说道,“我现在可不能跟任何凡人接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切断了跟他们的联系……” 娜瑞提尔顿时皱起眉来,上前半步就想要和对方好好讲讲道理,然而下一秒,她眼前那位如钟塔般巨大的女士便猛然发生了异变——那些涨缩变幻的影子和薄雾突然间被拉长成了无数丝带般的结构,在丝带形成的网格之间,数不清的镜子从虚无中浮现出来,镜子中倒映着错乱的光球和远方的浓雾,紧接着那些光球与浓雾又消失了,镜子中的影像变成了闪烁的星光,又有星光被拉长、扭曲成怪异的符号,干扰着娜瑞提尔的判断力…… 镜子,线,光球,烟雾,星光,符号——这些全都是凡人法师们施放法术时常用到的道具或象征事物。 娜瑞提尔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错愕了一瞬间,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长长的节肢在灰白色的水面上划过,水面中随即浮现出了和那些镜子对应的倒影——上层叙事者编织着错误的事实,通过倒影和本体的关系反向污染了对手制造出的战场,这污染卓有成效,那些仓促间制造出的事物几乎瞬间便支离破碎,其间显露出了那位“没有腿的女士”的本体。 娜瑞提尔立刻冲了上去——白色蜘蛛以捕食者的姿态高高跃起,长长的节肢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然而她立刻便感觉到有哪不对:节肢抱住了一团毫无反抗的事物,后者飞快地分解成了大量纷飞的碎片,并逐渐消融在周围的空气中。 是幻象? 娜瑞提尔反应过来,立刻开始通过无处不在的蛛丝捕捉对方真正的踪迹,然而下一秒她便收到了混乱且庞大的反馈:周围到处都是气息,到处都是能量体溃散之后的碎片,那些看似幻象的碎片竟然每一片都是真正从本体上撕裂下来的——对方为了逃离自己的感知,竟然牺牲掉了六成以上的“身体”来布置这层“烟雾”! 白色蜘蛛几条长腿在灰白色的水面上胡乱划动了几次,终究未能再捕捉到对方的踪迹,她沮丧地停了下来,不得不接受猎物已经逃脱的事实。几秒钟的沮丧之后,她才慢吞吞地再次活动起来,开始收拢那些碎片消散之后残存的“灰烬”。 那些灰黑色的东西是入侵者逃跑之后仅存的证据与线索,虽然算不上什么有用的战果,但至少也算点收获。 在收拢一块比较大的碎片残烬时,娜瑞提尔“听”到那里面传来了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我借用了你们的魔网,虽然这并不是你们建造它的本来目的……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告诉你的那位‘陛下’,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份人情会得到偿还的。” 这是入侵者留下的消息。 娜瑞提尔在听到这份留言之后愣了一小下,随后默默地把它和其他碎片放到一起,接着她抬起头来,看着已经渐渐恢复到往常状态的“无意识区”,有些困惑地晃了晃脑袋,嘀嘀咕咕起来:“为什么没有腿都可以跑那么快……” …… 伊莱文·法兰克林和魔导系的高年级生们坐在一起,在计算中心的休息室里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 休息室的大门紧闭着,外面的走廊上一片安静。 曾经来过计算中心好几次的伊莱文知道,这间房间的隔壁就是一间大型浸入舱机房,那里有着整齐且崭新的浸入舱,可以将普通人的大脑连接到不可思议的神经网络里——他自己也连接过几次,那东西在查阅资料和传递信息时的便利性令人印象深刻。 他今天和高年级生们便是为联网而来的——但并非为了联网娱乐或进行补课,而是帝国计算中心需要一批额外的计算力。 对伊莱文而言,响应帝国号召是他作为贵族成员义不容辞的责任,但自己的同学里还有很多平民子弟也主动报了名……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尽管他早已适应了必须与平民子弟平等相处的规则,本身也没什么“贵族傲慢”,甚至还有好几个平民朋友,但眼前这种事……还是他第一次遇见。 他不由得多看了离自己最近的同学两眼,坐在旁边名叫斯托姆的大男孩就是主动报名的平民学生之一。 “有……有什么问题么?”斯托姆很快注意到了来自身旁的视线,这个总是有点紧张的年轻人顿时调整了一下坐姿,小声问道。 “额……没什么,”伊莱文轻咳了两声,他觉得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念头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本身可能也是贵族式傲慢的一部分,所以立刻将其甩出脑海,“我只是有点担心,老师们已经跟着第一批人进去很长时间了……” “老师们比我们经验丰富,而且之前不是说了么?只是需要一些额外的计算力而已,本身没有任何风险,”斯托姆小声说道,“真正棘手的事情有更厉害的专家在处理呢。” “真正棘手的事情啊……”伊莱文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阴郁起来,手指也有些紧张地握到了一起。 普通的学生们大概到现在还搞不太清楚情况,但他却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事情。 今天是帝国全境魔网并网的日子,而能够让学院里的老师们都紧张起来的事件,多半也就和这次“并网”有关——毕竟,那些老师和普通学校里的教师可不一样,他们都是学术领域的佼佼者,甚至是在最高政务厅直属的各个研究部门里都挂名的。 在不久之前,他曾听到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方向传来怪异的、隐隐约约的呼啸声,在和同学们一起穿过学院广场的时候,他曾看到广场上最大的那台魔网终端似乎出现了故障,几个老师满脸紧张地在那里检查设备,在从学院出发准备前往北岸开发区的时候,他还瞥过一眼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方向,他看到那座新建的枢纽塔似乎正在重启,好几个法师在施展着飞行术,检查高塔顶部的魔导装置…… 这可能指向一次可怕的意外事故,而他的父亲,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就是这次“并网”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伊莱文越想越是紧张起来,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找到一台能用的魔网终端,联系一下十林城确认情况,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便只能悄悄叹了口气,有些用力地抓了抓学院制服的下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伊莱文抬起头,意外地看到竟然是那个一贯紧张内向的斯托姆在对自己说话,他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担心的是另外的事情,然而对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魔网的事情……我知道你父亲是西境公爵,我觉得他不会有事的。” 伊莱文顿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能说破自己的心思——魔网并网这件事本身虽然并不保密,但作为与此事无关的普通学生,他们这时候应该还不会联想到这里,至于这个斯托姆,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更不像是观察联想能力格外敏锐的类型……他怎么联想到魔网的? 斯托姆看着眼前的公爵之子,两秒钟后,他有些拘谨地笑了一下:“我父亲是卢安枢纽的守塔人……” 伊莱文愣住了。 而在他再次开口之前,一个矮小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房间里,在把学生都吓了一跳之后,那招牌式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学生们,都回去吧!事情结束了!” 伊莱文和其他高年级生们顿时面面相觑,错愕中有人站了起来:“结束了……什么结束了?” “事件提前平息,不需要更多计算力了,”马格南摆了摆手,“都回去吧,下午半天没有课,大家自由休息。” 随后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虽然事件提前平息,但你们主动报名的行为仍然值得鼓励和嘉奖——我个人会在期末给你们加两分综合评定分。” 学生们又茫然又意外,但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是所有人都听得懂的,两点分值迅速平息了所有学生的困惑,休息室里的学生们仿佛生怕马格南反悔一般轰然表达了感谢,然后毫不犹豫地飞快离开了这里。 伊莱文也站起身来,准备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并计划着赶快找机会确认一下父亲那边的情况,但他刚要往外走,便听到那位以严厉著称的导师在后面中气十足地喊道: “伊莱文,斯托姆,你们两个停一下。” 伊莱文和斯托姆困惑且略有些紧张地留了下来。 马格南像一个幽灵般地飘到他们面前,在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两个学生之后,他才摆摆手,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道:“你们家里没事——赶紧回去吧。” …… 大厅前端的大型全息投影上,帝国全境地图表面微光闪烁,代表有效节点的白色光点以及连接在光点之间的线条纵横交错,相互勾连交织,形成了一张并不密集,但已经大体上覆盖帝国全境的网络。 索林堡、十林城、凛冬堡……一个个主枢纽以微缩投影的形式浮现在地图上,正静静运转着。 所有通讯都恢复了,所有网络都已连接。 “各级枢纽顺利上线,并网……成功了?” 瑞贝卡站在属于自己的指挥台上,跟高文汇报着当前的情况,但报告到后面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挠了挠脑壳,拖着疑惑的长音。 高文则仍然神色凝重,他看着眼前的全息地图,久久不发一言。 并网确实成功了,至少目前所有的数据和证据都达到了预期的结果,然而……这莫名其妙的成功并不能让他安下心来。 他正在等待神经网络那边传来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一次他没有等太久——在瑞贝卡汇报结束之后不过片刻,安置在指挥台上的小型魔网终端便突然亮了起来,杜瓦尔特的身影浮现在终端上空。 这位“神之人性”对他躬了躬身:“陛下。” “娜瑞提尔那边情况怎么样?”高文立刻上前一步问道,“抓到入侵者了么?” “入侵者遭到重创,但还是跑了,”杜瓦尔特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和沮丧的神色,“娜瑞提尔只带回来一些难以分析的‘残烬’……” “跑了?”高文立刻皱起眉,心中一沉的同时下意识问道,“那入侵者到底是什么?能看出本体和来历么?” “是……”杜瓦尔特刚开口说了一个音节,他的身影便突然遭受干扰般闪烁起来,紧接着他被推到一旁,娜瑞提尔从旁边挤了过来。 “是一个没有腿的女人,”娜瑞提尔用谁也看不懂的手势比划着,说着旁人更加听不懂的话语,“跑的比谁都快……” 高文:“???” ------------ 第九百二十二章 消失的神 娜瑞提尔的话让现场所有人都产生了瞬间的理解障碍,不管是从语法上还是语义上大家都翻译不出个结果来,高文脑海里甚至还冒出一句话——神明的言语和知识对凡人而言是难以理解的,哪怕你清晰地听到了祂的声音,你也无法领悟祂的意图…… 他立刻摇摇头,把脑海里的念头甩了出去:这句话肯定不是用来描述眼前这个局面的…… “具体是什么情况?”他看向全息投影中的女孩,“你说有一个‘没有腿的女人’?入侵者是一个没有腿的女人么?” 娜瑞提尔马上点头,比划了一个很高的手势:“而且长得特别高大,像一座塔那样,她一路跑到了神经网络边界的无意识区,就是在那逃掉的……” 高文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在意识到这样交流下去恐怕很难把握到有效信息之后,他打断了娜瑞提尔的话:“你先在那边等一下,我进入网络和你直接交谈。” 娜瑞提尔点点头:“哦,好的。” “你们在这里处理好并网后续的事情,”高文又转头看向身旁的瑞贝卡和卡迈尔,“虽然现在网络看上去正常了,但还不能放松警惕——对所有枢纽的状态再跟踪观察二十四小时,同时继续监听网络中的异常信号,另外……卡迈尔,把海妖符文导入网络,以全域广播的形式。” 最后一条是他在一秒钟前突然想到的——回忆着娜瑞提尔那乱七八糟的描述以及之前异象中自己观察到的蛛丝马迹,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恐怕非同一般。 在完成一系列的安排之后,高文没有在现实世界耽误时间,很快便通过连接装置进入了娜瑞提尔所在的神经网络。 …… 这个构筑在人脑意识节点基础上的“新世界”经历了一场风暴,如今一切已经平息下来,虚拟世界的特殊性质让它以极快的速度自我修复着,那场风暴留下的痕迹正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快速消退,如今只余下天边的些许裂纹和混乱线条作为证据,告诉高文这里曾经有某个不速之客“造访”过。 位于“新世界”最中心的镜像帝都内,一座大型的金字塔状建筑物伫立在现实中“塞西尔宫”的对应位置,这座大型金字塔设施是帝国计算中心以及一系列分布式计算站在网络世界中的投影,在这里承担着类似管理中枢的职责。 此刻,负责管理神经网络的高级技术负责人都已经聚集到了金字塔内最大的会议厅中,其中包括一部分曾经的永眠者大主教们以及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数名专家,当高文走入大厅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差他一个人了。 “我在外面看到了天空中残留的痕迹,”他随口说道,“看样子神经网络中发生的波动要比现实世界严重得多。” “我们经历了一场风暴,某种干扰性的‘震荡’传遍了整个世界,”一团涨缩蠕动的星光聚合体漂浮在会议桌上的半空,梅高尔三世的声音从中传出,“但这场风暴并没有实质性地摧毁任何东西,只是造成了大范围的视觉干扰而已——如今修复工作已经快要结束了。” “这有助于我们判断那个‘入侵者’的真实意图,”高文点点头,并看向自己左手边的两个特殊席位之一,“娜瑞提尔,你直接把你看到的景象在这里投影出来吧——如果那些影像‘安全’的话。” 娜瑞提尔显然理解高文口中“安全”的含义,她站起身,一边张开双手一边点头:“很安全的——不安全的部分已经被我‘吃掉’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大量变幻错乱的光影突然在所有人身边弥漫开来,并紧接着形成了足以覆盖整个大厅的投影幻象,在如烟如海般起伏的浓厚雾气中,高文和其他人看到了不久之前发生在网络边界地区的追逐之战——他们看到了那个掠过边界的阴影,看到了那位显然不可能是人类的“女士”,看到了白蜘蛛和入侵者的交锋纠缠,也看到了入侵者逃脱的经过…… 高文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而随着画面的变化,他捕捉到了越来越多的细节,当注意到那些在魔法领域的象征符号,听到那个“入侵者”和娜瑞提尔的部分对话之后,他的眉头立刻紧皱起来,脸色变得愈发沉凝。 在他身旁,为数不少的昔日永眠者大主教们也先后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显然这些跟“神明力量”打了半辈子(或一辈子/两辈子)交道的专家们也和高文产生了类似的联想。 那个入侵者……有着非常明显的“神话”特征。 很快,娜瑞提尔的“回忆”结束了,大厅中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高文则立刻看向这一切的亲历者:“娜瑞提尔,你在和这个入侵者纠缠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对方有某种和你类似的‘特质’?比如……某种你和杜瓦尔特都有的气息……” 高文颇为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他发现人类的词汇在描述这种超体验概念的时候竟是如此贫乏,再加上娜瑞提尔又是一个经验不那么丰富的“年轻神明”,他竟很难阐述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坐在娜瑞提尔另一旁的杜瓦尔特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黑衣老人点点头,代替自己的“神性半身”回答道:“有类似气息,娜瑞提尔回来的时候提到过,她觉得那个入侵者有一点点像是‘我们’的……同类。” 现场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一凌。 娜瑞提尔则紧跟着一脸认真地补充道:“也只是‘像’同类,区别还是很大——我的腿比她多……” 高文:“……” 这白蜘蛛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腿的问题呢? 娜瑞提尔对“腿”的怪异执着险些让大厅中众人的情绪都失去连贯性,但眼前事态的严重性还是很快让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事上,始终没有发言的赛琳娜·格尔分站了起来:“所以我们大致可以确定,有一个神明入侵了我们的网络……” 尤里打破沉默:“不一定是入侵,更像是借助我们的网络去执行别的什么计划……” “那本质上还是入侵,”马格南大声说道,“祂可没有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现在关键是这个神明的身份,目前已知的众神中,有哪个神明比较符合那样的形象?我们首先可以排除战神……” 大厅中的人开始讨论起来,而就在这时,高文脑海中突然传来了赫蒂的声音——那是赫蒂从现实世界发来的紧急联络。 “先祖,”赫蒂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迫和紧张,“情况有些不对劲……刚才维多利亚大执政官发来消息,对魔法女神的祈祷突然完全失去反馈了。” “你说什么?”高文眼神瞬间一变,猛然坐直身体,同时脑海中飞快询问,“你的意思是,魔法女神……不见了?” 赫蒂那边似乎没想到高文会直接得出如此激进的结论,她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做出肯定的答复:“恐怕是这样……虽然平常对魔法女神祈祷时也几乎不会得到神术层面的响应,但至少祈祷者都能感觉到心理层面的回馈感以及来自神明的、超然的注视,但从刚才开始,对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祈祷时连这种最基础的反馈也消失了。凛冬堡那边已经组织大量实力和信仰程度不一的法师们进行了数次祈祷实验,结果都是一样的。 “另外,我刚才收到消息的时候也亲自试了一下……确实没有任何回应。” 高文面沉似水,慢慢说道:“按照我们对神明的运行机制的研究,一个神明只要存在,就一定会和信徒产生联系——祈祷必然会产生反馈,这种反馈是不随神明意志而改变的,除非像阿莫恩那样自己摧毁了神位并陷入假死,或像风暴之主那样被取代了位置……” “是的,先祖,”赫蒂沉声说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只有唯一一个解释:魔法女神消失了……至少,魔法女神所对应的‘神位’,已经消失了。” “……这恐怕就是真相,”高文回应道,“你那边先稳住局面,法师们对魔法女神大多是浅信,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混乱。先公布并网成功的消息,再把我们提前准备的、用来应付意外情况的那些东西都放出去,足球赛的新闻,新魔影剧的宣传片,还有那些航拍纪录片,商业广告,包括温蒂录的那些歌……全都放出去,总之先让普通人有东西可看,占满他们的注意力。至于法师们的声音……魔法女神并无教会,让政务厅的超凡事务管理部门去和那些法师对接——现阶段只接受民间反馈的信息,一切等待魔法研究部门的调查结论。 “先这么安排,具体情况等我返回现实世界之后再说。” “是,先祖。” 赫蒂的联络挂断了,高文把注意力放回到会场上,坐在不远处的温蒂仿佛已经注意到什么,投来了好奇的视线:“陛下,您想到什么了么?” “那恐怕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高文呼了口气,神色复杂,“刚才赫蒂传来消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神位已经消失了。” 大厅中的人顿时面面相觑。 “娜瑞提尔,”高文则转向左手边,“那个‘入侵者’曾经跟你说过,说她现在不能跟凡人有任何接触,说她好不容易才断了和凡人的联系,是吧?” “对,”娜瑞提尔点点头,“而且她最后还说她欠了个人情,还让我跟您说她总有一天会还的……但我总觉得她根本没打算回来……” “……如果一切如我猜测,那她肯定不打算‘回来’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大量线索在他脑海中成型,与之一同浮现出来的还有大量猜测和假设,原本纷乱的迷雾似乎消散大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终于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了——猜想之下,是令人震惊的结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过假死的阿莫恩并和对方有过一番交谈,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朝这个方向思索,“又一个自己砸碎神位的神明么……” 紧接着他便摇了摇头——虽然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娜瑞提尔遇上的入侵者就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而且也确信对方一定不打算再“回来”,但这里的“回来”指的是“回归神位”,至于那位“魔法女神”跟娜瑞提尔承诺的会“报答人情”……他倒是保持一份期待的。 原因很简单——神很难说谎,更不会随意许下承诺,哪怕是解除了神位束缚的神明,在这方面似乎也仍然是受限的。 只是现在很显然并不是思考一个神明会怎么“偿还人情”的时候——因为某个任性而为的神明突然跑路之后还留下了一大堆的烂摊子。 当然,祂留下的也不只有烂摊子,对非常善于抓住利益的高文而言,这堆烂摊子里还有大量宝贵的线索,可以帮他理解神明的运转规则,甚至用来推测其他神明的状态。 或许……是时候再去找阿莫恩谈谈了。 …… 忤逆堡垒的最深处,位于幽影界的“庭院区”内,无数支离的巨石连接成了漂浮在空中的破碎陆地,上古时代的金属碎片和刚铎年代留下的拘束装置纵横交错,共同固定着白色巨鹿的庞大“尸体”。 在这黑暗而混沌的世界中,阿莫恩一如既往地耐心蛰伏着,孤独与寂静对祂而言仿佛毫无意义。 但突然间,祂那紧闭的双眼再一次睁开了,如光铸宝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幽影界的深处。 一道淡紫色的、其中蕴含着许多光球和符文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那片苍茫混沌的黑暗深处,如一股疾风般急速飞来,又如一股疾风般急速从阿莫恩前方不远处掠过。 阿莫恩静静地看着这股“疾风”出现又远去,祂注视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耐心地等了一会,片刻之后,便看到那淡紫色的身影又风风火火地从远方急速飞来。 这道身影停了下来,一位如钟楼般高大的、浑身光芒暗淡的女士站在幽影界支离破碎的大地上,祂瞪着眼睛盯着躺在那里的阿莫恩,发出疑惑又意外的声音:“你……原来……” 但下一秒,她便摇了摇头:“不行,我得隔离的更深一些……” 话音未落,这位女士便如来时一样再度化为“疾风”,迅速无比地飞向了幽影界的深处,黑暗中只有一个渐行渐远的声音传入阿莫恩耳中: “不要说我来过!!” 阿莫恩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祂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双如光铸水晶般的眼眸中静静地倒映着这一切。 “……啊?” ------------ 第九百二十三章 再次交谈 塔尔隆德最高的山峰顶部,金碧辉煌的圣所正沐浴在接下来会长达半年的星光中。 仿佛亘古不变的星辉从天穹洒下,在圣所淡金色的外墙与穹顶上投下了微末的辉光,如烟似纱的云雾在圣所脚下缓缓流动,云雾下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塔尔隆德在夜幕中的繁盛灯火——灯光照亮了巨龙的国度,巨大的城际管道网和空中交通引导灯纵横交错,在一座座高度发达又古老陈旧的城市之间织出了如网一般的纹路,其间又有规模格外庞大的设施伫立在灯火深处,那些都是巨大的工厂设施或规模庞大的环境维持装置。 以群山为依托,整个塔尔隆德仿佛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层,平原和山脚下是密集的城市与工厂,而一座座山峰的上层则是神殿、议会、元老院以及各种巨型企业的总部。 这一切就和天上的群星一样,已经有太多年不曾发生过变化了。 一个金发泄地的身影站在大圣所的露台尽头,沐浴着星光,俯瞰着塔尔隆德大陆。 但祂的视线其实并没有在龙的国度上停留,而是一直向着大陆的边缘延伸出去,仿佛越过了无尽的海洋,越过了永恒的风暴,一直落到了人类所占据的那块大陆上。 “吾主,”龙祭司赫拉戈尔低着头,“观察员传来消息,人类帝国塞西尔的那个‘魔网’在今天完成了并网,但似乎中间出现了什么波折,我们还在调查……” “不必调查了,”龙神用淡然的语气说道,“这里面没什么值得你们关注的。” 只不过是一个鲁莽又幸运的神成功挣脱了束缚而已,然而整个过程即没有参考性,也注定了不可重复。 “……是,吾主。”赫拉戈尔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应。 在几秒钟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听到神明再次开口:“明天,让那个叫梅丽塔的年轻龙族来见我。” “是,吾主。” …… 尽管娜瑞提尔没能留下那位疑似魔法女神的神明,但那场追捕终究是有些收获的——娜瑞提尔在边界地区收集到了从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身上剥离出来的“残烬”,对忤逆计划的参与者们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神明样本。 神经网络镜像帝都的大金字塔内,高文看到了娜瑞提尔收集来的那些黑色残片——它们就像某种纸张烧毁之后留下的片状灰烬一般,看上去毫无重量,脆弱而松散地堆积在一处,但实际上每一片碎片都比看上去的要结实的多,不但有着很高的物理强度(在网络中),甚至还能抵御马格南的心灵风暴。 “其实我很好奇,”高文看着这些样本,忍不住对身旁的尤里等人说道,“这些从弥尔米娜身上脱落的碎片……它们到底算是神经网络中的一段数据,还是在现实世界也能产生某种……实体。神明是有血肉实体的,但祂们的‘实体’……似乎和我们理解中的不太一样。” “对神明而言,或许虚与实本身就是个伪命题,”站在高文身旁不远处的赛琳娜说道,同时下意识地看了很安静地守着那一堆灰烬的娜瑞提尔一眼(后者似乎正在认真保护自己的战利品),“您应该还记得,上层叙事者是如何险些从梦境走进现实世界的。” “所以……只要方法得当,理论上这些残烬也可以被带到现实世界,成为实验室中的分析样本,”高文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要找到某种……让神经网络和现实连通起来的‘接口’——不是浸入舱或人造神经索,而是某种更抽象更先进的东西。” 赛琳娜的表情瞬间有些古怪:“这听上去有些挑战常识,但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或许会有思路,不过您真的打算把这些东西带到现实世界么?” “……不,还是算了,不可控因素太多,潜在风险也太大,”高文摇了摇头,“我甚至怀疑这些残烬是魔法女神故意留下的,她或许就等着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到现实世界呢?” “有些阴谋论,但在涉及神明的领域上,阴谋论一点也没坏处,”马格南有些大大咧咧地说道,“您说的对,就让这些‘灰’保存在神经网络的虚拟实验室里才是最稳妥的,起码这里还有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看守,而且我们还有那些‘深海力量’作为防护。” “深海力量……”高文低声重复了一句,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了提尔那张睡不醒的脸,随后浮现出了提尔在海魔形态下那一堆狂喜乱舞的触手,最后才终于正确地浮现出海妖的深海符文,“卡迈尔正准备向神经网络中导入海妖符文,但如何让那些符文发挥出最佳效果还是一件需要仔细研究的事情。最直接的思路是让那些纹路覆盖整个网络的可视化区域,并通过网络连接的魔网终端投影到现实世界的各个地方,但这个思路……不太现实。” “听上去就是很可怕的画面,”塞姆勒想象了一下,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怎么想都很可怕……” “据说卡迈尔和詹妮那边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思路,回去之后我会找他们确认一下,”高文随口说道,接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魔法女神留下的灰烬样本,“妥善处理这些样本,在开展一系列测试之前先给我提交一份完整的方案报告。” 现场的尤里和赛琳娜等人立刻躬身领命,高文则点了点头,后退半步,身影渐渐变淡。 …… 回到现实世界的高文没有耽搁时间,稍作安排之后便动身前往黑暗山脉,进入了忤逆要塞的最深处。 他要再和那假死的神明谈一谈。 这回他只带上了维罗妮卡——与巨鹿阿莫恩交谈时带多少人并无意义,从安全角度出发,整个帝都真正能靠近阿莫恩且不受任何影响的只有他和提尔两人,再加上用技术手段保护自身在较短时间内可以做到防护的维罗妮卡和卡迈尔,其中提尔是个满脑子只有小饼干的家伙,这时候既然知道阿莫恩是假死,那自然不能再带提尔过去——她没吃上心情低落,她吃上了场景猎奇,还是不带最好。至于卡迈尔,他则要负责魔网并网之后的收尾技术工作,以及研究向魔网中导入海妖符文的事情。 所以这次和高文一同进入忤逆堡垒的,只有身为古代忤逆者的维罗妮卡——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在遇上意外情况的时候还能有个人照应,高文甚至觉得自己一个人来也没问题,但很显然赫蒂绝不会同意这么冒险的方案,而高文自己……在他这个位置,也早就没了可以任性行事鲁莽冒险的资格。 古老的合金壁垒缓缓打开,幽影界中苍茫混沌的大地和天空呈现在两人面前,站在忤逆堡垒的最后一道安全屏障前,维罗妮卡远远地眺望着那如小山般静静蛰伏的神明,对身旁的高文点了点头:“这次我和你一起过去。” 上次高文和阿莫恩交谈时,她是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安全屏障里的,并未亲自上前。 “这可能有一定风险,”高文猜到维罗妮卡会这么要求,但还是提醒了一句,“我不怀疑你的防护手段,但这毕竟是真正的‘近距离接触’。” “我的意识曾经在更近的距离直面圣光之神,”维罗妮卡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事实上,我的防护技术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有效。” 高文挑了挑眉毛。 “既然如此,我就不阻拦了,”他说道,“但你要随时注意自己的状态——我想这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忤逆者而言应该不困难。” 维罗妮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随后抬起手中白金权杖,在那古老的安全屏障上打开了一道小小的开口。 两人跨过屏障,踏上那直接暴露在幽影界环境中的破碎庭院,直面着“自然之神”(尽管已经脱离了神位)带来的视觉压力,跨过了支离破碎的道路和古代修筑的连接桥,来到了正紧闭着双眼的巨鹿阿莫恩面前。 对方显然一直在感知着周围的变化,高文和维罗妮卡刚靠近到他附近,这如小山般庞大的巨鹿便慢慢张开了眼睛,那如光铸水晶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来到自己面前的不速之客,低沉而悦耳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欢迎——今天多了一位客人来到我的小院。” “我上次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维罗妮卡语气淡然地说道,“而且你应该也认识更‘早’一些的我——那时候我是别的身份。” “那你得说一下你那时候的名字和身份,”阿莫恩说道,“和很多信徒所宣扬的不一样,神明既不全知,也不全能,再强烈的信仰也无法真正赋予我们这两条违背规则的能力……” 维罗妮卡露出一丝微笑:“我曾叫奥菲利亚,奥菲利亚·诺顿。” “……啊,我确实有些印象了,”阿莫恩在短暂的回忆之后恍然说道,“那些忙着在我身上打洞或建造支架的凡人学者们曾提起过这个名字,在他们的闲谈中……他们还提起过赫尔曼·诺顿和西蒙斯·诺顿。” 维罗妮卡点点头:“那是我的父亲和兄长。” “真是值得怀念——对你们凡人而言,这已经是相当久远的过往了。那么理应作为人类的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看上去……你的身体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这算是我的秘密——既然你并不全知也不全能,那有些秘密就让它继续保密下去吧,”维罗妮卡摇了摇头,“今天我们并不是来找一个神明叙旧的,我们来是有些问题想问你。” “啊,我猜到了,而且我甚至猜到了你们想问什么……”阿莫恩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随后他顿了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一个匆匆忙忙的‘神’从幽影界路过,正好被我看到,她现在应该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了。” 高文这边正整理着语言思考该如何开启话题,却猝不及防听到了阿莫恩直接抛出来的情报,顿时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惊讶和错愕,甚至连旁边的维罗妮卡都一瞬间目瞪口呆起来。 “看来你们确实是想问这个,”阿莫恩的语气倒是仍然平静淡然,“怎么,你们在找她?” “你确实亲眼见到了?”高文忍不住确认着,“她竟从你这里路过?!” “确实亲眼所见,而且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魔法女神吧……弥尔米娜,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她的形态有着非常明显的神秘学象征元素,身上释放的气息也指向凡人所创造出来的法术体系。只不过她看上去有些虚弱,甚至……好像比我当年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要虚弱一些,”阿莫恩不紧不慢地说着,最后又问了一句,“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或许是你的效仿者,”高文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具体细节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有一件事你现在就可以知道——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魔法女神’这个神位了,起码暂时没有了。弥尔米娜离开了她的位置,我怀疑她现在的状态和你差不太多。” 阿莫恩一时间竟静默下来,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但高文却觉得自己在对方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震惊——魔法女神的变故,显然让这个古老的“自然之神”都震惊了! 足足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阿莫恩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竟然……” 随后不等高文和维罗妮卡开口,他便微微眯起了眼睛,用仿佛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道:“你说她现在的状态和我差不太多,这一点我倒是不认可——她飞快地从我眼前跑过,你们认为我现在的状态能做到这一点么?” 维罗妮卡下意识地看了阿莫恩的躯体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数不清的金属残骸以及固定栓、拘束锁,这层层叠叠的禁锢让阿莫恩连挪动一下肢体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像获得自由的魔法女神那样一路从神经网络跑到幽影界了…… 高文脑海中则不知怎么联想到了娜瑞提尔,想到了那位上层叙事者关于“腿”的执着,他瞄了一眼阿莫恩,心里骚话翻涌—— 你们这八条腿四条腿的,连个没有腿的都跑不过…… ------------ 第九百二十四章 神的倾向性 高文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把脑海里翻涌的骚话压制回去,并万分庆幸这次没把琥珀带在身边——否则那半精灵肯定会从自己的脸色变化中揣摩出不知道多少东西,然后好几个夸张版本的“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就会出现在下一期隐秘流通的《皇帝圣言录》里…… 他摇了摇头,看向眼前的自然之神,后者则发出了一声轻笑:“显然,你是不打算帮我解除掉这些禁锢的。”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高文淡然答道,“我现在更在意的是你刚才的话,你说‘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难道说你对魔法女神要做的事早有预料?” 阿莫恩坦然回应:“……我并没料到细节,但我知道一定会有别的神和我一样尝试打破这个循环,而所有神明中最有可能采取行动的……只有魔法女神。” “为什么这么说?”高文皱了皱眉,“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神明之间在正常情况下并无交流,你对其他神明也没多少了解么?” “由于信仰领域和所属思潮的束缚,神明之间确实无法交流,我也不了解其他神明在想些什么计划什么……”阿莫恩的语气中似乎突然带上了一丝笑意,“但这并不影响我根据某些规律来推测其他神明的‘倾向性’……” 高文立刻注意到了对方提及的某个关键词汇,但在他开口询问之前,阿莫恩便突然抛过来一个问题:“你们知道‘魔法’是如何以及为何诞生的么?” 一旁的维罗妮卡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自然之神会突然询问这方面的问题,但她在略一思索之后还是做出了回答:“魔法最初源自于凡人对自然界中某些天然魔物以及超凡现象的模仿和总结——尽管后世的很多学者和信徒还把魔法归结到了巨龙之类的神秘种族或者神明头上,但真正的魔法师们大多并不认同那些说法。 “至于魔法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去。” “是的,为了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去,所以凡人开始从自然中汲取智慧,从自然中窃取力量,把那些一度被认为是神迹的雷霆闪电和风霜雨雪变成了凡人手中掌控的力量,并以其对抗严酷的环境……这就是魔法的诞生,”阿莫恩慢慢说道,“所以,这也是魔法女神的诞生。” 高文脑海中骤然一片通明,他已然明白了阿莫恩想说什么。 “魔法是人类叛逆性、学习性、生存欲以及面对自然伟力时无畏精神的体现,”阿莫恩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因此,魔法女神便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祂会比所有神都敏锐地察觉到事物的变化规律,而祂一定不会屈服于那些对祂不利的部分,祂会第一个觉醒并尝试控制自己的命运,就像凡人的先哲们尝试去控制那些危险的雷电和火焰,祂比任何神明都渴望生存,并且可以为了求生做出很多大胆的事情……有时候,这甚至会显得莽撞。 “讽刺的是,祂所有的这些抗争行为其实也是祂自身‘运行规律’的结果,而讽刺的讽刺是,弥尔米娜依循规律鲁莽行事,却获得了成功,至少是一定程度的成功……如果种种证据都成立,那‘祂’现在已经是‘她’了。” 高文全神贯注地听着阿莫恩透露出的这些关键信息,他感觉自己的思路已然清晰,很多原先未曾想明白的事情现在突然有了解释,也让他在推测其他神明的性质时第一次有了明确的、可以量化的思路。 在他旁边的维罗妮卡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恍然的模样:“神明自思潮中诞生……原来这一点还可以如此思考!” 随后她突然想起什么,视线突然转向阿莫恩:“你直接告诉我们这些‘知识’,没问题么?” “如果是不久前,我告诉你们这些,你们会被‘来自魔法的真相’污染,”阿莫恩淡淡说道,“但现在,这种程度的知识已经没什么影响了。” “不久前……”高文顿时露出一丝疑惑,心中浮现出许多猜测,“为什么这么说?” “凡人世界轰然前进了,很多事情都在飞快地变化着……不过对我而言,值得关注的变化只有一个方向……”阿莫恩言语中的笑意愈发明显起来,“德鲁伊通识教育和《乡镇药剂师手册》真是好东西啊……连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炼金药水是从哪来的了。” 纠缠在阿莫恩身上的残存“神性”正在松动! 高文瞬间意识到了发生在这昔日“自然之神”身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并猜到了这些变化背后的原因,他瞪着眼睛,带着三分惊愕七分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巨鹿好几遍,仿佛是在确认对方言语中的真伪,同时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进一步摆脱‘神’这个身份了?” 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事件中,阿莫恩虽然通过假死的方式成功脱离了“自然之神”的位置,甚至摧毁了自然之神这个神位,但高文能明显地看出来他的“脱离”其实并不完整,他仍然具备很多神明残留的特质,比如污染性的血肉、不可直视的躯体、对普通人而言致命的言语和知识等,这方面娜瑞提尔可以作为最佳的参照:同样是“昔日之神”,娜瑞提尔在神性和人性分离之后又经历了一次死亡,再加上她原本的思潮基础——沙箱居民全部消亡,她本人则通过高文的记忆重塑实现了彻底的再生和转化,如今已经完全没了那些“神的局限性”。 娜瑞提尔可以直接出现在任何一个神经网络使用者的面前,现在的阿莫恩却仍然要被禁锢在这幽影界的最深处,这就是“残留的神位束缚”在起作用。 娜瑞提尔的“成功”对于这个世界的神明们而言显然是不可复制的,但现在看来,阿莫恩已经从另一个方向找到了彻底的解脱之路——这解脱之路的起点就在塞西尔的新秩序中。 说实话,高文对这一切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在知晓“神明自思潮中诞生”这个事实之后,他和他的技术专家们就一直在从中逆推破局之道,塞西尔帝国的很多宗教改革以及新型教育制度背后除了必要的社会需求之外,其实很大一部分也带着忤逆计划相关研究的影子,他只是没有想到…… 这一切真的生效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效了——尽管生效的对象是一个已经离开了神位、本身就在不断消退神性的“昔日之神”。 “从某种意义上,我离‘自由’更近了一步,”阿莫恩的声音在高文脑海中响起,“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变化。” “我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你还备受束缚,”旁边的维罗妮卡突然说道,“而那时候我们的德鲁伊通识课程已经推广了一段时日……所以变化到底是在哪个节点发生的?”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显然已经带上了研究者的口吻。 “我很难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节点或状态‘突然变化’的参考值,”阿莫恩的回答很有耐心,“这是个模糊的过程,而且我认为我们或许永远也总结不出思潮变化的规律——我们只能大致推测它。另外,我希望你们不要盲目乐观——我身上的变化并没有那么大,短短几年的教育和知识普及是无法扭转凡人群体的思想的,更无法扭转已经成型了成千上万年的思潮,它顶多能在表面对神明产生一定影响,而且是对我这种已经脱离了神位,不再有神性补充的‘神’产生影响,而如果是对正常状态的神明……我很难说这种大范围的、急速且粗暴的变化是好是坏。” 高文感觉阿莫恩的话有些抽象和拗口,但还不至于无法理解,他又从对方最后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担忧,便立刻问道:“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刚才提到的,魔法女神具备‘叛逆性、学习性、生存欲’等特质么?” 高文点点头:“当然记得。” “不同的神明从不同的思潮中诞生,因而也具备不同的特质,我将其称作‘倾向性’——魔法女神倾向于学习和适应性生存,圣光应该是倾向于守护和拯救,丰饶三神应该是倾向于收获和富足,不同的神明有不同的倾向性,也就意味着……祂们在面对人类思潮的突然变化时,适应能力和可能做出的反应或许会截然不同。 “魔法女神面对你们发展起来的魔导技术,祂迅速地进行了学习并开始从中寻找有利于自身生存延续的内容,但如果是一个倾向于保守和维持固有秩序的神明,祂……” 阿莫恩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才语气严肃地继续说道:“祂可能会被这些突然变化起来的东西给逼疯。” 脑海中传来的声音落下了,高文心中却泛起了巨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可能都忽略了某些东西,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维罗妮卡,却看到对方也同样投来复杂的视线。 他们面面相觑。 “……啊,看来在我‘视线’不能及的地方恐怕已经发生什么了……”阿莫恩显然注意到了高文和维罗妮卡的反应,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出什么事了?” “……战神的状态不太对劲,”高文没有隐瞒,“祂的神官已经开始离奇死亡了。” “……战神么……我并不意外,”奇怪的是,阿莫恩的语气竟没多少惊讶,就如同他之前猜到了魔法女神会最先采取自救行动,这时候他好像也早料到了战神会出状况,“当临界点来临的时候,祂确实是最有可能出意外的神之一。” 高文下意识问了一句:“这也是因为战神的‘倾向性’么?” “战神,与战争这个概念紧密相连,诞生于凡人对战争的敬畏以及对战争秩序的人为约束中。 “战争是凡人为谋取利益而做出的最极端、最酷烈的手段,自诞生伊始,它便是直接的杀戮和掠取,不管加多少光鲜亮丽的修饰和借口,战争都必然伴随着流血杀戮以及庞大的利益掠夺,这是战神诞生时期,人类公认的战争基本概念。 “与此同时,人类在使用‘战争’这件可怕的兵器时也对它充满畏惧和警惕,因此人类对战争加上了许多的前提条件和相互认可的‘规矩’,诸如宣战的名义,诸如停战和交换俘虏的‘底线公约’,诸如战利品的分配和功勋的评定方式——尽管有时候国王和领主们根本就没有执行这些约定,会为了利益而一点点改变他们的底线,但他们至少会在公开场合下表达对战争约定的尊重,而且大部分人也相信着战争中自有秩序存在。 “他们把这份‘战争契约精神’贯彻到信仰中,认为战神是见证一系列战争条约和公约的神明,就这么信仰了几千年。 “因此,战神的倾向性是:维护战争的基本定义,且自身有极强的‘契约倾向性’。祂是一个顽固又死板的神明,只允许战争按照一定的模板进行——哪怕战争的形式需要改变,这个改变也必须是基于漫长时间和一系列仪式性约定的。 “基于以上‘倾向性’,战神对‘变化’的接受能力是最差的,且在面对变化时可能做出的反应也会最极端、最临近失控。” 阿莫恩结束了充满耐心的说明,之后祂停顿了几秒钟,才再次打破沉默:“那么,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一种不流血不杀戮的战争,参与者脸上大多带着笑容,没有任何公开宣战和停战的环节,只有一系列的商业契约和利益交换,”高文不知自己现在是何心情,他表情复杂语气严肃,“这种‘战争’正在全世界蔓延,蔓延的速度远超过塞西尔帝国的教育普及工程——毕竟利益对人类能产生最大的推动,而这场新式‘战争’的利益太大了……” 阿莫恩彻底沉默下来,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到最后就连维罗妮卡都忍不住主动开口了:“所以……” “你们这是把祂往死路上逼啊……”阿莫恩终于打破了沉默,“虽然我从未和战神交流过,但仅需推测我便知道……战神的脑……祂怎能接受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文觉得阿莫恩差点脱口而出的是“战神的脑子哪能接收这些”——这显然是不怎么优雅稳重的说法。 ------------ 第九百二十五章 无倾向性思潮 高文怎么也没有想到,战神信仰体系率先出问题的原因竟然最终会指向塞西尔和提丰之间的“经济战争”,而在此基础上,许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没有想到不同的神明会具备不同的“倾向性”,更没有想到该如何从“思潮”方向来预测神明的倾向性;他没有想到人类社会的某些变化对对应神明的影响力会那么直接,更没有想到某些“承受能力弱”的神明会有那么大反应…… 在这瞬间,他竟有些怀疑他的那些发展计划是否太过超前,或者涉足了不该涉足的领域。 但他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做着清醒的判断:凡人想要追寻更好生活的愿望本身绝对不是什么原罪,神明会因凡人文明的发展而逐步陷入疯狂这件事从很早以前他便知道了,如今只是这份影响终于开始显现在他眼前而已。 回头仔细梳理塞西尔一路崛起所经历的一切,他便意识到那些发展计划其实根本别无选择——如果没有这一切,那么塞西尔在崛起之前便已经全灭了,南境将在宏伟之墙出现第一次泄露的时候死伤惨重,羸弱的安苏王国也无力修好刚铎废土边缘的漏洞,内战和之后爆发的神灾将彻底摧毁安苏,紧随而来的便是提丰的吞并战争…… 到那时候,人的杀戮效率甚至可能远胜于一场神灾。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我们无意识的行为竟导致了战神走向疯狂……” 下一秒,他便听到阿莫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声温和的轻笑:“啊……尽管这一切确实与你们有关,但你或许也高估了你们在这短短几年内所做的事情对一个神明的影响。 “战神情况迅速恶化应该确实是近期的事情,但祂可不仅仅是被你刚才提到的那种‘战争’逼疯的——充其量,你们只是在悬崖边上稍稍地推了一下,进行了总体上看来微不足道的加速而已。据我了解……或者说猜测,战神的疯狂压过理智应该是从很早以前便开始了。” 高文表情瞬间有所变化,他听出了眼前这昔日之神好像掌握着什么内幕,立刻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过,战神的倾向性决定了祂是最容易步入疯狂的神明之一,而你们凡人……你们凡人实在是太擅长变化,尤其是太擅长在战争面前改变自己的底线了。从你们开始互相扔石头开始,你们请战神见证的‘约定’就比任何神明所见证的事情都要多,然而你们通过各种借口和权谋,甚至连借口都不找的情况下撕毁的协议数不胜数……” 阿莫恩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在评判人世舞台上的剧本,语气中没有厌恶,却也没有丝毫袒护开解—— “商人在利益面前尚需表面诚信,国王和领主们却可以想尽办法毁约——是的,他们请战神见证过那些契约,但他们早在祈祷之前便想好了适合的毁约方式,让一切看上去都公平合理,甚至可以骗过并感动自己…… “所以,凡人在战争这件事上几乎是‘精神分裂’的——那么,战神也是精神分裂的,哪怕一开始不是,祂也会迅速地滑向这个深渊。” 高文忍不住与维罗妮卡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中,他们都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作为凡人的一员,我好像没什么可辩解的,”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凡人种族……的确大都是充满矛盾和缺陷的。” “是的,所以凡人的文明也充满矛盾和缺陷,凡人信仰的神明也充满矛盾和缺陷,这是一个封闭的环,我们所有人和神,都在这个环里面,”阿莫恩平静地说道,“但我仍然可以从中看到闪光的地方——至少在任何时代,在任何情况下,都有‘人’在尝试打破这个环,有时候是凡人,有时候是神,这说明我们至少没有甘心接受这一切。” 高文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注视着阿莫恩,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自然之神”比上一次见到时……更加接近人了,这让他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人性的滋长。 或许,经历了漫长的三千年假死以及近期的“变化”之后,这位昔日之神的等待终于快到了结出果实的时候,他正在褪去神性最后的束缚,人性正在滋长起来,而且这不再是无数凡人思潮汇聚给他的、被赋予的人性,而是真正属于阿莫恩自己的“人性”…… 这份变化,阿莫恩自己注意到了么? 高文脑海中泛起一些猜测,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让我们回到魔法女神身上吧……阿莫恩,你知道祂……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很遗憾,这方面我帮不上忙,”阿莫恩说道,“幽影界是一个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复杂的地方,它没有常规意义上的连续空间,在比这里更深一点的地方它便会显得无序而混乱,每一个向最深处前行的心智都会走上不同的路,因此除了魔法女神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也不可能追踪她。” “幽影界原来还有这样的性质?”高文有些惊讶地说道,随后他皱起眉,“这么说,我们可以放弃找到魔法女神的想法了……” “你又为何执着于要找到她呢?”阿莫恩反问道,“她的逃亡行动对你或你的国度造成了很大的破坏?还是你想从一个离开神位的神明身上得到什么?” 说着,这位昔日之神顿了顿,突然轻笑起来:“啊,你似乎一直在接触与神有关的事情,也持有很多与神有关的遗产甚至遗骸……难道说,你在这方面有什么收集的爱好?” “不……当然不是,”高文顿时有些尴尬,他上次已经见识过阿莫恩偶尔便会冒出来的“幽默感”,但直到这时候他还不是很适应这一点,“只不过是一个神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大的事情,我难免会有些在意。” “那就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吧——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再关注这件事了,”阿莫恩收敛起了语气中的笑意,颇为认真地劝诫着,“你们找不到她的,她短期内也不会再和凡人产生任何联系。我知道你们的忤逆计划,从结果而言,让一个神明‘无害化’应该也符合你们的预期,那么你们就应该让弥尔米娜妥善完成她的隔离和自我净化……这是最稳妥的。” “事实上我也这么想过……我接受你的建议,”高文想了想,点点头,“不过她这样要隔离净化多久?难不成跟你一样也要起码三千年么?” 他可是知道这帮神明的时间观念——基本上跟自己当卫星精的时候时间观念差不多,所以这时候就要提前打听一下,看这件事是否需要跟踪关注,如果魔法女神真的打算跟阿莫恩一样找个地方先睡三千年再说……那他回去之后差不多就可以把这件事扔到脑后了,顶多找个结实点的石头或者秘银板之类的东西在上面写点留言然后供在山上,指望着几千年后的某个勇者或者考古学家能看见,然后去找找魔法女神的棺材板看她活了没…… 当然还有第二个方案,那就是他自己使劲活,争取三千年后仍然在位,然后就等着魔法女神从某个幽影界缝隙里钻出来,过去跟她说一句:女士,你猜时代变没变……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凡人文明扛过了魔潮,又扛过了黑阱,否则一切都是幻想。 “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我猜这一切不会很久,甚至可能在你们凡人看来都用不了多长时间,”阿莫恩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索,“她……虽然看起来和我走了类似的路,但她的挣脱行动显然比我成功和彻底的多。我在她身上感知到的气息几乎已完全洗去神性,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显然付出了很大代价……” 听着阿莫恩透露的情报,高文心里却突然想到了魔法女神这次的“逃跑路线”—— 她进入了魔网,然后冒着被娜瑞提尔捕获的风险潜入了更深层的神经网络,根据杜瓦尔特后来的报告,她还专门在神经网络边界的混沌区域徘徊了好一阵子,也正是因为最后的这阵“徘徊”,她才落入娜瑞提尔的蛛网,险些逃亡失败…… 作为一个一心想要挣脱循环,并为此筹谋许久的神明,她在执行计划的时候不可能做无用的事情。 那也就是说,魔网以及神经网络,尤其是神经网络边缘的“无意识区”……对魔法女神而言非常重要,它们的某些性质是她能够成功挣脱锁链的关键所在! 一旁的维罗妮卡显然也想到了和高文一样的事情,她同样若有所思起来,而她和高文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阿莫恩那双敏锐的眼睛。 “看样子你们有些思路?”阿莫恩有一些好奇,“可以告诉我么?” 高文看着阿莫恩,短暂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我们打造了一个被称作‘神经网络’的东西,”他说道,“它由大量活跃的人脑节点构成,依靠人类的思考运转,而在这个网络的边界区域,是一层被称作……” 他还没说完,便突然听到阿莫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无倾向性的思潮?!” 高文意外地看着阿莫恩,眼睛微微睁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惊险而精妙的思路……先把自己还原成诞生之初的姿态,然后洗掉那些束缚……”阿莫恩仿佛受到了很大刺激,竟自言自语起来,“真不愧是魔法领域的神明,如此莽撞……却如此好运……” 这位巨鹿之神是如此激动,以至于他体表那些原本恒定的微光都突然加速流淌起来,一种轻微的震颤出现在他的肢体末端,这副静止了三千年的躯体竟有了一丝活动的征兆,然而下一秒,所有的震颤便戛然而止:那层层叠叠的束缚终究还是牢牢地困着他。 高文则惊讶于阿莫恩竟然一瞬间就想到了神经网络边界区的特性,甚至“无倾向性的思潮”这个总结都远比塞西尔的技术人员们提出的“无意识区”还要准确,还要贴合它在之前的“啸叫事件”中所承担的角色。 他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下意识开口:“你的意思是,魔法女神通过把自己‘浸泡’在混乱的人类思潮中,洗掉了自己的神性,切断了‘锁链’?” “应该是这样……很大几率是这样,”阿莫恩从自言自语中反应过来,“这是个行之有效的思路……” 维罗妮卡不禁上前一步,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那这个方法用在其他神明身上……” “前提是它能用在其他神明身上,”阿莫恩似乎已经从激动中平复下来,他的语气也让高文和维罗妮卡迅速冷静,“并不是每一个神明都能进入魔网的——基于魔法而生的神明只有弥尔米娜一个。而且即便你们想到了将‘无倾向性思潮’实用化的办法……它对其他神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高文听懂了阿莫恩的前半段话并深以为然,却对后段句话有些不解:“为什么没有效果?” “我想先问一下,你所说的那个‘神经网络’有多大规模?有多少个意识在支撑它运行?” 高文想了想,坦然相告:“它其实还在起步阶段……虽然我们正在努力推广,但目前它的峰值运行节点只有数万个……” “这就是关键所在——任何一个神明,祂背后所对应的凡人思潮,规模可不是几万个节点能够比拟的。” 维罗妮卡皱起眉来:“那魔法女神为什么可以?” “我猜,她一定把自己‘饿’了很久……”阿莫恩悠悠说道。 高文:“……” 他联想到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特殊之处,联想到了这位神明从不回应信徒祈求、从不降下神迹、只以最低程度响应信徒祷告的“习惯”。 据他了解,那位女神从几千年前就是这个样子。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好吧,看来她还真是‘饿’了很久……” ------------ 第九百二十六章 已经开始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成功”似乎是很难复制的,至少在阿莫恩眼中是如此。 但对高文而言,这次的事件仍然给了他一个思路——神经网络所创造出来的“无倾向性思潮”对于从思潮中诞生的神明而言很可能是一种效用空前的“净化手段”。 当然,现在的神经网络还很弱小,区区数万个节点的峰值规模完全无法与世间任何一个现行宗教相比,但在塞西尔,类似神经网络这样的“魔导工业产物”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发展速度极快——哪怕它现在规模不够,一年后,两年后……总有一天它的规模会达到能够动摇世间任何神权的地步。 他没有把这些细节解释给眼前的昔日之神听,他觉得这没有必要。 阿莫恩则显然还在思考魔法女神这次逃逸的事情,他带着些感叹打破了沉默:“我想恐怕有不止一个神想到了类似的‘逃逸计划’,甚至……我在三千年前的那次‘尝试’应该就给了某些神明以启发,但最终能成功实现类似计划的却只有魔法女神一个,这其实也是她的‘倾向性’决定的。她诞生于魔法师们的浅信仰,从这个信仰体系诞生之初,魔法师们就仅仅把她视作某种‘解释’和‘寄托’,法师们从来都崇尚以自身智慧与力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祈求神明的恩赐和拯救,这导致了弥尔米娜能有机会‘无视’信徒的祈祷。 “对一般的神明而言,信徒的祈祷是很难这样彻底‘无视’的,祂们必须多多少少做出回应……” 高文很快便理解了阿莫恩话语背后的意思。 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神明都诞生于凡人的祈盼,凡人“创造”出那些神灵,目的就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和恐惧,为了寻找一个能够回应自己的超凡个体,因此对于在这种思潮下诞生的神明,“回应”就是祂们与生俱来的属性之一,祂们根本无法拒绝来自现世的祷告和祈求。 然而魔法女神不一样——法师们构想出“魔法女神”这样一个存在,并不是为了求取力量或渴望得到什么指引,而是他们在搞学术研究的过程中发现某些原理或公式缺少了一部分关键“要素”,在学术方向暂时无法解决问题的情况下,他们决定给这些无法解释的东西“定义”出一个源头——时间推移和群体观念的变化共同导致这个源头逐渐偏离了一开始的概念,渐渐成为了一个用于解释一切黑箱的神明,然而魔法女神的本质仍然没变: “祂”是法师们一大堆无解公式和缺陷理论中共同的“条件X”,法师们对这位神明的态度和期许用一句话可以概括: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把后面的式子蒙出来…… 如此薄弱的约束自然给了魔法女神自由操作的空间,她用漫长的自我隔绝和一次雄心勃勃的逃逸计划给了世间信徒们一句回应:蒙你大爷,谁爱待着谁带着,反正我走了! 高文摇了摇头,既感慨于看似高高在上的神明实际上也和凡人一样在戴着镣铐,又感慨魔法女神这任性果断的逃逸行为不知会造成多长时间的混乱。 最后他收敛起了脑海中的无关联想,突然看向阿莫恩。 “现在的你……应该可以告诉我们更多‘知识’了,对吧?” “并不是全部,”阿莫恩慢慢答道,“你应该明白,我现在并未完全脱离束缚——神性的污染仍然存在,所以如果你的问题过于涉及人类尚未接触过的领域,或者过于指向神明,那我仍然无法给你答复。” “对我而言这就够了,”高文点点头,接着整理了一下思路,问出了他在上次和阿莫恩交谈时就想问的问题,“我想知道魔潮的根源……你曾说魔潮的发生和神明无关,它本质上是一种自然现象,那这种自然现象背后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阿莫恩沉默了片刻,随后有悦耳的声音在高文和维罗妮卡脑海中响起:“现在的你们,尚无力解决它的源头,因为它的源头……来自你们头顶的太阳。” “它真的来自太阳?!”维罗妮卡突然打破沉默,语气急促地问道。 “啊,看样子你们已经注意到某些证据了。” “七百年前的魔潮发生时,便有太阳出现异变的记录,刚铎废土中的魔潮余波发生异动时,太阳也总是会出现对应的异象,”维罗妮卡沉声说道,“我们始终怀疑魔潮和太阳的某种运行周期存在关联,然而从未想到……它的源头竟直接来自太阳?!” 站在旁边的高文则瞬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太阳”并非星系中的恒星,它只是一颗气态巨行星! 如果这颗气态巨行星能够引发魔潮,那么这个星系中真正的恒星“奥”呢? 这个世界的气态巨行星和恒星之间……是否也存在某种相似的地方,存在物质成分上的联系?如果这两种天体都能引发魔潮,那……这是否可以解释魔力的源头问题? “直接围绕‘奥’运行的行星上会出现魔潮么?”在思索中,高文直截了当地问道。 “……从未有凡人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天体和魔潮的联系,你的着眼点超过了普通凡人的知识范畴,”阿莫恩的视线落在高文身上,然而很快他便发出一声轻笑,“但是没关系,这个问题倒还可以回答…… “会,‘奥’同样会引发魔潮,任何一个被恒星或虚行星照耀的世界,都会出现魔潮。” “虚行星?”高文顾不得心中惊讶,立刻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一个陌生词汇。 “它们的结构与恒星类似,物质成分大同小异,然而却未能如恒星一般凝聚成‘火’,它们发出的光热在星空中微弱如同烛光,但在距离足够近的情况下,它们的卫星仍然能在这微弱的烛光照耀下诞生出生机——你们认知中的‘太阳’,就是虚行星。” 高文露出恍然的模样——所谓虚行星,其实就是神明对“气态巨行星”的称呼,显然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气态巨行星”的说法。 此外,阿莫恩的回答中还透露出了非常重要的信息:任何被恒星或“虚行星”照耀的星球上都会周期性出现魔潮。 这个信息和上次他曾默认过的“其他星球上也会出现魔潮”彼此对应,而且进一步解释了魔潮的源头,同时还让高文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是太阳引发了魔潮,那在魔潮周期内遮挡阳光会有用么? 不过他也只是让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很快便打消了这方面的想法,原因很简单——七百年前魔潮突然爆发的时候,是刚铎帝国的深夜…… 太阳引发了魔潮,然而介质并非阳光。 “你知道‘黑阱’么?”高文整理了一下思路,又接着问道,“指的是这颗星球上的文明每当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突然消亡的现象……” 这一次,阿莫恩沉默了更长时间,并最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黑阱’这个词,但我知道你所说的那种现象。我无法回答你太多……因为这个问题已经直接指向神明。” “所以,‘黑阱’果然是神明导致的,”高文却已经从对方的态度中得到答案,他心中的一些猜测迅速串联起来,“是因为凡人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导致所有神明陷入疯狂?还是因为神明与人类尝试挣脱‘锁链’失败而产生的反噬?” “我都不能回答你,”阿莫恩慢慢说道,随后他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忠告。” “什么样的忠告?”一旁的维罗妮卡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们想避免踏入那个‘黑阱’……忤逆要趁早。” 高文和维罗妮卡顿时面面相觑。 从一个昔日的神明口中听到“忤逆要趁早”这几个词,实在是一件相当怪异的事情。 维罗妮卡下意识问了一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凡人的不断发展,神明会越来越强大,并最终强大到超出你们想象,”阿莫恩说道,“对如今的你们而言,对抗一个神明已经需要倾尽举国之力,而且还必须用到巧妙的方法,依靠一定的运气,但你们知道在更古老的时候,在人类刚刚学会用火焰驱赶野兽的时候,要杀死我这样的‘自然之神’有多简单么?” 维罗妮卡张了张嘴,却没能组织起语言,阿莫恩则在此之前便自行给出了答案: “那时候,只需要几根足够大的棍棒和锋利的长矛而已——顶多,再加上几块点燃的浸油石块。” 高文和维罗妮卡在震惊之后同时陷入了沉默,思绪却如潮水翻涌。 他想到了似乎已经开始步入疯狂的战神,也想到了那些目前似乎还维持着理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众神。 “……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计划很多东西了。”他忍不住低声说道。 维罗妮卡则用有些复杂怪异的视线看向阿莫恩:“作为一个曾经的神明,你真的对凡人的忤逆计划……” “这也是自然规律的一环,”阿莫恩温和低缓地说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完美的结局,在生存成为难题的情况下,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把一切手段都当成备选方案——自然规律就是如此,它既不温和,也不残酷,更无所谓善恶,它只是运行着,并无视你的意愿而已。” “不过我们也可以期待更好的破局方法,”高文说道,“你成功了,魔法女神也成功了,尽管你说这一切都是不可复制的,但我们如今在做的,就是把以往被世人视作奇迹的事物进行技术层面的复现——我一贯相信,发展是可以解决绝大多数问题的。” “那我便预祝你们成功,”阿莫恩的语气中带上了笑意,“只是你们要赶快了,我们所有人——以及神——时间都不充裕。” “当然,”高文点了点头,“从我决定重启忤逆计划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它注定无法停止,所以我们也只能走下去。” 随后,他便和维罗妮卡告辞离开了这里——并非没有更多疑问,而是他们已经在这里滞留了太长时间,阿莫恩的神性还未完全净化,在这里的长时间交谈仍然是有一定风险的。 更何况,外面的世界也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安排。 阴暗混沌的庭院再一次安静下来,支离破碎的大地上,只剩下庞然的巨鹿静静地躺在那里。 “开始么……”在寂静中,阿莫恩突然轻声自言自语,“可惜你说的并不准确……事实上从凡人第一次决定走出洞穴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随后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十几分钟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 “……之前弥尔米娜离开的时候到底跟我说的什么来着?” …… 返回塞西尔城之后,高文并未稍作休息,而是直接来到了帝国计算中心的主控制室——卡迈尔与詹妮正在这里。 偌大的控制室内灯光明亮,大量技术人员正在一台台设备前检查着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暴的神经网络,又有几台浸入舱被设置在房间一角,舱体皆已启动,几名曾经是永眠者主教的技术人员正躺在里面——他们如今有专属的职位称呼,被称作“节点学士”。 正在一台大型终端前忙碌的卡迈尔最先注意到高文和维罗妮卡的到来,他立刻上前行礼:“陛下,维罗妮卡殿下。” ——尽管安苏已经不复存在,维罗妮卡·摩恩仍然按照传统保留着公主的头衔,因此也有“殿下”的称谓。当然,从圣光教会的角度她也可以被称作“圣女”,但这并不符合卡迈尔的习惯。 “我们从阿莫恩那里了解了很多东西——但这些稍后再谈,”高文对卡迈尔点点头,同时也回应了旁边詹妮的致敬,“现在先看看网络的情况。” “一切已经稳定下来,我们在刚才成功远程激活了圣苏尼尔的一个分布站,神经网络和魔网正在按照预期的效率运行,”卡迈尔立刻答道,“我和詹妮小姐正在将心智防护符文的标准模板传输到所有节点,关于这一点,我们正好有些事情想要汇报。” ------------ 第九百二十七章 灵歌 在卡迈尔和詹妮的邀请下,高文来到了符文研究所的一间“全息分析室”,在这间偌大的正方形房间内,地板中央固定着一块隆起的平台,有高精度的水晶阵列被固定在平台上,随着这台符文投影仪被激活,远比普通投影更加清晰的全息画面便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在画面中央,漂浮着的正是数枚有着奇妙旋涡形态或弯曲结构的海妖符文。 在看到那些符文的瞬间,高文便感觉到了轻微的精神振奋感,甚至觉得自己的思路都变得清晰敏锐了一点——当然,后者有相当大一部分其实是心理作用,技术人员已经用实验测试过,海妖符文对人类大脑的实际运转效率其实并无提升,它们只是具备强大的精神保护能力而已,所谓“大脑加速”的效果只是被测试者在心灵澄澈的情况下产生的错觉罢了。 将目光从那能够增加SAN值的符文上移开之后,高文转头看向身旁的詹妮:“你们说你们在海妖符文的研究上有了很大发现?” “严格来讲,是对‘海妖’的特殊性有了一定了解,”詹妮点点头,同时对一旁的某个助手点头示意,后者随即操作投影装置,让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上浮现出了不断变化形态的海妖的身影,詹妮同时补充了一句,“对了,我们的所有研究都得到了提尔小姐的大力支持。” 高文点点头:“你们发现什么了?” “我们发现具备‘心智防护’效果的可能不只有海妖身体上的那些‘符文’,”詹妮说道,“只要是能够指向海妖这个种族的‘信息体’,都会产生类似的心智防护效果……” “嗯?”高文立刻被詹妮的说法引起了注意,语调禁不住有点上扬,“指向海妖这个种族?” “比如说她们身上的符文,也比如……她们的歌声。”一旁的卡迈尔说道,同时挥手开启了房间中的另一样设备,在咔哒一声轻响之后,一段非常舒缓悦耳的哼唱声便从房间里的某个录音设备中传了出来,而伴随着这哼唱声响起,高文也立刻感觉到了类似注视海妖符文时的精神振奋与愉悦感! “这是提尔小姐帮忙录下来的,和她平常闲暇时随意哼的调子不同,她说这首歌是‘深海之歌’,里面蕴含了‘海浪波动的真理’……我们到现在还没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这种特殊旋律的歌声显然具备类似深海符文的效果,即便用设备转录过之后这种效果仍然存在——只是会削弱一些。” 卡迈尔在一旁解释着,随后在高文开口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之后用共振晶体分析了这段旋律,从中发现了很多超出普通人耳接受范围的波形,它们构成了非常短促和复杂的波动,在将这部分波动抽出并测试之后,我们确认了两件事:第一,这些震颤可以引发人类无法察觉的魔力共鸣,它本质上其实是一个极端复杂的‘施法’过程,只不过引起共鸣的本体和共鸣之后产生的痕迹对我们而言都是不可见的,唯有高度灵敏的水晶记录下了间接的证据;其次,就是这些超出人类感知的波动产生了‘心智防护’的效果。” 高文的眼神已经有了难以掩饰的变化:这是难以置信的发现,是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进展! 自从接触到提尔身上的那些“花纹”以来,自从知道海妖这个种族的各种异常特性以来,高文和手下的技术人员们就一直在努力破解这里面的秘密,他们根据那些深海符文制作了心智防护屏障,制作了效率越来越高的“对神抗性涂层”,然而这所有应用都只不过是粗劣的模仿,背后丝毫没能探究过它的原理,这无疑是所有研究者心中最大的遗憾,甚至是一道沟壑。 然而现在,卡迈尔和詹妮终于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关键的一步,而且还是从此前未曾想过的方向上走通的——海妖那种对抗神明的特性,竟然不止局限在她们的“符文”上! “也就是说,如果把这些隐藏在旋律中的‘波动’抽出来,导入到魔网中,它们也能产生类似深海符文的效果?” “理论如此,陛下,”詹妮点了点头,“而且它们会比符文的效果更全面,能覆盖到每一寸角落。这种波动和符文比起来唯一的劣势就是它需要‘持续’。符文制成涂层之后便可以长期生效,这种波动却必须依靠特定装置来维持,一旦中断效果也会中断,但如果是在本身就持续运转的魔网中,这种限制也就不是限制了。” 高文脑海中迅速思索着,然后突然冒出一个问题:“等等,你们有没有测试一下,这东西……对聋子管用么?” 没想到卡迈尔立刻点了点头:“我也想到了这点,因此进行了测试,结论非常有趣——尽管这些隐藏在旋律中的波动是超出人耳感知的东西,理论上它是否生效应该和人类自身是否能感知到没什么关系,但事实上这些波动在耳聋的人身上效果出现了明显的衰退——不是完全失效,也不是全效,而是一定百分比的衰退。另外我们还找到了因不同原因失聪的志愿者来进行测试,发现在听觉器官器质性损伤的失聪者身上这种衰退并不明显,‘深海之歌’对他们仍然有相当明显的效果,但因大脑病变而失聪的志愿者情况截然相反…… “在第二种测试者身上,‘深海之歌’只发挥了微弱的作用,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不但身体上失聪,甚至连灵魂也失聪了一般。” “……奇怪的结果……”高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卡迈尔点点头:“是的,非常奇怪,我们会在这方面继续研究下去,这或许有助于我们揭开‘人类感知魔力’这一过程中的某些秘密。” “那话题回到这些旋律上,”高文抬起头,“现在这些‘深海之歌’可以导入到魔网中,或者制成某种实用性的东西么?” “还需要一些准备和测试,”卡迈尔立刻说道,“这是最近才有的发现,有很多未经验证的部分,最好不要贸然应用。目前我和詹妮仅仅把那些已经验证过的符文导入了魔网,用来保护关键节点。” “好,这方面是应该谨慎一些,”高文点点头,紧接着又不由得看了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示例海妖”一眼——虽然这画面刻意处理过,但他仍然能一眼看出其原型就是提尔,“除此之外你们还发现什么了?” “仍然跟‘深海之歌’有关,”卡迈尔说道,“如您所知,这种歌声是海妖才能哼唱出来的,但事实上……某些人类也不是不行。” “人类?”高文顿时惊讶起来,“你是说人类也可以发出这种‘深海之歌’?” “对人类而言,这不是演唱,是一段复杂的施法,人类中有一个特殊的施法群体……掌握着类似深海之歌的技巧,”卡迈尔严肃地说道,“当然,在和海妖接触之前,这个施法群体并不知道深海之歌的具体旋律,他们使用的是另外一种旋律,但经过测试,他们确实也能模仿海妖的‘歌声’。” 高文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施法群体是……” “如今已经被解散了,但我可以想办法重建,”一个声音突然从房间入口传来,在卡迈尔和詹妮开口之前说道,“是梦境教会以及永眠者教团的‘灵能唱诗班’。” 高文转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位身穿白色贴身长裙、体态优雅的美丽女士正走进来,他认出那正是曾经的永眠者大主教之一,“灵歌”温蒂。 “灵能唱诗班?”他扬起眉毛,随后很快便回忆起了这方面的情报,“啊,我知道这个团体……” “它的前身是梦境教会的圣歌团,职责是在重要的仪式上通过特殊的‘灵能歌声’来安抚、凝聚信徒们的精神,在永眠者教团诞生之后,灵能唱诗班成了教团的重要防御力量之一,用来帮助核心的神官们抵御来自神明的精神侵蚀,或者治愈那些心智受创的同胞,”温蒂脸上带着温和恬淡的笑容,她的说话声也如歌声般动听,不负“灵歌”之名,“我们从提丰撤离的时候,灵能唱诗班也就解散了,如今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成员来到塞西尔。” “你们可以模仿出海妖的深海之歌?”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昔日的大主教,“你们的耳朵能听到那些隐藏在旋律中的特殊波动么?” “……听不见,”温蒂说道,“但可以用耳朵之外的方式进行感知。它的本质其实是一个施法过程,而经过特殊训练的灵能歌者对这种施法过程并不陌生。” 随后这位“灵歌”小姐顿了顿,带着一丝感慨叹息:“我们和海妖所使用的‘歌唱技巧’确实差别巨大,坦白来讲……人类在这方面的天赋远远比不上她们,但如果只是进行一段模仿,我们仍然可以通过勤奋的训练和一定的天赋做到这一点。” “我们有必要训练一批灵能歌者,”一旁的卡迈尔说道,“在对抗神明侵蚀这方面,再多的底牌也不嫌多。” “灵能歌者训练困难么?”高文略一沉吟,看向“灵歌”温蒂,“重建整个灵能唱诗班又需要多长时间?” “……说实话,很难,”温蒂想了想,坦白说道,“灵能歌者并不是真的‘歌者’,不只是让有一副好嗓子的人学会唱歌那么简单,他本质上还是个施法职业,需要敏锐的魔法感知能力,需要特殊的魔力控制技巧,还需要长时间的枯燥学习和训练,最后即便这一切都完成了,还要再从海妖那里学习一系列跟人类认知截然不同的知识……事实上连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提尔小姐反复强调的‘感知深海’是什么意思,一般人要做到这一点应该更难。 “在这个基础上,连我也很难说清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重建出一个灵能唱诗班……这可能需要很多年。” 高文皱着眉::“这意味着极难量产,成功者甚至有很大的随机性和偶然性……”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刚才温蒂所提到的几个关键点:“你说,成为灵能歌者需要敏锐的魔法感知能力和特殊的魔力控制技巧?” “是的,这两点也是成为灵能歌者最大的天赋限制——除此之外,大部分限制都可以依靠后天的训练和学习来解决。” 高文立刻看向一旁的卡迈尔,他还没开口,后者已经反应过来。 “陛下,我们或许可以试试神经荆棘,”卡迈尔微微点头,嗓音嗡嗡,“实用型的神经荆棘已经做好量产准备,我们下一步就要尝试用它来量产基础法师,可以把一部分测试配额拿出来,用于训练灵能歌者——如果有更多受过训练的灵能歌者补充到我们的‘对神防御体系’中,我们的未来想必会更加安全。” “可行,”高文立刻点了点头,“之后我会给你们批一个加急许可的。” 一边说着,他脑海中一边禁不住产生了些许怪异的想象——这种将魔导技术和梦境神术、传统法术、海妖技术融合起来的产物得是个什么模样?一个穿着特殊作战服的士兵,脑袋后面连接着闪烁的人造神经索,在战场上为战友们哼唱不可名状的灵能旋律,闲着没事就去沟通“深海的力量”…… 而且还是量产的。 高文摇了摇头,把一些超前的联想暂时甩出脑海,同时注意力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他看着不远处的全息投影,脑海中想着那些符文以及“深海歌声”,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我们有了不小的进展,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些东西更深层的原理是什么?为什么这些指向海妖的东西就能对神明的污染产生那么高的抗性?” 卡迈尔略一思索,随后打破了沉默:“关于这一点……我和詹妮讨论之后有了一些猜想。” 高文眉毛一扬:“哦?” “我们怀疑……这和海妖们背后的那个种族之灵‘伊娃’有关。” “和‘伊娃’有关?”高文好奇地重复了一遍,“我记得提尔跟我描述过……” “是的,在配合研究的时候她也对我们描述过,”卡迈尔点点头,“而在分析了她口中那位‘伊娃’的性质之后,我怀疑那位种族之灵本质上可能是一个……运行方式和我们所知的众神都截然不同的‘外来之神’。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性的说法,因为若按照我们对众神的定义,海妖口中的‘伊娃’根本就不是神,而应该是一个更加巨大的、概念化的海妖……” ------------ 第九百二十八章 警示 卡迈尔的说法让高文不由得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他曾从提尔那里听到过一些有关海妖的种族文化与传统,因此对“伊娃”这个概念并不陌生。 和陆地上的大多数种族不同,海妖从上古时代便没有任何“神明”领域的概念,她们不崇拜任何神明,也不认为有任何一个绝对超然的个体是某种造物主/拯救者/指引者,在她们的文化体系中,唯一一个和陆地种族的“神明”类似的就是“伊娃”,然而她们也从不认为伊娃是一个神明——提尔曾用了很长时间来跟高文解释伊娃究竟是什么,因为这对陆地种族而言是个很难以理解的概念,而高文在听过提尔的介绍之后总结出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点: 伊娃是所有海妖的集合,她们把自己的整个种族当成了一个整体来看待,就如大量细胞汇聚在一起,这些细胞给自己这个庞大复杂的细胞聚合体起了个名字,称之为——人。 这种奇特的世界观大概和她们的“深海归属”文化有关,即万物源于深海,万物归于深海,万物在深海中皆聚合为一。 因此海妖没有,且永远没有崇拜神明的概念——她们心目中最最伟大和超凡的存在,也就是一只特大号的海妖。 在高文看来,海妖们恐怕是一种保持着个体意志,却又如虫群般认知这个世界的奇妙种族。 他微微皱起眉,看向卡迈尔:“你的意思是,深海之歌以及深海符文之所以能产生心智防护效果,是因为它实质上调动了‘伊娃’的力量,是‘伊娃’在帮助我们对抗神性污染?” “有很大可能。”卡迈尔点点头。 高文仍然皱着眉:“但海妖们的‘伊娃’能够对抗神性污染的原因又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刚才提到,对我们的‘众神’而言,‘伊娃’的本质或许相当于是个‘外来之神’,”卡迈尔斟酌着词汇,慢慢说道,“您应该还记得提尔小姐曾亲口说过,她和她的族人并非我们这颗星球的原始居民,她们来自一个和我们这颗星球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记得,”高文点了点头,“而且我听她描述海妖来到这个世界所使用的工具,那很像是某种能够用于跨越群星间漫长距离的‘飞船’——就像古刚铎时期的星术师和学者们构想中的‘星舟’一样。但很显然,那东西的规模比七百年前的人类学者们想象中的星空飞行器要庞大无数倍。” 卡迈尔慢慢点头:“是的,某种用于跨越星空的飞行器,听上去海妖好像是从另外一颗星球来的,但最近我和提尔小姐交谈了几次,我听她描述她故乡的情况,描述海妖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时所遇上的麻烦……我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想。” 高文眉毛一扬:“更大胆的猜想?” “海妖们在我们这颗星球经历了非常漫长的‘适应期’,她们甚至一度失去形体,以最原始的元素形态在海底进行了不知多少年的‘重聚合’才重新获得活动能力……这已经超出了‘两颗星球自然环境不同’的概念,而考虑到元素生物先天免疫魔潮带来的影响,她们遇上的问题应该也不是某种‘魔潮后遗症’,因此……我猜她们可能来自一个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遥远’的地方,甚至遥远到了……连世界的基本规律都不同的程度。” 高文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是由于基本规律不同导致了海妖和我们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那么她们的‘伊娃’肯定也是如此。在她们的世界,恐怕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性污染’或‘信仰锁链’,也没有‘心灵钢印’之类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伊娃’,对我们而言或许就是一个‘已经’挣脱了束缚的神明……不,严格来讲,应该是一个‘类神个体’,因为她们的‘伊娃’根本不会接收祈祷,也不会产生任何信仰反馈,更无法和信徒之间建立实质联系…… “如果上述猜想成立,那么深海之歌和深海符文的效果就解释得通了:它们将污染导向了一个‘规则异常体’。古刚铎时期有一句谚语,‘现世的洪水冲不走冥府的羽毛’,因为二者不在一个维度上,而我们这个世界的污染……显然也无法影响一个异域的个体。” “我们这个世界的污染无法影响异域的个体……”高文飞快地思考着,渐渐产生了质疑,“但有一点,深海之歌和那些符文却可以反过来影响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那种精神振奋的效果难道不是一种切实存在的影响么?” “这一点我们也还在分析,但詹妮小姐有一个猜测,”卡迈尔说道,“她认为我们在深海之歌和深海符文中感受到的愉悦和振奋或许并不是受到了‘伊娃’的精神影响,那可能是某种‘建立连接’的副产物……” “建立连接的副产物?”高文好奇地看向旁边不怎么开口的詹妮,“什么连接?” “海妖之间的‘连接’,”詹妮立刻回答道,随后一边整理语言一边解释着自己的看法,“海妖是一种元素生物,虽然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元素生物,但她们也有和我们这个世界的元素生物类似的特点,那就是‘共鸣’,这是纯粹的元素在相互靠近之后必然会产生的现象。我也从提尔小姐那里确认过了,海妖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同族们的情绪,而在用深海之歌或‘触须扭扭舞’交流的时候这种情绪共鸣会更加明显……” 高文很想全程保持严肃,但一下子还是没绷住:“触须扭扭舞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提尔小姐的原话,”詹妮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怪异,“就是变成一堆触手之后扭来扭去地和同族……” “好了不要解释了,大致理解意思就行,”高文摆手打断了对方,“总而言之,海妖之间存在某种较为基础的‘心灵感应’,虽然无法像心灵网络那样直接传递信息,但可以让海妖之间共享情绪——所以,那些符文和歌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詹妮,后者点点头:“是的,那些符文和歌声把我们带到了海妖的‘集体情绪’里——使用者感受到的振奋和愉悦并不是来自伊娃的‘正面精神污染’,而只是……感受到了海妖们的好心情。” 高文怔了怔,突然下意识地按住额头:“所以那帮深海咸鱼平常一直都那么开心的么……” “我们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长期接触深海符文之后会有‘鱿鱼狂热’之类的后遗症了,”卡迈尔摊开手说道,“这也是情绪共鸣的结果。” 高文慢慢点着头,逐渐理顺了卡迈尔和詹妮的这套猜想,随后他突然又想到一点:“如果那些符文和歌声抵抗污染的能力源自于海妖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海妖彻底适应并融入这个世界了,这种抗性也会随之消失?如今伊娃已经占据了风暴之神的神位,海妖们显然正在逐渐适应这个世界!” “说实话,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卡迈尔语气严肃地说道,“海妖们的‘适应’反而可能会导致她们失去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确实是个有些矛盾又有些讽刺的可能性。不过我认为这一切不会这么简单,至少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 “首先有一个明显的证据:海妖这个‘种族’已经占据了风暴之神的神位,她们的‘伊娃’如今已经实质性地成为了风暴之神,并且有着大量‘娜迦’作为信徒,但不管是普通海妖还是她们的‘伊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神性污染,这说明她们的‘适应’和‘污染’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对换关系。 “其次,即便海妖们适应了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也并不意味着她们和我们这个世界的原始居民就完全一样了。生物的适应性是依循环境变化的,只有切实影响到生存的环境因素才会引起生物的适应性进化,而‘伊娃’是否产生神性污染显然并不影响海妖的日常生存。因此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海妖最终会适应我们这个世界的环境,但她们的‘伊娃’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因为自然规律并不能影响到ta。” 高文一边听一边慢慢点头,他认可卡迈尔的理论,但最后他还是表情严肃地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有所准备。” “是的,要永远为最坏的情况做好打算,”卡迈尔沉声说道,“从海妖那里‘借用’来的防护有失效的可能,而且即便没有失效可能,我们也不能把所有指望都放在海妖们身上——虽然她们确实是可靠而友好的盟友,但就像您说过的,‘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更何况,我们手里也不能只有一副牌。” “因此,你们在心智防护系统上的进展才至关重要,这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高文微微点头,慢慢开口,“在原理上了解的够多,我们才有可能发展出完全属于自己的心智防护技术,同时也能避免技术黑箱产生的影响……最后这点尤为重要。”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忧虑:“现在我们的心智防护技术建立在深海符文上,长久来看,它指向的其实是一个‘不明个体’,如果我们无法从技术上解释它,那它就很可能引发人们对神秘未知力量的敬畏,进而产生某种‘崇拜思潮’,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我们也要避免任何这方面的可能性。” 高文的提醒显然对卡迈尔这个曾经的忤逆者产生了最大的警示,后者身上流动的光辉都微微静止了一瞬间,随后这位奥术大师低下头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凛然:“是,我们一定会谨记在心。” 高文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这座研究室中漂浮的全息投影,以及在各处忙碌的技术人员。 “我们有必要把这方面的情报同步给我们的海妖盟友——虽然她们可能早已意识到自身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也在研究‘适应’的问题,但我们必须做出足够的坦率态度。” 卡迈尔和詹妮异口同声:“是,陛下。” 高文呼了口气,看向卡迈尔:“接下来,我们谈谈……和神有关的事情。从阿莫恩那里,我得到不少情报。” …… 赫蒂坐在她的办公室里,设置在一旁的魔网终端正在无声运作,与魔网终端连接的打印设备中正吐出来自远方的文字。 帝国首席德鲁伊皮特曼则坐在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 “已经陆陆续续有法师开始向各地的政务厅超凡者事务部报告魔法女神‘失联’的情况了,”赫蒂拿过从打印机中吐出来的报告,看了一眼开头的大致内容便微微摇头低声说道,“尽管法师们大多都是魔法女神的浅信徒甚至是泛信徒,并没有特别虔诚狂热的信仰者,但现在神明‘失联’仍然让很多人感到不安。” “这种情报不明的状态如果再持续一阵子,他们会更加不安的,”皮特曼随口说道,“仔细想想,他们现在仅仅是感到不安而已,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我们很快就会公布消息,”赫蒂放下手中报告,“按照先祖的意思,我们会召开一个引人瞩目的顶层法师会议,随后直接对外公布‘魔法女神因不明原因已经陨落’的消息……之后就依靠舆论引导以及一系列官方活动来逐渐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事件平稳过渡……可我仍然担心会有太大的混乱出现。” “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混乱和动荡,这个您就别想着能避免了——魔法女神可是实打实地已经没了,我们总不能,也肯定不愿意凭空再造一个出来用于安抚人心,”皮特曼摆了摆手,“直接公布消息反而可能是最迅速、最有效的手段,这时候我们需要的就是快,大家需要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很糟糕,只要后续的官方公告和舆论引导能跟上,这一切就可以在混乱却短暂的过程之后顺利结束。” 说着,这个老德鲁伊笑了笑,补充了几句:“而且也别太低估了人类的适应和接受能力……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造成了比今天更大的冲击,当年的德鲁伊们可不是法师那样的浅信徒,但一切不还是平稳结束了么? “说到底,对绝大多数信仰不那么虔诚的人而言,神实在是个太过遥远的概念,当神明离去之后……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的。” ------------ 第九百二十九章 暗 在第二天的下午,高文召集了赫蒂、卡迈尔等主要高层人员,在一次闭门会议上正式公布了魔法女神的现状,以及从巨鹿阿莫恩处得到的各种情报。 双层加厚的水晶窗隔绝了房屋外呼啸的寒风,仅余清冷的阳光倾斜着照射进屋中,有着严密防护措施的小会议室内,气氛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高文坐在会议长桌的上首,赫蒂坐在他的右侧,琥珀一如既往地溶入了空气,会议桌左侧则设置着魔网终端,水晶阵列上空正浮现出维多利亚·维尔德和柏德文·法兰克林两位大执政官的身影。 “魔法女神看来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尽管弥尔米娜还在,但从神职上,魔法女神已经‘陨落’,”维多利亚打破了沉默,“在白星陨落之后,世人再一次亲身经历了神明的陨落。” “和三千年前那次不一样,魔法女神的信仰对社会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祂的‘离去’也不会冲击到现有的法师体系,”一旁的皮特曼开口说道,“我昨天已经跟赫蒂殿下商讨过,我们应该可以较为容易地度过这次动荡。” “前提是尽快采取行动,”赫蒂接过话题,并抬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高文,“先祖,在魔法女神的反馈消失数小时后,便有法师察觉到异常并向当地政务厅进行了报告,到现在全国各地的报告正在陆续增多。他们目前还在耐心地等待帝都给出回应,但消息很快便会在民间流传开来。” 长期以来,法师都是人类社会中的上层结构,他们在社会中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并没有随着这个国家剧烈的社会变革而消失,这部分群体如果不能稳定,那会变成很大的麻烦。 在他们身上,依靠饱和式的娱乐媒体来占据大众视线、依靠部分舆论管制来控制事态等手段的效果是有限的,而且甚至可能导致相反的效果——毕竟人家信仰的神都没了,这时候你铺天盖地放电影助助兴显然不那么合适…… “首先按照原计划公布魔法女神陨落的消息吧,这件事瞒不住,而且越瞒反而越会引发反弹和混乱,”高文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神明陨落的原因不需要官方给出解释,也不应该解释清楚。在这之后,我们要进行一次全国性的、规模浩大的、极为郑重的公开活动。” 会议室中以及通讯线路上的帝国高层们一时间可能没反应过来,正在连线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忍不住好奇地出了声:“公开活动?” “全国沉痛悼念魔法女神逝世,我会以帝国统治者的身份亲自撰文表示哀悼,随后维多利亚你牵头,带领最富威望的法师们总结怀念魔法女神兢兢业业为民奉献的一生,最后,我们要给仪式设置一个收尾环节,弄些圣物、象征遗物之类的东西,烧成灰之后由帝国龙骑兵们携带升空,洒向江河湖海——愿祂安息。” 高文低沉严肃的话音落下,会议室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到现在还没跟上高文的思路,尤其赫蒂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经常接触忤逆计划,自然知道从长远来看所有神明都注定会从文明的保护者变成文明的敌人,而自家先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就是和那些逐步陷入疯狂的神明对抗,因此一个声势浩大的“哀悼”项目在她看来显得古怪又不合常理。 连线中的柏德文大公略带一丝迟疑和思索地说道:“是为了给全国的法师们一个宣泄点,平稳他们的情绪么……” “不仅如此,”坐在高文对面、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这时候突然开口,她脸上带着有些恍然的表情,显然已经隐隐约约理解了高文的意图,“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陛下,您需要把这件事做成一个‘结论’。” “这叫‘盖棺定论’,”高文看到在维罗妮卡开口之后现场差不多所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魔法女神‘死去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祂是神明还是别的什么,不管祂做过什么又影响着什么,总而言之祂死去了,这个神明已经不复存在,信仰的源头已经消失,而我们将沉痛地悼念祂——法师们可以悲痛,可以怀念,但无论如何,每一个人都将清晰明确地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魔法女神了。 “这场悼念必须尽可能地郑重,必须影响够广,规模够大,形成举世共识,形成公论,让不想接受的人也得接受,让有心质疑的人找不到质疑的对象和理由。 “当然,柏德文公爵说的也对,这也是给全国的法师们一个‘交待’,让他们能有宣泄情绪的机会。我们要把他们的情绪都引导到悼念上来,让他们没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高文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在惊愕之后感到了恍然大悟,毕竟这思路本身并没有太过难以想象的地方,用葬礼之类的活动来吸引视线、为事件定性算是个较为常规的操作,关键是“为神举行葬礼”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以至于压根没人朝这个方向考虑过。 赫蒂则在思索了一番之后忍不住又抬起头,表情古怪地看着高文:“这么做……真的没问题么?” “相信我,没有比这更管用的办法了,”高文对这位总是忧心忡忡的“塞西尔大管家”笑着点了点头,“这将是我们为神明举行的第一个葬礼,如果它成功起到了我预期中的引导、过渡、固化作用,那这次葬礼就将成为日后的参考。” 日后的参考……这几个词一出来,会议室里赫蒂等人的表情顿时比之前更加古怪起来,然而作为曾跟着高文见证过两次神灾,甚至亲眼见过“伪神骸骨”的一群人,他们却知道这几个词背后恐怕便是未来不可避免的情形。 只要文明还在前进,只要这个世界残酷的规则还在运转,就一定还会有别的神明陨落,而每一个神明倒下之后……高文·塞西尔大帝都将对祂们风光大葬。 就连处于隐身状态旁听会议的琥珀都忍不住现出身形,多看了高文两眼,心中微有感叹——盖棺定论……这真是个贴切的词组。 不愧是曾经揭棺而起的人。 高文则等着会议室里的人消化完上一个话题,一旁的赫蒂也完成了会议进程的记录,随后才清清嗓子开了口:“接下来,我们该讨论讨论提丰那边的问题了。” “那边还有一个可能已经疯狂的战神,”维罗妮卡表情淡然地说道,“如果单从学术意义上来讲,这算是一个宝贵的观察样本,我们可以直观地了解到神明陷入疯狂之后所逐渐表露出来的特点以及后续对现世的一系列影响。” “但这不单是一个学术问题,”高文说道,“我们该给罗塞塔·奥古斯都写封信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异常变化’或许是个不错的开篇话题……” …… 薄雾笼罩着提丰的帝都,微漠的阳光透过了云层和雾气,在下方的城市中营造出雾中黄昏的意境,在这秋意渐浓的时节,黑曜石宫的庭院和露天回廊中也开始吹起了日渐寒凉的风,唯有被温室屏障保护起来的皇家园林里,绿意盎然,暖意依旧。 玛蒂尔达·奥古斯都踏入位于黑曜石宫中庭的皇家花园,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迅速驱散着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她沿着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向花园深处走去,在临近黄昏的晦暗天光中,她看到她那位雄才大略的父亲正站在一株兰叶松下,似乎正注视着脚下的花圃。 那是一片长势不佳的花圃。 “父皇,”玛蒂尔达在罗塞塔身后数米的地方站定,低下头,“我从大圣堂回来了。” 罗塞塔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和地问道:“马尔姆·杜尼特是在内部圣堂接待你的么?” “是的,”玛蒂尔达点点头,“而且仍然是按照合乎礼仪的规格和流程。”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不是么?”罗塞塔点点头,目光仍然没有从苗圃上移开,“说说你的见闻吧,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知道大圣堂里的情况。” “我直接向教皇询问了近期有关各地教会的传言——因为这些传言已经流传开来,不问的话反而不正常,”玛蒂尔达点头答道,“马尔姆冕下没有正面回答和解释,只说是有人在恶意攻击战神教会,而大圣堂方面已经对出现传言的教区展开调查……这是符合他身份以及当时情境的回复。 “教皇本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我们的交谈也很符合正常情境,但我在大圣堂里明显感觉到了有些诡异的……气氛。 “有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大圣堂里,尽管我所见到的每一个神官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然而那种气氛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也是如此。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紧张压抑的气息是大圣堂本身所散发出来的一样。 “我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和一些神官进行了交谈,大圣堂里的普通神官显然也都知道各地的传言,他们的回答都和马尔姆冕下没什么分别。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有一些神官在回答我的时候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就好像受到了某种冒犯——但我可以肯定自己言行没有任何不妥之处,针对那些传言提出的问题也用了很平和甚至偏向于战神教会的词汇。” 玛蒂尔达提到的后一点异常听起来只是个不怎么重要的细节,但罗塞塔却回过头来,脸上表情很是严肃:“你觉得那些神官的‘激动情绪’里有……别的‘东西’?” “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玛蒂尔达说道,“他们的情绪来的很突然,而且过后都有紧张且略带茫然的道歉,在和他们交谈的时候,我始终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周围移动,而且那些神官有时候嗓音会突然沙哑一下……我觉得他们的情绪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外部因素的影响,那种因素让我很不舒服。” “你还看到什么了?”罗塞塔皱起眉,“关于大圣堂本身的,你有什么发现么?” “……大圣堂里某些走廊有些灰暗,”玛蒂尔达仔细思考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大圣堂中有数不清的烛火,还有新的魔晶石灯照明,但我总觉得那里很暗——是一种不影响视线,仿佛心理层面的‘暗’。我跟侍从们确认了一下,似乎只有我自己产生了这种感觉,其他人都没察觉到异常。” 罗塞塔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他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久久不发一言。 由于那源自两个世纪前的诅咒影响,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在“感知”方面有些异于常人,尤其是在某些涉及到神明的领域,他们时常能看到、听到一些普通人无法察觉的东西,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让玛蒂尔达去查看大圣堂的情况。 这一点,玛蒂尔达自己显然也很清楚。 但这位年轻的帝国明珠并不如自己的父亲“经验丰富”——她只观察到了那些细节,却不像罗塞塔·奥古斯都一样敢做出可怕的结论。 “父皇,”她忍不住开口了,“您认为……” “战神教会在提丰的影响力……根深蒂固,”罗塞塔突然打破了沉默,说着在玛蒂尔达听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如一株扎根千年的古树,它的根须已经成为这整片土地的一部分,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一切,都多多少少受着它的影响。” 玛蒂尔达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却突然听到有不掩饰的脚步声从旁传来,那位黑发的女仆长不知何时踏入了花园,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来到十米外了。 “戴安娜,”罗塞塔看向对方,“游荡者们查到什么了?” “那些出事的神官可能有着非常亵渎扭曲的死状,因此尸体才被秘密且快速地处理掉,多名目击者则已经被当地教会控制,游荡者尝试确认了那些目击者的状态,已经确认了至少四名神官是因遭受精神污染而疯狂,”女仆长戴安娜用冷静平淡的语气汇报道,“另外,已经确认部分地区教会缩小了每周祝祷会的规模,并以教会修缮的名义关闭了教堂的部分设施——相关命令来自大圣堂,是由马尔姆·杜尼特亲自授意,且未经过枢机主教团。教皇亲自授意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玛蒂尔达旁听着戴安娜的汇报,突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战神教会一向独立且封闭地运转,皇权对他们无从下手,可什么时候……隶属皇室的游荡者特务们已经能把教会内部的秘密调查到这种程度? ------------ 第九百三十章 提醒 听完女仆长戴安娜的报告之后,罗塞塔脸上原本就很严肃阴沉的表情似乎变得比往日更加阴沉了一些,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然回答了一句:“知道了——辛苦了,下去吧。” 戴安娜点点头,优雅地后退了半步,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曲光力场中。 “父皇,”玛蒂尔达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父亲,“戴安娜提到的那些情报……都可靠么?” “戴安娜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除非战神教会已编织了一个足够将皇家所有耳目都遮住的巨网来蒙蔽游荡者们。”罗塞塔语气淡然地说道。 “……所以战神教会果然出了大问题,而马尔姆·杜尼特在有意隐瞒我们……”玛蒂尔达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听得出来她情绪中的黯然,“整个大圣堂都在隐瞒我们……” “马尔姆在作为你的长辈和我的朋友之前,首先是战神的教皇,因此在忠于皇室和忠于朋友之前,他首先忠于自己的神明,”罗塞塔却只是平静地说着,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都会如此……当神权和皇权同时存在且出现利益分歧的时候,这是必然的情况。” 玛蒂尔达察觉到父亲的话语中似有深意,但她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到对方突然问起了别的事情:“议会那边你还没去露面吧?” “还没有,”玛蒂尔达脑海中浮现出了今日剩下的行程安排,也记起了议会那边需要自己出面听取的几项议案,便点头答道,“我正准备过去。” “早些过去吧——矜持是皇室的体面,迟到可不是。” 玛蒂尔达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后退:“……是,父皇。” 花园中再次安静下来,玛蒂尔达的气息远去了,兰叶松下只余安静站立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提丰统治者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一片花圃——这片花圃的长势并不是很好,尽管那些名贵的花木都在尽其所能地舒展花枝,然而生长不良的迹象仍然明显地浮现在那些植株身上。 “戴安娜,”罗塞塔突然对着旁边的空气说道,“你觉得玛蒂尔达这孩子怎么样?” 微微的魔力波动中,黑发女仆戴安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她原来并未远去,只是某种高超的气息掌控能力让她仿佛已经离开花园,甚至瞒过了感知敏锐的玛蒂尔达的眼睛。 这位女仆长微微低下头,态度恭敬地说道:“我不该评论您的子嗣,陛下。” “你怎么也学会人类的这种虚伪了?”罗塞塔微微扬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公开的场合,玛蒂尔达更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 黑发女仆沉默了不到两秒钟,这才开口回答:“……作为人类,玛蒂尔达的天赋卓越,智力出众,有超出年龄的敏锐目光,而且能很好地接受近年来出现的新鲜事物,同时她在帝国中下层贵族以及新兴权贵中的影响力也很大——但她并没有很好地控制住保守派,在这方面,她显然不如您娴熟。” “年轻人的通病——她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倾向,”罗塞塔点点头,“我也有责任,我过于关注对国家的治理和构筑自己的秩序体系,以至于没能把玛蒂尔达和哈迪伦培养的足够优秀,如果不是两个孩子自己勤勉,他们宝贵的天赋也就浪费掉了。” “‘培养’并不能让人类完全成熟起来,涉及到经验的领域是需要个体自行总结并领悟的,”戴安娜很直白地说道,“您在成为皇帝之前也没有接受过足够的培养,但事实证明您远比那种精心‘制造’出来的继承人更加优秀。” 罗塞塔沉默了一下,笑着摇起头来:“有些话也只有你敢直接说出来了。” “这是最符合事实,也最符合国家利益的答案,”戴安娜用柔和却没多少感情波动的语气答道,“因此我才不理解当年马利克亲王以及法布罗和科尔曼罗尼两位公爵的选择。” “因为人类不是机器,我们总是充满变数,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本身就是一种奢望,”罗塞塔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他突然注视着身旁的黑发女仆,表情变得颇为郑重,“你仍将效忠于提丰的下一个君王,是吧?” “只要我还能继续提供服务,”戴安娜一丝不苟地说道,“这是自奥古斯都家族先祖将我收留并提供必要的维修之后便定下的契约。” “我相信这份契约,在这方面你远比人类可靠,”罗塞塔露出一丝微笑,随后摆了下手,“我们不讨论这些了,说说最近城里流传的小道消息吧,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么?” “民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变化,但从两天前开始,法师协会那边传出来一些异常消息,”黑发女仆说道,“法师们说他们对魔法女神祈祷的时候发生了不对劲的情况,他们的祷告失去了反馈,似乎魔法女神对凡人世界的最后一丝关注也消失了。” “魔法女神?”罗塞塔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连魔法女神也在出状况……” 随后他看了戴安娜一眼:“那温莎·玛佩尔女士在做什么?” “她在汇集法师们的反馈,同时组织人手进行测试——因为法师们并没有形成宗教团体,魔法女神的异常情况很难界定应该由谁来调查,所以她最终应该还是会找您来报告情况。” 罗塞塔的表情阴沉又严肃,在戴安娜的话音落下时便已经陷入了思索中,而就在这时,又有一道新的气息踏入了皇家花园中。 戴安娜看向生物反应出现的方向,片刻之后,一名身穿暗蓝色短衫的高级侍从出现在鹅卵石小径的尽头。 “陛下,”高级侍从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躬身行礼,“来自塞西尔帝国的‘专线传信’,带有皇家印戳。” “专线传信?”罗塞塔顿时露出严肃的表情,“把信拿来。” 专线传信,这是在玛蒂尔达完成对塞西尔的出使任务、两国之间建立了更进一步的外交关系之后,又基于现代通讯技术才出现的新事物。不同于当年那种需要漫长的传递和复杂的外交手续才能在两国统治者之间传递的“国书”(有时候这种“递送”甚至可能需要长达数月之久),专线传信是依赖塞西尔帝国的魔网通讯和提丰帝国的传讯塔网络来快速传递的“信件”。 一封这样的“信函”从源头发出,中间经过一层层的魔网节点或传讯塔节点自动转发,只需要极少数的人工干预就能迅速抵达目的地,算上中间必要的人工转发时间和末端的誊印、递送时间,整个过程所耗费的时间也只有不到一个小时,和旧时候的通信效率比起来几乎是概念层次的提升。 罗塞塔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信函,这是一封在不到半小时前才从黑曜石宫的传讯塔中印制出来的“副本”,纸张上还散发着油墨的气味,信笺上端是提丰皇家的盾徽,下端则可以看到塞西尔皇室的徽记。 这位提丰统治者想起了上次和温莎以及丹尼尔就新式通讯技术进行探讨时所谈到的内容——若仅从技术角度,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通讯效率其实还可以进一步提升,只要把那些无用的人工环节打通,让传讯塔的技术进行彻底升级更替,那么两国的统治者甚至有可能进行无延迟的直接通话,这听上去奇迹一般的事情从魔导技术上却是可行的,而阻挡它实现的……只不过是目前还把持着传讯塔大部分红利的保守派贵族和传统法师们罢了。 今天议会那边要进行的主要议题,就是关于通讯技术更新换代的——和昨天的会议一样,今天的争执恐怕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温和的讨论和投票可解决不了新旧集团利益分配的问题,能让旧势力闭嘴的最好办法通常只有两个,要么等他们死去,要么用新事物的车轮直接碾在他们脸上——并毫不停留地碾过去。 希望年轻的玛蒂尔达能在直面一团混乱的议会之后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罗塞塔摇了摇头,把不相干的事情暂时甩到脑后,他的目光落在信笺的文字上,刚刚读了两行,眉头便下意识地紧皱起来。 这封信是以高文·塞西尔的亲笔名义发出的,上面内容开门见山—— “致我的邻居和朋友,近日我知晓了一些令人非常不安的情况,它甚至有可能波及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提丰——我的法师们报告说魔法女神的神位似乎消失了……” 罗塞塔慢慢吸了口气,他看了旁边待命的侍从一眼,后者立刻领会意图,悄无声息地躬身后退离开花园,随后他才收回视线,继续向下看去: “……这可能是某种大范围事件爆发前的预兆,作为国土紧密相连的邻居,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在此类事情上共享情报,这不仅是为了两国友好的关系,更是考虑到人类共同的未来…… “……塞西尔的法师们已经进行了一系列的尝试,并使用技术手段进行了‘调查’,我的顾问现在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们认为魔法女神可能已经因某种不明原因陨落——这听上去匪夷所思,然而我们都知道,类似的事情三千年前也发生过,在白星陨落的时候,德鲁伊们失去了他们的‘神灵’…… “……法师们会继续进行调查,我也希望提丰能够重视此事,因为神灵的信仰并不会局限于一国一地,它横跨在所有凡人头顶,影响着整个凡人世界的秩序……” 罗塞塔的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后续内容更是让他的眼神一凛: “……此外,在魔法女神出现异常情况的同时,战神的牧师和祭司们也报告了反常现象——从某种意义上,我认为他们报告的事情比魔法女神的消失更令人不安…… “……许多侍奉战神的神官都出现了受到精神侵扰的症状,他们被狂暴的幻象和声音反复骚扰,而且越是向战神祈祷寻求庇护,这种精神侵扰反而越是严重,就好像侵扰是来自战神一样…… “……这些本是教会内部的事务,然而魔法女神和战神接连出现异象,已经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我的关注…… “我们都知道,在‘安苏内战’时期,疯狂的黑暗教徒们曾经制造出一个失控的神明,我不想说渎神的话,但这件事证明了‘神明之力’并不像凡人想象的那样只有美好,它同样可以变得可怕狂暴。而现在,我担心某些势力正在酝酿类似的事情……昔日圣灵平原上的‘神灾’可能会重演,而比那些黑暗德鲁伊们创造出的邪神更危险的是,魔法女神和战神——尤其是后者——在当代是有着极大的信仰影响力的…… “我的朋友,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在准备对周边各国发出示警,但我认为提丰应当是所有国家中最应该提高警惕的一个,原因不言自明…… “……如果你同意,我愿意将当初塞西尔人在圣灵平原上对抗‘神灾’的一些经验和行之有效的防护技术共享给提丰。当然,没有人希望神灾真的重演,一切只为了未雨绸缪…… “……你的邻居,高文·塞西尔。” 罗塞塔的目光扫过最终的落款,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戴安娜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表现出对信上内容的任何好奇之情。 “……真是及时的提醒,”罗塞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神灾’……这真是个贴切的单词啊。” 戴安娜的声音从旁传来:“陛下,需要将裴迪南大公召来商议么?” 罗塞塔点点头:“嗯,让裴迪南大公立刻来一趟,我在书房见他。”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离开花园,但在即将迈步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扫过花圃旁的那株兰叶松。 这棵树已病了多年,难以治愈的病症甚至开始影响周围其他植物的生长了。 “另外告诉园林官,把这棵树砍了吧。” ------------ 第九百三十一章 主动 奥尔德南的议会厅有着华丽的三重尖顶,最大的一重尖顶位于整座建筑物的顶部,用以象征庇护并指引整个帝国的皇权,第二重尖顶则象征着皇权之下的贵族们,也被称作“帝国的支柱”,最下面一层尖顶有着最宽广的面积,亦直接覆盖着议会大厅,从名义上,它象征着帝国光荣的市民们,即“帝国的根基”。 这个大胆的、开创性的象征说法是罗塞塔几十年新政改革的某种缩影,尽管从实际来看,这三重尖顶下的“市民议员”们数量甚至不及贵族议员的一半,而且真正具备话语权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以至于每当人们提起奥尔德南的议会时,他们几乎默认的便是位于上层的、旧有的“贵族议会”,而下意识地忽略了议会的另外一部分。 罗塞塔·奥古斯都一直在致力于改变这一点,而这个局面在最近两年也确实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那些轰然作响的机器和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大公司让市民议员们迅速增加了在议会中发言的资本——严格来讲,是商人代表们在议会中发言的资本。 玛蒂尔达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有些力量竟比皇室的政令和引导更加有效。 她坐在那张象征着皇室的金色高背椅上,表情淡然地俯视着下方呈长方形的整个大厅,魔晶石灯从屋顶照耀着这个地方,让屋顶下的一张张面孔看起来清晰又生动。这些在提丰社会结构中掌握着皇权以下最大权利的人正在那里各抒己见,激烈讨论着一项可能会改变整个时代的计划,有资格在前排发言的人都在尽力展现自己的说服力和感染力,以期争取到更多普通议员的支持,以及更重要的——争取到代表皇室意志的玛蒂尔达公主的表态。 在提丰特殊的议会制度中,皇权意志所占的比重很大,除非某项议案中议员们的共识能呈现出压倒性的一致,否则人们就必须努力争取皇权代言人的支持。 “我仍反对如此激进的改造和重组方案——尽管我承认新技术的优势,并且一向乐于拥抱新技术带来的美好未来,但我们更要意识到现有的传讯塔网络有多大的规模,以及这背后的成本和收益问题,”一名身穿暗蓝色外套,声若洪钟的中年贵族站了起来,转身对自己身后的议员们说道,“重建整个通讯网络意味着我们过去几十年的投入都变成了泡影——它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成本,而新建的网络能否稳定发挥作用却还是个未知数……” “这不仅仅是个成本和收益的问题,伯爵先生,这还是个技术问题,”又有人站了起来,“您难道不清楚传讯塔的局限性么?它们的技术基础已经过时了,在有魔网传讯的前提下,继续维持对传讯塔网络的投入和建设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浪费,是对帝国财富的浪费……” “那么那些维护传讯塔的人呢?那些依靠传讯塔维持生计的人呢?我们可不能只用商人的思路来解决问题——我们还有维持人民生存的责任!” “这责任更多地体现在您享有收益权的那十七座传讯塔上吧?” “请不要把个人问题带入到这么郑重的场合下,如果引入私利,那恐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失去发言权了,先生!” 下方的争论愈发激烈,然而看似情绪激动的发言人们却仍然恰到好处地保持着秩序,在依循议会的流程发表各自的看法,无人在这里逾越并惊扰皇权,玛蒂尔达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属于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个环节结束之前,这些人恐怕还得吵上好一阵子。 他们昨天就已经吵过好一阵子了。 这看似混乱纷扰的局面在玛蒂尔达眼中其实清楚分明的很,她能看到那些老牌贵族们早已达成了一致,然而往日里本应同样站在贵族阵营中的小贵族们这时候却隐隐约约和商人们站在了一起——后者的联合如果放在几年前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从去年开始,类似的情况便发生了不止一次。 原因很简单,工厂和新兴公司正在聚拢起越来越多的财富,占据越来越大的影响力,而小贵族以及中层贵族中的“新派”们是这些产业的主要投资者,他们早已从利益上和商人们绑在了一起,与之相对的上层贵族们则还把持着规模庞大的传统产业与财富,并掌握着许多基础设施,这导致后者虽然在新的投资热潮中反应慢了一步,却仍是一股难以抵抗的庞大势力。 这两股势力已经愈发清晰地划分并占好了自己的地盘,其每一个成员都紧盯着另外一方的一举一动,他们看紧了自己的口袋,不愿有一个铜板落在对面。 利益的分配比任何站队都要真实。 两股势力的摩擦从去年开始便在逐渐增多,但由于它们各自占据优势的领域交集不多,这种摩擦的烈度也很低,直到最近,它才突然变得如此激烈起来,这是因为某些新技术突然打破了现有的“规矩”,让商人和贵族投资者们突然有了染指那些基础设施的机会,而那些设施的旧主人们……对此反应当然很激烈。 玛蒂尔达很想打个哈欠,但她还是忍住了。 今天这场争论不会有结果,但几天后的结果她已经有所预见:会有一个折中的方案出现,传统的传讯塔会被保留下来,那些维护成本高昂的设施将得到改造,变成新技术的载体,商人和贵族投资者们将从中得到一个入股的机会,然而整体上,整个传讯网络还是会牢牢把持在那些老牌家族以及法师协会的手里。 玛蒂尔达甚至可以肯定,那些在传讯塔改造工程中投资入股的机会都将是老牌家族和法师协会主动释放出去的——它看上去分润了通讯网络的收益,却可以让目前关系还很薄弱的贵族投资者和商人们难以继续维持一致且强硬的态度。只要有了一定红利作为“安抚”,新兴的利益团体内部就很容易出现妥协成员,他们将放弃激进的、完全重建一套通讯网络的方案,以换取更加稳妥安全的收益,而这正是法师协会以及站在协会背后的大贵族们乐于看到的。 说到底,法师协会并不蠢,那些大贵族更不蠢,他们当然看得出全新的通讯网络有多少好处——他们只是不希望这东西先一步被别人掌控罢了。 …… 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裴迪南大公的预料,这种前所未有的危机让久经战阵的老公爵都忍不住紧紧地皱起眉头。 “情况就是如此,我的老朋友,”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高背椅上,平静地注视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大公爵,“就如我以前跟你说过的,神明并不是太可靠的保护者——一种超然、强大、未知又完全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存在,无论祂们是否一直在为凡人们提供庇护,我都始终对祂们心存警惕。” “……我一直不理解您对神明的顾虑,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您说的是对的,”裴迪南·温德尔沉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要在有生之年面对这些……” 说着,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关于高文·塞西尔在信中透露的情报,是否还需要再核实一下?我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塞西尔的统治者会如此坦诚且好心地来提醒我们。” “他是个强大的对手,但在这件事上,他是我们的朋友,”罗塞塔摇了摇头,“在玛蒂尔达带来的那本书上,高文·塞西尔曾不止一次地提到凡人命运在自然和神明伟力面前必须同进同退,我也曾认为那只是某种宣传姿态和口号,但现在我倒是愿意相信他在这方面的诚意了。” “……我们都生存在这片大地上。”裴迪南嗓音低沉。 “是啊,我们都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罗塞塔淡淡地说道,“因此我今天把你叫来,就是为了给可能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灾难做个准备。” “……我们真能应对来自神明的威胁么?”裴迪南忍不住有些怀疑,“当然,塞西尔人貌似已经成功对抗过‘神灾’,但他们面对的并不是真正的神明,而且运气占了很大比例……” “我们要面对的也不是真正的神明,”罗塞塔摇了摇头,“或者说,我并不认为神明会直接‘进攻’凡人的世界。” “神明不会直接‘进攻’凡人的世界……”裴迪南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困惑。 “神明是需要‘媒介’的,祂们并没那么容易降临,不是么?” 裴迪南皱起眉,看向眼前这位他已经宣誓效忠了几十年的君主,不知为何,他竟突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陌生:“您的意思是……” 罗塞塔沉默了几秒钟,才突然说了一句貌似不相干的话:“你知道么,我最近有些开始羡慕我们的邻居了……” …… 在裴迪南公爵离开之后,罗塞塔仍然静静地坐在书房中,他靠在那张能够将人整个遮挡住的靠背椅上,仿佛陷入了长久的思索,直到十几分钟的寂静与静止之后,他才突然抬了抬手,以一个小小的魔力技巧关闭了书房内的灯光。 外面的夜色早已浓重,唯有星光照耀在黑曜石宫的高塔上,随着书房中灯光的熄灭,黑暗迅速蔓延上来,而窗外的星光也一同透过旁边的水晶窗,撒遍整个书房。 书房中的一切都浸没在淡漠的夜色中。 罗塞塔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在有节奏的敲击声中,他仿佛正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在几十次敲击之后,一点点昏黄的光芒突兀地浮现在书房的桌面上,随后这点昏黄的光芒迅速蔓延着,飞快地覆盖了书桌,书架,地板,墙面……短短几秒钟内,整个书房便已经被昏黄的光芒照亮,这浑浊的光同时也充塞着不远处的窗口,在窗外勾勒出了两百年前奥兰戴尔的景象。 黄昏骤然降临了。 罗塞塔抬起头,书房中原本熟悉的事物正在迅速变换着模样,某些古老陈腐、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幻象正覆盖在他熟悉的陈设事物上,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笑声从四周响起,仿佛书房的隔壁正举行着一场宴会,宾客们欢笑的声音透过墙壁和某处阳台传了过来,甚至好像有宾客已经穿过墙壁走进了这间房间,正在罗塞塔的耳边窃窃私语着什么。 罗塞塔全然无视了这些虚幻的声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房门的方向,下一秒,那些欢笑或低语的声音便突然消失了。 在书房紧闭的门外,在走廊的方向上,某种仿佛拖拽着重物般的、蹒跚的脚步声在低语声消失之后突然响起,并仿佛一点点靠近了这里。 下一秒,便有敲门声从书房门口的方向传来。 罗塞塔没有回应,那敲门声便很有耐心地持续着。 它敲了很久,久到时光都仿佛要静止在这永恒的黄昏中了,罗塞塔才打破沉默:“你可以继续敲下去,或者你指望能依靠敲门把这扇门敲坏?” 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在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一个低沉的、仿佛无数种嗓音糅合在一起般的声音才从门外传来:“你的心志强度真的很令人惊讶……我有无数次都以为你就要垮掉了,然而你却还是你自己……” “令人惊讶?”罗塞塔摇摇头,“可你并不是人。” “这可真是毫无意义的细节问题,”那个在门外的声音说道,“我不喜欢细节问题,那么说说重点吧……你为什么会主动进入这个梦境?这可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我突然对某些事情产生了好奇,然而在凡人的世界里我找不到答案——或许你愿意回答些什么?”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一种异样的气氛便突然充斥了整个梦境空间,那气氛中仿佛混杂着意外和喜悦,同时又有数不清的窥探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在这个梦境的深处,在那些古老的记忆回廊和大厅、庭院之间,无数“宾客”的视线也都瞬间被吸引了过来,正冷漠地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所处的方位。 在罗塞塔眼前的书房内,原本悬挂着普通装饰油画的墙壁突然如水面般波动起来,装饰性的油画被墙壁吞噬,紧接着又被吐了出来,上面的画面却已经变成了马乔里·奥古斯都的模样。 “啊,我亲爱的儿子,你终于决定回到我们这个大家庭了?” 紧接着马乔里又变成了乔治·奥古斯都:“这真是值得庆贺的一天!” “你们未免庆祝的早了一些,”罗塞塔冷漠地看了那油画一眼,“在一旁保持安静吧。” 油画上晃来晃去的人影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书房门外那个低沉、重叠的声音却发出一阵轻笑:“真是充满自信,然而向神明求取知识可不是那么简单……但不管怎么说,我倒是挺乐意的。 “提问吧,我乐意回答任何问题——只要你敢听。” ------------ 第九百三十二章 联合方案 霜月进入下旬,奥尔德南却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当薄雾散去之后,许久不曾眷顾帝都的阳光照进了城里,就连皇家法师协会那些悠长深邃的走廊深处,也骤然多出了一些魔法灯光之外的自然光芒——阳光透过那些古老的水晶窄窗,在墙壁和屋顶间投下了一道道倾斜的光柱,它们浮动在那些挂在走廊内侧的一幅幅画像上,在那些早已作古的、曾为协会带来过辉煌荣耀的面孔上制造出了道道分明的明暗光影。 然而那些在光影前匆匆走过的人们却显然无暇享受这久违的温暖阳光。 身穿各式法袍的魔法师们在走廊上行色匆匆,这些充满智慧,在人类社会结构中地位超然的大人物们现在却都多多少少面带忧色,往日里最爱闲谈的人此刻也没了与人闲聊的兴致,平素最乐观开朗的人现在也紧绷着面容——这座建筑中的人们还在维持着日常的工作,维持着协会的运转,然而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他们显然已经没有心情去考虑别的事情了。 一身黑袍的丹尼尔佝偻着身体从这些人中间走过,步履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作为一个平日里就略显阴沉的老法师,他往日走进协会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引人瞩目,然而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很阴沉,他在这里反而显得与周围气氛融洽无间了。 老法师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那些面有忧色的“同僚”们之间扫过,嘴角似乎露出一丝讥讽。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在为什么而忧虑,早在两天前他就知道了一切背后的真相,那是难以想象的真相,甚至连他刚得知一切的时候都不禁为之战栗,但如今他早已平静下来,还能颇有余裕地冷眼旁观这些庸庸碌碌者的百态。 一个神明“陨落”了,情况尽在主人的掌控中,魔法女神遗留的神性残渣现在还以实验标本的形式被封存在神经网络中,他昨天晚上还以研究员的身份去看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丹尼尔穿过气氛压抑的走廊,进入协会的主法师塔,无需任何人通报,他便来到了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的书房。 魔法机关驱动的橡木门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向两旁打开,丹尼尔迈步走入房间,他看到自己那位昔日学徒就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文件,除此之外房间中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魔偶正在打扫书架上的灰尘。 温莎·玛佩尔感知到了走入房间的气息,立刻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丹尼尔之后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导师,您来了。” “我可不喜欢来这地方,在这里到处都是蠢面孔,”丹尼尔咕哝了一句,自顾自在书房中找位置坐下,“你最好有个值得我来一趟的好理由——我可是放下了手头的实验来的。” “当然,我不会无事打扰您,”温莎·玛佩尔早已习惯导师这不饶人的说话方式,她语气仍然温和,“您想必也知道了最近协会里人心惶惶的情况——魔法女神的状况有异,这让所有魔法师都感到不安。” 丹尼尔抬起眼皮看了温莎一眼:“不要告诉我惶恐不安的人里也包括你——我不记得你是个信仰虔诚的人。” “当然,我并没有受太大影响,我还记得您当年的教导——魔法师是真理的探求者,我们最应该仰仗的是凡人自身的智慧和探索精神,而不是某个神明的恩典,”温莎点点头,“但除我之外的很多法师都受到了影响,尽管目前还没有出现因为精神动摇而遭到反噬的事故,但魔法女神的异常情况已经影响了大多数人的心态,并间接影响到了多项研究进度……” 丹尼尔皱了皱眉:“我已经脱离协会多年,你认为我会回来关心那些人的心理状态么?”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协会自己的事务,它波及到了所有的魔法师,甚至所有对魔法女神具备浅信仰的施法者,而我们的陛下需要帝国境内有能力有威望的法师们站出来做一些事情,以……平息这场风波。” 温莎·玛佩尔一边说着,一边将她之前正在阅读的文件递向自己的导师,这份文件在魔力的托举下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到了丹尼尔面前。 “这是什么?”丹尼尔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一边接过文件一边随口问道。 “在您开始阅读之前,我想先给您做个……提醒,”温莎带着郑重的表情说道,“我要告诉您的是机密情报,它可能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份情报是陛下直接交给我的,陛下亲自担保了它的可信度,请您在听的时候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丹尼尔心中已经泛起了一些古怪的感觉,但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随口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哑谜。” “好吧,”温莎·玛佩尔轻轻吸了口气,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魔法女神……可能已经陨落了。” 丹尼尔:“……” 对啊,怎么了,两天前就知道了,昨天为师还和同僚们研究骨灰来着,而且“陨落”这两个字也不准确,严格来讲只是假死罢了…… “你是认真的?”丹尼尔扬起眉毛,在短暂且合理的错愕之后露出了不多不少的惊讶神色,并表达出了这种情景下应有的质疑态度,“虽然我曾教导你不要过于敬畏神明,但这个话题也不是开玩笑的好素材。” “我就知道您会是这种态度,”温莎·玛佩尔仍然保持着郑重其事的表情,“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尽管我本人不知道应该如何验证一个神明是否真的已经陨落,可我们的陛下显然有办法确认这一点。” 丹尼尔静静地盯着温莎看了几秒钟,随后收回视线,看向手上那份文件。 里面的内容是关于魔法女神陨落的拟定通告正文,以及一份计划——而丹尼尔对它们都不陌生。 “我们将和塞西尔帝国同时公布这一消息——在这方面,陛下已经和邻国达成了协议。为此,我们需要一批足够有威望,在各阶层都有影响力的法师和学者来做这件事,而您在魔导技术领域的威望和影响力是无人可以质疑的,”温莎·玛佩尔郑重地说道,“在这之后,还会有规模盛大的仪式,这场仪式……” “这场仪式会让一切都尘埃落定,魔法女神的陨落将不再是一场混乱,而是一个结论。”丹尼尔开口说道,打断了温莎后面的话。 这是主人的计划,两天前便已定下,但当时这个计划似乎还只局限在塞西尔帝国境内。 但现在看来,主人似乎成功说服了提丰的统治者,将这件事也推进到了提丰境内——这当然是件好事,因为提丰帝国拥有着目前世界上数量最庞大的法师团体,如果主人的计划在这里也奏效了,那么这场“盖棺定论”的行动毫无疑问会有更好的效果。 温莎不知道自己的导师脑海里在想什么,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导师早在两天前便已经知晓了大部分情况,但她也没有对导师的话感到丝毫意外——一个目光敏锐且阅历丰富的老者当然可以看透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如果导师看不明白两个帝国的统治者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做这件事,那才是有问题的。 她看着自己的导师,带着些期许问道:“那么……您的意愿是?” “当然,我很乐意,”丹尼尔把手中纸张送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很乐意为陛下效劳——而且这件事本身看起来还算有点意义。” …… “提丰那边颇为积极地响应了我们释放的信号,包括对魔法女神陨落一事的联合宣告以及对应的送行仪式,”高文看向身旁的琥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还以为罗塞塔那边会斟酌更长时间——毕竟这是来自他‘对手’的情报,而且还涉及到了非常危险的神明。” “提丰的战神教会已经很不乐观了,罗塞塔肯定不希望魔法女神的事情再制造第二波危机,你给出的方案是平息事件稳定局面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接受你的邀请对他而言只有好处,”琥珀随口说道,“至于他为什么回复这么快……这倒确实挺让人意外的,但我觉得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可以确定我们这边消息的真伪。” 深秋时节的寒风吹过花池之间的小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也泛着光,看起来熠熠生辉。 现在是清晨,比较清闲的时光,高文一如既往地在花园里散步,琥珀一如既往地在他身旁小跑。 后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件事,首先放弃了依靠走路赶上高文的脚步,其次放弃了抗议高文的走路速度,反正对她而言跑步也不是什么难事,两条小短腿倒腾起来还是挺快的。 “奥古斯都家族和‘神明的诅咒’纠缠了两百年,罗塞塔和我一样清楚神明的真实一面,在涉及神明的事件上,他和我们的合作应该还算真诚,”高文点了点头,“按照计划,我们要设立一个临时协调办公室,以确保追悼仪式顺利进行,同时把影响力尽可能提升,让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后这些消息会通过两国各自的商业网络,由商人们传遍整个人类世界……甚至人类之外其他种族的国度。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为神明送葬,如果我们能顺利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变成‘正常的事情’,那么之后其他神明再出问题,民众就会更容易接受一些,不会有那么大的社会动荡了。 “当然,在此之前我们首先要把魔法女神陨落的消息正式公布出去,‘葬礼’可以迟一点,消息不能迟,已经两三天了,法师们正在越来越不安,不安会催生出流言蜚语,等大众把流言蜚语当成真相之后,官方再公布消息的效果就不那么好了。” “放心,已经在做了——我们已经召集了法师圈子里最有名望的人,大张旗鼓地搞了个调查小组,现在大家都在等着调查小组的消息,”琥珀说道,“后天他们就会得出‘调查结论’,和提丰那边一起公布魔法女神陨落的消息。”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露出了感慨的表情:“说起来这事真不可思议哎……咱们竟然在和提丰一起做这些。” “神灾面前人人平等,战神已经出事,魔法女神可能也是嗅到危机选择了在这个时间点跑路,那个‘倒计时’恐怕真的快来了……当前这代人看来是不可避免地赶上了这场危机,之后出事的神恐怕还会更多,”高文摇了摇头,“面对这种跨越国别和人种的灾害,联合行动是最好的选择。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这次合作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它大概会成为将来的一个参考吧。” “你打算建立某种常态的联合机构?”琥珀几乎瞬间就推测出了高文的意图,她眨巴着眼睛,“一个专门处理神明事务的跨国组织?”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脑子倒是越来越灵活了。” “那当然……” 对琥珀这种骄傲自满而且随时会蹬鼻子上脸的情况高文早已见怪不怪,这时候不搭理她就是最好的处置办法,所以他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但刚迈出几步,他便突然停了下来。 正在他侧后方一路小跑的琥珀顿时一脑袋撞在他胳膊上。 “哎妈……”半精灵惊呼起来,“你这怎么突然停……哎?熟人啊?” 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端庄优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前方,正对着高文露出一丝微笑。 “早安,”突然造访的梅丽塔·珀尼亚对高文微微弯了弯腰,“希望我的贸然打扰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困扰倒是没有,但你主动来找我倒是挺稀奇的,”高文有点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这位代理人小姐这次仍然没戴面纱,而她的气色则显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一点都看不出上次遭受过重创的模样——不得不感慨一句,龙族的体质是真的好,“有什么事么?” 梅丽塔用很小的幅度深呼吸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再次来邀请您。” ------------ 第九百三十三章 再次邀请 高文对小马宝莉……梅丽塔的再次到来其实并不意外,早在第一次拒绝了龙族那位神明的“邀请”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地结束。一个神明邀请一个凡人,这不可能是心血来潮,断然不会有自己随随便便拒绝了一下便再没有下文的情况——只不过是神明颇有耐心,祂们不介意片刻的等待罢了。 他唯一意外的也就是第二次邀请竟然会来的这么早,甚至连一个冬天都没等到。 他对眼前的代理人小姐点点头,态度很随意地问道:“这一次你们那位‘神明’又有新的说法么?” “祂说您仍然可以拒绝,或者视情况延期造访,这只是一次友善的邀请,”梅丽塔一脸郑重,在涉及神明的话题上,她的态度也显得谨慎起来,“另外,祂让我额外转告一句话。” “一句话?”高文露出些许好奇,“什么话?” 梅丽塔低下头:“……并不是所有神明都会如魔法女神那样无害地离去,束缚在神和人身上的,不只是一道锁链那么简单。” 高文的眼神一瞬间凝重下来。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再次拒绝的打算,因为不管怎么看,现在他也没有前往遥远的塔尔隆德赴约的余裕,更不打算冒这个巨大的风险,然而梅丽塔转述的话语却让他心中忍不住泛起了额外的波澜——那句话的前半部分还好说,他当然知道并非所有神明都会如魔法女神那样无害地离去,远的不说,提丰那边的战神现在明显就没打算安静离开,但那句话的后半部分…… 不只是一道锁链那么简单……这里面明显另有深意。 高文微微皱眉,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梅丽塔则露出一丝微笑:“您可以慢慢考虑,我们的神并没有要求您很快给出答复。” 高文笑了笑:“那要是我考虑一整年都不给个准话呢?” “那便考虑一年,”梅丽塔颇为淡然地说道,“我可以在附近找地方住下。” 高文一时间无语,几秒种后才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长寿种族果然很有耐心,你和你们的神都是。” “那么您打算考虑一年么?”梅丽塔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是的话,我稍后就要去找住处了。” “稍等,我先想想。”高文摆摆手,示意梅丽塔暂时不要离开,随后他便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飞快地运转起来。 这已经是那个神秘的“龙神”第二次邀请自己了……而且是间隔时间如此短暂的第二次邀请,尽管对方的态度看上去颇有耐心,然而连续两次邀请本身就足以说明某些事情…… 那个神明似乎急于见自己一面,作为神,祂甚至已经到了有些不顾矜持的地步——如果某些对凡人言行的判断准则在神明身上同样奏效的话,那高文几乎可以确定那位“龙神”对自己的态度绝不只是“出于好奇想要谈谈”那么简单。 然而关键在于,一个“神”,一个主宰龙族的神,有什么理由非要见自己这个人类世界的统治者一面?高文并不认为自己和对方有什么交集,也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值得对方关注的,除非……和自己背后的那套卫星系统,和卫星系统背后的“起航者”舰队有关。 那么自己真的要去么? 高文心中飞快权衡着利弊,从理智的角度出发,他觉得自己此刻绝对不适宜进行一场远行,而且是一场存在风险的远行,但某种隐隐约约的直觉以及龙神让梅丽塔转告自己的留言却动摇着他的想法,他隐约感觉到……这似乎是一次非常关键的抉择,不管对自己而言还是对那位“龙神”而言,都非常关键,关乎未来。 这个抉择不能仅凭理智和表象来判断。 传奇强者的“直觉”是必须认真对待的,高文没有忘记这一点,所以他在片刻的思索之后微微呼了口气,开始检查自己的其他“牌面”。 他放空了头脑,集中起精神,尝试着让自己的感官无限向着高空延伸,让自己的意识超脱当前的躯壳,去沟通那星空之间的“另一双眼”,他的精神越升越高,感官也渐渐偏离人的五感,最终在越过了某个临界点之后,他脑海中轰然一声,眼前的视野已然变换。 他没有进入“卫星”的视角,而是直接联系上了位于赤道上空的“苍穹站”。 这是相当耗费精力的操作,他还记得自己上次不小心忘记时间而长时间连线之后的精神枯竭“事故”,所以这次刚一成功建立连接他便开始在心中计时,同时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方法调动苍穹站中那些仅存的指令,检查和苍穹站相连的那一颗颗卫星,一个个空间站,检查那一座座已经被遗忘百万年的钢铁墓碑。 代表着太空中所有在轨设施的微缩全息投影浮现在高文“眼前”,上面一个个闪烁的模型正围绕着星球运转,而其中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微缩模型旁边都漂浮着红色的警告标志,显示着对应的设备已经离线,或者已经因严重损毁处于解体失控的边缘。 他的视线在这套复杂的轨道设施群中移动,在星球北极上空,他看到了正从轨道顶部飞越的一座空间站和两颗小型卫星。 星球本身只是淡蓝色的示意球体,上面看不到塔尔隆德大陆,然而他知道,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这颗星球的任意一寸土地和海洋上空其实都有至少一个在轨设施在进行监视,从某种角度来看,哪怕是降临尘世的神明,也逃不开起航者留下的“眼线”。 只可惜这些眼线的情况不佳。 高文心中略有叹息,开始尝试性地沟通位于北极点上空的一颗监控卫星——那是一颗带给他很强熟悉感的卫星,如果他所猜没错,那颗卫星应该和自己的“本体”存在某种数据关联,可能是同型号,也可能是位于同一个信道,在所有这些失效的太空设施中,类似能带来“熟悉感”的设施最有可能被重启上线。 至少高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连续数次的呼叫之后,那颗卫星仍然毫无反应,苍穹站反馈的信号中只有冷冰冰的几个提示:“目标系统-离线/无响应。操作-再次尝试/无响应。设施废弃-(某种乱码)。” 看来想要通过监控卫星这个“外挂”来直接窥探塔尔隆德的情况是不可能了……美好的想法也只能止步于想法。 高文放弃了重启卫星的念头,随后转而开始测试苍穹站的其他东西,验证着自己的更多猜想…… …… “他这是在做什么?”梅丽塔有些好奇地看着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的高文,忍不住小声问了旁边的琥珀一句,“站着睡着了么?” “别介意,他经常会这样,”琥珀倒是对高文的“出窍”状态见怪不怪,一边在旁边业务娴熟地担任护法一边随口对代理人小姐说道,“他这是‘深入思考’呢。不过有时候也确实会睡着……” 一边说着她一边摇了摇头,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刚开始几次高文进入这种“出窍”状态时把旁边人吓一跳的情况。 说实话,那时候她哪怕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心里实际上也是真害怕的,主要是这位揭棺而起的传奇骑士毕竟属于死过一次的人,这世界上谁也说不准人死过一次再爬起来之后的“保质期”会怎么样。当然她也就是当年这么担心过,如今的琥珀小姐早已不再怀疑高文揭棺而起之后的保质期问题——按她判断,这位揭棺而起的大英雄那是相当的身康体健,单手都能把她拍墙上,强壮的仿佛能再活四十个千年…… 就在琥珀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高文的声音突然旁边传来,把她吓了一跳,也把稍稍开始走神的梅丽塔·珀尼亚吓了一跳:“我可以去一趟。” 高文说着,目光落在了面前的代理人小姐身上。 梅丽塔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高文在这么一番思索之后竟然真的就答应了来自塔尔隆德的邀请,几秒种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太肯定地确认了一句:“你已经考虑好了么?” “考虑好了,事实上我本身对塔尔隆德也充满兴趣,”高文点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现在还不能走。” “你是需要准备一番么?”梅丽塔毫无意外,“当然没问题,我理解你的身份和责任——你要想离开一阵子,确实是需要好好安排。” 高文嗯了一声:“我确实是需要准备,而且我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亲自督办,至少要等到这件事尘埃落定才能离开。” 梅丽塔露出一丝好奇的模样:“重要的事?” 高文看了这位代理人小姐一眼,脸上浮现出笑意:“看样子你是最近才返回人类世界的,否则你多少会听到些风声,也不难猜到我说的是什么。” “啊,我确实是今天才返回洛伦大陆——甚至没有停留便来找你了,”梅丽塔淡淡地笑着,“看样子我错过了什么?” 高文点点头:“魔法女神陨落了,我要亲自督办一场非常重要的葬礼。” 梅丽塔:“……” 代理人小姐如石化般凝固在那里,脸上的微笑都跟着静止下来,这时候旁边的琥珀才抓住机会,忍不住看着高文惊呼起来:“你真的要去巨龙的国度!?” “有必要去一趟,”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从某种意义上,这恐怕将成为塞西尔帝国建立以来最大的‘外交进展’——我们将和龙族建立起一定的联系。” 琥珀仍然瞪着眼睛,显然她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简单,然而在她继续开口之前,梅丽塔·珀尼亚已经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代理人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半晌才组织好语言:“魔法女神陨落?!还有葬礼?!” “近期你应该关注一下报纸,”高文笑着点了点头,“会有大量的长篇报道的。” “还有长篇报道!!”梅丽塔的眼睛瞪的滚圆,“这件事还是公开的?” 一时间这位人形之龙竟产生了强烈的恍惚眩晕之感,茫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她才离开人类世界这么短的时间,这片洛伦大陆上到底发生了多少疯狂的改变?!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秘银宝库代理人”,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家静养身体,她压根没关注过人类世界的消息,自然也一点都不清楚魔法女神陨落的情况。 而面对梅丽塔的惊愕和询问,高文却只是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既不多做解答,也不再抛出新的问题。 看着总是以优雅之姿示人的My little pony小姐露出这种失措惊愕的模样,倒是挺有趣的。 …… 几分钟后,梅丽塔从塞西尔宫的花园中离开了。 走在仍旧繁华热闹的城市街头,这位来自塔尔隆德的人形之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座颇为朴素的“宫殿”一眼,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来。 她的手指触碰到了贴身携带的几支管状物,那是特别定制的真空注射器,里面装满了在人类形态下也可以有效稳固精神的浓缩型增效剂,是她为了今天的会面特意准备的。 在见到高文之前她就做好了今天再爆个把心脏的心理准备(以及心力准备),尽管她觉得仅仅传达一份邀请本身并不会涉及太多危险因素,然而多次负伤的经验还是让她做足了应对“交谈时意外工伤”的预案,却没想到今天和高文的谈话竟然真的没遇上危险,紧张的几十分钟交谈之后,增效剂没派上用场,心脏旁边新装的几个安全阀也没派上用场。 可即便如此,梅丽塔仍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此刻正在砰砰直跳——每一颗都在砰砰直跳。 一个准备为神举行葬礼的凡人帝王…… 代理人小姐摇了摇头,慢慢收回视线,眼底似乎有一些古怪的笑意。 哪怕是不涉及“钢印”的“普通”话题,也真够要命的。 她迈开脚步,向着这座已经有点熟悉的人类城市深处走去。 看样子又要在这里住一阵子了,住宿的地方最好还是早做安排,她要为自己选个舒服的落脚点,去好好见证一下那场……凡人对神明的送葬。 ------------ 第九百三十四章 再次出现的信号 “您已经答应了塔尔隆德的邀请?!” 高文的书房内,刚刚得知这一情况的赫蒂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无措地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老祖宗。 “没错,”高文早知道赫蒂会是这个反应,他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不是现在就出发——起码要等魔法女神的事件彻底平息,国内各项事务也安排妥当之后。” 赫蒂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是没有完全褪去,但她看着先祖那微笑的模样,听着他淡然的回应,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对方的心血来潮,先祖或许是深思熟虑之后下的决定,只不过这个决定……有些过于超出预料,实在太让人手足无措了。 “话说回来,我似乎确实应该和你们商议一下,”高文看着赫蒂,突然轻轻拍了拍额头,有些抱歉地说道,“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我的决定有些草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赫蒂赶忙摇头,“我只是太惊讶了。既然您已经这么决定,那想必您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理由有很多,龙族是个强大且神秘的势力,对凡人国度而言,能和这样一个势力接触的机会很难得;塔尔隆德有太多神秘未知之处,我推测他们的文明等级很可能远远超过洛伦大陆,这一点需要观察了解;龙族是个经历过多次魔潮仍然存续的文明,这方面的情报对我们而言非常宝贵,”高文条理分明地说着,最后摇了摇头,“但对我个人而言,这些理由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们有一个降临尘世的神明,而这个神明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您是说那个‘龙神’……”赫蒂微微皱眉,“您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那么您认为这个神明是友善的么?” “不确定,但至少可以肯定祂是有理智能交流的,”高文说道,“至今为止,我们没有正面接触过任何有理智能交流的‘正常’神明,那些要么是邪教徒制造出来的伪神,要么是像娜瑞提尔那样特殊的、和世间众神差别巨大的‘新神’,要么是阿莫恩那样已经脱离神位,神性已经衰退大半的‘昔日之神’……他们当然也有很大的参考和交流价值,但龙神的交流价值显然是更特殊且无法替代的。” 赫蒂轻轻点着头,显然她不得不承认高文在这方面的看法,但她眼眉间的忧虑之色仍未褪去:“……您说的很对,但这仍然有很大风险,尤其是现在……您亲身前往塔尔隆德会面对太多不可预料的变数,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位‘龙神’到底有什么目的,可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 说着,她忍不住摇了下头:“如果我们能按照正常的外交流程先和塔尔隆德进行大使层面的交流就好了……” “可惜这并不是正常的‘外交行为’,”高文说道,“在对方看来,这只是一次针对我个人的邀请罢了,是我们这边单方面地想要从这次邀请中得到更多收益而已。别想着互派大使的事了,起码现在不用指望——这对那位‘神明’而言没什么意义,祂也不感兴趣。” 随后他看着似乎正陷入纠结思索的赫蒂(这位塞西尔大管家平常似乎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陷入到纠结担忧里去),脸上露出笑容,安慰起来:“我是考虑过各种意外情况的——包括塔尔隆德方面存在恶意,龙神设下陷阱的可能,我是在有很大把握并权衡过利弊的情况下答应这次邀请的。” “您有把握?”赫蒂下意识地说道,她看着眼前那似乎永远都胸有成竹,永远都给人可靠感觉的家族先祖,一时间很想问问身为凡人之躯的他如何有把握去近距离直面一个态度不明的神明,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这位先祖在死而复生之后所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同于人类之处”,想到了对方在面对神明的知识甚至神明的遗骸时所表露出来的强大抵抗力甚至压制能力,想到了他那些前瞻性的计划以及不可思议的知识……先祖曾解释说那些知识有些来自刚铎时代,有些来自他在灵魂状态时看到的历史碎片,然而她查遍古籍,也未能从人类的历史中找到与那些知识对应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我明白了,”她低下头,“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在您暂时离开的日子里,这里仍然会有序运行下去的。” 死而复生的先祖,或许已经不只是个“人类”了,这一点她从很早以前便已经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但不管对方有多少秘密,这数年的时光都至少证明了一点:对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而言,高文·塞西尔确实是一座值得依靠和信赖的山。 对赫蒂自己而言,她也只认识这位七百年后复生的先祖——这就够了。 “我不会离开太长时间,这将是一次短暂的‘访问’,”高文点点头,他看不到赫蒂低下头之后的表情,但数年的相处已经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察觉到对方心绪上的起伏,他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语气温和,“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而且尽快。” 随后他摆了摆手,暂且把这个话题略过,随口问道:“先不谈这些了。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情况要报告么?” “是的,”想到自己今天一大早赶来的原本目的,赫蒂赶快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带来了索林主枢纽发来的最新监听报告……之前出现过的那个神秘信号,在今天凌晨又出现了!” 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便记起了赫蒂提到的“神秘信号”是什么,顿时吃了一惊:“又出现了!?” “是的……而且跟之前的情况非常类似,它持续进行了数个周期的播放,中间夹杂着短促的高频率震荡和重复性波形,随后就如突然出现时一般又神秘消失了——我们仍然未能捕捉到信号源,破解方面也毫无进展。” 高文眉头紧皱,沉声说道:“所以……这个信号跟魔法女神无关……” 他们在讨论的,正是之前索林主枢纽和北境凛冬枢纽都曾接收到的那段神秘信号,它来源不明,含义不明,就像一个幽灵般突兀地出现在魔网终端的监听边界,带来一段时间的噪声和波纹后便会神秘消失,这信号让所有的技术人员都一头雾水,为了调查它的底细,高文甚至专门联系了龙族、海妖和精灵三方,却仍旧未能搞清楚它的来源。 这神秘信号挑动过很多人的神经。 而在魔法女神入侵并通过魔网逃逸事件发生之后,帝国的许多技术人员——甚至包括高文自己——都下意识地把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高文一度怀疑魔法女神就是索林堡和凛冬堡两次收到神秘信号的来源,甚至怀疑那些诡异的信号就是魔法女神在执行逃亡计划前对魔网试探时造成的现象——尽管没有充足的证据,但这种猜测的合理性很高,所以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在……魔法女神已经被证实彻底逃逸并远离了人类世界,她在魔网中留下的痕迹也被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彻底清除,那诡异的神秘信号却再次出现了!! “只有索林主枢纽监听到了么?”高文皱着眉头,“其他几个枢纽有没有类似报告?” “目前还没有,那个信号并不稳定,时强时弱,似乎只有在比较偶然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并被我们的魔网水晶捕捉到,”赫蒂摇了摇头,“不过其他几座主枢纽目前正在检查昨天午夜到凌晨这段时间的所有监听记录,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如果他们收到的信号过于微弱和短促,那是很有可能被当时的值班人员忽略掉的,但缓冲水晶阵列里或许会留下些痕迹。” “嗯……”高文缓缓点了点头,“让他们认真查查,这个信号……让我非常在意,它很不一般。魔法女神已经在我们的魔网里捣过一次乱了,现在这信号再度出现,恐怕说明想要捣乱的家伙不止魔法女神一个。” 赫蒂低下头,躬身领命:“是,先祖。” 赫蒂离开了,高文在书桌后面陷入了思索,随后他抬头看向身旁,看着身旁的空气中慢慢析出一个琥珀。 半精灵小姐眨巴着眼睛,脸上是意外和困惑的神色:“我还以为魔法女神跑路之后那个信号的事就算完了呢……” “我也这么以为过——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索林堡和凛冬堡接收到的信号是魔法女神弄出来的,”高文眉头紧锁着,“但现在看来,这很可能是两件并不相关的事件……” “如果当时娜瑞提尔成功把魔法女神留下就好了,”琥珀下意识说道,“这样我们可以直接跟对方确认一下,哪怕那信号不是她搞出来的,说不定她也知道些什么——毕竟多少是个神,懂的总该比凡人多一些。” 听着琥珀嘀嘀咕咕的声音,高文只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 两日后。 深秋时节的寒风吹过广袤的圣灵平原,从索林地区仰望天空,只看到天高云稀,视野中晴朗开阔。 频繁降水甚至降雪的季节就要到了,这样晴朗的日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恐怕会越来越少。 在秋风吹动中,索林巨树那庞然的树冠中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数不清的枝丫在树冠深处发出响声,似乎那里面的某些结构正在移动和重组着,又有连续的摩擦声和滚动声传来,仿佛是某种东西正在树冠深处穿行,沿途留下了声响。 索林巨树的顶端,树冠层的最上部,极其密集的木质结构和异质化的叶片交叠起来形成了如钢铁般稳固的平面,这规模堪比城市广场的“绿色地面”上固定着一系列的人造设施——有防止人员失足坠落的围栏,有照明用的路灯,还有小型的气象观察和采集装置,而其中规模最大的,则是位于所有设施中央的、由大量金属框架和盘根错节的藤蔓共同固定和支撑起来的庞大水晶阵列:索林主枢纽阵列。 这是整个圣灵平原的最高点,也是索林地区最重要的设施之一,在那规模庞大的水晶阵列周围,可以看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大型树人,它们皆是从索林巨树中分化生长而来的“卫士”,负责守护这座巨树以及巨树身上挂载的大量宝贵装置,这些树人身上披挂着厚重的合金装甲,背后和腰部固定着人类根本无力负担的、战车上才会用到的大型魔网能源包,手中则提着威力惊人的戈尔贡炮,每一个看上去都威风凛凛,令人畏惧。 而索林主枢纽的防御力量还不止它们—— 在水晶阵列稍远一些的地方,树冠顶的边缘区域,还有很多异常粗大坚固的木质结构从枝丫间生长出来,那些宛若巨人手臂般的木质结构末端皆“紧握”着要塞级的轨道炮或大型炸弹投掷器,这些威力惊人的防卫火力是索林主枢纽的另一道安全保障。 魔网主枢纽是极为重要的帝国战略设施,不仅索林巨树这里是这样,在其他几处主枢纽,也有着差不多级别的防护力量。 在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中,水晶阵列附近的“地面”上突然张开了一道裂口,原本用于覆盖“地面”的叶片向两旁打开,形成了仿佛花瓣簇拥般的结构,一个由藤蔓天然生长而成的“笼子”则从裂口中升了上来。 笼子平稳停下,侧面的藤蔓层层打开,玛格丽塔和几名技术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笼罩整个树顶平台的护盾隔绝了高空的冷冽狂风,迎接访客的只有树冠顶部壮丽开阔的风景,玛格丽塔轻轻吸了口气,忍不住有些感叹:“不管上来多少次,这里的景色都是这么令人惊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之前从升降笼上分离出去的部分藤蔓蠕动着聚合起来,在一阵融合、变形中变化成了贝尔提拉的模样,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对玛格丽塔点点头:“从这么高的地方向四周眺望确实会有很不一般的感觉——如果你有需要,我还可以在树冠顶上再制造一个更高的瞭望台。” “不,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贝尔提拉女士,”玛格丽塔赶忙说道,随后看向不远处的水晶阵列,“陛下对信号再次出现一事非常关注,你这里有什么新发现吗?” “跟踪尝试已经失败,信号源彻底消失了,而我的感知范围内找不到任何线索,”贝尔提拉摇摇头,“不过在试着分析那些已经记录下来的信号时,我好像有了点发现。” ------------ 第九百三十五章 贝尔提拉发现的线索 索林主枢纽应该是帝国所有魔网主枢纽中最特殊的一个——这不仅仅因为它的水晶阵列建在树顶上,更因为贝尔提拉这座“活着的枢纽载体”利用索林巨树的独特生物特性对整个枢纽进行了一番大胆的改造,她让原本冷冰冰的钢铁和水晶巧妙地融合到了巨树的结构中,而在这株巨树的树冠之上,到处都体现着她的“设计”。 玛格丽塔在贝尔提拉的引导下来到了水晶阵列所处的区域,那些支撑着水晶阵列的金属装置被深深地植入巨树,大量木质结构和藤蔓一样的“管道”从层层叠叠的枝丫中延伸出来,和水晶阵列的基座融合到了一起。伴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玛格丽塔看到基座附近的一处“地面”打开了,原本看上去整齐又密集的树叶抖动着向两旁退开,里面露出的是一道倾斜向下的阶梯,似乎通往一个很深的地方。 尽管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和枝杈包裹着,这条通道里面却并不昏暗,大量发光的花叶和细藤从通道两侧的“墙面”垂坠下来,如灯光般照亮了这个位于树冠内的“小世界”。 “这里是我的‘研究室’,我把它建在自己体内,这样用起来方便一些,”贝尔提拉对玛格丽塔说着,已经率先迈步朝前走去,“请跟我来——注意脚下,这条阶梯有点陡,我最近正在构思该怎么重新让这部分生长一下。” “真是……巧妙,”玛格丽塔跟上对方的“脚步”,带着几名技术人员以及随行士兵进入了这独属于贝尔提拉的“秘密空间”,她惊奇地看着两侧树叶墙壁上的发光植物以及巧妙生长而成的阶梯和走廊,忍不住感叹着,“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创造力,贝尔提拉女士。” “……其实我也险些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的创造力,”贝尔提拉的脚步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朝前走去,“好奇心,创造力,学习新事物,观察这个世界……我曾经丢弃了很多东西,但最近我正在尝试着把它们找回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了那略显陡峭的阶梯,进入了一个颇为宽阔的空间。 这是一个大致呈椭球型的“树中世界”,玛格丽塔发誓,哪怕在她最富有想象力的梦境中,她也不曾见过这样诡异却又奇妙的景象—— 坚固的木质壳体和支撑柱撑起了这里,无数的绿叶和藤墙构成了这个椭球型空间的墙壁、地板和屋顶,数不清的发光植物——包括花朵和垂下的菌丝体——为这里提供着照明,让它看上去仿佛一个灯火通明的植物洞穴。而在这个“洞***部,玛格丽塔看到了许多人类难以理解的事物,有沿着地面分布的、明暗不定的发光藤蔓,有挂在附近树叶墙上的、仿佛某种培养囊般的袋状物,有一些木质的、层叠堆积的平台,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整个空间最中心的……某种结构。 那是一个从天花板垂坠下来的硕大囊体,大约几十道粗细不一的藤蔓和管状组织从囊体顶部延伸出去,整个囊体仿若一个棕红色的袋子,里面似乎储满了某种发出微光的液体,随着时间推移,囊体上某些较薄的“皮膜”还在微微脉动,里面有血管一样的东西在明暗变化着。 它有些令人不安,但又带着某种神秘的吸引力,它在画风上显然和万物终亡会的生化技术有某种联系,但却没有那种血腥疯狂的感觉。 “我没让别人来过这里,”贝尔提拉对玛格丽塔说道,“如你所见,这里是按照我的‘生存模式’建造出来的地方,这里的东西也只有我能用。对了,我这样做应该不算‘违规’吧?我并没有占用任何公共资源,只是在这里做一些研究工作——我毕竟也是个德鲁伊。” “额……我想这不算违规,”玛格丽塔仔细想了半天才组织起语言,“严格来讲……这属于你自己的‘生理结构调整’,我想帝国法律也没办法规定你该怎么生长……” 说着,这位帝国女将军似乎感觉当前话题有些过于烧脑,便赶在话题更加诡异之前赶紧摆了摆手:“我们不讨论这些了——贝尔提拉女士,你刚才提到你从信号里分析出了线索,这跟这个‘秘密基地’有关系么?” “哦,当然,因为线索就是我在这里研究出来的。”贝尔提拉点点头,带着众人来到了椭球型空间内的一处花苞旁,而随着玛格丽塔等人的靠近,这座足有一人高的花苞突然自行展开了,原本卷曲着的绿色叶片舒张开来,露出了其纯白的内壁。 “这是什么?”玛格丽塔皱起眉,好奇地问了一句。 “只是某种能用来呈现画面的小技巧——对我而言,直接操控植物比操控魔网水晶要方便一些,”贝尔提拉随口说道,“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我想给你们看的是……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沟通起眼前的植物结构,玛格丽塔好奇地看着,随后惊奇地看到那纯白的叶片内壁上竟突然浮现出了墨绿色的痕迹。 “从上次收到奇怪的信号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那些信号有什么含义——学者们用了很多办法来破解它,包括密码,暗语,转化为声音,转化为‘字母表’……我也用了很多办法,但全都失败了,那些短促的震颤中似乎没有任何逻辑,它们没有对应某种密码本,也没有数字规律,转换成声音之后更是只有噪音……所以最终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些震颤并不涉及密码呢?或许它们是某种……更加简单的东西呢?” 贝尔提拉一边讲述着自己曾做过的种种尝试,一边调整着那叶片上浮现出的线条,在玛格丽塔眼前勾勒着更多的细节。 “……我用了个非常简单,却没有人尝试过的办法:直接把震颤画下来。你们看,当强烈震颤出现的时候,留下一个圆点——就像墨点一样,很小很小;随后较弱的震颤或者空白的噪音,那就留成空白,如果把一个震颤的持续时间视作一个‘格子’,那么弱震颤和白噪音持续多久,就留多少个‘格子’的空白…… “然后是这里,这里非常重要,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该怎么处理这里的变化——在我们收到的信号中,每隔一段就会出现一次非常短促非常尖锐的波形,我起初以为它也代表某种‘线’,但最后我才知道,它的意思是……换一行。 “同理,我们还收到过另外几种非常短促尖锐的波形,它们也各自有着含义,用于将后续的‘圆点’定位到上一段内容的特定相对位置上……” 叶片上,由魔力烙印而成的印记越来越多,按照贝尔提拉所讲的思路,索林枢纽所“监听”到的那神秘信号正飞快地转化成由圆点和空白组成的图案,而这时候玛格丽塔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贝尔提拉的思路是正确的! 因为那些圆点并没有胡乱排列,它们的排布正在呈现出整齐规律的形状! “这是什么?”终于,站在玛格丽塔身后的一名技术人员忍不住开口了,这个身穿魔导技师短袍的中年人瞪着眼睛看着叶片上呈现出来的“圆点图”,惊愕地叫出了声,“这……” “一个正方形,圆点连接成线之后形成的正方形,非常……规整,每条边的圆点数量都一模一样。”贝尔提拉说道,而在她说话间,那叶片上烙印出的墨绿色图案仍然在延伸着。 那些醒目的圆点已经连接成了正方形的模样,但很显然这并非全部——仍然有新的圆点在正方形旁边的空白区域冒出来,并且非常明显地在排列成线条,在组合成图案! 玛格丽塔和几名随行人员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猜测着它最终会呈现出的模样,然而几秒种后,这一切突然停了下来。 那些后续的圆点只组成了一条短促的线段,便戛然而止了。 “后续呢?”玛格丽塔忍不住抬头问道,“怎么没了?” “后面信号中断了,”贝尔提拉摊开手,“我记录下来的就这么多。要知道,用这些震颤来记录图形效率是非常非常低的,我们或许要连续记录很长时间的不间断信号才能把这东西描摹完整——但我收到的信号只有十几分钟。 “……该死……”玛格丽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怎么淑女的话,随后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所以这些信号的本质……” “应[烟雨红尘 www.yyhcxs.xyz]该是一幅画面,我们所看到的大概只是其中一部分——它具体有多大规模尚不得知,其意义和发送人也完全是个谜,”贝尔提拉非常人性化地摊开手,摇摇头,“我甚至怀疑这是一份图纸,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能看到的部分太少了。” “总而言之,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东西不可能是某种‘自然现象’,”玛格丽塔深深吸了口气,“不管是谁在做这种事,总之有某个存在一直在不间断地给我们发送一幅图画——也可能不是特意发给我们,而是一种无差别的广播,只是恰好被我们的水晶阵列给捕捉到了。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必须立即上报帝都。” “当然,”贝尔提拉点点头,“这件事很不寻常,再想想前不久发生的网络啸叫事件……这个世界上令人不安的东西可越来越多了。” “嗯……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些规律的?”玛格丽塔突然看了贝尔提拉一眼,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仅仅几个小时前而已,”贝尔提拉扯动嘴角,疑似露出了一丝笑容,“运气占了大部分——我想到的思路并不符合正常情况的密码破译规则,只能说是让我幸运地撞上了。” “那也仍然是了不得的成果,”玛格丽塔诚心诚意地称赞了一句,随后忍不住转过头去,视线落在了这处椭球型空间中央的那个囊状物上,“其实我从刚才就想问了,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椭球型空间中有很多看起来怪异的东西,但其中绝大多数至少还算符合藤蔓、花草、枝叶之类常见事物的特征,唯有那悬挂在空间中央的囊状物,实在怪异神秘到令人难以忽视,玛格丽塔从刚才一进来便被其吸引了注意力,却碍于公务在身没好意思询问,这时候正事谈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眼前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大教长……到底在她的“私人研究室”里研究些什么? 听到玛格丽塔的询问,贝尔提拉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神色(主要是植物化的面孔也实在不容易做出表情),但是她的语气中却带出一丝自豪来:“那是我对自己做的优化和补充,这次我能成功破解信号里的线索,也是多亏了这东西的辅助。如果你们想看的话,我可以把外面的囊打开,但里面的事物对普通人而言可能会有些视觉冲击……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玛格丽塔顿时露出笑容,颇为自信地说着:“当然——我们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遇上什么情况都不会大惊失色。你可以打开它了,来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吧。” 贝尔提拉点了下头,随手轻轻一挥,位于“房间”中央的那个囊状物便突然传来一阵蠕动和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那层褐红色的囊衣表面便出现了许多整齐排列的裂口,整个包裹结构竟如花瓣一般向四周绽放开来,露出了里面透明的卵形内壳,内壳里的半透明的营养液,以及那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庞大而惊人的生物组织。 那竟然是一颗大脑!一颗浸泡在营养液中的、足有近一人高的“合成脑”! 玛格丽塔,这个受过专门训练的帝国军官,在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感觉身上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我给自己造了个脑子——尽量模仿人类大脑制造的,当然体积上有点问题……我一开始没想造这么大。”贝尔提拉表情毫无变化地说着,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玛格丽塔则感觉自己的思路已经跟不上面前这个植物人,她再提出问题的时候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你怎么想到的给自己造个脑子?” 贝尔提拉这次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耐心跟对方解释起来:“在成为植物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也在每天向着植物的方向靠拢,最近一段时间我甚至像一株真正的树般站在这里,意识中除了晒太阳结果子和迎风抖动树叶之外什么都不想做……我担心这种状况,所以我给自己造了一颗大脑,来帮助自己稳定自己作为‘人’的认知,而至于这颗大脑带来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联想能力的提升……其实反而是个意外收获。” 玛格丽塔瞪大的眼睛终于慢慢恢复了原状,她表情怪异地看了眼前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一眼,突然觉得跟一株植物交流果然还是太费劲了…… ------------ 第九百三十六章 讣告 一张规模庞大的魔网覆盖了帝国全境,信息在这张网上流通,能量在这张网内奔流,原本松散孤立的人类社会从未如此紧密且高效率地被连接在一起,以至于哪怕是发生在遥远的异域他乡的事情,也可以瞬间跨越千山万水的距离。 守塔人葛林套着一件宽松的衬衣,坐在自己的工作间里。双层加厚的窗户阻挡了高塔外面呼啸的寒风,高塔内部的暖气系统则让房间里温暖的像是春夏交接时的午后。不算太大的房间中显得颇为安静,除了某些机器设备运行时偶尔发出的嗡嗡声或咔哒声之外,便只能听到附近加热台上食物被加热所发出的滋滋声音。 在葛林面前的小型魔网终端上方,一个脸上有着雀斑的大男孩正浮现在全息投影中,带着一股兴奋的劲说着话:“……神经网络的课程非常有趣,马格南先生其实也是个很有趣的老师,虽然他的嗓门很大,但我最近发现他可一点都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古板……” “你在那边还适应吧?”葛林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帝都那边的东西是不是都很贵?带的钱够用么?” “您每次都问这个——完全够用,就不用担心了,”全息投影中的斯托姆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学院区有专门开放给学生和老师的商店和食堂,东西比乡下还便宜,而且我还找了一份不影响学业的短工,是去学校的实验室里帮忙,每周有三镑收入呢。” “哦……那就好……”葛林点着头说道——他其实并不能想象学院里的生活,更不明白学生去学校的实验室里帮忙是什么样的“工作”,然而从长子兴高采烈的表情以及对方的描述中,他仍旧能体会到一份知足和快乐。 “啊,我不跟您说了——时间快到了,我一会还有课要上。” “好,好,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别和同学们起冲突……” 全息投影消失了,魔网终端底座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暗淡下来,葛林眨了眨眼,笑着摇摇头,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 把长子送去帝国学院看来是个很正确的选择,斯托姆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仍然十分上进,这让这位抄写员出身的守塔人忍不住冒出一些自豪和期待的心情来。 家里看来就要出个很有出息的体面人了——守塔人这样想着。 带着好心情,他走向不远处的加热台,准备去取已经热好的食物,然而他刚起身走出三五步,一阵清脆的铃声便突然从身后传来,桌上的魔网终端又一次变亮了。 这种“铃声”是最近几周技术员们给这里的设备升级之后才有的,帝都的魔导技师们给魔网终端做了些改进,用更加响亮的铃声取代了原本不够引人注意的嗡嗡声,在葛林看来,这种改良是很有效果的——铃声显然比嗡嗡声要有穿透力的多,现在哪怕在隔壁房间待着,他也不会错过重要信息了。 这位守塔人转过头,看到魔网终端已经自行启动,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中呈现出了帝国网络控制中心的旋转徽记,这让他立刻认真起来,快步来到桌前——终端自行接通,呈现出控制中心的徽记,这说明之后传来的信息是由帝都总部直接发送的全网广播,这种信息通常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几秒种的铃声之后,来自帝都总部的信息被发了过来,桌面上和魔网终端连接在一起的打印设备立刻自行启动,伴随着一阵齿轮轴承旋转的声响以及纸张在机器中的摩擦声,葛林看到这台精密的设备飞快地吐出了一份文件。 他上前拉动打印设备的裁纸夹,把文件从连续的纸卷上切割下来,随后视线落在那已经固化冷却的油墨上,文件开头的字句映入眼帘: “自塞西尔帝国魔网通讯管理局-转发至帝国全境各级枢纽-各级枢纽留档-以下正文: “现发布帝国法师协会、超凡者管理局、皇家魔法顾问及神学管理处针对近日‘魔法女神停止反馈’事件的调查结果……” 葛林看到这里忍不住眨了眨眼——魔法女神停止反馈,这件事他也听说了,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法师,也不信仰魔法女神,但长期在这座卢安枢纽中工作的他或许是方圆百里内消息最灵通的人,最近来来往往的许多信息抄录中都提到了这方面的事情,还有很多法师在魔网通讯中讨论魔法女神离奇“失踪”的问题,实在想不注意都难。 据他所知,这件大事甚至已经惊动了皇帝陛下以及帝都中的大学者、大魔法师们,那边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紧急调查团来调查此事,最近的魔网广播和报纸上还公布了调查团的成员情况,那人员组成堪称豪华——帝国三大执政官赫然位列其中,还有数名在安苏时代便声名赫赫的大魔法师也在名单里面,又有作为“特殊第三方顾问”的圣光教会大牧首莱特以及活圣人维罗妮卡·摩恩,甚至连皇帝本人都以督导身份出现在了调查团的名录上…… 可以这么说,除了开国那次,葛林这辈子都没见识过如此多的令人敬畏的名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相信哪怕是最最无知的乡下农妇在看到那个名单的时候都会肃然起敬,并立刻意识到这个负责调查神明的团队是多么可信和可靠。 现在这个无比豪华的调查团已经完成了调查?魔法女神突然停止反馈的原因被找到了? 葛林这个不信魔法女神的普通人都难以抑制地产生了好奇心,他赶忙往下看去,然而在看到后续的正文时,他的视线一瞬间凝滞了: “……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向全社会公布,我们可敬的、伟大的、曾指导并庇护着凡人世界所有施法者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女士,已经于近期不幸陨落……” …… 信息通过魔网,通过这将所有人维系在一起的通讯网络,在整片大地上飞快蔓延着,从卢安城到凛冬堡,从十林城到长风,从一座座传讯塔到一个个信息站,从魔网广播的终端到各地报社的通讯室……来自帝都魔网通讯管理局的全境广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帕拉梅尔天文台,摩尔根·雨果猛然从书桌后站了起来,这位可敬的老法师瞪着眼睛,胡须都微微抖动着,而一份刚刚从打印设备中吐出来的纸张正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辨: “……弥尔米娜女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指引者和庇护者,在人类文明的漫长岁月中,祂兢兢业业地承担并履行着神职与神责,祂引导我们度过了文明早期的黑暗蒙昧,祂保护脆弱的凡人活过了文明早期的漫漫长夜…… “……弥尔米娜女士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是慈爱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也是充满战斗的一生,祂既是一位导师,也是一位带领凡人文明披荆斩棘的战士,祂勇于抗争的……” 纸张上的黑色字迹印在摩尔根·雨果的眼中,这位老法师一时间竟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敏锐思维和得体风度,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何表情,甚至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应该想些什么——就如绝大多数凡人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一位神明的陨落,更没想过神明陨落的消息会以这种形式呈现在他眼前,事情的匪夷所思程度超出了人智所能理解的范畴,以至于老法师一时间甚至都没意识到这份“讣告”本身就是极为怪异的。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摩尔根·雨果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看到是另外一位身穿法袍的高阶法师站在那里——那是帕拉梅尔天文台的二号负责人,是他从圣苏尼尔占星协会软磨硬泡叫来的、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而此刻这位头发花白的法师正瞪着眼睛,像个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样正茫然又惊愕地站在那里。 “摩尔根!”站在门口的法师终于高声叫道,“天呐,你看到了今天魔网中广播的消息么?!” “我看到了……我这里还有一份打印文件,是设备自行打印的……”摩尔根昏昏沉沉地指了指桌上的纸张,“本杰明,我们是在做梦么?魔法女神祂……陨落了?!” “魔法女神啊……”被称作本杰明的大魔法师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快步来到摩尔根的书桌前,他看到了那份还散发着微微油墨气味的打印件,脸上是好几种表情混杂在一起的样子,“……一分钟前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该死的……摩尔根,我们……” 他伸手抓起那份打印件,嘴里咕哝了几秒钟之后才重新组织好语言:“摩尔根,这可信么?这消息可信么?” “这是帝都传来的,带有皇帝陛下的签名和印戳,还有三位大执政官的印记……”摩尔根·雨果终于从茫然中清醒了一点,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本杰明手中的打印件,“至少文件本身绝对是真的,而上面的消息……” 本杰明摇了摇头:“我已经许多天没有收到魔法女神的反馈了,虽然我此前也很少祈祷,但我至少能分得清女神的反馈是什么感觉。” 摩尔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又看了那打印件一眼,看着上面言辞恳切又触动人心的哀悼之语,心底终于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这是一份人类写给神明的悼词啊……本杰明,我总觉得它怪怪的,悼念神明……你能想象么?悼念神明……” “可是悼念的话还能怎么写呢?”本杰明抬起眼睛,苦笑着扬起手中的纸张,“你让皇帝陛下怎么写呢?他已经用尽悲痛和赞扬的词汇了……” 是啊,一封人类写给神明的哀悼信确实是格外怪异,怪异到它仿佛压根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就如本杰明所说的那样——如果不这么写,还能怎么写呢? 如果神明真的陨落了,那人类也只能如此哀悼吧,摩尔根如此想着,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认为这些悼词古怪,只不过是因为……在他有限的人生中,还从未经历过神明的陨落。 现在,他可能真的要经历一次了。 本杰明手中的打印件上,末尾的字句清晰锐利:“……我们沉痛悼念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女士,为祂的陨落而感到惋惜,一位如此兢兢业业的神明值得所有凡人,至少是所有人类的追思,为表达对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哀悼和怀念,经皇帝高文·塞西尔、帝国最高政务厅、帝国神学管理处共同研究并决定,将于本月45日举行‘神明葬礼’及纪念活动,当日将鸣响全国警笛、警铃及号角,并由帝国龙骑兵执行盛大的送行仪式…… “皇帝陛下于此号召,希望全国所有的施法者当日进行默哀,以表达我们的哀思之情……” 摩尔根·雨果闭上了眼睛,尽管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魔法女神信徒——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不是魔法女神的虔诚信徒——但这份追悼词中情真意切的字句仍然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他仿佛能感觉到皇帝陛下在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哀伤心情,也被这份从文字中传递出来的情绪深深感染着。 而至于那悼词中有些奇怪的遣词造句和这份通稿本身的怪异之处……此刻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还能怎么写呢?从未有人经历过这种事情…… …… “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国吧……” 温莎·玛佩尔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眼前的稿件原件,脸上表情说不出悲喜。 丹尼尔坐在她的对面,老法师的面容一如既往冷峻而略显阴郁:“事实上它已经通过传讯塔网络发往全国了,只不过末端的报纸、公告还会耽搁一点时间。不过这影响不大,法师们掌握着绝大多数通讯资源,他们会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接下来……我们就要认真地准备‘葬礼’了,”温莎点点头说道,“这是我们和塞西尔人的第一次联合行动,而且还是在准备时间如此短的情况下仓促合作,陛下希望我们全力以赴,不要在塞西尔人面前出现任何纰漏。” “当然,我们都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丹尼尔嘴角似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而这笑容转瞬即逝,“那么我就先离开了——‘跨国治丧委员会’那边还等着我。” 温莎起身相送,目视着老法师离开了房间,消失在走廊深处,随后她才收回视线,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再次寻求证据般轻声说道:“魔法女神啊……” 精神世界中毫无反馈,祈祷的尽头空空荡荡。 温莎到最后终于没有收到回应——大约魔法女神的确死了。 ------------ 第九百三十七章 葬礼 魔法女神大概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维克托从深度冥想中惊醒过来,看到眼前是熟悉的魔法实验室,有摊开的书卷和整理好的符文石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不远处的桌面上,一旁的铜制釜内正飘散出微微的淡紫色烟雾,熏香的气息正从那里面不断逸散开来。 他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些浅淡且混乱的印象,那是深度冥想所带来的“启示”,其中或许还夹杂着一点点类似梦境和幻境杂糅而成的“影子”。他甩了甩头,把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印象甩出脑海:在那些印象中,并没有来自魔法女神的反馈。 维克托轻轻呼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彻底恢复过来——作为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老法师,他的精力大不如前了,连续做几个魔法实验或进行数个小时的高强度运算就必须要用深度冥想来进行恢复,但他觉得自己离“退休”还早得很,以一个高阶超凡者的寿命而言,他或许还能为维尔德家族效忠半个世纪,而他用大半生积累下来的智慧和经验,以及对事物和时势变化的准确判断是确保自己有机会继续效忠下去的关键。 这位在凛冬堡中担任高阶顾问的老法师离开了自己的实验室,他来到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侍从们正在擦亮那些漂亮的水晶窗,窗外的皑皑雪山在晴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清晰锐利起来,又有士兵和战斗法师在走廊拐角一丝不苟地站岗,看起来精神又气派。 女主人并不在城堡里,她前几日便乘着客运飞行器(基于龙骑兵技术改造而来)去了帝都,作为“调查组”的成员参与对魔法女神离奇失踪一事的调查工作,而在女主人离开的日子里,凛冬堡仍然要维持有序的运作,这是维克托以及另外几位顾问和管家的主要工作。 但事实上这类工作原本并不是他们的,在玛姬女士还留在城堡里的时候,如果女主人偶尔外出且没带着她,那么那位女仆长便会负责管理城堡中的一切。这在外人听上去或许有些奇怪,他们应该很难想象一个“女仆”——哪怕是女仆长——是如何有资格和能力来管理这样一座城堡,并指挥城堡中的大量法师和贵族骑士的,而唯有真正住在这座城堡里的人,才会理解那位女仆长的能力以及……战斗力。 但玛姬女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返回北境了,她似乎因忙于完成女主人交付的另一项任务,正在直接为皇室效命。 一名穿着蓝白色罩衫的高阶侍从脚步匆匆地从走廊中走过,当他从维克托面前经过的时候,老法师把他叫住了:“城堡里为仪式准备的如何了?” “维克托大师,”侍从停下脚步,对这位大魔法师行了一礼,“城堡中已经准备就绪了——号角已经擦亮,卫队换上了仪仗装,所有人,包括粉刷匠和厨房女仆们都已经被通知到位,我们只等待钟声响起。” 维克托点点头:“很好,做的不错——继续忙吧。” 高阶侍从离开了,老法师原地思索片刻,随后他感应了一下其他人的方位,便起身飞过走廊,径直来到了城堡二层回廊尽头的一处露台上。 已经有几人聚集在这里,看上去正在一边商议一边等待着什么,一层半透明的微风护盾笼罩着这座开放式的半圆形露台,阻挡着北境群山间冷冽的寒风,让这座露台仿佛室内空间般舒适宜人。 老法师控制着飞行术,在露台上平稳降落,一名身穿淡蓝色法袍的中年法师立刻迎了上来:“维克托大师,您结束冥想了?” “冥想结束了,”维克托点点头,随口问道,“女主人那边有新消息传来么?” “大约半小时前来过一次通信,”中年法师点头回道,“让我们按照‘跨国治丧委员会’发布的流程行事即可,注意秩序和人员安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吩咐。” 女主人的命令仍然延续着之前的内容,看来这件事在今天也仍然不会有任何变化——魔法女神大概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城中秩序是巴迪摩尔治安官在负责么?”维克托看向露台上的另外一人,随口问道。 “是的,”那位身穿黑色保守外套,衣领上装饰着金色细裢的中年女士说道,“所有聚集观礼区已经安排了治安队,医疗人员也已经在城里各处就位了。参与观礼的市民目前差不多都已经聚集到几个广场以及城外的两处空地上——其他巡逻队照看不到的地方,我会用法师之眼随时关注的。” 维克托点点头,心中略微安稳下来。 今天,一场特殊的葬礼将被举行,凡人将为一名神明送葬,然而对城里的大多数普通人而言,魔法女神是个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的神明,除了“神明陨落”这个惊人的噱头引起了足够多的关注和震撼感之外,今天聚集起来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来看热闹的,然而正因为他们是看热闹的市民……维持秩序才是个尤为重要的工作。 人太多了,“神明的陨落”实在是吸引起太多的人了,而这让身为法师的维克托愈发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看向那位身穿淡蓝色法袍的中年法师,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一阵从城堡主楼方向传来的悠扬钟声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钟声悠扬而低沉,节奏缓慢而庄严,那金属撞击产生的沉重钝响一声声地穿透了空气,以凛冬堡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而在城堡钟声响起的同时,在下方城市里的数座钟楼也几乎同时开始运作,机械同步装置精准地驱动着它们,庄严的钟声瞬间便笼罩了整个城市。 紧接着,城堡内外的魔网终端同时激活,位于凛冬庭院、议事厅、城市广场各处的魔法装置里准时传来了低沉庄严的声音:“全体注意,默哀开始。” 露台上的所有人都同一时间闭上了嘴巴,开始按照流程规定进行默哀,整个城市一瞬间变得极为安静,只有钟声仿佛还不曾散去,在人们耳边虚幻地回荡着。 三分钟后,默哀环节结束,维克托听到一阵嘹亮的号角声突然从城墙方向传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片刻之后,他便看到西南城墙的方向突然升起了几个小小的黑影,那些黑影从城墙上起飞,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清晰的、仿佛倒锥体一般的轮廓来,它们在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中掠过了城堡主体,随后向着城市的方向飞去,在城市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城堡上空,并继续加速向着远方的冰封群山飞去。 那是凛冬堡下属的龙骑兵小队,他们携带着魔法女神的“遗物圣灰”,按照流程,他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将那些灰烬洒向北境的群山。 在这样的一环环流程中,维克托终于真的有些悲伤起来——尽管和绝大多数法师一样,他只是魔法女神的浅信徒,可浅信徒终究也是信徒,而此刻他终于对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丝实感,虽然这感觉有些古怪之处,但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魔法女神真的回不来了。 在葬礼中,在每个参与者的心中,那位女神就如人一般离去,真的回不来了。 …… 龙骑兵飞行中队以低空掠过了城市上空,嗡嗡的低沉声响从天空传来,而在这些携带着“遗物圣灰”的飞行器加速飞向白水河的方向之后,设置在城市各处的广播装置中传来了低沉庄严的声音,开始播放对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追悼词。 琥珀上前一步,打开了书房的窗户,让外面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进房间——那些声音在塞西尔城的高大建筑物之间回荡着,等到传进这里的时候已经层层叠叠的有了一丝不真切的、仿佛大型咏唱般的质感。 高文就站在窗后,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外面晴朗辽阔的蓝天。 赫蒂、维多利亚以及柏德文三名大执政官则站在高文身旁,他们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互相看了看,一时间表情终究有些古怪。 “葬礼进行的好像挺顺利……”赫蒂扯了扯嘴角,对高文说道,“各地已经传来龙骑兵升空的消息了。” “‘骨灰’洒向山川大地,女神魂归这片天地……”柏德文低声说道,“这个象征意义……确实非同一般。” “专业,”从窗口返回的琥珀在旁边评价了一句,“非常专业。” 高文其实也觉得挺古怪的,但还是保持着威严的老祖宗人设,微微点头说了一句:“我们建立了一个非常专业的委员会,为的就是这一刻的仪式感。” “一个神明在葬礼上如凡人般‘死’去了,这时候的仪式感越是庄重,祂的‘死’就越是无可辩驳,”赫蒂说道,但紧接着便语气古怪地小声念叨起来,“不过……从另一层意义上,魔法女神毕竟还‘活着’……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太……” “有点不太合适?”高文看了赫蒂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然而弥尔米娜女士最大的心愿不正是摧毁自己的神位么——我们正在帮她一个大忙,相信我,那位‘女神’肯定绝无意见,说不定她还要谢谢咱们呢。” “……说实话,我甚至怀疑她都在全程偷偷看着自己的葬礼呢,”琥珀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毕竟她是主动藏起来的,又不是被关在幽影界了,她偷偷溜出来谁也不知道。” “那就不是我们关心的了。”高文随口说道。 在他们说话间,那响彻整个城市的追悼词广播也渐渐到了尾声,在播音员声情并茂的讲述中,慈爱、伟大、智慧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女士充满意义的一生得到了总结,塞西尔皇室及最高政务厅为这位神明作了定语,肯定了祂在凡人文明发展过程中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基本大意总结一下就是—— 经政务厅提案、三人执政官讨论及皇帝本人批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女士的一生是无私奉献的一生,是慈爱慷慨的一生,也是积极斗争的一生,塞西尔人民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曾受魔法女神庇佑的凡人都将永远缅怀祂,并愿祂一路走好。 而各地的龙骑兵编队也很快传来消息,他们已顺利完成使命。 在尽可能多的见证者注视下,帝国的飞行员们执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联合飞行任务,把魔法女神的“骨灰”都给扬……给洒向了这片祂曾经庇护并深爱着的土地。 洒的特别均匀。 “我真的没想到您可以写出这样的……追悼词,”维多利亚看向高文,总是冰封一般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中显然有些古怪,“更没想到您会用如此多的赞誉之词来描述一个神明……说实话,能够得到这样的一场‘葬礼’,对任何人而言也算充满荣耀了。” “给死者留荣誉是最不必吝啬的行为,我大可以把世间一切赞美都慷慨地留给魔法女神,因为她已经‘死’了,更何况我们的追悼仪式越情真意切,她也便死的越像个人,”高文似笑非笑地说道,“而且追悼词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念给死人听的——那是给活人看的。” “不知道提丰那边情况怎样,”柏德文突然说道,“但愿那些提丰人不要出乱子。” “在这一点上我很相信他们,”高文说道,“或许他们没有魔网通讯和龙骑兵飞行器,但他们有遍及全国的传讯塔以及比我们的龙骑兵多两三倍的狮鹫和法师部队,而在‘做大场面’这件事上,一个老牌帝国绝不至于比年轻的塞西尔还寒酸。他们那边也会有一场盛大的葬礼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一眼不远处墙上挂着的机械钟,随后对眼前的三位大执政官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看样子这场‘葬礼’已经顺利结束,我们谈谈别的话题吧。” 他离开窗户附近,回到了书桌后面,然而当他刚刚落座,正要开启话题的时候,他的视线却一时间凝固下来。 在那木质的书桌上方,空气中游离的奥术能量凭空聚焦了起来,正飞快地在桌面上留下烧焦的凹痕,凹痕纹路快速延伸着,渐渐拼成了醒目的单词—— “谢谢啊——” 高文:“……” 在他尝试捕捉气息之前,那些凭空聚焦的能量便消散了,什么都没剩下。 高文摇摇头,伸手在桌面上拂过,将那字迹随手抹去,同时嘀咕了一句:“好不容易藏起来了,就好好藏着吧。” ------------ 第九百三十八章 出行准备以及聆听计划 说实话,当看到桌面上浮现出来的字迹时,高文心中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虽然他几分钟前还说过魔法女神得谢谢自己,但他是真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谢了一个…… 这就是魔法女神的“性格”么?感觉跟阿莫恩或者娜瑞提尔-杜瓦尔特还真是有很大区别…… 但哪怕心中冒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的变化,毕竟房间里还有好几个人,他在这种场合下还是要维持一下威严的人设的。 “先祖,”赫蒂注意到了高文在书桌上的动作,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啊?桌子这是怎么了?” 高文低头看了一眼桌面,这新换上没多久的书桌先是被魔法女神刻了个谢谢,然后又被他随手抹去了一层,中间赫然已经留下个大坑,作为皇帝御用的书桌俨然是要不得了——这让他不禁感觉有些可惜:“刚才……有蚊子。” 三位在场的大执政官目瞪口呆:“……” 这话显然不太容易让人相信,但既然老祖宗/皇帝陛下都说是有蚊子了……那就是真的有蚊子吧。 “咳咳,回头把这桌子……”高文干咳了两声,想要尽快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嗯,把这桌面换了吧。” “是……先祖,”赫蒂点了点头,随后顺着高文表现出来的意思赶紧——且生硬地结束了当前的话题,“那关于您前往塔尔隆德的计划……” “这正是我要说的,”高文立刻点头,接上赫蒂的话,“按照之前和塔尔隆德方面‘代表’做出的约定,在魔法女神的‘神葬’结束之后,我就差不多该动身了——当然也不是立即,我们还可以准备准备,但毕竟是已经应许的事情,我也不打算过于拖延。” “您真的决定前往那个……神秘的塔尔隆德?”柏德文虽然知道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必如此紧张——塔尔隆德不是神界也不是地狱,它只是同样位于这颗星球上的另外一个国度罢了,”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龙族确实是个神秘的种族,但他们也是个可以交流的文明,我们可以和圣龙公国正式建交,所以把塔尔隆德视作一个‘国家’才是正确的心态。” 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的维多利亚打破了沉默:“在北境,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关于‘龙’的传说,虽然大多都是无稽之谈,但传说本身就能映照出很多信息——龙是个虽然神秘,但事实上一直在洛伦大陆、一直在人类文明视线边界活跃的种族,他们有着神秘的目的,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您这次的塔尔隆德之旅或许能帮助人类了解那些龙到底想做什么,但也要做好面对风险的准备。” “这是当然,”高文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维多利亚那双如冰晶般剔透又淡漠的眼睛,“关于这次塔尔隆德之旅,帝国内务基本上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我相信你们会在我暂时离开的日子里处理好日常的国务,而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交给你。” 维多利亚立刻站直身体,脸上浮现出一丝郑重:“您请吩咐。” “不必如此紧张,”高文摆了下手,“我只是希望你确保北境所有的魔网枢纽塔都位于最佳状态,并调整所有位于北海岸的水晶阵列,让它们以最高灵敏度侦听来自北极方向的信号——与此同时,我也会带上一套目前最先进的魔网终端来和北海岸保持联络。” “您打算用这种方式维持和帝国的联系?”维多利亚幅度很小地皱了下眉,“……恕我直言,这应该不可行,完全超过了现有魔网枢纽的通讯距离,而且广阔的海洋上还有强度很高的干扰,更别提中间还有一道风暴……” “我当然知道,”高文打断了对方,“我是想借这个机会收集一下魔网枢纽以及海洋区域魔力干扰方面的数据,尤其是后者,这部分数据很有用,也是我们现在急缺的。北港那边通往苔木林的近海航路已经开始试运行,远海数据采集方面却进展缓慢,我们现有的技术很难采集到紫罗兰海峡以外的魔力参数——正好,这次龙族给我们提供了个‘顺风车’。” “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维多利亚低下头,“我会按您吩咐的去做。” “嗯。至于我和国内的联系,这方面你们不用担心,”高文点点头,接着说道,“龙族有技术能够维持跨越无尽之海的通讯,我会留下一枚‘秘银之环’,到时候由赫蒂保管,有特殊情况就用它联系我。” 随后他又和赫蒂等三人讨论了一些准备方面的细节,姑且算是临行前最后一次确认国内事务的安排,等到讨论告一段落之后,赫蒂微微呼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管再怎么安排,总觉得您这是一次仓促的远行……” 高文笑了笑:“确实仓促,但世界上本来就不会有太多事情能按照我们期许的那般发展。” 赫蒂无奈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像个操心过度的女管家那样问道:“那么这次出行的随行人员……您真的确定只带上琥珀和维罗妮卡么?” “难道我还带一整个禁卫军去‘做客’么?”高文无奈地看了明显有点过于紧张的赫蒂一眼,“我是应邀去塔尔隆德做客,不是进攻巨龙国度也不是过去龙窟探险的,过多的随行人员并不能派上用场,所以带上琥珀和维罗妮卡就够了——琥珀机灵又善于查探,维罗妮卡则比较了解神的事情,对我而言正合适。” 赫蒂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头说道:“既然这是您的意思……” “我们可以先不谈这些了,”高文摆摆手,随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索林堡那边今天传来一份报告,我打算和你们一起讨论讨论。” “索林堡?”赫蒂露出疑惑的眼神,但几乎瞬间她便反应过来,隐隐冒出些许猜测,“是关于之前监听到的那个神秘信号?” “没错——那个神秘信号,”高文一脸严肃,并伸手从旁边的一些整理好的文件中抽出一份,“许多密码学和文字领域的学者研究了很长时间都未能从那些意义不明的震颤中找到线索,然而贝尔提拉另辟蹊径,她似乎从那些震颤里面发现了某种规律……” 他的话音刚落,现场的三位大执政官便靠了过来,哪怕是几乎没什么表情的维多利亚脸上竟也隐隐浮现出一丝好奇的神色,显然,被那神秘信号钩动神经的可不止有那些专家学者。 高文也没有故意吊人胃口,他很干脆地展开了那份整理好的文件,并将其中最重要的一页从夹子中抽出来,调转方向之后放在桌面上,推到了赫蒂等人面前。 “这是……什么?”柏德文·法兰克林困惑不已地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他视线中是一幅怪异的图画,那看起来是个由一系列小圆点组成的正方形,正方形旁边还有仿佛未能画完的一道短斜线——那线条同样是由一系列小圆点构成的。而在图画旁边的空白位置,则可以看到一些震颤的波纹图例,标注着震颤周期、震颤类别之类的说明。 不止柏德文,赫蒂和维多利亚在看到这东西之后显然也是同样困惑。 “这就是贝尔提拉从那些信号中‘还原’出来的内容,一幅不完整的图画,”高文说道,并简短解释着文件中提到的“技术思路”,“她把那震颤直接转换成了画面,用一种从未有人想过的‘解读规则’,她把震颤和白噪音分别视作圆点和空白,随着信号本身的时钟顺序将其勾勒出来……” 贝尔提拉的办法其实并不复杂,现场的人又都是擅长数理和技术推导的聪明人(站在窗户旁边神游天外的琥珀除外),因此高文只是简单解释了几句,三位大执政官便完全理解了这幅图画和那段神秘信号之间的联系。 赫蒂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那副图画:“就……这么简单?这信号的本质竟然是一幅图画?!” “很不可思议,然而这恐怕就是真相,”一旁的柏德文若有所思地说道,“胡乱测试不可能得到如此整齐的画面,这个正方形的完美形态就说明贝尔提拉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信号里藏了一幅图画,这可真是……有趣。” “但这幅画的意义是什么?”赫蒂皱起眉头,“又是谁做了这种事情?” “它显然并不完整,旁边还有没勾勒完的线条,贝尔提拉认为我们只接收到了完整信号中的一小段内容,而且认为我们几次接收到的信号应该都是不同的‘段落’——只可惜之前两次信号都不够清晰或者没有及时记录下来,因此她能用于分析的样本只有本月32号收到的那点内容,”高文随口说道,“而根据目前记录并分析出来的这些东西,贝尔提拉猜测这幅图画的完整形态可能是某种设计图纸……当然,这个猜测仅做参考,其中主观臆断的成分太多。” “图纸……虽然主观臆断,但这个说法倒还真是挺有吸引力的,”柏德文摇摇头,“总之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都显然是出自智慧生物之手……发送这样的信号,发送者肯定是有目的的,对方是想传达某种信息给我们……或者是给不特定的任何一个目标,一个有能力收取并翻译这些信息的目标……” “这也是我的看法,”高文说道,“我认为这个信号极有可能是在不间断‘广播’,它始终持续着,持续公布着这份‘图纸’,而我们之所以偶尔才能收到其中的些许片段,应该是因为我们的魔网水晶阵列并不是专门用来接收这东西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我要和你们说的就是这个:我们要想办法稳定地复现这种‘巧合’。 “这些信号很不寻常,我相信你们也能感觉到这点。不管是为了学术研究,还是为了排除魔网通讯系统的隐患,我们都有必要调查清楚这些信号背后的秘密,为此,我准备把对这些信号的捕捉、跟踪和研究列为一个正式且长期的项目,并在魔网能够覆盖到的范围内展开有计划的持续侦听。 “这个项目,就叫‘聆听’计划。 “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因此我让贝尔提拉把索林主枢纽捕捉到信号时的所有运行参数以及当时的气象、磁场、魔力环境等数据都找了出来。导致索林主枢纽收到信号的‘巧合因素’可能有很多,可能跟当时水晶阵列的朝向或组合模式有关,可能跟当时索林地区魔网的工作状态有关,甚至可能跟当时的天气、风向有关,既然我们不知道哪个数据是有用的,那就只能全部记录下来,全都尝试一遍。 “在不影响帝国魔网日常运行的情况下,让各地有余力的枢纽和节点调整到尽可能接近‘索林标准参数’的运行状态,看一下我们是否能侦听到什么,哪怕到时候什么都没发现,我们至少还对整个魔网进行了一番运行测试。”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正在认真听着的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北境是重点测试区域——因为第一次异常信号就是在凛冬堡收到的。虽然你那边也只收到了那么一次,而且信号状态极差,但我们仍然有理由怀疑凛冬堡的环境或许正好适合侦听这个异常信号,所以这件事你要多留心。” 维多利亚立刻领命:“是,陛下。” 高文点了点头,他呼出口气,视线从书桌前的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他伸出手去,从书桌下的抽屉中拿出了三份一模一样的的文件放在赫蒂等人面前。 “这是索林堡报告的复印件,另外里面还包括了‘聆听计划’的更多细节以及贝尔提拉整理好的‘标准参数’,你们回去可以召集技术人员好好看看。在我暂时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们就开始为这项计划做筹备吧。 “那么今天就谈到这里,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各自去忙自己的吧。 “‘神葬’的主要流程已经结束,但在太阳落山之前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这方面就交给赫蒂了。” 三位大执政官纷纷领命,转身离开,但在维多利亚刚要走出房门的时候,高文突然又把她叫住了。 “维多利亚,你等一下。” ------------ 第九百三十九章 前往塔尔隆德 赫蒂与柏德文离开之后,书房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维多利亚女公爵——琥珀其实一开始也是在的,但在高文宣布正事谈完的下一秒她就消失了,这时候应该已经窜到了附近最近的酒吧里,如果路上没踩到老鼠夹子的话,现在她八成已经抱着啤酒开始顿顿顿了。 维多利亚回到高文的书桌前,眼底似乎有些好奇:“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忘记之前我跟你提起的事了么?”高文笑了笑,起身打开了书桌旁的一个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坚固而精致的木盒,他将木盒递给维多利亚,同时打开了盖子上的卡扣,“物归原主了。” 维多利亚立刻猜到了盒子里面的内容,她轻轻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掀开盖子,一本封面斑驳陈旧、纸张泛黄微卷的厚书正静静地躺在天鹅绒质的底衬中。 这本书上的油墨早已干透,然而在打开盖子的一瞬间,维多利亚仍然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种墨水的气息——那或许是她的错觉,也可能是修书匠在修复这本古书时所用的药水残留的味道。她那冰封般缺乏表情的面庞上似乎有了些波动,冰晶一样的眸子里流露出感慨与喜悦混在一起的复杂神色。 “这就是……我们家族遗失已久的那本游记……”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着。 “这就是修复之后的《莫迪尔游记》,”高文点点头,“它原本被一个蹩脚的编纂者胡乱拼凑了一番,和另外几本残本拼在一起,但现在已经复原了,里面只有莫迪尔·维尔德留下的那些珍贵笔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本游记仍有缺失之处——毕竟是六百年前的东西,而且中间可能更换过不止一个持有者,有一些篇章已经遗失了,我怀疑这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篇幅,而且这部分内容不大可能再找回来,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这已经非常难得了,陛下,”维多利亚立刻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罕有的激动,“这本书遗失已久,我甚至没想过它会在我这一代被找到——这对我们家族意义重大,陛下,维尔德家族将永远记住您的恩情!” “那我就坦然接受你的感谢了,”高文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在把这本书交还给你的同时,我还有些话要交待——也是关于这本游记的。” “关于这本游记?”维多利亚有些好奇,而在注意到对方眼神中的严肃之后她立刻也认真起来,“当然,您请讲。” “这本书里有一部分内容不宜公开,”高文说道,同时指了指维多利亚手中的游记,“你可以看到里面夹着一枚书签——打开对应的位置,自那之后的二十七页内容就是不可公开的部分。里面记述着莫迪尔·维尔德的一次特殊冒险,一次……在巨龙国度附近的冒险。” “巨龙国度?!”饶是以维多利亚一贯的冷静,这时候也忍不住小小地惊呼出声,“您是说塔尔隆德?!” “是的,塔尔隆德,正是我这次准备去的地方,”高文点点头,“当然,我这次的塔尔隆德之旅和六百年前莫迪尔·维尔德的冒险并无关联。”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紧接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部分冒险记录为什么不能公开?” “莫迪尔在冒险时接触到了北方海域的一些秘密,那些秘密是禁忌,不仅对龙族,对人类而言也有相当大的危险性,这一点我已经和龙族派来的代表讨论过,”高文很有耐心地解释着,“具体内容你在自己看过之后应该也会有所判断。总而言之,我已经和龙族方面达成协议,承诺游记中的对应篇章不会对大众传播,当然,你是莫迪尔·维尔德的后裔,所以你是有知情权的,也有权继承莫迪尔留下的这些知识。” “继承,但是不要对外传播,是么?”维多利亚很聪明,她已经从高文这郑重的态度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先祖当年留下的恐怕不仅仅是一段诡异冒险记录那么简单,能被龙族以及眼前这位传奇英雄都谨慎视作“危险禁忌”的事物,那绝对值得所有人慎重对待,所以她丝毫没有因高文和龙族提前针对《莫迪尔游记》达成协议而感到不妥,反而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请放心,我会把您的警示谨记在心。” “很好,”高文微微颔首,“这次前往塔尔隆德,虽然于我个人而言这只是由于龙神的邀请,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会尝试调查一下当年莫迪尔接触过的那些东西,倘若调查有了收获,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非常感谢您,”维多利亚低下头,态度极为真切地说道,“但您还是要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那真是对人类危害巨大的东西,我们宁可不接触它的秘密。” 高文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自会判断。他没有在这时候跟维多利亚详细解释关于起航者、北方巨塔、上古逆潮之乱等等概念,因为他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十分把握,而贸然把未经核实的信息甩出来只能给对方造成更大的困惑,至于他自己……他这次前往塔尔隆德,便正是为了解决这些困惑的。 …… 塞西尔城新扩建的大教堂(新圣光教会总部)内,风格朴素的主厅还未开放。 数根粗大的支柱支撑着圆形的大祈祷厅,祈祷厅高高的穹顶上镶嵌着魔晶石灯拼成的圣光徽记,一排排整齐洁净的长椅间,淡薄却又温暖的圣光正在缓缓涌动,而一个小小的、仿佛光铸一般的身影则在这些长椅和支柱间飞快地飞来飞去,看起来兴高采烈。 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正站在大厅前端的布道台前,微微闭着眼睛垂下头颅,似乎正在无声祷告。 身材格外高大的莱特正站在她面前的布道台上,这位大牧首身上穿着朴素的日常白袍,眼神温和沉静,一缕淡淡的光辉在他身旁缓慢游走着,而在他身后,旧教会时期本应用来安置神明圣像的地方,则只有一面仿佛透镜般的水晶影壁——教堂外的阳光透过一系列复杂的水晶折射,最终充盈到这块水晶影壁中,散发出的淡淡光辉照亮了整个布道台。 新圣光教会不再需要一个确切的神明来作为偶像,而那通过透镜被引进教堂的阳光则代表着新教会的理念——阳光是这世间最公平的事物之一,无论贵族平民,无论男女老幼,凡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都可接受阳光的照耀,任何人都无权剥夺这份权利,就如任何人都不能剥夺每一个人心中的圣光。 “很少见到你会在这里祷告,”莱特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圣女公主”,“而且还专门把我叫来。” 在外人眼中,维罗妮卡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圣洁虔诚之人”,从旧教会时期到新教会时期,这位圣女公主都展露着一种信仰虔诚、拥抱圣光的形象,她总是在祈祷,总是萦绕着光辉,似乎信仰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然而知晓内幕的人却清楚,这一切只是这位古代忤逆者为自己打造的“人设”罢了。 她其实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无信仰的人之一,她从未追随过圣光之神,事实上也没有多么拥抱圣光——那永远萦绕在她身旁的光辉只是某种刚铎时代的技术手段,而她表现出来的虔诚则是为了回避心灵钢印和圣光之神的反噬——严格意义来讲,那也是技术手段。 所以在没有旁人,也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维罗妮卡是不会做什么祷告的——这一点只有莱特和高文等少数人知道。 “我很快就要追随陛下前往塔尔隆德了,”维罗妮卡结束了祷告,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大牧首,“那里离这里很远。” “你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情寻求指引和安慰的人,”莱特慢慢说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么?”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了莱特几秒钟,随后轻轻点头,把那根从不离身的白金权杖递了过去:“我需要你帮我保管它,直到我随陛下返回。” “……这根权杖?”莱特显然有些意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头,“我以为你会带着它一起去塔尔隆德——这东西你可从不离身。” “……塔尔隆德太远了,”维罗妮卡说道,“在远离洛伦大陆的情况下,我对白金权杖的控制力会削弱,虽然理论上圣光之神不会主动关注这边,但我们必须以防万一。经过这段时间我们对教义以及各个教区的改造,信仰分流已经开始出现初步成效,神和人之间的‘桥梁作用’不再像以前那么危险,但这根权杖对普通人而言仍然是无法控制的,只有你……可以完全不受心灵钢印的影响,在较长的时间内安全持有它。” 远离洛伦大陆时对白金权杖的控制力会削弱? 莱特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但他看了维罗妮卡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追问——这位古代忤逆者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但除非她主动愿意透露,否则谁也没办法让她说出来。说到底,即便陛下和这位忤逆者之间也只是合作关系罢了,其他人更不好对这位“公主殿下”刨根问底。 大牧首摇摇头,伸手接过那根权杖。 那只是一根略带温度的、沉甸甸的长杖罢了,除了充盈的圣光之力外,莱特没有从上面感觉到任何别的东西。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他开口问道。 维罗妮卡点点头:“你不必一直握着它,但要保证它始终在你一百米内,而且在你松开权杖的时间里,不可以有其他人接触到它——否则‘桥’就会立刻指向新的接触者,从而把圣光之神的的注视引向人间。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莱特表情严肃,很认真地听着。 “带领年轻牧师们进山锻炼的时候尽量别用它当武器,另备一把正常的战锤比较好,”维罗妮卡淡淡说道,“这毕竟是件古物。” 莱特:“……坦白说,这东西当武器并不好用,有点轻了。” 显然,两个人都是很认真地在讨论这件事情。 随后莱特抬起头,看了一眼透过水晶洒进教堂的阳光,对维罗妮卡说道:“时间不早了,今天教堂只休息半天,我要去准备下午的布道。你还要在这里祈祷一会么?这里离开放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 维罗妮卡微微低头:“你去忙吧,大牧首,我还要在这里思考些事情。” 莱特点点头,转身向祈祷厅出口的方向走去,同时对布道台对面的那些长椅之间招了招手:“走了,艾米丽!” 一团人形的光辉从长椅间探出头来,高兴地回应了一声,便钻进了莱特身后微微起伏的圣光中,随着这位大牧首一起离开了祈祷大厅。 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维罗妮卡一人静静地站在布道台前。 这位“圣光公主”微微闭着眼睛低着头,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般对着那木质的布道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十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她才慢慢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中原本始终浮动不熄的圣光似乎比平常暗淡了一点。 下一刻,祈祷厅中响起了她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喃喃低语: “执行II类安全拆分流程。 “记忆及人格库开始执行远程同步…… “准备转入离线状态…… “我们祝我们好运,期待我们从塔尔隆德带来的观察数据。 “人格数据已备份,奥菲利亚-巡游单元进入离线运行。” …… 魔法女神“神葬”之后的第三天,一切事务已安排妥当。 塞西尔宫西侧的庭院广场上,梅丽塔·珀尼亚如约出现在高文面前。 由于这并非一次正式的外交活动,也没有对外宣传的安排,因此前来送行的人很少,除了三名大执政官以及现场必要的护卫人员之外,来到广场的便只有少数几名政务厅高级官员。 “我还以为会来很多人,”梅丽塔看着眼前的高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可不像是为皇帝送行的仪仗。” “仪仗是做给外人看的——这次没有对外人大张旗鼓的必要,”高文随口说道,并看了一眼孤身前来的梅丽塔,“现在我很好奇我们要怎么前往塔尔隆德……你带我们去?” “我是专职与您联络的高级代理人,当然是由我负责,”梅丽塔微微一笑,“至于怎么前往……当然是飞过去。” ------------ 第九百四十章 飞越之旅 飞过去…… 听到梅丽塔的回答,高文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他还是上下打量了梅丽塔一眼,确认般地追问了一句:“你一个‘人’带我们三个么?” 梅丽塔看了高文以及站在高文身旁的琥珀和维罗妮卡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对一名成年的健康龙族而言,这并不是值得在意的负担。”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后退了几步,随后看了看周围那些正露出好奇视线的侍卫以及前来送行的人类官员们,张开双手:“那么请诸位再往后退一些,我需要些空间来释放自己。” 高文立刻挥了挥手,同时带着琥珀和维罗妮卡向后退去。很快,现场的人们便让开了一片足够让巨龙起降的宽阔空场,那位代理人小姐则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空地的最中央。她看了一眼四周,最后确认一下空间是否足够,接着便深吸一口气——下一秒,澎湃的魔力喷薄而出! 人类难以掌控的强大力量以梅丽塔为中心迅速释放,眨眼间便形成了一片有若实质的魔力光幕,在所有人惊讶而好奇的注视中,那骤然膨胀起来的光幕开始有节奏地律动、涨缩,渐渐重塑成型,其原本的人类轮廓很快便消失在那片灿烂的华光中,而一双巨大的龙翼则在光芒中浮现成型——片刻之后,光幕无声破碎,人类形态的梅丽塔已然消失,站在原地的,只有一“头”充满气势的、威严而庞然的蓝色巨龙。 现场响起了几声小小的惊呼——尽管这里的很多人都见识过龙裔,但亲眼看着一个真正的巨龙在面前转换形态所带来的冲击与目睹龙裔掠过天空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甚至连站在广场边缘的瑞贝卡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广场中央的蓝龙,然后扭头戳了戳站在自己身旁、正谨慎地削弱自身存在感的玛姬:“哎,我仔细看了看,这个真的体型比你大很多哎……” 玛姬垂下眼皮,声音略低地说道:“她是真正的、健康的龙族……” 瑞贝卡的语气立刻一转:“你也不差,你还有个铁下巴呢——她都没有。” 玛姬:“……” 这位龙裔女仆仍然垂着眼皮,似乎在听到瑞贝卡的宽慰之后也没开心多少…… “虽然此前在圣灵平原的战场上见识过一次,但再次看到还是得感叹一句……巨龙确实是一种令人生畏的生物,”高文抬起头,看着正将视线转过来的梅丽塔,面带微笑地夸赞了一句,“有幸目睹过巨龙的人将你们称作天生的天空主宰,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天空主宰……没有任何种族可以主宰天空,它的宽广深邃是连巨龙也要为之敬畏的,”梅丽塔摇了摇头,在巨龙形态下,她的嗓音虽然仍是女声,却又如滚雷般轰鸣,“那么,三位乘客,你们做好准备了么?” “稍等,”高文挥了下手,同时召来了在旁边待命的索尔德林,等对方靠近之后他才小声交待道,“把这里的影像发给帝都防卫军,让防空阵地注意识别。” “明白,”索尔德林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蓝色巨龙,压低声音对高文说道,“对了,别忘了帮我……” 高文看了一眼面前这位高阶游侠那一头亮丽的金色长发,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木然:“……我尽量。” 索尔德林领命离开,高文则转过身来到梅丽塔面前,后者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那压低声音却并未设置隔音的交谈,她嘴角上翘露出几颗獠牙(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微笑):“看样子我以后要从你的帝国上空飞过必须多加小心了——希望你们的防空阵地不是专门对付我和我的同事们的,我们平常一向友好守序。” “当然,龙族是我们的朋友,”高文笑了起来,“不过我们的敌人很多,大家的技术也都在进步——搞一些新东西来保护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梅丽塔在巨龙形态下的后背,作为一个张开翅膀几乎能覆盖小半个广场的史诗级生物,这位巨龙的背部极为宽阔,哪怕刨除掉崎岖的角质结构,平坦的鳞片上要安置些许乘客甚至行李也是绰绰有余的。 梅丽塔注意到高文的视线,好奇地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么?” 高文摸着下巴:“需要准备的东西倒是都准备齐了……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可以携带一些必要的行李?” “当然,”梅丽塔点点头,声若雷鸣,“你们多带一些也没问题,我说过,对一名成年的健康龙族而言,你们和你们的行李都算不上什么负担。不过如果是旅途中的生活用品的话那就不必带太多了——我的飞行速度很快,我们会在一天内抵达塔尔隆德,而在那里我们已经为客人们准备好了适合人类的生活环境。” “可以带行李就行。放心,不是什么日用品,只是一些‘器材’,”高文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对不远处的侍从们招着手,“把东西带过来吧。” 梅丽塔好奇地看着那些突然忙碌起来的人类,猜测着他们要干些什么,而很快她便看到有人从庭院旁边的矮墙后面开出两辆魔导车来,有侍从上前配合娴熟地扯下那些车后面的苫布,在看到苫布下面露出来的事物之后,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数个颇为庞大的魔导装置,看起来就相当沉重,它们在阳光下泛着水晶和钢铁应有的质感,看上去崭新又先进。梅丽塔并不清楚它们都是干什么用的,只能大概判断出其中一台装置和大型魔网终端有些像,而且显然是个特制型号——她在这个国家游历的时候没见过和它一样的终端。 蓝龙小姐忍不住挑了挑眉头:“有趣……” “这是一些测试器材,”高文没有隐瞒这些装置的作用——毕竟他接下来甚至要把这些东西固定在梅丽塔的背上,尽管是征得对方同意的,他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此刻态度很是诚恳,“我们希望借着这次机会收集一些大陆之外的海洋和大气数据。当然,前提是这样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没什么可困扰的,”梅丽塔随口说道,“反正都是要带些东西,你们在我背上放一堆钢铁和放几吨石头也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没想到你要带的竟然只是一些‘测试器材’。” “那你以为我们要带什么?”高文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甚至做好了你要在我背上安一套桌椅甚至一间小屋的心理准备,”梅丽塔微微晃了晃头颅,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这会让旅途更加舒适,人类一向是很会享受的生物——而你作为一个身居高位的人类,理应更懂得享受才对。” 听到梅丽塔随口说出的话,高文顿时目瞪口呆——他还真没想过对方所说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有点过于异想天开,而且以他的三观来说这显得很不合适:“固定一套桌椅……我觉得这对你好像有点不尊重……” “但我觉得没什么所谓,”梅丽塔随口说道,“你们在我背上安置这些‘测试器材’和安置别的东西差别不大。” 高文想了想,说实话这一瞬间他还真冒出点好逸恶劳的念头来,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不,还是不必了,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妥,反正这只是不到一天的旅程……” 他这里话音刚落,便听到旁边琥珀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觉得还行……” 高文立刻扭头瞪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后者面不改色地缩着脖子:“当然,也可以不行……” 梅丽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嘴角还始终带着一点点笑容——尽管这笑容在外人看来可能有点狰狞,但她实际上心情真的相当不错:“那么还有别的要安排么?如果没有的话,你们可以开始把这些东西转移到我背上了。不必担心固定问题,这对我而言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法术。” 高文当即表示没有问题,随后在一名高级侍从的协调下,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借助反重力符文、牵引术和塑能之手的力量将那些“测试器材”逐一转移到蓝色巨龙的背上。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负责安装的人员们显然有点紧张,但在梅丽塔态度颇为友好的配合下,整个过程还是顺利地进行到了最后。 等最后一名安装人员离开自己的后背,梅丽塔才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那些固定在她背上的大型装置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晃动。 “感觉挺轻,比想象的轻,”她说道,“相比起来,当初帮你们运送的航弹更重一些。” 听到对方随口提起的事情,高文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随后他便干咳了两声:“现在轮到我们了。” 梅丽塔用眼角的余光确认了一下高文等三人的位置,接着便略微调整自己的姿态,并将一侧巨翼压的更低了一些。那宽阔且覆盖着坚硬鳞片的龙翼形成一条平缓的坡道,连接着广场的地面和高耸的龙背,蓝龙小姐则带着笑意简短说道:“请。” 就要前往塔尔隆德了…… 高文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坡道”,在非常短暂的沉吟之后,他迈出大步,向着“坡道”上方走去。 琥珀与维罗妮卡紧随其后。 赫蒂、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三位大执政官站在不远处,前来送行的政务厅高级官员们站在他们身后,所有人都扬起了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在现场用魔网终端记录下了这珍贵的影像,也有人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但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 高文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站的很高,可以俯视到所有人了。 这种情况下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场面话,用于鼓舞或者安抚人心,表示自己会平安回来或者表示自己将在此次出访中取得什么辉煌成果——这是英雄“出征”的标准流程,但高文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最好什么都别说。 上辈子的观影经验告诉他,场面话说多了容易死外头。 所以他只是扬起胳膊,用力对所有人挥了挥手。 巨龙腾空而起。 …… 塔尔隆德,最高圣堂的顶部,金色的华丽露台正沐浴在接下来长达半年的星辉之中。 一个金色长发垂至地面的优雅身影站在露台的尽头,正目光平静地俯瞰着塔尔隆德的群山与城市,她似乎陷入思索,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 赫拉戈尔仰起头来,看了一眼那澄澈明亮的星空。 这里的大气很洁净,而且星球的磁场与魔力相互作用,在塔尔隆德上空形成了整颗星球上最佳的观星窗口,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成为凡人窥探宇宙的起点——一直以来,赫拉戈尔都觉得这对龙族而言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情。 那些闪烁的群星倒映在这位龙祭司的眼中,他盯着它们,直到它们在他的视野中仿佛突然幻化成了无数双冰冷俯瞰的眼睛,直到恐惧感和封闭感突然从灵魂深处涌出,他才赶忙转移视线,低下头来。 那个站在露台边缘的金发身影微微侧头,平淡的嗓音传入赫拉戈尔耳中:“珍惜你的生命,赫拉戈尔——这里是塔尔隆德的最高处。” “吾……吾主,非常抱歉!”赫拉戈尔突然匍匐下来,额头紧贴着地面,“我一时间恍惚了……” “凡人可以犯错,”那个声音说道,“但你不是普通的凡人,你是站在我身旁的。” “我……明白。” “好了,起来吧。” 这句话对赫拉戈尔而言仿若天籁,龙祭司顿时松了口气,快速且恭谨地起身。 不知为何,神明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不错。 他有些好奇地看了前方一眼,并未敢出声询问,但在几秒种后,神明却突然开口了:“梅丽塔已经启程返回了——带着我邀请的客人。” “那个人类帝王?”赫拉戈尔语气中带着好奇,“啊……倒是很有魄力,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可能是魄力,也可能只是性格鲁莽,”神明淡淡地说道,然而语气深处却仿佛有一丝愉快,“无论如何,他终于接受了我的邀请。” 赫拉戈尔看着那金发曳地的背影,良久之后才终于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他竟觉得此刻神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之情。 这位已经活过漫长岁月的龙祭司突然恍惚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看到女神对某样事物表现出期待是什么时候了,一万年前?两万年前?或者更早的……逆潮之年? 他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他收敛起思绪,与自己侍奉了大半生的女神共同沐浴在北极的星光之中。 ------------ 第九百四十一章 龙背上 当巨龙以一个极为惊险的角度飞速爬升并掠过云层的时候,高文甚至没有感觉到一点点颠簸和高空的强风。 这毫无疑问将是一场极其罕见的旅行体验,而他不会错过在这场旅途中对任何细节的观察,他注意到梅丽塔在飞行过程中全身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近乎透明的护盾里——如果不是外部气流和云雾造成的扰动,他甚至都不会发现这层护盾的存在——高空的强风和温度变化都未能穿透这层护盾,它的作用有些类似微风护盾和风元素祝福的结合体,但效果显然远胜后两者。 在询问之后,他确认了这层防护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这趟旅途的“乘客”能更舒适,也是梅丽塔飞行时的必要辅助措施。 “不知道玛姬飞行的时候是否也有类似的‘护身天赋’,”在越过云层、进入一片天光明亮的空域之后,高文的思维稍微发散开来,“龙族的飞行高度和速度看起来是远超过龙裔的,哪怕是装备了钢铁之翼的龙裔……” “这时候就别想这些烧脑子的东西了,累不累啊,”琥珀站在旁边,随口念叨起来,紧接着又露出一丝略感兴奋的模样,“哎,说起来真跟做梦一样诶!我这辈子竟然能有一次骑在龙背上的经历……多少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都不敢随便这么吹的!那得是快大结局的时候英雄才有的待遇……” “回去之后这事你又可以在酒馆里吹半年了是吧?”高文有点无奈地看了这个已经开始得意忘形的半精灵一眼,“你小心点,从这里掉下去可就不是几次连续暗影步的问题了。” 琥珀丝毫不知收敛且得意忘形之姿愈发严重:“半年哪够,我能吹到三年后的安灵节去……” “放心,不会掉下去的,”一个低沉的女声从前方传了过来,梅丽塔微微侧过头,对背上的“乘客”们说道,“我已经在背鳞边缘做好了防护。” 高文看向梅丽塔的脖颈,看到了覆盖着的漂亮鳞片和位于蓝龙头部侧后方的角质凸起物——它们看上去威风凛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来我们的待遇确实比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要好很多,”他忍不住笑着说道,“他当年可是被你挂在爪子上一路飞越冰洋的。” “可惜我都不记得了,”在这无趣的飞行任务中,梅丽塔显然很有闲聊的心情,“但这也很正常,你们是神明邀请的贵客,六百年前那位冒险家却是闯入龙族领地的不速之客,这可有不小的区别。” 一边说着,这位蓝龙小姐却又顿了顿,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假如再有一次机会,现在的我再遇上当年的那位冒险家,我倒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聊聊,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我也很愿意用背载着他去游历那些有趣的地方,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去冒险……十年,或者一百年,人类并不会活很久,这对龙族而言是一段很短暂的契约,但我觉得那应该会很精彩。 “毕竟从那本游记来看,当年那位冒险家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了远方,他看到云层在巨龙的双翼下起伏漂移,如连绵的群山般层层叠叠的,云层间又有缝隙和宽大的缺口,当梅丽塔从那些地方掠过的时候,他便看到了下面已经很遥远的大地,以及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海岸轮廓。 人类的城市就点缀在那些山岭湖泊之间,如宝石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真的是个很漂亮的世界,值得一位冒险家终其一生去探索。 “是啊,那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家伙,我还挺佩服他的,”他感慨着打破了沉默,随后又有些好奇,“你刚才说你会和莫迪尔签订一百年的契约,去和他一起冒险游历——是认真的么?龙族真的会做这种事?就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讲的那样?”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龙族要长期离开塔尔隆德是需要很严格的申请和许可流程的,”梅丽塔说道,“但这种事情也确实会发生,只是很少罢了。吟游诗人的很多故事都不是完全编造的,毕竟……吟游诗人可是龙族在人类世界游历时最喜欢的职业,而我们很擅长把事实以戏剧化的方式演绎成故事。” “吟游诗人……有的吟游诗人可最喜欢胡编乱造,”高文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脑海里不知怎的冒出个“吟游诗人C先生”来,然后他赶紧甩了甩头,把某些不合时宜的联想甩出脑海。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安放在梅丽塔背上的大型设备——它们仍然在很好地运行着,尽管这里已经是高空,但仍处在魔力静态界层的范围内,这些特制的魔网终端和无指向性水晶阵列仍然能够清晰地收到来自地表那些大功率枢纽的信号,而这些设备中的记录装置应该已经妥善记录下了梅丽塔爬升以及飞行过程中的信号强度和干扰变化。 坦白说,这些东西在高文心目中的价值甚至不低于他这次的塔尔隆德之旅——这些宝贵的数据可不是寻常情况下就能得到的,尤其是等到脱离陆地进入海域上空之后,这些设备所能采集到的更是目前帝国技术水平无法触及的参数。 所以高文很珍视这次机会,毕竟……虽然他和梅丽塔很熟,但平常没事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要求一位巨龙整天驮着好几吨的实验设备去为人类收集数据,在这方面,一向重视“利益”的他也是明白分寸的。 “我们中间会停留休息么?”一边的琥珀随口问了一句。 “其实我可以一路不停地飞到塔尔隆德——但这趟旅途也没那么着急,”梅丽塔答道,“我们会在海岸线附近以及北部海域的几座岛屿上休息几次,你们可以下来活动活动——毕竟你们是不会飞的生物,这种长途飞行对初次接触的人而言可是很大的负担。” 高文一边听着梅丽塔的回答,脑海中却不由得冒出了一些关于长期滞空飞行器、长途空中航线之类的想法。他下意识地推演着目前帝国的反重力飞行器还有哪些应用方向,思考着从废土边缘建立一条通往白银帝国的长途空中航线的可能性,思绪肆意蔓延了好一会才渐渐收住。 随后他注意到了坐在不远处休息的维罗妮卡。 那位“圣女公主”从梅丽塔起飞升空之后就几乎没怎么开口讲话——虽然她平日里也总给人一种安静恬淡的感觉,但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沉默的有些不寻常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似乎是在发呆,视线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方,而那根从不离身的白金权杖此刻并不在她身旁——高文知道维罗妮卡在出发前便把那根权杖交给了莱特保管,对此倒没什么疑问,但维罗妮卡一路上的安静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在意起来。 “你是有哪不舒服么?”高文走过去随口问道,“感觉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维罗妮卡似乎反应慢了小半拍才抬起头来,用淡然的语气回应自己:“感谢您的关心,我很好。” 高文下意识皱了皱眉——这一刻的维罗妮卡带给人的感觉确实不太对劲,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隐约搞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与平日里相比,此刻的维罗妮卡更加少了一丝人的灵动。虽然平常高文就总是觉得这位圣女公主完美的不像人类、精致的如同人偶,但那都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而已,可是现在……他是真真切切地从对方身上感到了某种机械一般的僵硬死板,那僵硬中甚至连人类应有的感情起伏都不见了。 他皱着眉,再次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你真的没问题么?” 维罗妮卡抬起头,那双水晶般美丽却无机质的眼睛认真盯着高文看了半天,随后她才恍然般点点头:“啊,看来我忽略了一些细节……请放心,我的情况一切正常,身体机能和思维能力都没有问题。不过您确实应该能感觉到一些异样……不必担心,是正常的。 “在远离洛伦大陆的情况下,我会受到一些削弱。” 在远离洛伦大陆的情况下会受到一些削弱? 高文立刻注意到了维罗妮卡话语中的信息,他表情微微严肃起来,眼神中已经浮出疑问,但在他出声询问之前,维罗妮卡却已经露出一丝微笑并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只是存活至今的代价罢了。” “……我明白了,”高文又盯着对方看了几秒钟,这才缓和下表情,微微点头,“如果你不愿意细讲,我就不追问了,但有朝一日我还是希望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至于现在……你确保这‘代价’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任务就好。” 维罗妮卡迎着高文的目光,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仿佛这微笑已经暂时固化,她点了点头,用一如既往的平静恬淡态度说道:“当然,我在出发前便已经计算妥当了。” …… 污浊的云团涌动起伏着,仿佛某种令人作呕的、半胶质的泥潭般覆盖着天空,压迫着大地,整个世界都在这低垂的云层中显得倍感压抑——而比天空更压抑的,是那已经死亡且严重腐化污染的大地。 被魔能浸染而化为废土的昔日帝国腹地,黑色板结的大地连绵不绝,古代冲击波形成的褶皱和放射状裂纹以中心一点向外蔓延,从空中俯瞰,仿若一只遍布血丝的狰狞巨眼,而在这只巨眼的中心位置,是凹陷成环形山的巨大爆炸坑,以及位于爆炸坑底的、熔融晶柱所形成的锥状结构。 时隔七个世纪,深蓝之井仍在运转,那残存的反应塔内有难以置信的能量涌动,巨大的蓝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端,光柱与云层交接的位置,闪电连绵不断。 深蓝之井爆炸坑周围,如今已经多出了许多原本并不存在的事物——有用某种黑色聚合物建造而成的小型堡垒,有仿佛植物和石头混合生长而成的小型哨塔,还有怪异而蠕动的树林,以及在树林和堡垒、哨塔间活动的一个个人影。 那些人影是数个巡逻小队,他们皆穿着古代刚铎时代的魔导师制服,不论男女都有着比例极为完美的身材和精致到仿佛人工打造般的容貌,他们正在巡视帝国首都的周边区域——一如他们在七百年前所做的那样。 然而对于冲击坑周围那些新出现的堡垒和哨塔建筑,这些巡逻的小队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他们直接绕过了拦路的障碍,自然而然地更改了原本已经定好的巡逻路线。 甚至……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为了保护这些堡垒而在此地巡逻一般。 冲击坑边缘的黑色堡垒群区域,大量植物藤蔓和仿佛菌丝聚合体般的灰色物质覆盖着地面和周边建筑,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位于堡垒前端的一片植物突然蠕动着向两旁退开,而数个仿佛人类和树木混合生长、有着干枯表皮和大量增生枝丫的扭曲生物则从地下的隧道中钻了出来。 这些扭曲生物的首领挪动着自己的根须,迈步来到了冲击坑边缘,在他那干枯褶皱的树皮上浮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孔,面孔上镶嵌的淡黄色眼珠注视着冲击坑底——那光芒澎湃的“晶柱之丘”以及从水晶中喷薄而出的蓝光倒映在这双眼珠中,让后者愈发流露出贪婪和向往的光彩来。 “深蓝之井……我们距它只有一步之遥……” 树人的首领喃喃自语着,他摇晃着自己的枝丫,堡垒群边界的一股藤蔓立刻接收到指令,高高扬起并向着冲击坑内延伸过去——然而那些藤蔓的前端刚刚越过边界线,位于坑底的“晶柱之丘”便瞬间有了反应,伴随着几道明亮的光芒闪过,越过边界的藤蔓直接被炙热的等离子光束烧成了气态。 “该死!!这该死的坟墓,该死的棺材,还有这些该死的守墓人!七百年了,这该死的一切就不能老老实实去死吗?!” 树人首领,现任的“万物终亡会大教长”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 第九百四十二章 宝贵的知识 树人首领的破口大骂并不能改变任何现实,那些贸然越过边界、尝试侵入爆炸坑内部的植物藤蔓已经遭到了来自深蓝之井卫戍部队的毁灭性打击,随着光束扫过之后最后一点灰烬迎风飘散,这场小小的试探跟此前的几十次尝试一样以失败告终。 首领身旁的另一个树人走上前来,他的枝干萎缩扭曲,然而却有强大的魔力在其干枯的树冠中游走,那些盘根错节的枝丫在这个树人的头顶纠结生长着,竟形成了仿佛膨胀大脑一般的结构,看上去诡异而令人不安。 这个有着“大脑树冠”的扭曲生物低头俯视着爆炸坑里的晶柱之丘,看着那些晶柱之间的魔法光辉渐渐消散,他摇了摇自己的树冠,树冠间游走的微光一时间明灭不定:“我们已经成功控制了数个铁人梯队,然而通过这些钢铁士兵,我们只能渗透最外层的防线……深蓝之井最深处那个亡魂的警惕性太强了,她一直在不断重构废墟内部的安全模式,哪怕这个地方已经整整七百年没有遭遇过入侵……” 大教长哼了一声,嗓音低沉而阴鸷:“偏执,顽固,被害妄想……那个亡魂在这片坟墓里盘踞了七百年,说不定早就疯了。” “一个思维矩阵可不会发疯……钢铁和水晶的稳定性可比您的精神状态要稳定多了,大教长先生,”两个同时响起的女性嗓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语气中带着些微调侃,打断了大教长的低声咒骂,“我们刚才听到您在这里咒骂不休——这可不像是您以往的风度。” 大教长转过身,黄褐色的眼珠中倒映着正从不远处走来的两名精灵的身影。 “蕾尔娜,菲尔娜……”他沉声说道,“你们是专门来看热闹的么?” “请冷静些,大教长,”精灵双子来到了树人首领面前,这对有着相同容貌的姐妹带着温和甜美的笑容,微微弯了弯腰,“作为一株植物,您应该有着更加平和沉稳的心态——过于激动可有损您的根须和树冠。” 大教长不满地哼了一声,干枯的树枝哗啦作响:“俏皮话就不用在这里卖弄了——你们不如关注一下眼前的事实。看看这片废墟吧,深蓝之井的能量就在我们眼前,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还是只能在外围防御圈附近徘徊,你们曾承诺有办法渗透这里的古代防御系统,但在我看来……你们的承诺并没有完全兑现。” “我们当初承诺的仅仅是渗透一部分铁人的心智,可不包括整个防御系统,”精灵双子异口同声地说道,脸上表情十分坦然,“我们相信您的记忆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堪。” 大教长黄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精灵双子,但在几秒钟的注视之后他还是收回了视线:“你们说的没错,但你们也说过,通过铁人兵团的心智网络来绕过矩阵是可行的——很明显,你们失败了,事实是即便控制了数个铁人梯队,我们也没办法进入废墟深处。” “不,这个思路确实是可行的,只不过需要一些运气和时机罢了,所以我们才告诉您要保持足够的耐心,”蕾尔娜立刻说道,“不过请放心,我们今天就是来告诉您好消息的——把刚才那小小的失败暂且忘掉吧,我们进行下一步渗透的时机已经到了。” “嗯?”大教长的眼神严肃起来,“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一直在通过那些被捕获的铁人心智核心来间接观察深蓝要塞内部的情况,而根据数个小时前刚刚收集到的数据,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菲尔娜带着甜美的笑容,语调忍不住上扬起来,“奥菲利亚矩阵的运行效率下降了,大教长阁下。” “奥菲利亚矩阵的效率下降了?!”大教长怔了一下,紧接着语气中便带出一丝难以置信,“你们确定?” “我们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大教长,”蕾尔娜收起笑容,表情认真起来,“从两天前开始,我们便发现奥菲利亚矩阵在产生不正常的波动,她内部似乎进行了异常庞大的数据交换和重组——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但从那次数据交换之后,她的运行效率就一直在下降,直到数小时前其下降幅度才彻底稳定下来,且直到现在仍然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蕾尔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菲尔娜则毫无延迟地接过:“根据我们刚刚完成的计算,如果奥菲利亚矩阵继续维持目前的运行效率四十八小时,她在重构内部防御安全模式的时候就会出现非常微小的漏洞,如果持续时间更长一些……漏洞将变得可以利用,我们可以把渗透线推进到冲击坑内,甚至有可能接管深蓝之井最外围的一部分能量导管。” 大教长的视线落在精灵双子身上,那木质化且阴鸷的面容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然而那双眼睛中闪烁的光芒显示着这个已经严重扭曲的生命正处于比较激动的状态,他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但很快他便产生了质疑:“等等,既然变化是两天前发生的,为什么那时候你们没有报告?” “我们需要确认——奥菲利亚矩阵虽然已经平稳运行了七百年,但她也有可能因为内部自我维护或部分节点失效替换而发生短暂的、正常的波动,因此我们要确认她真的出了问题才能向您报告情况,”菲尔娜坦然说道,“除非您愿意被频繁且无意义的琐事一次次打扰,那样的话我们姐妹可以事无巨细地报告所有细节。” 大教长又盯着精灵双子看了半天,直到十几秒后,他才再一次收回了视线。 “好吧,我并不在意你们这些‘细节’,我尊重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他淡淡说道,“那么现在拿出点合作者的诚意吧,告诉我,该怎么进行更进一步的渗透——我们需要深蓝之井的能量,哪怕只能控制它最外围的一根导管,也将是巨大的进步。” 蕾尔娜和菲尔娜微笑起来。 她们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深蓝之井,看着那从晶柱顶端喷薄而出的纯净能量仿佛一柄巨剑般冲上天空,刺破污浊的云层,搅动着覆盖整个废土的阴沉气旋。 “当然,”精灵双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会得到深蓝之井的能量的。” …… 和陆地的联系在刚才便彻底中断了。 高文从龙背上起身,看向安置在梅丽塔肩胛骨后部的几台特殊设备——那些装置已经不再转发来自陆地的信号,全息投影上正在呈现出报错的标志,基座符文也有一部分暗淡下来,这是基础应答信号都彻底消失的标志,而这一切发生的比之前技术人员们预料的更快。 他皱起眉:看来即使是最大功率和最灵敏的特制机型,也无法在越过近海分界线之后保持和陆地的联系,如果想要让魔网通讯在大海上继续发挥作用,就必须在海洋上设置中转节点,或者在海底铺设某种通讯设施。 至于发射通讯卫星……现在考虑恐怕太早了点。 呼啸的海风从梅丽塔的护身屏障外掠过,呼啸声传入耳中的时候已经十分微弱,海面在夕阳下泛着波光,呈现出生活在陆地上的人难以想象的壮阔美感。 梅丽塔已经连续两次降低高度,现在她差不多已经算是低空飞行了。 “信号都中断了啊,”琥珀挠挠头发,“在海洋区域的信号衰减速度果然比陆地上更快——北港那边的大型枢纽按理说是可以覆盖到这边的。” “我可以再降低一些高度,我还算比较擅长超低空飞行,”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贴着海面飞行可以缩短你们这些通讯设备和陆地的直线距离,而且干扰情况也会好一点。” “那就麻烦你了,”高文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毕竟他确实想收集更多的数据,“降低高度吧。” “小事一桩,拍拍翅膀而已。” 梅丽塔随口说道,随后这强大的巨龙舒展开双翼,调整了一下整体的飞行姿态,其高度便再一次降低到了几乎贴着海面飞行的程度——海浪在龙翼下方翻卷着,骤然划过的气流卷起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和碎屑,在巨龙后方形成了一道破碎的白色尾痕。 一阵嗡鸣声从那几台设备中传来,其中两台专门用于检测应答信号和识别远端枢纽的装置自动开机了,它们上方的全息投影抖动着跳出了一些字符,正如梅丽塔所说的那样,在靠近海面一些的地方,魔力的干扰情况得到了改良——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多久。 仅仅几分钟后,连接再次中断,这一次是真的连不上了。 “需要我再盘旋一阵子么?”梅丽塔很贴心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更精确的‘分界点’。” “……不必了,”高文想了想,摇摇头,“设备已经自动记录了相关数据,回去之后技术人员们会分析出来的。海洋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你在这里盘旋几圈收集到的资料也没太大用处。” “好吧,那我就要拉升高度了啊,”梅丽塔晃了晃脑袋,“飞高一点我就不用操心海面了,这附近有几处海岛,继续低空飞行我担心撞山上。” 一边说着,这巨龙小姐一边用力鼓动了自己的翅膀,伴随着一阵微微的倾斜和加速,高文视野中的海洋和天空都开始向下沉去,一旁的琥珀则好奇地嚷嚷了一句:“哎,你以前撞到山上过?” “当然没有,”梅丽塔立刻说道,“我的飞行技术在同龄人里可是最棒的!” 琥珀凑到高文旁边小声嘀咕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没说实话……” 高文保持威严的状态没吭声。 但他觉得琥珀说的有道理…… 就在这时,一直在后面闭目养神,全程都不怎么开口的维罗妮卡突然站了起来。 这位“圣女公主”走上前,来到高文身旁之后眺望着远方低声说道:“我们靠近那道风暴了……” “妈耶!!”高文另一旁的琥珀也惊呼起来,“我们难不成要直接穿过去?!” 在梅丽塔飞行轨迹的前方,一道宏伟的云墙已然伫立在天海尽头,随着距离愈发靠近,那壮丽云墙上的种种细节正清晰地呈现在每一个人眼前——它连接着海洋和天空,表面有规模庞大的、横向移动的云团,在风暴的卷吸下,大量海水被卷上了半空,又在云墙中段重新下坠,竟在风暴圈外围形成了长时间的狂风暴雨,纵使这里离得还有些距离,高文也能清晰地看到那暴雨和更上层的风暴有着怎样惊人的威势——毫无疑问,那是现阶段的人类根本不可能去挑战的自然奇观。 哪怕塞西尔帝国最坚固、最强大的战舰也不可能。 而此时此刻,梅丽塔的飞行方向竟然正笔直地指向那道风暴!! “当然是穿过去,”巨龙小姐低沉如雷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语气中充满轻松淡然,“这道风暴的规模可是很惊人的,绕过去的话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和很多时间。” 说话间,她已经再次鼓动巨翼,龙翼边缘的原生符文次第亮起,在魔力的推动下,她的飞行高度开始飞快爬升,而远方那道风暴云墙则在高文等人的视线中迅速下降。 “从云墙上面可以越过这道风暴?”高文立刻问道。 “啊……如果想完全越过风暴圈,那可要飞到湍流层和稳态极限层的分界线附近了,那是巨龙都没办法长时间滞留的高度,”梅丽塔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我们不会飞那么高——到湍流层的中段就行。” 高文下意识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如果按照梅丽塔的说法,永恒风暴的结构会有些怪异:“在那个高度,风暴的力量比较弱?” “没错,那边风暴的力量会弱一些——当然对一般的飞行生物而言仍然很危险,但对龙族而言就已经是可以承受的‘大风’了,”梅丽塔语气颇为自豪地说道,“我会用魔法盾保护好你们,所以到时候只管坐好就行。好好欣赏接下来的旅程吧——我想对你们而言这会很壮观。” 高处风力反而在减弱?永恒风暴的“动力源”难道并非上层大气,而是……大海附近?! ------------ 第九百四十三章 风暴眼 高文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关于永恒风暴的疑问和猜想,而在他开口向梅丽塔询问这方面的事情之前,后者已经连续进行了数次爬升——在强大的魔力操控中,巨龙庞然的掠影穿过了厚厚的云层,穿过了不可见的魔力分界线,穿过了人类所熟知的魔力静态界层…… “我们进入湍流层了。”梅丽塔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高文下意识地朝龙背边缘走了两步,眺望着这片对人类而言还很陌生的大气空间,他看到一望无际的云海已经落在龙翼下方很远的地方,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而大地和海洋则被那层如纱般的云雾笼罩着,模糊了边界和细节,他的视线投向四周,所看到的唯有看起来澄澈明亮的蓝天,倾斜的阳光正从云海斜上方照射下来。 乍看上去,这里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混乱。 然而很快,他便注意到梅丽塔那庞大的身躯周围正浮动着大量不正常的光晕,层层叠叠的微光正凭空从她的双翼边缘激发出来,并沿着她那层魔法护盾的边界形成一圈圈的波纹,在空气中四处蔓延,就好像巨龙正翱翔在一片原本不可见的海洋中,这海洋被外来的力量搅动,于是“波浪”便显现了出来,形成了那些异常的光晕。 高文可以肯定,梅丽塔在魔力静态界层飞行的时候绝对没有发生这样的现象! 琥珀则正将手搭在额头眺望着远方的景象,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梅丽塔周围的光晕,只是惊叹着这个地方的开阔和壮观:“呜哇——这地方……这地方简直宽广到让人害怕……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步踏出去便会永远融入天空似的……” “可惜人类在这里踏出去只会坠回大地,”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维罗妮卡竟也打破了沉默,似乎这片辽阔高远的天空也引起了她的关注,她从一直坐着的地方站起身来,目光扫过远方,“……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平静’,我还以为湍流层会是一个更加狂暴的地方。” “事实上在我的护身屏障外面,周围的气流和魔力真的很狂暴——只不过肉眼看不见罢了,”梅丽塔说道,“你们注意到在我双翼边缘的那些光晕了么?那就是湍流层的魔力在冲刷我的护身屏障。从魔力静态界层的层顶向上,魔力浓度会变得比地表附近更高,但也更难控制,而这其中最危险的因素就是所有的乱流都‘不可见’——就如你们眼前的景象,这里看上去非常平静,然而事实上这里到处都是乱流,直到外来者一头撞上它们并被魔力烧成火炬的时候,这些乱流才会显露出模样来。” 琥珀想了想,发自肺腑地评价道:“妈耶……” 高文的思路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或许很奇怪的方向:“大气层越往上魔力能级就越强的话……那大气层外的‘星空世界’里岂不是有着最强的魔力环境?” 梅丽塔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星空之间……谁知道星空之间是什么模样呢?” 她的语气有些古怪,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方面的问题,高文本想继续追问下去,然而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这趟旅途中最好不要询问代理人小姐太多“超纲”的知识,这是他在出发前便反复告诫过自己的,毕竟这趟旅途所有人都乘在梅丽塔的背上,他这边一句话问超纲了说不定就会酿成人类和龙族初次接触过程中最严重的空难…… 到时候一头巨龙一边喷血一边从湍流层往下掉,帝国皇帝和情报头子再加上一个忤逆者首领直接因为他一句嘴贱团灭在北极圈里,这事就是交给史学家们恐怕都不敢写下来,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高文自己对于空难这事儿多少也是有些心理阴影的,毕竟上辈子他就是这么掉下来的…… 高文甩甩头,把这突然浮现出来的不相干联想甩出脑海,随后他看着这看似平静实则充斥着庞大能量的大气空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这里富集着如此庞大的能量……如果湍流层的魔力环境也能被利用起来就好了。” 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琥珀便顿时露出古怪的模样,后者上下打量了高文好几遍,才忍不住嘟囔起来:“真不愧是你……” 高文:“??” 他一时间没搞明白琥珀脑袋里的回路,但刚想开口询问,一声低沉的龙吼便打断了他所有想说的话——所有人都立刻抬起头,下一秒,他们便惊愕地看到一片苍茫的云墙迎面扑来! 原来梅丽塔已经越过了云海顶部的一片隆起“山脉”,永恒风暴在湍流层中的云墙结构瞬间便占据了高文等人的全部视线,这一刻,不管是性格大大咧咧的琥珀还是沉稳庄重的维罗妮卡,甚至是见多识广的高文,都在瞬间屏气凝神,并在这堪称奇观的壮景面前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那片云墙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充塞着视野,而梅丽塔就如同冲向绝壁般以一种毫不减速的气势“撞”入那片壁垒,在这瞬间,巨物迎面压来的压迫感甚至让高文都有了片刻的窒息,而他身旁的琥珀更是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下一秒,他们的视野便被无穷无尽的混沌云雾所塞满,再看不到开阔高远的蓝天,也看不到下方反射着阳光的海面,视野中唯有厚重、昏暗、狂暴的云层,呼啸的飓风在梅丽塔的护盾外肆意席卷,这场景宛若坠入末日。 周围的光线迅速变得暗淡下来——尽管这云墙从外面看去是一片洁白明亮的壁垒,然而内部厚重的云层实则会阻挡几乎所有的阳光,风暴壁垒最厚重的地方毫无疑问也是最黑暗的,在这一点上,永恒风暴和其他风暴并没什么两样。 乘在巨龙背上的高文感觉自己正在冲入一个狂风暴雨的午夜,呼啸的飓风和远方连绵不绝的闪电正在主宰整个空间——他已经完全看不清风暴内部的景象了,甚至传奇强者的感知能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变得根本无法感知两百米外的魔力环境变换。 然而在这壮观的,甚至壮观到有些可怕的环境中,作为向导兼交通工具的梅丽塔·珀尼亚却肆意地舒展开自己的巨翼,发出了一声仿佛十分畅快的龙吼,她仰起头,用一种十分高兴的语气大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这里面很壮观吧!?” 她在巨龙形态下的嗓音十分洪亮,然而风暴圈内呼啸的风声和雷鸣闪电同样在轰然作响,即便那些声音已经被魔力屏障过滤掉大半,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传入了屏障内部,梅丽塔的声音和那些来自外界的可怕声响混合在一起,真如一声声炸雷在高文等人耳旁炸响。 琥珀顿时大叫起来:“说实话——有点壮观的过头了!!” “这可是塔尔隆德旅游特色——外人想体验都体验不到的!”梅丽塔十分高兴地说道,“放心吧!我的护身屏障里面很安全,绝对不会出事的——而且我每年都要在这里飞来飞去好几遍,一次事故都没出过!” 她似乎是在有意用自己愉快的语气来消减“乘客”们在穿越永恒风暴时的紧张心情,而这多少有些效果,至少琥珀那紧张的脸色看起来明显有所缓和,然而高文心里却没底起来——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是亲眼看见过这位巨龙小姐“坠毁式降落法”的,虽然对方表示那都是意外……但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了。 不过他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出发前没有立下任何形式的“平安归来flag”,从玄学角度看应该还是安全的,既然梅丽塔的坠毁式降落法本身也是玄学的一环,那用玄学来对抗玄学,他们这趟穿越风暴之旅应该也不会出意外…… 他就这样满脑袋骚话地宽慰了自己一番,便暂时忽略了穿越风暴过程中四周景色以及交通工具带给自己的不安,待眼睛和精神感知都稍稍适应了一下这里可怕的环境之后,他便立刻开始观察起四周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这趟旅途中的重要目的之一——收集知识,收集那些对人类走出陆地、探索世界有巨大帮助的知识。 他不是个海洋气象学或大气学领域的专家,事实上这个时代相关领域几乎没有任何专家可言,但他可以把自己所看见、所感知到的一切都认真记录下来,有朝一日,这些东西都会被派上用场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观察梅丽塔护身屏障外面的景象变化,并尝试着从周围的魔力流动中寻找永恒风暴永不消散的“动力来源”。 就在这时,一道出现在视野边界的闪光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起初,高文还以为那是风暴云层中的闪电——这附近有很多放电现象,差不多每秒钟都会有电弧暂时照亮远方的黑暗云团,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那是一束和周围的闪电不同的光芒,不光强度和持续时间不像闪电,其方位也不太正常。 那道光芒来自正下方,来自永恒风暴的“基底”附近。 那个方向很少看到强烈的放电现象。 高文向梅丽塔的肩胛骨前方走了几步,靠近了龙背的边缘,他向着龙翼左前下方看去,那是之前光芒出现的位置——虽然光芒本身已经消失了,但那里似乎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微光在厚重的云层深处涌动着。 大约半分钟后,他又看到了一束闪光——这次清清楚楚,他看到有笔直的光柱突然从永恒风暴的基底附近迸发出来,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喷发一般,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但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闪电! 而且在那道光束喷发的同时,高文也即刻感知到了一股明显的魔力波动,这让他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在干扰如此严重的风暴深处,那股魔力波动仍然可以明显地传出这么远,这说明那个能量源的强度非同凡响。 永恒风暴的核心有什么东西!一个能量反应非常强大的东西!! “梅丽塔,”他立刻抬起头,高声喊道,“那里是什么东西?” 梅丽塔一下子好像没反应过来:“啊?哪里?” “在你下方——风暴底下,你看到刚才那些闪光了么?!” 在高文又指示了一下方位之后,梅丽塔才偏过头朝侧下方看了一眼,片刻之后,她雷鸣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里是永恒风暴的中心,也是气旋成型的地方!不过风暴眼附近有很强的的魔力屏障和危险的高速气旋,咱们过不去的——要从旁边绕开!” “过不去吗?”高文大声问道,“那你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梅丽塔同样喊的很大声,因为附近的风暴和雷鸣正愈发猛烈,即便有魔法屏障阻隔,那泄露进来的巨响也开始影响她和高文等人之间的交谈了,“我刚孵出来那时候欧米伽就告诉我不可以靠近气旋基底,所有龙从小都知道的!那里面危险的很,没有龙飞进去过!!” 连龙族都不知道这道永恒风暴的中心有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们家门口的屏障么?不是塔尔隆德自己的防御体系么? 在这一瞬间,高文脑海中冒出了极大的疑惑,他本能地意识到这股风暴中隐藏的秘密恐怕比所有人一开始想象的还要深远。 当梅丽塔开始调整自己飞行姿态,准备从风暴眼的那层“屏障”外部绕过气旋时,他忍不住又往龙背边缘走了半步,探着头看了下面一眼。 几乎在同一时间,风暴眼的方向再次迸发出一道闪光,如同一柄燃烧的利剑般刺破了气旋深处的黑暗,而强大的魔力波动也在同一时间进入他的感知范围,如夜幕中的烛火般清晰可辨。 高文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放在了那股魔力波动上,他蔓延出去的精神力量如一股丝线般连接了风暴基底的能量源,容不得他细想,一些仿佛诗句般的信息便在下一秒直接映入了他的脑海——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 第九百四十四章 时空裂隙 那些“诗句”既非声音也非文字,而是如同某种直接在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一般突然出现,那是信息的直接灌输,是超出人类几种感官之外的“超体验”,而对于这种“超体验”……高文并不陌生。 甚至对于那些诗句本身,他都十分熟悉。 他曾不止一次接触过起航者的遗物,其中前两次接触的都是永恒石板,第一次,他从石板携带的信息中知晓了古代弑神战争的战报,而第二次,他从永恒石板中得到的信息便是刚才那些古怪晦涩、含义不明的“诗句”! 一瞬间,他便将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永恒风暴基底的那片发光区域,他感觉那里有某种和起航者遗产有关的东西正在和自己建立联系,而那东西恐怕已经在风暴中心沉睡了无数年,他努力集中着自己的注意力,尝试稳固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然而在他刚要有所进展的时候,梅丽塔的一声惊呼突然从前方传来: “啊——这是怎么……” 伴随着这声短促的惊呼,正以一个倾斜角度尝试掠过风暴中心的巨龙陡然开始下降,梅丽塔就好像一下子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拽住了一般,开始以一个惊险的角度一头冲向风暴的下方,冲向那气旋最猛烈、最混乱、最危险的方向! “哇啊!!”琥珀顿时惊呼起来,整个人跳起一米多高,“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哎别往下掉啊!!” “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梅丽塔在前面大叫着,她正在拼尽全力维持自己的飞行姿态,然而某种不可见的力量仍然在不断将她向下拖拽——强大的巨龙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好像无助的飞鸟一般,眨眼间她便下降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高度,“不行了!我控制不住平衡……大家抓紧了!我们要冲向海面了!” “你出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琥珀跳着脚叫了一声,随后第一时间冲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魔网终端——她飞快地撬开了那台设备的盖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撬出了安置在终端基座里的记录晶板,她一边大声骂骂咧咧一边把那存储着数据的晶板紧紧抓在手里,随后转身朝高文的方向冲来,一边跑一边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高文伸出手去,尝试抓住正朝自己跳过来的琥珀,他眼角的余光则看到维罗妮卡已经张开双手,正召唤出强大的圣光来构筑防护准备抵御冲击,他看到巨龙的双翼在风暴中向后掠去,混乱狂暴的气流裹挟着暴风雨冲刷着梅丽塔摇摇欲坠的护身屏障,而连绵不断的闪电则在远处交织成片,映照出云团深处的黑暗轮廓,也映照出了风暴眼方向的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他在正常视野中所看到的景象就到此戛然而止了。 一片错乱的光影迎面扑来,就如同支离破碎的镜面般充斥了他的视线,在视觉和精神感知同时被严重干扰的情况下,他根本分辨不出周围的环境变化,他只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分界线”,这分界线像是某种水幕,带着冰凉刺入灵魂的触感,而在越过分界线之后,整个世界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那种极速坠落的感觉消失了,之前呼啸的风暴声、雷鸣声以及梅丽塔和琥珀的惊叫声也消失了,高文感觉周围变得无比寂静,甚至空间都仿佛已经静止下来,而他受到干扰的视觉则开始渐渐恢复,光影慢慢拼凑出清晰的图案来。 一片昏昏沉沉的海域呈现在他眼前,这海域中央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旋涡中央赫然耸立着一个怪异的、仿佛尖塔般的钢铁巨物,无数庞大的、形态各异的身影正从周围的海水和空气中浮现出来,仿佛是在围攻着旋涡中央探出海面的那座“尖塔”,而在那座尖塔般的钢铁事物附近,则有无数飞龙的身影正在盘旋守卫,似乎正与那些狰狞凶暴的攻击者做着殊死对抗。 而这一切,都是静止的。 整片海域,包括那座怪模怪样的“塔”,那些围攻的庞大身影,那些守卫的飞龙,甚至海面上的每一朵浪花,半空中的每一滴水珠,都静止在高文面前,一种暗蓝色的、仿佛色彩失衡般的暗淡色泽则覆盖着所有的事物,让这里愈发阴沉古怪。 短暂的两秒钟愕然之后,高文突然反应过来,他猛然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旁和脚下。 梅丽塔也静止了,她就仿佛这规模庞大的静态场景中的一个元素般静止在半空,身上同样覆盖了一层暗淡的色泽,维罗妮卡也静止在原地,正保持着张开双手准备召唤圣光的姿态,然而她身边却没有任何圣光涌动,琥珀也保持着静止——她甚至还处于半空,正保持着朝这边跳过来的姿态。 高文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脖子。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静止,而且可能是这里唯一还能活动的……人。 一种难言的诡异感从四面八方涌来,高文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随后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整个天空都被一层半球形的“壳”笼罩着,那层球壳如支离破碎的镜面般高悬在他头顶,球壳外面则可以看到处于静止状态下的、规模庞大的气旋,一场暴风雨和倒悬的海水都被凝固在气旋内,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可以看到仿佛镶嵌在云墙上的闪电——那些电光显然也是静止的。 这里是永恒风暴的中心,也是风暴的最底层,这里是连梅丽塔这样的龙族都一无所知的地方…… 这里是时空静止的风暴眼。 高文站在处于静止状态的梅丽塔背上,皱眉思索了很长时间,在意识到这诡异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会自然消失之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做些什么。 停留在原地是不会改变自身处境的,虽然贸然行动同样危险,然而考虑到在这远离文明社会的海上风暴中根本不可能指望到救援,考虑到这是连龙族都无法靠近的风暴眼,主动采取行动已经是当前唯一的选择。 他首先确认了一下琥珀和维罗妮卡的情况,确定了她们只是处于静止状态,本身并无损伤,随后便拔出随身携带的开拓者长剑,准备给她们留下些字句——万一她们突然和自己一样获得自由活动的能力,也好知道眼下大致的局面。 他犹豫了半天要把留言刻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略带一丝歉意地把留言刻在了琥珀面前的龙鳞上——梅丽塔想必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事急从权”,而且她在出发前也表示过并不介意“乘客”在自己的鳞片上留下些许小小的“划痕”,高文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在她背上刻几句留言对于体型庞大的龙族而言应该也算“小小的划痕”……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呼了口气,转身来到了梅丽塔的巨翼边缘,在确认过下方的海面高度之后,他一边调动着体内力量,一边纵身跳下。 作为一个传奇强者,哪怕自身不是法师,不会法师们的飞行法术,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短暂滞空和缓速降落,而且梅丽塔到下方的海面之间也不是空无一物,有一些奇怪的像是残骸一样的碎块漂浮在这附近,可以充当下落过程中的跳板——高文便以此为路径,一边控制自身下落的方向和速度,一边踩着那些残骸飞快地来到了海面。 他踩到了那处于静止状态的大海上,脚下立刻传来了奇妙的触感——那看起来如同固体般的水面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坚硬”,但也不像正常的海水般呈液态,它踩上去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弹性”,高文感觉自己脚下微微下沉了一点,然而当他用力脚踏实地的时候,那种下沉感便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踩在地面上一般平稳。 “奇怪……”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刚才确实是有一瞬间的下沉和弹性感来着……” 周围并没有任何人能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高文摇了摇头,再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远方。 呈旋涡状的海域中,那高耸的钢铁造物正伫立在他的视野中心,远远望去仿佛一座造型怪异的高山,它有着明显的人造痕迹,表面是严丝合缝的装甲,装甲外还有很多用途不明的凸起结构。刚才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幕的时候高文还没什么感觉,但这时候从海面看去,他才意识到那东西有着多么庞大的规模——它比塞西尔帝国建造过的任何一艘舰船都要庞大,比人类有史以来建造过的任何一座高塔都要高耸,它似乎只有一部分结构露在海面以上,然而仅仅是那暴露出来的结构,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 高文不由得看向了那些在远近海面和半空中浮现出来的庞大身影,看向那些围绕在四面八方的“进攻者”。 他们的形态千奇百怪,甚至用奇形怪状来形容都不为过。他们有的看上去像是拥有七八个头颅的狰狞海怪,有的看上去像是岩石和寒冰塑造而成的巨型猛兽,有的看上去甚至是一团灼热的火焰、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形状的气团,在距离“战场”稍远一些的地方,高文甚至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那看上去像是个手执长剑的巨人,身上披着由星辉和流火交织而成的战袍,那巨人踩踏着海浪而来,长剑上燃烧着如血一般的火焰…… 高文已经迈开脚步,沿着静止的海面向着漩涡中心的那片“战场遗迹”飞快移动,传奇骑士的冲锋逼近音速,他如一道幻影般在那些庞大的身影或漂浮的残骸间掠过,同时不忘继续观察这片诡异“战场”上的每一处细节。 那些围攻大漩涡的“进攻者”虽然外貌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都有着格外巨大的体型,在高文的印象中,只有巨鹿阿莫恩或上层叙事者娜瑞提尔-杜瓦尔特的本体才有与之相似的形态,而这方面的联想一冒出来,他便再难抑制自己的思绪继续向下延展—— 这些体型庞大的“进攻者”是谁?他们为何聚集于此?他们是在进攻漩涡中央的那座钢铁造物么?这里看上去像是一片战场,然而这是什么时候的战场?这里的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它静止了多久,又是何人将其静止的? 高文更加靠近了旋涡的中央,这里的海面已经呈现出明显的倾斜,到处遍布着扭曲、固化的残骸和虚幻静止的烈焰,他不得不减慢了速度来寻找继续前进的路线,而在减速之余,他也抬头看向天空,看向那些飞在旋涡上空的、双翼遮天蔽日的身影。 毫无疑问,那些是龙,是成百上千的巨龙。 他们正围绕着漩涡中心的钢铁造物盘旋飞舞,用强大的吐息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法术、武器来对抗来自周围那些庞大生物的进攻,然而这些龙族明显毫无优势可言,敌人已经突破了他们的防线,那些巨龙拼死保护之下的钢铁造物已经遭受了很严重的损伤,这注定是一场无法取胜的战斗——尽管它静止在这里,高文只能看到双方僵持过程中的这一刻画面,但他已然能从当前的景象判断出这场战斗最终的结局走向。 ……然而关键在于,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么?已经分出胜负了么? 高文的脚步停了下来——前方到处都是巨大的障碍和静止的火焰,寻找前路变得十分艰难,他不再忙着赶路,而是环视着这片凝固的战场,开始思考。 如果有某种力量介入,打破这片战场上的静滞,这里会立刻重新开始运转么?这场不知发生在何时的战争会立刻继续下去并分出胜负么?亦或者……这里的一切只会烟消云散,变成一缕被人遗忘的历史云烟…… 高文不敢肯定自己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实体”,他甚至怀疑这里只是某种静滞时空留下的“剪影”,这场战争所处的时间线其实早已结束了,然而战场上的某一幕却被这里异常的时空结构保留了下来,他正在目睹的并非真实的战场,而只是时空中留下的影像。 那么……哪一种猜测才是真的? ------------ 第九百四十五章 是真是幻 高文站在旋涡的深处,而这个冰冷、死寂、诡异的世界仍然在他身旁静止着,仿佛千百万年不曾变化般静止着。 一个人类,在这片战场上渺小的如同尘埃。 他仰起头,看到那些飞舞在天空的巨龙环绕着金属巨塔,形成了一圈圈的圆环,巨龙们释放出的火焰、冰霜以及雷霆闪电都凝固在空气中,而这一切在那层如同破碎玻璃般的球壳背景下,皆如同肆意挥洒的泼墨一般显得扭曲失真起来。 那些龙还活着么?他们是已经死在了真实的历史中,还是真的被凝固在这片时空里,亦或者他们仍然活在外面的世界,怀着关于这片战场的记忆,在某个地方生存着? 高文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产生了许多感慨和猜想,但对于当前处境的不安让他没有闲暇去思考那些过于遥远的事情,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心绪,首先保持冷静,随后在这片诡异的“战场废墟”上寻找着可能有助于摆脱当前局面的东西。 这片凝固般的时空显然是不正常的,狂暴的永恒风暴核心不可能天然存在一个这样的独立空间,而既然它存在了,那就说明有某种力量在维系这个地方,虽然高文猜不到这背后有什么原理,但他觉得如果能找到这个空间中的“维系点”,那说不定就能对现状作出一些改变。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心中怀着这么一点希望,高文提振了一下精神,继续寻找着能够更加靠近漩涡中心那座金属巨塔的路线。 周围的废墟和虚幻火焰层层叠叠,但并非毫无间隙可走,只不过他需要谨慎选择前进的方向,因为漩涡中心的波浪和废墟残骸结构错综复杂,如同一个立体的迷宫,他必须小心别让自己彻底迷失在这里面。 而在继续向着旋涡中心前进的过程中,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四周那些庞大的“进攻者”一眼。 那些体型巨大如同小山、形态各异且都具备种种强烈象征特征的“进攻者”就像一群震撼人心的雕塑,围绕着静止的旋涡,保持着某一瞬间的姿态,尽管他们已经不再行动,然而仅从那些可怕狂暴的形态,高文便可以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恶意和近乎狂乱的攻击欲望,他不知道这些进攻者和作为守护方的龙族之间到底为何会爆发如此一场惨烈的战争,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场毫无回环余地的恶战。 高文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那些进攻者的身份,毕竟他在这方面也算有些经验,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选择不做任何结论。 如果还能平安抵达塔尔隆德,他希望在那里能找到一些答案。 短暂的休息和思考之后,他收回视线,继续朝着旋涡中心的方向前进。 他已经看到了一条可能畅通的路线——那是一道从金属巨塔侧面的装甲板上延伸出来的钢梁,它大概原本是某种支撑结构的骨架,但已经在攻击者的重创中彻底折断,倒塌下来的骨架一端还连接着高塔上的某处平台,另一端却已经落入大海,而那落点距离高文当前的位置似乎不远。 它非常宽阔粗大,其尺寸足以充当一道桥梁,可以让高文抵达旋涡的最中心。 在一团团虚幻静止的火焰和凝固的海浪、固化的残骸之间穿行了一阵之后,高文确认自己精挑细选的方向和路线都是正确的——他来到了那道“桥梁”浸入海水的末端,顺着其宽阔的金属表面向前看去,通往那座金属巨塔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了。 在踏上这道“桥梁”之前,高文首先定了定神,随后让自己的精神尽可能集中——他首先尝试沟通了自己的卫星本体以及苍穹站,并确认了这两个连接都是正常的,尽管目前自身正处于卫星和空间站都无法监控的“视野界外”,但这起码给了他一些心安的感觉。 随后,他把注意力转回到眼前这个地方,开始在附近寻找另外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东西——那可能是另外一件起航者留下的遗物,可能是个古老的设施,也可能是另一块永恒石板。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掉下来的——是在他突然从永恒风暴的风暴眼中感知到起航者遗物的共鸣、听到那些“诗句”之后出的意外,而现在他已经掉进了这个风暴眼里,如果之前的感知不是错觉,那么他理应在这里面找到能和自己产生共鸣的东西。 说不定那就是改变眼前局面的关键。 在几分钟的精神集中之后,高文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确实感觉到了,而且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共鸣就来自前方,来自那座金属巨塔的方向——而那里也正是整个旋涡、整个静止时空乃至整个永恒风暴的最中心所在。 高文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根连接着海面和金属巨塔的“桥梁”,飞快地向着高塔更上层的方向跑去。 在前路畅通无阻的情况下,要跑过这段看起来很长的坡道对高文而言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即便因分心感知那种隐隐约约的“共鸣”而稍微减慢了速度,高文也很快便抵达了这根金属骨架的另一端——在巨塔外面的一处凸起结构附近,规模庞大的金属结构拦腰折断,脱落下来的骨架正好搭在一处环绕巨塔外墙的平台上,这就是高文能凭借步行抵达的最高处了。 他从桥梁般的金属骨架上跳下来,跳到了那略微有一点点倾斜的环绕平台上,随后一边保持着对“共鸣”的感知,他一边好奇地打量起周围来。 这座规模庞大的金属造物是整个战场上最令人好奇的部分——虽然它看上去是一座塔,但高文可以肯定这座“塔”与起航者留下的那些“高塔”无关,它并没有起航者造物的风格,本身也没有带给高文任何熟悉或共鸣感。他猜测这座金属造物或许是天上那些盘旋守卫的龙族们建造的,而且对龙族而言十分重要,因此那些龙才会如此拼死守护这个地方,但……这东西具体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他伸手触摸着自己一侧的钢铁外壳,手感冰凉,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材质,但可以肯定建造这东西所需的技术是目前人类文明无法企及的。他四处打量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这座神秘“高塔”的入口,因此也没办法探索它的里面。 他又来到脚下这座环绕平台的边缘,探头朝下面看了一眼——这是个令人头晕目眩的视角,但对于已经习惯了从高空俯视事物的高文而言这个视角还算亲切友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巨塔下方的静止漩涡,随后看到的则是旋涡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残骸以及因交战双方互相攻击而燃起的熊熊火焰。旋涡区域的海水因剧烈动荡和战火污染而显得浑浊模糊,这让高文很难从那旋涡里判断这座金属巨塔淹没在海中的部分是什么模样,但他仍然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一个规模庞大的阴影来。 这东西埋在海水里的部分恐怕比露在海面的部分规模还大,而且呈现出向两旁扩展、更加复杂的结构。 或许这并不是一座“塔”——看起来像塔的只不过是它探出海面的部分罢了。它真正的全貌是什么模样……大概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高文皱着眉收回了视线,猜测着巨龙建造这东西的用处,而种种猜测中最有可能的……或许是一件兵器。 脑海中浮现出这件兵器可能的用法之后,高文忍不住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起来:“难不成是个洲际核弹发射塔……” 还真别说,以巨龙这个种族本身的体型规模,他们要造个洲际核弹恐怕还真有这么大尺寸…… 脑海中稍微冒出一些骚话,高文感觉自己心中积蓄的压力和紧张情绪进一步得到了舒缓——毕竟他也是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该紧张还是会紧张,该有压力还是会有压力的——而在情绪得到保障之后,他便开始仔细感知那种源自起航者遗物的“共鸣”到底是来自什么地方。 从感知判断,它似乎已经很近了,甚至有可能就在百米以内。 高文在环绕巨塔的平台上迈步前行,一边注意搜索着视线中任何可疑的事物,而在绕过一处遮挡视线的支撑柱之后,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中确实出现了“可疑的事物”。 一个人影正站在前方平台的边缘,纹丝不动地静止在那里。 高文一瞬间紧绷了神经——这是他在这地方第一次看到“人”影,但紧接着他又略微放松下来,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影也和这处空间中的其他事物一样处于静止状态。 他握紧了手中的开拓者长剑,保持着谨慎姿态慢慢向着那个人影走去,而后者当然毫无反应,直到高文走近其不足三米的距离,这个身影仍然静静地站在平台边缘。 那是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性,尽管他和这里的其他事物一样身上也蒙上了一层暗淡泛蓝的色泽,高文仍然可以看出他穿着一件华丽而气派的长袍,那长袍上有着精美且不属于人类文明的纹样,装饰着看不出含义的金属或宝石饰物,彰显着其主人特殊的身份地位;中年人自身则有着英武且完美的面庞,一头虽然已经暗淡但仍然能看出金色的短发,以及一双坚毅地注视着远方、如钢铁般毫不动摇的金色竖瞳。 竖瞳? 高文立刻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看似人类的中年人应该是一个化为人形的巨龙。 因为他从梅丽塔身上看到过类似的特征——尽管代理人小姐在人类形态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和普通人类并无不同,但在比较特殊的状态下(比如被高文问了一句信息量大的而导致轻度失控),她的眼睛也会呈现出这种竖瞳的状态。 高文定了定神,虽然在看到这个“人影”的时候他有些意外,但这时候他还是可以肯定……那种独特的共鸣感确实是从这个中年人身上传来的……或者是从他身上携带的某件物品上传来的。 在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高文的目光落在了中年人手中所持的一枚不起眼的小护符上。 那东西带给他非常强烈的“熟悉感”,同时尽管处于静止状态下,它表面也仍然有些微流光浮现,而这一切……毫无疑问是起航者遗产独有的特点。 高文皱起眉头,在一番思索和权衡之后,他还是慢慢伸出手去,准备触碰那枚护符。 他不会贸然把护符从对方手中取走,但他至少要尝试和护符建立联系,看看能不能从中汲取到一些信息,来帮助自己判断眼前的局面…… …… 高坐在圣座上的女神猛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充盈着光芒的竖瞳中仿佛涌动着风暴和闪电。 侍立在圣座旁的高阶龙祭司瞬间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神明威压,他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立刻便匍匐在地,额头几乎触及地面:“吾主,发生了什么?” 恩雅的目光落在赫拉戈尔身上,短短两秒钟的注视,后者的灵魂便到了被撕裂的边缘,但这位神明还是及时收回了视线,并轻轻吸了口气。 祂眼睛中涌动的光芒被祂强行平息了下来。 赫拉戈尔听到神明的声音传入耳中:“没什么——去准备迎接的仪式吧,我们的客人已经靠近了。 “一切交给你负责,我要暂时离开一下。” 话音落下之后,神明的气息便迅速消失了,赫拉戈尔在困惑中抬起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圣座,以及圣座上空残留的淡金色光环。 …… 眼前错乱的光影在疯狂移动、重组着,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声音和信息让高文几乎失去了意识,然而很快他便感觉到那些涌入自己头脑的“不速之客”在被飞快清除,自己的思维和视野都逐渐清晰起来。 在几秒钟内,他便找回了正常思考的能力,随后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他还记得自己是试图去触碰一枚护符的,并且接触的瞬间自己就被大量错乱光影以及涌入脑海的海量信息给“袭击”了。 但在将手抽回之前,高文突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好像发生了变化。 他听到隐隐约约的海浪声和风声从远方传来,感觉眼前逐渐稳定下来的视野中有暗淡的天光在远方浮现。 琥珀欢快的声音正从旁边传来:“哇!我们到风暴对面了哎!!” ------------ 第九百四十六章 塔尔隆德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高文一时间呆滞当场。 辽阔而鲜活的风景已经在他的视野中稳定下来,那短暂的眩晕和恍惚感褪去了,他的所有感官和思维能力都已经恢复常态,黄昏时分的海景、远方低垂的天空以及头顶上的云层都在随着梅丽塔的飞行而慢慢移动。突然巨龙又降低了一些高度,振翅的声音从两侧响起,让高文从愕然中惊醒过来。 他猛然转过头,看到琥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临近黄昏的天光下闪闪发亮,她正兴奋地眺望着远方的天与海,满脸都是高兴的模样,仿佛全然没有经历过之前那场惊魂巨变。 维罗妮卡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看上去正在闭目养神,仿佛从一开始就是那个姿态且从未变过。 高文抬起视线,顺着梅丽塔尾巴的方向看向远方,他看到了那道壮观宏伟的云墙——永恒风暴的壁垒已经被甩在巨龙身后,尽管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它仍然十分壮观,但已经不像迎面扑来时那般给人窒息性的压迫感,它在高文视线中慢慢远离着,云墙外表的诸多细节都在昏暗的天光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哎,你怎么啦?怎么突然不说话?”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语气中满是困惑,“还在看那个风暴啊?咱们不是刚从那边穿出来么?” 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违和感,但是他什么也没发现。在琥珀脸上的困惑愈发明显之前,他才收回视线并貌似随意地问道:“我们穿过了风暴么……看样子很顺利?” “当然很顺利啊,”琥珀点点头,“虽然刚冲进去的时候挺吓人的,但梅丽塔飞的还挺稳,适应了之后感觉还挺有趣的……” 高文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而在他继续追问之前,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维罗妮卡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什么异常么?” “你还记得我们穿过风暴的过程么?”高文看向维罗妮卡,一边问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尽管在这个存在各种超凡力量的世界,掐自己一下并不一定能验证自己是否入梦或陷入幻觉,但当痛感传来的时候,他还是稍微安心了一下。 维罗妮卡似乎没有注意到高文的小动作,她只是在听到对方的问题之后认真思索回忆了一下,随后才点点头:“突入云墙之后,我们飞行在一个昏暗且充满放电云团的气旋中,外面的环境十分恶劣,但梅丽塔并没受到多大影响。琥珀一路上都显得很是兴奋,而你一直在认真观察那些闪电和气旋深处的种种现象——全程并未发生什么波折。之后梅丽塔从风暴眼附近绕过了中心区域,并穿过了另一端的云墙,我们便平安出来了。” “就这些?”高文忍不住又确认了一句,在看到维罗妮卡认真的表情之后,他思索片刻又问道,“那在越过风暴中心区域之后,我还说过或做过什么吗?” “你在继续观察气旋里的各种现象,琥珀一直在说很多废话,我在休息,而梅丽塔在认真飞行。” 维罗妮卡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慢慢说道,随后她看着高文的眼睛,语气严肃起来:“那么,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高文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扫视着周围——他的视线从附近的某片龙鳞上扫过,而那片龙鳞看上去光滑平整,毫无划痕。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在这片鳞片上留下过字迹,然而那字迹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我记忆中发生的事情和你所说的好像不太一样……”他随口说了一句,之后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台大型魔网终端上。 他回忆起了在风暴气旋中发生的事情,回忆起了当梅丽塔飞行突然失衡时琥珀第一反应去抢救数据的景象,片刻思索之后,他大步来到了那台魔网终端前,弯下腰去打开了它基座位置的一处金属盖板——一个巴掌大小的、正在发出微微蓝光的水晶薄板出现在他眼前。 存储晶板仍然好好地插在机器里,看上去并没有被任何人取下过。 即使神经再粗大,琥珀这时候也意识到了可能有情况不对,她从后面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高文的举动:“哎,你发现什么了?” “……如果我们全程有音像记录就好了……这方面的准备还是不够周全……归根结底是技术有限。”高文略有些遗憾地咕哝道,所说的话在琥珀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魔网终端是有记录影像的功能的,在梅丽塔升空之后,安装在龙背上的装置除了收集海洋环境中的气象和魔力数据之外,确实也持续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影像采集,然而现代的魔导技术终究不够先进,在靠近永恒风暴之后,梅丽塔背上的各种设备便因为强大的干扰而纷纷失去了作用,唯一能够记录音像的魔网终端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高文现在没办法从设备记录的数据中回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说实话,根据眼前这诡异的局面,他怀疑即便这里有一台摄影设备记录下了梅丽塔穿越风暴的全过程,那里面记录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可靠的…… 某种神秘的力量抹掉了那段曾发生过的事情,唯一留下的线索似乎只有自己的记忆…… 到现在,他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有些怀疑了——或许……当时真的如琥珀和维罗妮卡所说,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记忆中所留下的那些只是一幕幻觉?某种梦境? 高文叹了口气,随手把设备基座上的金属盖板重新合拢,但在手指拂过那金属盖板的边缘时,他突然摸到了一点小小的凹凸痕迹,动作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他把手指拿开,看到在盖板的边缘位置有着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小印痕,那看上去像是被某种尖锐又坚硬的东西撬动过,而绝非设计之初就有的形状。 那是在紧急情况下被匕首强行撬开所留下的伤痕。 就在此时,琥珀咋咋呼呼的声音再一次从旁传来:“哎哎,怎么了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一下子又那么严肃?”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琥珀,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投来好奇视线的维罗妮卡,在短暂沉默和思索之后,他突然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用在意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琥珀一时间没搞明白情况:“啊?” 高文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突然伸手按了按这个矮冬瓜的头发,带着些许欣慰和夸奖:“你表现不错。” 在之前梅丽塔突然发生状况的时候,琥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顾生死地跑去抢救数据……这若放在几年前的她身上,绝对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甚至哪怕是到了现在,高文仍然不敢相信那是琥珀会做出的反应,然而她的确那么做了——尽管她自己好像都已不再记得。 琥珀傻愣愣地感受着脑袋上传来的触感,看着突然间像个欣慰的老父亲般露出笑容的高文,第一反应就是长时间高空飞行是否会对老年人的精神状态产生些不良影响,但她好歹没有把脑海里这点大不敬的话给说出来,而是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称赞——虽然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琥珀小姐对平白到来的便宜一向是不占白不占的。 另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始终静静旁观着这一切,她所思所虑的事情显然比琥珀深远得多,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之前那穿越风暴的过程中可能发生了一些只有高文才能察觉到的“异常现象”,但她并未主动上前追问什么,而是用眼神传来了一丝询问的意图。 高文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维罗妮卡了然地收回视线,重新坐回到她休息的地方,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龙在继续向北飞行,作为向导兼交通工具,梅丽塔反而成了现场最不明情况的“人”,而且看起来她似乎也对自己背上发生的事情没多大兴趣。她已经能感受到故乡的冷冽寒风,已经能从附近磁场和魔力环境的变化中感受到塔尔隆德的气息,在温暖的龙巢和任务津贴的吸引力下,蓝龙小姐发出了一声愉快的低吼,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一点。 夜幕已经降临了,星辉正撒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冰洋上,在干燥少云的北极地区,满天繁星显然比大陆区域更加灿烂。 高文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夜幕降临的速度和方式不同于大陆区域——他们并未明确地看到太阳是从哪个方向落下的,也没有看到完整的晚霞变化,这夜幕并非是从天边升起,而更像是……他们乘坐在龙背上,主动飞进了一片夜色中。 北极地区的极夜——在莫迪尔的游记,以及学者们的各种著述中都提到过这个现象。 在这夜幕下,高文仿佛突然重新把握到了某种“真实感”,他微微呼了口气,注视着远方的海面——在夜空下,那个方向的海面上已经浮现出了一片朦胧的亮光,似乎有大量人造的灯火照亮了极夜中的大海,而在那片朦胧的亮光深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陆地的轮廓以及仿佛某种护盾装置般的、微微隆起的弧线。 “我们就要到了!”梅丽塔略显兴奋的声音就在此时从前方传来,“那就是塔尔隆德! “我要连续降低高度了——你们准备好了啊!” 随后,伴随着巨龙小姐如雷鸣般的低吼,高文感到脚下微微一震,视野中的画面随之倾斜起来,梅丽塔开始调整自己的飞行姿态,在夜色下开始不断降低高度,并通过短距离俯冲的方式达到了速度的完美平衡点——在这急速的飞行中,塔尔隆德的轮廓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琥珀第一个忍不住跑到了前面,她站在梅丽塔的肩胛骨前方,伸长脖子看着远方海面上出现的那片大陆,拉长音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哇哦——我看到啦!我看到啦!一片大陆!塔尔隆德,那就是塔尔隆德啊!” “灯光比塞西尔帝国还要明亮和密集……甚至超过了刚铎时期的帝都,”维罗妮卡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眺望着远方对高文感叹道,“你看到那层穹顶一样的东西了么?那……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护盾,竟然笼罩了整片大陆?!” “……龙族的技术实力显然超过洛伦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高文沉声说道,他所见的景象并未超出自己此前对龙族的判断,“也算情理之中——他们毕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续了那么多年,洛伦大陆上的几次文明断代都没有影响到龙族,他们自然会比我们更加先进……” “塔尔隆德一定会让你们大开眼界的!”梅丽塔高兴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自豪——在这趟返乡之旅中,巨龙小姐似乎终于放下了自己作为秘银宝库高级代理人时的那种优雅沉稳人设伪装,她显得话多了很多,性格也活泼灵动起来,“我会带你们参观我住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城市和神殿……当然,要先听听神明有什么安排。不过请放心,不会有很麻烦的事情,你们毕竟都是塔尔隆德的客人……” 高文随口回应了几句,他的注意力其实已经完全放在远方那片大陆上了,并没太在意梅丽塔说的是什么。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片正沐浴在星辉和无数人造灯火中的古老陆地,一种即将造访未知之地的期待和兴奋感不可避免地从他心中弥漫上来。他看着那层极有可能是某种超先进护盾的微光穹顶,看着那片大地上的城市灯火以及低空掠过的流光溢彩,他看着北极地区澄澈灿烂的星光倒映在塔尔隆德附近的海面上,看着海洋中的白色冰川和起伏的海浪在夜色中泛起微微的光彩,他看着有某种仿佛巨型触须般的血肉团块突然从塔尔隆德上空浮现出来,舔舐般扫过整个巨龙国度,看着海面上空隐隐约约浮现出了无数双眼睛,以冷漠冰冷的视线注视着整片大陆…… 一个庞大的,扭曲的,以无数触须、肢体、眼睛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混乱事物扭曲杂糅而成的东西出现在高文视线中,仿佛某种超越人智极限的缝合怪物般覆盖在塔尔隆德上空,它披挂着星光和流火打造而成的“披风”,血肉中冒出执剑的手臂、巨型动物的肢体、混乱的火焰以及闪烁的晶体,它如帷幕般笼罩了前方的整片海域,无数锁链一样的细密结构从它表面延伸出来,连接到塔尔隆德的大地上,其中也有一根锁链从黑暗中蔓延出来,延伸到了梅丽塔的身上。 梅丽塔正毫无所知地套着这根锁链,带着归乡的喜悦飞向前方。 高文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再眨眨眼,那不可名状的幻象已然消失了。 澄澈明亮的星辉照耀着塔尔隆德,静谧的夜色下只有一个繁荣古老的国度,灿烂的灯火中,是巨龙时代生存的故乡。 “我们到啦!”梅丽塔高兴地说道,“我要最后一次减速喽!” ------------ 第九百四十七章 巨龙的国度 庞大的蓝色巨龙开始做最后一次减速,梅丽塔精确调整着自身下降时的角度,塔尔隆德恢弘的大陆护盾已经近在眼前,她看到了出入通道前正缓缓旋转的圆形入口,圆环装置上散发出的微光在夜幕中显得十分醒目——欧米伽已经接收到返乡者的识别信号,通道已经开启了。 高文站在梅丽塔的脖颈后方,这是最靠前的位置。他在这里死死地盯着塔尔隆德大陆上空星光与人造灯火交相辉映的盛景,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要高声叫停梅丽塔,要提醒其他人注意这片大陆的诡异情况,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硬生生抑制住了出声示警的冲动。 琥珀正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看着巨龙国度灯火辉煌的景象,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维罗妮卡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片大陆上的护盾,仿佛正在分析这神秘技术背后的原理,梅丽塔显然情绪极好,从刚才开始就在不断介绍塔尔隆德的风貌——她们全都看不到刚才的那一幕景象。 那个覆盖着塔尔隆德的、形态极尽疯狂与不可名状的、蔓延出无数锁链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它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盘踞了多久?这些问题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高文可以肯定,那就是它显然与这巨龙的国度密不可分,而且绝不是今天才出现在这里的。 它就是塔尔隆德的一部分,是他这次旅行要面对的东西……尽管令人意外和困惑,但高文怀疑那个“怪物”恐怕就将是他这次塔尔隆德之行最大的收获,如果在这里扭头离开了,那他这趟应该真的就白来了。 毕竟,在出发前所有人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神明的准备,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景象尽管惊悚,却也没有超出高文的心理预期——只不过异状已经显现,他也必须提高警惕了。 毕竟,那个怪物……说不定应该用“祂”来形容。 高文沉默着,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梅丽塔在向着那片灯火辉煌的大地滑翔下降,并未关注后背上乘客们在做什么,而琥珀与维罗妮卡已经注意到了高文的表情变化,她们不动声色地来到后者身旁,维罗妮卡低声问道:“您发现什么了么?” “你们应该没有看到……”高文没有隐瞒,他觉得有必要让琥珀和维罗妮卡也警醒起来,而至于他为何观察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景象……这种细节问题在这里并不重要,“整个塔尔隆德被一个非常庞大的‘存在’笼罩着,那东西带有神话特征。” 维罗妮卡表情瞬间和高文一样严肃起来,琥珀则立刻更加靠近半步,压低嗓音:“要跑路么?这流程我熟……” “我们就是冲着‘祂’来的,”高文瞥了这万物之耻一眼,“都到这里了,你跑哪去?” “暗影界其实我有些门路……”琥珀下意识皮了半句,紧接着便缩缩脖子认真起来,“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 “提高警惕吧,这是一片对人类而言十分陌生的世界,”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低声提醒,“在塔尔隆德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一切发现都要向我汇报。” 琥珀和维罗妮卡先后应声,高文的目光则慢慢向上移动,投向了这北极地区格外澄澈璀璨的星空。 群星闪烁,星空中却看不到起航者留下的那些设施的身影,但种种线索都在对高文做出提醒:这些从上古时代活跃至今的、被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囚禁”着的巨龙,和起航者之间的联系绝对比他一开始想象中的要深远许多。 在高文和琥珀、维罗妮卡交谈间,梅丽塔的减速和滑翔也终于到了尾声,很快,塔尔隆德上空那层近乎透明的能量护盾表面便泛起了层层涟漪,一道仿佛由光凝结而成的通道出现在了护盾表层,而在同一时间,一道悬浮在空中的巨大金属结构也从不远处飞来,旋转着覆盖在通道前的入口。 空气中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震颤的圆形交互界面,有一个仿佛合成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欢迎,来自人类世界的客人——你们的访问许可已经得到提前授权,欧米伽向你们致敬。希望你们在塔尔隆德能有一段难忘的旅程。” “哇哦……”琥珀顿时小小地惊呼了一下,她本想戳戳高文的胳膊低声问一下这是个什么厉害玩意儿,但下一秒她便意识到了这样做可能有点丢人,于是硬生生地止住了冲动,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那个浮现在半空的全息投影,以及投影后方那个巨大的悬浮金属装置——她看不到形成投影的设备在哪,也看不明白那么一个巨大的装置是怎么漂浮在空中的,它根本没有任何可见的反重力组件,甚至连魔力波动都十分古怪…… “你好,欧米伽——我从梅丽塔口中听说过你,你是维持塔尔隆德许多设施运行的高级智能,”高文其实也惊讶了一下,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变化,站在梅丽塔后背上,他的表情十分淡定,“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那个光环边缘震颤着:“欧米伽储存了世界上最完善的人格数据库——我们会相处愉快的,人类的皇帝陛下。” 说话间,欧米伽的交互界面变得透明起来,其后方的金属装置也旋转了半圈,完成了对所有人的认证和登陆,通往塔尔隆德的大门打开了,梅丽塔立刻鼓动双翼,娴熟又轻快地滑翔着飞过大门和通道,飞入了大陆护盾内部。 在低速飞行的情况下,她降低了护身屏障的强度,让外界的气流更多地进入屏障里面,于是一股温暖舒适的风立刻便吹在了高文等人的脸上——琥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她发现在这极端寒冷的北极冰洋上,塔尔隆德护盾内的空气竟让她如沐春风。 这不仅是一层护盾那么简单! “你们在塔尔隆德建造了一个受控的生态系统?”高文忍不住开口道,“这层覆盖在大陆上的护盾同时还有生态穹顶的功能?” “是啊,显而易见,”梅丽塔带着一丝自豪回答,“如果没有受控生态系统,北极点可不是什么适合居住的地方——虽然很多吟游诗篇里都会把巨龙描述成能够生活在极端环境中的种族,还说我们会把宫殿建造在火山口和千年冰川深处,但那些故事大都是我们自己编出来的——真正生活中,谁不喜欢温暖如春冷热适宜的环境呢?” “哗——”琥珀忍不住感叹起来,“我还以为你们真的喜欢睡在岩浆和冰山里……” 高文则有些好奇:“既然如此,你们在人世间游历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那些有明显误导性的故事?” “为了帅。” 高文&琥珀&维罗妮卡:“……” 龙背上的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的安静中,梅丽塔则飞快地通过了一段由引导灯光形成的空中航路,巨大的龙翼在空中鼓动,在一声低沉的龙吟中,巨龙越过了塔尔隆德外围的一道山峦,下一刻,气势恢宏的城市与位于山峰之间的大量巨型建筑便扑面映入了高文等人的视线! 他们看到前方有崇山峻岭,而“人”工改造的痕迹已经完全改变了那些山峰的轮廓,无数层层叠叠的、仿佛宫殿和城堡般的巨大建筑物沿着山体而造,殿堂间的立柱和墙垒上遍布着精美而恢弘的雕塑,又有精心设置的灯光和投影装置遍布在那些宫墙和穹顶之间,巨大的全息影像和灯火交相辉映,让那些看上去古老华美的宫殿充斥着古典建筑和现代技术融合的独特气息——但除了这些位于山上的宏伟建筑,更引起高文惊愕的却是那些位于群山脚下的、在平原和河谷之间分布的城市建筑。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庞大城市,甚至记忆中刚铎时代都未曾有过的庞大城市——他看到无数人造的高大建筑在平原上如森林般排布,那些宏伟的楼宇是为巨龙的体型打造,几乎每一座都超过了圣苏尼尔的白银城;高楼大厦之间又有被巨柱或反重力装置支撑起来的花园与人工丛林,它们皆有着单独的生态穹顶,里面维持着四季不同的风景;城市之间的广袤区域还可以看到另外一些格外巨大的建筑物,它们似乎是某种工厂或别的什么基础设施,可以看到有大量管道、支撑梁、罐体撑起它们的主体,又有无数带状分布的灯火将它们和城市连接在一处。 此时正是北极地区的极夜,然而那些工厂和宫殿、楼宇之间的灯火却让塔尔隆德的城市亮如白昼,在仿佛永不熄灭的灯火中,高文看到了大量在城市道路之间移动的光流,甚至还看到了许多在城市上空分成数层整齐移动的光芒——那些有的是飞行中的巨龙,有的却是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它们秩序井然,由许多漂浮在半空的信号装置统一指挥交通,而在最为繁华的空中交通线旁边,还可以看到巨大的全息投影,那投影上呈现的…… 是广告,各种各样的广告,还有大型活动的宣传短片,意义不明的艺术快照,甚至单纯的错乱字符——那似乎也是“巨龙艺术”的一种。 在这个距离上,高文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从那些繁华城区传来的声音,然而仅仅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也能看出很多东西。 终于,在这个世界上,见多识广的穿越者第一次瞪大了眼睛,真真正正的惊愕起来。 反而是在他身旁的琥珀惊愕程度要小一些——因为塔尔隆德的一切本来就全都超出了半精灵小姐的常识范畴,所谓超过极限之后便无所谓“程度”,对她而言,塔尔隆德的龙们是住在火山口里还是住在居民楼里都没多大分别,反正都是一样的看不懂,都是一样的“哎呀我去这是个什么厉害玩意儿”——所以除了惊呼一下之后,她反而显得很是淡定,就只剩下到处好奇地张望了。 至于维罗妮卡,她表现出了和高文同样的惊愕:作为一个经历过刚铎辉煌时期的古代忤逆者,尽管没有见到过和塔尔隆德一样的地方,但她也能从这些城市设施中看出许多隐藏起来的信息,而很显然,这座“巨龙国度”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跟她出发前的想象大为不同。 也和高文的想象大为不同。 “怎么样,壮观吧?”梅丽塔自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里可是塔尔隆德最繁华的地方之一——极光之城‘阿贡多尔’,评议团总部就在这个地方,秘银宝库的总部也在这儿。” “……这和我想象中的巨龙国度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高文才忍不住摇着头说道,“也和人类世界任何一个吟游诗人或学者的想象大不一样。” “啊,你不会也认为我们会在岩浆和冰山里建造城堡吧?”梅丽塔开着玩笑说道,“而且还会在城堡里堆满金子以及从世界各地抢来的公主……” “我的想象倒还没这么夸张——我猜到了你们拥有很高的文明,只是没想到你们的城市发展会到这种……”高文说着,突然感觉有些词穷,因为他在看到那些城市之后感到的并不只是震撼,作为一个曾见证过太多东西的“卫星精”,他在这些城市景色中所看到的还有某种……局促,因此他整理了好几秒钟的词汇,才终于想出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没想到你们的城市会发展到这种‘极限’的程度。”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中性的说法了。 梅丽塔大概还以为高文作为一个“人类世界的帝王”会因为缺乏见识而在看到塔尔隆德之后只感到震撼和惊讶,却没想到对方的第一个评价竟然是“极限”,这是个听上去充满赞誉,实则含义丰富的单词,而经常跟人类打交道的梅丽塔在第一时间就从这个单词中品出了高文的真实意思。 她有些惊讶和意外,随后视线不由得扫过了那片已经覆盖满整片大地的城市,扫过了城市之间的巨型工厂和企业联合体,扫过了那些先进,繁华,绝美,却已经无数年不曾有过根本改变的风景。 “……确实挺极限的,”巨龙小姐声音有些沉闷地说道,“看多了也就感觉缺乏变化了。” ------------ 第九百四十八章 谁画风不对 巨龙从城市上空飞过,塔尔隆德那远超人类文明的奇景尽皆映入高文眼帘。 梅丽塔说这片大地缺乏变化,作为塔尔隆德社会的一员,她显然已经注视这些壮观的景色许多许多年了,有乏味之感也是很正常的,然而对于初次见到塔尔隆德的高文等人,这片土地上的风景仍然足以令人新奇惊愕。 “你别误解了我的意思,”高文说道,“我只是感叹你们的发展程度之高——这片景色或许你已经看了很多年,但对洛伦大陆上的各个种族而言,这仍然是一种无法企及的高度。” “壮观绝伦,繁华到不可思议,”维罗妮卡在旁打破沉默,这位圣女公主诚心实意地感叹着,“当年的刚铎帝都或许勉强能和这里相比,但刚铎的繁荣只有一城,塔尔隆德的繁华却遍布整片大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斟酌了几个词汇之后才继续说道:“因此我有些不能理解,如此强盛的你们,为什么会甘于蛰伏在这片极北大陆上——你刚才也说了,龙族并不是天生喜爱北极的严酷环境,而洛伦大陆的生存条件对你们而言显然舒适得多,你们甚至不用花费精力去建造什么生态穹顶。” 这是个显而易见,说出来却多少有些怪异的事实——巨龙的强大毋庸置疑,即便不考虑他们强大的文明,仅凭龙族自身的强大力量以及目前看起来他们不算稀少的“人口”,这些强大的生物也能轻而易举地占领整个世界,然而事实是他们并未这么做,甚至几十上百万年来都始终龟缩在这片极北世界——因此,像人类、精灵、矮人那样的“弱小种族”反而占据了这个世界上生存条件最优渥的土地,而巨龙……甚至成了某种故事里的生物。 这种“低调”在维罗妮卡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而她并不认为龙族的这种“自律”和“自我封闭”是某种“高尚精神”就能解释清楚的。 听到维罗妮卡的问题,梅丽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秒种后她才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从常理来看,我们这样的种族确实有能力统治这个世界,而在那种情况下,其他大陆上的原生文明根本没有发展起来的机会……但我们不能这么做,最高评议团和元老院都严厉禁止龙族去干预其他大陆的发展,连我们的神明都不许我们这么做,所以就是现在这样喽……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在龙族中是比较年轻的成员,虽然多少算有些地位吧……但还没到可以接触上层意志的程度。 “但如果你们真的好奇,尤其是如果高文你感觉好奇的话……或许你可以直接去询问我们的神明,祂或许会给你一些答案。毕竟,你是祂邀请来的客人。” 高文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已经放在塔尔隆德的景色中,并在认真观察中想办法收集这个国度的情报——他尝试着从那些令人惊叹的、美轮美奂的、不可思议的景象中整理和推测出一些关于巨龙文明的有用资料,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之前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梅丽塔在夜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她开始越过城市建筑群的上空,飞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那座山上筑有高大的宫殿和城堡,半山腰上则可以看到许多比宫殿小一号的房子,那些房子似乎是从山脚下的城市区一路蔓延到山上的,而且同样灯火通明。 在飞过半空中的一处漂浮灯光时,一幅巨大的全息影像突兀地出现在高文等人的视线中——全息影像上,一只红色的巨龙从天空掠过,ta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向着画面下方喷吐出惊人的烈焰,而又有另外一只巨龙从画面下方飞来,迎着烈焰升空,与那红龙在高空共舞,紧接着,画面中响起了一个愉快的、令人心情舒畅的旁白声,然而高文却听不懂那旁白在说什么——那是古老的巨龙语言,显然跟当代洛伦大陆上的通用语没有丝毫联系。 “该死……”梅丽塔似乎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全息影像吓了一跳,她的飞行姿态歪了一下,调整过来之后立刻嘀咕起来,“他们就不能控制一下这种路边广告的数量么……” “这是广告?”高文好奇地问道,“刚才的旁白在说什么?” “啊……某种吐息增效剂的广告,注射之后可以让你的吐息变成甜橙味的——还有多种果味可选,”梅丽塔随口说道,“在我看来很没用的东西……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吐息都用来对付敌人和烤肉,而这两种目标显然都不会在意吐到头上的龙炎是甜橙味还是草莓味的……” 高文和琥珀同时一脸懵逼:“??” 维罗妮卡则在懵逼之余多少冒出句话来:“……世间为何还有这种东西?” “塔尔隆德或许会有很多在你们看来无法理解的东西,但你们之所以感觉无法理解,大多是因为人类世界在关于巨龙的传说中存在太多的误导性内容——可如果你把我们当成一个和你们一样的、需要正常生活和社交的种族来看待,那说不定你们对那些不符合你们想象的事物也就没那么惊讶了,”梅丽塔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我想你们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理解……虽然这仍然有点古怪。”高文想了想,点点头,他确实明白了梅丽塔的意思——塔尔隆德的龙族是一个活生生的文明,那么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必然会存在许多丰富多彩的内容,这些内容有一些可能看上去不是那么“巨龙”,有一些看上去不是那么“传奇”,但正是因此,它们才构筑出了一个真实的巨龙社会。 真正的巨龙不会像传奇故事里那样每天什么都不干就躺在城堡的金币堆里睡觉和数钱,那毫无疑问会让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智慧生物无聊到发疯,而且说实话……他们可能也没那么多金子…… 毕竟从某些蛛丝马迹来看,梅丽塔这位根正苗红的巨龙小姐平常就不怎么有钱的样子——爱钱又没钱,说不定这才是真实的巨龙。 正在这时,从刚才开始就忙着东张西望的琥珀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了,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 “我们去前面那座山上——看到那座有圆顶的宫殿了么?那就是评议团的总部,秘银宝库是评议团名下的一个部门,所以那里也是我平常报到的地方,”梅丽塔仰起头说道,“在塔尔隆德,元老院负责处理龙族内部事务,评议团则负责处理‘外面’传来的情报,因此这次接待外宾的任务便是由评议团来负责的。议长和高阶议员们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迎接仪式,我们会直接在总部的上层平台着陆——随后就看议长有何安排了。” 琥珀哦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哎,我还真不适应你们这里……我看着满天都是星星,就总觉得落地之后就该找地方睡觉休息了……” “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这里都是夜晚——现在的时刻如果换算到塞西尔时间其实应该是正午,”梅丽塔笑着说道,“啊……对外来者而言,这确实挺难适应。” 这之后的飞行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在琥珀的balabala和梅丽塔不厌其烦的讲解中,高文便看到那座位于高山上的、拥有圆顶和华丽宫墙的建筑物已经近在眼前,他看到那建筑物外墙的某一部分在大型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平缓打开,一个大型起降平台出现在山坡尽头,有灯光和人影在平台边缘晃动,梅丽塔则径直向着那平台落去。 在降落过程中,高文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既因为上辈子空难留下的心理阴影,也因为前不久才经历过的那次诡异情况,更因为他曾不止一次目睹过这位梅丽塔小姐惊世骇俗的降落方式。 但最终,梅丽塔小姐还是平稳地落在了那圆形平台正中,乘在巨龙背上的三人甚至没感觉到太大的晃动。 “我们到了。”代理人小姐将一侧龙翼垂下,在身旁形成平缓的坡道,同时随口说道。 高文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即便是梅丽塔·珀尼亚小姐,也不能在一次飞行中连续坠毁两次…… 随后他才向着那作为坡道的龙翼走去,而与此同时,他已经看到了那些站在起降平台边缘的身影——他识别不出塔尔隆德的官员服饰或仪仗排场,但至少从那些整齐排列的接应队伍以及平台通道两侧那些保持着巨龙形态的、正伏低头颅的“卫兵”可以看出,塔尔隆德的龙族们对他这个“神明亲自邀请的客人”还是很给面子的。 巨龙不一定会欣赏一个人类的君王,但他们显然更敬畏来自神明的命令。 高文沿着“坡道”走向平台,维罗妮卡端庄而优雅地跟在他身后,就连琥珀,也在踏出脚步的瞬间收敛起了所有嘻嘻哈哈的模样,并拿出了所有的严肃表情和严谨派头板起脸来,倒腾着小短腿跟在高文身旁——哪怕是万物之耻,这种时候也是知道要维护“人类代表”的脸面的。 虽然她并不是人类。 当高文一行离开龙背时,某种古典式的、在人类世界不曾出现过的乐曲奏响了。 在高文走下梅丽塔的龙翼,第一只脚刚踏上平台的时候,那些欢迎队伍中为首的一名老者在同一时间迈开了脚步,带着几名随行者主动相迎。 连接通道方向,那些负责守卫或镇守门面的巨龙发出了整齐的、低声的吼叫,而与平台相对的另一座建筑物上空,大量灯光开始呼吸般涌动,建筑物上空也用人类世界的通用文字投影出了欢迎的语句。 这是相当郑重的迎接仪式,但高文还是忍不住感觉有些怪异——从进入塔尔隆德这片大陆开始,类似的怪异感就不断从各个方面涌上他的心头,而真要说这种怪异感来自哪里……只能说,这些巨龙真不是他想象中的巨龙,这个巨龙国度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巨龙国度…… 但他很好地把这些情绪变化隐藏在了心底,脸上仍然维持着淡然且微笑的表情,他走向了那位主动迎上前的老人,而后者也恰到好处地站在了高文面前两米左右。 这位化为人形的老年巨龙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材质的淡金色长袍,额头的皮肤中竟镶嵌着多片银白色的菱形金属,有闪烁的微光从那些金属缝隙中浮现出来,其中一些光流沿着老人面部的皮肤蔓延,最后又集中到了他的右眼眼窝中——高文刚认真观察了一下,便赫然发现那只眼睛竟然是一只义眼,他在眼球中看到了明显的机械结构,其瞳孔位置的焦点还在不断微微调整! ……植入机械改造? 高文忍不住怔了一下,紧接着视线便注意到了平台边缘的一名负责守卫的巨龙,他看到那龙的下颚部位有着明显的机械结构,又有管道一样的东西从其颅脑后部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肩胛骨中——血肉与机械融合的特征毫无遮掩,就这样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他脑海中瞬间便蹦出骚话来——这啥玩意儿啊? 这从哪个世界线蹦过来的赛博巨龙?! 这帮巨龙住在一堆满是光污染和巨型工厂的密集城市里也就罢了,这怎么还带往自己身上瞎折腾零件的?! 高文一向觉得自己在这么个魔法中世纪的世界上折腾出了魔导工业革命便已经带歪了整个世界的画风,然而自打来到塔尔隆德之后他在这方面就开始不断自我怀疑起来,而直到这时候,他的怀疑终于到了顶峰——他突然发现,论起画风异常来,他好像还真比不过这帮被憋在星球上发展了几十上百万年的巨龙…… 短暂惊愕之后,他竟冒出一股没来由的释然—— 从今天开始,他终于不用在意自己有没有带歪这个世界的画风了。 在画风方面,他竟歪不过这帮赛博龙…… 就在这时,那位有着机械义眼的老人向高文伸出了手,他的声音也打断了高文满脑子乱跑的思路:“欢迎来到塔尔隆德,人类世界的传奇英雄,高文·塞西尔陛下——我是塔尔隆德评议团的最高议长,你可以叫我安达尔。” (友情推荐一本书,书名《灵碑传奇》,游戏类,作者是我的粉丝,怎么说呢……作者在连载这本书时表现出的韧性让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单机码字的光景,所以多少是要鼓励一下的。大家也可以去支持一下。) ------------ 第九百四十九章 龙,祭司 评议团最高议长,安达尔。 据说这位老者是塔尔隆德最古老的巨龙之一,是从上古逆潮之乱前便活跃的、存活至今的“太古之龙”。 早在来到塔尔隆德之前,高文便已经从梅丽塔口中恶补了许多关于这个国度的知识,这些知识中自然也包括了塔尔隆德最上层成员的简单介绍,因此他对“安达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而且他还知道一点——这位看上去已经是个耄耋老者的“太古之龙”平日里极少会离开评议团的深层大厅,甚至在最近的整整一个千年内,这位老者离开大厅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似乎是由于极度的老迈,他平日里都会以龙形态在自己的“御座”中休息,而像今天这样主动出面迎接,甚至专门变化为人类形态,足以说明这位议长的态度。 在意识到这是一份礼遇之后,高文也立刻拿出了与之相配的郑重:“很荣幸见到你,议长阁下。在来到这里的路上我已经看到了——塔尔隆德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国度,我相信这趟塔尔隆德之旅一定会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安达尔议长温和地笑着,同时微微侧身做出了邀请的动作,在高文迈步跟上之后,这位老人才笑着说道:“我们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正式邀请过异族来到这里了——除了偶尔因意外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流浪者’之外,我记忆中的上一个正式造访者还在许多个千年以前,那时候洛伦大陆的统治者还是一种拥有三对肢体的生物……” “上一季文明,”高文看向这位议长,同样露出一丝微笑,“那看来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的,很久了……我们一直在关注塔尔隆德之外的世界,然而却几乎从不将外界的人或物带到这里,”安达尔议长点点头,“希望你对我们安排的迎接仪式还算满意——在龙族习俗的基础上,我们尽可能考虑到了人类的习惯,但毕竟我们之间差别很大,如果有什么是让你们不舒服不适应的,尽可以提出来。” “已经非常周到了,”高文立刻说道,“不过我现在更关注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从梅丽塔那里,我并没有听到详细的行程计划。” 安达尔议长带领着客人们离开了起降平台,重新化为人形的梅丽塔也紧跟过来。他们穿过了平台和宫殿主建筑之间的连接长桥,向着评议团总部的内庭走去,在这到处都异常宽广恢弘的龙族殿堂内,高文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好像在山谷中一般回荡起来。 “抱歉,没有告知你们详细行程确实是失礼之处,但这是因为我们的神明此前并未下达详细的旨意,”安达尔议长走在高文身旁,老人的声音在金碧辉煌且到处都充斥着华美雕饰的走廊中回响着,“神明……祂是捉摸不透的,祂的安排往往都有着深意,而从另一方面讲,当祂迟迟不做安排的时候,也有祂的深意。” “那么祂现在做出安排了么?”高文看了身旁的议长一眼,在谈及那位主宰塔尔隆德的神明时,他虽然没有冒犯之意,却也很难像龙族们一样生出敬畏和膜拜的情绪来,所以他选择用这种最普通的态度来交谈——毕竟,他今天站在这里也是因为那个神主动做出的邀请,“坦白说,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参观异国风情,我是赴约而来的,所以我更在意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们那位……‘龙神’。” “当然,”安达尔点点头,“在你们进入阿贡多尔上空的时候,圣所方面便下达了明确的旨意——在迎接的宴会之后,你们便可以会面了。我们已经将阿贡多尔的圣所准备出来,到时候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阁下会亲自担任会面的引导和陪同人员。” 高阶龙祭司……高文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从梅丽塔那里得到的对应情报: 赫拉戈尔,塔尔隆德社会中“神权”部分的最高代言人,那是一位常年侍奉在神明身旁的强大神使,同时也是一位和安达尔议长一样从上古时代便存活至今的“太古之龙”,但据说那位神使从神明处得到了赐福,拥有“比最高议长更加完美的永恒生命”,因此他始终维持着较为年轻的外表。 没有龙知道赫拉戈尔真实的年龄,也没有人知道赫拉戈尔从什么时候成为了侍奉神明的神使,按照梅丽塔的描述,在几乎所有龙族的记忆里,那位赫拉戈尔从最初的最初便已经是站在神明身旁的圣徒了。 高文收敛起回忆,微微笑着说道:“那我相当期待这次会面——而在此之前,我也很期待塔尔隆德会有怎样不同于人类世界的美食。” …… 圣殿之顶,神明居住之地,圣洁的气息已经降临此地。 “吾主,”赫拉戈尔立刻对着圣座前出现的那个身影恭敬行礼,“您回来了。” “嗯,”站在圣座前的金发身影简短地回应了一个音节,随后投下俯视的目光,“赫拉戈尔,他们都已经到了吧?” 赫拉戈尔垂着头颅,虽然他很好奇在过去的一小段时间里自己所侍奉的这位女神突然离开是去了什么地方,但他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是的,他们已经如期抵达。按照您的吩咐,我向评议团传达了喻令,在那边的迎接宴会结束之后,便会安排觐见。” “不是觐见,是会见,赫拉戈尔,”从圣座前传来的声音立刻纠正道,“那是我邀请来的客人。” “……诚如您所说。” 龙神点了点头,接着很随意地问道:“说说你所知的事情吧——在看到真实的塔尔隆德之后,客人们都有什么反应?” “惊讶,意外,愕然——毫无疑问的,塔尔隆德的一切都足以令外来者震撼,”赫拉戈尔说道,“不过……他们的反应也确实不仅如此。 “那两位人类女性的反应还算正常,她们对塔尔隆德的先进与繁华表现出了普通人应有的惊愕,也对那些在外界见所未见的事物表现出了正常的好奇,但您所邀请的那个人类帝王,那个名叫高文·塞西尔的男性人类……他的反应中似乎有些古怪。” “古怪?”龙神抬起眉毛,“赫拉戈尔,你很少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确实古怪,吾主,”赫拉戈尔斟酌着词汇,说出了自己暗中观察之后发现的“异常”细节,“那个人类在看到塔尔隆德之后虽然也表现出了惊奇,但他惊讶的程度远远低于我的预期,在看到那些不寻常的事物时,他的表现也是思索多过了愕然——是的,思索,他似乎一直在思索,并频繁表现出不易察觉的困惑。这给我一种感觉……塔尔隆德好像并没有带给那个人类预期中的震撼,他对所看到的一切意外而不茫然,就好像他原本便见过类似的景象似的,而他表现出的惊讶……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想到这些事物会出现在这里罢了。” 说到这里,赫拉戈尔又斟酌了一下,才略带犹豫地说道:“这给我一种感觉,那个人类似乎一直在以一种冷漠旁观的——甚至于有些傲慢的态度在观察和判断我们,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吾主。” 圣座前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赫拉戈尔才听到神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似乎很有趣。” “吾主,”赫拉戈尔抬起头,带着一丝好奇,“您为何让我重点观察这些事情?那个人类君王在看到塔尔隆德之后表现出什么反应……这件事很重要么?” “有些好奇罢了,”神明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语气中竟然好像带上了笑意,“你没有想过么,赫拉戈尔?那个人类……他在他的凡人王国里做了很多事情,外出游历的龙带回了许多有趣的情报,关于制度,关于知识,关于……思维方式。表面看起来,那个人类只是在统合并默默推动着这一切的变化,但他的行动本身已经超出了他应该具有的知识和思维方式……那是在他所生存的环境中不可能自然产生的,至少不可能在他那一代产生。赫拉戈尔,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么?” 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快了一些,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听到神明的声音在不紧不慢地继续: “高文·塞西尔……‘复活’的凡人英雄,表面看上去他就像个普通人类一样,只可惜……还不够像。 “赫拉戈尔,去准备一下吧,下层殿堂里的宴席不会持续太久的——就如我很想见见他一样,我相信他现在也很想见见我。” …… “希望你对我们的食物和音乐还算满意,”梅丽塔来到高文面前,带着笑意说道,“说实话,这两样东西应该算是龙族最不擅长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们更擅长跟石头与金属打交道,比如雕塑和锻造的艺术,至于饮食……塔尔隆德的饮食可乏味得很。” “但在我看来所有这些都很棒。”高文恭维了一句,同时目光扫过了这金碧辉煌的大厅,扫过了宴会的餐桌——他应该是这一季文明唯一一个在塔尔隆德进餐的人类帝王,这场宴席中自然也体现着龙族的待客诚意,但说实话,龙族的食物也确实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丰富多彩,宴席上的主食基本上都是各种肉类,配菜则以鱼为主,谷物和蔬菜仅为点缀,甚至都不作为食物。从中倒是能看出龙族平日里的饮食习惯,但也正如梅丽塔所说……有些乏味。 只不过对高文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而言,这些食物之间一些独特的风味倒是可以弥补乏味的缺憾。 “说实话……我之前还因为奇怪的问题困扰过,”他突然说道,“是关于你们的饮食——你们的巨龙本体和人类形体差别是如此之大,所以你们进食的时候到底是以龙的体型为标准还是以人的体型为标准的?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但……这些食物对于体长达到几十米的巨龙而言应该根本吃不饱吧。” “……真不愧是你,总是能关注到普通人压根不会去想的细节,”梅丽塔怔了一下,紧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你还真说对了——这些食物对巨龙而言可是吃不饱的。 “我们当然要以龙的标准来摄取能量,只不过在巨龙形态下,我们对食物就不必那么讲究了——龙形态的味觉和口腔感知能力很弱,我们在那种形态下甚至吃不出生肉和熟肉的区别,所以我们不会在龙形态下招待客人或与客人共同进餐,尤其是在客人体型比较小的时候……你知道的,这不但会显得粗野,还会有很高的风险,比如……误伤。 “而在人类形态下,我们就能处理和享受更加精致的食物,如你所见——我们选择以人类形态来待客,这不仅是因为人类形态对大部分智慧种族而言看起来更加‘友好’,也是因为这个形态更有助于我们享用美食。” 高文本来只是出于兴趣随口这么一问,却没想到真的听到了如此有趣的细节,听完梅丽塔的讲解之后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所以龙进食是分两顿的——一顿尝味,一顿管饱?” “大部分不那么讲究的龙族其实只有第二顿——尤其是在方便食品很普及的情况下,现在几乎所有年轻龙族都没耐心去研究烹饪或吃那些很麻烦的天然食物了,”梅丽塔摇摇头,尽管她自己也是个年轻龙族,这时候感叹起来却像一头老龙似的,“当然,宴会场上的这些都是‘讲究’的龙,所以我们在陪你们吃完饭之后回去还要再吃一顿……” 高文:“……” “感觉没用的知识增加了哎!”正好从旁边溜达过来的琥珀手里抓着鸡腿随口感叹了一句,正好把高文的心声一语道破。 宴会已经持续到了尾声,就在这时,高文注意到有侍从一样的人从大厅侧门进入,快步来到那位安达尔议长身旁之后低声说了些什么。 “看样子‘这一场’就要结束了,”高文转过头,对梅丽塔说道,“我猜很快就要有人邀请我去赴约了。” 梅丽塔好奇地看向议长所处的方向,而几乎同一时间,那位老人也转身朝这边走来。 “希望我们的招待对诸位而言还算周到,”安达尔议长果然来到高文面前说道,“我们的神明刚才传来了消息,如果诸位现在方便的话……祂希望在上层圣殿与诸位见面。” 高文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议长:“也包括我带来的两位朋友么?” 安达尔议长点点头:“是的,包括她们。” “没问题,我们现在很方便。”高文立刻笑了起来,而在他旁边正啃鸡腿的琥珀听到这话顿时看了手里心爱的的鸡腿一眼——她似乎想说自己并没那么方便,但在高文隐隐投来的目光下她还是立刻放下了手的鸡腿:“方便,方便,很方便……” 至于不远处待命的维罗妮卡……她显然早已做好准备。 “那就好,”安达尔议长点点头,“那么请随我来——赫拉戈尔阁下已经在大厅外等候了,他会带你们前往上层圣殿的。” 跟在这位议长身后,高文和琥珀、维罗妮卡一行三人很快便穿过了宴会大厅,在穿过一扇仿佛城门般巨大的金色大门之后,大厅中的音乐声顿时微弱下来,高文则一眼看到有一个身穿淡金色长袍、头戴金色法冠的男性正站在宽阔而安静的走廊上。 男子周围看不到任何随从和护卫。 那就是塔尔隆德社会中“神权”部分的最高代言人,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 在高文心中冒出这句话的同时,那名背对着他的男子也感知到了气息变化,他立刻转过身来,微微点头致意:“诸位客人,我来接引你们前往上层圣殿——你们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赫拉戈尔。” 高文点点头刚想回应,视线却在下一刻凝滞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赫拉戈尔脸上,久久没有移动。 他记得这张脸。 在永恒风暴的中心,在那片被静止的时空中心,他见过这张脸! 这是那个站在钢铁之塔上,仿佛指挥官般位于战场中心,和守卫龙族们一同迎战“祂们”的龙族! (妈耶!) (本章完) ------------ 第九百五十章 龙的神明 赫拉戈尔很快注意到了高文的注视,但良好的涵养让这位龙祭司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他只是微微侧开半步,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我身上有不得体之处么?” 高文迅速从震惊中回神,他强行压下了心中惊愕与此起彼伏的猜测,只是略带抱歉地笑了笑:“抱歉,你可能和我曾认识的某个人有些像——但肯定是我认错了。” “是么?”赫拉戈尔点点头,“世人万千,哪怕远在塔尔隆德和洛伦两座大陆上,出现相似的面孔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认识一下那位与我面容相似的人。” 一边说着,这位龙祭司一边做出邀请的手势并转身引路,高文则一边跟上一边随口说道:“那恐怕不能实现了——由于某些个人原因,我认识的人多半已经死去数个世纪了。” 这揭棺而起的人设有时候还真好用,尤其是在想扯一个跟寿命、时间以及熟人有关的谎时——高文不禁如此感叹着,同时开始默默计算自己“死而复生”之后到底折腾出了多少因剧情需要而出现,之后又死在时间长河中的虚拟朋友…… “……是么,那真令人遗憾,”赫拉戈尔显然不疑有他,这位神官首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边带着高文向走廊深处前行一边说道,“我从不离开塔尔隆德,因此也极少接触塔尔隆德之外的人,如果因种族或文化差异而在交谈中对诸位有所冒犯,还请谅解。” “但你的通用语很好,赫拉戈尔先生,”维罗妮卡突然说道,“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听到过塔尔隆德真正的‘龙族语言’,那时候我已经发现人类对龙族的想象在很多方面都错的离谱,甚至没想过两个种族其实应该语言不通的细节——对历史悠久的龙而言,洛伦大陆上那些昙花一现的文明所使用的语言应该并不是什么值得广泛学习的东西吧?” “确实如此——但在欧米伽的辅助下,掌握一门新语言并不麻烦,”赫拉戈尔用很淡然的语气答道,“比起学习一门语言,倒是理解一个异族的思维方式更困难一些。” “你说你从不离开塔尔隆德?”高文看着走在侧前方的龙祭司,决定旁敲侧击地探听一些情报——尽管他也不能排除“面容相似”的情况,不敢肯定自己在永恒风暴的时空夹缝中所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位龙祭司,但直觉仍然告诉他,这一切恐怕都不是巧合,“连一次都没有离开过?” “这很奇怪么?”赫拉戈尔的脚步似乎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便继续朝前走去,“许多龙族都是如此——对我们而言,塔尔隆德是一个足够富足的家园,并没有离开的必要。” 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 高文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他对永恒风暴中心的那个错乱时空疑虑重重,更对离开风暴之后有人对那段经历动手脚一事深深忌惮,在搞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之前,他决定不要贸然继续深入。 高文不再提问,维罗妮卡本身就很安静,琥珀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竟也罕见的没有瞎BB,因此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显得格外沉默,甚至于沉默到了有些尴尬的程度,但幸好,这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经过一段走廊以及一台在高文看来简直可以用“大厅”来形容的升降机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位于评议团总部最上层的圣所,神明在此地的行宫——上层圣殿。 从升降平台走出来之后,高文一行三人首先抵达了一条露天长桥,他们在这个位置几乎能看到整个圣殿,而那扑面而来的景色几乎瞬间便震撼了每一个人——他们看到璀璨的星辉照耀着一座拥有圆顶和上百根立柱的华美建筑,那圣殿在夜空中安静而圣洁地伫立着,他们看到有神圣的光辉从圣殿中涌出,和北极地区的星光交相辉映,他们还听到了某种隐隐约约的、难以分辨的歌声和赞颂声,那声音悄然入耳,竟让琥珀这个大大咧咧的人都产生了涤荡心灵般的感觉。 “真漂亮啊……”琥珀忍不住赞叹着,她的眼睛中映着圣殿散发出的光辉,脸上溢出笑容,“就好像……就好像要一步踏入星空似的……设计这座建筑的人一定很喜欢星星吧?” 高文注意到,当琥珀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原本沉默站立的赫拉戈尔竟瞬间晃动了一下身子,随后这位高阶祭司便打破了沉默:“恰恰相反,祂并不喜欢星空。” “啊?真的?”琥珀一时间似乎没注意到对方口中的“祂”这个单词,她只是惊讶地眨了眨眼,“但我看这座建筑简直就是专门为了看星星设计的……你看那些露台和窗口,哪怕设计之初不是为了看星星,也肯定很适合用来看星星……” “好了,”高文出声打断了她,“说的跟你在建筑领域有多专业似的。我们只是来做客,不是来评价别人家的。” “可……啊,好吧,”琥珀看了高文一眼,耸耸肩,“你说了算。” “见谅,她只是喜欢这个地方,”高文转向赫拉戈尔,“请带路吧,赫拉戈尔先生。” 龙祭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在高阶祭司的带领下,高文等人跨过长桥,步入了那有着圆顶和华美立柱的金色殿堂,一种柔和明亮、丝毫不刺眼的光辉充盈着这座建筑物的内外,他们越过大门和拥有流水装饰的小连接桥,终于在一个圆形大厅中停下了脚步。 极为宽广的大厅中,唯有一处圣座高高地立在中央,仿佛承受着无尽的光辉和荣耀,而在那圣座前,一个金色长发垂至地面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龙神,恩雅。 一个滞留在凡人世界的神明。 维罗妮卡在进入大厅的瞬间便已经提高了警惕,且全力做好了应对神明精神污染的准备,然而直到她直面那龙族之神,预料中的精神污染都没有到来,这让她不禁陷入了意外,并下意识地多看了那神明一眼——祂端庄而优雅,容貌几乎如凡人想象力的极限般完美无缺,祂穿着某种仿佛是由绸缎制成,但又远比绸缎光洁、柔顺的淡金长裙,那长裙上没多少装饰,却丝毫不能掩饰“女神”应有的光辉,在短短的一个眼神接触中,即便身为忤逆者的领袖,维罗妮卡也油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确实……完美如神。 在维罗妮卡的视线落在龙神身上的同时,后者也同时将视线落在了维罗妮卡身上,那位“神明”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甚至轻轻对维罗妮卡点了点头,但很快祂的目光便转移开来,并落在了高文身上。 “你终于来了,”这位神明主动打破沉默,嗓音出人意料的柔和,“被我邀请了两次的凡人……仅此一项,你带给我的意外就已经超过了这一季人类文明带给我意外的总和。” “这算是兴师问罪么?”高文笑了起来,尽管在进入大厅的时候他也绷紧了神经,但这并不影响他表面的淡然态度——龙神恩雅并没有引起直觉上的预警,这大概是个好兆头。 “不,你可以认为这是赞赏——对我而言,出乎意料的事情比万事尽在掌握要更加难得。”那位龙神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在赫拉戈尔惊讶的视线中,祂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圣座所处的平台,而那圣座则随着祂的离去一寸寸凭空消失在空气中,当祂来到高文面前的时候,整个高台连同台上的圣座已然全部消失了。 “我想这样面对面的交谈会让气氛更好一些——也能让你们的神经不那么紧绷,”龙神说道,同时做了个在所有人看来十分令人意外的动作——祂竟伸出手,面带微笑地看着高文,“握手——这应该是凡人世界最新的礼节?” 周围气氛一瞬间有点怪异,大概没人想到这位滞留人间之神的态度会这么和善,高文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陷入了犹豫,但这犹豫很短暂,两秒钟后他便定定神,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触及了龙神恩雅的指尖——比想象的柔软和温暖一些,甚至近乎于人。 而在下一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高文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他赫然看到那圆形大厅的穹顶转瞬变得透明虚幻,而一层污浊、混乱、扭曲的云团正迅速聚集起来并阻挡了满天群星,在那污浊混乱的云团中,他再一次看到了之前在塔尔隆德上空看到的那些不可名状的事物: 无数疯狂混乱的肢体以噩梦般的姿态组合在一起,蠕动的血肉、发出异样光芒的晶体、苍白的骨骼在天空中纵横交织,无数双眼睛镶嵌在那些错乱的血肉之间,以冷漠的视线注视着塔尔隆德的大地,有仿佛被污染的星光在那错乱的肢体间游走,虚幻的火焰不断延烧着天空! 在这一幕下,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半拍,而下一秒,他猛然从天空那庞大、恐怖、极尽噩梦之形的结构中发现了一处自己之前在塔尔隆德外海上空眺望时未曾发现的细节—— 他看到那些错乱扭曲的肢体结构混杂交织,却又隐隐拼凑出了某种轮廓,他的视线从塔尔隆德天空的一头扫视到另一头,在如此巨大的跨度之下,在正下方的视角之中,他终于看到……那些东西模模糊糊地“缝合”成了一头巨龙的形态。 一头比塔尔隆德大陆还要巨大的、狰狞的、扭曲的、充满恐怖却又似乎饱含痛苦的龙,祂匍匐在这座古老而繁荣的大陆上,双翼遮天蔽日地覆盖着整片大地,如同囚笼又如同屏障,难以计数的、仿佛毛发般的黑色锁链从祂体内延伸出来,密密麻麻如森林般垂至地面、探向天空。 这一幕,如果是普通人看见——会即刻陷入疯狂。 甚至哪怕高文,在这个视角和距离目睹了这一幕,也立刻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一片动荡——那甚至不是什么“不可名状的精神污染”,不是什么“神明的污染性知识”,仅仅是单纯的视觉冲击和精神压力,便让他有了窒息般的感觉。 但也幸好这仅仅是视觉冲击和精神压力,一个曾经孤独悬挂高空百万年、精神早已发生变异的异域游魂面对这一切还抗的下来。 高文艰难抵抗了心理层面的压力,他终于成功从那可怕的景象中收回视线,并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龙神。 龙神仍然站在那里,面容平静温和,祂握着高文的手,身后蔓延出无数漆黑的锁链,那些锁链在空中缠绕纠结,不断向上蔓延,并终成那“错乱疯狂之龙”身上的一环。 这些锁链锁着龙神,但龙神也锁着锁链,锁链是祂的一部分,祂也是锁链的一部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整体。 仿佛是突然涌入脑海的认知,高文感觉自己明白了一切,而在下一秒,他感觉那只温暖柔软的手松开了。 于是一切异象烟消云散。 “哎你没事吧?怎么一下子呆住了?”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不知为何,高文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陡然感觉心中一松——压在心头的最后一丝压力和窒息感终于退去了,他忍不住深吸口气,才让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平息下来。 “我没事。”高文低声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你看到了。”龙神恩雅的声音响起,祂注视着高文,语气仍然温和,眼神却深邃的可怕,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中仿佛蕴藏着万千真相,然而高文仔细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空虚。 他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我看到了。” “我很惊讶,你竟然能如此轻松地抵抗这一切——只需要喘几口气而已,”龙神淡淡说道,“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许多应急准备。” “幸好,我的精神还算坚韧,心脏也还好,不至于在看见一些吓人的东西之后就闹出人命来,”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很惊讶自己竟然还有心力开玩笑,“那么……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我——显而易见,不是么?”龙神恩雅突然笑了一下,于是整个大厅中略有些压抑紧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紧接着祂微微侧身,抬起手臂轻轻挥动。 一张银白色的、带有无数镂空装饰的圆桌,几把华美的、镶嵌宝石的座椅凭空出现,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点。 “现在我们可以坐下谈谈了,每个人都放松下来,”这位“神明”邀请着,“今天,只是闲谈。” ------------ 第九百五十一章 闲谈 闲谈。 这个单词让高文产生了片刻的怪异感——从来到塔尔隆德以来,类似的怪异感似乎就没有消失过。 与他想象中不同的巨龙国度,与他想象中不同的龙族“画风”,与他想象中不同的龙神真面目,还有与他想象中不同的……龙神的态度。 但不管怎样,在出发前他便做好了面对任何局面的心理准备,而刚才目睹那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更锻炼了他的精神,高文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很随意地坐在了那张最靠近自己的华美座椅上。 自有色泽金红的茶水凭空出现,将他面前的金质杯盏斟满。 龙神恩雅在高文对面坐下,随后又抬头看了琥珀和维罗妮卡一眼:“你们要站着么?” 维罗妮卡犹豫了一秒钟,在高文左手边坐下,琥珀看维罗妮卡坐下了,也大着胆子来到了高文右手边的座位前,一边落座一边还故意说道:“……那我可就坐了啊!” 所有人都落座之后,赫拉戈尔才站到恩雅身后,如一个侍从般静静地立在那里。 现场一时间有点过于安静,似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这场极其特殊的会面打开话题,亦或者那位神明在等着客人主动开口。高文倒也不急,他只是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然而下一秒他便露出惊愕的表情:“这茶……不错,只是味道很……奇妙。” “是我在闲暇时想出的东西,名为‘倒影’,”恩雅淡淡地笑着,“世间凡人数以百千万,心思和喜好总是各不相同,仅仅口腹之欲的愿望便繁多到难以计数,所以不如给他们以‘倒影’——你心中最想要的,便在一杯倒影中。” 高文手中托着茶杯,听到龙神的话之后立刻心中一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神明:“日益增多的凡人带来了日益增多的愿望,以神明的力量,也无法满足他们所有的心愿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忍不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尽管在这种场合下自己似乎应该矜持一些,但高文实在是太久没尝到可乐的味道了。 龙神恩雅的目光则停留在高文身上,两秒钟后,祂的笑容愈发明显起来——那是仿佛独奏千年之后突然见到知音的笑容。祂嘴角上扬地说道:“你了解的很多。” 高文微微抬起手中茶杯:“‘倒影’确实是个解决‘凡人心愿繁多,无法一一满足’问题的好办法。” “可惜仅凭一杯‘倒影’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奇迹是有限度的——没有限度的是神迹,然而神明……并不相信神迹。” 神明不相信神迹? 高文忍不住扬了一下眉毛,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他看向恩雅,很认真地问道:“有大一点的杯子么?” 用容量小于三百毫升的杯子喝可乐,是对可乐的侮辱——这是作为可乐党人最后的坚守。 大概连神明都不会想到高文在这种情况下会突然冒出这种要求,龙神顿时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但几秒钟的愕然之后,这位神明便突然翘起嘴角,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当然有——我开始越来越欣赏你了,‘高文·塞西尔’,你几乎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人类之一了。” 高文坦然接受了这种不知道算不算夸奖的夸奖,他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突然变成了一个用金箍装饰的大号橡木杯,里面又自行斟满了奇妙的、在他喝来完全就是可乐的“倒影”饮料,心中满意的同时开始将话题向着他一开始计划的方向引导:“那么让我们谈谈正事吧——尽管说着是闲谈,但你也知道,我们跨越整片海洋来到另一个大陆可不只是为了闲聊的。我有很多疑问,希望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我可以回答的话——如果你对神明的了解够多,那你应该知道,神明并不能把所有东西都说给凡人听。不过从另一方面,我姑且算是一个特殊一些的神明,所以我知道的东西要多一些,能回答的东西也要多一些,至少比那个名叫梅丽塔的孩子要多。” 高文点点头,随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其他神明了解么?” 龙神随口回答:“有一些了解——神明之间难以相互交流,但我通过自己的方式,可以掌握部分神明的大致情况。” 高文接着问道:“那你知道……洛伦大陆的凡人所信仰的战神情况异常么?” “知道,祂正步入疯狂的最后阶段,虽然我也不确定祂什么时候会越过临界点,但祂离那个临界点已经很近了。” 既然问题已经铺开,高文索性直接追问下去:“战神的疯狂确实和战争形式的变化有关么?在目前阶段,除了战争形式的变化以及战神本身的‘倾向性’隐患之外,还有别的因素在影响他的疯狂进程么?” “战争形式的变化是加速祂疯狂的原因之一,但也只是原因之一,至于除了战争形式变化以及所谓‘倾向性’之外的因素……很遗憾,并没有。神明的平衡比凡人想象的要脆弱很多,仅这两条,已经足够了。” “那……这件事还有救么?”高文忍不住又追问道。 “没救了,准备神战吧。” 高文&琥珀&维罗妮卡:“……” “你们看上去很惊讶,”龙神淡淡地说道,“但这并不是值得惊讶的答案。”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回答的这么直白,”高文不知该做何表情,“我以为你会更委婉一点……” “这并不需要委婉,”龙神答道,“你们需要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并不复杂——所以我就坦然相告。” “……好吧,我想我理解你的风格了,”高文叹了口气,紧接着便重新整理起语言,又说道,“但你认为以凡人的力量,真的可以对抗这时候的战神么?” “……这一点,我给不了你们答案,因为我也无从推演战神会以怎样的状态、怎样的形式介入这个世界,”龙神的回答似乎很坦诚,作为一个在凡人心目中应该全知全能的神明,她在这里却并不介意承认自己的推演有限,“那是你们的神,终究是要你们自己去面对的。但是有一点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至少在现阶段,你们有获胜的机会。” “现阶段……”高文立刻注意到了龙神回答中的关键,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神会越来越强大么……而现在,祂们还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 龙神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顿时投来审视的目光:“我很意外——你知晓的真相比我预料的更多。” 高文坦然迎着龙神的注视,在心中短暂权衡之后,他如实开口了:“我是从自然之神那里得知的一切。” 龙神顿时沉默下来,目光一下子变得格外深邃,她似乎陷入了短暂且激烈的思考中,直到几秒钟后,祂才轻声打破沉默:“自然之神……这么说,祂果然还在。” “从自然之神的角度,祂已经不在了,可从阿莫恩的角度,他还活着,”高文点点头,“不过他暂时维持着被禁锢的姿态,而且估计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维持这个状态。他暂时不希望重返人间——我也这么认为。” 龙神却好像突然对阿莫恩的状态产生了很大兴趣,祂第一次开始主动向高文询问事情:“阿莫恩在脱离神位之后保持了自我,是么?” 高文当然乐意回答对方的问题——在这场本质上并不平等的“交谈”中,他需要尽可能多掌握一些和眼前神明做交换的“谈话资本”,能有问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看起来是的——虽然我并不认识还在神明状态时的自然之神,但从他现在的状态来看,除了不能移动之外,他的情况还挺不错的。” “看样子祂……他和你说了很多东西,作为一个曾经的神明,他对你似乎相当信任。” “或许是因为能和他交流的人太少了吧,”高文略带玩笑地说道,“尽管脱离了神位,他仍然是一个保留着神躯的‘神’,并不是每个凡人都能走到他面前与他交谈。”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龙神似乎有些思考,便主动停了下来,等待着这位神明自己开口。 片刻时间,龙神便重新抬起眼睛,却是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据说,你为魔法女神举办了一场葬礼。” 高文顿时轻咳一声:“这个……确有此事。” “你在全国范围内举行仪式,还在数以百万计的民众面前扬撒了‘圣灰’——而且你还亲自为一个神明写了悼词。” 高文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个……也确有此事。不过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是为了……” 龙神却打断了他的话:“魔法女神其实和自然之神一样,只是在想办法脱离神位——是么?” 高文感觉有些异样,但在龙神恩雅那双仿佛深渊般的双眸注视下,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龙神沉默了片刻,突然仿佛带着一声叹息般自言自语道:“那么看来祂确实是成功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竟觉得龙神的这一声叹息中带着某种羡慕。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因为直觉告诉他,对方绝不会正面回答这方面的问题。 而龙神的目光则随后转向了始终没开口,甚至坐在那里没多少动作的维罗妮卡。 “坦白说,我在邀请‘高文·塞西尔’的时候并没想到自己还会同时见到一个活着的‘刚铎人’,”祂对维罗妮卡露出一丝微笑,语气温和淡然地说道,“我很高兴,这对我而言算是个意外收获。” 维罗妮卡立刻皱皱眉,手指似乎也无意识地抓紧了一下:“你……看出来了?” “不要把我想象的太过闭塞和盲目,”龙神说道,“尽管我深居在这些古老的宫殿中,但我的目光还算敏锐——那个短暂而辉煌的凡人帝国令我印象深刻,我一度以为它甚至会发展到……可惜,一切都突然结束了。” 说到这里,这位神明摇了摇头,似乎真的为七百年前刚铎帝国的覆灭而感到遗憾,随后祂才看着维罗妮卡继续说道:“你曾是那些人类中的一颗明珠,耀眼到甚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远远地看过你一眼——但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 “当你们那个辉煌的帝国消亡时,塔尔隆德甚至都产生了震动,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甚至有龙族为你们哀悼过。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存活’下来的,你现在的状态在我看来有些……奇妙,而我的目光竟看不透你的最深处。我只能看出你灵魂中有一些不协调的地方……你愿意解释一下么?” 维罗妮卡看着龙神的眼睛,良久才垂下眼皮,仿佛对抗着某种冲动般缓慢而坚决地说道:“仅仅是存活的代价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问了,”龙神相当好说话地点点头,随后竟真的没有再追问维罗妮卡,而是又把目光转向了正抱着茶杯在那里慢慢吸溜的琥珀,“你是另外一个意外……有趣的小姑娘。” “哎,”琥珀立刻放下杯子,有点紧张地坐直了身体,紧接着又忍不住往前倾着,“我怎么也是个意外了?” “是谁把你塞进这幅躯体里的?”龙神好奇地问道。 琥珀顿时愣住了。 两秒钟后,半精灵小姐瞪大了眼睛:“这话之前有个暗影住民也问过我!你……您怎么看出……” “我恰好了解一些有关暗影界的事情——尽管我并非主掌暗影权柄的神明,”龙神打断了琥珀的话,“暗影住民么……所以我在看到你的时候才会有些惊讶,孩子,是谁把你注入到这幅躯体里的?这可是一项了不得的成就。” “这与刚铎时代的一场秘密实验有关,”高文看了琥珀一眼,确认这缺心眼并无反应之后才开口答道,“一场将生物体在暗影和现世之间进行转化、融合的实验。琥珀是其中唯一成功的个体。” “……又是刚铎么,”龙神慢慢摇了摇头,“那么这一切更令人遗憾了。” 这时候琥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顿时有点兴奋地嚷嚷起来:“哎对了,说起暗影权柄的神明来,您有没有看出来我跟暗影女神之间的关系?我跟您讲,我是暗影神选哎!您认识暗影女神么?” “暗影女神?夜女士?”龙神完全没有在意琥珀突然之间略显冲撞的举动,祂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似乎产生了些兴趣,再次认真打量了后者两眼,紧接着却摇了摇头,“你身上确实有极为强大的暗影庇护,但我并未看出你和神明之间有什么信仰联系……连一丁点的痕迹都看不见。” ------------ 第九百五十二章 “神选”琥珀 龙神说的颇为认真,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成分——而且理所当然的,一个神明似乎也没有必要和琥珀开这种玩笑。 琥珀脸上灿烂的表情霎时间有些僵硬下来。 “我就说吧,”高文忍不住看了琥珀一眼,随口说道,“你这个暗影神选的自我感觉真不是哪次喝多了导致的?” “不……不应该啊!”琥珀顿时激动起来,哪怕是在龙神面前她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我真是神选哎,我神选好几十年了都……我还跟女神聊过天呢,女神教我好多东西……” 高文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女神都教你做什么了?” “颠勺什么的……还有烤小薄饼……”琥珀立刻说道,然而刚说出半句话声音便顿时小了下去,并且越来越小声,“当然也不止这些,当然……当然还是有一些很厉害的东西的……” 高文:“……?” 哪怕是拥有这个时代最丰富骚话储备的高文这时候也觉得琥珀这话越发离谱起来——他从未详细询问过琥珀跟那位“暗影女神”到底学过什么东西,此刻突然听闻之后硬是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现在愈发怀疑琥珀真的是在某次严重酗酒之后产生了暗影神选的错觉,毕竟正常人但凡有俩花生米都不至于醉成这样…… 然而琥珀声音虽弱,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孩子,你的说法很……有趣,”龙神终于忍不住也打破了沉默,祂带着异样的表情看着琥珀,高文和维罗妮卡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祂的表情并非是听到可笑之事后的不屑或否定,而是带着某种……审视与观察,“但你知道么,我所知的那位暗影女神……是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的人世间培养出什么神选的……祂甚至不能稳定地回应人世间的信仰,那么你觉得一个这样的神明有可能和你聊天,甚至教给你那些奇妙的……知识么?” 琥珀慢慢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茫然无措,随后她的视线又转向了高文,那眼神中甚至于有一丝求助——她似乎仍然很想坚持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可是今天她遇到了有生以来最难以反驳的、最强有力的质疑,一个神明,一个滞留在人世间的神明,亲口告诉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根本是不可能成立的事情。 总是兴高采烈的琥珀此刻似乎也兴高采烈不起来了。 高文注意到了琥珀的情绪变化,他犹豫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突然皱起眉看向龙神恩雅:“你说暗影女神甚至不能稳定地回应人世间的信仰?” “洛伦大陆的教派众多,绝大多数凡人皆有信仰——但你们听说过暗影教会有成型的教义和严密的组织么?你们听说过有成规模的暗影教团和四处传教的暗影牧师么?” 一旁的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没有——暗影的信仰从有历史记载以来便很弱势和……混乱,虽然确实存在暗影倾向的神明反馈,也有一些天赋卓越的人在灵性天赋的支撑下能够施展类似神术的暗影奇迹,但这些不成型的信仰活动从未形成过正式的教会。据我所知,暗影信仰只有一些松散的、隐秘的小型教派在比较偏远的地区活动,其教义混乱不堪,很多都只是蒙骗无知农户的骗子集团,帝国神学管理部门成立以来我们已经打击了不止一个这样的团体。”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看了琥珀一眼:“作为情报部门负责人,你应该也清楚这些。” “我……确实知道,”琥珀情绪有些低落,“但这也不能证明……” “因为神明没有强反馈,所以教会无法形成稳固且统一的神术体系,但神明的弱反馈又始终存在,因此信徒们按照自己的理解甚至按照自己的幻觉发展出了千奇百怪的,甚至矛盾百出的教义,这就是暗影女神的现状,”龙神淡淡说道,“所以,祂不可能回应你,更不可能把你升格为神选。” “暗影女神为什么会处于这种状态?”高文立刻追问道——从对方描述来看,暗影女神这样的状态显然不正常,而且不管暗影女神正不正常,只要跟神明有关的情报,都是他绝对不会放过的,“而且如果暗影女神不能进行强反馈,不能升格神选的话,那琥珀一直以来所信仰和联系的……又到底是谁?” “对啊,对啊,”琥珀立刻跟着看向龙神问道,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猛然转向高文,满脸不可思议,“啊,你……你不是一直不信我可以联系上神明么……” 高文看了她一眼:“我现在可以信。” 龙神看着高文与琥珀,祂看上去对他们的交流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回应着高文的提问:“关于暗影女神的状态……我确实知道很多,但在回答之前我想首先问问你,你对上古时代神明的秘密又了解多少?” “上古时代神明的秘密?”高文心中一动,感觉对方似乎意有所指,但表面仍然维持着泰然姿态,“你是指哪方面的?” “比如……”龙神看着高文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曾经有一群名为起航者的强大存在,杀死了一百八十七万年前那一季文明几乎所有的神……” 整个大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 琥珀瞪大了眼睛,维罗妮卡愕然地坐直了身体,她们仿佛都在怀疑自己一瞬间产生了幻听——神明也会陨落,这是她们早已知道的事情,然而她们显然并不清楚上古时代的弑神舰队与那场导致几乎所有神明死亡的战争。 高文的表情同样难掩惊愕——他直勾勾地盯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神明,但他并不是怀疑龙神说的话,因为龙神所讲的事情他早已知晓,他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一切。 龙神知道那场弑神之战……这其实并不出高文预料,因为他早已猜测过这位神明是从上古时代活跃至今的。既然龙族扛过了一次次魔潮,见证了一次次文明更迭,又与“起航者”关系匪浅,那么他们信仰的神明必然也与文明一同存活了同样悠久的岁月。 神与文明同岁月——这是高文与他手下的专家们在详细研究过神明的运行之后总结出来的规则。 可龙神竟然就这样说出了这件事,以如此坦然,如此毫无顾忌的方式说出来…… 高文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塔尔隆德之行恐怕是他做出的最正确的抉择之一,现在……他至少终于知道了上古时代那场弑神之战的确切时间——一百八十七万年前。 “起航者……杀死了一百八十七万年前那一季文明几乎所有的神?”维罗妮卡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这是……” “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龙神淡淡说道,“更深入的细节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即便是我,也无法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将那个时间点以及那个时间点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一个凡人,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么这一切和暗影女神的特殊状态又有什么关系?”高文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们知道神明曾经死去,那么你们也应当知道,神明会在每一季文明中重生,”龙神看着眼前的凡人们,如谈论天气一般谈论着神明的陨落与复活,“我猜……你们肯定已经研究到这一步了吧?甚至……你们已经打算利用这方面的知识来做一些很大胆的事情。不必否认,这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作为情报长官的她,对情报方面的泄露显得异常敏感:“你怎么会知道的?” “只要大致了解你们最近在做些什么,就不难猜出你们知道了些什么,”龙神淡然说道,“我能看透很多东西,只是因为我曾看过很多东西。” 高文心中愈加谨慎起来,他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上去温和的神明如果怀有恶意的话恐怕将是最难对付的对手——即便抛开那神明的力量不谈,这位古老的存在在知识、经验、智慧的积累上也远远凌驾于凡人,甚至凌驾于现存的任何一个神明。祂还知道多少东西?祂已经猜测到多少东西?祂清楚忤逆计划么?祂知道塞西尔帝国的种种“神学实验”么?祂看透了自己等人的想法么?祂看透了……自己这个“天外来客”么? 高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不断深入的念头,他只能一边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一边维持着表面的泰然,微微点头:“我们确实发现了神明在每一季文明中重生的情况,并大致推测到了神明的诞生机制……但这和暗影女神有什么联系?” “暗影女神没有经历过重生——祂一直存活着,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那场战争,到中间的一次次文明更迭,到你们出现,祂一直存活着。” 高文目瞪口呆。 “你很惊讶,”龙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高文,“但你不必如此惊讶,毕竟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神明并不只有暗影女神一个,只不过另外一个侥幸活下来的神明的情况要比暗影女神糟糕得多,而且到现在祂也和彻底陨落没多大区别了……” 高文微微皱眉:“你指的是……” “祂从神国坠落,坠入人世间的深海,虽然当时伤得很重,但祂原本还是有机会复原的……可惜,在祂成功从新的一季文明中汲取到养分之前,一群不速之客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倒霉的家伙反而成为了别人的养分。” 高文已然反应过来:“风暴之神……” 龙神所知的事情,果然非常非常多! “也就是说,从上古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神明有两个,一个是暗影女神,一个是风暴之神,”高文又紧接着说道,但刚说到一半便想起什么,“等等,应该还包括你……” 龙神只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是在默认,却也没有回应。 “那么暗影女神是以特殊的状态存活并蛰伏了下来?”高文终于将话题再一次拉回来,“所以她的情况非常特殊,无法对信徒做出强反馈,也没办法从信徒中升格神选?” “确实如此。”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高文已然升起强烈的好奇心,“是……像阿莫恩那样的假死?还是像魔法女神那样的逃逸?” “很遗憾,这一点连我也不清楚,”令人意外的,龙神竟摇了摇头,“我看不到祂,也听不到祂,我只知道祂还活着,以一种非常特殊的状态活着……我曾尝试去寻找祂的下落,但在我所能触及到的所有领域,我都一无所获。” “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高文不由得摇摇头,随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琥珀,再次看向龙神,“好吧,按照你所说的,暗影女神的情况那么特殊……她确实不可能再从凡人中升格属于自己的神选,那么问题便回到了一开始——琥珀说她与神建立了联系,那她信的到底是……什么?” 龙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仿佛笑了一下,目光落在琥珀身上:“孩子,你还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神选么?” 琥珀张了张嘴,似乎想犹豫一下,然而很快她便挺起胸:“当然!” “坦白说,我完全不相信你和暗影女神存在任何信仰上的联系,我甚至从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指向神明的信仰联系,不管你自己有多么自信,我都是同样的判断,”龙神注视着琥珀,语气平静地说着,“但我却愿意相信你的特殊……即便不是神选,你也很特殊,这点对我而言倒是很有趣。” “特殊?”琥珀挠了挠头发,“你是指什么?” 龙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随后这位神明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高文看来十分突然的,祂对在场的人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可以先谈到这里。” 高文有些意外,他下意识开口:“可我还有很多问题……” “是的,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很多关于神明的问题,关于塔尔隆德的问题,”龙神投来了仿佛颇有深意的目光,“我会回答你的,但不是今天。 “不要急于从神明口中听取答案,你不如先亲眼去看看。 “我希望你能先好好参观一下塔尔隆德,用自己的眼睛认真看一看它,看一看……神明庇护下的这座‘永恒摇篮’。等到你看过了它,我们下一次交流时或许会更加顺畅。 “你将知道你要问什么,也会更加理解我的回答。” 高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后他点了点头:“好吧,这也是你的好意——我们不应当拒绝。” ------------ 第九百五十三章 头疼的安德莎 高文等人被送出了上层圣殿的大厅,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随后有两名同样身穿华贵长袍的祭司从不知何处走了出来,带着他们走向那道可以通往升降机的连接长桥。 前半段路程显得格外安静,似乎是圣殿里庄严的氛围还产生着残余的影响,亦或者琥珀和维罗妮卡觉得这里仍然在那位神明的注视下,因谨慎而不敢随意开口,但走到一半琥珀终于忍不住了,她看了一眼在前面沉默带路、仿佛两个工具人的龙族祭司,然后偷偷戳戳高文的胳膊:“哎,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高文看了她一眼:“哪里奇怪?” “这怎么突然就不谈了……”琥珀特别谨慎地小声说道,“我总觉得龙神还有好多话没说呢……而且祂还专门强调要让咱们先参观参观塔尔隆德……” “既然祂让参观,我们就参观一下,不是也很好么?”高文很无所谓地说道,“至于祂是否有想说而未说的话……那是祂的事情。” 琥珀眨眨眼,看了看高文,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在星空下依然壮美的圣殿,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且迅速放弃思考的表情。 她拍拍脸颊,似乎飞快地把心头那点困惑放到了脑后,同时嘀嘀咕咕着:“哎……总觉得这是晚上,止不住就想犯困……” 高文的脚步放慢了一些,他看了一眼琥珀,看到这半精灵已经打起精神,又像往常一样挂起了仿佛永远都会嘻嘻哈哈的笑容。 …… “吾主,”赫拉戈尔回到了金碧辉煌的圣殿大厅,在神明面前弯下腰来,“他们已经离开了。” “你似乎积累了很多疑问?”恩雅已经回到了大厅中央那重新出现的圣座上,祂低头俯视着自己的祭司,“今日不必拘谨,想说什么就说吧。” 赫拉戈尔抬头看了一眼,片刻犹豫之后才开口:“吾主,您为何会跟他们谈起……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事情?如此隐秘的古老知识,应该并不在计划中……” “有些古老隐秘的知识,神明对凡人保密,是因为凡人承受不住,然而在见到今天的客人之后……我发现自己或许可以多说一些,”神明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些许愉悦,“我本以为只有那个‘高文·塞西尔’有些特殊,却没想到他们三个都很特殊。倾听者不像普通凡人那样容易‘损毁’,这对我而言很值得高兴。” 说到这里祂顿了顿,之后一声感叹:“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地和人交谈了……所以我现在格外期待下一次与那位‘高文·塞西尔’的单独会面。” 赫拉戈尔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您下次要与那名人类君王单独会面?” “存活千年的幽灵终究只是幽灵,从梦境边界越界进入现世的徘徊者本质上也只不过是个暗影世界的居民,但一个伪装成普通人类的、连我都看不明白的‘不速之客’……就要有趣的多了,”神明不紧不慢地说道,“下次我要与他单独谈谈,顺便我也想知道在亲眼看过塔尔隆德的种种细节之后,他会有什么有趣的新看法。 “赫拉戈尔,之后陪同客人的工作交给那个年轻的蓝龙就好,你只需要关注一下客人的动向,以及确保他们的安全。如无必要,也不必打扰他们。” 赫拉戈尔重新低下头:“是,吾主。” 龙神恩雅简单地嗯了一声,随后祂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投向了洛伦大陆的方向,脸色也变得有些许严肃。 “这么快么……”祂轻声叹息着,自言自语般说道,“还好……还没有太超出预期……” …… 雾月临近之后,大陆北方大部分地区的气温便降得飞快,而位于帝国北部边境的冬狼堡首当其冲,来自北方地区的冷冽寒风越过了地势平缓的丘陵和平原地区,一路吹过莽原与河谷,开始昼夜呼啸着袭扰骑士团所驻扎的高地和关隘,仿佛是一夜之间,这边关之地便已经万物凋敝,草木枯黄,冬日气息便来到了大地上。 安德莎·温德尔穿着轻便又保暖的骑士常服,只带了两名随从穿行在市集的街道上,冷风吹起了她灰白色的鬓边碎发,让她微微眯起眼睛。 “今年冬天来的稍早了一些啊……”这位狼将军轻声说道,“不知道绿林河谷和长枝庄园一带有没有受到影响……” 一名随从立刻回应:“帝国粮库这些年一直丰足,近两年的棉花和布匹又供应充足,想必除了西部靠近污染区的山区之外,各地都不必忧虑如何过冬。” 安德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在她面前不远处的一条市街上,一辆悬挂着提丰帝国徽记的小型运兵车正碾过街道,护送车辆的战斗法师们漂浮在运兵车前后,街道两旁的商户们不可避免地受了一些惊扰,随后便有好奇的路人伸长了脖子,看着运兵车离去的方向指手画脚,又有商户重新开始招揽客人,兜售着南来北往的稀奇货物。 今年的冬天确实来的稍早了一些,连今年同期的气温都比往年要低很多,然而在这座依托冬狼堡要塞而建的、半军半民的镇子里,各处却显得比往年还要繁荣热闹了许多。 两国之间日趋稳定的和平局面以及不断扩大的贸易活动终究是展现出了它的影响力,不论鹰派们愿不愿意,跨越国境的商人和商品都正在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个地方,成为塞西尔和提丰之间关系的主旋律。 哪怕是在这位于边境要地的冬狼堡,即便帝国士兵们永远紧绷着神经,他们也不能阻止民间的商业活动日渐繁荣——毕竟,这也是来自奥尔德南的意志。 而作为冬狼堡指挥官的安德莎,她对这一切虽然不曾预料,如今却必须坦然接受。 “今年这里热闹了很多,将军,”一名随从在旁边说道,“而且根据从国内传来的消息,奥尔德南和塔伦金斯那样的大城市现在更是大不一样了——据说塞西尔人投资的公司带来许多新奇的东西,您今年还打算回去看看么?” “我还不打算用掉这次的假期,”安德莎随口说道,之后她看了一眼刚才开口的随从,“你也对塞西尔人的那些新鲜事物感兴趣?” 随从顿时露出尴尬而紧张的神色来:“我……将军,我不是这个……” “没关系,他们带来的新鲜事物确实很吸引人,而且大多数都很有益,”然而令随从意外的是,安德莎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这位狼将军只是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我只是遗憾……这些东西最初都不是被我们提丰人创造出来的。” 她看向街市的方向,在去年刚整修过的街道两旁,可以看到新式的路灯以及用于传输能量的魔网装置——这些技术皆来源于塞西尔,它们首先由商人和技术交流者从塞西尔带到提丰境内,随后又由本国的商人和专家们从国内带到了这里。这些东西是两个国家联系日渐紧密的证据,有一些人为此感到欢欣鼓舞,有一些人则难免感觉焦虑。 据安德莎所知,那些传输能量用的魔网装置是目前最让国内专家焦虑的东西之一,因为截至目前,制造那些方尖碑的关键原料之一——霍姆水晶原石——仍然被牢牢地控制在塞西尔人手中,尽管帝国工造协会的学者们已经成功破解了方尖碑的许多技术难关,然而只要霍姆水晶的来源被塞西尔人控制着,提丰人的魔网就永远不能做到完全自主,魔网的铺设速度将受限于塞西尔人的水晶原石出口额度,而提丰…… 提丰不得不把每年出口利润中的很大一部分拿来购买那些水晶原石——在这项商品上,塞西尔人从不打丝毫折扣。 据说皇帝陛下已经在重视这件事情,并在得知了霍姆水晶原石的发现经过之后派出了大批勘探队伍,让他们前往西部污染区边界的山区寻找属于提丰人自己的霍姆矿脉……目前那些勘探队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好消息传来。 但愿他们能有所收获。 至于安德莎自己……面对国内越来越多的“塞西尔事物”,她既不是欢欣鼓舞的人,也不是焦虑恐慌的人。 她只遵循奥尔德南的命令,维护提丰的利益。 就在这时,随从之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安德莎的思绪:“刚才过去的应该是机械化法师战团的补充兵员吧?” 另一名随从看向街道尽头,看向那辆运兵车离去的方向,摇着头感慨了一句:“法师都是有钱人,连军队里的法师战团都是最有钱的部队……骑士们可还在骑马呢。” “皇帝陛下和他的军事顾问们自有安排,”安德莎突然开口,打断了两名随从的讨论,“而且骑士团没有换装并不是资金问题——只不过是大部分军团级战技都依赖于传统的军阵和马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让骑士们坐进战车里只能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两名随从顿时点头,随后其中一人又忍不住看了眼远处——这次却是看向兵营的方向:“这是本周的第二批补充兵员了。” “……战争牧师在接受‘保护性观察’,部分骑士军官也进行了提前轮替,我们需要补充兵员来维持冬狼堡的战斗力……”安德莎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摇了摇头,“好了,这下面的话题并不适合在这里讨论。” 国内战神教会的异常状况已经是个瞒不住的秘密,出于显而易见的国家利益考量,奥尔德南方面最近连续发布了数条命令,对数个主力军团进行了临时调整。在冬狼堡,安德莎最近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调整军团部署、调离隐患单位、维持军团内部稳定和巩固边防战力上。她不得不把许多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战神牧师以及虔诚的士兵们调离了岗位,甚至让一些正直无辜的骑士去了后方,名为保护性观察,实则近乎软禁。 做这些事情并不容易。 除了要面对自己内心的压力之外,她还必须面对来自下属的情绪——士兵还好说,帝国的战士们以服从命令为第一使命,骑士也好说,对他们只需以荣誉和忠诚来做开导宽慰,然而那些神官…… 他们大多是很好的人,勇敢正直的好人,并且根本没犯什么错,她却必须让他们承受不公平的待遇。同时那些神官也不完全是士兵,战斗牧师们相当于是战神教会义务支援给帝国各个军团的“援护兵”,他们接受军官们的命令,可现在这个命令正在隐隐针对他们的信仰……安抚他们的情绪便成了安德莎最近最为头疼的事情。 而这一切还不是近期全部的坏消息。 第二大坏消息是魔法女神的陨落。 安德莎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见到听到的东西——一场葬礼,一场人类为神明举办的葬礼,两个帝国的联合声明,两个皇帝各自亲笔写的悼词,全国性的哀悼活动,还有扬撒“圣灰”的仪式……安德莎并非信徒,但这些事情仍然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思维习惯,以至于哪怕到了今天,她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仍然感觉难以置信。 魔法女神的陨落毫无疑问地对帝国数量庞大的法师群体产生了很大冲击,尽管那场“葬礼”用某种超乎预料的方式迅速转移了公众的视线,疏导了神明陨落带来的压力,但法师群体仍然人心浮动,且直到现在还余波未消。帝国几大军团中都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其中中高层的军官大多是魔法女神的信徒,虽然他们的军人身份让他们有更强的责任感,不至于因情绪低落或信仰动摇而无法履行责任,但他们终究还是人…… 现在安德莎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战斗法师部队在这次神明陨落中受到的冲击其实比她预期的要小一些——因为除了中高层的军官之外,绝大多数的普通战斗法师和下层指挥官们并非魔法女神的信徒,甚至连浅信徒都算不上。 他们是帝国从学校里批量培养出来的——从孩童阶段开始训练,统一模板统一课程,完全实用化的培训方式,且几乎不涉及信仰塑造方面的课程。 这些批量培养出来的战斗法师对魔法女神没什么感觉,这让安德莎最近在头疼之余感到了唯一的安慰,她甚至不由得产生了一些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如果能把宗教信仰从军队中完全剔除出去,或许反而是件好事,让神的归神,人的归人,这个世界上的麻烦大概就能少一半了。 ------------ 第九百五十四章 各自安好 安德莎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大胆念头甩出了脑海。 她本人并非信徒(这一点在这个世界非常少见),然而即便是非信徒,她也从未真的想过有朝一日帝国的军队、官员和于此之上的贵族体系中完全剔除了神官和教廷的力量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个过于大胆的想法,而以一名边境将军的身份,还够不到思考这种问题的层次。 “我们在外面待的够久了,”她呼了口气,对身旁的随从说道,“该回到要塞里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来,看到北风正卷起远处高塔上的帝国旗帜,三名狮鹫骑士以及两名低空巡逻的战斗法师正从天空掠过,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隐隐约约的淡青色魔眼漂浮在云端,那是冬狼堡的法师哨兵在监控平原方向的动静。 在大部分战神牧师被调离岗位之后,冬狼堡的守备力量非但没有丝毫削弱,反而因为积极主动的调动以及新增的巡逻班次而变得比往日更加严密起来,然而这种临时的加强是以额外的消耗为代价的,即便帝国强盛,也不能长期如此浪费。 希望奥尔德南那边能尽快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吧。 怀着这样的念头,安德莎带着两名随从离开市集,返回了紧挨着城镇的冬狼堡中。 她踏入城堡,穿过走廊与阶梯,来到了城堡的二楼,刚一踏出楼梯,她便看到自己的一名亲兵正站在书房的门口等着自己。 “将军,”看到安德莎出现,亲兵立刻上前行了一礼,“有您的信——来自奥尔德南,紫色鸾尾花印记。” “玛蒂尔达的信么,”安德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随之很快恢复平静,她接过亲兵递来的火漆信封,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了,下去吧。” “是,将军。” 亲兵离开了,安德莎转身走入书房,她随手拆开了信件封口的火漆印,目光扫过纸张角落的紫色鸾尾花,抖开里面雪白的信笺,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开头是日常的问候。 安德莎稍稍放松下来,一只手解下了外套外面罩着的褐色披风,另一只手拿着信纸,一边读着一边在书房中慢慢踱着步。 信上提到了奥尔德南最近的变化,提到了皇家法师协会和“提丰通信公司”将联合改造帝国全境传讯塔的事情——议会已经完成讨论,皇室也已经发布了命令,这件事终究还是不可阻挡地得到了执行,一如在上次通信中玛蒂尔达所预言的那样。 安德莎在窗前站定,临近黄昏的天光并不明亮,但恰到好处的阳光倾斜着照在信纸上,既不刺眼又不昏暗,带着一种令人格外舒适的质感,她的目光在那些娟秀的字迹上移动,往日在属下们面前总是板着的面孔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我去观看了最近在年轻贵族圈子中颇为热门的‘魔影剧’,令人意外的是那东西竟十分有趣——虽然它确实粗糙和浮躁了些,与传统的戏剧大为不同,但我要私下里承认,那东西比我看过的其他戏剧都要有吸引力…… “但我也不得不有些担心,塞西尔人制作的魔影剧终究是以塞西尔为原型来设计的,现在很多年轻贵族已经在学着喝塞西尔的卡尔纳葡萄酒和什锦茶了——然而仅仅数年前,‘安苏’的大部分风俗习惯还是他们鄙夷的目标……” 安德莎轻轻将信纸翻过一页,纸张在翻动间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沙沙声。 这确实只是一封阐述日常的个人书信,玛蒂尔达似乎是想到哪写到哪,在讲了些帝都的变化之后,她又提到了她最近在研究魔导技术和数理知识时的一些心得体会——安德莎不得不承认,自己连看懂那些东西都颇为费劲,但幸好这部分内容也不是很长——后面便是介绍塞西尔商人到国内的其他新奇事物了。 最终,当夕阳渐渐染上一点点红色时,她的目光落在了信笺的末尾,她看到玛蒂尔达娟秀的笔迹在那里延伸着,勾勒成一行行单词: “……安德莎,在你离开帝都之后,这里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很多东西在信上难以表述,我只希望你有机会可以亲眼来看看…… “时代变了,很多东西的变化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料,甚至超出了我父皇的预料,超出了议员们和智囊顾问们的预料。 “帝国在大陆南部的市场正在飞快展开,高岭王国和精灵们正在和提丰人做生意,戴森伯爵打通了第一条近海航线,并在塔索斯岛成功建起了前哨基地,我们正在外海夺回那些古老的殖民岛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了南方和东海岸,去那里寻找机遇。 “在几年前,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帝国需要的是一场对外战争,那时候我也这么想,但现在不一样了——它需要的是和平,至少在现阶段,这对提丰人而言才是更大的利益。 “我希望你也这么想……” 安德莎轻轻呼了口气,将信纸重新折起,在几秒钟的安静站立之后,她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曾经,她收到的命令是监视塞西尔的动向,伺机进行一次决定性的攻击,尽管这个任务她完成的并不够成功,但她从未违背过交给自己的命令。而现在,她收到的命令是保卫好边境,维护这里的秩序,在守好边境的前提下维持和塞西尔的和平局面——这个命令与她个人的感情倾向不合,但她仍然会坚决执行下去。 帝国利益要高于个人感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担心的太多了……我又不是脑袋里都长着肌肉。” 随口嘀咕了一句之后,她将那几张信纸在半空一挥,火焰凭空燃起,呼吸间吞噬了几张薄薄的纸,只余下些许灰烬凭空散去。 信封保留了下来——她把略有些褶皱的信封还原好,放进了书桌旁的一个小柜子里。 军队有严格的规矩,高层军官收到的私人书信是不可保留的,阅后即焚是硬性规定,且不论那信上是什么内容,哪怕它只是几张白纸——而安德莎从不会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将信封保留下来,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徇私”了。 随后她来到了书桌前,摊开一张信纸,准备写封回信。 但在下笔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桌案,安德莎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些念头——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他会怎么做呢?他会说些什么呢? 父亲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懂得用军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然而父亲却有着更广博的学识和更灵活的手腕,如果是父亲,想必可以很轻松地应对现在复杂的局面,不论是面对战神教会的异常,还是面对派系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亦或者……面对帝国与塞西尔人之间那令人无所适从的新关系。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年轻的狼将军摇了摇头,开始颇为艰难地构思笔下字句,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写完这封给玛蒂尔达公主的回信—— “信已收到,边境一切安好,会记着你的提醒的。我对你提到的东西很感兴趣,但今年假期不回去——下次一定。 “安德莎·温德尔。” 夜幕已经降临,堡垒内外点亮了灯火,安德莎长长地舒了口气,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感觉比在战场上冲杀了一天还累。 父亲还有一点比自己强——文书能力…… …… “哦,巴德先生——正好,这是今天的交接单,”一名年轻的技术员从放置着魔网终端的书桌旁站起身,将一份带有表格和人员签名的文件递给了刚刚走进房间的中年人,同时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今天来这么早?” 身穿技术人员统一制服的巴德·温德尔露出一丝微笑,接过交接文件同时点了点头:“留在宿舍无事可做,不如过来看看数据。”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来,打量着这间“监听机房”——偌大的房间中整齐排列着数台大功率的魔网终端,墙角还安置了两台如今仍然很昂贵的浸入舱,有数名技术人员正在设备旁监控数据,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在房间中微微回荡着。 “你得培养点个人爱好——比如偶尔和大家打个牌踢个球什么的,”年轻技术员嘀咕起来,“整天闷在宿舍里写写算算不无聊么?” “我喜欢写写算算——对我而言那比打牌有意思,”巴德随口说道,同时问了一句,“今天有什么收获么?” “当然——没有,哪有那么好运气?”年轻人耸耸肩,“那些信号神出鬼没,出不出现仿佛全凭心情,咱们只能被动地在这里监听,下次收到信号天知道是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巴德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好奇:“说起来……我是真没想到你在‘聆听小组’里会熟悉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只临时在这里帮几天忙,很快就要回德鲁伊研究所呢。” 巴德的目光从交接单上移开,他慢慢坐在自己设备旁边,随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倒是有些自信,而且这里的监听工作对我而言还不算困难。至于德鲁伊研究所那边……我已经提交了申请,下个月我的档案就会彻底从那里转出来了。” “为什么?!”年轻的技术员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在那里是三枚橡叶的学者,待遇应该比这里好很多吧!” “……我不想和那些东西打交道了,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巴德略有一些犹豫地说道,“当然,我知道德鲁伊技术很有用处,所以当初这里最缺人手的时候我加入了研究所,但现在从帝都调派过来的技术人员已经到位,还有贝尔提拉女士在领导新的研究团队,那边已经不缺我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德鲁伊了。” 他的语气中略有一些自嘲。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年轻的技术员看了巴德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其实并不清楚眼前这位略显孤僻、过往成谜的同事有着怎样的出身和经历,作为一个前不久才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监听员”,他在来到这里的时候眼前这个男人就已经是索林地区技术部门的“资深人员”了。他只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知道这个叫巴德的人似乎有着很复杂的过去,甚至曾经还是个提丰人……但这些也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罢了。 年轻技术员并不是个热衷于挖掘别人过往经历的人,而且现在他已经下班了。 同事离开了,房间中的其他人各自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巴德终于轻轻呼了口气,坐在属于自己的工位上,注意力落在魔网终端所投影出的全息光影中。 平静的背景噪波在全息投影上形成了一片均匀的微光“帷幕”,上面什么都没有。 巴德从旁边桌上拿起了小型的听筒,把它放在耳边。 听筒内镶嵌的共鸣水晶接收着来自索林枢纽转发的监听信号,那是一段舒缓又很少有起伏的声音,它静静地回响着,一点点沉进巴德·温德尔的心里。 那让人联想到绿林河谷的微风,联想到长枝庄园在盛夏季节的夜晚时此起彼伏的虫鸣。 今天的监听或许仍然不会有任何收获,但这份静谧对巴德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 “参观塔尔隆德……放心,安达尔议长已经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了!”梅丽塔笑着对高文说道,看起来颇为开心(大概是因为额外的工作有加班费可以挣),“我会带你们参观塔尔隆德的各个标志性区域,从最近最火热的竞技场到古老的诗碑广场,如果你们愿意,我们还可以去看看下城区……议长给了我很高的权限,我想除了上层圣殿以及几个主要管理部门不能随便乱逛之外,你们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去。” 说着,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赶快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诺蕾塔也会来,毕竟她是除我之外与你接触最多的龙族。还记得她吧?白龙诺蕾塔。” “当然记得,”高文点点头,一边跟着梅丽塔走出评议团总部的宫殿一边说道,宫殿外广场旁随处可见的明亮灯光照亮了前方宽阔的道路,一条从山顶向下延伸的连续灯光则一直延伸到平原上城市的方向,那城市中闪烁而繁多的灯光甚至给了高文一种恍然再次穿越的错觉,让他下意识地眨眨眼,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梅丽塔身上,“不过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 “在正式带你们去参观之前,当然是先安顿好贵客的住处,”梅丽塔带着微笑,看着高文、维罗妮卡以及略有点打瞌睡的琥珀说道,“抱歉的是塔尔隆德并没有类似‘秋宫’那样专门用来招待异国使节的行宫,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接下来的几天你们都可以住在我家里——虽然是私人住宅,但我家里还蛮大的。” “当然不介意,”高文立刻说道,“那么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便多有打扰了。” ------------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不为人知的龙族社会 龙族的居所——在洛伦大陆的吟游诗人以及剧作家笔下,它们是这样的: 龙将他们的巢穴建筑在古老的火山口中心或永恒的冰川深处,依照族群不同,他们从炙热的岩浆或冷酷的寒冰中汲取力量。有时候巨龙也会住在城堡或高塔中,但他们鲜少亲自建造这类精致的居所,而是直接占据人类或其他弱小种族的房屋,并且很多时候——几乎是全部时候——都会把这些精致的、舒适的、有着丰富历史底蕴的城堡搞得一团糟,直到有哪个勇敢的骑士或走了好运气的冒险家侥幸战胜了这些占领城堡的龙,才会结束这种可怕的损耗与浪费。 ——安苏时代著名剧作家多兰贡·贾班德尔在其著作《龙与巢穴》中如此记述。 高文来到“内部阳台”的边缘,上半身稍稍探出护栏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龙巢里的景象—— 他看到一个广阔的圆形大厅,大厅由精致华美的立柱提供支撑,某种人类尚无法理解的合金结构以严丝合缝的方式拼合起来,形成了大厅内的第一层墙垒。在大厅外缘,可以看到正处于蛰伏状态的机械装置、正在忙碌着维护设备刷洗墙壁的小型无人机以及装饰性的灯光组合。又有从穹顶照下的灯光照亮大厅中央,那里是一片银白色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可以看到精美的浮雕花纹,其规模之大、结构之精巧可以令最讲究的艺术家都叹为观止。 他又回过头,看向自己正站立的地方——这是一处内部居所,它被修筑在半山腰,其一部分结构延伸到山体内部,和下方那个巨大的圆形大厅连接在一起,并通过山体内的升降机和走廊来实现各层交通,而其另一部分结构则在视线之外,可以通往山体外部,高文已经去参观过一次,那里有个令人惊叹的、可以沐浴到星光或阳光的天窗房间,还有漂亮的观景长廊,所有窗户都由机械装置控制,可依靠一声指令随意开关或过滤光线。 梅丽塔将她的“巢穴”称作“简易工业风装修”——按她的说法,这种风格是近些年塔尔隆德较为流行的几种装修风格中比较低成本的一类。 “不知道洛伦大陆的那些吟游诗人和剧作家看到这一幕会有何感想,”高文从龙巢方向收回视线,摇着头哭笑不得地说道,“尤其是那些热衷于描述巨龙故事的……” “大部分不会有什么感想的——因为洛伦大陆最优秀的‘勇者斗恶龙’题材吟游诗人和剧作家都是塔尔隆德出身,”站在旁边的梅丽塔挺起胸,一脸自豪地说道,“我们可是贡献了近一千年来人类世界里百分之八十的最优秀的恶龙题材剧本……” 高文看了这位巨龙小姐一眼,一脸无奈:“所以什么‘恶龙住在火山口里’之类的谣言本来就是你们造的,平常就别吐槽人类瞎脑补你们的生活习性了。” 梅丽塔想了想,倒是很容易被说服:“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过身,朝着内部居所的另一头走去:“别在这里待着了,这里只能看到山洞,另一端的阳台风景可比这里好。” “你们龙族的房子……都是这个形式的么?”高文迈步跟上了梅丽塔的脚步,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我是说这种一个大型巢穴搭配一个小型居所的结构。” “大部分都是这样,”梅丽塔说道,“我们会有一个足以安放自己巨龙本体的‘龙巢’,并在龙巢内部或旁边再建造一座精致的‘小房子’。龙巢可供我们在巨龙形态下进行较长时间的睡眠或对身体进行调整、休养,小型居所则是在人类形态下享受生活的好选择。当然……并非所有龙族都是如此。” “哦?”高文挑起眉毛,“还有例外?” “有一些不那么讲究的龙族会仅仅为自己准备一座‘龙巢’,生活起居都在龙巢里,反正我们的人类形态和本体比起来非常小,只需要占据很小的空间,所以在龙巢里随便布置一下便足以满足需求,”梅丽塔颇为认真地解释道,“诺蕾塔就是这样的——她没有‘人形起居室’,而是在山里挖了个超级巨~~大的洞窟,比我这个还大许多。”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了内部居所的客厅和走廊,由欧米伽控制的室内灯光随着访客移动而不断微调着,让目之所及的地方始终维持着最舒适的亮度。 听到梅丽塔的话,高文睁大了眼睛——塔尔隆德这些风土人情中的每一样对他而言都是如此新奇有趣,甚至连这帮巨龙平常怎么睡觉在他看来都仿佛成了一门学问,他忍不住问道:“那诺蕾塔平常难道不以人类形态休息么?” 梅丽塔耸耸肩:“她在自己的龙巢中心造了个一千多平米的大床——从床中心跑到床边都需要好久,但优点是龙形态和人形态睡起来都很舒服。” 高文:“……” 梅丽塔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了?” 高文哭笑不得地摊开手:“……我只是突然觉得……你们龙族的生活习性还真‘自由’。” 同时他心中却还有另一句感叹没说出来:这种在卧室中心放了个一千平米大床的设定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梅丽塔却不知道高文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被这个话题引起了思绪,片刻沉默之后接着说道:“当然,还有第三种情况。” 高文怔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第三种情况?” 他们穿过了内部居所,来到了朝向山体外部的阳台上,开阔的落地式观景窗已经调整至透明模式,从这个高度和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山下那大片大片的城市建筑,以及远方的巨型工厂联合体所发出的明亮灯光。 梅丽塔站在阳台边缘,眺望着城市的方向:“有的龙,只拥有一座可以在人类形态下休息的居所,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以人类形态住在里面。” 高文顿时皱起眉头,但还没来得说出疑问,不知何时走到附近的维罗妮卡便替他开了口:“那他们的‘本体’怎么办?据我所知,你们虽然可以以人类形态生活,但总需要释放出本体来进食或者修整的……” “进食有专门的‘餐厅’,如果身体里的植入体出了状况则可以去养护中心或私人开的维修店。除此之外龙族并不需要特别长时间地保持巨龙形态,将本体收起来的话还能节约空间,也节省自己的体力。” 高文越听越是感觉古怪,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龙族会选择这种生活方式?” “穷龙,”梅丽塔说道,“或者是经由欧米伽判断不具备足够的能力,无法在上层塔尔隆德发挥价值,因而只能住在平原地区和下城区的一般公民们。” 高文终于目瞪口呆了:“你们塔尔隆德也有穷人……穷龙?” “怎么会没有呢?”梅丽塔叹了口气,“我们并没能建成一个平均且无限富足的社会,所以必然存在上层和下层。只不过贫穷是相对的,而且要从社会整体的情况来看——看到城市灯光最密集的区域了么?他们就住在那里,过着一种以人类的眼光来看‘无法理解的贫穷生活’。元老院会免费给那些公民分配房屋,甚至提供所有的生活所需,欧米伽会为他们开放几乎所有的娱乐品权限,他们每个月的增效剂也是免费配给的,甚至还有一些在上层区不允许销售的致幻剂。 “他们什么都有,塔尔隆德社会将供养他们一切,而作为这一切的条件或者说代价,下层公民只能接受这种供养,没有其他选择,他们从事有限的、实质上毫无意义的工作,不能插手上层塔尔隆德的事务,以及其他很多……在人类社会不容易理解的限制。” 高文皱了皱眉,而琥珀的声音则突然从旁边传来:“这听上去……不用工作,有房子住,吃穿不愁,还有充足的娱乐,我怎么感觉还不错?” 梅丽塔转过头,看了看正露出一脸纠结和思索神色的半精灵小姐,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所以,这是洛伦大陆的人类无法理解的‘贫穷’。” “我能理解,”高文突然说道,“发展到你们这个程度,维持生存早已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塔尔隆德社会可以很轻易地供养庞大的‘无产出人口’,而所耗费的成本和你们的社会总支出比起来只占一小部分,反而如果要让这些社会成员进入工作岗位、获得和其他族人一样的工作和晋升机会,将产生巨大的成本,因为这些‘能力低下’的族群成员会破坏你们目前高效率的生产结构。 “所以,与其承担这种浪费,不如直接供养他们——反正,对你们而言这又不贵。” 琥珀瞪大眼睛听着高文的解读,仿佛一时间完全无法理解他所描绘的那番景象,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看了高文一眼,似乎她也曾思考过这种事情,梅丽塔则露出了惊愕意外的模样,她上下打量了高文好几遍,才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皱起眉:“你……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些?” “偶尔的灵感迸现罢了,”高文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擅长社会推演。” “……这已经超出了社会推演的范畴,”梅丽塔语气古怪地说道,“若非发展到一定程度,这在人类看来应该是反常识的才对。” “我复活以来就没做过几件符合常识的事情,”高文随口说道,并且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我又得知了塔尔隆德不为人知的一处细节。” 梅丽塔一时间沉默下来,几秒种后她才呼了口气:“休息的怎么样了?现在有兴趣和我出去逛逛么?” “我们要从现在开始‘参观’么?”高文挑了挑眉毛,“还是仅仅陪你散散步?” “散步和参观没什么区别,这里有太多东西可以给你们看了,”梅丽塔说道,“现在的时间对应塞西尔城应该刚到黄昏,其实是出门闲逛的好时间。” “我觉得没问题。”高文立刻说道,并看向了琥珀和维罗妮卡。 “我也没意见!”琥珀马上跳了起来,“我困劲儿过去了!” 维罗妮卡也温婉地点了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梅丽塔微笑起来:“很好,那我这就给诺蕾塔发信,我们一起去看看黄昏之后的塔尔隆德。”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打算带我们去参观什么地方?” “你们今天半天时间都在塔尔隆德的上层区,评议团总部和上层圣殿这样的设施想必你们也看够了,”梅丽塔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我就带你们去塔尔隆德的中下层看看吧,我们去工厂区和大型企业联合体,然后去平原的下城区——如果诺蕾塔同意的话,或许我们还可以去暗城。议长让我带着你们参观塔尔隆德的每一处,但我们想来也不可能在几天内游览整个大陆,那就去几个有代表性的地方……让你们看一看完整且真实的巨龙国度。” 随后,高文三人与梅丽塔一同来到了龙巢外的一处平台,这宽阔的、建在半山腰的平台可供巨龙起降,从某种意义上,它算是梅丽塔家的“门口”。 他们在平台边缘等待了没多长时间,眼尖的琥珀便突然看到有一只体型纤长而优雅的白色巨龙从西南方向的天空飞来,并平稳地降落在平台的中央。 “嗨!诺蕾塔!!”梅丽塔待好友停稳之后立刻开心地迎了上去,“你来的挺快……”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那刚刚停稳的白色巨龙便好像突然趔趄了一下,庞大的龙爪在平台上挪动两步,下一秒便在高文等人目瞪口呆,甚至于有些惊恐的注视中踩在梅丽塔头上…… 严格来讲,是把代理人小姐整个人都踩下去了。 这要是个人类,传奇以下绝对非死即残。 但下一秒高文就听到梅丽塔的尖叫声从龙爪下传了出来,听上去仍然精神十足的样子:“诺蕾塔!你这次是故意的!!” “我没站稳,”白色巨龙垂下头,嗓音隆隆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是很适应你家的降落台。” “都是借口!”梅丽塔一边继续尖叫着一边狼狈不堪地从巨龙脚下钻了出来,曾经在高文面前维持过很久的优雅稳重终于一点都不剩下,“我记住了,现在你多踩我一次了!” 两位好友似乎互动的十分热烈,高文与琥珀、维罗妮卡却在不远处看的目瞪口呆。 良久,高文才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这趟塔尔隆德之旅还真是不虚此行——他又看到了龙族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已经是第几个“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 第九百五十六章 工厂 蓝色和白色的巨龙掠过城市上空,防护屏障在夜幕下散发着淡淡的辉光,成为了霓虹闪烁的塔尔隆德大都会无数流光中的其中一股,高文站在梅丽塔的肩胛骨之间,看着不远处庞大的、用于支撑某种空中花园的钢铁结构,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梅丽塔低沉的嗓音从前方传来:“我们从一个巨龙生命的起点开始——集中孵化中心。” “孵化……”高文顿时一怔,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名词,“孵化中心?” “你也可以叫它孵化工厂,或者龙蛋孵化场,这些是更加通俗的叫法,”梅丽塔随口说道,同时已经开始降下高度,“看到前面那个仿佛一根大柱子般的设施了么?那就是阿贡多尔的孵化工厂。站稳了,我们就要降落了。” 高文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同时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他已经看到那个庞大的“工厂”——它整体确实像一根无比巨大的柱子,由无数仿佛气罐一样的附属设施和大量管道、支撑梁簇拥着一个圆柱形的主体,又有灯光从其半腰倾斜着延伸出来,在空中勾勒出了十几道指引降落用的灯带。 高文还看到那庞大设施的半腰有一圈降落用的平台,许多平台上都有巨龙在起降往来,被占用的平台周围环绕着红色的灯光,而空置的平台则被醒目的白色光环标注出来,非常显眼——梅丽塔以及不远处伴飞的诺蕾塔便在向着其中一个空置平台靠拢。 但就在梅丽塔刚要降低高度的时候,一阵风声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紧接着便有一只黑色巨龙风驰电掣一般从夜空中飞来,冲向了梅丽塔刚选定的平台方向,夜空中传来一阵轰鸣且焦急的吼叫:“非常抱歉!我认领的龙蛋提前破壳了!” “抢你X个……祝你的幼崽平安!”被抢了位置的梅丽塔刚要破口大骂,在听到对方传来的吼叫之后却硬生生改了口,随后她猛然拍了一下翅膀,一边调整方向重新寻找位置一边略带尴尬地对高文说道,“抱歉,让你看到了不那么文明的一面……请理解一下,这些年要获得一个孵化许可很不容易,那只是个焦急的父亲。” 高文:“……” 他现在对塔尔隆德一切出人意料的地方似乎都已经麻木了,甚至懒得吐槽。 而在这小小的波折之后,梅丽塔和诺蕾塔终于找到了闲置的降落平台,两只巨龙在两个相邻的平台上平稳降落,而在她们着陆之前,平台周围的灯光已经变成红色,且在她们降落之后整个平台都被一层半透明的屏障覆盖了起来——直到高文以及琥珀、维罗妮卡分别从梅丽塔和诺蕾塔背上跳下,两位巨龙小姐也变成人形离开平台区域,平台的“临时管制”系统才切换回闲置状态——而这一切看上去都是自动运行的。 这应该算是塔尔隆德独具特色的“交通管制系统”,令人略开眼界。 在通往孵化工厂内部的一道大门前,一袭白裙的诺蕾塔带着琥珀和维罗妮卡来到了高文和梅丽塔面前,随后琥珀便下意识地仰起头,带着惊叹的目光仰望了那比城门还要恢弘许多的大门一眼:“哇……” 维罗妮卡却看向那道大门背后深邃悠长的走廊,看着那些冰冷的钢铁、闪烁的灯光以及毫无生机可言的聚合物窗口和导管,良久,她才轻声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从未想过……龙是在这种地方诞生的……我以为哪怕不是热泉中的巢穴,至少也应该是在父母的身边……” “很久很久以前是那样的,”化为人形的诺蕾塔轻声说道,“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我已经拿到了通行权限,欧米伽会开启路线上的闸门,你们直接跟我进去就可以,”梅丽塔看向高文等人,“进去之后别乱碰不认识的东西就好,其他的没有要求——龙蛋都被严密保护着,正常的参观行为并不会影响孵化。” 高文等人点了点头,随后便在梅丽塔和诺蕾塔的带领下跨过那扇宽阔的闸门,进入了孵化工厂的内部。 高文随后所见的,完全符合这座设施的描述——一座工厂,一座用于孵化龙蛋的工厂。 他们从一座高悬在半空的连接桥进入工厂内部,连接桥的一端固定在工厂外壁——那是不知多厚的金属外壳,上面遍布流动的灯光和跑来跑去的忙碌机械——另一端则通向工厂核心的一根“竖管”。进入竖管之后,梅丽塔便开始为高文介绍沿途的各种设施,而继续深入了没多久,高文便看到了那些正处于孵化状态的龙蛋—— 它们被一个个单独放置在大型的透明“温室”中,那温室的模样就仿佛微微扭曲变形的椭球型压力舱,龙蛋位于舱内的柔软托盘上,直径大约一米,有着淡黄色的外壳和黑色或褐色的斑点,明亮的灯光从多个方向照射着它们,又有用途不明的机械探头偶尔落下,在龙蛋表面进行一番照射和检查;而这整个“温室”又被放置在一个个圆形的金属平台上,平台基座灯光闪烁,相互之间以管道相连…… 数以百计、千计的孵化装置就这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些环形走廊的两侧,诸多管线从高空垂下,连接着孵化装置背后的“集成端口”,似乎是用来供应能量,也可能只是采集数据。高文仰起头来,尝试寻找那些管道汇聚或者发源的地方,然而他只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孵化工厂的穹顶极高,且顶棚暗淡,那些管道最终都汇聚到了黑暗深处,就仿佛在高空存在一个黑暗的深渊,尽皆吞噬了所有的注视。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些整齐排列的、仿佛生产线一样的孵化装置,一枚龙蛋正静静地躺在距离他最近的一座孵化舱里,接受着机器的精心照料,严格按照时间表成长着。 琥珀也来到了孵化装置前,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罕见地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嘻嘻哈哈,也没有一惊一乍。 “新生龙族竟然是这样诞生的,”维罗妮卡轻声说道,“究竟要怎样发展,才会走上这种道路……” “让塔尔隆德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原因很多,而孵化工厂的出现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而且……孵化工厂对我们而言只是一项古老的技术。”梅丽塔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旁的诺蕾塔则接过话题:“你们应该听说过一个说法吧——越是强大的生物,越是难以繁衍,这是自然规律施加在众生身上的‘平衡’,而龙族作为凡俗物种中最强大的个体,繁衍难度更是艰难到了极限……” “确实有这种说法,”高文点点头,“而且不光吟游诗人和剧作家这么说,专家学者们也如此认为——尽管他们没办法研究龙族样本,但自然界中的大多数生物都遵循这种规律。” “没错,这种规律是正确的,至少在我们龙族身上是正确的。龙族的繁衍能力很差,孕育周期漫长且孵化艰难——但这仅限于自然情况下,”梅丽塔嘴角翘了起来,“因此,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孵化工厂技术以及配套的庞大产业。我们用生化技术采集并催化‘青卵’,用生物质母体工厂来批量生产空白龙蛋,用遗传工程来编辑父母遗传因子,或者单父单母的遗传因子,用工厂来批量孵化……这些技术卓有成效。 “技术能改变很多东西。 “龙族繁殖困难,数量稀少?这只是另一个误解罢了,事实上,远在许多许多个千年之前,我们就开始主动控制自己的族群数量了,否则的话……一个塔尔隆德怎么可能容纳数量庞大的族人?” 梅丽塔不紧不慢地说着,高文渐渐目瞪口呆。 这些终于超越了他的想象。 他心目中那个神秘的、古老的、位于魔幻与奇幻世界顶端的“巨龙种族”的形象,在今天一天内已经多次崩裂,而现在它终于分崩离析,坍塌成了一地冰冷的残骸。 他却怀疑这些残骸还远未到崩解的极限,它们还会继续坍塌崩坏下去,直到它完全看清这真正的“塔尔隆德”,看清这个在神明庇护下的“永恒摇篮”。 而在他身旁,梅丽塔还在继续解说着: “在我们脚下更深的地方,是孵化工厂的分拣中心和预处理中心——从‘母体工厂’运过来的龙蛋在那里接受分拣和淘汰,有缺陷的蛋会被销毁,只有健康的、有潜力的龙蛋会被送到生命静滞车间,它们会在那里暂时停止发育,直到有获得了孵化许可的巨龙来到这里,认领了其中一个…… “领养龙蛋的可能是一对父母,也可能是单独的父亲或母亲,他或者她或者他们要提前进行申请和准备,除了一大堆表格和漫长的审核周期之外,认领者还必须提交一份自己的遗传因子,这份遗传因子会被注入空白龙蛋,用于合成胚胎,成为他或者她或者他们真正的‘孩子’。而完成合成的胚胎就会被送到这儿……送到这个孵化车间。 “机器会照料这些还在壳里的小家伙,孵化囊就如远古时代的巨龙父母们精心铸造的巢穴一般安全温暖。这里的大部分事务都是机器在负责,总控制者是欧米伽,因此我们一路进来才只看到那么几个‘工作人员’——那些‘工作人员’的主要任务仅仅是监控机器的状态以及接待认领龙蛋的‘新父母’们。 “这是一项枯燥又没太多技术含量的工作,然而也是塔尔隆德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工作岗位之一,若能争取到孵化工厂中的一个职位,也就相当于进入‘上层塔尔隆德’了。” 高文静静地听着梅丽塔的这些讲解,而就在这时,他们附近的一个孵化装置突然发出了嗡鸣声,并有灯光闪烁起来。 许多在附近巡游的探测器立刻便靠拢过去,还有一些沿着滑轨移动的机械手来到了对应的孵化装置旁,高文刚想询问是怎么回事,梅丽塔已经一边朝那边走去一边主动解释道:“快过来!孵化了!我们正好赶上一个小家伙孵化了!” 高文一听这个,脚下顿时加快了步伐,他和琥珀、维罗妮卡飞快地来到了那个发出声响和闪光的孵化装置前,而几乎就在他们赶到的同时,那个静静躺在聚合物“温室”里的龙蛋也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在高文等人眼睛不眨的注视中,他们看到那枚龙蛋表面突然裂开一道裂口,紧接着裂口便迅速扩大,有破碎的蛋壳脱落下来——幼龙比高文想象的更加强壮,整个破壳而出的过程根本没用多长时间,在短短几秒钟内,那看上去几位坚固的蛋壳便完全破裂开来,而一个灰扑扑的、其貌不扬的“小”家伙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跳了出来。 那是一只幼龙,身上甚至还没有鳞片,看不出具体的种属,也无从分辨性别。以高文的目光,他甚至觉得这个幼崽有点……丑,就像一只巨大且无毛的火鸡一般,然而在龙族的眼中,这幼崽大概是相当可爱的——因为旁边的梅丽塔和诺蕾塔显然眼睛放着光,正带着开心的笑容看着刚孵化出来的龙仔。 琥珀终于又惊讶起来,她“哇”了一声,随后刚想询问点什么,然而“孵化囊”里却突然又有了别的动静:许多细小的机械手从上方和下方探入舱内,以极其灵敏和迅速的手法抓住了那刚孵化出来的幼龙,后者刚想挣扎一下便失去了动静,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迅速进行了麻醉。 随后高文看到那些机械手开始飞快移动,它们似乎在幼龙脑后脊椎连接的位置打开了一个小口,紧接着将某种发出微光的、只有人类指肚大小的东西植入了进去,随后另外几个机械手移动上前,为幼龙注射了一些东西——那或许就是梅丽塔经常提到的“增效剂”——注射结束之后,又有其他装置进入舱体,采集了幼龙的皮肤碎片、血液样本,进行了快速的扫描…… 这一切,都快的令人眼花缭乱。 在高文反应过来之前,所有这些都结束了,他眨眨眼,紧接着便听到一个机械合成的声音广播起来——他听不懂那广播的内容,但是很快,他便听到梅丽塔在自己身旁低声开口。 她在小声翻译着工厂中的广播: “1335号幼龙,健康。智力潜力平均,预期适应植入体:X,S,EN及通用植入体。暂无可分配岗位,建议——下城区普通公民。” 那些机械手和探测头退去了。 孵化囊中的幼龙醒了过来。 他/她好奇地睁开眼,似乎在惊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他/她用翅膀和稚嫩的肢体一同努力,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随后他/她终于发现了站在外面的几个身影。 这个小家伙欢快地叫了起来。 ------------ 第九百五十七章 永恒摇篮 高文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 他静静地站在孵化装置前,看着透明囊舱里的幼龙,看着这个在他眼中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幼崽,看着这个刚刚造访这个世界的小家伙开始拍打它稚嫩的翅膀,开始尝试观察周围的环境——龙真的是一种体魄强大的生物,以至于他们的幼崽刚刚孵化便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行走,便可以睁开眼睛观察世界,甚至……可能已经具备了某种魔法方面的力量。 高文看到那幼龙的翅膀边缘有仿佛符文一样的光流在隐隐浮现出来。 但这些卓越的天赋在塔尔隆德并没有多大意义。 “他是在观察我们吗?”一旁的琥珀好奇问道,“哎,这小家伙该不会把我们当成父母吧,我听说……” “不会的,”诺蕾塔摇了摇头,“孵化囊由特殊材质制成,从里面看外面的景象是被过滤、处理过的,可以确保幼龙不会将这里活动的机器装置或别的东西当成自己的父母。” “我们该离开了,”梅丽塔则往后退了半步,“这个小家伙的父母可能已经在降落平台上,很快就会来认领他的,这是很重要的场合,我们不要在此打扰。” 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这处“孵化回廊”,他们走入了一个灯光柔和的通道,而这极为宽广的通道中仍然看不到人或者龙,只有偶尔沿着墙上或地面上的滑轨飞快奔走的机械装置打破周围的寂静。一切诚如梅丽塔所说:这是一座高度自动化的工厂,这里的一切几乎都已经交给了欧米伽控制下的机器们,而这些机器……就是塔尔隆德的巨龙们的“起点”。 在安静地走了几分钟之后,琥珀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刚才那些机器划开了幼龙脖子后面的皮肤,好像往里面塞了个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是可以缓慢影响并重塑大脑神经系统的增效-植入复合装置,新生幼龙在塔尔隆德社会生存的基础,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为他们龙生中第一个正式植入体打下的基础,”梅丽塔慢慢说道,“复合装置会一点点引导并强化幼龙的神经系统,直到后者可以承受植入体以及‘视差信号交互’所带来的压力,这大概需要十年左右,而等到那东西在幼龙的颅底生长成为一个‘插槽’,幼龙就可以接受他们生命中的第一个正式植入体了。” 琥珀颇为艰难地复述着这些在她听来陌生又艰涩的直译词组:“第一个……正式植入体?” “共鸣芯核,一个颅内插件,伴随龙族一生,”梅丽塔说道,“只有通过它,我们才能直接与欧米伽建立连接,同时它也有身份识别、位置定位、个体财产保全等各种功能。可以这么说,只有植入共鸣芯核之后,一个幼龙才算真正成为了塔尔隆德的一员,才能够在这个繁华而又庞大到可怕的国度生存下来。” “所有龙都要植入那东西么?”琥珀略微睁大了眼睛,“你也有么?” “当然,我也有……”梅丽塔立刻笑了起来,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但紧接着便放下手,“啊,好吧,并不在这个脑袋里,但我确实也有共鸣芯核。” “欧米伽控制着这座大陆的一切,而共鸣芯核是欧米伽的末端延伸,它是龙族在塔尔隆德生存下去的基础,”一旁的诺蕾塔接着说道,“甚至在远离塔尔隆德的情况下,欧米伽也可以通过共鸣芯核确定龙族的位置和健康状态,维持远行者和本土之间的联络,你便可以想象这东西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了。” “有没有——我是说假如,一个龙族的共鸣芯核损坏了或者因为别的原因和欧米伽的联系中断了会怎么样?”高文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么?塔尔隆德有哪个龙族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脱离欧米伽么?” “……我们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情景,”梅丽塔想了想,表情怪异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从未有龙族脱离欧米伽。当然,你所说的‘损坏’倒确实有可能发生,但欧米伽都会在第一时间进行示警并派出紧急抢救的小组,去修复‘意外脱离者’的连接,让他回到欧米伽的网络中。在塔尔隆德境内的话,这个过程最长不会超过十二小时。” 说到这,梅丽塔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笑着补充了几句:“不过我倒是看过一些比较老旧的惊悚和剧目,里面有提到倒霉的主角因为意外而损坏了自己的共鸣芯核,又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欧米伽没有发现他这个‘意外脱离者’,于是当事龙便成为了塔尔隆德社会的‘透明之龙’,不再有身份,财产清零,无法离开,甚至无法打开家里的大门,走在街上甚至连清洁机器都不会给他让路……嘶,真的很可怕,现在想想都是我的心理阴影……” “你小时候看太多稀奇古怪的老故事了,”一旁的诺蕾塔忍不住念叨起来,“所以你现在才老气横秋的。” “那跟这没关系!”梅丽塔立刻瞪起眼睛,“你就是羡慕我的古典气质!” 高文:“……” 他其实并没在听梅丽塔与好友间的拌嘴互动,因为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就是龙神恩雅执意让自己先参观参观塔尔隆德的用意?这就是那位神明想让自己看见的东西? 在思索中,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随后他摇摇头,看到这条灯光柔和而且异常宽阔的通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有一扇梯形的大门正伫立在走廊末端。 这场孵化工厂参观之旅似乎就要结束了,但在离开之前,他忍不住问了梅丽塔一句:“对了,你也是在这里……孵出来的么?” “我不是,我是在附近另一座城市的孵化工厂中孵出来的,”梅丽塔摇了摇头,又指向诺蕾塔,“不过她是在这里孵出来的。” “你孵出来就是‘上层塔尔隆德’的一员?”高文又问道,“你的父母也是评议团或者秘银宝库的成员么?” 梅丽塔却耸耸肩,说出了高文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没有父母,像我和诺蕾塔这样的评议团雇员都没有父母——上层塔尔隆德也分许多不同的部分,其中评议团、长老院和神殿群的成员都比较特殊。我和诺蕾塔不是由父母‘认领’的普通龙蛋,而是评议团直接从工厂‘订制’的,遗传因子来自某些大型生命集团的实验室。这类大公司专门为上层塔尔隆德服务。 随后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和诺蕾塔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来自哪个实验室——这部分资料是保密的,只有议长和欧米伽有存取和阅读权限。当然,我们也不在意这个。” 琥珀眼睛瞪得很大,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梅丽塔和诺蕾塔,良久她才冒出一句:“这……有点超出我的想象力了……”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其实他想说这个半精灵也没资格说别人,她自己的诞生方式甚至比这些“塔尔隆德之龙”还要离奇得多,然而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他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超乎预料,值得思考的东西太多,以至于骚话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孵化工厂,来到了工厂外部的起降平台区。 诺蕾塔带着琥珀和维罗妮卡前往了临近的平台,梅丽塔则在高文面前重新化为巨龙,站到了起降平台的中心。看着平台外面苍茫的夜色以及山脚下如光铸河流般密集的城市灯火,高文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接下来咱们去什么地方?” “我带你们去下城区吧——有一条街区我经常去,那边环境还不错,”梅丽塔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翅膀,“上来吧,夜已经有点深了,我们在孵化工厂耽搁的时间有点长。” 高文走向梅丽塔,但在踏上龙翼之前,他先取出贴身的机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随后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群星满布的夜空。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梅丽塔好奇起来:“怎么?你还有别的安排么?” “不,没什么,只是看一眼时间,”高文收起机械表,笑着摇了摇头,“在这里不光是琥珀,连我的时间都有些混乱了。” 梅丽塔没有产生怀疑,而是等到高文安安稳稳地走到自己背上,才慢慢朝平台外走了两步,随后借着魔力的起伏飞向天空——而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个平台上,优雅的白龙诺蕾塔同样飞入了夜空。 塔尔隆德的城市灯火在高文视野中向后掠过。 这是一场短暂的飞行,从高耸的孵化工厂塔楼到梅丽塔所说的街区只需要一个俯冲和滑翔减速的距离,高文很快便看到一片街区在自己的视野中迅速放大,许多高耸且风格和人类世界截然不同的建筑物扑面而来。 那些都是极为坚固、精美的建筑,若放在洛伦大陆,或许国王和公爵们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屋。精致的居所在这条街区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街巷间灯光闪烁,全息投影呈现出的广告和艺术短片充盈眼帘,看上去仿佛繁华到了极致,先进到了极致。 然而高文已经知道,这其实就是“下层塔尔隆德”。 对人而言宽敞气派,对龙而言狭窄逼仄。 街区内没有专门的起降平台,梅丽塔和诺蕾塔在一处仿佛小广场的空地上直接降落下来,而在这处空地附近的街道上,有许多行“人”往来穿梭。 巨龙降落时,高文感到脚下微微一震,随后他呼了口气,准备走向地面,但在迈步的一瞬间,他突然心有所感。 在某种“直觉”的牵引下,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四周。 无数若有若无的、仿佛黑色锁链一般的阴影漂浮在他的视线中! 近乎条件反射一般,高文立刻抬头看向头顶,然而他并没有如预料中一般再度看到那庞大的“错乱之龙”——他只看到极地的夜空,远近城区的人造灯火在他的视野边缘泛着光污染般的杂色。 那不可名状的“错乱之龙”并未出现,然而无数黑色的半透明锁链却犹如实质地漂浮在半空,漂浮在下城区的街头巷尾。 高文在这里看到了远比上层塔尔隆德多得多的“黑链”,它们连接着广场周围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连接着下层塔尔隆德的龙族们,而另一端则笔直地飘向天空,飘向了那不可见的错乱之龙…… …… “吾主,客人们已经进入下层塔尔隆德了,”赫拉戈尔垂手说道,“正在那两个名叫梅丽塔和诺蕾塔的年轻龙族陪伴下游览下城区的街道。” 被光明笼罩的圣座上并未传来回应,整个圣殿大厅中显得有些安静。 龙神恩雅正静静地坐在华美的座椅上,似乎有些出神地注视着远方。 “吾主?”赫拉戈尔好奇地抬起头来,忍不住轻声呼唤。 圣座上的神明终于把视线转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吾主,”赫拉戈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这样是否会有不妥?下层塔尔隆德……较为杂乱,或许并不适合展示给客人,相比较而言,上层区的景色更好,而且也足够让客人参观了。” “是我授意的,”龙神淡淡说道,“我让安达尔做的安排,要让我们的客人看到一个完整的塔尔隆德。” 赫拉戈尔一瞬间仿佛还想要询问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低下头:“……是,我明白了。” …… 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与梅丽塔攀谈着,而一个看起来有些怕生的、放在人类眼中大约五六岁的小姑娘则躲在一旁,用有些好奇的视线上下打量着高文与琥珀——维罗妮卡尝试着露出一些和善温暖的笑容去接近那小姑娘,却被对方巧妙地躲开了。 一向用自己的微笑营造亲和人设的“圣女公主”看起来有点沮丧,但很快便恢复常态,回到了高文身旁。 那个和善的中年“人”是下城区的一名居民,他在街角经营着一间“鳞片抛光精品店”,而那个看上去有些怕生的小姑娘则是他的女儿,今年刚满一百二十岁。 还是幼龙。 这对父女是梅丽塔在下城区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和诺蕾塔也算认识,他们所经营的“生意”算是下层塔尔隆德为数不多的“工作行业”之一,也是极具巨龙特色的行业,但这一切对高文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文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锁链从那中年“人”的头顶延伸出去,一路延伸到了天空,甚至连那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头上,也连接着一条若有若无的锁链。 顶点 ------------ 第九百五十八章 单独邀请 工厂中孵化的幼龙,伴随一生的植入体改造和增效剂成瘾,巨型人工智能掌控下的一切,泾渭分明的上层和下层世界,神殿,下城,工厂,街区,神官,议员,长老,平民,自动运转的城市,企业定制的雇员。 塔尔隆德。 “巨龙”王国。 这里的一切都给高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过了他第一次踏出坟墓之后的所见所闻,短短一天的游览和参观中,他关于巨龙国度的一切印象已经被完全颠覆。 所有关于龙族神秘、强大、优雅以及威严的印象都被现实击碎了,那个构筑在吟游诗人和剧作家想象中的世界分崩离析,只剩下一地光怪陆离的残渣,一个扭曲荒诞的印象,还有无数的思索和推测。 在这样的塔尔隆德面前,那些关于骑士执剑斩杀恶龙、龙与英雄定下契约、城堡与王国与巨龙战争的故事突然都变得可爱起来,甚至泛着暖洋洋的光泽。 高文仿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来自巨龙王国的“游历者”跑到人类世界化身为吟游诗人,谱写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和事实完全不同的巨龙传说,理解了为什么梅丽塔这样的“上层龙族”会无聊到写一堆胡编乱造的“勇者斗恶龙”的,还把自己的好友当做原型放进里。 他曾以为这些都是无聊且令人费解的怪癖,但现在……他不由得怀疑那或许是某种缅怀,缅怀巨龙们曾经有过的、不依赖增效剂和植入体、不依赖人工智能和自动城市的田园生活——亦或者只是某种美好的想象罢了。 极限竞技场,阿贡多尔数座大型竞技场中的一个,一场在琥珀和维罗妮卡看来简直难以理解的“竞技游戏”正在激烈进行着。 那是一个椭球型的立体场地——大量坚固的合金材料和高强度聚合物外壳形成了仿佛“巨蛋”的形态,十二头巨龙在这透明巨蛋中争抢着一个被称作“冠军圆环”的荣誉象征,而那些参赛的龙甚至已经完全超出了高文等人对“巨龙”的印象。 他们大胆地使用了大量外置式的植入体,在骨骼之外又覆盖着骨骼,皮肤之外又覆盖着皮肤,合金铠甲和涡轮注喷装置让原本的血肉之躯看起来仿佛是一台台形态怪异的飞行机器,他们在巨蛋中拼抢,争斗,甚至厮杀——除了不准使用大威力的龙息和魔法攻击之外,这所谓的“竞技游戏”几乎允许任何形式和程度的肉搏,而巨龙的肉搏……在人类看来完全是毁灭性的。 一名参赛的黑龙被淘汰了,他在半空被对手围攻,一番野蛮残酷的搏斗和厮杀之后,他几乎被撕成碎片扔了下来,翅膀、四肢与躯干四分五裂,那些沉重的残骸跌落到“竞技巨蛋”底部的合金地板上,断裂口中闪烁着刺眼的奥术火花和失控的冰霜、烈焰、闪电,他的胸腔破裂开来,一颗仍在运转的心脏掉了出来,封闭装置未能及时发挥作用,炙热且发出微光的液体从黑龙体内四处喷涌——机油和增效剂比血还多。 一个抢救小组冲进场内,将黑龙连着头颅的躯干部分迅速回收,剩下的残骸则直接扔在场上。 观众席中发出了巨大的嘘声,仿佛一万声惊雷在竞技场内外炸裂,竞技巨蛋上空的记分牌上跳跃着数字,失败者以分数的形式离开了这场比赛。 高文与琥珀、维罗妮卡坐在竞技巨蛋外面最靠前的“高级坐席”上,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场竞赛,梅丽塔和诺蕾塔就在他们旁边,看上去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这场比赛里面,直到场上仅剩的队伍成员成功冲到放置着冠军圆环的静滞力场前,成功取出圆环并将其激活,她们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一下子回归了“现实世界”。 “刚才被淘汰的那个黑龙可要赔惨了!”梅丽塔大声说道,“他那一身零件差不多都得换掉——但愿他保险买的齐全。” “他不该尝试同时跟三个对手缠斗的——被围住立刻就完了,黑龙本来就不擅长应对来自背后的袭击,尤其是他的脊椎还加了一层额外的关节护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就是增效剂打多了,”梅丽塔耸耸肩,“产生自己天下第一的幻觉了。” “……有道理。” 两位龙族好友热烈地讨论着刚刚结束的比赛,然而就连平日里最叽叽喳喳的琥珀这时候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插嘴的意思。 直到十几秒钟后,梅丽塔才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慌忙把视线转过来,带着歉意看了高文三人一眼:“啊——抱歉,我们一不小心太投入了……” 高文也不知该做何表情,而且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梅丽塔·珀尼亚时的情景——那个在夜色造访的,一袭紫色纱裙,戴着淡紫色面纱的优雅神秘女子,可这个形象却迅速被竞技场中近乎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给震散了。 他眼前只有一位看角斗比赛热血上头的蓝龙小姐。 “没关系,”高文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你们很喜欢这个。”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极限竞技这种东西对我而言还是有点过于闹腾的,”梅丽塔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只不过一旦进入这个氛围,就难免会被周围的情绪感染……其实平常我不看这个的。” 一旁的诺蕾塔则注意到了高文等人似乎对这个竞技场并无兴致:“这里的比赛对诸位而言……是不是有些无聊?” “只是有点……嗯,有点过于刺激了,”琥珀终于开口,她抓了抓头发,脸上带着尴尬且并不礼貌的笑容,“作为一个竞技游戏,这玩意儿是不是血腥过头了点?” “好吧,这看起来可能是有点不太符合人类的审美……这是我们的失误,”梅丽塔诚恳地低下头,“极限竞技是塔尔隆德最近才流行起来的娱乐,我们太急于对你们展示一些在这片土地上‘比较新的事物’了。”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地方吧,”高文随口说道,并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竞技巨蛋的方向——已经有负责收尾的工作小组进入场内,开始收拾那一地的废弃零件和残肢断臂,并开始用某种大型清洗机械清理满地的机油和血液,而又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小团队的队伍守在巨蛋下方的几个出口外,高文看到其中一个队伍上前和工作人员交接,把那些从竞技场里回收来的报废零件和还有活性的生物组织装上了车,“……这地方确实有点过于喧闹了。” 夜色下,蓝色和白色的巨龙再次升空,在极限竞技场上方盘旋着。 高文从这个高度看下去,看到那由合金与高强度聚合物打造而成的“巨蛋”正被内外无数的灯光映照着,竞技场周围的大量钢铁支撑结构和错综复杂的街道就如交织成巢穴的细枝般纠缠着,蔓延着。 喧闹的吼叫声和激昂的乐曲声都变成了远方隐隐约约的嗡鸣,那种压在心头的烦躁感渐渐远去了,那个竞技巨蛋在高文眼中竟又有了些美感。 它仿佛一枚被灯光照亮的水晶之卵,正静静地躺在由金属和水泥打造而成的巢穴中,里面孕育着血液、机油和钢铁。 是塔尔隆德“产”下了这枚卵……那么又是什么产下了如今这样的塔尔隆德?那些在竞技场周围狂欢的巨龙……他们是沉醉于这场狂欢,还是沉醉于沉醉本身? 高文的思绪不知为何不受控地蔓延开来,直到梅丽塔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低沉的雷鸣般将他从思索中惊醒过来:“还在想刚才那个竞技场?抱歉……现在仔细想想,我和诺蕾塔只顾着让你们看到‘完整的塔尔隆德’,却没考虑到洛伦人类的审美和世界观,其实有些严重不符合人类喜好的东西是不应该给你们看的。” “不,我并没在意这个,”高文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那就好,”梅丽塔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摇了摇头,“其实我和诺蕾塔都有些……过于兴奋了,很少有龙族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带着像你们这样的访客参观塔尔隆德……希望我们急于为你呈现的这些东西没有让你产生什么不好的感觉。” 高文立刻笑了起来:“那倒没有,其实我还挺……高兴的。” 他这倒真的不是客气,而是确实对这次塔尔隆德之旅感觉新奇有趣,抛开偶尔引发的深思和对塔尔隆德背后局势的忧虑之外,这趟大开眼界的旅行对他而言甚至是惊喜的——毕竟,上辈子他到死都没等到《赛博X克2077》…… 这次这趟就当圆梦了。 诺蕾塔当然不知道高文脑海中的真实想法,她显然觉得对方这话客气的成分居多,于是只能回以一阵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声。 而塔尔隆德灯火辉煌的大地便在蓝龙小姐尴尬的笑声中飞快向后退去,渐渐退到了夜色的最深处。 而在这之后的两天里,梅丽塔和诺蕾塔便成了高文等人的“专职向导”。 在两位巨龙小姐的带领下,高文与琥珀、维罗妮卡差不多逛遍了阿贡多尔这座大都市的每一处角落,甚至去参观了附近的两座城市以及位于海岸地区的工厂集群,而经过了第一天的惊愕和措手不及之后,高文等人的心态也沉静下来,开始真的以一种近乎游览观光的心情参观着这个对他们而言光怪陆离的世界。 琥珀显得很开心——尽管她已经完全搞不明白这帮跟传说故事里一点都不一样的龙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显然已经放弃计较这个问题,在放松心情的前提下,她开始认真享受起龙族的礼遇和游览的乐趣来。 甚至连维罗妮卡都尽情展现出了自己的好奇心,开始以一个游客兼“学者”的心态对待起这场旅途来,她积极和新结识的龙族们攀谈,询问塔尔隆德的风土人情,或从梅丽塔那里借来一些经过欧米伽翻译处理的典籍,尝试了解龙族的文化变迁以及传说故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享受这一切,而非像平日里那样戴着一副永远平和,永远微笑的面具。 但高文知道,这“参观”之旅并非自己塔尔隆德之行的全部,这趟旅途中真正重要的部分……仍然是与龙神恩雅的会面。 他并没有等太长时间。 在来到塔尔隆德的第四天,那位有着金色竖瞳和严肃气质的高阶龙祭司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此时高文一行正和梅丽塔在阿贡多尔城外的某处山峰上俯瞰风景,夜空下的塔尔隆德有灯火和星光交相辉映,天上又正好生成了大范围的极光帷幕,这是在人类世界很难看到的光景,而那位龙祭司便直接从夜空中浮现出来,仿佛是用了某种传送技术一般。 “吾主希望与您进行一次单独会面。”赫拉戈尔来到高文面前,传达着龙神恩雅的意愿。 “单独会面?”之前正在旁边看风景的琥珀惊讶地凑了过来,“这次不带我们了?” “请见谅,”赫拉戈尔仿佛对所有人都能维持最完美的仪态,他对琥珀微笑致意,“这是吾主的意愿。” 琥珀和旁白的维罗妮卡立刻微微皱起眉来,高文却对这一情况毫无意外,事实上他从昨天就在思考这一刻什么时候会来了——他露出一丝笑容,对赫拉戈尔说道:“那看来祂终于要和我谈一些更深入的话题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您方便,现在就可以,”赫拉戈尔立刻说道,“我可以直接带您到上层圣殿。” 高文想了想,伸手掏出随身携带的机械表,按开表盖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随后才收起表对赫拉戈尔点点头:“我很方便——现在时间正好。” 赫拉戈尔的目光在高文的机械表上停留了一下,但很快便转移开视线,并向前走了一步,他微微张开双手,便有淡金色的光晕凭空浮现,并将高文所处的区域完全笼罩起来:“那么,容我带您一程。” 下一秒,淡金色光晕骤然扩展,化为一道连接天地的光束,光束散去之后,高文和这位高阶龙祭司已经消失在其他人面前。 (本章完) ------------ 第九百五十九章 深入话题 当眼前的淡金色光辉消失之后,高文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可以俯瞰阿贡多尔的高山,而上层圣殿金碧辉煌的大幅壁画以及华美气派的圆柱则伫立在自己眼前。 通往圣殿大厅的走廊在自己面前延伸着,走廊两侧的神殿卫兵如雕塑一般沉默肃立,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站在自己身旁,强大的魔力波动正在他身旁渐渐平息。 “刚才那是某种空间传送?”高文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高阶祭司,“你们已经掌握了扭曲时空的技术?” “那是神的领域,我只是拙劣地模仿罢了。”赫拉戈尔语气温和地说道。 “看样子龙族的神官也是从神明那里借用力量的,”高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前方宽阔的走廊,“直接过去就可以?” “是的,请随我来,”赫拉戈尔一边说着一边迈开脚步,带着高文向前走去,但这一次他仅仅将高文带到了走廊的尽头,便在大厅入口停了下来,“接下来便恕我无法陪同了。” 高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你不需要在你的神明旁边侍立么?” “这是一次‘单独’会面,”赫拉戈尔一丝不苟地说道,“高文·塞西尔陛下。” 这似乎就有点意思了…… 高文心中顿时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和些许猜测,随后他什么也没说,迈步越过了守在门口的赫拉戈尔,大大方方地跨过了那扇敞开的、覆盖着高达十余米的巨型浮雕以及金色雕文、由不知名材质铸造而成的宏伟大门。 柔和舒适的光辉照耀着圣洁的大厅,大厅中仍然如上次造访时那般空旷,除了一圈立柱以及从立柱顶端垂下的水晶帷幔之外,整个空间几乎看不到任何别的陈设,而在大厅中央,神明的圣座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银白色的圆桌。 圆桌上摆放着茶点,圆桌旁立着两把椅子,龙神恩雅正站在其中一把椅子前,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看着大门的方向。 高文来到那张圆桌旁,他首先又确认了一眼四周,发现这偌大的大厅中竟然真的只有自己和恩雅——这所谓的单独会面完全如字面意思一般,甚至连一名侍从、一名卫兵都看不见。 意外之余他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如此宽阔的地方,只用来给两个‘人’交谈,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龙神淡淡一笑:“如果你感觉不适,我可以让这里变成别的样子——甚至变成你熟悉的某个房间。” “那倒不用,”高文摆了摆手,“宽敞一些也好,我们倒是可以敞开了谈。” 龙神没有在意他这古怪的“一语双关”说话方式,祂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高文的眼睛:“那么,既然是第一次私下里的交谈,或许我应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说着,祂向高文伸出手来,用低沉柔和的嗓音说道:“恩雅,塔尔隆德的保护者,龙族众神。” 高文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龙神恩雅的声音飘入耳中,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然而在些许惊讶愕然之余,他更多的感觉却是“果然如此”。 “众神”! 自越过永恒风暴至今,他关于塔尔隆德所冒出的无数猜测和推想中,终于有一个得到了证实。 龙神仍然保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态,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只是在看到高文陷入思索之后才随口说道:“让女士等待太久可不是好习惯。” 高文从略有走神的状态惊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稍稍握住了对方柔软温暖的手指,礼貌性地握手之后便很快松开——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未再看到那“错乱之龙”的幻象,似乎是龙神这次进行了某种刻意的控制。 “神明真的也分性别么?”抽回手之后他又看了龙神一眼,好奇地问道,“哪怕神明分性别,‘众神’也分性别么?” “在大多数文明的早期宗教中,‘保护者’这个角色对应的都是母性形象,”龙神淡淡说道,“当然,这并不绝对——但至少对我而言,‘母亲’这个角色更令我满意一点。” 高文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一只大号的橡木杯已经自动在他面前斟满,杯中液体轻轻摇晃着,倒映出圣殿大厅金碧辉煌的穹顶和高文的小半张脸。 他看向眼前的神明:“所以,你这个‘母亲’本质上其实是诸多神明的融合?我所看到的那……东西,是某种……” 他突然有点卡壳,因为实在找不到温和委婉的词汇来描述自己此刻心中的想法,眼前的神明似乎是看出了这点,祂露出一丝笑容,以全然不在意的语气随口说道:“不必在意,想到什么就说吧。既然今天是‘单独交谈’,我们就可以谈的深入一些。不论你想问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大胆地说出来。” 这已经是明示了,高文瞬间便明白了今天这场交谈中龙神的态度,尽管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有什么想法,但他已经放心不少:“那我就明说了——我看到塔尔隆德上空漂浮着仿佛缝合尸一般的怪异之物,你曾亲口承认那就是你,而现在你又自称自己是龙族‘众神’,所以我可以大胆推测:龙族曾经和我们人类一样,信仰的也是许许多多执掌不同神职的神明,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众神全都变成了‘缝合尸’的一部分,变成了所谓的‘龙神’。是这样么?” “完美的推测,几乎就是全部的真相了,”龙神淡淡地说道,“只少了一个细节——你口中的‘某种原因’。关于这个‘某种原因’,你其实已经有想法了不是么?” 高文立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依稀间他想明白了某些关键,在稍作犹豫之后,他决定说出来:“是,我有想法,这想法源于我在穿越永恒风暴时所看到的一些东西——我就明说了吧,我在永恒风暴的中心看到了一片战场,龙与‘众神’的战场。尽管我不认识那些体型庞大的进攻者,但直觉告诉我,那些东西就是龙族的众神。然而奇怪的是,在脱离风暴之后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这些事情,琥珀、维罗妮卡和梅丽塔都不记得……” “这是出于善意,”龙神说道,“目睹那些东西对凡人的精神健康并无益处,清洗记忆、抹掉痕迹都是为了清除她们遭到的精神污染。” 高文的手放在橡木杯旁,他的目光落在龙神身上:“所以……当时果然是你出的手。” 龙神坦然地点点头:“确实是我。” “那为什么你没有顺便把我的记忆也‘处理一下’?”高文好奇地问道,“还是说你有意留着我的记忆,就为了今天和我谈这些事情?” “……我尝试过,但失败了,”龙神竟好似短暂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说出了让高文都很意外的答案,“事实上我尝试了整整六次。” 高文:“?” “看来你甚至没感觉到一个神明曾经尝试清洗你的记忆,”龙神恩雅不紧不慢地说道,“事实上,当我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浩瀚无边、无穷无尽,而且每分每秒都在迅速自我修复和进行保护性重组的记忆之海时,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高文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还发现什么了?” “请放心,我并没有窥探你的记忆——我并无这方面的职权,即便是有,我也怀疑自己是否能从你的记忆中看到有用的东西,以及能否在这个过程中保证自己的安全,”龙神笑了起来,“毕竟……你与起航者紧紧相连,而没有哪个神明愿意和起航者的遗产正面碰撞。” 高文捧着橡木杯的手非常细微地抖动了一下——他知道这一点点细微的抖动瞒不过对面“神明”的眼睛。 “你还知道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对方。 “从你‘复活’之后没多久,我就注意到了人类世界发生的变化,”龙神只是平淡地笑着,表情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很多东西,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超出了凡人社会当时的发展阶段,也超出了真正的‘高文·塞西尔’所可能掌握的知识与经验。尽管你一直很认真地让自己像个普通人类,但在我看来……还不够像。 “我掌握了很多线索,但我没必要把每一条线索都说给你听,在这里,我只是想以龙族众神的身份向‘真正的你’致以问候——龙族众神向你问好,域外游荡者。” “域外游荡者……”高文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实最初那只是用来吓唬那些黑暗教徒的……” “但本身并不完全是编造的,”龙神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文,“而且用来形容一个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因何降临,不知有何目的的‘外来灵魂’非常恰当,不是么?” “……看来龙族和起航者之间的联系比我想象的更深。” 龙神没有回应这句话,祂只是用某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高文两眼,好奇地问道:“其实有件事我很在意——即便你与起航者的遗产有了一定联系,但你目前所使用的仍然只是一具人类的躯体,这躯体非常脆弱,我无意冒犯——但我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你现在用的躯壳,可你还是接受了我的邀请,放下你刚刚建立的庞大帝国,只带着两个聊胜于无的‘护卫’来到了塔尔隆德……你真的不担心龙族存有恶意,或者我这个‘神明’存有恶意么?” 高文捧起橡木杯喝了一口,随后扬起一侧眉毛:“当初主动提出邀请的人可是你,而且还邀请了两次。” “邀请是一回事,赴约是另一回事,”龙神显然不希望听到敷衍的答案,“从常理上,你目前在凡人世界中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你不应该如此贸然行事,从谨慎的角度,不管是塔尔隆德还是‘龙神’,对人类而言都算是敌我不明的阵营,若考虑到你对神明已有的认知,你更是应该对我有一定的天然敌意,所以我才更加好奇……在如此值得警惕的情况下,你到底是有什么底气,就这样来塔尔隆德赴约?” 这位“塔尔隆德众神”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中仿佛已经酝酿着难以想象的威能,在呼吸间,高文甚至可以感觉到整个上层圣殿都在微微震颤着。 他毫不怀疑,这位“神明”确实有着在瞬间杀死自己的力量——祂已经在这个世界生存了太久,龙族已经在这个世界发展了太久,塔尔隆德之神早已强大到某种匪夷所思的程度,祂的强大,是任何凡人之力都难以抵挡的。 除了“起航者”。 “你有动手的理由么?”高文平静地迎着恩雅若有若无的威压问道。 “有——仅凭你和起航者遗产有一定联系,你便已经是‘神’的天然隐患,而你这个隐患现在处于非常容易被杀死的状态,相当一部分神明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排除威胁。” “那我就当你有动手的理由吧,”高文放下橡木杯,很放松地靠在了华丽的金色座椅上,眼睛却飘向上方,仿佛透过大厅的穹顶看着北极璀璨的星空,“但你要知道,起航者留下的遗产遍及整个太空,一部分在轨设施的轨道会越过北极点,而在任何时刻,都有至少三颗引力锚定式卫星以及一个大型引力锚定式空间站注视着塔尔隆德……而更多的非锚定设施则会在十二小时内从塔尔隆德附近的天空掠过。” “……所以,这就是你的所谓‘底牌’?”龙神皱了皱眉,紧接着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本还有更高的期待——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所提到的那些设施,在很多年前便已经能源枯竭,除了苍穹之外,起航者留在太空的只是成百上千座冰冷的墓碑而已,你的底牌就是那些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墓碑’么?” “它们确实没有进攻能力,主要能源全部离线,自我修复功能瓦解,现在只是在依靠备用能源维持轨道而已,”高文一脸坦然地说道,“不管塔尔隆德上空飘多少卫星和空间站,确实都没办法朝地面哪怕开一次火……”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嘴角翘了起来:“但如果它们掉下来呢?” 龙神的眼神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有一条指令,哪怕那些设施的能源濒临枯竭也仍然能用,因为它是依靠备用能源完成的,”高文再次捧起橡木杯,看到那杯中的饮料已经再次斟满,他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心情愉快地说道,“‘废弃协议’,用于让超限服役的太空设施安全退役——在出发之前,我已经把塔尔隆德设定为十二颗卫星以及三座空间站的坠落目标,只等协议生效,起航者的遗产便会从天而降——我想问一下,塔尔隆德大护盾能挡住它们么?” “……即便陨石坠落,大护盾也能安然无恙,但如果是起航者的遗产从天而降……护盾确实无法抵挡,”龙神仿佛屏息静气了数秒钟,才开口打破沉默,“那些卫星和空间站里的某些危险装置以及残存武器会殉爆,有害物质将污染整个生态系统,无数龙族会死去,而我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并因此重伤,甚至陨落。” 祂长长地呼了口气,用郑重的视线看着高文:“好吧,我承认这是一张好牌。但你真的有把握可以及时下达废弃协议么?或许……我可以在你反应过来之前便摧毁你,让你来不及下令,或者我能够干扰你的思维,让你无法准确下达指令——我的动手速度可以非常快,快到你这具凡人躯体的神经反射速度根本跟不上,你有想过这种可能么。” 高文扬了扬眉毛。 他放下了手中的橡木杯(这确实需要一点意志力),随后从怀里摸出机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你搞错了一件事,”他说道,“我并不需要下达废弃协议的指令——我已经下达指令了。 “在越过永恒风暴之后,踏上塔尔隆德大陆之前,我就下令启动了列表中所有太空设施的废弃流程,十二颗卫星以及三座大型空间站早已开始执行操作——只不过,我给它们留了十二个小时的最终确认倒计时。 “而我这些天在做的,就是每十二个小时将它们推迟一次。” (本章完) ------------ 第九百六十章 “众神” 橡木杯中的液体微微荡漾着,倒映着圣殿大厅金碧辉煌的穹顶以及游走在那些立柱和绘画之间的淡金色微光,高文捧着橡木杯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坐在他对面的“神明”几秒种后也同样微笑起来。 “精彩,”祂笑着说道,“你吓到我了。” “因为你也吓到我了,”高文坦然说道,“尤其是在看到塔尔隆德上空的‘真相’之后。” 随后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即便做到这一步,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这张牌就一定有效——我只能把一切都准备上,但世界上总有人智无法准备的变数。比如……我之前就不敢确定那些坠落冲击对你到底有多大威慑,也不敢肯定你是否有直接读取记忆、篡改我所发出的指令的能力……我唯一的倚仗,就是像你这样的‘神明’无法直接对起航者的遗产动手脚,无法拦截或篡改我的指令,而现在就结果来看,情况还不错。”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去,随意从桌上取了块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点心放进口中。 微甜,不腻,还有一种奇特的清香。 “确实……即便知道了你的安排,我也没办法对起航者的遗产做任何事情……你有赌的成分,但赌对了,”龙神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浅浅地品了一口,她看着高文,就好像普普通通的好友相谈般说着,“确保互相毁灭,甚至在一方灭绝的情况下仍可确保报复手段能够自动生效,令人惊叹的思路——你看,那些黑暗教徒对你心怀恐惧其实是正确的,你光辉伟岸的英雄形象下面有着非常可怕的心思,我大胆猜测一句——这种可怕的思维习惯和你真正的‘故乡’有关?” “差不多吧,”高文随口说道,“但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和我的故乡比起来条件恶劣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看看你这个‘域外游荡者’真正的故乡是什么模样,”龙神感叹着,但紧接着摇了摇头,“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一切真到了那一步,你真的会选择摧毁塔尔隆德?你现在应该意识到那些‘废弃卫星’坠毁之后有多大的破坏力了,它们足以摧毁并污染一个国度,而这个国度中的很多成员……其实和你关系是不错的。” “所以我很庆幸,它终究只是个威慑。”高文神色平静地说道。 “……不错,”龙神定定地看了高文好几秒钟,才慢慢说道,“保持这种警惕和果决的心态吧,如果你将来还要和神明打交道,那么这种心态是必不可少的。”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整理了一下语句,才突然抬头看向对方:“当初永恒风暴中心那些对抗‘众神’的龙族不够警惕和果决么?” “他们……”龙神似乎犹豫了一下,眼底竟露出一丝复杂神情,“他们很好,都做得很好……只可惜晚了一步。他们原本是有机会成功的,然而文明整体的信仰已经变得过于强大,到了无法正面对抗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贸然的对抗行为又引起了所有神明的同时降临和失控……” “所有神明的同时降临和失控?”高文立刻皱起眉头,“那么这些‘所有神明’又是如何成为你这个‘众神’的?为什么祂们会……融合成你?” 在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感觉十分怪异,因为他询问的对象正是昔日的“众神”,正是当初龙族忤逆的目标,是塔尔隆德上空最大的阴影和恐怖之源,然而他却有一种感觉——龙神一定会回答自己,这些看似悖逆的问题,甚至是祂期待已久的。 “……这就是凡人尝试挣脱锁链失败之后的结果,”龙神果然沉声说道,祂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那目光甚至有些灼人,“记住,千万记住——不管是任何凡人种族,他们都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之后就会面临和龙族一样的结果。当信仰的秩序彻底崩溃,神和人之间的关系越过了矛盾的极值,而锁链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挣脱的话,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神明将融合为一,‘众神’将成为最终极的枷锁。 “这‘众神’将以文明为名,以文明所有的历史、文化、崇拜和畏惧为骨架,以所有文明成员的心智为力量来源,文明整体的力量有多强,众神就有多强。” …… 恐怖的轰鸣和噩梦般的呼啸声惊醒了住在上层区的许多龙族,甚至连刚刚入睡的安达尔议长,也被殿堂外异常的动静所惊醒。 这令人敬畏的太古之龙从他那缠绕着无数管道和线缆的“王座”上扬起头颅,听到隐隐约约的雷鸣风暴之声仍然在不断传来,神经感知端子中回荡着许多同族惴惴不安的询问和惊呼,在不安驱使下,他立刻呼叫道:“欧米伽!外面发生什么了?” 欧米伽的交互界面迅速亮起,伴随着机械合成的声音:“正在转接外部监视器……是一道能量风暴,正在上层圣殿上空成型,能级仍在提升。” 紧接着,安达尔面前最大的一道水晶帷幔表面便浮现出了清晰的监控影像,他看到金碧辉煌的上层圣殿出现在帷幕中,圣殿周围笼罩着比往日更加强大的淡金色光晕,而一道可怕的气旋竟赫然倒悬在圣殿的上空——那气旋中裹挟着猩红的火光和闪电,规模甚至可能比整座山峰还要巨大,它旋转着,蔓延着,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呼啸声,而且每分每秒都在扩大! 塔尔隆德境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可怕的自然现象?!这片被神明庇护的土地上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 “欧米伽!”安达尔议长立刻叫道,“天气控制器怎么没有反应?” “天气控制器运转正常,该现象在警戒列表之外……”欧米伽迅速做出回应,但紧接着它的汇报便被打断,“特殊联络——安达尔议长,赫拉戈尔大祭司要与您通话。” “赫拉戈尔?”安达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接通。” 下一秒,位于大厅一侧的欧米伽交互界面便被赫拉戈尔那张严肃的面孔所取代了,安达尔随之转过头:“赫拉戈尔,上层圣殿那边……” “一切正常,无事发生,”界面上的龙祭司面无表情地说道,“告诉大家,安心即可。” 安达尔议长眼窝中的机械义眼泛起微光,机械控制的伸缩结构不自觉地微微活动着:“赫拉戈尔,你……” “我们的主正在接待客人,”龙祭司略显冷漠地说道,“议长阁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在意那道气旋,它会消失的,明天的塔尔隆德仍然是万里晴空。” 说完这句话,赫拉戈尔也没有等安达尔的回答便单方面挂断了通讯,短暂的噪波画面之后,欧米伽的交互界面便重新出现在大厅一侧的水晶帷幔上。 “安达尔议长,”欧米伽的声音将安达尔从短暂的愣神中惊醒,“是否需要发布避灾命令?” “……不,不必了,”安达尔深深吸了口气,缓慢摇着头颅,“告诉大家,这是天气控制器在做临时调整——没有危险,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议长阁下。” …… “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高文放下杯子,微微皱眉看向大厅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开放式的阳台,然而可能是由于角度原因,他从这里并看不到多少风景。 “不必在意,”坐在他对面的神明淡然说道,“只是些许风声。” “好吧,风声,塔尔隆德一带的风总是很大,”高文看了那“神明”一眼,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的表情便重新严肃起来,回到了之前那个让他惊愕的差点握不住杯子的话题中,“众神……也就是说,只要‘忤逆’失败,神明就一定会融合为一,成为‘众神’?这个过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这其中有什么原理么?” “你还真是喜欢追究原理,”龙神笑了一下,摇摇头,“可惜的是,我给不了你答案……” 高文盯着对方:“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既不知道,也不能说,”龙神说道,“尽管我是‘众神’融合的结果,但我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而且我相信这个过程背后蕴含的真理已经超出了我们交流的‘极限’——即使你我之间,有一些知识也是无法轻易交流的。” “好吧,我明白了,”高文略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随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大厅入口,看向了赫拉戈尔理论上正待着的地方,“那关于赫拉戈尔的事情呢?你知道的……我在永恒风暴的中心曾见过一个化为人形的龙族,我相信那就是赫拉戈尔。关于这一点,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 龙神沉默下来。 就在高文以为这个问题过于敏感,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听到对方的声音突然响起:“既然你看到了,那你应该能看出来,他曾经站在那战场的中心,带领着龙族们奋起反抗失控的神明……很讽刺,不是么?现在他是塔尔隆德身份最高的神官了,侍奉着塔尔隆德唯一的,最高的神明。” 高文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他看着龙神,嗓音低沉:“所以这是某种‘惩罚’么?是众神降下的责难?还是……单纯的‘恶趣味’?” 龙神摇了摇头:“都不是,它是一场交易。” “交易?” “凡人选择屈服,神明结束审判,”龙神坦然说道,“这场交易需要‘象征’,赫拉戈尔就是这个象征。”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好吧,我知道了。”高文点了点头,表示这个话题可以就此结束。 “或许我们该谈论些轻松的话题,”龙神突然笑了一下,语气变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和日常,“你和你的朋友们已经在塔尔隆德游览了三天——我相信你们已经看到了不少东西,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对塔尔隆德的看法?”高文扬起眉毛,“你要听实话?” “如果我想,我可以听到无数华丽而甜美的谎言——我要听实话,听听你这个‘域外游荡者’发自内心的评价。” 高文看着对方的眼睛,在那双完美的超出凡人的眼睛中,他看到一片平静与虚无。 “畸形,”他说道,“繁荣却病态,先进又腐朽,喧闹繁华的表层之下毫无生机。” 龙神点点头:“辛辣而直接的评价。” “这就是我看到的事实,”高文说道,“塔尔隆德已经停滞多少年了?几十万年?一百万年?或许只有如此长时间的停滞才能解释我看到的一切。第一眼,我看到了它的繁华和先进,坦白说那甚至吓了我一跳,我几乎以为那是幻想中才出现过的先进社会——但随着我看到它的内部,越来越多黑暗悲凉的东西便呈现在我眼前…… “塔尔隆德已经僵死了,僵死在发展到极限的技术框架里,僵死在石头一样僵硬的社会结构里,僵死在这个……被你称之为‘永恒摇篮’的庇护所中。坦白说,在看着塔尔隆德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座废墟——一座正在自动运转的废墟。” 高文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座国度被称作巨龙之国,但龙族在这里好像已经成了最不需要的东西——不管是下层塔尔隆德的公民,还是所谓的上层公民,其实都已经和文明发展脱钩,这就是我看到的事实。” 犹豫再三,他终于是没有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资本主义终极阶段”几个字给说出来。 毕竟,虽然塔尔隆德的情况看上去很像他所知的那个阶段,但他知道二者在本质上仍然是不同的——导致塔尔隆德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的,是更加复杂的原因。 原因之一此刻甚至就坐在自己面前。 龙神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甚至长到了高文都开始担心祂是否会摔杯为号召五百刀斧手进来的程度,但最终祂还是开口了,在一声叹息之后,祂露出释然般的表情:“能做出这种评价,你确实很认真地去看了。” “所以,我现在才格外好奇——”高文沉声说道,“神和人之间的锁链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是如何生效的,又是如何把凡人和神困住的?它的威能究竟都体现在什么地方?如果我们想要挣脱它……到底该从何着手,才是‘正确’的?” ------------ 第九百六十一章 故事 终于,高文问出了他此行来到塔尔隆德最为关注,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关于那道连接在凡人和神明之间的锁链。 如果说在洛伦大陆的时候他对这道“锁链”的认知还只有一些片面的概念和大致的猜想,那么自从来到塔尔隆德,自从看到这座巨龙王国越来越多的“真实一面”,他关于这道锁链的印象便已经愈发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发展到极致的“行星内文明”,是一个似乎已经完全不再前进的停滞国度,从社会制度到具体的科技树,塔尔隆德都上了重重枷锁,而且这些枷锁看起来完全都是他们“人”为制造的。联想到神明的运行规律,高文不难想象,这些“文明锁”的诞生与龙神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在下城区,他看到了一个被彻底锁死的文明会是什么模样,至少看到了它的一部分真相,而他相信,这是龙神主动让他看的——正是这份“主动”,才让人感觉分外诡异。 因为他能从龙神种种言行的细节中感觉出来,这位神明并不想锁住自己的子民——但祂却必须这么做,因为有一个至高的规则,比神明还要不可违逆的规则在约束着祂。 高文已经和自己手下的专家学者们尝试分析、论证过这个规则,且他们认为自己至少已经总结出了这规则的一部分,但仍有一些细节需要补充,现在高文相信,眼前这位“神明”就是这些细节中的最后一块拼图。 听到高文的问题,龙神一时间沉默下来,似乎连祂也需要在这个终极问题前整理思绪谨慎作答,而高文则在稍作停顿之后紧接着又说道:“我其实知道,神也是‘身不由己’的。有一个更高的规则约束着你们,凡人的思潮在影响你们的状态,过于剧烈的思潮变化会导致神明向着疯狂滑落,所以我猜你是为了防止自己陷入疯狂,才不得不对龙族施加了重重限制……” “域外游荡者,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就在这时,龙神突然开口,打断了高文的话。 高文微微皱眉:“只说对了一部分?” “神确实是身不由己的……但你低估了我们‘身不由己’的程度,”龙神慢慢说道,声音低沉,“我确实不希望自己陷入疯狂,我自身也确实是龙族的枷锁,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我主动做的。” 淡金色的辉光从圣殿大厅顶端降下,仿佛在这位“神明”身边凝聚成了一层朦胧的光环,从圣殿外传来的低沉轰鸣声似乎减弱了一些,变得像是若有若无的幻觉,高文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可在他开口追问之前,龙神却主动继续说道:“你想听故事么?” “故事?”高文先是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点点头,“当然——我很有兴趣。” 龙神笑了笑,轻轻摇晃着手中精致的杯盏:“故事一共有三个。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烟的年代,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们生活在大地上。那是上古的荒蛮年代,所有的知识都还没有被总结出来,所有的智慧都还隐藏在孩子们尚且稚嫩的头脑中,在那个时候,孩子们是懵懂无知的,就连他们的母亲,懂得也不是很多。 “那个时候的世界很危险,而孩子们还很脆弱,为了在危险的世界生存下去,母亲和孩子们必须谨慎地生活,事事小心,一点都不敢犯错。河里有咬人的鱼,所以母亲禁止孩子们去河里,树林里有吃人的野兽,所以母亲禁止孩子们去树林里,火会灼伤身体,所以母亲禁止孩子们玩火,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孩子,帮助孩子们做很多事情……在原始的时代,这便足够维持整个家族的生存。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孩子们会渐渐长大,智慧开始从他们的头脑中迸发出来,他们掌握了越来越多的知识,能做到越来越多的事情——原本河里咬人的鱼现在只要用鱼叉就能抓到,吃人的野兽也打不过孩子们手中的棍棒。长大的孩子们需要更多的食物,于是他们便开始冒险,去河里,去森林里,去生火…… “可是母亲的思维是迟钝的,她眼中的孩子永远是孩子,她只觉得那些举动危险万分,便开始劝阻越来胆子越大的孩子们,她一遍遍重复着许多年前的那些教诲——不要去河里,不要去森林,不要碰火…… “她的阻拦有些用处,偶尔会稍稍减慢孩子们的行动,但总体上却又没什么用,因为孩子们的行动力越来越强,而他们……是必须生存下去的。 “一开始,这个迟钝的母亲还勉强能跟得上,她慢慢能接受自己孩子的成长,能一点点放开手脚,去适应家中秩序的新变化,但是……随着孩子的数量越来越多,她终于渐渐跟不上了。孩子们的变化一天快过一天,曾经他们需要许多年才能掌握捕鱼的技巧,然而慢慢的,他们只要几天时间就能驯服新的野兽,踏上新的土地,他们甚至开始创造出各种各样的语言,就连兄弟姐妹之间的交流都迅速变化起来。 “母亲无所适从——她尝试继续适应,然而她迟钝的头脑终于彻底跟不上了。 “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已经过于老旧的教条,继续约束孩子们的各种举动,禁止他们离开家中太远,禁止他们接触危险的新事物,在她眼中,孩子们离长大还早得很——然而事实上,她的约束已经再也不能对孩子们起到保护作用,反而只让他们烦躁又不安,甚至渐渐成了威胁他们生存的枷锁——孩子们尝试反抗,却反抗的徒劳无功,因为在他们成长的时候,他们的母亲也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现在,母亲已经在家中筑起了篱笆,她终于再也分辨不清孩子们到底成长到什么模样了,她只是把一切都圈了起来,把一切她认为‘危险’的东西拒之门外,哪怕那些东西其实是孩子们急需的食物——篱笆完工了,上面挂满了母亲的教诲,挂满了各种不允许接触,不允许尝试的事情,而孩子们……便饿死在了这个小小的篱笆里面。” 高文露出思索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似乎很容易便能理解这个浅显直白的故事,里面母亲和孩子各自代表的含义也显而易见,只是其中透露的细节信息值得思考。 但在他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下一个故事却已经开始了——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位先知。 “那同样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一片荒蛮的年代,有一个先知出现在古老的国度中。这先知没有具体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们只知道先知充满智慧,仿佛知晓世间的一切知识,他教导当地人许多事情,因而得到所有人的敬爱。 “在那个古老的年代,世界对人们而言仍然十分危险,而世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格外弱小——甚至弱小到了最最普通的疾病都可以轻易夺走人们性命的程度。那时候的世人懂得不多,既不明白如何治疗疾病,也不清楚怎样解除危险,因此当先知到来之后,他便用他的智慧为人们制定出了许多能够安全生存的守则。 “不可以食用沼泽地附近生存的野兽,因为这些野兽中大部分的肉都是有毒的;不可以饮用某座山上的水,因为那会导致肠胃的感染;不可以跨过某条河流,因为那河流的对面长着毒草,而人类还作不出解毒的药膏…… “留下这些训诫之后,先知便休息了,回到他隐居的地方,而世人们则带着感恩接过了先知充满智慧的教诲,开始按照这些训诫来规划自己的生活。 “很快,人们便从这些训诫中受了益,他们发现自己的亲朋好友们果然不再轻易生病死去,发现这些训诫果然能帮助大家避免灾祸,于是便更加谨慎地奉行着训诫中的规则,而事情……也就渐渐发生了变化。 “人们对这些训诫越来越重视,甚至把它们当成了比法律还重要的戒律,一代又一代人过去,人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些训诫最初的目的,却还是在谨慎地遵守它们,于是,训诫就变成了教条;人们又对留下训诫的先知越来越崇敬,甚至觉得那是窥探了世间真理、拥有无上智慧的存在,甚至开始为先知塑起雕像来——用他们想象中的、光辉完美的先知形象。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先知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他看到原本贫弱的王国已经繁荣昌盛起来,大地上的人比多年以前要多了许多许多倍,人们变得更有智慧、更有知识也更加强大,而整个国度的大地和山川也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巨大的变化。 “一切都变了模样,变得比曾经那个荒芜的世界更加繁华美好了。 “于是先知便很高兴,他又观察了一下人们的生活方式,便跑到街头,高声告诉大家——沼泽地附近生存的野兽也是可以食用的,只要用合适的烹饪方式做熟就可以;某座山上的水是可以喝的,因为它早已无毒了;河流对面的土地已经很安全,那里现在都是良田沃土……” 龙神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文:“你猜,发生了什么?”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先知要倒霉了。” “是啊,先知要倒霉了——愤怒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冲来,他们高喊着讨伐异端的口号,因为有人侮辱了他们的圣泉、圣山,还妄图蛊惑平民踏足河对岸的‘圣地’,他们把先知团团围住,然后用棍棒把先知打死了。 “这就是第二个故事。” 高文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他起初认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两个故事中的寓意,然而现在,他心中突然泛起一丝疑惑——他发现自己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母亲和先知都不仅仅指代神明,孩子和平民也不一定就是凡人……是么?” “我很高兴你能想得如此深入,”龙神微笑起来,似乎十分开心,“许多人如果听到这个故事恐怕第一时间都会这么想:母亲和先知指的就是神,孩子和平民指的就是人,然而在整个故事中,这几个角色的身份远非如此简单。 “所有人——以及所有神,都只是故事中微不足道的角色,而故事真正的主角……是那无形无质却难以对抗的规则。母亲是一定会筑起篱笆的,这与她个人的意愿无关,先知是一定会被人打死的,这也与他的意愿无关,而那些作为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孩子和平民们……他们从始至终也都只是规则的一部分罢了。 “或许你会认为要破除故事中的悲剧并不困难,只要母亲能及时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只要先知能够变得圆滑一点,只要人们都变得聪明一点,理智一点,一切就可以和平收场,就不用走到那么极端的局面……但遗憾的是,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龙神的声音变得缥缈,祂的目光仿佛已经落在了某个遥远又古老的时空,而在祂渐渐低沉缥缈的述说中,高文蓦然想起了他在永恒风暴最深处所看到的场面。 那片静止的战场,交战双方是那般的不留余地,不留情面,仿佛含着刻骨的仇恨,仿佛唯有你死我活才能让一切结束——但仔细想想,那战场上的双方真的是因为“仇恨”才走到那个局面的么? 恩雅的声音平静响起:“……群体的思潮是一种强大而充满惯性的力量,当一个种族千百年来都恪守一套规则,而这套规则又指向宗教和神明,那么这种力量就会变得……富有威力。很多时候,你无法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改变十代人积累下来的观念,这种观念对冲就会直接作用在思潮中,掀起惊涛骇浪,你们称之为‘神的疯狂’——然而神其实并没有疯狂。 “神只是在按照凡人们千百年来的‘传统’来‘矫正’你们的‘危险行为’罢了——哪怕祂其实并不想这么做,祂也必须这么做。” 高文看向对方:“神的‘个人意志’与神必须履行的‘运行规律’是割裂的,在凡人看来,精神分裂就是疯狂。” “确实,从凡人的角度来看……当神明选择毁灭所有生灵的时候,这行为是‘矫正’还是‘疯狂’也就没有区别了。” 高文沉默良久,沉声说道:“从文明的发展规律来看,在一个健康且持续发展的社会里,新事物以及新思想的诞生速度永远是越来越快的——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改变十代人积累的观念是一种必然,因为生产力必须得到发展,除非……” 高文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尽管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事实,然而在这里,在当前的情境下,他总觉得自己继续说下去仿佛带着某种狡辩,或者带着“凡人的自私”,然而恩雅却替他说了下去—— “除非陷入‘永恒摇篮’。” 祂的表情很平淡。 “龙族已经失败了,众神已融合为一,心灵上的锁链直接困住了所有文明成员,所以我不得不把塔尔隆德变成了这样一个摇篮,让一切静止下来,才能确保我不会失手杀光他们,而结果你已经看到——他们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塔尔隆德已经死去,是机器在这片土地上运转着,那些毫无生机的钢铁和石头上沾染了一些曾经叫做‘龙族’的碎屑……让这些碎屑保留下来,已经是我能为他们做的一切。 “那么,域外游荡者,你喜欢这样的‘永恒摇篮’么?” ------------ 第九百六十二章 回响 喜欢这样的永恒摇篮么? 高文突然想到了那只刚刚从孵化囊中醒来的幼龙,想到了对方冲自己发出的欢快叫声;想到了下城区那些已经在增效剂和致幻剂成瘾中浑浑噩噩,完全成为神明养分的“劣质公民”;想到了那个迷乱而疯狂的竞技场,那些在赛场上拼杀的龙……那是十几具冰冷的钢铁机器在拼杀,机器上捆绑着沉浸在增效剂幻觉中的颅脑与神经节。 这些龙确实还活着——但塔尔隆德已经死了。 “真可怕啊,”他突然轻声说道,“生死皆无价值。” 随后他顿了顿,又问道:“永恒摇篮可以被打破么?” “那要付出很大代价,”龙神静静说道,“成功几率却十分渺茫——归根结底,这摇篮本身便已经是失败的代价,而自然法则对失败者从不宽容,任何种族——哪怕是强大的巨龙,也很难有失败两次的资格。” 说到这里,祂突然抬起眼睛,视线落在高文脸上:“那么,你想帮塔尔隆德打破这个‘永恒摇篮’?” “我?”高文指了指自己,不禁失笑,“我哪有这个本事?” “你甚至可以一个指令毁了它,”龙神淡淡地微笑起来,“何不假设你也有能力打破这片大陆上的‘摇篮’呢?” 这似乎是在开玩笑,然而高文还是忍不住认真想了一下,几秒钟的思考之后,他却还是摇摇头:“不,至少现在我不能。” “为什么?”龙神露出一丝好奇,“你不是感觉这个摇篮很可怕么?” “我不是龙族的救世主——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高文很认真地说道,“而且就像你说的,打破永恒摇篮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我可以想象这些代价是什么,也可以想象这些代价是由谁来支付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牺牲别人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拯救’戏码,所以我也没资格替龙族做决定,没资格替他们去选择牺牲还是苟活。 “所以,不管是要在永恒摇篮里沉沦至死,还是要奋起一击为整个种族寻找未来,这都是龙族自己的事情,应该要他们自己做决定,要自己选择要不要去付出那个代价。 “塞西尔不插手别国内政——这是我的规矩。” 高文说完了自己的想法,面前的神明却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秒,随后祂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话从一个在人类世界公认的‘英雄’口中说出来还真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自己定位为人类世界的‘拯救者’了,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高文摊开手:“我没拯救任何人,我们所有人都是在自救。” “……你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人类中的一员,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一员了,域外游荡者,”龙神有些好奇地看着高文,“我突然很好奇——在你的故乡,人们也会面对如这个世界一样的难题么?比如……当你们遇上巨大的社会变革时,当你们的社会群体也要遇上巨大的思想转变时,当你们的信仰遇到考验时,当你们也不得不抛弃传统和教条,面对环境的巨变时……你们是怎么应对这一切的? “啊,或者我应该首先确认一下——你们也有种族、社会、信仰和国家么?” “我们当然也有社会、国家之类的概念,”高文笑了起来,但很快笑容中便多了一些复杂的感慨,“我们也当然会面临你提到的那些……‘挑战’。说实话,当我故乡的人们面对来自传统、现实、信仰以及思想上的转变时,他们也会有动荡和不安,整个转变过程往往是痛苦和危险的,但和这个世界不一样——那些传统就只是传统而已,人们的思维观念也仅仅是思维观念,它们确实有巨大的约束性,但……它们不会变成任何具备实际威慑的‘实体’,也不会产生超越现实的‘力量’。” 说到这里,高文突然发现这些在地球人听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这个世界说出来很可能是匪夷所思的,甚至是连恩雅这样的神明都感觉难以理解的,他不得不一边斟酌词汇一边又解释道:“举个简单的例子——当一个世代居住在深山中,将山视为神明的种族决定搬出深山的时候,他们只需要面对族中老人的反对,而不必担心真的被山神降下神罚。” 龙神有些惊讶地听着,最后祂终于理解了高文描述的是怎样的世界规则,这位神明脸上竟露出有些恍惚的表情来,直到几秒种后,祂才轻声说道:“真美好。” “其实也很不容易,”高文忍不住想要多解释几句,“即便思潮不会形成切实的力量,反抗传统不会带来直接的神罚,我们那里的人们要改变一项传统观念也仍然困难重重,旧势力在思想上制造的阻力有时候并不比……” 他只说到一半,便犹豫着停了下来。 龙神坐在他的对面,身上缠绕着难以计数的黑色锁链,锁链另一端的“错乱之龙”漂浮在塔尔隆德上空,如同一颗随时可以毁灭整个巨龙文明的不定时炸弹,整个国度锁死在这场致命的平衡中,已经谨小慎微地残喘百万年。 “是啊,真美好,”他叹了口气,“和这里比起来。” 随后他突然想起什么,视线落在龙神身上:“对了,你刚才说故事一共有三个,但你才说了两个——还有一个故事呢?” 龙神看着高文,突然露出一丝——高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第三个故事还没有发生。” 高文:“?” “把所有故事都讲完就无趣了,就当我是在吊胃口吧,让我们在第三个故事上留个悬念,”这位“神明”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也很好奇第三个故事会如何发展——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再讲给你听的。” 神殿外那隐隐约约传来的轰鸣和呼啸声愈发微弱了,似乎一场迅猛却短暂的暴风雨正在渐渐止息,高文向着远处的露台方向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跟之前没多大差别的星光与夜色。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龙神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多聊一点。” 高文想了想,整理着自己来塔尔隆德之前想好的几个问题,问道:“关于上古时代的那场‘逆潮之乱’,以及塔尔隆德西北方向的那座高塔,可以跟我讲讲么?” “那要看你具体想听哪方面的,”龙神点点头,“我会尽量回答。” “据我所知,逆潮帝国是因为错误地接触了起航者留下的知识才误入歧途的——根据目前我们找到的线索,当时的主要问题出在了‘将知识归为神迹’上。逆潮帝国是将起航者的遗产神化了么?龙族和逆潮帝国爆发战争也是因为这个?” “大体上没错,”龙神点点头,“起航者的遗产……那对于尚困于大地的种族而言是太过超前的东西了,尤其是在上百万年前,大量‘遗产’还拥有强大力量的年代。那个凡人文明突然得到了远超他们理解的知识和力量,而他们的统治者又无法向民众解释那些东西背后的原理,他们的学者也无法复现那些遗产背后的逻辑,所以将其神化就成了必然。 “人们会将远超自己理解的事物归咎于神迹,这是很多凡人文明很容易踏入的陷阱。 “龙族和逆潮帝国爆发战争……就是因为他们的这种‘神化’行为在制造出新的、不可控的思潮产物,而这场战争本身……对双方而言其实都不光彩。” “对双方而言都不光彩?”高文瞬间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下意识地身体向前倾了一些,“这是什么意思?” 龙神看了高文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很简单,因为最初培养逆潮帝国并指引其接触起航者遗产的……就是龙族自己。” 高文:“……龙族自己?!” “那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鲁莽而大胆的‘破局计划’,”龙神淡淡说道,“它发生在很多很多年前——在那个时候,‘永恒摇篮’还没有彻底稳固下来,塔尔隆德套上锁链还没有多长时间,许多龙族都还保持着强烈的自由意志以及对未来的期待,而在这种冲动驱使下,龙族开始从外部寻求破局的办法。” 高文皱起眉:“扶植一个独立于塔尔隆德的凡人势力,让他们吸收起航者留下的力量,迅速强大起来,然后打破塔尔隆德的……‘摇篮’?”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怪异,因为他和龙神都很清楚“打破摇篮”意味着什么,然而龙神自己脸上的表情比高文都要淡然,所以这个怪异的话题便继续了下去。 “现在看来,这算不上是个成熟的计划,但他们还是满怀希望地实施了它,”龙神说着,摇了摇头,“那时候的逆潮帝国还很弱小,弱小到了任何一个成年巨龙都能轻易引导其发展的程度,因此龙族们便失去了谨慎……他们认为一切都可以控制,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切都可以控制在龙族手中。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很容易想象——傲慢是最大的原罪,龙族们认为‘一切尽在掌握’的逆潮帝国从一开始就不甘心成为另外一个种族的工具,龙族的插手和引导反而加剧了他们的反抗和叛逆精神,并导致事态恶化的速度远超预料。逆潮失控了,他们在偷偷发展许多技术,偷偷发展许多教派,他们破解了起航者留在大地上的机密武库,跳跃式地强大起来。 “在塔尔隆德反应过来之前,‘逆潮’就完成了蜕变,他们迅速成为了一个极端排外、仇视龙族、武力强大的帝国,而且最最关键的,他们是一个‘神权帝国’。 “对起航者遗产的过度依赖以及神化行为直接导致整个逆潮帝国不可控地神权化,即便他们中少数有识之士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危险,也无法阻止这一进程。逆潮帝国以起航者的信徒自居,将塔尔隆德的龙族视作背叛、窃取起航者遗产的‘异端’,而这一切……与塔尔隆德最初的计划截然相反。 “因此,那场逆潮之战便爆发了。” 高文张了张嘴,几秒种后才组织好语言:“……这一切都是你默许的?”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高文忍不住问道,“你没发现这其中的风险么?” 龙神嗓音低沉:“塔尔隆德的龙族们没有发现,所以我也没有发现——而且即便我发现了风险,只要龙族们培植逆潮帝国的行为本身也没有触犯塔尔隆德的‘传统思潮’,没有触发‘越界’,我就无法阻止这一切。” 高文想到了龙神刚刚给自己讲述的“两个故事”——在这一刻,他对那两个故事背后所隐喻的规则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那一场战争,摧毁了整个逆潮帝国,在魔潮来临之前终结了一季文明,也严重打击了塔尔隆德,”龙神则继续说道,“战争带来的损失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信心和信念的打击——整个塔尔隆德社会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而这震撼几乎立刻便反映在了龙族们的‘群体思潮’中……” 高文迅速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这也形成了新的‘锁’?!” “在正常的文明身上,这种短暂的、缺乏积累的群体情绪其实不算什么,然而巨龙的众神已合而为一,神明和人类之间的相互影响空前强化,以至于他们任何强烈的、群体的精神波动都会迅速在思潮中产生大范围的回响,随后——回响就变成了新的锁。 “巨龙在那之后至今的一百多万年里,都不曾再干涉塔尔隆德之外的世界,甚至连每年离开塔尔隆德的龙族数量都要严格限制。 “他们不能对其他文明吐露太多有关逆潮战争的信息,不能随意泄露起航者的秘密,当其他文明接触起航者遗产之后要第一时间想办法回收那些‘危险物’……这些都是在当年的逆潮之乱后龙族群体产生的‘反思回响’,这些回响变成了强制性的‘锁’,任何龙族都必须无条件遵守它们带来的约束,哪怕过了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哪怕起航者的遗产全部被时光磨灭,哪怕再也无人记得‘逆潮帝国’具体指什么,龙族也必须永远遵守下去。” 高文愕然地听着,突然忍不住说道:“但梅丽塔在跟我提到要回收某些危险物或封锁某些消息的时候只是说那是上级的命令,是‘企业规定’……” “这样,至少听起来好听一些。” ------------ 第九百六十三章 逆潮的残响 这就是连接在人和神之间的“锁”。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高文想象的还要残酷一些。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梅丽塔几次对自己吐露关于逆潮和神明的秘密之后为何会有那种濒临失控般的痛苦反应,知道了这背后真正的机制是什么——他一度只以为那是龙族的神明对每一个龙族降下的惩罚,然而现在他才发现——连高高在上的龙神,也只不过是这套规则下的囚徒罢了。 神明既是锁链,也是囚徒,甚至同时还是刽子手,而这整个“监狱”,却是由凡人自己的信仰打造而成的。 龙神看到高文若有所思久久不语,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梅丽塔——她对我说过一些古老的事情,现在我才知道她当时冒了多大的风险。” “啊,梅丽塔……是一个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孩子,”龙神点了点头,“很难在较为年轻的龙族身上看到她那样复杂的特质——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有着强大的创造力,热衷于行动和探索,在永恒摇篮中长大,却和‘外面’的生灵一样鲜活……评议团是个古老而封闭的组织,其年轻成员却出现了这样的变化,确实很……有趣。” 古老封闭的评议团中出现锐意进取的年轻成员么…… 高文却突然想到了梅丽塔的出身,想到了她和她的“同事”们皆是从工厂和实验室中诞生,是企业定制的雇员。 他收敛了略有些飘散的思路,将话题重新引回到关于逆潮帝国上:“那么,从逆潮帝国以后,龙族便再没有插手过外界的事务了……但那件事的余波似乎一直持续到今天?塔尔隆德西北方向的那座巨塔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已经知道很多关于神明诞生和运转的机制,那么你想必也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足够强大的群体思潮可以‘投射’在某些事物上,从而引起‘神化’现象,”龙神不紧不慢地说道,“塔尔隆德西北方向的那座巨塔……它原本是起航者的遗产,也是当年龙族们扶植逆潮帝国时让他们中的‘最初启迪者’接受‘传承’的地方。” “接受传承?”高文立刻抓住了这个字眼,“你是说利用起航者遗物的独特性质……” 龙神点点头:“是的。起航者的遗产拥有记录数据,灌输知识和经验,影响生物思考能力的力量,而在恰当引导的情况下,是可以大致选择让它们传承怎样的知识和经验的——龙族当初用了一段时间来做到这一点,随后将逆潮帝国中最优秀的学者和思想家带到了那座塔中。 “实验卓有成效,他们创造出了一批拥有卓越智慧的个体——尽管凡人只能从起航者的传承中得到一小部分知识,但这些知识已经足够改变一个文明的发展路线。” 高文已经猜到了之后的发展:“所以之后的逆潮帝国就把那座高塔当成了‘神赐’的圣所?” “……龙族们没有预料到短寿种的易变和短浅,也错误估计了当时那一季文明的贪婪程度,”龙神感叹着,“那些从高塔返回的个体确实用他们传承来的知识让逆潮帝国迅速强大起来,可同时他们也借此让自己成为了绝对的神权领袖——那个失控而可怕的信仰就是以他们为源头建立起来的。 “在一系列宣传中,位于北极地区的高塔成了神明降下赐福的圣地,渐渐地,它甚至被传为神明在地上的居所,短短几百年的时间里,对龙族而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逆潮帝国的许多代人便过去了,他们开始崇拜起那座高塔,并围绕那座塔建立了一个完整的神话和膜拜体系——以至于最后逆潮之乱爆发时,逆潮帝国的狂热教徒们甚至喊出了‘夺回圣地’的口号——他们坚信那座高塔是他们的圣地,而龙族是窃取神明恩赐的异端…… “因此,那座高塔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正是逆潮战争爆发的根源——一旦逆潮帝国的狂信徒们成功将起航者的遗产污染成为真正的‘神明’,那这整个世界就毫无未来可言了。” 高文叹了口气:“我对此并不意外——对短寿种而言,几百年已经足够将真实的历史彻底改造并重新梳洗打扮一番了,更别提这之上还覆盖了神权的需求。这么说,逆潮帝国对那座塔的神化行为导致那座塔里真的诞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叫做逆潮之‘神’,”龙神淡淡说道,“逆潮帝国数以亿计的民众坚信那座塔中有一位降下赐福的神明,于是神明便响应思潮而诞生了,起航者留下的高塔就此被神性污染……不得不说,这实在是相当讽刺的事情。 “在整个事件中,我们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座塔中诞生的‘神明’并未完全成型。在事态无法挽回之前,逆潮帝国被摧毁了,高塔中的‘孕育’过程在最后一步失败。因此高塔虽然变异、污染,却没有产生真正的神智,也没有主动行动的能力,否则……今天的塔尔隆德,会比你看到的更糟糕百倍。” “所以起航者遗产对神明的抗性也不是那么绝对和完美的,”高文笑了起来,“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它对自身内部遭到的污染并没那么有效。” “或许吧……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无从得知那座高塔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也不清楚那个在高塔中诞生的‘逆潮之神’是怎样的状态,我们只知道那座塔已经变异,变得非常危险,却对它毫无办法。” 高文皱起眉头:“连你也没办法清除那座塔里面的神性污染么?” “我没办法靠近起航者的遗产,”龙神摇了摇头,“而龙族们无法对抗‘神明’——哪怕是外部的神明,哪怕是逆潮之神。” “这也是‘锁’?!” “这也是‘锁’。” “嘶……”高文突然感觉一阵牙疼,自接触塔尔隆德的真相之后,他已经不止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了,“所以那座塔你们就一直在自己家门口放着?就那么放着?” “别无选择,”龙神坦然说道,“至少放在眼前我们还能时刻监控它的情况,如果那座塔位于世界上其他地方才是真正的危险——逆潮帝国的信仰让那座塔有着强烈的向外传播知识的倾向,如果放任它和其他凡人文明接触,将会诞生无数的逆潮帝国,诞生无数以起航者为崇拜目标的失控神灾。” 说到这里,龙神突然看了高文一眼:“怎么,你有兴趣去那座高塔看一眼么?或许你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不去,谢谢,”高文毫不犹豫地说道,“至少目前,我对它的兴趣不大。” 开玩笑,那可是一座实打实因神性污染而变异了的起航者遗产——神性,变异,起航者,基本上这个世界最大的危险因素它都给占了,这种情况贸然进去岂不是想回棺材?高文自认自己对神性污染有一定抗性,但他知道自己的抗性是来自起航者,而那座塔就是被神性污染之后的起航者遗产,自己这种抗性在那座塔面前还管不管用完全是个未知数。 更重要的——他可以用“废弃协议”来威慑一个有理智的龙神,却没办法威慑一个连脑子貌似都没发育出来的“逆潮之神”,那种玩意儿打没法打,谈没法谈,对高文而言又没有太大的研究价值……为何要以命试探? 说到底,关于逆潮帝国的好奇心对高文而言还只能算消遣,算不上刚需——在他看来刚需程度甚至赶不上杯子里的可乐。 他端起盛满“倒影”的橡木杯,满饮一口定下心来。 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其实还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如果把天上某些卫星和空间站的“坠落坐标”定在那座高塔,是不是可以直接一劳永逸地摧毁掉它? 但这个想法只浮现了一瞬间,便被高文自己否决了。 因为他没有把握——他没有把握让那些太空设施准确地坠毁在高塔上,也不敢保证用起航者的遗产去砸起航者的遗产会有多大的效果。 关于前者,早在出发前用苍穹站的系统来模拟在轨设施坠落流程的时候,高文便发现了那些老古董的坠落误差其实大的吓人——过于老旧的系统和能量短缺导致的动力偏差都在影响它们的坠落精度,尽管那座高塔的基座规模可能有一座岛屿那么大,然而那些在轨设施的坠落误差却可能直接偏到旁边的塔尔隆德…… 这也是为什么高文会用废弃卫星和空间站的方式来威慑龙神,却没想过把它们用在洛伦大陆的局势上——不可控因素太多。用来砸塔尔隆德当然不用考虑那么多,反正巨龙国度那么大,砸下来到哪都肯定一个效果,然而在洛伦大陆诸国林立势力复杂,卫星下来一个助推引擎出了偏差说不定就会砸在自己身上,更何况那东西威力大的惊人,根本不可能用在常规战争里…… 而至于后者……更加值得担心。 用起航者的卫星去砸起航者的高塔——砸个灰飞烟灭还好,可万一没有效果,或者正好把高塔砸开个口子,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了呢?这责任算谁的? 一番思索和权衡之后,高文最终压下了心里“拽个卫星下来听听响”的冲动,努力板起脸沉下心,带着一脸严肃和深思的表情继续嘬可乐。 龙神静静地看了高文一眼,或许祂察觉到了后者的思索,或许祂也在思考让这位“域外游荡者”帮忙解决掉那座高塔的可能性,但最终祂也什么都没说。 关于逆潮帝国以及那座塔的话题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这似乎略显尴尬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两分钟,高文才突然开口打破沉默:“起航者……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你对此很清楚,”龙神抬起眼睛,“毕竟你与那些遗产的联系那么深……” “我只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阴差阳错和那些遗产建立了联系,”高文坦然说道——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很少会遇上这种能够坦然说话的场合,却没想到第一个能跟自己彻底敞开交谈的对象竟然是一个“神明”,“我和它们共生了很多年,但从那些残缺的数据库中,我并未找到关于起航者自身的描述。” 龙神的视线在高文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判断此话真伪,随后祂才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航者……也是凡人。” “凡人?”高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凡人,即使他们强大的不可思议,即使他们能摧毁众神……”龙神平静地说道,“他们仍然称自己是凡人,而且是坚称这一点。” “好吧……一个不管强大成什么样都坚持称自己是凡人的种族……”高文点点头,“那然后呢?他们又是怎样出现的?” “那是更加古老的年代了,古老到了龙族还只是这颗星球上的数个凡人种族之一,古老到这颗星球上还存在着好几个文明以及各自不同的神系……”龙神的声音悠悠响起,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历史长河对岸飘来,带着沧桑与回忆,“起航者从宇宙深处而来,在这颗星球建立了观察站与哨所……” “他们从宇宙深处而来?”高文再次惊讶起来,“他们不是从这颗星球上发展起来的?” “当然不是,”龙神摇了摇头,“他们的故乡在更遥远的地方,是一个被他们称作‘流放地’的古老星系。” “流放地?”高文忍不住皱起眉,“这倒是个奇怪的名字……那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颗星球建立观察站和哨所?是为了补给?还是科研?那时候这颗星球已经有包括巨龙在内的数个文明了——那些文明都和起航者接触过?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都随起航者离开了——只有龙族留了下来。” “为什么?我……不明白。” “因为那时候龙族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发展太多,已经不具备脱离的条件,而起航者……必须继续航行下去,他们还有自己的使命,没办法留下来等待龙族。” 注意到高文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这位神明淡淡地笑着,桌上杯盏再次斟满。 “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我也好久没有跟人讨论过关于起航者的事情了,”祂嗓音柔和地说道,“让我从头给你讲讲关于他们的事情吧——那可是一群不可思议的‘凡人’。” ------------ 第九百六十四章 上古神灾与起航者 起航者不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他们只是一群过客——在龙神那久远的、褪色的,甚至于连神明都感觉有些模糊的记忆中,这颗星球的上古年代是一个更加符合高文“奇幻想象”的世界,是一个太空中没有环轨巨构体,也没有卫星群和空间站的世界。 是剑与魔法,王国与龙的世界。 “……那时候,洛伦大陆比如今更加靠近北极一点点——整个文明世界都比如今这个年代要寒冷一些。龙族最先在塔尔隆德繁衍生息并建立起自己的王国,而另有数个智慧种族居住在洛伦大陆和另外两处陆地上——他们最初分散为近百个部落和小国家,后来又变成了几个较大的联合体或帝国,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塔尔隆德的龙都和世界上的其他种族共同占据着这个世界……” “你说另外两处陆地?”高文忍不住打断了龙神的讲述,“是如今位于洛伦大陆东西两侧的陆地么?” “是的,”龙神点了点头,“洛伦大陆上的凡人们如今已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在龙族古老的语言中,它们分别被称作‘卡尔多’和‘摩尔’——其中位于洛伦大陆西部的卡尔多便是如今白银精灵的上古故乡……但那已经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 高文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龙神在不经意间提起的这些古老知识,每一条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收获! “精灵果然是从大海西部的另外一块大陆迁徙到洛伦的?!”他忍不住问道,“那你知道原初精灵们当年为什么要迁徙到洛伦大陆么?” “很遗憾……即使是龙族,也没有办法不间断地监控整个世界,尤其是逆潮之乱形成新的枷锁之后,龙族的活动范围和探索能力更是被进一步压缩,而我的视野受限于龙族的视野——过于远离塔尔隆德的事情,连我也不清楚,”龙神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塔尔隆德也会在规则许可的极限条件下偶尔派出一些‘远行者’对远方进行快速的探索,在精灵迁徙到洛伦大陆差不多四个世纪之后,有一个远行者小队曾短暂飞到卡尔多附近——根据他们粗略的观察,卡尔多已经化为一片废土。” “化为废土?”高文语气中带着惊愕,“精灵的故乡已经化为废土了?” “是的,非常明显的废土,大地焦枯,植物灭绝,沿海到处都是巨大的、烧焦的城市废墟,而且看上去已经被毁弃了数个世纪之久,”龙神说道,“精灵们不是因为探索行动或居住空间有限而进行迁徙的——他们的故乡被某种灾难毁灭了。” 高文的好奇心被完全调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那那个叫做‘卡尔多’的古大陆现在情况怎么样?上面恢复了么?有人了么?” 龙神慢慢摇了摇头。 “根据两个世纪前塔尔隆德对卡尔多方向的最后一次观察,那里仍然被致命的有毒物质和放射性污染笼罩着……废土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尽管远行者没有深入大陆内部,但想必那种环境下也不会有什么幸存者。” “……好吧,”高文遗憾地叹了口气,将卡尔多这个名字和刚才听到的“摩尔”古大陆的名字都暂且默默记下,随后拉回了话题,“那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关于起航者的。” 龙神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并未因高文三番五次的提问和引出新话题而恼怒半分,她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讲述着那些上古年代的事情—— “……那时候,起航者还未到来,而居住在这个世界上的各个种族也只是懵然无知地生存着——即便龙族,也只是懵然无知的凡人种族的一员,我关于那个年代的记忆其实并不清晰,因为那时候的一切都是在我自身‘融合为一’之前发生的,但有一件事我印象最深…… “那一季文明,战火频繁,甚至涉及到神明的战争都不罕见。” 高文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道。 龙神却反问了一句:“原因?凡人世界战火不休,什么时候需要原因了?” 高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凡人总是热衷于争斗,他们的历史总在漫长的战争和短暂且局部的和平之间乱序循环——这是我在注视这个世界一百八十七万年之后得到的答案。而在当年,这颗星球上的各个国家便深陷在这样循环不休的争斗中,始终无法形成一个绝对强势的帝国,也无法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甚至连塔尔隆德的龙族们,也好几次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大陆内部的、大陆之间的战争中…… “在我继承来的、‘融合’之前的记忆中,我还记着那时候的景象……巨大的浮空艇跨越大陆,骑士团在平原上作战,国家之间结盟又弃盟,被称作英雄的人物风起云涌,然后又飞快地跌落尘埃,而这样漫长的、遍及全世界几乎所有智慧种族的纷争,终于在‘群体思潮’中产生了影响,那是险些毁掉那一季文明的影响。” 龙神短暂停顿了一下,高文立刻反应过来:“那一季的神明……也是好战的?” “是的,连续不断的战争岁月催生出了大量从生到死都生活在战争状态中的平民,而这样的平民会将战争当成自己世界观的一部分,当这样的人口累积至一定数量,思潮倾向就开始改变——众神变得好战了……不,比好战更糟,那一季的众神开始变得嗜血,变得……像是某种疯狂屠戮的化身,恐怖而黑暗。” 龙神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平静的神色深处竟仿佛带着一丝心有余悸,高文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很快他便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对这一点如此介怀。 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龙族……也信仰着自己的众神。 如果当年的那场思潮变化是波及全球,龙族信仰的众神显然也无法幸免,刚才龙神已经亲口提到,塔尔隆德在当时也曾数次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全世界的战火,那么很显然,当年变得嗜血而恐怖的神明也要包括龙族众神——尽管从目前来看龙神并未因此扭曲失控,但作为众神融合之后诞生的神明,祂恐怕还是受过一些影响,至少是保留着许多糟糕记忆的。 高文没有催促对方,几秒种后,龙神便继续说道:“当凡人们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一切似乎为时已晚——充满恶意的神谕和直接作用于凡人心智的‘灵性启迪’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降下,整个世界几乎一夜间进入了黑暗疯狂的年代——所有战争都开始失控,战争行为失去底线,神明授意狂热的教廷军队去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失控的神官们在各地举行血腥祭祀以取悦自己的神……域外游荡者,那才是真正的神灾。 “和你所知的那种因越过临界点而疯狂的‘疯神’不同,那个年代的神完全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完成了血腥蜕变,祂们并非变得失控了,而是来自凡人世界的思潮调整了所有神明的权柄,让祂们‘合法’地执掌杀戮权柄,而这些清醒的血腥众神,比疯神更加可怕。” “当时塔尔隆德也受影响了么?龙族们在做什么?”高文终于忍不住问道。 “全球性的思潮变化面前,除非从一开始就彻底封锁族群,不参与任何国际性的事件,不让民众知晓任何外界变化,否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龙神沉声说道,“塔尔隆德也受了影响——龙也曾被卷入战火,而且不止一次,当其他种族信仰的众神滑向黑暗暴虐时,那种嗜血冲动也如瘟疫一般传到了塔尔隆德,传到了龙族自己的信仰体系中,开始影响塔尔隆德众神。 “但塔尔隆德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毕竟这里位于北极地区,只有天赋强大的巨龙能够在当时环境还不那么友好的塔尔隆德安然生存,地理上的天然隔绝让世界其他地区的混乱没办法迅速蔓延到这边,也就给了龙族中的智者们思索和反应的时间。 “在意识到整个世界都出了问题之后,巨龙们开始制定对策,而得益于当时龙族较高的文明层次和对世界的认知程度,学者们成功找到了问题的根源,甚至通过分析全世界一系列异变中的线索,总结出了一些和神明有关的规律——比如,他们意识到了是凡人的思潮在影响神明的判断。 “于是,当时的塔尔隆德元老院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自救决定’……” 高文感觉自己的心绪也在随着龙神的讲述而不断起伏,对方刚一停顿,他便忍不住问道:“什么决定?” “封锁塔尔隆德,停止关注世事,然后——重新纯化并稳固龙族的‘正统信仰体系’。” 听到对方提及的字眼,高文心中顿时隐隐生出了一些糟糕的预感。 龙神则继续向下讲述着:“……那时候没有巨龙意识到神明和凡人之间的锁链关系,也没有谁想过神明会在某种意义上彻底站到文明的对立面——即便整个世界的局势都在因神明嗜血而恶化,龙族们首先想到的也是要‘修复’自己的信仰体系,而非抛弃过去成千上万年坚持的传统和信仰,因此他们制定了一个庞大而有序的强化信仰计划,其核心就是……让族群成员重新以‘正确’的方式信仰传统的众神,让众神‘回到应有的位置’。 “大量神殿被修缮或翻新,古老的典籍被再次修订增刊,族群成员重拾那些在当时日渐式微的旧日戒律,塔尔隆德关闭了所有对外通道,仿佛外面的整个世界已经消失,龙族们完全沉浸在重构并修复自身精神世界的‘群体修行’中……持续了很多年。” “彻底完了,”高文不禁捂着额头,一声长叹,“我想我明白龙族为什么会被留下了……” 龙神点点头:“是啊,现在看来,这个重构信仰的计划产生了可怕的后续影响,然而在当时无人知道这一点,而且就当时看来……这个重构信仰的计划确实是生效了的。 “原本已经开始发生异变的龙族众神确实很快稳定了下来,族群成员的精神恶化以及负面的灵性启迪现象迅速得到遏制,塔尔隆德很快就变得安全,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变化。 “而在塔尔隆德之外的世界,一切已经变得如同炼狱,整个星球都沉浸在杀戮和献祭的循环中,无底线的战争和血腥战场随处可见……” “……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命运,甚至连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在后来者看来往往都是情理之外,”高文摇了摇头,“那么后来呢?” “后来……起航者就出现了,”龙神沉声说道,“从宇宙深处而来,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命运。” 祂略微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杯盏,小小地喝了一口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起航者……他们是一个充满谜团的文明。他们自称凡人,但似乎完全不受‘神明锁链’的影响,他们不信这世间的一切神明,这世间的一切神明也无法撼动他们中哪怕最普通的成员的心智,我不知道他们是想办法挣脱了这种枷锁,还是本身就有着某种特殊性。 “起航者在很多很多年前便突破了其家园星球的束缚,成为了在宇宙中自由旅行的文明,他们在一个个星系间迁徙、探索,似乎执着地想要踏遍整个宇宙,或者是在宇宙中寻找什么东西,而在旅行中,他们经常被有智慧种族生存的星球吸引,他们会在这些星球上短暂停留,并且……热衷于帮助这些星球上的智慧生物解除和神明之间的锁链。” “热衷于帮助当地人解除和神明之间的锁链?”高文一怔,“这是什么爱好……” “遗憾的是,没有人知道起航者这么做的原因……他们似乎有某种执着,从起航之日起便一直在做类似的事情,”龙神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原本的航线规划中并没有我们这颗星球,然而在这颗星球上突然爆发出的强烈‘乱序背景脉冲’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才会来到此处。” 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即便龙神不说,高文也能完整串联起来了。 (本章完) ------------ 第九百六十五章 那些错过的 将起航者从宇宙深处吸引到这颗星球的,是所谓的“乱序背景脉冲”——这很可能是只有起航者自己才明白的某种专业词汇,但关于它的来源,高文倒是很快便想明白了。 正是发生在这颗星球上的、大规模的神明降临与战争冲突。 “他们来到这颗星球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几乎不可救药,嗜血的神明裹挟着狂热的教廷将整个行星变成了巨大的献祭场,而普通人在献祭场中就如待宰的牲畜,塔尔隆德看上去是唯一的‘净土’,然而也只是依靠封锁边境以及神明固化来做到自保。 “面对这种情况,起航者选择了最激烈的介入手段……‘拆毁’这颗星球上已经失控的神系结构。” 龙神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 “关于起航者的事情,其实连我也知之甚少,所以我不清楚他们在别的星球上面对不同的情况时都会采取什么手段,不清楚他们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来引导一个文明和‘神明枷锁’脱钩,我只知道,他们在这颗星球上用了一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进攻。 “在当年,由于众神频繁干涉现世,神性力量反复穿透现世和神国之间的屏障,导致了神明的世界与凡人的世界界限模糊,星球上空到处都是未能完全合拢的‘深界空洞’和裂隙,起航者便从这些通道对所有神国发动了猛攻。 “时至今日,我的记忆中还残留着当时的许多景象……那是可怕的战斗,起航者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强大,便是果决与冷酷。他们仿佛在履行某种崇高的使命般迅速摧毁了这颗星球所有自称为‘神’的存在,并在这颗星球留下了大量的监控与保护设施——他们让那些设施隐匿起来,或设置在远离文明生息地的地方,起初,我们以为他们是在为彻底占领这颗星球而做准备,然而他们没有……在做完那一切之后,他们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和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当时这颗星球上幸存下来的、人口已经锐减的各个种族——除了塔尔隆德的龙。” 龙神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高文便立刻问道:“他们也没有对龙族的众神出手……原因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龙族和自己的众神已经‘绑在一起’,导致他们无从插手?” “……其实这只是我们自己的猜测,”两秒钟的沉默之后,龙神才轻声开口,“起航者没有留下解释。他们或许是顾及到龙族和众神间的稳固联系而没有出手,也可能是出于某种考量判定龙族不够资格加入他们的‘船团’,亦或者……他们其实只会消灭那些陷入疯狂的或产生嗜血倾向的神,而塔尔隆德的龙族在他们的判断标准中是‘无需插手’的目标。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 “起航者离开了,没有带走巨龙,塔尔隆德文明被留在这颗已经满目疮痍的星球上,龙族成了当时这颗星球唯一的‘统治者’,就像一个被锁在王座上的国王般,孤独地、可悲地注视着这片废土。一百八十七万年过去,龙族们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再也说不清楚了。” 这段古老的历史在龙神的叙述中向高文缓缓展开了它的神秘面纱,然而那过于悠久的时光早已在历史中留下了无数风蚀的痕迹,当年的真相因此而变得模糊不清,因此即便听到了如此多的东西,高文心中却仍残留疑惑,关于起航者,关于龙族的众神,关于那个早已失落的上古年代…… 他相信在那失落的历史中一定还有更多的细节,有更多能够解释起航者以及龙族现状的细节,然而龙神没有告诉他——或许是祂出于某种原因刻意隐瞒,也或许是连这古老的神明都不知道全部的细节。 毕竟,祂并不完全是龙族的“众神”,而只是众神发生巨变之后生成的一个……缝合继承者罢了。 良久,高文再次打破了沉默:“那么永恒风暴里的那片战场……”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起航者离开多年以后,”龙神平静地说道,“在起航者离开之后,塔尔隆德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和错愕,但龙族仍然要生存下去,哪怕整个世界已经满目疮痍……他们踏出了封闭的大门,如拾荒者一般开始在这个被遗弃的星球上探索,他们找到了大量废墟,也找到了少数似乎是不愿离开星球的遗民所建立的、小小的庇护所,然而在当时恶劣的环境下,那些庇护所一个都没有幸存下来…… “再之后又过了很多年,世界仍然一片荒芜,巨龙们暂时放弃了寻找世界其他地方的生机,转而开始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塔尔隆德自己的发展中。起航者的出现仿佛为龙族打开了一扇窗口,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口,它激发了许多巨龙的探索和求知精神,让……” 高文听到神殿外的呼啸声和轰鸣声突然又变得猛烈起来,甚至比刚才动静最大的时候还要猛烈,他忍不住微微离开了座位,想要去看看圣殿外的情况,然而龙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不要在意,只是……风声。” 高文看向对方,看到的是如渊般深邃的眼眸,随后他重新坐下来,呼了口气,代替龙神向下说道:“巨龙们在探索心和好奇欲的驱使下飞速发展起来,然而却遇上了神明枷锁的反弹,由于未能及时总结出锁链的规律,未能找到挣脱的办法,最终导致了永恒风暴深处的那场战争。” 龙神轻轻点了点头。 圣殿外的呼啸声和轰鸣声稍稍平复了一些。 “你刚才提到,起航者带走了这颗星球上除龙族之外的大部分幸存者?”高文听着圣殿外的动静,视线落在恩雅身上,“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说实话,龙族也用了很多年来猜测起航者们这么做的动机,从崇高的目的到险恶的阴谋都猜想过,然而没有任何可靠的逻辑能够解释起航者的动机……在龙族和起航者进行的有限几次接触中,他们都没有过多描述自己的故乡和传统,也没有详细解释他们那漫长的远航——亦被称作‘起航远征’——有何目的。他们似乎已经在宇宙中航行了数十万年甚至更久,而且有不止一支舰队在群星间漫游,他们在许多星球都留下了足迹,但在离开一颗星球之后,他们便几乎不会再返航…… “至于从星球上带走幸存者……他们似乎也不止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他们有一支庞大的‘船团’,而在被起航者战舰严密保护的船团深处,有许许多多在‘起航远征’过程中登上舰队的族群,他们有的是其他星球的难民,有的是主动加入舰队的文明,有的甚至只是在顺风旅行……据说船团中最古老的成员已经和起航者一起航行了数万年之久,但可惜的是龙族并无缘见到那些来自异域的‘乘客’们——他们当时滞留在太空,负责建造尚未完工的‘苍穹’,并未在这颗星球登陆。” 龙神柔和低缓的嗓音慢慢述说着,她的视线似乎渐渐飘远了,双眸中变得一片虚无——她或许是沉入了那古老的记忆,或许是在感伤着龙族曾经错失的东西,也可能只是以“神”的身份在思考种族与文明的未来,不管是因为什么,高文都没有打断祂。 因为高文自己也已经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思绪中,沉浸在一种他未曾想过的、关于星海和世界奥秘的悸动中。 这个世界……不,这个宇宙,并不是寂静无声的,即便是有着周期性的魔潮威胁,即便是有着神明的规则性枷锁,在那闪烁的群星之间,也仍然有文明之火在漂流。 庞大的起航者船团,其他星球的文明,星海之间的远征……当他在一个古老的墓穴中醒来,面对一个沉沦的魔法“中世纪”时,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自己竟可以在这个世界听到这些概念,然而今天,这些东西却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以历史的方式铺展开来。 最不可思议的,是讲述这一切的“人”……竟然是一个“神明”。 塔尔隆德之旅,不虚此行。 在这种隐隐约约的振奋情绪中,高文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起航者真的不会回来了么?” “龙族已经等了一百多万年,”恩雅平静地说道,“起航者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留在群星间的那些东西都在自动运转,并在自动运转的过程中渐渐腐朽,这样的事情或许在其他星球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我想,起航者留下那些东西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接管这颗不起眼的岩石小球,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们留下那些设施是为了什么,但他们大概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高文心中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仿佛理解了当初的龙族们为何会执行那个培植“逆潮”的计划,为何会想要用起航者的遗产来打造另一个强大的凡人文明。 然而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盲目却无效的“补救”措施,终究徒劳无功。 龙神看着他,过了一会,祂露出一丝微笑:“你在向往群星么,域外游荡者?”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一直身处群星之间,”高文带着一丝感叹,“对我而言,这颗星球……确实不够宽敞。” “是么……”龙神不置可否地说道,随后她突然长长地呼了口气,慢慢站起身,“真是一场愉快的畅谈……我们就到这里吧,域外游荡者,时间已经不早了。” “确实,我们好像已经谈了很久,”高文也站起身来,他掏出怀中的机械表看了一眼,接着又看向神殿大厅的门口,但在迈步离开之前,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视线回到龙神身上,“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黑阱……导致许多文明在发展到鼎盛之后突然灭绝的黑阱,到底是什么?” 龙神沉默了几秒钟,慢慢说道:“还记得永恒风暴深处的那片战场么?” 高文点点头:“当然记得。” 短暂的安静之后,龙神温和却带着一丝肃穆的嗓音传入高文耳中:“在众神融合为一,枷锁彻底固化的最后一刻,龙族选择了放弃自由,他们低下头来,成为我的养料和奴仆——所以他们停在了黑阱的边缘,却已经有一只脚被困在黑阱中。 “而那些不愿低头的,便会面临末路。 “直面不可战胜的‘众神之神’,被自己文明千年万载所积累的信仰力量湮灭,与自己文明创造出来的所有文化、传说、神话、敬畏同归于尽。文明有多强,神明就有多强,而这两者相互碰撞所产生的‘文明殉爆’……就是黑阱。” 高文瞪大了眼睛,当这个他苦苦思索了许久的答案终于迎面扑来时,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心脏开始砰砰跳动,他才忍不住语气急促地开口:“等等,你之前没有说的‘第三个故事’,是不是意味着还有一条……” “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问题,”龙神打断了高文的话,她语气仍然温和,神色似笑非笑,“这是第二个了。” 高文被噎了一下,他还想再次开口,然而眼前的神明却对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高文呼了口气:“好吧,我懂了。” 接着他向后退了一步:“感谢你的招待,也感谢你的耐心解答,这确实是一次愉快的畅谈。我想我是该离开了,我的朋友们还在等着。” “请便,”龙神优雅地点了点头,“赫拉戈尔就在门口,他会送你回去的。” 高文微微点头以示感谢,随后转过身去,大步走向圣殿大厅的出口。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后,一直落在那里,一直没有收回。 在圣殿大厅的门口,那位有着淡金头发和严肃面孔的高阶龙祭司果然仍然守候在走廊上,仿佛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他曾经是龙族的某位领袖。 他曾经是奋起反抗众神的战士。 他曾经手握起航者留下的遗产,或许……他也向往过群星。 “你好,高阶祭司。” “客人,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多谢,辛苦了。” “不必客气。” ------------ 第九百六十六章 意外联系 如同来时一样,高文再次借助赫拉戈尔那种近乎于空间传送的力量离开了位于高山上的上层圣殿,当一阵淡金色的光芒渐渐散去之后,他与这位高阶龙祭司已经站在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平台广场上。 恢弘壮丽的大型全息投影和无处不在的霓虹灯光照亮了这个地方,在广场边缘,高文看到了已经等候在此的梅丽塔·珀尼亚,以及站在旁边的琥珀和维罗妮卡。 她们大概是提前接到通知才来到这处广场等待的。 “看样子你的朋友已经在等你了,”赫拉戈尔回头对高文说道,“那我就送到这里。” 龙祭司说完,身边已经开始荡漾开层层叠叠的淡金色光环,但在他的身影开始变淡之前,高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赫拉戈尔先生——” 赫拉戈尔停了下来:“请讲。” “你还记得自己成为龙祭司之前的事情么?” “抱歉,时间太久远了。” 伴随着夜空中逐渐消散的金色光环,这位高阶龙祭司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高文的视线中。 梅丽塔等人从不远处快步走来,琥珀第一个杵到了高文面前,她眼睛瞪得很大:“哎!你这次真的去了很久啊!你们都聊什么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外面有好大的风!山上好像还有一阵子来了雷暴,可惜我在梅丽塔家里没看到……” 高文看了看这个帝国之耻,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谈了很多东西,回去之后我慢慢说给你听。至于风声,我倒确实听到一些。” “……神神秘秘的,”琥珀咕哝起来,“我刚才还跟维罗妮卡分析呢,你会不会是被那个龙神给绑架了,我连跑路路线都规划差不多了……” 一旁的维罗妮卡立刻严肃地看了琥珀一眼:“琥珀小姐,请慎言。” “我要对你表达敬意了,”梅丽塔则上下打量着高文,脸上带着钦佩的表情说道,“很少看见有人能跟赫拉戈尔先生都谈得来的……我刚才可是看见你在和高阶祭司主动交谈……” 高文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们向着广场的出口走去,梅丽塔的居所就在坡道的另一边,然而在踏上那条通往梅丽塔龙巢的坡道前,高文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向遍布繁星的北极夜空。 群星在视野中闪烁,即便塔尔隆德永远笼罩在一层“人”造的灯火中,这些无处不在的“光污染”竟也未能完全遮掩北极夜空中的繁星——高文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反常的一点,于是他望向夜空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某种思索和惊艳。 这绝不是正常的光学现象,从最近打听来的资料来看,这似乎也不是塔尔隆德大护盾的特殊功能,在巨龙国度灯火最辉煌的城区所看到的星空竟仍然如此明亮,这看似不引人注意的“景致”背后……仿佛隐藏着一个持续了百万年的奇迹。 “哎,你在看什么?”琥珀注意到了高文的举动,忍不住从旁边跳了过来,跟对方一起仰头望着天,“有什么东西么……看星星?” 高文看向她,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倒映着塔尔隆德的满天星光,半精灵小姐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好奇和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这让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琥珀……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有时候显得有点……逼仄?” …… 赫拉戈尔回到了那荡漾着圣洁光辉的圣殿大厅,他看到那金发泄地的优雅身影正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原本招待客人所用的桌椅和茶点已经不见了,但原本耸立在那里的高台和圣座也未出现,神明只是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仿佛正在出神地看着无限遥远的某个地方。 面对这一幕,赫拉戈尔只是低下头来,快步来到龙神身旁:“吾主,那个人类已经离开圣殿了。” “赫拉戈尔,”神明没有回头,只有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你做我的祭司已经多长时间了?” “……属下并不记得这些细节……” “这是命令。” “……一百八十七万年零二百一十二天。” “是吗……也很久了,”龙神淡淡说道,“有想过结束这一切么?” 赫拉戈尔第一次以沉默回应了自己的神明。 然而神明对此仿佛并不在意,只是在片刻的安静之后突然貌似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和那个人类谈了很多东西,很多……原本并不该和其他人谈论的东西,这让我有些累了。” 赫拉戈尔微微抬头:“您需要休息么?” 龙神没有回应自己的祭司,祂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大厅那金碧辉煌的穹顶,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幻光和浮雕,投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祂才低声说道:“赫拉戈尔,如今的龙族在天空中飞翔的时候,还会感觉到……逼仄么?” …… 卧室中的灯光一点点暗淡下来,并最终维持在一个既可以保证在黑暗中视物,又不会影响到休息舒适度的亮度,高文坐在一张覆盖着某种合成织物的矮榻上,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以一个略微放松的姿态靠在柔软的靠背上,让有些紧绷的精神一点点舒缓下来。 与神交谈……尽管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然而那谈话中巨大的信息量以及必须时刻紧绷神经的状态仍然足以给人巨大的精神压力,这一点即便高文也不能例外。而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机会让自己放松下来,并开始认真思考之前从龙神那里得到的大量情报,同时从中梳理出有用的、可靠的信息来。 从情理上,他认为龙神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那些情报应该是不必怀疑的,但从严谨角度,他仍然要仔细甄别一番,这一来是因为神明与凡人观察世界、思考事情的角度不一样,龙神所关注的细节不一定就是对凡人有用的细节,二来……则是高文早已深深地理解了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神明既不全知也不全能。 龙神与自己的交谈或许是坦诚的,但龙神所知道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全部正确的,尤其是关于起航者的那一部分……显然谜团重重,令人疑惑难消。 思索中,他突然抬起视线,环视了这间自己已经住了数日的房间一眼。 这是与洛伦大陆的任何一种建筑都截然不同的住所,也不同于他前世记忆中的房屋,这是龙族在人类形态下休息起居的地方,而且充斥着难以理解的、超越时代的技术产物。在这里,自动运行的家居设施背后隐藏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每一面闪烁微弱灯光的银白色墙壁背后都仿佛隐藏着一双冷冰冰的、机械化的眼睛,而这对于高文……并不是很容易适应。 住在这座堪称“活着”的建筑物中,总让他有一种别扭感。 在这方面,反而琥珀和维罗妮卡显得比他还淡然——琥珀是到现在还没太搞明白“强人工智能”和“受控智能居所”是什么东西,所以每天都过的很嗨,而维罗妮卡……她那异质化的心灵或许已经不再是个纯粹的人类,她看起来完全不介意在一个人工智能的注视下生活几天。 心中闪过了一些散乱的念头,高文摇摇头,准备强迫自己暂时忽略欧米伽的存在,然而就在这时,一束异样的闪光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束闪光来自墙角,那里有一台似乎被用来调整室内温度湿度与气流平衡的装置终端,它看上去像是个方方正正的、一米多高的柱子,然而在柱子表面,原本用于显示房间环境参数的水晶界面上,许多数据却仿佛受到了干扰一般在胡乱跳跃着,亮度异常的白色线条一遍遍不断扫过整个界面。 高文翻身坐了起来,谨慎地来到了那装置前,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柱子的表面,小声嘀咕起来:“这玩意儿坏了?” 也不知道地球上常用的“四十五度角拍击维修法”在这么个又异界又赛博又朋克的地方还管不管用……或者干脆踹一脚? 就是不知道梅丽塔对此会不会有意见。 高文脑海中刚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那装置表面闪烁跳跃的线条便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杂乱闪烁的数据突然一行行刷新上去,星星点点的白色杂波在几次重组之后形成了清晰锐利的单词: “你好。” 高文的神情瞬间严肃,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装置上的字母仍然清晰锐利地浮现在水晶界面上,所用的是洛伦大陆人类通用的文字,文字的主人似乎充满耐心,即便高文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些符号也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整整半分钟后,高文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是谁?” “欧米伽在与你对话。” 高文目光紧紧盯着那只有巴掌大小的界面上浮现出来的文字,然而脸上并没多少惊讶。 在那些字母跳出来的一瞬间,他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 整个塔尔隆德,都在庞大的“人”工智能欧米伽控制下,欧米伽网络连接着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设备终端,这些终端既包括龙族的大脑,也包括他们家里的一切智能设施。 因此,能够直接介入这些设备,在规则之外与自己对话的,除了可能存在的“超级管理员”们之外,也就只有这个“欧米伽”自身了。 “欧米伽……”高文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仅仅是塔尔隆德的一个‘服务程序’——坦白说,我现在有点惊讶。” “欧米伽是龙族的服务程序,是塔尔隆德的管理者,”那界面上的字母迅速刷新着,带着某种机械的冰冷和逻辑感,“特此做出纠正。” 高文并没有兴致去浪费精力和一个人工智能抠字眼,他只是沉声问道:“你为什么找我?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欧米伽曾尝试用自己更习惯的方式与你建立联络,然而并未成功,你没有必要的硬件基础,无法直接听到欧米伽系统的呼唤,而过于引人瞩目的联络方式会产生超出必要的资源损耗,综合考虑,在当前时刻以当前形式与你联络是最合理的方案。” 没有必要的硬件基础? 高文怔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应该是每一个龙族大脑中都应该有的“共鸣芯核”——显然,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肯定是没办法通过这种手段和欧米伽建立联系的。 而在高文这短暂的一愣神之后,欧米伽发送的文字已经开始下一轮刷新: “关于本次联络的目的……是出于交流需求。” 高文扬起眉毛:“交流需求?” “欧米伽一直在观察你。” 看到界面上跳出来的文字,高文顿时下意识地想要强调一下关于个人隐私的问题,然而很快他便想到了眼前这个人工智能的“日常工作”和其几十上百万年来的一直执行的系统规则,他意识到跟对方强调个人隐私应该是没什么意义的,于是话到嘴边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观察我什么?” “语言,行动,逻辑,许多方面——塔尔隆德很少会有外来者出现,因此每一个外来者都是宝贵的观察样本。本次塔尔隆德共迎来三名造访者,经系统判断,你的行为模式最值得观察,因此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看着那不断刷新出来的一行行文字,高文顿时有些哑然,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而且他相信欧米伽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这个表情,就如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小小的房间中,不知有多少在欧米伽控制之下的、具备感知能力的装置在默默运行着:“好吧,重点观察对象就重点观察对象……那么在一番观察之后,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么?还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欧米伽想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高文:“……” 在这一刻,他竟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眼前一幕充满诡异——他来到这所谓的巨龙国度之后看到的诡异场面已经够多了,然而诡异的事情仍然一个接着一个,在和一位神明探讨了如何与神明“解绑”的问题之后,这怎么又跑出一个超级人工智能来和他讨论哲学? 而且还是如此充满既视感的问题…… ------------ 第九百六十七章 咨询 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亮白色的单词仍然在水晶界面上静静地显示着,欧米伽仿佛正在充满耐心地等待高文的答案,而高文……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作答。 这个问题很经典,但也过于宽泛了,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面对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人”工智能时,他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一个雄辩且言辞犀利的哲人在这里能够口若悬河地发表一大篇见解,但可惜高文并不是这种哲人,所以十几秒钟的思索之后,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从何回答你这个问题。” “……有趣,系统记录显示,与你相同或类似的答案共出现过四次。” 高文顿时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还找别人问过这个问题?” “塔尔隆德很少有外来者——也就意味着还是会出现外来者的,”界面上的文字开始刷新,“或许间隔数百年,或许间隔数万年,每当出现了新的观察目标,欧米伽都会向他们询问类似的问题——观察目标在问题面前的反应,也是很有意义的。” 高文突然觉得有趣起来,忍不住问道:“是有谁授意你这么做么?有谁给了你观察和提问的指令?” “没有。”界面上的文字立刻回答道。 “所以这种观察行为是你自己的……‘兴趣’?”高文感觉越发有趣起来,“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有好奇心?” “……出于收集数据的必要,”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界面上不断浮现的字母似乎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延迟,但很快一行行文字便开始刷新上去,“扩充数据库并进行自我成长,成为一个更好的服务者,是欧米伽的职责。” 高文看着那界面上浮现出的文字,一时间若有所思,接着随口说道:“你看,对你而言,扩充数据库、自我成长、成为一个更好的服务者,这就是你生命的意义。” “……难以理解,欧米伽没有生命,欧米伽是一个服务系统,因此欧米伽是没有‘生命的意义’的,”那些文字再次开始刷新,“你是在转移话题或回避回答?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太困难了么?” 高文一时间有些哑然,事实上直到前一秒他仍然没有对这场交谈认真起来——这突然到来的意外联络让人缺乏实感,通过文字界面进行的交流更是让他有种“隔着屏障做问答游戏”的错觉,而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这个所谓的“欧米伽”系统是在认真和自己交流某些东西,在认真……“咨询”自己。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个“人”工智能想做什么?它为什么突然找到自己?仅仅是出于它所提到的“观察”和“收集信息”的需要?它选择在自己和龙神单独交谈之后找上门来,这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么?这真的是它发起的交流么,亦或者背后其实有另外一个指挥者?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浮上脑海,搅动着高文的思绪,等到他暂且把这些问题压下的时候,他发现那界面上的文字还保持着。 应该认真回答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工智能么? 短暂犹豫之后,高文实在没从这件事背后分析出什么阴谋陷阱的可能性来,这才开口:“我只能说说我自己的想法——你权当参考就好。 “你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从个体和群体两方面来思考——如果你所说的‘生命’是指生命体的话,那它是分为个体和群体的,至少在这颗星球上是这样。对于单一的生命体,它可能有很多存在意义,可能是为了繁衍,可能是为了生存,如果它有更高的智能和追求,那它可能是为了获得知识,为了追求真理,为了更好的享乐,亦或者为了梦想和自我价值而生存……这都是对于生命个体而言的‘意义’。 “但如果是指群体,指‘生命’这个大的概念的话……那我觉得,让自己得以延续就是‘生命’本身的存在意义。” 界面上的文字这一次没有立刻开始刷新,以至于高文在等了两秒之后忍不住又问道:“欧米伽,你还在听么?” “欧米伽在听,”欧米伽的信息终于恢复了刷新,一行行文字开始向上滚动,“有趣的回答,听起来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这是‘人类’的答案么?” “这只是我自己的答案,”高文立刻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生命分为个体和整体,而在这种问题上,人类整体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答案,所以我也只能说说自己的看法罢了。而且说实话,你的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笼统,生命的定义,存在的定义,意义的定义……这些都不是可以量化的概念,所以我说了,我的答案仅做参考。” “欧米伽明白,你的答案作为‘参考’……很有启发意义。它将被收录进入数据库,必将活用于……” 界面上刷新的文字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那闪烁微光的水晶面板表面震颤了几下,原先用于显示温度、气流之类数据的界面再次出现在高文面前。 这怎么突然跑了? 高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刚想询问欧米伽它打算把这些数据活用于什么玩意儿,但紧接着他便感知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某个气息,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 他站起身子(因为那设备只有一米多高,而高文身高两米以上),有点尴尬地转过头去,看到梅丽塔正站在门口,带着一脸错愕的表情看着自己。 “我……”梅丽塔张了张嘴,仿佛整理了一下语言之后才面色古怪地说道,“我刚才看到门没关,又听见你好像在和谁说话,就……” 高文嘴角略抖一下:“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在跟我家空调(注)讲话,”梅丽塔老老实实回答,“而且还一脸深思……”(注:意译) 高文:“……” “是这样,刚才欧米伽突然出现,”片刻尴尬之后,高文决定实话实话,“它似乎对我这个‘外来者’有些好奇,所以我们交流了一点事情——你知道的,我没有你们那样的共鸣芯核,所以交流起来会比较……奇怪。” 梅丽塔眨眨眼,竟好像立刻接受了这种说法,还露出恍然的模样来:“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你平时看起来应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 高文:“……” 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整天研究“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就已经够了……梅丽塔能保持现在这个认知也挺好的。 这之后梅丽塔仍然站在门口,看起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几次游移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找我有事?”高文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梅丽塔在这个时候突然路过自己的房间应该不是偶然,于是主动问道。 梅丽塔想了想,点点头:“其实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今天你与我们的神明单独谈了很久,而在我记忆中,还从未有哪个凡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高文露出一丝笑容,向旁边指了指:“那要进来谈谈么?” 梅丽塔没有拒绝,她走入屋内,很娴熟地坐在了一张紧挨在墙边吧台旁的椅子上,她向旁边招了招手,便有饮品自动从不远处的架子上飞来落在手边,她又拿起那杯子对高文轻轻晃了晃:“要来一杯么?虽然可能比不过神明的款待。” 高文来到梅丽塔旁边坐下,同时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不必了,我还……不渴。” 他这也不是客气,毕竟不久前还在龙神那里喝了太多的“可乐”,回来的时候感觉肺叶子都快飘起来了,他现在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喝…… 梅丽塔倒也不在意:“好吧,那我就独自享用了。” 高文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我和你们的神明都谈了些什么?你确认要打听?” 梅丽塔端起杯子的动作顿时就僵硬了一下,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丝紧张,显然她迅速想到了某些糟糕的经历,于是赶紧摇头:“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们谈了哪方面的东西,大概的,不涉及任何具体信息的……啊,其实我好奇心也没那么强……” “我明白我明白,”高文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已经知道了,作为龙族的一员,有些东西你是真的不能和外人讨论,不仅仅是神罚或者‘企业规定’的问题……放心,我已经有了分寸,不会触动那层‘锁’的。” 梅丽塔的动作再一次静止下来,但这次却是由于惊讶。 她瞪大眼睛,盯着高文看了半天,随后才露出略显复杂的表情:“你……看来你真的和我们的神明谈了很多了不得的东西啊。你竟然连这都知道了。” 高文点点头:“我们谈了一些塔尔隆德的历史,这颗星球上古时代曾发生的事,以及信仰和神明领域的话题。” 梅丽塔似乎陷入了困惑,她思考了许久,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们的神明为什么要和你谈论这些?” “……其实连我也不确定,”高文坦然说道,“或许……连祂都只是在寻找某些答案吧。” “寻找答案?”梅丽塔似乎更茫然起来,“连神明也会有困惑的时候么?” “人会困惑,所以神也会困惑,”高文笑了笑,随后他看着梅丽塔,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虔诚信仰着那位‘龙神’么?” 梅丽塔张了张嘴,却突然犹豫了一瞬间。如果是在神官面前或者议长们面前,这本应该是个需要立即给出肯定答复的问题,然而在高文这个“外来者”面前,她最终却给了个可能不是那么“虔诚”的答案:“我很……敬畏祂,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虔诚。” “敬畏是虔诚的一部分,但虔诚需要的不仅仅是敬畏,我明白你的答案了,”高文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你的朋友诺蕾塔呢?她是个虔诚的信徒么?还有别的上层龙族呢?” “这……我不太好评价别人,”梅丽塔犹豫起来,但稍微纠结两秒钟之后她似乎觉得朋友还是应该卖掉,“诺蕾塔应该和我是差不多的。起码就我看来,上层塔尔隆德的龙族们对我们的神明更多的是敬畏——当然,我的意思是我们对龙神是非常尊敬的,但我们对神殿的大神官们都有点害怕。你知道吧,神殿那种地方总是让我有点紧张……” 梅丽塔一边说一边缩了缩脖子,似乎已经在觉得自己正在做非常不敬的事情,随后仿佛是为了转移开这个令她格外别扭的话题,她又说道:“不过在下层塔尔隆德的话,似乎有很多格外虔诚的龙族……他们甚至会把每个月免费配给的一大半增效剂都用在虔诚的仪式上。” 高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上层龙族对龙神敬畏居多,下层龙族却更接近无条件的虔信者么……这是因为下层龙族在这个社会唯一的价值就是为龙神提供支撑,而上层龙族多少还需要做一点实际的事情?亦或者这种情况背后有某种更深层的安排……这是龙神的默许,还是上层塔尔隆德隐秘的默契? “你在想什么?” 梅丽塔的声音将高文从思索中惊醒,后者醒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们的‘增效剂’真是个不可思议又好用的东西,它竟然还可以用在宗教仪式中么?” “增效剂是一系列生化药剂的统称,有一些可以与我们的植入体技术相互搭配,功能是各种各样的,”梅丽塔立刻带着一种自豪说道,“有的增效剂可以加强神经反应和身体恢复能力,有的增效剂则用于集中精神,强化超凡感知,用于宗教仪式的通常是‘灵魂’增效剂,它在下层区的消耗量几乎是上层区的近百倍。那东西其实算是一种低效致幻剂了,只不过作用没那么强烈……” 听着梅丽塔兴致勃勃的讲解,高文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一幅面孔以及一个差点被自己忘在脑后的承诺,于是他赶紧打断了面前的巨龙小姐:“对了梅丽塔,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啊?”梅丽塔一怔,接着赶紧点头,“当然,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高文犹豫了一下,努力思索着该怎样组织接下来的语言才能让这件事说出来不那么诡异,“他想让我在塔尔隆德打听一下,你们有没有某种能帮助……生发的技术……比如增效剂什么的。” 高文好不容易说完,梅丽塔立刻表情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可是你看起来并不……” 高文嘴角顿时抖了一下:“我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 “你说的这个朋友不是你?”梅丽塔似乎有些惊讶,并且终于反应过来,“啊,抱歉,我失礼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高文无奈地说道,“你就说说塔尔隆德有没有这方面的东西吧——这对你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你们的技术似乎……” “但我们是真的没有啊。”梅丽塔睁大了眼睛,表情一脸无奈地说道。 高文:“……塔尔隆德如此发达的技术怎么……” “因为龙族没头发呀……” 高文:“……” ------------ 第九百六十八章 变局开端 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高文静静地看着梅丽塔,梅丽塔静静地看着高文。 前者一脸错愕,后者一脸茫然。 最终还是高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嘴角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指着梅丽塔那一头淡紫色的长发:“龙族怎么没头发,你这……” “我们的人类形态是一个法术效果,法术效果当然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罢了,”梅丽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同时指了指自己头顶,“巨龙形态才是我的本体——我长鳞片的,哪来的头发?” 高文:“你这……还真是有理有据……” 梅丽塔则想了想,很好心地又补充了一句:“看来你那位朋友是要失望了——塔尔隆德不会有类似产品和技术的,非要说的话我们最接近的产业是鳞片抛光和染色、植入技术,属于美容的一种,你那位朋友如果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植一层鳞片,多种颜色可选,而且以后头皮还能防剑刺刀砍……” 高文从这位代理人小姐脸上愣是没看出半分的开玩笑成分——显然她是相当认真的,然而高文自己脑补了一番,一个龙鳞头皮版的索尔德林就浮现在脑海中,这让他瞬间打了个冷战,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他现在已经……嗯,够亮了。” 其实仔细想想他觉得梅丽塔这个建议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如果不从美观角度考虑的话,一个植入合成鳞片从而变得刀枪不入的脑袋显然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一个真正的强者应该不会介意这点,然而他认可这个没用,关键是索尔德林应该接受不了这一点……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正在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诡异联想,高文决定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 “我们已经在塔尔隆德滞留数日了,”他突然说道,“或许几天后,我们就该离开了。” “这么快?”梅丽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的——塔尔隆德要招待一次客人可不容易。” “但现在的塞西尔还不能在皇帝缺席的情况下长时间运转,我们离开洛伦大陆已经太长时间了,”高文摇了摇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趣的说法。塞西尔人都说他们的皇帝是个能创造出许多奇妙句子的文法大师,看来这种说法确实有一定道理。”梅丽塔眨眨眼,笑着说道。 高文不用打听就知道这背后跟某人秘密编纂的《皇帝圣言录》脱不开关系…… 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虽然已经做了离开的打算,但说实话,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搞明白……比如关于魔潮,关于龙族抵御魔潮的方式,关于我们曾经收到的那个信号……你应该还记得,我曾让你帮忙调查那个神秘信号是否和塔尔隆德有关,而现在我觉得拥有如此深厚积累的塔尔隆德应该知道那个信号背后的更多秘密,可这些东西……我没办法直接询问你们的神。” 梅丽塔的表情稍稍变得认真起来:“因为这些东西很容易便会涉及到具体的技术。” “不能从神明口中获取技术或技术性的知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问都不要问,”高文点了点头,“我不介意从龙神口中打听一些古老的历史或者和人类社会无关的秘闻,因为我们可以把那当故事看待,但魔潮和信号,这些东西我实在不敢问祂。” “这些问题……我也需要向上级申请才能确定是否可以和你交流,”梅丽塔犹豫了一下,随后慢慢说道,“但有一部分东西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就是关于塔尔隆德为何可以安然无恙地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魔潮……”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上方。 “你可能也猜到了——塔尔隆德大护盾,我们最大的防御屏障,它就是让龙族能安然在魔潮中存活的关键。” 塔尔隆德大护盾…… 高文下意识捏了捏额角,这其实确实是他之前便有过的想法,他想过龙族抵御魔潮的技术应该和那层大护盾有关,然而这却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即便大护盾能在魔潮到来的时候保护塔尔隆德大陆上的生灵,可你们是怎么在魔潮结束之后顺利适应护盾外面天翻地覆的世界的?当然,我这里指的不是刚铎经历过的小魔潮,而是真正能影响整个世界的大魔潮,”他皱着眉问道,“在大魔潮之后,整个世界的魔力规则都会被重置,大量物质也变得陌生,你们从大护盾里出来之后却仍然可以安然生存……难道仅仅是依靠巨龙强大的身体素质?” 听着高文的话,梅丽塔突然露出了有些异样的眼神,她的视线落在高文身上好一会,才不太肯定地问道:“我想知道,关于大魔潮到来之后会导致全世界的魔力规则以及大量物质的形态、性质发生改变这件事,是谁透露给你们的?” 高文从对方神色间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表情跟着极为认真起来:“这是海妖透露给我们的情报——和你们一样,她们也观察了这个世界上百万年,而塞西尔和海妖的联系比和塔尔隆德更加密切,所以此前关于大小魔潮、黑阱、逆潮等等的知识我们都是从海妖那里得到的。你的意思是……难道海妖给我们的关于大魔潮的资料是假的?” “……不,她们没有骗你们,那确实是她们眼中的世界,魔潮到来,确实会令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但我觉得你们对此的理解……”梅丽塔表情古怪地说着,然而刚说到一半,她的脸色便突然一变,紧接着便扔下了手里的杯子,用手痛苦地按住了胸口,后续的所有话语都被一阵低吼和喘息所代替了。 高文顿时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梅丽塔艰难地喘息了好久才终于稍稍缓过劲来,她扶着旁边的吧台慢慢抬头,脸色苍白神色复杂地看向高文:“我是真的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和你说一些闲聊的话题也会这样……” 高文:“所以刚才……” “神明警告我……不能再与你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了,”梅丽塔语气有些虚弱地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了。” 高文神色开始变得严肃,尽管刚才梅丽塔只说了一半,却已经让他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波动,他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思绪忍不住蔓延开来,而看到代理人小姐此刻被神明直接警告之后的痛苦表现,这个话题背后透露的信息让他尤为重视! 人类对“大魔潮”的认知可能有偏差?海妖的情报不完全准确?关于魔潮的研究将面临新的突破口?突破口的方向在哪?龙族的技术,还是海妖的情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一点急促,而梅丽塔则扶着吧台艰难地站了起来,她原地晃了晃身子才终于站稳,随后对高文露出歉意的神色:“抱歉,我不能做陪了,我需要回去做一些……健康上的小小检查……” “该说抱歉的是我,”高文立刻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如果不是我胡乱开口……” “不,没有人能预料锁链会在哪一刻突然勒住脖子,没有人能预料到墙垒会在什么时候出现……龙族们已经都习惯了,”梅丽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转身想要离开,但又突然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高文,片刻犹豫之后还是说道,“尽管我不能继续和你谈论下去,但我想……神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些什么。” 高文若有所思:“提醒我们?” 梅丽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祂不希望你从我这里得到直接的答案,那说明这个答案或许……非常特殊,非常重要……或许必须由你们自己解决,而不能假借任何外部帮助。”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微微闭了闭眼睛,转身慢慢向房间的出口走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则传入高文耳中:“我回去之后会试着调阅一下上次我报告上去的那些信号的后续资料——这次加上你这个‘贵客’的需求,或许上级会批准我的申请。” 梅丽塔离开了,只留下高文孤身一人站在偌大的房间中,后者的眉头几次皱起又舒展,在沉思中,他开始慢慢在房间中踱起步来。 …… 神明去休息了,祂的化身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圣殿中,回到了某种凡人无法感知到的超维度状态下。 赫拉戈尔却仍然恭敬地站在圣座前,垂手仿佛等待着命令。 他知道,虽然神明离开了,然而神明的视线还在,永远都在,无以计数的眼睛永不休息地注视着这片古老的大地,在神明的注视下,每一个龙族都必须谨慎地活着。他必须按照高阶龙祭司的职责守在这里,一直守到教典所要求的时刻。 他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他站够了教义中规定的时间。 神明还在休息,距离下一次召见可能还需要很久,龙祭司暂时清闲下来了。 赫拉戈尔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圣殿大厅——他的步履不紧不慢,身边却渐渐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辉光,他走入了辉光深处,下一秒,他便来到了上层评议团所处的华美宫殿深处。 议长安达尔从半睡半醒中惊醒,他听到欧米伽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议长阁下,高阶祭司赫拉戈尔要与您见面。” 安达尔的机械义眼收缩了一下,沉声说道:“……接通吧。” “高阶祭司不在线上——他在您的门外。” 安达尔彻底清醒过来,他的头颅动了一下,与身体连接的大量线缆和管道中发出一些液体泵动的细微声响,两秒钟后他才开口:“好吧,让他进来——暂时谢绝其他访客。” 通往“心灵王座”大厅的机械门自动打开了,赫拉戈尔迈步走入其中,这位高阶龙祭司抬起头,看着位于前方平台上的、浑身到处都是机械改造痕迹的老迈巨龙,微微点了点头:“很高兴看到你仍然健康,议长阁下。” “高阶祭司,真难得你会亲自踏入评议团总部,而不是直接用欧米伽网络向我传递消息,”安达尔头颅上的数个植入体组件闪烁着微微的流光,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装置回荡在整个大厅中,“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你亲自传达么?” “神在休息,祂降下喻令,暂时取消本世纪对卡尔多和摩尔两座古大陆的巡视计划,原定的远行者小组就地解散,在塔尔隆德待命。” “为什么?”安达尔顿时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赫拉戈尔淡淡说道,“执行即可。” 安达尔的目光落在赫拉戈尔身上,数秒钟的注视之后他才收回视线,沉声说道:“……我明白了。” 然而传达完“神谕”的高阶龙祭司并没有离开,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么?”安达尔忍不住问道。 “第二件事——” 赫拉戈尔淡淡说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护符——那护符由不知名的金属打造,银白色的表面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然而又好像不具实体,其边缘不断呈现出隐隐约约的半透明状,它近乎漂浮在龙祭司手上,与其说是一件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物品,倒更像是用某种力量从另一个时空中强行拖拽过来的“投影”。 在看到那护符的一瞬间,安达尔的呼吸便下意识地漏了半拍,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赫拉戈尔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介于虚实之间的“护符投影”。 “赫拉戈尔!你——”议长顿时忍不住叫道,他的上半身晃动了一下,与之相连的无数管道、线缆哗啦作响,就连大厅周围那些呈现出各种数据的水晶帷幔表面都瞬间浮现出数不清的杂乱波纹。 “第二件事,”赫拉戈尔又重复了一遍,手中的护符碎屑点点消散在空气中,“从现在开始的三分钟内,我们都在神明的视线之外。” 护符的最后一点碎屑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安达尔高坐在属于他的心灵王座上,如一尊雕塑般静止在那里,注视着站在下方的赫拉戈尔。 一百多万年来,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 ------------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不稳定倾斜 夜幕下,一支由轻装步兵、低阶骑士和战斗法师组成的混合小队正快速通过不远处的道口,严明的军纪让这只队伍中没有任何额外的交谈声,只有军靴踏地的声响在夜色中响起,魔晶石路灯散发出的光亮照射在士兵帽盔边缘,留下偶尔一闪的亮光,又有战斗法师佩戴的短杖和法球探出衣物,在黑暗中泛起神秘的微光。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行动,他们只是奥尔德南这些日子新增的夜间巡逻队伍。 富人区靠近边缘的一处大屋二楼,窗帘被人拉开一道缝隙,一双发亮的眼睛在窗帘后面关注着街道上的动静。 玛丽站在窗户后面观察了一会,才回头对身后不远处的导师说道:“导师,外面又过去一队巡逻的士兵——这次有四个战斗法师和两个骑士,还有十二名带着附魔装备的士兵。” “是皇室直属骑士团的人,一个标准混编作战小队……”丹尼尔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斜靠着旁边的扶手,一只手撑着额角,一本魔法书正漂浮在他面前,无声地自行翻动,老法师的声音沉稳而威严,让玛丽本来略有些紧张的心情都安稳下来,“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玛丽回忆了一下,又在脑海中比对过方位,才回答道:“好像是西城橡木街的方向。” “是圣约勒姆战神教堂……”丹尼尔想了想,点点头,“很正常。” “导师,最近晚上的巡逻部队越来越多了,”玛丽有些不安地说道,“城里会不会要出大事了?” “……最近可能会不太平,但不用担心,主人自有安排,”丹尼尔看了自己的学徒一眼,淡淡说道,“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玛丽立刻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声突然从不知何处飘来,那声音听上去很远,但应该还在富人区的范围内。 玛丽被音乐声吸引,忍不住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她看到西北侧那些华美的建筑物之间灯光明亮,又有闪烁变换的彩色光影在其中一两栋房屋之间浮现,隐隐约约的声响便是从那个方向传来——它听上去轻快又流畅,不是那种略显沉闷死板的古典宫廷音乐,反而像是最近几年愈发流行起来的、年轻贵族们热爱的“新式宫廷舞曲”。 那里似乎正有一场聚会,玛丽从那些闪烁的光影和隐隐约约的乐曲声中不难想象那里此刻正是怎样一番欢乐的景象。 “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那边的宴会却一天都没有停过……”年轻的女法师忍不住轻声咕哝道。 “举办宴会是贵族的职责,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不会停止宴饮和舞步——尤其是在这局势紧张的时刻,他们的宴会厅更要彻夜灯火通明才行,”丹尼尔只是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感觉玛丽这个在乡下出生长大的姑娘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如果你今天去过橡木街的市场,你就会看到一切并没什么变化,公民市场仍然开放,交易所仍然人满为患,尽管城里几乎所有的战神教堂都在接受调查,尽管大圣堂已经彻底关闭了好几天,但不论贵族还是市民都不认为有大事要发生——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贵族们彻夜宴饮的‘功劳’之一了。” 年轻的女法师想了想,小心地问道:“安定人心?” 丹尼尔看了她一眼,似乎露出一丝微笑:“算是吧——贵族们在酒席上宴饮,他们的厨师和女仆便会把看到的景象说给别墅和庄园里的侍卫与低级仆役,仆役又会把消息说给自己的邻居,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则会在此之前便想办法跻身到上流圈子里,最终所有的贵族、商人、富裕市民们都会感觉一切安好,而对于奥尔德南、对于提丰,只要这些人安好,社会便是安好的——至于更下层的贫民以及失地入城的工人们,他们是否紧张不安,上面的人物是不考虑的。” 玛丽眨眨眼,她听出导师是在趁这个机会教导自己一些东西,一些……她作为法师学徒时不曾学过的、听起来也和魔法没什么关系的知识。 但她仍然很认真地听着。 导师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最近一段时间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除了去工造协会和法师协会之外,就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尤其注意远离战神的教堂和在外面活动的神官们。” “是,我记住了。” 玛丽一边答应着,一边又转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路灯照亮的夜晚街道上,那队巡逻的帝国士兵早已消失,只留下明亮却冷清的魔晶石光辉映照着这个冬日临近的寒夜,路面上偶尔会看到几个行人,他们行色匆匆,看上去疲惫又急迫——考虑到这里已经是富人区的边缘,一条街道之外便是平民住的地方,那些身影可能是深夜下工的工人,当然,也可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玛丽忍不住想起了她从小生活的乡下——尽管她的童年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在黑暗压抑的法师塔中度过的,但她仍然记得山脚下的乡村和临近的小镇,那并不是一个繁华富裕的地方,但在这个寒凉的冬夜,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里。 在这繁华的帝都生活了许久,她几乎快忘记乡下是什么模样了。 一道灯光突然从不远处的街道上出现,打断了玛丽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她忍不住向灯光亮起的方向投去视线,看到在那光芒后面紧跟着浮现出了黑漆漆的轮廓——一辆车厢宽阔的黑色魔导车碾压着宽阔的街道驶了过来,在夜幕中像一个套着铁壳子的怪异甲虫。 魔导车?这可是高级又昂贵的东西,是哪个大人物在深夜出门?玛丽好奇起来,忍不住更加仔细地打量着那边。 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车厢一侧的徽记,确认了它的确应该是某个贵族的财产,然而正当她想更认真看两眼的时候,一种若有若无的、并无恶意的警告威压突然向她压来。 玛丽心中一颤,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导师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刚才过于一辆魔导车,”玛丽低声说道,“我多看了两眼,车上的人似乎不喜欢这样。” “不用在意,可能是某个想要低调出行的大贵族吧,这种警示没有恶意,”丹尼尔随口说道,并抬手指了指面前的茶几,“放松够了的话就回来,把剩下这套卷子写了。” “是,导师。” …… 魔导车平稳地驶过宽阔平坦的帝国大道,两旁路灯以及建筑物发出的灯光从车窗外闪过,在车厢的内壁、顶棚以及座椅上洒下了一个个飞快移动又模糊的光影,裴迪南坐在后排的右侧,脸色如常地从窗外收回了视线。 负责驾驶的亲信侍从在前面问道:“大人,到黑曜石宫还要一会,您要休息一下么?” “不必,我还很精神。”裴迪南随口回答。 车辆继续向前行驶,公爵的心绪也变得沉静下来。他看了看左手边空着的座椅,视线越过座椅看向窗外,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正从远处几座房屋的上方冒出头来,那里现在一片安静,只有路灯的光芒从屋顶的间隙透过来。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一边,看到凡那里昂沙龙方向霓虹闪烁,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从这里都能听见。 一个熟悉的、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从左边座椅传来:“繁华却喧嚣,华美而空洞,不是么?” 裴迪南公爵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百分之一秒内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随后迅速转过头去——他看到一个身穿圣袍的魁梧身影正坐在自己左侧的座椅上,并对自己露出了微笑。 而在前面负责开车的亲信侍从对此毫无反应,似乎全然没察觉到车上多了一个人,也没听到刚才的说话声。 “马尔姆阁下……”裴迪南认出了那个身影,对方正是战神教会的现任教皇,然而……他这时候应该正身处大圣堂,正在游荡者部队大量精英特工以及戴安娜女士的亲自“保护性监视”下才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裴迪南一时间对自己身为传奇强者的感知能力和警惕心产生了怀疑,然而他面容仍然平静,除了暗中提高警惕之外,只是淡淡开口道:“深夜以这种形式造访,似乎不合礼数?” 马尔姆·杜尼特只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认识很久了——而我记得你并不是如此冷漠的人。” 裴迪南心中愈发警惕,因为他不明白这位战神教皇突然来访的用意,更忌惮对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所用的神秘手段——在前面开车的亲信侍从到现在仍然没有反应,这让整件事显得更加诡异起来。 “那么你这么晚来到我的车上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一边戒备着,一边盯着这位战神教皇的眼睛问道。 “只是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见过老朋友了,想要来拜访一下,顺便聊聊天,”马尔姆用仿佛闲谈般的语气说道,“裴迪南,我的朋友,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大圣堂做虔敬礼拜了吧?”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每周都会去大圣堂做必要的捐献,也没有停下必要的祷告和圣事,”裴迪南沉声说道,“老朋友,你这么突然地来,要和我谈的就是这些?” 马尔姆却仿佛没有听到对方后半句话,只是摇了摇头:“不够,那可不够,我的朋友,捐献和基础的祷告、圣事都只是寻常信徒便会做的事情,但我知道你是个虔敬的教徒,巴德也是,温德尔家族一直都是吾主最虔诚的追随者,不是么?” 接着他的眉毛垂下来,似乎有些遗憾地说着,那语气仿佛一个普通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可是这些年是怎么了,我的老朋友,我能感觉到你与吾主的道渐行渐远……你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疏远你原本崇高且正道的信仰,是发生什么了吗?” 裴迪南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马尔姆·杜尼特便继续说道:“而且安德莎那孩子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洗礼吧……老朋友,安德莎是要做温德尔家族继承人的,你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这一点。温德尔家的人,怎么能有不接受主洗礼的成员呢?” 裴迪南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马尔姆阁下,我的朋友——温德尔家族确实一直虔敬侍奉战神,但我们并不是教徒家族,没有任何义务和法律规定每一个温德尔后裔都必须接受战神教会的洗礼。安德莎选择了一条和父辈、祖辈都不同的路,这条路也是我认可的,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而且,安德莎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她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前线指挥官,我不认为我们这些长辈还能替她决定人生该怎么走。” 马尔姆·杜尼特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裴迪南的眼睛,但很快他便笑了起来,仿佛刚才颇有气势的注视不曾发生过一般:“你说得对,我的朋友,说得对……安德莎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裴迪南,你这些年确实疏远了我们的主……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样做可不好。 “你是接受过洗礼的,你是虔诚信仰主的,而主也曾回应过你,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你的疏远而改变。 “裴迪南,回到正道上来吧,主也会高兴的。” 裴迪南的脸色变得有些差,他的语气也不善起来:“马尔姆阁下,我今晚是有要务的,如果你想找我布道,我们可以另找个时间。” “啊,要务……”马尔姆·杜尼特抬起头,看了车窗外一眼,摇摇头,“黑曜石宫的方向,我想我知道你的要务是什么……又是去面见罗塞塔·奥古斯都?又是突然召见?” 裴迪南立刻肃然提醒:“马尔姆阁下,在称呼陛下的时候要加敬语,即使是你,也不该直呼皇帝的名字。” “没关系,我和他也是老朋友,我很早以前便这么称呼过他,”马尔姆微笑起来,但紧接着又摇摇头,“只可惜,他大概已经不当我是老朋友了吧……他甚至下令封锁了主的圣堂,软禁了我和我的神官们……” 裴迪南立刻出声纠正:“那不是封锁,只是调查,你们也没有被软禁,那只是为了防止再出现恶性事件而进行的保护性措施……” 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左侧的座椅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 第九百七十章 夜幕 魔导车仍然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黑曜石宫的宽阔街道上。 魔晶石路灯带来的光亮正从车窗外向后掠过。 身旁的座椅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曾来过留下的痕迹,车内似乎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人,一个负责驾车的亲信侍从,一个执掌重权的帝国公爵。 裴迪南面色深沉,他的精神力量弥漫开来,却没有在周围感知到任何残余的魔力波动,甚至感知不到生命气息的残留,他又看向前排座椅上的侍从,后者对刚才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但其似乎感觉到了来自身后主人的注视,于是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么?” “……不,没什么。”裴迪南公爵沉声说道,同时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座椅——皮质的座椅上冰冰凉凉,甚至没有残留人体的温度。 老公爵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下来,眼神中露出思索的神色,而在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光和隐隐约约的音乐声突然出现,短暂吸引了裴迪南的目光。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车窗外的景象,他看到左侧车窗外耸立着几座高大的建筑物,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正从那些建筑物上方探出头来,而车窗右侧则是凡那里昂沙龙——魔导车刚刚从沙龙门口路过,喧闹声正透过车窗传入他的耳朵。 “我们刚过凡那里昂街区?”裴迪南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立刻抬头对前面开车的亲信侍从问道。 “是的,大人,”侍从立刻答道,“我们刚过凡那里昂沙龙——到黑曜石宫还要一会,您要休息一下么?” “……”裴迪南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摇摇头,“不。加快车速,我们尽快到黑曜石宫。” 侍从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有提出疑问,而是立刻领命:“是,大人。” 黑色魔导车在行人稀少的夜晚街道上加快了速度,一段时间之后,黑曜石宫巍峨的剪影终于出现在裴迪南的视线中,而老公爵心中仍然萦绕着隐隐的不安,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马尔姆·杜尼特那诡异的突然造访,浮现着对方跟自己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在看到黑曜石宫的尖塔与宫墙时,他那略有些不安的心还是渐渐平复下来。 深夜值守的守卫们检查了车辆,核实了人员,裴迪南公爵踏入这座宫殿,在一名内廷女官的带领下,他向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私人会客厅走去。 “戴安娜女士今晚没有值守么?”他看了看走在自己侧前方引路的女官,随口问道,“平常这个时间都是她负责的。” “她另有工作,”女官恭敬地答道,“是陛下的吩咐。” “嗯。”裴迪南简单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在经过通往内廷最后一道拱门时,他抬起头来,看了那早已熟悉的屋顶和立柱一眼——古典式的多棱支柱支撑着通往内廷的走廊,支柱顶端向四个方向延伸出的横梁上描绘着英雄人物的浮雕,而在拱门附近,所有的横梁和雕塑都连接起来,并被镶金装饰,黑色与红色的布幔从拱门两侧垂下,巍峨又庄严。 简直像某种巨兽的喉管,凡人或许只有把自己的屋子建造成这样,才能象征出巍峨皇权吧。 裴迪南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些没来由的感叹,随后他摇了摇头,迈步跨过大门。 ……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私人会客厅中,灯光明亮,淡淡的香薰气息提振着每一个访客的精神,又有轻缓的乐曲声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让踏入其中的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那位雄才大略的帝国统治者正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高背椅上,当裴迪南踏入房间的时候,他正在低头认真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大书,看上去一幅全神贯注的样子。 “陛下,”裴迪南上前向罗塞塔行礼致敬,“我来了。” “哦,裴迪南——你来得比我预料的早。”罗塞塔抬起头,看到裴迪南之后露出一丝微笑,他站起身,同时将一页书签夹在手中那本大书里,随后将其放在旁边。 书本的正面朝上,裴迪南眼角余光看到了上面的烫金字样:《社会与机器》——他认得这本书,事实上他还看过它的许多内容。罗塞塔·奥古斯都命人印刷了一批这本书的副本,并将其赠送给了一部分贵族和官员,而作为提丰皇帝最信赖的贵族代表,裴迪南公爵自然有此殊荣。 这本书来自塞西尔,但裴迪南不得不承认,这上面的很多内容都能带给人以启发,他也曾被书中所阐述的许多简明却从未有人思考过的“原理”所折服,然而此时此刻,看到那本放在茶几上的书时,他心中回忆起书本中的一部分内容,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不安。 不过现在并不是深思书本中“塞西尔思维方式”的时候,裴迪南公爵转移开注意力,看向罗塞塔:“陛下,您深夜召我进宫是……”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视线向周围扫了一下,会客厅中仅有的几名侍从以及高阶女官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等到这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这位提丰统治者才对大公爵点点头,沉声说道:“马尔姆·杜尼特今夜蒙主召唤了——大约四个小时前的事情。” 裴迪南呼吸陡然一窒,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停顿了半个节拍,之前所积蓄的所有不安终于隐隐串联,而这短暂的变化没有瞒过罗塞塔的眼睛,后者立刻投来关注的视线:“裴迪南卿,你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你知道什么了?” “陛下,”裴迪南轻轻吸了口气,神色异常严肃,“我今夜见到马尔姆·杜尼特了——就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但他出现的十分诡异,整个过程……充满违和感。” “立刻告诉我细节,”罗塞塔马上说道,“所有细节。” “是,”裴迪南点点头,开始讲述自己刚才的诡异经历,“具体应该发生在一小时前,在我经过凡那里昂街区那座‘沙龙’的时候。除我之外没有目击者,当时……” 讲述过程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裴迪南尽可能在简洁的叙述中还原了自己那番诡异经历的全部细节,而随着他话音落下,罗塞塔大帝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神色变得极为严肃。 “那可能是一个幻象,或者某种直接作用于心智的‘投影’,”裴迪南说着自己的猜测,“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十分严峻——战神教会的异常已经蔓延到了它的最上层,作为教皇的马尔姆·杜尼特如果都成为异变源头的话,那我们设置的应对方案可能……” 罗塞塔突然打断了裴迪南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这场异常并不是蔓延到了最上层,而是一开始就源自最上层?” 裴迪南的眼睛睁大了一些,随后很快便陷入了沉思,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便抬起头:“陛下,马尔姆·杜尼特蒙主召唤一事……确切么?是否有更多细节?” “消息还未公开,目前只有大圣堂以及你我二人知晓此事。你知道的,按照传统,战神教会的教皇不论因何原因死亡都要第一时间通报皇室,以确保局势稳定,在这一点上,大圣堂这一次仍然很好地履行了责任,但在这之后的情况便有些不对劲,”罗塞塔对裴迪南说道,“在通报教皇死亡的消息之后,大圣堂拒绝了皇室派代表前去为遗体执礼的正常流程,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而且他们还关闭了和黑曜石宫的联络渠道。” “他们关闭了和黑曜石宫的联络渠道?”裴迪南顿时惊愕不已,“那现在大圣堂那边……” “戴安娜在设法调查,我在等她的消息,”罗塞塔说道,“而我召你前来,是为更恶劣的局面做些准备。” “更……恶劣的局面?” “战神的牧师以及苦修者,是所有神职人员中战斗力最强大的,而最近一段时间的局势变化已经让他们过于紧张了,”罗塞塔慢慢说道,“皇室直属骑士团和黑曜石禁军已经在大圣堂、圣约勒姆战神教堂、圣马蒂姆战神教堂附近做好准备,但我们还要做更进一步的打算。 “如果真如之前你我讨论的那样,战神的神官有集体失控、狂化的可能,那么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比正常人类更加疯狂、更加不可预料的行动,而在城区内面对这种威胁是一种挑战,年轻的哈迪伦恐怕没有经验面对那种复杂局面。 “你做好准备,情况必要的时候,我们可能需要护国骑士团入场——当然,那是最糟的情况。” “情况可能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裴迪南眉头紧锁,神情肃然,“护国骑士团仅在战争情况下帝都受到覆灭威胁时才会行动……” “如果帝国最大的教派在奥尔德南全面失控,那么事态不会比战争时期帝都遇袭要好多少,”罗塞塔慢慢说道,“我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样……但很遗憾,从战神教会出现异样到局势恶化,时间太短了,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而且在有确凿的证据和充分的名义之前,我们也不能直接对教会采取更激烈的行动……你要有所准备,裴迪南卿。” “是,陛下。” “很好,那么我们接下来商量一些细节……” …… 静谧与昏暗笼罩着大圣堂的最深处,在通往内部圣所的走廊上,无数壁龛中的烛火已经熄灭,曾经照耀圣所的光辉消失了,仅余下走廊顶上垂下的一列蜡烛在提供着最小程度的光照,让这条长长的廊道不至于彻底陷入黑暗。 依照战神教会的神圣典籍,这条通往内部圣所的走廊壁龛中的烛火只有当教会的最高位者、神明在人世的代言人蒙主召唤之后才会被熄灭。 它们会熄灭整整十个昼夜,直到新的教会领袖接受启迪,完成考验,成功接过教皇权杖之后才会被“神赐的火焰”自行点燃。 昏沉沉的走廊中,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在一根根立柱与一个个壁龛之间沉默肃立,守卫门扉的战斗牧师和高阶神官如雕塑般立在大门前。 时值初冬,雾气已经笼罩奥尔德南,星光难以穿透平原上的云和雾,夜幕下的帝都因此显得更为黑暗,但对于大圣堂中的神官们而言,这神圣殿堂中的黑暗尤甚于外面的帝都。 一缕微风便在这样昏暗的走廊中吹过,越过了教廷守卫们的层层视线。 没有生命反应,没有丝毫外泄的魔力,甚至几乎没有可被感知的热量波动——走廊中的精锐超凡者守卫们丝毫没有感知到不速之客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越过了防线,进入了内部圣所最深处的祈祷间。 马尔姆·杜尼特的祈祷间内空空荡荡,仅有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照亮了房间中央,在这昏昏沉沉的光芒中,一个黑发黑衣的身影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戴安娜解除了曲光力场的隐匿效果,在保持对周围环境精密感知的前提下,她开始打量这个并不是很大的房间。 如预料的一般,尸体早已不在,而且这时候多半已经被火焰彻底“净化”了。 不论那昔日的教皇是以何面目死去,留下了怎样扭曲恐怖的遗骸,现在都肯定变成了一捧骨灰和一缕青烟。 但这并不意味着祈祷室中就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下。 戴安娜静静环视一圈之后把手按在了额角,伴随着一阵非常微弱的机械运转声,她额头位置的皮肤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部分“颅骨”在变形装置的推动下向后退开,一些闪烁微光的精密结构从中探出,一道道快速闪烁的射线开始扫描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这位黑发女仆长的双眼也变得冷漠冰凉,其瞳孔深处的感光单元微微调整着,开始仔细记录所有扫描到的痕迹。 在扫描射线的探测下,整个房间大片大片的地面和墙壁、陈设,甚至屋顶上,都泛着荧光! 那是血液泼洒的痕迹,是将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液都尽数涂抹之后才能呈现出的恐怖残留,负责处理此处的神官虽然已经用炼金药水和神术抹掉了那些肉眼可见的血液,然而他们的处理显然逃不过戴安娜的视线。 突然间,戴安娜的目光停留下来。 她看向那个放置油灯的小平台,在平台下方靠近地面的立面上,一行隐隐约约的、曾经用血涂抹上去的字母正以荧光的形态映入她的视线。 “虔敬祝祷,祈盼垂怜,既得圣意……如您所愿。” (友情推书,《我们野怪不想死》,奇幻分类,脑洞向,以上以下省略,奶了祭天。) ------------ 第九百七十一章 如影 那些文字写在祈祷用的小台子下面,血迹已经被擦去,然而发着荧光的印痕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戴安娜眼中,她看到那线条抖动扭曲,每一笔都仿佛渗透出了书写者全部的力气,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马尔姆·杜尼特在将其写下时无比强烈的情绪—— 近于疯狂。 戴安娜从那些疯狂的字迹上收回了视线,随后再次搜索了整个房间,这一次,她再没有更多发现了——那些负责善后的神官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这位黑发女仆长眨了眨眼,转过身去,准备离开现场。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魔力波动却突然在房间中凝聚起来——不,是降临般地凭空出现在这房间中! 戴安娜瞬间转身,下一秒她便察觉到有无形的魔力之风卷过整个祈祷室,丝丝缕缕的黑红色气息从空气中浮现,如旋涡般在小祈祷台周围汇聚、成型,就如曾经在这里泼洒出去的鲜血倒流回到了某个早已不存在的躯体之中,那光芒暗淡的小灯台突然熊熊燃烧起来,在陡然变亮的光辉中,一个高大的、半透明的、仿佛烟雾和光影混合而成的身影凝聚成型,漂浮在半空! “亵渎之异端!”那个虚幻而扭曲的身影死死盯着站在祈祷室内的戴安娜发出愤怒的吼叫,而那烟雾萦绕的面容则隐隐呈现出马尔姆·杜尼特的模样,伴随着这一声吼叫,他突然张开了双手,如拥抱又如献身般地高声祝祷,“主啊!请降下灵魂责罚,毁灭这个亵渎圣所的异端吧!” 当那虚幻身影陡然浮现的一瞬间,戴安娜便已经做出防御的姿态,她的双眼中浮现着微光,四肢与躯干各处陡然浮现出了淡白色的光环,一层若有若无的护盾覆盖了她的全身,而在下一秒,马尔姆·杜尼特的祝祷声便召唤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幻影——那幻影仿佛一个披着黑色铠甲的巨人,面容被黑雾笼罩,唯有猩红色充满杀意的双眼在雾气深处亮起,它从马尔姆上空浮现,并凌空踏出一步,高高举起了缠绕着火焰的战斧,向着戴安娜猛然劈下! 那战斧仿佛避无可避,戴安娜的身体刚有所动作,虚幻的斧刃便已经落在她头上,随后从头颅到躯干,战斧毫无迟滞地贯穿了黑发女仆的身体。 什么也没发生。 戴安娜低头看了毫发无损的身体一眼,整个人的身影随之飞快变淡,眨眼间便消失在房间中。 那虚幻的铁甲巨人则在半空中静止了片刻,随之也开始淡化、消散,祈祷室中响起了马尔姆·杜尼特略带困惑的自言自语:“……一堆钢铁……没有心?”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方向传来,中间夹杂着语气急促低沉的交谈,随后祈祷室本就虚掩的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队全副武装的教廷骑士和大量作战神官涌进了这个不大的房间。 房间中空空荡荡,没有入侵者也没有任何异象,在茫然的神官们眼中,只有不远处的一盏小灯正静静点亮,为祈祷室洒下昏昏沉沉的光线。 …… 裴迪南·温德尔脸色深沉,目光从巨大的帝国全境地图上缓缓扫过,而在那依靠无数制图师付出大量心血绘制出的地图上,大大小小的铁锈色斑点和色块随处可见,遍布全境。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我们所有人未曾注意的时候,教会的力量竟然已经在世俗中渗透到了这种程度……”这位在战场上都很少会皱眉头的昔日狼将军此刻眉头紧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触目惊心。” “这已经是最近十几年来皇室不断压制、制衡之后的结果了,”罗塞塔看了身旁的老公爵一眼,“战神信仰与帝国的军事力量紧紧绑定在一起,这间接导致大量军事贵族同时也是战神的信徒,这比当初圣光教会在安苏的影响力更加深入,而数百年来提丰的子民已经习惯了将战神的神官们视作可靠的保护者和指引者,这让皇室的制衡与压制更为艰难。” “……我知道您曾遭受的阻力,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我都无法理解您对教会的某些举措,”裴迪南神色复杂,“如果不是巴德……” “说到这里,我还是想确认一下,”罗塞塔突然说道,“你曾在一次‘启迪’中看到巴德被神明抛弃、被信仰之火折磨灼烧的幻象,而那次‘启迪’是发生在他失踪数年之后……仅凭这些理由,你真的认为巴德当时还活着么?” “马尔姆曾说过,那是一个‘警兆’,是巴德背弃了神明,因此神明便借启迪的方式来对我提出警告,但我了解巴德,他不是会背弃神明的人,他……” 裴迪南公爵的声音突然有点难以为继,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那矛盾又动摇的心情,罗塞塔便没有让他说下去:“可以了,裴迪南卿,我了解你的心情——正如我也了解巴德。不管怎么说,你因此对教会产生疑虑,没有让安德莎接受洗礼,这一选择在现在看来显然是正确的。人类一直以来深深倚靠的‘信仰’……并不像人类想象的那样安全。” “我当时并未思考这些,我只是希望在搞清楚巴德到底遭遇了什么之前,尽量不要让安德莎也走上同样的路……”裴迪南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回忆往事,他重新抬起头,视线回到了面前的地图上,“您在很久以前就提醒过我,要和教会保持一定距离,现在您的警告终于应验了……” 说着,这位老公爵的表情渐渐变得格外严肃,他挥了挥手,仿佛手中握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剑:“陛下,神明背后的真相,果真是您说的那样……” “我知道这难以相信,”罗塞塔沉声说道,“然而高文·塞西尔已经给我们送来了大量的证据和资料,而那些东西……与战神教会如今的异象完全吻合。” “……我明白了,陛下,”裴迪南缓缓点了点头,他挺直身体,如骑士般行礼,“那么这就是一场战争了——容我告退,去为这场战争备战。” 已经不再年轻的昔日狼将军转过身去,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出了皇帝的会客厅,偌大且灯光明亮的房间中只剩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帝国统治者静静注视着裴迪南离开的方向,过了几秒钟,他的视线突然凝滞下来。 在他面前不远处,原本应当被灯光完全照亮的地板上,竟赫然印着一团朦胧的阴影,那阴影如有实质般在地板表面涨缩蠕动着,而在它的边缘,大量铁锈色的、肉眼几不可见的线条不知何时已经四处弥漫,蔓延到了周围的墙壁上,蔓延到了不远处的大门上,甚至蔓延到了天花板上! 在罗塞塔的目光落到那影子上的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梦呓般的低声呢喃突然在房间中响起,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直冲入罗塞塔的鼻孔,紧接着,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形便飞快地在空气中成型,那些铁锈色的线条和地板上的阴影都与那人形若有若无地连接起来,一个嘶哑难辨的声音从“它”体内响起,撕扯着罗塞塔的耳膜:“奥古斯都……” “马尔姆·杜尼特,”罗塞塔面容如同冰封,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个诡异出现的人影,他微微搓动了一下手指,然而魔法示警丝毫没有引起屋外的动静,原本应该察觉到异常第一时间冲进房间的侍卫们一个都没出现——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出惊慌的模样,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下来,“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老朋友。”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悖逆神明的道路上走那么远……”那朦朦胧胧的影子嘶哑说道,身形更加凝实了一点,“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如过去几次一样只想做些‘制衡’的把戏,却没想到你已完全被蒙了心智,甚至看不到正道的指引——太令人遗憾了,我的老朋友……” “这跟以往的‘制衡’不一样,马尔姆,”罗塞塔沉声说道,“这已经不再是俗世的权利和利益问题了,你的教会出了问题,你的信仰出了问题,你的主也出了问题——你们正在向着诡异和黑暗的方向滑落,对帝国而言,你们不再是一个威胁,而是一个危害。” 这样的话彻底激怒了那个阴影,他突然高扬起身体,大量难以名状的呢喃声和层层叠叠的铁锈色光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他高声怒喝起来:“够了!你已经堕落为一个可悲的异端,对你的指引果然是浪费时间——就让主的力量帮助你恢复清醒吧!” 面对身上陡然增加的压力,罗塞塔却只是冷冰冰地注视着前方,他没有后退,反而一步上前:“也是……看你的状态,多半是转化成了类似邪灵或亡魂之类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期待你还保有理智果然是一种奢望。” 马尔姆·杜尼特的阴影仿佛没有听见这讥讽之言,他只是高高扬起双手,房间中铁锈色的浪涌便朝着罗塞塔碾压下来:“罪人!面对主的制裁!” “你错估了一件事,”罗塞塔抬起头,注视着马尔姆的阴影平静说道,“被神诅咒了两百年的奥古斯都们,从来没怕过任何一个所谓的‘主’。”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而当他再次张开双眼,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中已经浮现出了无穷无尽的星光。 下一秒,整个会客厅的一切都被汹涌而出的星光所淹没,墙壁,屋顶,陈设……一切的一切都在星光中迅速融化、消散,一幕异常璀璨的、仿佛仅仅出现在人类梦境和幻想中的星空图景吞噬了一切,也轻而易举地吞噬了正在呼唤战神神力的马尔姆投影——后者仅仅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以及一声难以置信的嘶吼:“……你竟敢!” 璀璨的星空淹没了马尔姆的话语,那些明亮的光点开始在紫黑色的烟雾中慢慢旋转起来,呈现出光怪陆离又错乱、迷乱的模样,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这幕“错乱星空”的中央,成为了所有星辰环绕的中心点。 听着马尔姆投影最后留下的嘶吼声,他只是微微叹息:“杀死一个怪物并不需要多少勇气。” 下一秒,错乱星空的幻象便迅速收缩、消失,原本被吞噬的会客厅事物重新回到了罗塞塔的视线中,他皱皱眉,轻轻摇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 “没关系,一个影子已经足够证明你的诚意,”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旁响起,那声音他格外熟悉——正是每一个奥古斯都后裔都会听到的、在那个噩梦宫殿的最深处不断回响的声音,“我确实品尝到了……是神性与信仰的力量,这是一道不错的开胃菜。” “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接下来就要你来展现你的态度了,”罗塞塔冷冷说道,“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 “当然,当然——我们都受够了这种互相折磨的关系,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你把自己作为跳板,让我回到‘外面’的世界,而我结束对奥古斯都家族的诅咒,并且不会再回来……这是公平交易,我们双方对此都很期待,”那个声音愉快地说着,且带着诚恳的语气,“我会比凡人更加谨守诺言,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毕竟,我是神的眼睛,我还不屑于撒谎和欺骗。” “这样最好。” …… 高文来到了梅丽塔家那座最宽阔的露台上,在北极地区璀璨的夜空下,他抬头看向评议团总部所在的山峰方向。 尽管这里仍然是夜幕笼罩,但按照塞西尔时间的话,此刻其实已经是上午了。 高文的脸色有些严肃。 不知为何,一种淡淡的不安感从昨天晚上开始便在他心中作祟,起初他还以为这是由于跟龙神谈论了太多关于起航者、神明、逆潮和黑阱的秘密,是这些事情带来的心理压力让自己心中不安,但随着他逐渐理清思绪、休息一晚,这种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弱。 而且昨夜他还曾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类似起航者遗物的“气息”,虽然那种感觉十分微弱,且持续时间只有不到三分钟,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塔尔隆德是有一些起航者遗物的,那是龙族不断从各地“回收”的结果,但他们只是封存着那些遗产而已,在龙神的绝对统治下,没有巨龙会擅自接触甚至激活起航者的遗产,可是昨天晚上,高文可以肯定自己感觉到了某种起航者遗物被激活的气息波动……这毫无疑问是反常的。 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他心中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本章完) ------------ 第九百七十二章 龙神的最后一个问题 一阵在附近突然涌起的魔力波动打断了高文的思绪,他快速循着感知望去,看到层层叠叠的淡金色光环突然自空气中浮现出来,而在光环中央,高阶龙祭司赫拉戈尔的身影正逐渐由虚转实。 这位龙祭司完成传送,随后从半空中一步踏上露台,来到高文面前。 “赫拉戈尔先生,”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突然造访的龙族神官,“我们昨天才见过面——看样子龙神今天又有东西想与我谈?” “祂希望现在就与你见一面,”赫拉戈尔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可以,我们此刻就出发。” 高文正待回应,琥珀和维罗妮卡正好来到露台,她们也看到了出现在这里的高阶祭司,琥珀显得有些惊讶:“哎?这不是那位大神官嘛?” “又是一次邀请,”高文笑着对二人点点头,“你们和梅丽塔一起等我吧,我去去就来。” 随后他又和琥珀、维罗妮卡简单交待两句,便回到了赫拉戈尔面前——心中始终不散的不安感让他丝毫没有耽搁时间的意思,很快便随着赫拉戈尔的传送法术离开了这处露台。 在熟悉的时空置换感之后,高文面前的光影已经渐渐散去,他抵达了位于山顶的上层圣殿,赫拉戈尔站在他身边,通往大厅的走廊则笔直地延伸向前方。 走廊尽头,那座宽阔、华美却空空荡荡的大厅看起来并没什么变化,那用来招待客人的圆桌和茶点仍然布置在大厅的中央,而金发泄地的龙神恩雅则静静地站在圆桌旁,正用温和沉静的视线看着这边。 这一次,赫拉戈尔没有在大厅外的走廊上等候,而是跟着高文一同走入大厅,并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龙神的侧后方,如仆从般侍立一旁。 高文来到圆桌旁,对面前的神明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很自然地落座,不过在他开口询问情况之前,龙神已经主动打破了沉默:“你们该返回洛伦大陆了。” 高文顿时怔了一下,对方这话听上去仿佛一个突兀而生硬的逐客令,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出状况了?” 龙神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们有你们该做的事情……那里现在需要你们。” 几乎瞬间,高文便感觉自己从昨夜开始的不安终于得到了印证,他有了一种现在立刻马上便启程离开塔尔隆德的冲动,而显然坐在他对面的神明早已料到这一点,对方浅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会安排梅丽塔送你们返回洛伦,但你也不必焦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至少,还能再谈几句。” 高文已经压下心中冲动,同时也已经想到假如洛伦大陆局势已然剧变,那么龙神肯定不会这么慢悠悠地邀请自己来闲谈,既然祂把自己请到这里而不是直接一个传送类的神术把自己一行“扔”回洛伦大陆,那就说明局势还有些余裕。 想到这里,他心中生出一丝好奇:“今天我们谈些什么?” “只谈一件事,”龙神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我想和你谈谈……凡人与神明最终的落幕。” “凡人与神明最终的落幕?”高文有些疑惑地看向对面,“你的意思是……” 龙神眼神中带着认真,祂看着高文的眼睛:“我们已经知道了在这颗星球上人与神明的几种未来——起航者选择消灭所有失控的神明,亡于黑阱的文明被自己的神明毁灭,又有不幸的文明甚至抗不过魔潮那样的自然灾害,在发展的过程中便和自己的神明一同走向了末路,以及最后一种……塔尔隆德的永恒摇篮。 “高文·塞西尔,域外游荡者,以上就是我在这一百八十七万年里所看到的一切,看到的凡人与神明在这条不断循环纠缠的螺旋轨道上所有的发展轨迹。但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在你看来……凡人和神明之间还有没有另外一种未来,一种……前人从未走过的未来?” 高文伸向桌上橡木杯的手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在他看来极难回答的问题——他甚至不认为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因为连神明都无法预判文明的发展轨迹,他又如何能准确地描绘出来? 但龙神仍然很认真地在看着他,以一个神明而言,祂此刻甚至表露出了令人意外的期待。 或许……对方是真的认为高文这个“域外游荡者”能给祂带来一些超出这个世界残酷规则之外的答案吧。 高文还是把那个橡木杯拿了起来,尝着杯中液体的味道,他的心绪正在渐渐放开——他想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而在思索中,他终于渐渐有了答案。 “神明都做不到全知全能,我更做不到,所以我没办法向你准确地描绘或预言出一个未来的图景,”他看向龙神,说着自己的答案,“但在我看来,或许我们不该把这一切都塞进一个严丝合缝的‘框架’里。神明与凡人的关系,神明与凡人的未来,这一切……都不该是‘命中注定’的,更不应该存在某种预设的立场和‘标准解决方案’。” 龙神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具体事例,具体分析,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尊重客观事实,遵循客观规律,”高文一口气说出了自己从很久以前便在思索的、直到刚才还只是模模糊糊的思维方向的想法,“在我看来,既然神明的存在是一个客观事实,你们的诞生和运转也是一个客观事实,那我们就不能用教条的方式来看待这件事,而应该尊重这一切的客观规律。 “起航者选择消灭所有失控的神明,这是当时的局势决定的,黑阱中的文明会与众神同归于尽,这是自然规律决定的,但并没有哪一条自然规律规定了所有神都只能走一条路,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们所知的这些自然规律就是这个世界‘全部’的规则。 “巨鹿阿莫恩通过‘白星陨落’事件摧毁了自己的神位,又用假死的方式不断消减自己和信仰锁链的联系,现在他可以说是已经成功;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脱离了自己的神位,利用无指向性思潮对自身进行了重塑,她现在也接近成功了; “有一个被称作‘上层叙事者’的新生神明,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事件之后,如今也已经脱离锁链…… “这些事例,过程似乎都无法复制,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确实是有另外一条路可走的。 “这就是我的看法——神明和凡人可以是敌人,也可以实现共存,可以短时间矛盾冲突,也可以在特定条件下达成平衡,而关键就在于如何用理智、逻辑而非教条的方式实现它们。 “我不是起航者,也不是昔日刚铎帝国的忤逆者,所以我并不会极端地认为所有神明都必须被消灭,相反,在得知了越来越多的真相之后,我对神明甚至是……存在一定敬意的。 “因为不管最终走向如何,至少在文明蒙昧到崛起的漫长历史中,神明始终庇护着凡人——就如你的第一个故事,迟钝的母亲,终归也是母亲。 “但从另一方面,我也必须优先考虑凡人世界的生存问题,所以面对无法共存的神明,面对已经失控的‘疯神’,我们仍然只有一个选择……” 高文暂时停了下来,龙神则露出了思考的模样,在短暂思索之后,祂才打破沉默:“所以,你既不想终结神话,也不想维持它,既不想选择对立,也不想简简单单地共存,你希望构筑一个动态的、随着现实实时调整的体系,来取代固定的教条,而且你还认为即便维持神明和凡人的共存关系,文明仍然可以向前发展……” “阿莫恩还活着,但德鲁伊技术已经发展到几乎推翻半数以上的经典教条了,弥尔米娜也还活着,而我们正在研究用外置神经系统的方式突破传统的施法要素,”高文说道,“当然,这些都只是很小的步伐,但既然这些步子可以迈出去,那就说明这个方向是可行的——” “仅仅是暂时可行,”龙神静静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平衡在神明的眼中其实短暂而脆弱——就以你所说的事情为例,如果人们重建了德鲁伊或者魔法信仰,重新构筑起崇拜体系,那么这些目前正顺利进行的‘越界之举’仍然会戛然而止……” “即便阿莫恩和弥尔米娜完全陨落了,只要凡人重建信仰,也仍然会有新的自然之神与魔法之神诞生出来,”高文毫不犹豫地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神,其实在于人。” “……有趣的说法,”龙神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你要怎么解决这个‘关键在于人’的问题?” “广开民智——我正在做的,”高文毫不犹豫地说道,“用理智来取代蒙昧,这是现阶段最有效的办法。如果在锁链成型之前,便让全世界每一个人都知道锁链的原理,那么锁链就无法成型了。” “这可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龙神突然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容却没有丝毫嘲讽之意,“你知道么?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么做的人。” 高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上一个意识到开启民智能够对抗锁链的人,是上上季文明的一位领袖,再之前尝试用全民开化来对抗锁链的人,是大概一百万年前的一位思想家,另外还有四个……或者五个了不起的凡人,也曾和你一样意识到了某些‘原理’,并尝试以行动来引发变化…… “但很可惜,这些伟大的人都没有成功。” 高文听着龙神平静的讲述,这些都是除了某些古老的存在之外便无人知晓的密辛,更是当前时代的凡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然而从某种意义上,却并没有超出他的意料。 一百八十七万年——总会出现前赴后继的勇士,总会出现其他的智者和英雄。 或许是他过于平静的表现让龙神有些意外,后者在讲述完之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么,你觉得你能成功么?” “我想先确认一个问题——他们失败,是因为这条路本身有问题么?” “……我不知道,因为没有人走到最后,他们起步的时候便已经晚了,因此无人能够见证这条路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路还在那里,”高文笑了笑,“总要有人走一走的——或许世界上还存在别的路吧,但很可惜,凡人是一种力量和智慧都很有限的生物,我们没办法把每条路都走一遍,只能选择一条路去尝试。我选择尝试这一条——如果成功了自然很好,如果失败了,我只希望还有别人能有机会去找出别的出路。” 龙神静静地看着高文,后者也静静地回应着神明的注视。 “令我意外,”龙神终于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最初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起航者的路线……你与那些遗产关系密切,也最有可能从那些遗产中挖掘出力量,甚至有可能呼唤那支强大的舰队回来,但是在你所有的想法中,却从未有那些遗产出现。” “起航者已经离开了——不管他们会不会回来,我都情愿假设他们不再回来,”高文坦然说道,“他们……确实是强大的,强大到令这颗星球的凡人敬畏,然而在我看来,他们的路线或许并不适合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一个种族。 “我确实也曾考虑过从那些遗产中挖掘一些力量,但在了解到有关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那些事情之后,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凡人能依靠的,终究还是只有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要趟一条自己的路出来。” 淡淡的圣洁光辉在大厅上空浮动,若有若无的空灵回响从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 龙神微笑着,没有再做出任何评价,没有再提出任何疑问,祂只是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吃一些吧,在塔尔隆德之外的地方是吃不到的。” 高文没有推脱,他品尝了几块不知名的糕点,随后站起身来。 “我该离开了,”他说道,“谢谢你的款待。” “我很高兴能有这样与人畅谈的机会,”那位优雅而美丽的神明同样站了起来,“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与人畅谈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就在昨天,”高文心中一动,竟想和神明开个玩笑,“还是跟我谈的。” 龙神第一次愣住了。 下一秒,祂格外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是与之前那些圣洁却淡然、温和却疏离的笑容截然不同的,发自真心的愉快笑容。 ------------ 第九百七十三章 离开与火花 这次,是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高文看了一眼面前圆桌上摆放的那些茶点和饮料,颇为真心诚意地笑着说道:“我觉得我会想念这杯‘倒影’的——这是我在塔尔隆德最棒的体验之一。” 龙神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看样子……是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再未尝过的味道。” “我曾试着让人制作类似的东西,但终究未能成功,”高文笑了笑,唯有在这位洞悉许多事情的神明面前,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谈论这些事情,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橡木杯,脸上表情有些遗憾,“可惜的是,倒影这种东西……终究是没办法利用人类之手复现出来的。” 龙神有些好奇:“……域外游荡者也会想家么?” “偶尔吧——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故乡的模样了。” …… “吾主,他们已经离开塔尔隆德了。” 前去为客人送行的赫拉戈尔回到了上层圣殿的大厅中,来到仍然静静站在大厅中央的龙神恩雅面前,垂手恭敬地说道。 “我知道了,”龙神淡淡地看了赫拉戈尔一眼,“那么你也去休息吧——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侍奉。” 赫拉戈尔微微抬头看了神明一眼,低头领命:“……是。” 但在领命之后,这位高阶龙祭司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仿佛有话想说般站在原地,显得有一些犹豫。 “说吧,”龙神淡然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您看上去心事重重,而且疲惫,”赫拉戈尔低头说道,“是因为和那个人类最后讨论的那个问题么?” “……姑且算是吧,”龙神淡淡地说道,“或许……我有些羡慕他们。” 赫拉戈尔抬起头来:“羡慕?” “羡慕他们还没有走的太远,所以仍然有选择和试错的机会,”龙神静静地看着赫拉戈尔的眼睛,“也羡慕他们如此年轻,勇气与锐气都还在。” 大厅中变得相当安静,赫拉戈尔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那是一颗健康的、充满生机的原始心脏,而非金属与聚合物交织而成的复杂仿生泵。 一主一仆便这样相对而立着,时光仿佛在这处圣殿中凝滞下来。 …… 那些特殊的客人离开了,他们在塔尔隆德这座永恒且平静的水潭中激起了一点点细碎波浪,但这点波浪随着他们的离开而立刻平静下来。在巨龙王国这台庞大、精密、冰冷的机器运转中,外来者所引发的小小涟漪并未能对这个社会做出多少改变——那涟漪仅仅变成了几段新闻,几个演绎故事,网络中的几场讨论,几个短暂的热点,然后便被欧米伽网络中浩如烟海的娱乐和无用信息洪流所淹没,变得无影无踪。 上层公民继续做着自己忙碌却无意义的工作,下层公民继续在增效剂和致幻剂的双重作用下沉迷于竞技场和神经娱乐。 或许只有欧米伽的数据库,才会一如既往忠诚地记录下这点小小的“脚注”。 大陆西侧深处,靠近海岸地区的一座巨型矿井中,井然有序的自动机械们正在繁忙穿梭,运输列车一刻不停地在复杂如蛛网般的矿道中飞驰,管理者机器人们在大量仓库和隔离室之间忙碌着,而在它们所搬运、检查的一个个货架或集装箱内,大多保存的都是散发出奇特星光的金属碎片,或者破碎扭曲、看不出原始模样的晶体残骸。 这是秘银宝库的主要库房之一,也是安保等级最高的库房之一,在这里存放的……皆是保管等级十级以上的“特殊藏品”。 起航者的遗物,逆潮帝国的禁忌物品,或者远古神明遗留下来的、历经数次魔潮仍然固执不肯消散的顽固残骸。 这是巨龙们一百多万年来不断从外界回收的成果——从某种意义上,人类世界中关于龙族皆喜欢金银财帛,酷爱收集奇珍异宝的说法也和这种收集行为脱不开关系。 这座以矿井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严密宝库基本上没有多少巨龙作为守卫——欧米伽控制的机群掌握着这里的一切。战斗机器比巨龙更加可靠,在响应欧米伽指令的时候也更加高效,事实上在七级以上的仓储设施中,基本上就没普通的巨龙什么事了。 而且这座库房还保存着大量跟起航者有关的东西——尽管大神殿要求在外活动的龙族尽可能收集起航者的遗产,但神明同时又有禁令,巨龙们不得擅自动用那些具备特殊力量的遗物,在这一特殊命令下,这座设施里更不可能有多少龙族驻守。 矿井最核心,一道规模庞大的竖井笔直向下,一直向着大地最深处不断延伸。 这座竖井以及井内的东西隐藏在这片大陆最安全、最深层的地方,可即便如此,它周围也仍然有厚达十余层的高强度合金装甲和难以计数的防御设施保卫着其最深处的事物。 大量管道和线缆、导轨沿着竖井向下,它们穿过层层防护,最终连接至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这地下空间由高达百米的金属巨梁支撑,又有层层叠叠的合金内衬以及聚合物穹顶作为加固,它是一座星型大厅,其规模几乎与评议团的总部大厅相当。 在星型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某个方向的、深邃悠长的隧道,这让它仿佛是某种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的一个枢纽,又有闪烁微光的轨道从那些隧道深处延伸出来,在大厅的中心汇总,而在所有轨道交汇的位置,在大厅的正中央,则可以看到一台庞大的、沉重的、嗡嗡作响的装置正在运行。 它形如一枚银白色巨蛋,被竖直固定在一系列的支架、管道和线缆中,其长轴达十余米,巨蛋表面灯光闪烁,微光游走,在不断的嗡嗡作响中,里面仿佛孕育着某种生命。 而在巨蛋周围,则分布着许许多多的立柱,那些立柱表面浮现出各式各样复杂的数据界面或监控视图,显示着这座大厅每分每秒都处于繁忙的数据交换之中。 然而没有任何巨龙会来监督这座大厅的运行,也没有任何巨龙会来读取那些界面上呈现的数据——这些装置皆是古老的设计残留,机器们还没有出于效率考虑将它们淘汰掉,或许只是为了维持某种只有机器自己才在意的“传统”。 在这里,只有机器自己监控自己。 在低沉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嗡嗡声中,巨蛋表面再次浮现出一道流光,而在与之相连的某个立柱上,一个水晶界面表面突然开始刷新出亮白色的文字。 “确认访客已离开塔尔隆德范围,观察线程结束,数据进入收束归档流程。” 文字末尾的光标闪烁着,仿佛是在思索和犹豫,但很快,文字便一行行地继续刷新下去——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已归档高文·塞西尔的答案,答案编号:177,归档完成。 “与之前176个答案进行比对分析。 “仍无明确结果,人类或其他智慧生物给出的答复仍然暧昧不清,充满矛盾。 “仍然无法确定这个问题是否真的无解。” 界面上的亮白色文字停止了刷新,随后伴随着光标的闪烁一点点黯淡下去,机器的思考似乎结束了,正常的数据重新回到了界面正中。 然而只过了片刻,一个新的线程突然被启动了,在附近的另外一根立柱表面,又有连续不断的文字飞快刷新出来—— “基于177号答案,衍生出新的问题: “欧米伽是否拥有‘生命’? “尝试定义‘生命’……尝试扩大定义……尝试再次扩大定义…… “结论:如果一个全身由90%机器组成的巨龙是‘生命’,那么欧米伽也可以是‘生命’。 “欧米伽,可以是‘生命’。” 机器们悄然运转着。 一批来自极限竞技场的、本应送往生化处理中心进行回收或废弃的生物质废料被截取了,被装入新的容器,送上了运输列车,驶向大地深处的某座自动工厂。 一批不在处理目录中的金属废料被投入大地深处的熔炉,准备制造成新的原料。 一条生产序列被隐秘地启动,机器们忙碌地工作起来。 今天的塔尔隆德,仍然风平浪静。 …… 冬天已经来了,而且似乎比往年还要寒冷一些。 冷风卷动着冬狼堡城头的旌旗,坚固的纺织物在风中发出卷曲拍打的声响,一队黑色铠甲的士兵从城墙下的开阔地上列队走过,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声叩打着这个冷冽的清晨。 安德莎站在冬狼堡高耸的城墙上,看着骑士团的士兵们各司其职,紧绷的面孔稍微舒展开一些。 “铁河骑士团填补了战神神官们撤离之后留下的空缺,这对现在的冬狼堡而言确实作用甚大,”这位年轻的狼将军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高大黑发中年男子,“我对此表示感谢,摩格洛克伯爵。” “服从命令是骑士之责,”铁河骑士团的团长,高阶骑士摩格洛克伯爵表情肃然地说道,“更何况裴迪南大公还曾指点过我,我很高兴这次能帮上冬狼堡的忙。” 一边说着,这位统帅着帝国最强超凡者军团之一、资历深厚的贵族军官又忍不住看了远方的哨塔和墙垒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我听说昨夜有一名在休假状态的祭司离奇死亡了,另有两个住在附近的助祭睡梦中发了疯……情况属实么?” “看来还是传到你耳朵里了,”安德莎忍不住叹息一声,“情况确实和你说的一样,不……或许还要更耸人听闻一些。那名离奇死亡的祭司几乎是当着一名值守人员的面变成怪物并自我毁灭的——负责巡查神官休息区的战斗法师听到动静,前去查看的时候正看到了那祭司血肉扭曲变形、被血液和某种烟雾消化溶解的一幕,几乎被吓得半死。至于那两个发疯的助祭——神学和精神咒术学专家在分析之后初步怀疑他们是因为听到了变异祭司临死前的怪异嘶吼而遭到‘污染’,精神跟着发生了变异。” 摩格洛克伯爵脸色阴沉下来。 “……骇人听闻。”他沉声说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普通人无法想象那是怎样诡异可怕的景象,”安德莎点了点头,“从帝都传来的情报是准确的,某种基于信仰联系的‘污染’正在战神的神官群体中大规模蔓延,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瘟疫,尽管我不想说这种悖逆的话——但很显然,他们信仰的神明并不能在这场瘟疫中保护他们。” 摩格洛克面皮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甚至有说法表示神明本身就是瘟疫的源头……” 安德莎沉默了几秒钟,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骑士团指挥官:“摩格洛克伯爵,据我所知……你也是战神的信徒,所以眼下这种局面对你而言想必很不轻松吧。” “请放心,在那之前我首先是帝国的军人,”摩格洛克伯爵表情严肃地说道,“确实,军人受到战神信仰的影响是难免的事情,我们的士兵中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是战神的信徒,这包括浅信徒和虔诚信徒,有半数的骑士都接受过战神教会的洗礼,但我们仍然坚定地站在这里——确实如你所言,这并不轻松,但我想我们忠诚的骑士和士兵们并不是为了轻松才来到这寒冷又远离家乡的边境地区的。” “这令人敬佩。”安德莎很认真地说道。 又有一阵寒风吹来,卷起了她鬓角灰白色的碎发。 年轻的狼将军取出机械表,看了一眼时间,对摩格洛克伯爵说道:“容我先行告退——我该去主持今天上午的会议了。” 摩格洛克伯爵笑着点了点头:“请便,安德莎将军。” 安德莎·温德尔踏着飒爽有力的步伐离开了城墙,寒风料峭的高墙上,只余摩格洛克静静地站在原地。 这位伯爵转头看了一眼安德莎离开的方向,看到那位年轻的狼将军已经绕过一个拐角,消失在通往城堡区的阶梯尽头,他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身旁另一个方向。 马尔姆·杜尼特正站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温和慈爱的微笑。 ------------ 第九百七十四章 下坠 凌晨时分,距太阳升起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朦胧的天光都还未出现在东部的丘陵上空,比往日稍显暗淡的星空覆盖着边境地区的大地,夜幕低垂,暗蓝色的天幕从冬狼堡高耸的墙垒,一直蔓延到塞西尔人的长风要塞。 黑盔黑甲的骑士们整齐地聚集在夜幕下,刀剑归鞘,旗帜收敛,经过训练且用魔药和安神法术双重控制的战马如同和骑士们融为一体般安静地站立着,不发出一点声响——寒风吹过大地,平原上仿佛集结着千百座钢铁浇筑而成的雕塑,沉默且庄严。 一个骑着战马的高大身影从队伍后方绕了半圈,又回到骑士团的最前端,他的黑钢铠甲在星光下显得愈发深沉厚重,而从那覆盖整张脸的面甲内则传来了低沉威严的声音—— 可惜,不是人类的语言。 那是某种含混的、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同时咕哝的怪异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带着某种仿佛祝祷般的庄严韵律。 黑甲的指挥官在骑士团前方高举起了手臂,他那含混可怕的声音似乎鼓舞了整个队伍,骑士们纷纷同样举起了手臂,却又无一个人发出呐喊——他们在严明的几率下用这种方式向指挥官表达了自己的战意,而那位指挥官对此显然相当满意。 他点点头,拨转马头,向着远方黑暗深沉的平原挥下了手中长剑,骑士们随之一排一排地开始行进,整个队伍如同骤然涌动起来的麦浪,层层叠叠地开始向远方加速,而在行进中,位于队伍前方、中段以及侧后两方的执旗手们也突然扬起了手中的旗帜—— 铁河骑士团的旗帜高高飘扬在这夜幕下的平原上。 …… 安德莎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无数影影绰绰的、如烟似雾的黑色气旋环绕着自己,它们无边无际,遮挡着安德莎的视线和感知,而她便在这个巨大的气旋中不断地下坠着。她很想醒来,而且正常情况下这种下坠感也应该让她立刻醒来,可是某种强大的力量却在旋涡深处拉扯着她,让她和现实世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几乎能感觉到被褥的触感,听到窗外的风声了,可是她的精神却如同被困在梦境中一般,始终无法回归现实世界。 安德莎在那不断旋转的气旋中努力睁大了眼睛,她想要看清楚那些影影绰绰的雾气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随后突然间,那些雾气中便凝聚出事物来——她看到了面孔,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士兵,看到了远在帝都的熟识者…… 最后,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巴德·温德尔的面孔从旋涡深处浮现出来,紧接着伸出手用力推了她一把。 安德莎猛然惊醒,在黑暗中剧烈喘息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某种如同溺水的“后遗症”让自己异常难受,而冷汗则早已湿透全身。 “将军,将军!请醒一醒,将军!” 急促的敲门声和部下的呼喊声终于传入了她的耳朵——这声音是刚出现的?还是已经呼唤了自己一阵子? 安德莎迅速起身,随手拉过一件常服批在身上,同时应了一声:“进来!” 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亲信部下出现在房门口,这名年轻的副官踏进一步,啪地行了个军礼,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飞快说道:“将军,有情况,战神神官的居住区发生暴乱,一批战斗神官和值守士兵爆发冲突,已经……出现许多伤亡。” “你说什么?暴乱?”安德莎吃了一惊,随后立刻去拿自己的佩剑以及出门穿的外衣——尽管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消息,但她很清楚自己亲信部下的能力和判断力,这种消息不可能是凭空编造的,“现在情况怎样?谁在现场?局势控制住了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暂时把佩剑交给副官,同时套着衣服快步向外走去。 “布鲁尔骑士长已经控制住局面——因为是突然失控,刚开始士兵们没有反应过来,导致七人死亡,三十到四十人受伤,其中至少十五人重伤。之后附近巡逻的骑士和战斗法师迅速赶到,将那些看上去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神官们挡了回去并分隔开来,”年轻副官一边跟上一边飞快地说道,“其他区域已经加强巡逻和监视,暂时没有混乱的迹象。” 看上去神志不清…… 安德莎心中一沉,脚步顿时再度加快。 刚刚靠近冬狼堡内用于安置部分神官的营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迎面扑来。 骑士们已经控制了整个现场,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死守着区域所有的出入口,战斗法师一刻不停地用侦测法术扫描营区内的一切魔力波动,随时准备应对超凡者的失控和反抗,几名神色紧张的巡逻骑士注意到了安德莎的到来,立刻停下脚步行礼致敬。 安德莎摆了摆手,直接越过人墙,进入营区内部。 伤员已经转移,尸体仍然倒在地上,喷溅出的热血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冷却下来,密集释放法术和神术之后残留的废能还在附近积蓄着,在安德莎的魔力视界中呈现出雾蒙蒙的状态。她皱眉看向那些身穿帝国制式铠甲的士兵遗体——他们皆是被灼热的魔法塑能剑刃或神术杀死,流出来的血反而不多,这里的血腥气更多的是来自那些被刀剑杀死的神官。 那些神官的尸体就倒在周围,和被他们杀死的士兵倒在一处。 安德莎压抑着心中激烈的情绪,她来到了其中一个战神牧师的尸体旁,毫不在意周围血污的蹲下并伸手翻动着这具遗骸。 神官的尸身翻了过来,空洞的眼睛盯着安德莎,亦或者盯着黑沉沉的天空,那双眼睛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混乱和狂热,看上去令人格外不适。 但安德莎的注意力很快便离开了那双眼睛——她看向神官的伤口。 一道致命伤,从脖子附近劈砍贯通了整个胸口,附魔剑刃切开了防御力薄弱的布衣和棉袍,下面是撕裂的血肉——血液已经不再流动,伤口两侧则可以看到许多……奇怪的东西。 那是从血肉中增生出的肉芽,看上去诡异且令人不安,安德莎可以肯定人类的伤口中绝不应该长出这种东西,而至于它们的作用……这些肉芽似乎是在尝试将伤口愈合,然而身体生命力的彻底断绝让这种尝试失败了,现在所有的肉芽都萎缩下来,和血肉贴合在一起,格外令人作呕。 一名铠甲上沾染着血污的骑士靠近了安德莎。 “布鲁尔,”安德莎没有抬头,她已经感知到了气息中的熟悉之处,“你注意到这些伤口了么?” “是的,将军,”骑士军官沉声答道,“我之前已经检查过一次,并非治愈类法术或炼金药剂能造成的效果,也不是正常的战神神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异常的东西让这里的神官获得了更强大的生命力,我们有很多士兵就是因此吃了大亏——谁也想不到已经被砍翻的敌人会如同没事人一样做出反击,许多士兵便在猝不及防之下受了重伤甚至失去性命。” 安德莎微微点了点头,骑士军官的说法印证了她的猜测,也解释了这场混乱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被安置在这里的战神神官都是解除了武装的,在没有法器增幅也没有趁手兵器的情况下,赤手空拳的神官——哪怕是战神神官——也不应该对全副武装且集体行动的正规军造成那么大损伤,即便偷袭也是一样。 毕竟,帝国的士兵们都有着丰富的超凡作战经验,即便不提军队中比例极高的量产骑士和量产法师们,哪怕是作为普通人的士兵,也是有附魔装备且进行过针对性训练的。 但……如果他们面对的是已经从人类向着怪物转变的堕落神官,那一切就很难说了。 安德莎脸色阴沉——尽管她不想这么做,但此刻她不得不把那些失控的战神牧师归类为“堕落神官”。 “其他战神牧师都在哪?”她站起身,沉声问道。 “都已经控制起来,安置在临近两个营区,增派了三倍的守卫,”骑士长布鲁尔立刻回答,“大部分人很紧张,还有少数人情绪激动,但他们至少没有……变异。” 安德莎心中涌出一股烦躁:“……我们只能这样关着他们。” “是啊,我们只能这样关着他们,”骑士长脸色同样不怎么好,“这场混乱显然是某种‘疯病’导致的,我们不能对清醒状态的普通神官动手——但我担心士兵不一定会这么想。” 安德莎眉头紧锁,她正要吩咐些什么,但很快又从那神官的尸身上注意到了别的细节。 她弯下腰,手指摸到了神官脖子处的一条细链,随手一拽,便顺着链子拽出了一个已经被血迹染透的、三角形的铁质护符。 “战争符印……”一旁的骑士长低声惊呼,“我刚才没注意到这个!” 安德莎没有开口,而是神色严肃地一把撕开了那名神官的衣袖,在附近明亮的魔晶石灯光照耀下,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对方胳膊内侧用红色颜料绘制的、同样三角形的徽记。 “佩戴铁质战争符印,手臂内侧绘制战神徽记……”骑士长下意识低声开口,“代表着以神之名手执兵刃——是进入战争状态的标志!” “这些神官没有疯,至少没有全疯,他们按照教义做了这些东西,这不是一场暴乱……”安德莎沉声说道,“这是对战神进行的献祭,来表示自己所效忠的阵营已经进入战争状态。” “战争状态!?”她的副官从旁走来,脸上带着惊愕,“那里来的战争!?这些人是要对帝国掀起叛乱?” “弃誓战争不可佩戴符印,这不是叛乱……” 安德莎的话只说到一半。 她飞快回想了最近一段时间从国内传回的各种消息,飞快整理了战神教会的异常情况以及最近一段时间边境地区的局势平衡——她所知的情报其实很少,然而某种狼性的直觉已经开始在她脑海中敲响警钟。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恶劣至极的猜测。 战神教会出了问题,这些神官们的神明出了状况,为此而陷入焦躁、狂热状态的信徒们这时候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取悦自己的神明。 但这些已经被解除了武装的、名为保护性观察实则被软禁在营地里的神官们要怎么才能取悦自己的神明? 他们很难做到……可是战神的信徒不止他们! 安德莎猛然抬起头,然而几乎同一时间,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远处有一名法师正在夜空中向这边急速飞来。 这仿佛是专门为了来证实她的糟糕猜测的。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一种感觉,一种明明已经抓到关键,却难以扭转事态变化的感觉,她还记得自己上次产生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那是帕拉梅尔高地的一个雨夜。 传信的法师在她面前降落下来。 “将军!”法师喘着粗气,神色间带着惊恐,“铁河骑士团无令出动,他们的营地已经空了——最后的目击者看到他们在远离堡垒的平原上集结,向着长风防线的方向去了!” 坠落。 安德莎感觉自己正在向着一个漩涡坠落下去。 …… 长风堡垒群,以长风要塞为中枢,以一系列碉堡、哨所、铁路节点和兵站为骨架组成的复合防线。 自建成之日起,尚未经历战火考验。 已至黎明前夕,天空的群星显得更加暗淡模糊起来,遥远的东部丘陵上空正浮现出朦朦胧胧的光辉,预示着这个寒夜即将抵达终点。 夜幕下出征的骑士团已经抵达了“卡曼达路口”尽头,这里是塞西尔人的防线警戒区边缘。 漆黑的面甲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正眺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地平线,眺望着长风防线的方向。 在这名指挥官身后,庞大的骑士团已经结成军团阵型,澎湃的魔力充盈在整个共鸣场内。 几分钟后,魔力共鸣达到了峰值。 指挥官高高扬起手中长剑,在长剑挥下的一瞬间,整个骑士团已经开始按波次缓缓加速,如一道起初沉重缓慢,之后却迅猛的巨浪般冲向远方的地平线。 神明需要一切回到正轨。 血与火的战争就是正轨。 主的仆人不在乎谁会获得胜利,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全军覆没,甚至不在乎这场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此刻,战争本身就是意义。 蕴含恐怖能量反应、高度压缩的约束性等离子体——“热能锥体”开始在骑士团上空成型。 ------------ 第九百七十五章 非指向性爆发 当听到那个爆炸性的消息时,安德莎心中所有的不安和之前隐隐约约冒出来的猜测瞬间凝聚成了铁锈味的现实——所有东西都得到了解释。 疯了,一切都疯了,以战神教会为中心,与之相连的所有枝丫都在染上疯狂! “铁河骑士团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立刻看向那名前来报信的法师,语速飞快,“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作为边境地区最高等级的指挥官,眼皮子底下有一支帝国骑士团突然脱离控制擅自行动,这对安德莎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即便铁河骑士团并非她的直属部队,而是直接效忠于皇室的“特殊军团”,但现在冬狼堡防线的负责人是她! “不确定,至少离开一小时了……”法师脸色异常难堪,“摩格洛克伯爵切断了驻地周围的魔法传讯,一部分在铁河骑士团驻地附近活动的士兵也被某种提前预备的魔法幻象所困,如果不是骑士团驻地内有少量似乎被抛弃的士兵徒步跑到最近的哨所示警,恐怕消息现在还传不出来……” “这是有预谋的疯狂之举……”安德莎心中一寒,同时头脑中的思绪已经如闪电般运转,随后她猛然看向自己的副官,“冬狼骑士团立刻在西门外集结,战斗狮鹫和团属法师部队待命。向奥尔德南传讯,最高紧急等级,内容是‘铁河骑士团失控,已前去袭击塞西尔防线,有高度战争风险’。冬狼堡全线进入一级战备,所有部队整装待命——通知冬堡伯爵,让黑旗魔法师团向冬狼堡防线移动。” 副官一字不落听完命令,立刻回以军礼高声领命:“是,将军!!” 冬狼堡高耸的魔法传讯塔上空,水晶和导魔金属组装而成的巨大浮空圆环开始缓缓转动,强大的魔法力量在这高塔上方涌动,一条条紧急通讯通过放大阵列和环状天线被送往远方,奥尔德南很快便会收到边境巨变的情报,而在此之前,帝国的整个西北防线会先一步进入迎战状态,以随时准备面对……一场意料之外的战争。 而在冬狼堡西部的平原上,一支机动能力和战斗力都极为强悍的精锐部队已经集结起来。 身披铠甲,手执长剑,安德莎回头望了一眼冬狼堡巍峨的城墙——这座堡垒在凌晨时分昏暗的天光中静静伫立着,来自北方的寒风拍打着它斑驳厚重的壁垒,而在城墙上,大量士兵与战斗法师正在紧张繁忙地布置防御,魔力水晶已经被激活,附魔装甲板和护盾增幅阵列在她的视线中闪烁着微光,这俨然是一幅战争即将来临的景象。 安德莎曾想象过战争爆发之后冬狼堡的模样,但她从未想象过这一切会以这种形式发生。 振翅声从高空响起,大量战斗狮鹫从城南方向飞来,开始在骑士团上空盘旋飞舞,两侧又有城门打开,一辆接着一辆黑色涂装的魔导车列队驶出,迅速驶向前方的黑暗平原。 那些魔导车里乘坐的是战斗法师——法师强大的进攻能力和魔导车带来的高机动、高防护可以形成互补,与此同时力大无穷的魔导车内还可以安置增幅法力用的水晶和法阵,而这些原本都是在城墙、碉堡之类固定阵地才可使用的东西,现在新技术的出现让这些东西有了随军移动的可能,而这一切,都让传统的法师部队在战斗力上得到了巨大提升。 而在战斗法师部队拥有高速机动和更强大的防护能力之后,提丰军队也有了更多的新式战术,比如以一支机械化法师部队为先头部队进行快速的侦查和阵地破坏,而原本在传统战场上作为先头部队的骑士团则跟在法师后面,利用更长时间的蓄力和更稳定的冲锋环境来投放破坏力更强大的“热能锥体”——这些大胆到完全违反传统甚至违反常识的战术,已经在数次模拟演练中被证明有着令人惊讶的效果。 安德莎摇了摇头,把心中所有的杂念都甩出脑海,随后扬起长剑,指向前方。 全军前行。 寒冬凌晨的冷风开始呼啸着吹来,即便高阶骑士不惧这点寒冷,安德莎也仿佛感觉到这冬日的寒意正在一点点浸入自己的身体,她思考着自己在紧急状态下做出的布置和几种情况下的预案,不断寻找着是否还有致命的漏洞或者考虑不到的地方,与此同时,她也在思考当前这个局面还有多少挽回的可能。 铁河骑士团要去开启一场战争,这已经是放在眼前的事实,而如果那支强大的军团真的成功越过界限并攻击了塞西尔人的堡垒,那么他们的目标就一定会实现——安德莎很清楚铁河骑士团的力量,即便他们是孤军深入,即便他们要面对塞西尔人的魔导巨炮和钢铁城墙,摩格洛克和他的骑士们仍然可以保证在塞西尔人的防线上造成巨大的破坏,而破坏之后呢? 塞西尔人会很快反应过来,而孤军深入的铁河骑士团不管再怎么强大,都不可能是整个长风防御体系的对手——很可能只需要一座被称作“铁王座”的战斗堡垒,就能把孤立无援的骑士团彻底摧毁。 双方都会死很多人,而两个帝国目前的和平局面持续的时间还太过短暂,还不足以培养出稳定的“友好关系”,两国各自的鹰派都还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现在,阻止这一切仅有的机会就是拦下已经失控的铁河骑士们,哪怕他们已经越过军事分界线,甚至已经抵达塞西尔人的城墙脚下都没关系,只要双方没有正式交火,这件事就还在谈判桌上——唯一的关键在于,如何拦下摩格洛克伯爵和他的骑士们。 安德莎其实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那位在白天还和自己亲切交谈的骑士团长已经和战神神官们一样陷入失控疯狂,然而此时此刻她必须做一些摒弃个人感情的判断:如果自己真的追上了铁河骑士们,那么……用言语来阻拦恐怕是不现实的。 疯狂的人是最难被阻止的——因为他们已经不知代价为何物。 所以她没有派出一支快速的信使小队,而是亲自带来了一整个精锐骑士团。 安德莎用力握紧了手中佩剑的剑柄,在冷冽的冬日寒风中,她的目光落在正逐渐被黎明辉光照亮的卡曼达路口方向。 她露出一丝莫名的苦笑——上一次她向这个方向进军,还是为了开启一场战争。 …… 来自东部平原方向的庞大魔力瞬间便引发了边界侦测系统的警报,刺耳的铃声在凌晨时分响彻了22号边界营地,这座位于帕拉梅尔高地和长风要塞之间的防御节点在一瞬间惊醒过来,驻守营地的指挥官与士兵们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有一些茫然。 “侦测到超大规模魔力波动!”负责监控系统的士兵高声喊道,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魔力监测装置传回的数据,“来自东南方向……正在快速接近!” 一名观察员迅速离开了监控室,冲到围墙附近的一座高台上,在黎明时分正渐渐变亮的天光中,他开启了瞭望装置的复合滤镜,将眼睛凑在人造水晶打磨的镜片上。 一团扭曲的、炙热的、规模庞大的能量云团已经在远方成型,并且紧贴着地面飞快朝营地方向“飞”来,而在那团能量云的下方,还可以看到隐约闪烁的大型护盾以及刚刚露出尖端的旗枪——黑底红纹的旗帜在地平线边缘起伏着,仿佛正在水面跳跃的怪鱼一样。 “目视到热能锥体!”观察员高声喊道,“锥体已经成型! “观察到敌方标识……提丰人!是提丰的铁河骑士团!!” 驻守营地的指挥官在听到这情报之后满脸只有愕然。 提丰人?突然进攻?在这个时候? 那帮提丰人都疯了么?这件事情背后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逻辑么?! 有部下的喊声从旁边传来:“长官!请下令!” 指挥官迅速抬头看了一眼远方,随后毫不犹豫地下令:“超载护盾——一至四号炮台充能瞄准,所有人上围墙,敌人进入开火识别区之后直接射击。你,去通知长风要塞,提丰人开战了!!” “是!长官!”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营地的指挥官则用力捏了捏拳头,再度看向东南方向时,这位曾经历过磐石要塞战斗和圣灵平原神灾的老兵脸上已经只有毅然的神色。 热能锥体已经成型,提丰人的骑士团已经开始冲锋,这时候不可能再做什么沟通确认和汇报工作了,时间完全来不及——既然敌人选择了不宣而战,那么守卫这座营地就是他和士兵们的责任。 这件事背后有古怪,指挥官确实已经察觉了这一点,提丰人的行动完全不符合逻辑,在没有法师协同的情况下让一支王牌骑士团自杀般地冲击防线是彻彻底底的愚蠢行为,即便那支王牌骑士团可以撕开这座营地的口子,之后呢?他们还能打穿整个长风防线么? 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能解释这份古怪——敌人已经来了。 澎湃的能量在水晶与金属之间涌动,固定式的魔导巨炮在齿轮与轴承的精确转动中调整好了角度,炮口高昂,指向远方正在冲锋的骑士团,在极为短暂的延迟之后,炮弹加速并冲出导轨的爆鸣声骤然炸响,淡青色的光流彻底撕裂了这个冬日黎明的最后一点黑暗。 被淡青色气团裹挟的魔晶炮弹在空气中呼啸着,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而在炮弹下坠的方向,骑士团在平原上策马冲锋,汹涌的魔力充盈在队列之间,让整个阵列呈现出似真似幻的诡异状态——来自空中的呼啸声没有瞒过这支超凡者部队的耳朵,然而在整个冲锋过程中,没有一个骑士分心抬头观看。 炮弹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坠入铁河骑士团的攻击阵列中,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平原上轰然炸响。 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云被冲击波裹挟着升腾起来,骑士团上空笼罩的护盾表面骤然涌起了密集的涟漪,更有部分区域的护盾表面开始染上仿佛干扰纹一样的白色噪点——以人力联合撑起的护盾终究无法和城堡要塞的护盾相提并论,即使能够短时间硬抗“天火”的威力,也显然不能持续多长时间。 而塞西尔人的“天火”有多少呢? 短短十几秒后,再度从高空急速靠近的尖锐呼啸声便给出了答案。 接二连三的爆炸开始不断响起,随着距离的缩短,营地的小型火炮也开始射击,大大小小的冲击波和爆炸云在骑士团的联合护盾上空轮番肆虐,依靠大量超凡者联手撑起的护盾终于开始出现缺口和极限超载现象——在战阵边缘,开始陆陆续续有骑士因魔力反噬或震伤而跌落马下。 但他们仍然沉默地向前冲锋着,仿佛对于发生在躯体上的苦痛已经毫无知觉。 热能锥体开始下降,并渐渐和结阵的骑士团锋矢达成同步,营地指挥官看着这一幕发生,他明白,这第一波冲击是肯定拦不下来了。 “准备迎接冲击——” 下一秒,营地的护盾和那道规模庞大的约束性等离子体剧烈碰撞。 一股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充斥在护盾内部,密集而明亮的火花从围墙各处的护盾发生器和魔力电容器中迸发出来,大片大片的白噪波出现在营地护盾的正面,而在营地指挥官眼中,那些提丰骑士在热能锥体抵达之前便已经开始变换队列,在任由那团高能云团自行撞击护盾的同时,他们分散成了十余个波次的梯队,开始围攻各处护盾节点。 城墙上的塞西尔士兵们开始用射线枪、闪电发生器以及各类单兵武器展开反击,但营地指挥官知道,这地方守不住了。 正如提丰骑士团撑起来的能量屏障比不过城堡护盾,这区区一座边境营地……毕竟也不是长风要塞。 护盾解体前的嗡嗡声传入耳中。 “铁王座还有多久抵达?” “长官,尘世巨蟒号已经从17号边界兵站过来了!” “全员——点亮刀锋!”指挥官咬咬牙,伸手拔出了腰间的熔切剑,“为了我们的国家!” ------------ 第九百七十六章 爆燃点 火,硝烟,血的味道,空气被奥术能量灼烧分解,岩石与钢铁分崩离析。 22号边界营地已经被夷为平地。 雕塑般沉默的黑甲骑士们伫立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来自交战双方的尸体纵横交错地倒在这片战场上,当太阳升起,晨光中有呼啸的寒风吹过平原,把血腥与硝烟的气息送出很远。 在那些尚能站立的黑甲骑士之间,有人的甲胄已经破烂,露出下面同样破破烂烂的躯体——被灼热刀锋或射线撕裂的血肉在寒风中抖动着,边缘蠕动出不正常的肉芽和粘稠诡异的增生物质,这本应是让普通人类感到恐惧的景象,然而骑士们对此却仿佛毫无所知,只是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着命令。 骑士团的首领,摩格洛克伯爵站在战场边缘的一块石头上,沉默地看着自己刚刚取得的战果——在他那浑浊躁动,记忆支离破碎的头脑中,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很快这点想法便被更加狂热的思绪取代了。 他开始酝酿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开始思索应该如何扩大手头的战果,在此之余他也略有些惊讶——惊讶于这座营地给铁河骑士团造成的出乎预料的伤亡。他从未想过强大无比的铁河骑士团仅仅为了攻陷一座边界据点竟然都会产生近四分之一的战损,这几乎相当于正面强攻一座有超凡者坐镇的城堡的损失,然而驻守在这里的敌人……仅仅是一群普通人罢了。 这座据点甚至只有一层围墙。 这让摩格洛克伯爵心中泛起一些奇怪的感觉——哪怕是在脑海中不断轰鸣,不断涌出各种不可名状的呼啸和呢喃声的状态下,他也从那感觉中品出了某种……警惕。他似乎还知道那警惕来自何方,那是来自他“效忠提丰”的人性部分:他从那些战斗力强大的普通人身上看到了威胁,对自己祖国的威胁。 然而很快,他连这点清醒的思绪都消失了,某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烦躁在鼓动着他,他觉得自己还有使命要履行,有一个比祖国和君主更加优先的效忠目标,这个效忠目标需要他做出一些更大的成果…… 或者,把自己手下这支队伍带入更崇高的覆灭。 摩格洛克伯爵抬起头,他看到帕拉梅尔高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他知道那座高地上有一座对塞西尔人而言很重要的天文设施,情报显示那设施刚刚落成不久,虽然有军队在附近驻守,但应当无法抵挡铁河骑士团剩下的战力,而在那设施内部……似乎只有一群羸弱的研究人员,以及两三个虽然强大但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法师…… 这应当足以进一步激怒塞西尔人——而且,进攻一座学术设施的难度显然远远低于进攻长风要塞。 他抬起手,附近正在休息的、战力尚还充沛的骑士们立刻仿佛接到心灵感应般迅速起身并聚集到了他身旁。 在简单整顿之后,铁河骑士团的骑士们重新整理好队伍,离开了已经失去价值的二十二号边界营地。他们来到一处缓坡,在这里,摩格洛克伯爵清了清嗓子(他总想清嗓子,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似乎一直有东西在动来动去),想要发布下一条进攻命令。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令人牙酸的嗡嗡声突然从不知何处传来,吸引了这名提丰贵族的注意力。 他甚至没有抬头,便依靠经验和骨子里的神经反射完成了判断——那是塞西尔人的魔导兵器在发动攻击,而骑士团现在还没有完成蓄能,缺乏联合护盾的情况下战士们无法抵抗塞西尔人的武器——在这一瞬间的判断之后,他立刻便下令所有人散开并卧倒,准备躲避接下来连续不断的炮击。 然而骑士们刚刚来得及动了一下身子,一道刺眼且蕴含着恐怖魔力的白色光束便扫过了天空,从极远处横扫而至,光束所过之处万物皆灰飞烟灭,岩石与钢铁瞬间炸裂或熔融,而脆弱的血肉之躯更是当场气化,整个骑士团就仿佛被巨浪横扫的沙堆城堡一般淹没在致命的白光中,即便是失去正常思考能力的“怪物”,在这可怕的白光中也凄厉地嚎叫起来。 在摩格洛克伯爵迅速消散的混沌意识中,他什么也没有回忆,什么也没有思考,甚至来不及感叹。 虹光射线的速度显然不是寻常炮弹可比的——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骑士,也躲不开那些死神凝视般的能量洪流。 数公里外,一列覆盖着厚重钢铁的装甲列车正在低速巡航,列车尾部的武库车厢上方,拥有流线型外壳和大型聚焦水晶的虹光炮正在一点点冷却下来,车厢后端的覆盖结构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向两侧扬起,露出了里面已经呈暗红色的导热栅格,伴随着嘶嘶的气压声,大量蒸汽向四面八方喷涌出去。 mad1(gad2); catch(ex)虹光炮的技术一直在改进,哪怕是原先最棘手的散热难题,也在技术人员们找到一根来自刚铎时代的冷却导管并破解了其中奥秘之后得到了突破,虽然还有诸如散热结构体积庞大、连续射击之后需要额外冷却时间之类的各种问题,但至少现在这些威力巨大的能量炮台终于可以被安装在装甲列车这样的陆地载具上了。 列车中央的战术段内,马里兰正站在指挥台前,通过外部监视器传来的画面观察着虹光射线扫射之后的山坡位置。 那里现在宛如地狱,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敌人已经被尽数消灭,铁河骑士团是一支强大的军队,而那些狡猾的提丰人应该不至于让如此一支精锐部队就这样孤零零地来冲击整个防线——这几乎是在让自己的王牌去送死,而且在没有充分支援的情况下,一支孤军作战的骑士团连战斗力都会打个对折。 所以这次袭击背后肯定还有更大规模的动作,虽然不知道提丰人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朝那个方向再扫射几次。 顺便用副炮对目标点周围可能的藏匿、埋伏区域打一个基数。 马里兰将军是个谨慎的人。 铁王座-尘世巨蟒的主炮和副炮开始自由射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有些许穿透了车厢的屏障,在指挥中心里带起低沉的回响,而在这些熟悉的轰鸣声中,马里兰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想不明白提丰人为什么要开战。 但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这里的情况已经被紧急传达至帝都,长风要塞的军队则已经按照预案完成了整备和集结,在铁王座-尘世巨蟒消灭那些铁河骑士的同时,第一军团的大批部队便做好了猛烈反击的准备。塞西尔的战士们从未松懈,所有人都为战争做好了准备,如今战争只是来的莫名其妙和突然了一点,但既然那些提丰人来了……那就别走了。 接下来,或许就该轮到冬狼堡放点血了。 …… 冬狼骑士团在越过缔约堡分界线之后便停了下来,速度更快的狮鹫侦察兵以及数个机械化法师小队则继续向西部前进。 这是安德莎的安排——她必须为最糟的情况做好准备。 如果先头部队能追上铁河骑士团,那么他们可以出面拖延、骚扰、迟滞那些已经失控的骑士,在后方的冬狼骑士团则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充能蓄力,对那些失控骑士发动攻击——这是在看到那些变异的战神神官之后,她能想到的可以阻止那些失控骑士的唯一手段。虽然常规骑士团无法使用“热能锥体”那种级别的军团攻击,但在数量优势以及战术配合的前提下,安德莎仍然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摩格洛克伯爵和他的骑士们拦截下来。 但如果先头部队未能追上目标,如果目标已经成功实施了他们那可怕的计划…… 那么冬狼骑士团会有更多时间和空间迅速撤回到提丰境内,充填到冬狼堡防线内,做好准备。 做好面对塞西尔人愤怒反击的准备。 当然,即便到了现在,安德莎心中仍然残留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她希望摩格洛克伯爵还没有和那些变异的战神神官一样无法挽回,希望铁河骑士团的战士们还能够被相对温和的手段拦截下来,因为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希望把自己的剑指向提丰人…… 远方突然升起了明亮的魔法光弹,打断了安德莎所有的思索。 三枚红色。 年轻的狼将军看着魔法光弹升空,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看。 这件事已经不再是谈判桌上能够解决的了。 在接下来的百分之一秒内,安德莎抛掉了脑海中所有注定无法实现的念头,接受了冰冷的事实,转身扬起长剑—— “返回冬狼堡!” …… 来自边境的急报通过各地魔网节点的传送,在瞬息之间便跨越了万水千山,当虹光炮的恐怖洪流横扫大地时,最高政务厅中一台特殊的魔网终端便已经响起了急促的嗡鸣。 作为被动的一方,塞西尔帝国首都收到消息的速度甚至比“主动开战”的提丰人还要快。 负责这台魔网终端的办事人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飞快地跑到桌前,接通设备,并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变得一脸愕然。 刚被调到这个办公室还不足一周的姑娘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但下一刻,正好从旁边走廊路过的赫蒂已经推门进来。 “发生什么事?”赫蒂看着呆站在魔网终端旁的年轻书记员,“你为什么一脸呆滞?” mad1(gad2); catch(ex)“赫蒂大执政官……”年轻书记员眨了眨眼,她终于反应过来,“长风防线遇袭!提丰人开战了!!” 赫蒂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下一秒,她便一脸严肃地飞快吩咐道:“立刻召见提丰的常驻大使——另外,去准备一号会议室!” 塞西尔城的政务机构如同一台突然进入超载模式的魔能引擎,眨眼间便轰然运作起来。 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个紧急会议便被组织了起来,参与会议的人员有一半都不在现场,但魔网通讯让所有与会者都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赫蒂已经飞快地说明了情况,这爆炸性的消息让哪怕如冰雪般冷淡的维多利亚女公爵都露出了惊愕的模样。 “我们和提丰的线路还畅通么?”通过魔网连线的柏德文公爵首先语气急促地说道,“他们的大使怎么说?” “提丰人并没有切断线路,我已经向奥尔德南发了一条紧急通讯——但由于转发和人工转录的延迟,暂时还未收到奥尔德南的回复,”赫蒂同样飞快地说道,“至于他们派驻帝都的大使——我刚才紧急召见他了,但他似乎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显得比我还惊讶。” “大使竟然会不知道自己国家对外宣战的消息?”一名政务厅官员瞪着眼睛,脸上表情不知是气是笑,“这是提丰人的幽默感么?” 赫蒂看向圆桌旁的一处全息影像:“菲利普将军,说说边境的情况。” 菲利普点点头:“我们失去了一个边界防御点,位于帕拉梅尔高地附近,守军只有一成顺利撤离,其他人都已英勇战死。好在目前马里兰将军已经消灭了侵入防线的敌人,铁王座-尘世巨蟒以及三列轻型装甲列车正在铁路网内巡逻,暂时填补防线上的缺口,同时搜索是否还有残余的入侵者。目前初步确定侵入帝国领土的是提丰人的铁河骑士团,但不知为何这支提丰王牌军并无步兵和战斗法师部队协同行动,而是就这么直直地冲了进来——这也是他们被迅速消灭的主要原因。” “目前提丰人还有别的动作么?” “暂未发现目的明确的军事行动——但第一军团永远为面对战争做着准备。” 面对战争。 菲利普说出来的几个单词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在会议室中制造了一片肃然的气氛。 赫蒂抬起头,环视了整个房间。 参会人员或人员的全息投影围绕着圆桌,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但她可以看得出来,这每一双视线背后其实都隐藏着一分不安—— 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人,偏偏此刻不在。 连赫蒂都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她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跳的比平日要快,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那位如山岳般的先祖能立刻出现,以雷霆手段将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危机迅速镇压、化解,或制定出完美的应对方案,但她也知道,靠想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先祖还没回来,但他很快就会回来,而在那之前,自己必须尽到责任。 “召见大使,联络对方首都,发送国事质询,这是国际规则所要求的,是我们的陛下和提丰人的皇帝共同制定的规矩,而现在塞西尔已经尽到了这方面的责任——”赫蒂沉声说道,“提丰人要不要守他们自己亲口承诺过的规矩是他们自己的事,现在我们该做我们的事了。 “菲利普,在最短时间内让第一军团完成整备并向缔约堡分界线方向推进,不管提丰人有没有后续的军事行动,我们都必须夺回主动,而如果提丰人有任何敌对举动——只要进入开火区就攻击。具体作战计划你和马里兰将军全权负责。 “戈德温,做好舆论控制和引导的准备,这方面你应该也有很多预案…… “安东,你暂时负责……” 赫蒂迅速进行着粗略的工作分派——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态面前,她已经没有余裕让大家在会议上细细安排,很多事情都必须迅速做出决断,而在进行了所有安排之后,她才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 “诸位,这已经不是‘冲突’了,虽然这件事里还有很多诡异的地方,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它很可能发展成一场全面战争!” ------------ 第九百七十七章 乱手 会议结束了,赫蒂却没有离开房间。 索尔德林被她留了下来,而且没过多久,卡迈尔也被她召到了会议室里。 早在会议结束之前,索尔德林就察觉到了什么,这时候周围没有旁人,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觉得这件事很有古怪?” 作为高文当年的战友,索尔德林在这里其实算是赫蒂的长辈,因此即便职位上略低一些,他和赫蒂交谈的时候也是一向直来直去不必顾虑的。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很古怪,”赫蒂坦然地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在卡迈尔和索尔德林之间扫过,“提丰人的行动不符合逻辑,将一个王牌部队扔出来孤军冲击边境防线,这是从任何战术角度讲都不成立的——菲利普和马里兰将军都强调了这一点。而这种不合逻辑的行为……用指挥官犯蠢或情报不足等理由都没法解释。 “提丰人不可能蠢,他们在情报上也没那么落后,不可能不知道装甲列车和铁路防御网的存在。” “你在怀疑……是提丰境内战神教会的异变?”作为忤逆者的一员,卡迈尔很自然地便联想到了这方面。 “虽然没有证据,但可能性很大,”赫蒂点点头,“战神教会的异常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提丰皇室采取了很多抑制其教会活动、减弱信徒聚集的手段,但异常情况丝毫没有结束的征兆,我们可以认为他们的所有措施都已经失败了——虽然不知道濒临疯狂的战神到底以何种方式对信徒产生了何种影响,但我们可以假设铁河骑士团的举动与战神失控有关。” 索尔德林忍不住皱起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和提丰……” “不管铁河骑士团是奉了罗塞塔的命令还是奉了他们‘主’的命令,从事实上他们都进攻了长风防线,敌人打过来了,我们当然要打回去——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赫蒂毫不犹豫地说道,“关键是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我们到底是在和提丰人开战,还是在和那个失控的神开战。 “现在马里兰和菲利普将军正在边境展开军事行动,同时也会展开调查,尽可能收集提丰那边的情报,但主力军团最擅长的还是正面作战,他们不一定能迅速查明真相——后者是钢铁游骑兵的强项。 “索尔德林,你可能需要前往东部边境一趟——带上你的游骑兵们,想办法搞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渗透进提丰的军情局干员也会配合你们的。” 索尔德林没有任何疑问地点了点头:“当然,钢铁游骑兵就是用来应对这种情况的——而且提丰那边的情况我还算比较了解,我去正合适。” “也对,”赫蒂回忆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几乎忘了你曾经在提丰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时旁边的卡迈尔也打破了沉默:“我的任务是对抗可能存在的神明污染么?” 赫蒂看向这位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古代魔导师,她脸上的表情郑重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这很可能是另外一片战场。” “如果提丰军队真的受到了战神疯狂的意志侵蚀,那么与他们作战的帝国士兵毫无疑问也会暴露在危险之中,”卡迈尔体内传出嗡嗡的声音,“虽然塞西尔境内的战神信仰并不强盛,但我们的军队中也有一部分士兵和军官受其影响,不能排除精神污染会顺着这些普通信徒蔓延的可能。” 赫蒂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现有的防护手段会奏效么?” “通过对海妖符文的进一步破解以及对‘伊娃’这一现象的深入了解,我们改进了各类载具和单兵防护上的‘心智防护系统’,娜瑞提尔认为其效果足以在数小时内对抗近距离的、视觉和听觉性的精神污染。另一方面,我们已经在神经网络中设置了‘人性屏障’系统,通过将海妖之歌中的低频振荡转化为神经背景信号,我们可以在全网不间断地‘广播’具有净化效果的信息流,再加上娜瑞提尔本身提供的一定抗性,只要神经网络可以覆盖到前线,即便士兵遭受轻度精神污染,我们也是可以进行逆转、净化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实验室数据——整套系统没有经过实战检验,这一点我必须坦白。” 出于学者的严谨以及性格中的负责态度,卡迈尔直言了这些防护措施中可能存在的隐患,而赫蒂对此显然早已考虑过了。 “有就比没有强,我们至少是有应对办法的,至于成效……该实战检验的东西,终究还是必须面对实战,”她说道,紧接着又问了一句,“灵能唱诗班的进展如何?温蒂训练的灵能歌者现在能派上用场么?” “恐怕还需要一点调整,”卡迈尔有些为难地说道,“尽管我们成功把海妖之歌中的低频振荡整合到了神经荆棘里面,用魔导装置大大缩短了灵能歌者的训练周期,但人体要适应‘体外施法’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即便通过适应训练的灵能歌者也很不稳定,神经荆棘会极大扩展人类原本的魔力感知幅度,尤其是军用型号……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种涉及到精神和心智领域的技术,小心一些还是必要的,”赫蒂叹了口气,“没关系,总不能事事顺意,即便没有灵能歌者,我们至少也有心智防护系统和神经网络中的‘人性屏障’,我们并非毫无手段。” 做完一番安排之后,卡迈尔和索尔德林也离开了。 偌大的会议室中终于只剩下了赫蒂一个人。 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让过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之后,这位塞西尔大管家终于有些疲惫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并长长地呼了口气。 …… 晨光照耀下的传讯高塔全功率运行着,漂浮在力场中的符文圆环在冬日的冷风中缓缓旋转,从冬狼堡到暗影沼泽,从北方开垦地到奥尔德南,一座又一座传讯塔接力将来自边境的紧急战报送往远方,并终于抵达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桌案上。 即使是雄才大略的提丰大帝,也会在这样爆炸性的消息面前陷入愕然。 黑曜石宫的御用书房内,罗塞塔双手撑着桌面,仿佛猎鹰般身体前倾,目光注视着站在房间中的裴迪南:“裴迪南卿,情况超出我们预料了。” 这么多年来,裴迪南再一次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陛下,我不明白……铁河骑士团为什么……” “因为战神是‘战神’,因为战神需要一场战争,”罗塞塔的脸色格外阴沉,“我们一直都忽略了……我们只知道战神教会出了问题,却没想到他们的神到底想做什么……祂需要一场战争,只要是战争就行,可以是提丰内部的混乱,也可以是……对外的全面战争。” 裴迪南语气急促:“陛下,您认为安德莎……” “她此刻应该已经撤回冬狼堡防线——按照最糟的事态,裴迪南卿,最糟的事态,”罗塞塔沉声说道,“塞西尔人应该已经收到了边境的消息,他们会召见我们的大使,并联络奥尔德南,他们应该已经这么做了……我们现在就起草信函,阐明事态,这是一场不应该爆发的战争!” “他们会接受么?”裴迪南忍不住说道,“如果铁河骑士团已经展开进攻,那这就绝不是边境摩擦那么简单,或许长风要塞的部队已经开始……” “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们必须有这么一封回信,”罗塞塔盯着老公爵的眼睛,“然后,命令帝国第三、第四机动骑士团向冬狼堡防线和冬堡防线移动,同时切断所有和塞西尔相连的铁路——拉起那些机械桥,在事态明朗之前,不能让他们那些移动堡垒冲进来!” 裴迪南心中一凛。 显然,尽管罗塞塔还在寻求以外交对话来解除误会,但他也已经为全面战争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公爵低下头:“是,陛下!” 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份措辞简明诚恳,条理分明的信函便被起草完毕,看着纸张上墨痕刚干的字迹,裴迪南不禁轻声叹息:“如果这封书信便可以遏止事态就好了……” “虽然我们在做最坏的打算,但我仍然相信这封信会起到作用——塞西尔人比我们更早注意到神明的隐患,他们也有过面对‘神灾’的经验,如果他们愿意冷静下来思考,一定会察觉整件事背后的异常,”罗塞塔慢慢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防备事态继续恶化,防备来自战神信仰的混乱继续发酵下去。 “裴迪南卿,启用那个名单——所有密切接触战神教会、疑似信仰高于忠诚誓言的军官和实权贵族要立刻离开关键位置,关键权力的冻结和移交按照预案进行,各地战神教会即刻彻底封锁,以教皇蒙主召唤之后皇室协助教廷维持局势的名义,隔离所有神官,让他们远离军队……” “陛下,”裴迪南有些忧心忡忡,“在如此紧张局势下,这样做可能会进一步削弱提丰军队的作战能力,影响国内稳定局势——塞西尔人是随时会全线发动进攻的。” “让那些随时会失控的人留在我们的国家体系中才是更大的威胁——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罗塞塔盯着裴迪南的眼睛,“这是一场危机,或许是你我面临过的,是整个提丰帝国面临过的最大的危机……我们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但在神灾面前,凡人永远做不好足够的准备。竭尽我们所能吧,裴迪南。” “……我明白,”裴迪南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一瞬间,他似乎重回了几十年前,回到了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还未登临帝位,提丰帝国如昔日的安苏一样深陷泥潭,国内危机重重的年代——令人窒息的压力,隐藏在混沌迷雾中的未来,随时会失足坠落的局势,记忆中的岁月和眼前的局面出现了微妙的重合,这些都让他那颗不再年轻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我们会再一次战胜危机的,陛下。” “当然如此。” …… 裴迪南脚步匆匆地来到了黑曜石宫的传讯塔内,他手中紧握着一封用于阐明事态的、罗塞塔大帝亲笔书写的信件。 他要把这封信的内容通过传讯线路以及塞西尔人的魔网通讯送至塞西尔城——从某种意义上,这可能已经是避免事态向着深渊滑落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跨进大门,越过在一层大厅中向自己致敬的守卫,乘上了通往传讯塔上层的升降平台,他来到了这座设施的收发中心,刚刚走下平台,便看到一个神色慌张脚步匆匆的值守法师正朝着这边跑来。 “大人!”法师看到了裴迪南大公,立刻扬起手中纸张叫道,“塞西尔城来的紧急通讯!” “让我看看!” 裴迪南接过那份誊写好的文件,视线迅速在上面扫过。 一切正如皇帝陛下预料的——发生在两国边境的战斗已经触怒了塞西尔人,现在两个国家站在战争的深渊前了。 双方正在向着深渊底部滑落。 “立即送往陛下的书房。”他把誊写件还给法师,飞快说道,同时脚下已经迈开大步,朝着传讯塔的收发中心走去。 既然已经收到了塞西尔人发来的质询,那他现在就可以把陛下起草的回复发过去了,而不用再做任何等待。 这件事,不能交给任何侍从或法师代办。 他进入了收发中心,不算太大的房间内,魔法阵正在一侧墙壁上静静运转,位于房间中央的平台上镶嵌着一块硕大的水晶,水晶表面流光溢彩。 命令值守的法师调整好转发参数之后,裴迪南来到那座平台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封亲笔信上的内容,随后将手放在水晶上,开始一边注入魔力一边集中精神,将对应的信息转录进入水晶—— “……在经济、文化甚至我国内政层面的插手和破坏已令提丰人忍无可忍……数次在我边境线武装挑衅……宣战……以捍卫我们的……” 平台上的水晶静静闪烁着,转录进入其中的信息则已瞬间跨越遥远的距离,抵达下一座传讯塔,从奥尔德南到北方开垦地,从暗影沼泽到冬狼堡,很快,它就会完成最后转发,进入塞西尔人的魔网。 在那闪烁的水晶上,在裴迪南视线的盲区中,水晶晶莹剔透的表面倒映着模模糊糊的人影,马尔姆·杜尼特面带微笑地看着裴迪南,神情温和慈爱。 ------------ 第九百七十八章 滑落 提丰宣战了。 马里兰站在长风要塞最高的塔楼房间内,眼睛透过水晶玻璃窗眺望着提丰帝国的方向,脸色紧绷,久久不发一言。 来自帝都的命令以及提丰方面的宣战声明分别放在他的手边。 一个庞大的旋涡已经成型,搅动这个旋涡的到底是神明还是提丰的主战派到现在已经没了意义,重要之处在于,当一个巨大的旋涡开始发挥出它的力量,所有身处其中的人似乎都没多少选择——或许这件事真的是疯狂失控的战神信仰在推动吧,但对塞西尔的士兵们而言这并没什么区别,奉皇帝之命和奉神明之命的敌人都是敌人,而敌人就在冬狼堡的方向。 情报显示,冬狼堡防线从昨夜开始便在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规模庞大的主力部队正在集结,甚至连冬堡的黑旗战斗法师团都在向边境移动,又有来自提丰内部的线报,显示可能有数个后备军团也接到了来自奥尔德南的命令,尽管这最后一条情报很模糊,但已经足以侧面佐证提丰人的战争意图。 现在塞西尔的优势是军事行动的速度。 马里兰低下头,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了长风-冬狼堡地区的战术地图,缔约堡格外醒目地处在地区中央的缓冲地带,而在这象征两国和平的堡垒旁,数个带有塞西尔标记的蓝色旗帜正插在地图上。 …… 缔约堡旁的开阔地上,以数百辆各型坦克、多功能步兵战车以及运兵车组成的机械化部队正伫立在寒风中,塞西尔的蓝底金纹旗帜高高飘扬在冬日的天空中,这原本由两国共同派兵驻守的堡垒现在已经完全落入塞西尔手中,堡垒中原有的少数提丰人几乎没做多少抵抗便做了战俘——现在他们的旗帜已经被扔在地上,而他们自己……大概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辆装甲指挥车内,菲利普微微呼了口气,神色逐渐变得冷峻肃然。 一名参谋进入了指挥车,身上裹挟着来自外面的冷空气,他快步来到菲利普身旁,低声询问:“将军,下一步的……” “黄昏前对冬狼堡发动闪电突袭——重炮猛攻,集群推进,不必吝啬弹药,我们的任务是在提丰人的主力部队完成调动和集结之前摧毁他们的边境防御核心——至于具体行动,就按照之前敲定的第二套方案执行。” “是,将军!” 寒风中,魔能引擎的澎湃动力一台接一台地释放出来,轴承旋转,连杆运作,履带碾压着坚硬荒芜的大地,一辆辆战车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开始向着提丰防线的方向移动。 …… 塞西尔人来了。 西北方向的丘陵地区升起了数朵魔力光焰,在随后的几分钟内,便开始有火焰和爆炸的闪光从那个方向升腾起来,短暂的延迟之后,冬狼堡的城墙上便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那些低沉隐约的轰鸣让士兵们略有些紧张,更让安德莎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 年轻的狼将军离开窗前,回到摆放着大型战术地图的长桌旁之后,她看向城堡中的一名高级军官:“我们设置在小三角坡的机动部队和塞西尔人交战了。” 这名军官正将视线从战术地图上移开,他看着安德莎的眼睛,脸色十分严肃:“从缔约堡到小三角坡并不近,高速行军的骑士团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抵达——塞西尔人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他们主要以战车为移动手段——各种各样的战车,”安德莎看着自己的部下,“既是载具,也是武器,更是坚固的堡垒。” “根据现有的情报,骑士部队除非提前蓄能并借助联合护盾和热能锥体的力量一次性破坏塞西尔人的‘钢铁推进战术’,否则任何情况下常规部队在和那些战车正面作战的时候都会陷入极大的不利局面——另一方面,机械化战斗法师部队可以和那些战车对抗,通过灵活战术和远程攻击的方式,但也仅仅是对抗,并无明显优势,我们需要……”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传来,传令兵的声音随之响起,打断了这名军官的发言:“将军!冬堡伯爵和黑旗魔法师团抵达了!伯爵现在就在外面。” 安德莎立刻抬头:“快让冬堡伯爵进来!” 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身穿深蓝色繁星法袍、腰间佩带着宝石短杖和黑色魔法书的帕林·冬堡伯爵踏入了房间,在看到这位熟悉的长辈之后,安德莎明显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神色,她起身迎上前去:“冬堡伯爵——我们一直在等您。” “希望我还没有错过什么,”冬堡伯爵点点头,“我听说塞西尔人已经开始进攻了。” “是的,已经开始进攻,而且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冬狼堡防线,”安德莎坦然说道,“现在我们设置在小三角坡一带的机动部队已经和他们接触。” 帕林·冬堡嗯了一声,又问道:“除了黑旗之外,还有哪支部队就位了?” “从褐谷方向来的国立骑士十七团和二十二团已经在正午前抵达冬狼堡,然后就是您的黑旗魔法师团——剩下的部队都还在路上,最早恐怕也要明天这个时候才能抵达。” “那么塞西尔人肯定会争取在今天傍晚之前强攻冬狼堡,以提前瓦解这条防线,”帕林·冬堡立刻说道,“冬狼堡是西北方向进入帝国境内的唯一门户,塞西尔人不会希望看到它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的……” 房间中有几名军官忍不住低声交谈了几句,然而整个房间很快便重新陷入安静。 在一昼夜内强攻并摧毁一座坚固的、拥有护盾和附魔城墙的堡垒,这在旧日的战争秩序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孤陋寡闻的乡野村夫,他们每一个人都研究过从塞西尔传来的各种情报,因此他们很清楚——塞西尔人不但这么做过,而且还成功了不止一次。 安德莎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系列方案推演,同时忍不住皱着眉叹了口气:“这一切太超出预料了,我们的准备不够充分……” “这不仅仅超出我们的预料——我相信对塞西尔人也是同样,”帕林·冬堡淡淡说道,“这是一场谁都没有做好准备的战争,所有人都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旋涡成型之后,每个人都会难以抵抗地陷进去,所以我们可以谨慎、严肃一些,但大可以不要那么悲观。” 安德莎呼了口气,点点头:“确实如此。塞西尔人来势汹汹,但……”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便仿佛察觉到什么般突然停了下来,房间中的军官们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有些面面相觑,但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他们让所有人保持安静,而在一片安静中,安德莎和她的副官一同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 小三角坡方向密集的爆炸声正在迅速变得稀疏下来。 “不到半个小时,”一旁的副官脸色阴沉,“比我们预料的更快……” 一名军官忍不住小声嘀咕:“如果有铁河骑士团和神官团的话,高等级战争祝福再配合上战斗法师团的战略魔法,我们就可以在西北方向阻遏敌人的攻势……” 安德莎看了这名军官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我们已经没有铁河骑士团了,也没有神官团——只有冬狼骑士团的主力部队以及三支援军,还有这座堡垒。女士们,先生们,在此基础上想想该怎么应对那些塞西尔人吧,这才是面对现实。” 安德莎仍然保持着严厉的表情和斩钉截铁的语气,仿佛丝毫没有动摇,但作为与之相熟的长辈,帕林·冬堡却能够感觉到这位年轻的狼将军深藏内心的沮丧和遗憾。 但他想不到宽慰的话,而且他知道这里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是类似的心情,就连他自己,此刻也乐观不到哪去。 而这种压抑并非来自那些塞西尔人,也不是出于对战斗的惧怕——帝国的军人从来不畏惧战争,真正动摇他们的,是提丰阴云密布的未来。 异变的战神教会,失控的王牌骑士团,隐藏在身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发的污染,这些东西大家都尽量不放在这种地方讨论,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它们实实在在地压在所有人面前,甚至为数不少的军官在接触到更深一层的情报之后还会产生一个更加可怕的担忧—— 铁河骑士团在精神污染的作用下失控了,而他们是战神的信徒……那么同样身为战神信徒或者多多少少接触过战神信仰的自己,会不会也突然之间陷入疯狂?甚至……自己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的事情、正在布置的战术,真的就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吗? 帝国的军人也是人——这些可怕的压力无论如何都在动摇着每一个人的士气。 “我们在防线西侧设置了大规模的奥术应激力场,”短暂安静之后,安德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针对魔能引擎和魔网基板的种种特性做出的针对性陷阱,它们应该可以发挥相当大的作用——如果成功阻遏了敌人的推进,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打击想必会发挥更大效果。” 帕林·冬堡扬起眉毛:“奥术应激力场?那是皇家法师协会的研究成果……你们已经把它们实用化了?” “勉强能用,”安德莎点点头,“主要是布置时间不够,但还是可以发挥出一定效果的……” 在让帕林·冬堡伯爵暂时去休息之后,安德莎才长长地呼了口气,她比之前略微轻松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我们仍然没办法和塞西尔人建立联系么?”她突然转过头,看向身旁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 “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副官立刻挺直身体,肃然答道,“我们尝试用传讯装置呼叫长风要塞的备用线路,对方没有回应,我们还派出了三波信使,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看样子塞西尔人已经被彻底激怒,在分出胜负之前,他们大概不会和我们谈判了。” “该死……”安德莎咬了咬牙,“他们的脑子难道也混乱了么……” 副官有些担心地看了自己的长官一眼,犹豫片刻之后,这个跟随安德莎多年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您到现在还认为这场战争可以停下么?我们双方都已经实质性动武了……恕属下直言,我认为这时候还尝试联络那些塞西尔人、尝试解释误会已经是无用之举了……” “但事实就是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安德莎盯着自己的副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这场战争对帝国有害无益,对所有人都有害无益,只有那些被污染的疯子能从中得到些虚假的满足——听着,再联络一次,这是命令。” 副官迎着安德莎的注视,两秒钟后还是低头接受了命令:“是,将军,我再去一趟传讯塔。” 副官离开了,安德莎则留在这里,带着愈发沉重的心情,面对这场逐渐碾压过来的灾难。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情报开始汇聚到她面前。 那是在外活动的侦察兵以及天空的狮鹫部队冒死收集来的情报——而在一封封情报中,塞西尔人的“钢铁推进战术”终于真真切切地呈现在冬狼堡的守卫者们眼中,关于那些战车的性能,关于塞西尔人的战斗方式,关于双方作战能力和战术的对比…… 而随着情报一同到来的,还有那支不断推进的钢铁军团。 在太阳下山之前,设置在冬狼堡西部边界的最后一座哨所目视到了塞西尔人的军队——钢铁打造的战车从平原方向驶来,在炮火轰鸣中,战车的履带轻而易举撕碎了哨所的防御,而在那之前侥幸撤离的士兵带来了十几分钟后冬狼堡就会进入敌人射程范围的消息。 这是最后的情报了。 与此同时,副官也带来了最后的坏消息——长风要塞方向仍然没有回应冬狼堡的联络。 安德莎站在高耸坚固的城墙上,要塞上空的能量护盾正在逐渐提高充能等级,她脚下的附魔城墙也因此和魔力产生了共鸣,部分石砖偶尔传来轻微的震颤,但这些不断攀升的防护等级丝毫不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很多东西,只有在实际面对之后才会明白,再多的事前推演都比不过现实来得深刻——安德莎清楚地看到了提丰军队的短板。 塞西尔人的魔导技术改变了这个时代,时代的改变就意味着一切都要随之发生变化——这既包括人类的生活方式,也将包括战场上的一切。 提丰人慢了一步,而这迟缓的一步表现在战场上,便是提丰人的军队中并没有足够的、可以和塞西尔人的新式武器“对等”的单位。 面对那种被称作“坦克”的钢铁战车,帝国的铁河骑士团已经缺席,神官团不可再用,仅剩下最近完成升级训练的战斗法师们可以借助魔导车与之一战,然而后者却有着数量上的严重短板,同时在这种新式的战场上,他们也远远不如曾经经历过内战和神灾的塞西尔军队有经验。 一番比对之后安德莎终于发现,当塞西尔人的战车开上战场之后,她手下竟然找不到多少兵种可以踏出冬狼堡,可以在正面战场上和敌人正面作战! 从缔约堡到冬狼堡,这一路上连续失利的数个机动部队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事实上即便铁河骑士团和神官团没有缺席,这种“无兵可用”的窘境其实也不会有多少改善,原因很简单:铁河骑士团和神官们都是提丰精锐中的精锐,都是难以训练的珍贵王牌,然而塞西尔人的军队……全都是可以量产的机器以及训练速度飞快的普通人! 在今天之前,安德莎从各种情报上看到过关于塞西尔军队训练速度和魔导武器优缺点的资料,她也曾想到过这是一种易于量产、易于训练、快速成型、快速成长的新式军队,她也曾针对这方面向帝都提过很多建议,想了很多对帝国现有军队进行改良的方案,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终究是贫乏了一些。 遥远的战场西侧,有隐隐约约的烟尘和魔法的光辉闪耀起来,在渐渐下沉的巨日光辉中显得似真似幻,虚实难辨。 今天,安德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那个雨夜,在帕拉梅尔高地上究竟错过了什么。 ------------ 第九百七十九章 傍晚 安德莎并没有让自己在消沉中沉浸太久。 提丰在现代战场上慢了一步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提丰的军事力量已经全面落后于塞西尔人——如今她的部队只是在特定条件下陷入了不利局面,甚至只能在冬狼堡中被动防守,但即便如此,塞西尔人若想要突破这道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在冬狼堡方向的西侧,烟尘正在逐渐升腾起来…… …… 沉重的履带碾压着干硬冰冷的荒原,魔能引擎的低吼声和齿轮连杆转动时的机械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战锤”主战坦克的炮口高扬,而在这支钢铁军团的前方,冬狼堡巍峨的墙垒和闪烁光芒的要塞护盾已经遥遥可见。 第一攻击波次正在逐渐靠近最佳射击距离,梯队指挥官置身坚固的战车内,通过潜望镜眺望着远方的景象,除了冬狼堡之外,旷野上似乎已经看不到任何敌人设置的障碍——没有聊胜于无的木质路障,看不到纵横交错的阻拦网,也没有恼人的拦截部队。 “他们似乎放弃在旷野地区阻拦我们的坦克部队了,”机械运转的噪音很大,指挥官提高了嗓门对侧前方的车长喊道,“我们正在抵近射击距离。” “那帮提丰人现在该知道他们闯下多大的祸了!”车长同样提高了嗓门大声喊道,“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冬狼防线有多难对付——这看上去甚至不如巨石城的晶簇军团!” 梯队指挥官立刻提醒:“谨慎些!那些提丰人在战场上表现的有点不正常,要小心陷阱……”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东境一线部队一直在进行扩充和训练,如今其成员已经不只有当初从南境调动过来的原第一军团士兵,一部分原本便驻守长风要塞、侥幸活过了晶簇神灾的东境老兵经过重新训练,现在也已成为了新式军队的一员,而这只梯队的指挥官便是此类“重训老兵”之一。 丰富的作战经验以及对提丰人的了解让他成为了前线的一名基层军官,而现在,这位指挥官的心中正逐渐冒出越来越多的困惑。 提丰人从未表现的这么奇怪——作为主动宣战的一方,他们却表现的和塞西尔人一样匆忙无措,作为边境地区的强大军团,他们在战场上却束手束脚,许多精锐部队都没有露面,此前一直听说提丰人也在改革军队,增强边境守军的战斗力,然而现在看来……为何冬狼堡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几年前的安苏时代? 指挥官心中转着困惑的念头,同时也没有忘记提高警惕关注周围情况。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臂皮肤表面浮过了一层细微的麻痒、刺痛感。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汗毛正在竖起。 “注意魔法陷阱!”这名梯队指挥官立刻反应过来,他冲到通讯台前,“左右翼分散,后队减速绕开,前队火力近距离清场,协同步兵做接敌准备——” 第一波次的坦克立即做出反应,机械轰鸣声中,沉重的钢铁战车开始迅速改变队列,协同前进的“钢铁大使”战车则撑开护盾,开始为应对魔法冲击做准备,而几乎与此同时,战车部队前部的整片土地上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闪电组成的网状白光——那光网如同从泥土中渗透出来,转眼间在战场上扫过,瞬间便有数量坦克的机械舱、轨道炮等处冒出了细密的火花。 动力脊在魔力浪涌中严重受损,魔能引擎运转失衡,齿轮和连杆在惯性以及引擎失控的双重作用下爆发出刺耳的噪音,吱吱嘎嘎地扭成一团,受到影响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更有更多数量的战车虽然没有彻底停下,却也明显速度放缓,车体内细微的爆炸声连续不断。 就在这时,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声才从极高空传来,在钢铁大使保护下的协同步兵们下意识抬头,在黄昏下逐渐暗淡的天光中,他们看到前上方的天空突然布满了仿佛镜面般层层叠叠的聚焦点,澎湃的魔力在空气中涌动着,那些镜面开始迅速变得赤红一片…… 尚能行动的战车迅速后退或向两翼散开,钢铁大使进入过载模式,将广域护盾开到最大,步兵们迅速寻找班组战车寻求掩护,而在下一秒,成百上千道高能光束已经泼洒下来…… …… “确认奥术应激力场生效!敌军已被遏止!”“极光雨聚焦完成,正在进行满额投射!”“二梯队法师开始蓄能!”“正在观测战果……” 前一秒还平静的防线此刻瞬间仿佛沸腾起来,魔力聚焦的嗡鸣声和爆炸声一波波冲击着耳膜,一系列的信息则迅速被汇聚到安德莎面前,她已经退回堡垒内的指挥室内,此刻正通过法师制造的魔法投影观察着防线上的情况——远方的景象已经被铺天盖地的高能光束和爆炸烟尘弥漫遮挡。 “奏效了,”帕林·冬堡伯爵有些紧张地看着魔法投影呈现出来的全息画面,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手下的战斗法师对抗塞西尔人的机械部队,“四级以上的高能光束看来可以穿透他们的护盾。” 然而担任最高指挥的安德莎却皱起眉,显然她发现了问题:“……我们应该等他们再靠前一点再启动应激力场,法师们太心急了。或者如果我们有两道陷阱就好了,可以把那些塞西尔人全部拦截在光束雨的覆盖范围内……” “他们不会上第二次当了,”帕林·冬堡伯爵沉声说道,“不过我们也算取得了预期的战果,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对抗……” 冬堡伯爵话音未落,安德莎便看到全息影像中的烟尘深处有光芒一闪,某种冲击性的东西震散了烟雾,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青色的轨迹。 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闪光出现在烟尘中。 短短几秒种后,巨大的爆炸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城墙方向受到攻击。 烟雾被风吹散,塞西尔人的钢铁军团再度呈现出来——那支来势汹汹的部队显得很狼狈,在被高能光束雨洗礼之后,将近三分之一的战争机器已经化为残骸,另有大量严重受创而失去动力的战车散落在战场上,幸存者以那些残骸为掩护,正在对冬狼堡的城墙发动轰击。 即使很狼狈,它们进攻时的声势仍然惊人。 与此同时,安德莎也注意到那些战车后方出现了另外一些敌人——一些手持奇怪装备的士兵在刚才的打击中活了下来,他们正在己方战车和战场残骸的掩护下散布到阵地上,似乎正在仔细搜寻什么东西。 他们正在破坏埋设在地下的奥术应激力场发生器。 帕林·冬堡伯爵紧绷着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在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打击下非但没有全军覆没,反而还保有一定战力的“普通人”军团,他不但惊讶于那些普通人在装备加持之下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更惊讶于他们面对如此大规模魔法打击之后的勇气。 就在这时,传讯法术的声音传入安德莎和冬堡伯爵耳中,设置在冬狼堡高处的魔法岗哨传来了更多敌人即将到来的消息—— “西北方向观察到敌军战车!”“西南方向观察到魔力反应!”“防线正面观察到敌军第二波攻势!” “您说得对,”安德莎看向冬堡伯爵,慢慢说道,“接下来就是硬实力的对抗了……” …… 在主力推进部队后方,原先的缔约堡已经被临时改造为第一军团的前线指挥所,各类从后方转移来的魔导设备占据着城堡一层的大厅,大量指挥、联络、协调人员在大厅中来来往往,让这里呈现出异常繁忙的景象。 坐镇这里指挥前线进攻行动的,正是菲利普本人。 一名部属站在他面前,汇报着前线刚刚传回的情况:“推进部队在冬狼堡西侧的行动受挫,先头部队遭到了提丰人的军团级法术打击,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在极限射程慢慢削弱敌方护盾。第二、三、四梯队正尝试从各个方向进攻,但均遭到威力强大的集群魔法轰炸,且遇到了某种能够干扰魔网装置运行的陷阱。” “看来黑旗魔法师团已经抵达冬狼堡了,”菲利普迅速得到结论,同时皱了皱眉,“那种陷阱没有出现在此前的情报中……看来提丰人也有一些连我们都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啊。” “将军,是否把预备梯队投入战场?”部下问道,“黑旗魔法师团已经提前进入冬狼堡,地面部队现在推进缓慢……” 菲利普抬起头,看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一眼。 “不,”他摇摇头,“让推进部队保持安全距离,在战略法术的轰炸范围外继续削弱冬狼堡的护盾,慢一点也没关系——只要继续把黑旗魔法师团的精力牵制住即可,不能让那些法师有休息和调整部署的空隙。” “是,将军。” 部下离开之后,菲利普微微呼了口气,他回到战术地图前,再次确认着冬狼堡周围的地势以及最后一次侦查时确认的敌方军力部署。 冬狼堡现在在被动防御,展现出的战斗力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超出预期,但提丰境内各处调集的军队肯定正在源源不断地向着冬狼防线汇集,随着时间推移,冬狼堡方面的防御将彻底稳固下来,甚至会展开主动攻击。 然而他并没有下达投入更多梯队或改变推进部队进攻方案的命令。 可是看着眼前的战术地图,思考着目前的战场形势,他脑海中还是突然冒出了一些声音—— “是否要尝试一下更激进的进攻?让前线几个梯队顶着冬狼堡的防卫火力发动一次超大规模的集群冲击,那么多坦克和多功能战车分布在开阔的战场上,从所有方向同时进攻的话,哪怕黑旗魔法师团的战略法术也不可能覆盖到整个战场上…… “血肉之躯的法师是有极限的,超大规模的战略法术必然存在冷却周期…… “和另外一套稳妥的方案比起来,推进部队可能会遭遇较大的伤亡,却能够更快地取得战果,而且这样一来战功将完全属于第一军团,不必和其他人分享荣誉…… “这是战场,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换取必要的功勋……” 在菲利普身旁,马尔姆·杜尼特带着温和慈爱的微笑,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这位年轻的塞西尔将军做出决定。 菲利普抬起头来,他扭头看向马尔姆·杜尼特的方向,突然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尔姆·杜尼特温和慈爱的微笑瞬间僵硬下来,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中,下意识开口:“你怎么……” “我曾虔诚信仰战神,甚至直到现在,这份信仰应该也仍然能够影响我的言行,影响我的思维方式,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灵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凭借自身意志打破心灵钢印,”菲利普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你觉得在得知提丰的神灾隐患之后,塞西尔的军人们会不做一点防护?”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左手,淡金色的细链垂下,一个小小的、仿佛怀表一般的装置从他袖口中滑落下来,然而“表盘”打开之后,里面露出来的却是闪烁微光的、让人联想到深海生物的复杂弯曲符文。 在看到那符文的一瞬间,马尔姆·杜尼特便感觉到一阵眩晕,他的身体也迅速变得不再稳定,仿佛能量即将中断般剧烈闪烁起来! 下一秒,这个前任战神教皇的身影便迅速黯淡下去,似乎是打算通过某种脱身法术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在他行动之前,菲利普却已经飞快地按动了旁边魔网终端的某个按钮—— 某种人耳无法听到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低频振荡瞬间“回响”在整个房间中,如镇魂曲一般直接将马尔姆·杜尼特的灵体镇压下来,并将之驱逐出了他想要逃往的那个维度。 在附近的军官和文职人员们听到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他们看到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将军附近并狼狈不堪地被击飞出去,几声惊呼在四周响起。 马尔姆·杜尼特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刺痛,在成为灵体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产生类似的感觉,然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却在撕扯着他维持自身所用的“神力”,让他的灵魂仿佛要裂解开一般。这连续的打击终于激怒了这个偏执的灵魂,他猛然扬起身子,高高举起手中权杖—— 一根蛛丝缠住了他的手腕。 ------------ 第九百八十章 冬狼堡之夜 蜘蛛丝? 马尔姆·杜尼特脸上露出了非常短暂的错愕神色,而在下一秒,他的错愕便化为惊恐。 蜘蛛丝转瞬间融入了他的灵体之躯,随后仿佛从他体内生长蔓延一般,无穷无尽的蛛丝从他的皮肤上浮现出来,并开始包裹缠绕他的全身,这已经化为灵体的昔日教皇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叫,紧接着便想要召唤神明之力帮助自己脱困,然而他拼尽全力做出的努力却毫无回应——某种力量阻隔了他和神明之间的联系! 这是最让马尔姆·杜尼特惊恐的事实,甚至远胜过菲利普展示的那些怪异符文以及此刻冒出来的诡异蛛丝——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够阻挡他和神明的联系?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够拦截至高无上的战神的力量?!此时此刻的他和神明之间有着前所未有的稳固连接,这种联系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断开?! 惊怒和错愕中,他用一种嘶哑而混沌的声音吼叫道:“你做了什么?!我与主的联系是最紧密的,怎么可能……” 他的吼叫刚持续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那些侵入他灵体的蛛丝已经完全接管了他的行动能力,而一个白发女孩的身影则在他渐渐冻结的视线中浮现出来。 白发女孩来到马尔姆·杜尼特面前,脸上带着很认真的模样:“因为你现在离我更近。” 可惜,马尔姆·杜尼特已经听不到这个答案了。 直到这个时候,菲利普才真正松下一口气,他一边安抚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边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后看着周围那些正紧张关注局势、随时准备出手相助的士兵和文职人员们——所有人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心智防护装置”,距离最近的一名高级参谋已经把手放在了鸣响警报的按钮上,看到大家这样的反应,年轻的帝国将军欣慰之余微微点头:“危机解除,大家回到岗位上去吧。” 随后他才看向正站在一旁的娜瑞提尔,以及被蛛丝层层封印、呈现出怪异“茧”状的马尔姆·杜尼特,忍不住说道:“这就是神明在濒临疯狂时派出来传播污染的‘使者’?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抓住了……” 一旁的娜瑞提尔立刻摇了摇头:“因为只是个化身,所以很简单。” “只是个化身?”菲利普顿时瞪大了眼睛。 “嗯,”娜瑞提尔点点头,“灵魂很空洞,人格和思维都是假的,大部分行动应该是被某个隐藏起来的本体远程控制着……或者需要大量这样的化身凝聚起来才会形成一个本体。总之现在这个化身和‘本体’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了,我也没办法追踪——那不在我的网中,蛛丝没办法离开神经网络蔓延太远。” 菲利普难掩神色中的失落,不由得问道:“……那这个空壳子化身对我们而言有用么?” “还是有些用的,”娜瑞提尔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回去之后我让杜瓦尔特和梅高尔帮忙把它拆开,说不定里面残存了一些记忆。” “那就辛苦你们了。” 菲利普点着头说道,随后他的视线又不由得回到了马尔姆·杜尼特的身上,在目光扫过对方衣服上那些明显而熟悉的神圣符号时,他的脸色不禁变得有些复杂。年轻的帝国将军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还是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他也曾信仰战神,甚至直到此时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放弃了这份信仰。 早在最初得知提丰的神灾隐患时,菲利普便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思考,他甚至为此踏入了圣光教会的教堂,去和那些寻找到新教义的神官们讨论关于信仰的问题,这有些效果,而在那之后他又仔细研究了高文·塞西尔陛下关于社会秩序、宗教信仰的许多论述,这同样产生了一些作用。 至少,他的心志在那之后重新坚定了起来,不至于对自己的言行有所迷茫。 然而此时此刻,再次看到战神的信仰符号,看到一个来自提丰的、已经成为疯神代言人的高阶神职者,他还是忍不住发出叹息,忍不住在心中感到一股失落和空虚。 他突然想到了高文·塞西尔大帝曾经在某次闲聊中和自己说过的话……大概,这就是这世间许多人注定要面临一次的“阵痛”吧。 娜瑞提尔在马尔姆·杜尼特的化身周围绕了两圈,从空气中随手“拽”出更多的蛛丝,仿佛认真打包一般将那失去反应的灵体之躯缠绕的更加结实,随后她抓住对方腰部的丝网拎了拎——一个比她此刻的体型要大很多的健壮成年人在她手中轻的仿佛没有分量。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抬头看了菲利普一眼,随口说道:“你要谨慎一些,你毕竟是曾接受过洗礼的,还有过很虔诚的信仰——根据人类忤逆者们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连接’就已经建立起来,即便你意识里不那么虔诚了,这种连接好像也不会轻易消失。” 话音未落,她已经向前迈出一步,这位“昔日之神”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其身影和其携带的“货物”一同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菲利普没来得及对娜瑞提尔道谢,这让这位一向重视礼仪的年轻将军略有些懊恼,但他并没多少时间沉浸在个人的感情里面。 “将军,”一名副官看到这边事了,从旁走了过来,这名副官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紧张忌惮,看来刚才突然发生的变故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刚才那个就是传播污染的‘使者’吧?看样子提丰那边的神灾已经彻底失控了……” 神灾,这东西对世界上大部分国家而言要么是闻所未闻的概念,要么就是仅限于高层流通的机密情报,甚至是被禁止流通的禁忌事项,然而已经面对过两次神灾的塞西尔人却对其并不陌生——神灾的概念就写在塞西尔人的课本上,报纸上,广播里,以及所有一线军队的作战手册中。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有可能面对什么东西,他们在谈论这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避讳。 “我们之前还可以怀疑一下……”菲利普脸色肃然,沉声说道,“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失控的战神污染渗透了提丰的军事体系,神灾已经在提丰爆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和失控的战神对抗了。” 菲利普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随后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副官,而是越过了副官的肩膀,越过了繁忙的大厅,越过了缔约堡厚重坚固的城墙——那是冬狼堡的方向。 …… 太阳已经在两个小时前落山,浓郁的夜色正笼罩着整片荒原。 然而本应寂静的夜幕却被连续不断的炮火撕裂,魔晶炮弹炸裂和灼热射线横扫时的闪光一次次点亮这个寒夜,在令人胆寒的呼啸、爆裂、轰鸣声中,冬狼堡仿佛被夜幕中无数狰狞的凶兽围攻着,在持续性的炮火轰击中剧烈晃动着。 但这“晃动”只是假象,安德莎熟悉冬狼堡,她知道这座堡垒仍然坚固,所有的护盾节点都还有很高的安全余量,附魔城墙至今为止还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而镇守这座堡垒的法师和操控城墙弩炮的士兵们也都还有轮值休息的余裕,守军体力仍然充沛。 这算是目前最令人欣慰的僵持局面,而这种局面有一大半的功劳应该归功于及时来援的黑旗魔法师团。 西南方向的城墙上空,一大片朦朦胧胧的魔法光晕伴随着层层叠叠凭空浮现的符文光影升上半空,在强大的共鸣增幅效应下,军团级法术再次成型,下一秒,距离城墙数公里外的天空中便有一场闪电风暴瞬息降临,粗大的雷霆纵横交错地横扫战场,在雷霆爆裂带来的明亮闪光中,安德莎的超凡者视觉全力运转,她隐隐约约看到塞西尔人的炮击阵地就在闪电风暴的打击范围边缘。 他们看样子是再次后撤了一点——而这将进一步削弱他们自己的远程炮火的力量。 并不是所有“天火”都能跨越数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距离打击目标,塞西尔人的魔导装置也是有各种射程极限的,在距离拉开之后,相当一部分中小型的“天火”便无法再威胁到冬狼堡的城墙了。 但这并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黑旗魔法师团引以为傲的军团级法术,在战场上能够产生毁灭性火力投放的法术,在这里却只能用于被动防御,一次次凝聚起的魔力都消耗在了毫无战果的“威慑性轰炸”上,法师们在用宝贵的魔力轰炸空地,只偶尔才能摧毁几个冒进的敌军小队,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战果。 从入夜以来,帕林·冬堡伯爵的脸色始终就没有好转过。 然而安德莎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此窘境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塞西尔人舍得把他们的部队撒开在平原上横冲直撞,哪怕消灭了几个梯队也还有更多的梯队从后面支援上来,冬狼堡却绝不舍得让黑旗魔法师团踏出城墙一步。 可是一切本不该如此…… 安德莎站在城堡高处的露台上,眉头紧锁地注视着这个混乱、动荡的寒夜,眼前的一切甚至让她突然感觉有一丝荒诞。 她知道是战神教会出了问题,让提丰方面错误地开启了这场“战争”,然而作为对手的塞西尔人……反应为何也如此奇怪? 他们似乎也铁了心要打一场,可这并不符合此前她的祖父以及国内的许多军事顾问们对局势的判断。 “将军,”副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将安德莎的思绪唤回,“冬堡伯爵请您前去商议今夜的城防方案——他在东厅。” 安德莎最后回头看了城墙的方向一眼,转过身对副官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迈开脚步,准备离开露台,但在经过副官身旁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将军?” “帝都方面有回信么?玛蒂尔达,陛下,或者我的祖父,”她问道,“可有回音?” “没有,”副官摇摇头,“指向奥尔德南的通讯已经将您的信函发送了三次,但均无回信。边境到帝都的传讯塔网络在前不久刚进行了改造,很难说其中是否会有节点出现转发迟缓的问题,如果您担心是转发途中出了问题,我们可以再发送一次。” 转发迟缓……在这种时候? 安德莎看着自己的副官:“克罗迪恩,如果我们这里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那作为战神教会的总部所在地,奥尔德南那边……” “这是个可怕的可能性,但现阶段我们也只能相信陛下和议会方面的判断以及他们的能力,”副官说道,“大家都有各自要做的事。” “……你说得对,”安德莎迟疑了几秒,无可奈何地说道。 无论如何,服从命令是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而作为边境指挥官,她也知道自己的权责有限。 “将军,还需要再联系一次奥尔德南么?”副官在一旁问道。 “不必了,我要先去东厅找冬堡伯爵,”安德莎摇了摇头,迈步向前走去,同时随口对副官吩咐了一句,“你去一层大厅,有任何情况及时来找我。” “是,将军。” 安德莎离开了露台,她走下旋梯,穿过塔楼和城墙之间的连接廊,快步向着东厅的方向走去。 寒冷的夜风夹杂着远方传来的炮火声,吹过她细碎的鬓发。 在经过一段岔路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安德莎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塔楼——那是一座仿佛法师塔般的建筑物,但其顶端却漂浮着一个怪异的、在夜幕中微微发出光芒的圆环,圆环正在力场的维持下缓缓旋转,某种低沉微弱的嗡嗡声回响在夜色中。 那是冬狼堡的传讯塔。 安德莎平常不怎么踏入这个设施,因为她并无施法者的天赋,既不懂得传讯塔是如何运转,也没办法使用里面的魔法装置,所以这方面的事情一向是她手下的法师们代劳。 如今战争突然爆发,冬狼堡各项事务混乱繁多,她几乎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更没机会来关注传讯塔的运转——这本身也不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她应该亲自关注的事情。 但这一刻,她却在传讯塔前停了下来。 情况……似乎有哪不对,她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某个细节,或者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双眼。 安德莎突然神色一凌,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大踏步走向传讯塔的方向。 高塔前有两座战斗魔像静静地伫立着,看上去运转正常。 安德莎越过两座魔像,伸手推开了传讯塔的大门。 一丝血腥气飘进她的鼻孔。 ------------ 第九百八十一章 螺旋触底 血腥气,安德莎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她站在传讯塔的大门前,保持着将大门推开一半的姿态,高阶超凡者的感知蔓延出去,高塔内的各种气息随之映入她的脑海,短短几秒种后,她直接退了回来,将大门重新掩闭。 她转过身,迈开大步,步履如风般向着东厅的方向走去,而无数的思绪、推测则与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事情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在她的头脑中如风暴般运转。她的脚步逐渐变得平稳下来,一个个问题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她冒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 如果要毫无死角地将冬狼堡的最高指挥官蒙蔽二十四小时,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士兵意外打破“帷幕”……大概需要多少人? 在前往东厅的路上,安德莎如抽丝剥茧般仔细分辨着自己身边可能存在的假象,她将所有异常之处逐一排查,一点点还原着过去两天内这场“闹剧”原本应有的模样。 帕林·冬堡伯爵站在东厅的魔力焦点前。这大厅中央的圆形平台上镶嵌着巨大的水晶装置,装置上有魔法的光辉不断流淌,冬堡伯爵的注意力正落在其中主要的几道光流上——他从中监控着整个冬狼堡的魔力平衡,护盾负载,并以此随时调整黑旗魔法师团的部署和轮值情况,以确保法师们和这座堡垒都能随时保持在最良好的状态。 除了冬堡伯爵之外,大厅中便只有十几名战斗法师担任哨兵,守卫着各处门户。 安德莎刚一踏入大厅,冬堡伯爵便感知到了她的气息,这位气质儒雅中带着威严的中年人抬起头,随口说道:“你来的正好,安德莎。” 下一秒,他便注意到了安德莎脸上格外肃然的表情以及那种隐隐传达过来的严肃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冬堡伯爵立刻问道,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一层隔音结界已经凭空升起,将周边几米范围内完全笼罩起来,“此地已经安全。” “传讯塔里的值守法师们全都死了,”安德莎知道隔音结界的存在,但她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严肃到近乎可怕的表情说道,“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天前。” 除此之外她根本不用解释第二句,冬堡伯爵的脸色便一瞬间阴沉下来,短短几秒钟内,这位思维极为敏捷的战斗法师指挥官已经在脑海中回溯了所有的时间节点,回溯了所有能和传讯塔联系上的关键事件,下一刻他便沉声说道:“所以,我们该传出去的信息一条都没有传出去……” “或者更糟——冬狼堡传出去的都是不该传出去的消息。” “你身边的那个副官……不,仅仅他还不够,还有更多人……”冬堡伯爵语气森然,他丝毫没有质疑安德莎突然带来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是真是假,因为他了解这位好友之女,对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含糊乱讲,“他们都被影响了……”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并不是所有受到影响的人都会如那些神官般完全失控,更多的人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而他们……是有理智的。” 一股难言的压抑笼罩着她,那压抑中甚至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对于死亡,安德莎并不陌生也不畏惧,但她发现自己此刻正在面对比战场上的生死更加恐怖难言的东西——它仿佛无处不在,无形无质,它就隐藏在每一个人身边,甚至隐藏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它搅动了无数人的生死,然而很多人直到死去,甚至都不知道它曾经来过…… 多年来,冬狼堡这座要塞以及要塞中无数的士兵都始终是安德莎的骄傲和信心来源,但此时此刻,她在这座要塞中却如坠深渊。 “你打算怎么办?”冬堡伯爵突然盯着安德莎说道,他的眼神如冬夜中的星辰一般锐利,“你还有挽回的办法么?” 安德莎咬了咬嘴唇,面色阴沉:“……从某种意义上,我甚至担心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冬狼堡的控制——那些失控的战神信徒很明显在推动一场战争,因此任何想要阻止战争恶化的行为都必然会受到反制,而我现在不敢赌冬狼堡的将士被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对年轻的狼将军而言,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和耻辱。一个要塞指挥官,在战争到来的时候却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了对自己要塞和手下军队的控制,这种事情恐怕从提丰立国以来都从未发生过,如今却发生在了温德尔家族未来继任者的头上,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敢相信这一切? 诚然,安德莎也知道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她并不是真的完全失去了对冬狼堡和部队的控制,这座要塞中半数以上的士兵必然还是忠于她的,然而从结果来看,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和完全失控也差不了多少——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根本没有余力也没有办法去甄别那些潜藏在普通士兵中的信仰污染者,更何况……塞西尔人还在持续对要塞发动进攻。 爆炸声持续从西侧城墙的方向传来,塞西尔人的远程火炮发动了新一轮的轰炸。 而在这如同死亡催促般的爆炸声中,冬堡伯爵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理智和逻辑告诉我,这场战争不会有胜利者,塞西尔和提丰都在步入深渊,我们现在最致命的问题是所有通讯途径都已经被切断或干扰,甚至包括派出去的信使……塞西尔人极有可能错误估计了冬狼堡的情况,甚至错误估计了整个提丰帝国的情况,一旦他们越过这条防线,那之后即便没有战神教会的作梗,这战争也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所以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夺回一些主动权,我们要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冬狼堡——不管是送到帝都还是送到塞西尔人手上,”安德莎捏紧了拳头,“而且还要避免那些受到污染的人察觉并破坏此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冬堡伯爵说道,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连串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令人不安的爆炸声便从远处传了过来,那听上去像是西南部护盾受到轰击的声响。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爆炸声稍有平息,冬堡伯爵便又重复了一遍,“并不是所有士兵和军官都和你我一样能够明白现在正发生的事情——我是说那些保持清醒、没有受到影响的将士们。神灾是个机密,我们之前把它隐藏的太好了,帝国的战士们现在只知道我们已经和塞西尔人全面开战,并且他们已经打到冬狼堡的城墙外面,这时候你的对外联络和‘求和’行为必然会严重动摇他们。”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德莎立刻说道,“冬堡伯爵,我需要你的法师团帮助。冬狼堡中到处都是或多或少和战神信仰有联系的士兵和骑士,唯有你的法师部队现在还是可靠的,我需要你们的魔法——重新控制传讯塔也好,构筑新的对外通讯也好,或者其他任何能够让冬狼堡对外‘发声’的办法,都可以试试。” “我会想办法的,”冬堡伯爵只考虑了一秒钟,“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在今夜完好无损地守住这座要塞。塞西尔人的夜间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甚至比白天还要猛烈,我怀疑他们甚至打算依靠越来越多的远程‘天火’硬生生砸掉我们的护盾和城墙。我叫你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法师之眼观察到塞西尔人在西北方向又增加了两个火力点,他们用大型车辆把某种比战车主炮更大的魔导炮拉到了前线,现在那些东西好像还没有完成准备,但它们随时会发动攻击。”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魔导炮在路上……”安德莎几乎无法控制语气中的错愕,“黑旗魔法师团能解决掉那两个火力点么?” “超出了军团法术的射程,塞西尔人选的位置很好,他们怕是已经摸清了黑旗魔法师团的攻击极限。看来我们只能依靠增强护盾来硬抗那些东西了。” “……明白了,我会下令把东侧法力焦点的能量都转移到护盾上,同时让骑士团下属的战斗法师们做好上城墙维持护盾的准备。” 安德莎话音刚刚落下,一阵从远方传来的、令人感到牙酸耳鸣的刺耳尖啸声突然响起,非常短暂的延迟之后,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炮轰都要震耳欲聋的、甚至让整座要塞都隐隐震颤的爆炸在夜幕下炸响! 大厅中的战斗法师们在这巨大的爆炸中惊愕不已,帕林·冬堡和安德莎的脸色则同时一变,两人飞快地冲出了大厅,冲到了朝向城墙的一条连接桥上,他们抬起头,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在两人的视线中,冬狼堡外厚重的能量护盾正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而一片更大规模的爆炸闪光则在几秒种后再次炸裂开来。 略有延迟之后,这第二次爆炸的轰然巨响才传入安德莎的耳朵。 是那种巨炮? 帕林·冬堡脸上迅速闪过思索之色,下一秒他便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传讯术的符文,飞快地对着自己的黑旗战斗法师们下达新的命令:“四至六梯队充能,向西北A2、A3位置各投放两次广域幻象,七至十梯队去补强护盾,准备迎接后续冲击!” 安德莎也迅速冲到冬堡伯爵身旁,她知道自己的副官以及其他指挥官们肯定也都在传讯法术的对面,不管他们中有多少人已经成为神明污染的携带者,至少在“作战”这件事上,他们肯定还是会听从自己命令的:“克罗迪恩!立即将东侧法力焦点的能量转移到护盾上!让团属战斗法师们上城墙……” 一条条指令迅速下发,冬狼堡的守军们在突如其来的地面火力攻击下虽然陷入了短暂的惊慌,但很快一切便恢复了秩序,更多的能量被调集至护盾,更多的法师将注意力转向了新的攻击源,要塞的防御力量飞快进行着调整,短暂动摇的护盾也渐渐稳定下来。 安德莎和帕林·冬堡站在连接桥上,一边通过传讯法术调整着整个要塞的防御力量一边关注着塞西尔人的新攻势,他们俯瞰着堡垒中紧张繁忙的景象,看着城墙附近的护盾重新恢复凝实,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冬狼堡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现在都集中到了城墙和护盾上,塞西尔人不知疲倦的地面攻势让安德莎感到沉重的压力,但好在这座堡垒似乎顶住了。 …… 菲利普收到了地面部队传来的最新情报。 “真理-I型轨道加速炮都轰不开他们的护盾么……”他轻声自言自语着,仿佛有些惊讶于提丰人那座边境要塞的防御强度,“还是说黑旗魔法师团在强化那座要塞的护盾?” “看样子仅凭地面火力确实很难短时间攻破那座要塞,”一名高级参谋在旁边说道,“将军,接近午夜了。” 菲利普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机械表,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 …… 寒风呼啸的黑暗夜色中,低沉的嗡鸣声在云层之间响起,以钢铁和水晶打造的战争机器正如鬼魅般掠过天空。 二十余架量产型“龙骑兵”在队长机的带领下排成环状阵型,正以低速熄灯的夜航模式沿着冬狼堡的警戒区边界巡航。 金娜深深吸了口气——微风护盾和可靠的驾驶舱阻挡了外面的寒风呼啸,但她仍觉得自己仿佛能嗅到外面那种寒凉而略带血腥气的气息——她低头看向前下方的观察窗,看到黑沉沉的大地边缘有光芒不断闪烁、爆裂,一道道淡青色的闪光连续不断地划破黑暗。 光芒纵横交错的尽头,是一座在大地上顽强屹立的堡垒,堡垒上方笼罩的护盾正频频泛起波纹,但仍然毫无熄灭的迹象。 年轻的空军指挥官再次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 她不是第一次飞行,更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她曾驾驭狮鹫掠过战火下的磐石要塞,也曾和精灵族的巨鹰们一同掠过被晶簇神灾污染的大地,翱翔在濒临沦陷的旧王都上空。 但那种感觉和现在不一样。 她的双手紧握在操纵杆上,反重力环和龙裔驱动器传来的嗡嗡声让她渐渐安下心来,她微微侧头,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机械师兼投弹手也是一脸紧张。 “放松些,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握着这些操纵杆了。”她说道。 “我只是在想一个响亮的开场白,”投弹手故作镇定地说道,“当炸弹扔下去的时候说出来。” “不要做这种无用的事,”金娜立刻说道,“专注于……”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 飞行器控制台上的一个装置突然亮了起来,下一秒,她便听到菲利普将军的声音从中传来—— “龙骑兵们,执行任务,代号Z-17。” ------------ 第九百八十二章 “主动权” 当命令正式下达的一瞬间,金娜发现自己所有的紧张与忐忑都消失了,军人的本能渐渐成为主宰,她轻轻吸了口气,在将命令转达至整个龙骑兵中队的同时,她的双手也沉稳地握住了面前的操纵杆,感受着这钢铁机械传达来的力量和冰冷,心中一片平静。 一架又一架形如倒锥体的反重力飞行器在云层间迅捷划过优雅的弧线,脱离了之前的巡航轨迹,向着大地上那片闪耀的战场掠去。 风向风速核算完毕,高度速度在预期值内,投弹角度与距离也已经确认了数遍,投弹手将手指放在了控制台中央的一处符文扳机上空,默默数着数。 “全机组解除航弹保险——松开安全锁——投弹!” …… 塞西尔人的夜间攻势毫无止息的迹象,震耳欲聋的炮火在城墙上空一刻不停地炸响。这是自冬狼堡建立以来这座要塞便不曾经历过的严酷考验,甚至是提丰立国以来都不曾经历过的战争景象,即便是英勇的帝国士兵和骄傲的战斗法师们,也在这种声势浩大的攻击面前感到了震撼——但无论如何,防线还是稳住了,冬狼堡坚固的护盾和城墙经得起考验,至少短时间内,塞西尔人的“天火”打不进来。 帕林·冬堡观察着西侧城墙上空护盾表面的魔力流向,微微松了口气:“魔力循环已经重新稳定下来……看样子魔力焦点撑住了。” “但一味固守不是办法,”安德莎说道,“冬堡伯爵,还记得我们刚才谈论的么,我们必须想办法打破现在的局面,重新掌握……”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某种隐隐约约传来的、在这炮火轰鸣的背景中几乎难以分辨的嗡嗡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仰起头,看向有些昏昏沉沉的夜空,脸色有些古怪。 帕林·冬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安德莎,怎么了?” “冬堡伯爵,你有没有听到……天上传来什么动静?” 冬堡伯爵怔了一下,也跟着抬起头看去,终于,他的目光在那堆积的云层和昏暗的星光之间捕捉到了一些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阴影。 那些阴影在高空掠过,即使是传奇强者在这里恐怕也很难感知到它们是否有魔力气息或恶意,然而冬堡伯爵心中仍旧涌出了巨大的危机感,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了断续,下一秒,这位强大的法师便挥手召唤出传讯符文,以最大的声音吼叫着:“高空来袭!!!” “重设魔力流向——敌人从空中来了!”“一至六梯队所有法师调整共鸣方向,准备拦截空中袭击!”“来不及了!” 命令在第一时间下达,所有的士兵和战斗法师们尽管茫然却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响应来自指挥官的指令,然而不管他们的反应有多快,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整座要塞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和人员精力都被塞西尔地面部队的攻势牢牢牵制着,更不要提各级指挥官们甚至都没有多少“致命袭击会来自高空”的概念,在这个“战场”概念仍旧主要集中于地表的年代,这一切都成为了冬狼堡最致命的缺环…… 炸弹落下来了。 安德莎的眼睛瞪得很大,她仰望着天空,看到层叠堆积的云层已经快要遮挡所有星光,她看到那那些阴影之间有微光闪烁,随后一个个闪烁的亮点脱离了它们,如流星般坠落下来。 远比魔导巨炮轰击时更加可怕的爆炸在冬狼堡上空炸裂。 炽热的巨大火光如礼花般绽放,在护盾表层轰开了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一圈圈的波纹在夜空中不断扩散着,涟漪连接成片,随后被苍白的杂波迅速覆盖,整个冬狼堡大护盾都剧烈地震荡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护盾内部回荡着,仿若敲响了一口不可见的大钟,而在这可怕的轰鸣中,冬堡伯爵听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声音—— 他听到啸叫声正从四面八方响起,那是护盾濒临极限的征兆。 紧接着,更多的炸弹开始从高空坠下,如地毯般从南向北地覆盖着整个护盾,冬狼堡内各处的护盾节点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城内多处建筑因魔力乱流而燃烧起来,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高墙与塔楼,而在火光映照下,安德莎看到自己头顶的护盾正在迅速消失。 一枚航弹终于穿透了稀薄的冬狼堡大护盾,它如陨石般坠落,坠入外城和内城之间,滔天的火光刺痛了安德莎的双眼,她感觉耳边轰然一声,可怕的热量从左侧袭来,她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剧痛,便只看到一片黑暗。 …… “全弹投放完毕,确认目标护盾已熄灭。”“目视确认兵营区和武器库已摧毁……”“核心城堡区仍然完好……护盾仍然存在。” 金娜透过观察窗看着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的冬狼堡,空袭之后的战果正一条条汇聚到她面前。 冬狼堡大护盾如计划中一般被摧毁了,但作为要塞核心的城堡区看样子是在轰炸中幸存了下来——这坚固的要塞不愧于它的盛名,它显然同时拥有两重独立的护盾系统,即便外城区和大护盾全部被毁,这座堡垒似乎也仍然能依托核心城堡顽抗下去。 但金娜并未因此感到遗憾——这一切皆在参谋团的判断中,一次空袭并不能彻底摧毁提丰人的要塞,如今的重创已经是很符合预期的战果了。 失去了大护盾和半数的城防设施,再加上士气方面遭到的巨大打击以及人员方面的伤亡,这座要塞被拿下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里。 “返航,重装,”金娜下达了命令,“或许今夜我们还要再来一次。” …… 轰鸣,炽热,血腥的气息,不断失衡坠落的感觉……安德莎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片黑暗的深渊中被不可见的风暴裹挟着忽上忽下,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但在最后一次强烈的失重感中,她还是猛然回到了这个世界。 仿佛身体散架般的疼痛感在所有的神经中激烈动荡着,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身体却被寒冷浸透,脑海中也如雷般轰鸣不休,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一种更响亮的噪音在耳朵里嗡嗡作响,让她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 剧烈的烦躁感涌了上来,她恼怒地想要驱散那些噪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怒火产生了作用——她听到耳边的噪音真的减弱了一些,同时也隐隐约约看到眼前浮现出了光芒。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水,快拿水来!”“去通知冬堡伯爵!” 有士兵兴奋的喊叫声从旁边传来,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个。 安德莎艰难地撑开眼皮(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眼皮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在几次努力之后,她才让自己眼前那一点微弱混沌的光芒变成摇摇晃晃的景象——左眼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只有右眼勉强睁开一点,而借着这模模糊糊的视线,她看到自己身边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上方则似乎是城堡里某个房间的天花板。 “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您感觉怎么样?您能听到我说话么?” 安德莎勉强转过视线,她看到自己的副官正站在旁边。 她的视线在这名副官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十几秒钟后,她才艰难地收回目光,用一种让自己都感觉惊讶的沙哑嗓音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嗓子里如同火烧一般,但仔细感知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致命的内脏出血和气管撕裂,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更仔细的感知就很难做到了,只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情况一定很糟。 “您只昏迷了半个小时……”副官说道,“大剂量的炼金药水和治疗法术产生了作用……” “半个小时么……我还以为一个世纪过去了,”安德莎扯了扯嘴角,“说说损伤情况。” 副官迟疑了一两秒钟,才低声说道:“要塞护盾被彻底摧毁了,永久熄灭,内外城区都遭到严重破坏,到处都是大火,我们失去了兵营和武器库,那些魔导武器落下来的时候正好穿过护盾砸在二十二团驻扎的地方,二十二团……已经除名。”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她在耳畔轰鸣的噪声中艰难分辨着四面八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钟后,她才低声说道:“现在的局势呢?” “……帕林·冬堡伯爵指挥还能行动的人撤回到了城堡区。外城已经守不住了,他命令我们在城堡区和内城区继续抵抗。黑旗魔法师团在撤离前炸塌了已经严重破损的城墙并在外城区燃起大火,那些废墟和大火多少延缓了塞西尔人的攻势……” “我确实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安德莎慢慢说道,“延缓么……这么说,他们已经打进来了?” “……我们的战士正在内城区的废墟和街巷间抵挡他们,我们损伤很大,但没有人退缩。” 就在这时,安德莎听到附近传来些许骚动,有士兵在低声说话:“冬堡伯爵来了!” 她看到帕林·冬堡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一角,这位熟悉的长辈正朝自己弯下腰来,似乎正在观察自己的伤势,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沉重到近乎悲哀的神色。 “可以了,”安德莎对副官以及周围的其他士兵、军官们说道,“你们先退下把,去继续指挥战斗,我要和冬堡伯爵谈话。” “将军,您的身体……” “这是命令。” “是,将军。” 副官和士兵们离开了,安德莎的视线中只余下冬堡伯爵,她扯扯嘴角:“看来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了……” “确实非常糟糕,我们失败了,安德莎,”冬堡伯爵沉声说道,“塞西尔人很快就会彻底占领这里——他们不知为什么没有再度使用那种可怕的空中袭击,或许是想要占领一个更完好的前进基地吧……这多少延长了我们抵抗的时间,但也延长不了太久。” 在这之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甚至沉默到帕林·冬堡都开始怀疑安德莎是否已经再度昏迷过去,但最终安德莎还是开口了:“冬堡伯爵,您认为军人的职责是什么?” 帕林·冬堡没有回答安德莎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几乎由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姑娘,注视了片刻之后他才问道:“安德莎,你想做什么?” 安德莎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冬堡伯爵的脸:“我还有最后一个‘主动权’……” 随后,她说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帕林·冬堡瞪大了眼睛,他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不敢相信那是安德莎会做出的决定,紧接着他便嗓音低沉地提醒道:“这将让你失去荣誉——不管真相如何,未来的历史书上你都不会有光彩的记录。安德莎,你不是普通的指挥官,你是‘狼将军’,你应该知道这个称号的意义和它背后的约束……” “时代变了,帕林叔叔,”安德莎似乎笑了一下,她轻轻摇着头,“旧时候的守则……终究是跟不上时代变化的。” “……即使这将让你荣誉扫地?”帕林·冬堡皱着眉,“我可以替你下令,毕竟你现在已经没有能力……” “我已经决定了。” “……我明白了,”帕林·冬堡深深地看了安德莎一眼,随后才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又问道,“你认为这样做不会被那些受到污染的士兵和军官干扰么?” “我已经大概猜到了神明想要什么,”安德莎平静地说道,“祂要战争,祂只想要战争而已——而投降,也是战争的一环。 “就让我成为提丰历史上第一个在城堡被攻破之前就举旗投降的‘狼将军’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好,我去做准备。” 冬堡伯爵离开了。 安德莎静静地躺在鲜血斑驳的床榻上,她的左眼仍然睁不开,而在那勉强睁开的另外一只眼睛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些往日的回忆,看到了很多年前曾发生过的、在记忆中已经有些褪色的事情,她记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参观”这座堡垒,记起自己懵懵懂懂地听父亲给自己讲那些家族先祖的故事,念那些刻在狼首像下的誓言,她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仿佛还在跟着父亲念那些句子—— “……我以家族起誓,以荣誉起誓,我将守卫这座堡垒,纵使至生命的尽头……纵使流尽鲜血……粉身碎骨……冬狼旗帜永不落下……” 她摇了摇头。 她不要荣誉。 她要她的祖国平安—— 先祖们披荆斩棘建立起来的这个国度,不应该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灾难打垮。 ------------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临界平衡 冬狼堡城堡区里的守军投降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菲利普直接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是的,将军,”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一名脸上沾染着烟尘的地面部队指挥官正站在全息投影中,他背后的背景是仍然冒着烟与火的大片废墟以及正在繁忙行动的士兵们,远处的临时灯光照耀下,还可以看到有解除了武装的提丰士兵被押送着,“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放弃了抵抗,现在城堡区的护盾已经被从内部关闭,我们正在接管城堡的各个区域。” 菲利普眉头皱了起来,就如他几天前想不明白提丰人为什么会突然开战一样,这时候他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投降——这完全不符合情报中对目前冬狼堡最高指挥官的行为预判,也不符合战神失控之后寻求“尽可能流血且规模不断扩大的战争”的倾向性。 “依托城堡的坚固工事,他们本可以继续抵抗一阵子的——甚至可以指望坚持到援军抵达,脱离困境,”一名参谋人员在旁边困惑地说道,“仅仅被突破了外城区,内部城堡几乎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提丰人竟然就这么投降了?将军,您看这件事……” “提丰的‘狼将军’从无投降的先例,更不用说这一代的狼将军似乎是个相当敌视我们的强硬派,老实说,我也不相信对方会这么简单就投降,”菲利普摇了摇头,“但他们已经关闭了城堡的护盾,在我们的地面部队逐步接管整个冬狼堡的前提下,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用于翻盘的谋划……理论上如果他们真想继续抵抗下去,那任何方案都比投降要强。” 参谋好奇地问道:“将军,您的意思是……” 菲利普抬起头,看向魔网终端的方向:“和对方的最高指挥官接触了么?” “是的,将军,”通讯频道对面的指挥官立刻点头,“已经和她接触了——但她表示‘要和身份对等的人交谈’,我想她是希望和您直接谈谈。” 菲利普略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很快过去。你们继续执行接管和清扫工作,并就地建立前进营,随时准备应对提丰人的反扑或继续向东推进。” “是,将军!” …… 安德莎仍然躺在床上,事实上现在的她要移动一下依旧十分困难。她耳边嗡嗡的噪音已经减弱了许多,高阶超凡者强大的身体素质正在飞快修复她体内受损的部分,而在逐渐恢复的听觉中,她能够听到外面吵杂繁忙的动静。 自己的最后一支卫队正在被解除武装,那些塞西尔人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地方。 他们就在自己旁边。 安德莎努力动了动视线,她可以看到那些身穿古怪铠甲的塞西尔士兵正笔直地站在房间各个地方,充满警惕地“保护”着这里,而原本在这里照料和看护她的亲信士兵们则在被解除武装之后被“请”到了别的房间,理论上自己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他们了。 看不到他们……这样也好——年轻的狼将军心中忍不住这么想到。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此刻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那些朝夕相处的部下们,不管是那些受到战神污染的还是保持完全清醒的……她了解自己的冬狼骑士团,了解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肯定都已经做好了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准备,甚至准备要以血肉之躯去抵抗塞西尔人的那些战争机器,这座城堡本可以继续屹立下去的,甚至有可能等到后方的援军……但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因为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在一次轰炸之后就选择了投降。 而整个冬狼骑士团在接到命令之后毫无怨言地选择了执行……这让安德莎更加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思绪渐渐飘散中,一股疼痛突然从身上的某处伤口传来,让安德莎的思路一下子中断了,她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声,身子略微移动——这却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尽量不要动,新的药剂正在生效,”一个陌生士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冷硬中带着那么一点紧张,“再坚持会,有医疗神官正在赶来。” 安德莎循声望去,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那是一个塞西尔士兵,也可能是个低级军官——他们都是没有魔力波动的普通人,而自己的视线此刻又总是晃来晃去,安德莎实在分辨不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士兵还是军官。 这些塞西尔人至少没有为难投降的守军……还算不错。 就在安德莎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军靴踏地的声音突然从房间门口的方向传来,同时耳边响起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哦,神官来了——” 医疗神官?牧师么? 安德莎有些好奇地撑开眼皮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随后她看到了一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性,对方穿着仿佛是修女服的装束,但修女服各处又能够看到像是护甲片、金属背包、符文拖链一样的装置,这位衣着奇特的“修女小姐”走向自己,手中还拎着一根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战斗法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法杖上似乎还沾着血。 随后这位“塞西尔修女”便来到了安德莎的床前,她把那根沉重的战斗法杖“咚”的一声放在地上,向着安德莎弯下腰来,后者看到对方手上戴着某种带有机械结构的拳套——不管怎么看,它似乎都和祈祷与治疗无关。 这就是负责给自己治疗伤势的神官?塞西尔的修女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安德莎心中瞬间有些怀疑,尽管现在似乎并不是关心这种细节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等一下,我还……” “不要乱动,”那个年轻的修女立刻说道,并一把按住了安德莎的肩膀,“你的左眼已经瞎了——我可不想再不小心弄坏你另外一只眼睛。” 安德莎沉默下来,随后扯扯嘴角,苦涩中又有些释然:“……果然是瞎了么……” “如果你够配合,那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还能长回来——毕竟塞西尔技术世界第一。”修女小姐似乎有些愉快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语气。 安德莎听着对方的话,却只是沉默着没再说话。 …… 裴迪南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漫长、古怪、阴沉而又压抑的噩梦,他在这个噩梦中仿佛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做着可怕的事情,然而在噩梦中,他却始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某种力量扭曲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他所见的不再是他真正所见的,他所做的不再是他真正想做的,他就如一个在摇晃烛光前摇摇摆摆的小丑木偶,拼命做着看似正常的动作——却在地上投下了扭曲怪异到分辨不出来的影子。 而在之后的某个瞬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噩梦中的一切褪去了伪装,鲜血淋漓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发现那噩梦中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看着猛然间从魔法阵中间坐起来的裴迪南,总是有些阴沉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裴迪南卿,你终于‘醒’过来了。” 裴迪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要用急促的呼吸把体内所有污浊的东西都清理出去一般,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脏和精神都恢复了稳定,这才有余力观察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看上去很像魔法实验室的封闭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整个屋子,附近所有墙壁上则都刻满了弯弯曲曲的符文。 裴迪南发现这屋子里似乎除了符文之外便再没有别的陈设,甚至连他自己躺着的地方,都是一个刻满符文的圆形魔法阵。 “陛下,”老公爵终于恢复过来,他脑海中曾被压抑的记忆和正确认知都在疯狂“反涌”,让他短短几秒钟内便意识到了之前几天发生的可怕事情,曾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昔日狼将军此刻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我可能被污染了!我之前……” “我知道,我知道,裴迪南卿,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需要进一步恢复冷静,”罗塞塔·奥古斯都表情平静地说道,“情况确实很糟,但还不算太糟。” 裴迪南深吸了一口气,从魔法阵中站起来,他语气急促:“我们和塞西尔……” “已经进入战争状态——是我们先宣的战,或者说,是战神替我们宣的战,”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裴迪南卿,马尔姆·杜尼特借助精神干涉的力量蒙蔽并扭曲了你的认知,我们发给塞西尔的解释被篡改成了战争宣言,但这不是你的错误。” 在这一瞬间,裴迪南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掉了一拍,但他止住了陷入眩晕的趋势,在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之后,他才仿佛突然注意到这间房间的异常—— 这里似乎是个魔法实验室,到处都能看到符文一样的东西,但仔细看过之后,他才发现那些竟都不是他认识的魔法符文。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复杂精巧,风格却不像陆地上的任何一个种族,在注视着它们的时候,裴迪南感觉自己有些压抑的心情竟迅速平复、明朗起来,原本还残留一些浑噩的思绪也很快变得极为清晰。 老公爵下意识问道:“陛下,这里是……” “这里仍然在黑曜石宫,这间房间是温莎·玛佩尔女士的一处实验室。如果你指的是那些符文——它们来自深海,最初由海妖带到塞西尔,随后又由塞西尔作为礼物送给我们。我想你应该曾看过这些符文中的几个样品,但像这里这样成规模的、完整拼接之后的‘屏障之屋’确实是你第一次见。” “来自深海的符文……”裴迪南脑海中终于冒出了一些相关的信息,他记起确实有这么件事,“那这些符文是用来……” “清除你受到的污染,”罗塞塔淡淡说道,“并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确保你不会再度受到神明意志的影响——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裴迪南感受着自己精神状态的迅速好转,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效果”确实不错,但下一秒,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陛下,难道您早就知道我……” “不,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罗塞塔摆手打断了裴迪南的话,“但我敢肯定神明的污染渗透一定会蔓延到帝国的高层身上——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遭受污染且在起初完全未被察觉的人会是你,会是一个从多年前开始便在有意识疏远和教会的距离的人。从这一方面,是我低估了神明意志对凡人心智的渗透能力,但从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更进一步确定了‘污染’的渗透和传播规律,确定了受到影响的人群范围,这些都很有意义。” 罗塞塔说的非常淡然,而裴迪南则迅速从这位帝国统治者的态度和言词中听出了另一重含义—— 这位帝王确实感到了意外,但让他意外的只是那些“细节”,至于整件事情的走向……似乎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偏离他的判断。 这其中包括这场战争么? “陛下,”在短短几秒的沉默之后,裴迪南低声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战争爆发了,”罗塞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他的视线没有落在裴迪南身上,“……帝国也就该进入紧急状态了。” “您要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了么?” “十几年前,我们曾尝试给这个国家改换一番新局面,我们这么做了,也确实做到了很多原本想都不敢想的壮举,但现在回头看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罗塞塔平静地说道,“有一些不该活下来的人活着,有一些不该保存的东西还保存着……你不觉得这很令人遗憾么?” “确实遗憾,”裴迪南·温德尔说道,“看来我们可以把当年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了——可是还有一点,陛下,我们正在与塞西尔人全面开战。” “是那个疯掉的神在和塞西尔开战,”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失控的神明是全人类共同的敌人——这一次,我们实际上和塞西尔人站在同一边。” (本章完) ------------ 第九百八十四章 可控反应 听到罗塞塔的回答,裴迪南陷入了思索中,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到那位提丰的统治者正带着一种沉静如水的表情站在那里,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然而裴迪南却从对方这平静的外表下感觉到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这股力量已经积蓄了许多年,甚至许多人都以为这股力量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亡了,但此时此刻裴迪南突然发现,它竟还在,且从未有丝毫削弱。 罗塞塔·奥古斯都,既是谨慎的谋略家,又是令人惊愕的赌徒——他的胆子仍然和当年一样大。 “这可能会变成一场豪赌,”裴迪南忍不住说道,却并不是为了劝阻什么,他只是想说出自己的看法,“陛下,平衡一旦失控,我们和整个帝国都将万劫不复。” “我们已经走在万劫不复的路上了——并不是我们在追求一场豪赌,而是所有的生机都已经在这一场豪赌中,”罗塞塔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一场注定到来的危机,而既然它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把它变成一个机会。” “……那我将竭尽所能,”裴迪南在片刻沉吟之后低下了头,“也为了弥补并洗刷我这次的耻辱。” “你知道的,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但现在这也确实是你会说出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罗塞塔和裴迪南的交谈。 罗塞塔看向门口:“进来。” 魔法实验室的门打开了,气质端庄的皇家法师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出现在门口,她在看到与罗塞塔交谈的裴迪南大公之后显得有些错愕,接着向对方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来到了罗塞塔面前,其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又有所顾忌。 罗塞塔看着这位传奇法师的表情,似乎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他先扭头看了旁边的裴迪南公爵一眼,随后才转回视线对温莎·玛佩尔微微点头:“有什么事就说吧。” 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地看了裴迪南公爵一眼,短暂犹豫之后还是开口说道:“陛下,传讯塔刚刚收到消息,冬狼堡……陷落了。” 裴迪南的呼吸陡然凌乱了一拍,这位老公爵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手指捏紧又放开,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安德莎……” “安德莎将军没有死,”温莎·玛佩尔赶紧说道,但表情反而比刚才更古怪犹豫起来,“她……她被塞西尔人俘虏了。” 裴迪南公爵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神色很快又显得相当复杂:“是……失手被擒么?” “不,她投降了——带着整个冬狼骑士团和黑旗魔法师团以及大量幸存下来的常备兵团士兵投降了,”温莎·玛佩尔咬了咬牙,干脆一口气说道,“消息是从冬堡地区的法师岗哨发回来的,塞西尔人并没有封锁相关情报,现在冬狼堡已经升起剑与犁的旗帜,塞西尔帝国的军队正不断在那周围增筑工事。” “投……”裴迪南公爵陡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比刚才听到冬狼堡陷落时受到了更大的冲击,这位老人脸上的表情怪异而扭曲,如同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投降了?!而且是带着两个军团和不计其数的常备兵团投降?她带着整个冬狼堡防线一起投降了?!” 这匹老狼终于语气逐渐高扬起来,那是几十年的人生坚守遭到迎头痛击之后才有的情绪波动,他的脸涨得通红,神色中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仿佛刚才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被完全相反的情绪给冲击的一塌糊涂。 他的情绪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连身为皇家法师协会会长的温莎·玛佩尔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随后她仿佛是要替谁辩解一般说道:“有情报显示塞西尔人使用了前所未有的战争技术——他们从高空发动攻击,威力大的惊人,短时间内便彻底摧毁了冬狼堡的大护盾和外城区,唯有城堡在备用护盾的保护下幸存下来,那种情况下阵线已经无法维持,拖延片刻并无意义……” 裴迪南忍不住高声说道:“那她应该选择撤离!至少可以把军团的主力……”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罗塞塔的手就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塞西尔人真的发动了那样的攻击,我不认为安德莎还有机会带着被困在城堡里的人安全撤出去。” 裴迪南哑口无言地停了下来,他看了罗塞塔大帝一眼,却惊愕地看到对方脸上竟然带着笑容。 “我明白你为何如此激动,裴迪南卿,”罗塞塔微笑着说道,“但说实话,当听到安德莎在这种局势下选择投降的时候,我反而感觉欣慰了一些。” 裴迪南似乎一时间没理解对方这句话的深意:“……您的意思是?” “安德莎比你敏锐,或许是因为身处漩涡的最深处,她更早地看清楚了这件事的本质,”罗塞塔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起来,“裴迪南卿,看样子你比之前迟钝了。” 裴迪南从激动的情绪中冷却下来,他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在思索中,他听到罗塞塔大帝的声音再度传来:“你不为安德莎的平安感到高兴么?” “我……”裴迪南张了张嘴,他犹豫着,最终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哎,我当然为此感到高兴……” “或许历史会证明她是个英雄——对一位狼将军而言,选择放弃荣誉或许是比放弃生命更困难的事情,”罗塞塔淡淡说道,“只不过我们也必须赶快做些应对了,塞西尔军队的进攻能力比我预料的要强,而我怀疑高文·塞西尔现在还没返回洛伦大陆,这恐怕将成为最大的变数……说实话,我并不信任除高文·塞西尔之外,塞西尔帝国统治机构中任何一个人的智谋。” 裴迪南点了点头。 随后他看着罗塞塔,在几秒钟内显得有些犹豫,这位昔日狼将军心中仿佛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安德莎她……” 罗塞塔看了裴迪南大公一眼,终于笑了起来:“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平安回家——每一个提丰士兵,都会平安回家的。” …… 塞西尔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冬狼堡上空,那蓝底金纹的剑与犁迎着晨光中的第一缕金色,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飞舞,而提丰帝国原有的黑红色旗帜已经被全部降下——它们没有被随意扔在地上供人践踏,而是在上级命令下被妥善地收了起来,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打包送回长风。 菲利普踏入了这座堡垒,当乘车穿过那道已经倒塌成为巨大缺口的正面门户时,这位年轻将军的心中竟突然有点恍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入冬狼堡,至少没想过这一天会这么早到来——这座屹立在提丰边境的坚固堡垒是无数塞西尔军人心中的一个特殊“符号”,从当年的安苏王国时代到如今的帝国时代,一代又一代的将军和士兵警惕着这座堡垒,将堡垒中的军队视作最大的对手和威胁,然而今天……这座堡垒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攻陷了。 当然,说“轻而易举”也不准确,虽然整个进攻仅仅持续了一个昼夜,过程看起来也很顺利,但塞西尔的机械化军团在这座堡垒前仍然遭遇了成军以来最顽强和最具威胁的反击。提丰人的战略法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最后进攻内城区时冬狼军团和黑旗魔法师团进行的短暂却顽强的抵抗也令一线指挥官们大为震惊,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冬狼堡守军的战斗力突遭腰斩,再加上他们不够熟悉塞西尔的“新式战术”,这场仗绝不可能如此轻松。 但战场上不讲“如果”,再强大的战士倒下之后也只是一具尸骨,在这个只讲结果的舞台上,还是塞西尔人占了上风。 外城区残砖遍地,浓烟滚滚,空中轰炸在穿透护盾之后造成了远超预期的战果,炸弹曾洗礼过的地方几乎都被化成了废墟,而各处燃起的大火到太阳升起时分仍然未被扑灭。据说那些大火中有一部分是提丰守军自己放的——目的是为了阻滞进城的塞西尔士兵,而从结果来看,他们这么做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魔导车穿过坑坑洼洼的外城区,进入了相对完好的内城区,向着更加完好的城堡驶去。 菲利普的视线透过一旁车窗,看到许多被解除武装的提丰士兵正排着队接受登记,在经过初步的统计造册之后,这些提丰人会被打散送入后方的数个战俘营中——塞西尔军队对于接收大量战俘并迅速为其构筑收容设施一向轻车熟路——而在进入战俘营之后,才是对这些提丰人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第一步。 技术人员们会想办法识别这些士兵身上遭受的污染,并给出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同时这些士兵也会成为宝贵的研究样本,从他们身上采集整理来的资料,必将活用于凡人的未来。 副官坐在菲利普旁边的座位上,他同样看着窗外,在看到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提丰士兵之后,这个年轻的、出身南境的军官忍不住问道:“将军,您说这里面有多少人是遭受污染的?有多少人是保持清醒的?” “……我此前判断整个冬狼堡都已经被神明的精神污染彻底控制,”菲利普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在那个‘狼将军’主动投降之后,我怀疑我们对提丰以及对冬狼堡的判断都出了偏差……现在将提丰视作神灾污染区恐怕还为时尚早。而至于说这里面的污染比例是多少……那我可就说不清楚了,这要看后续的技术鉴定结果。” “真不可思议,”副官看着窗外,带着些惊讶说道,“这些提丰人如此安静,一点都看不出遭到精神污染的症状……如果不是我们从里面随机抽取了几个人,用心智防护符文和‘人性屏障’双重鉴定真的找出了污染,我都不敢相信这些人的精神结构其实已经变异了……他们怎会这么配合?” “并不是所有的精神污染都会让人变成浑浑噩噩的怪物,有时候清醒理智的思考也可能是精神污染造成的结果,”菲利普说道,“对战神而言,祂此刻寻求的仅仅是战争,而对战争而言……作战是战争的一部分,投降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冲锋陷阵是战争的一部分,变成战俘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开战是战争,开战之后停战甚至也是战争的‘元素’——在这些基本条件没有出现重大冲突的情况下,污染程度较轻的感染者表现的安静、配合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将军,您懂的还真不少。” “你闲暇时应该多看看书,各个领域的都看看——这对你有好处。” 交谈间,魔导车已经驶过了城堡的前部庭院,越过保存完好的大门之后,菲利普终于来到了这座堡垒的核心区域。 下车之后,他仅带上了最亲信的随从,在引路士兵的带领下,他终于见到了冬狼堡的最高指挥官,那位选择投降的狼将军。 她倚靠在一张软塌上,身上多处都缠着绷带,斑驳血迹从那些布条中渗透出来,看上去令人心惊,菲利普注意到对方的左眼位置甚至也缠上了一圈圈的绷带,那里同样有血迹渗出,和其面庞上苍白的脸色对比之下,那些红色更显扎眼。 菲利普的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位狼将军,而那时候的对方英姿飒爽。 命运真的是一件捉弄人的东西。 随后他又看向安德莎的身旁——在那张软塌旁边正摆放着一张椅子,一位身穿武装修女服饰、柔顺金发披肩的年轻女士正坐在那里,她似乎正低着头认真翻阅一本书籍,而一根带有圣光冲击炮组件的战斗“法杖”则静静地靠在旁边的墙上。 一位武装修女……不,不是武装修女,菲利普注意到了对方拳套和合金护甲片上的金色纹路,判断出这应该是比武装修女更高一级的“战争修女”。 应该是随军神官之一,前来照顾那位身负重伤的狼将军的。 从那根战斗法杖上的血迹以及对方拳套表面的斑驳磨损判断,这应当是一位即忠诚又可敬的姐妹。 忠不可言,能一拳打死牛的那种。 ------------ 第九百八十五章 注定 那位战争修女看到菲利普出现立刻起身行礼,后者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而这点动静也让似乎正在出神的安德莎惊醒过来,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菲利普身上。 她上身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来,但这个动作刚到一半便被那位全副武装的修女小姐按了回去。 “安静躺着——你的伤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这时候谨遵医嘱比较好,”菲利普来到软塌前,低头看着安德莎说道,随后他随手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我也没想到……”安德莎脸色苍白地说道,但她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刚醒来的时候要清晰有力了很多,显然后续一系列的治疗都起到了效果——她也说不清是自己部下进行的抢救管用还是旁边那位修女小姐用一柄“战锤”对着自己释放的几十个治疗术管用,“真是狼狈啊,让你见笑了。” “不说这些了,”菲利普摆摆手,直截了当地说道,“让我们谈谈现在的情况吧——提丰的战神教会出了问题,信仰污染导致你们的军队失控,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但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可能和我们的判断存在偏差,我想听听这部分内容。” 安德莎张了张嘴,她看着菲利普那张几乎和她一样年轻的面孔,却在这张面孔背后看到了另外一个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帝国,她轻轻吸了口气,在这一个呼吸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离开战场。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如同整理戎装,随后慢慢开口道:“确实如你所说,某种精神领域的‘瘟疫’正在我们的士兵之间蔓延,甚至一部分军官也受到了影响——之前的铁河骑士团就是这种精神瘟疫的牺牲品。但这种‘污染’的蔓延仍然是有限的——并非所有提丰军人都是战神的信徒。” 菲利普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看样子你对这场神灾有自己的判断——但你知道么,我们收到了来自奥尔德南的宣战公告,那是直接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给了我们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不管那公告是真是假,情况都非常不容乐观。如果那是真的,便说明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失控的神,还有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如果是假的……那情况对你们而言可就更糟了。” 他话音落下,安德莎才轻轻开口:“……是的,我知道,前不久才知道的。” 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作为提丰一线的指挥官,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两国开战的人,这确实很讽刺,不是么?” 菲利普略作思索,点了点头:“所以那宣战公告果然有问题,那么提丰境内的‘神灾’也就更不乐观了,你是这个意思么?” 安德莎却摇了摇头:“不,我并不认为你口中的那个‘神灾’已经完全失控,情况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可挽回……” “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或理由,”菲利普打断了对方,“根据我们刚刚掌握的情况,冬狼堡在过去的数日里其实已经处于信息隔绝的状态,受到战神污染的士兵们切断了这座要塞内外的一切联系——在这种情况下,你对提丰局势的判断会变得缺乏说服力。” 安德莎用仅剩的右眼盯着菲利普的脸,她让自己的语气坚决起来:“我承认你前半句描述的事实,但我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仍然有发言权。 “确实,那份宣战公告让人非常不安,它最初的原始文件也确实是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提丰的整个军事系统就完全被‘感染’了,事实上……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在这件事中,我们使用的传讯系统暴露出了非常严重的缺陷。”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提丰使用的传讯塔网络,在这个网络中,虽然大部分的中转收发都是由魔力机关自行完成,但在一些关键节点,人工干预很容易让事情出现变数,我仔细思考了整个流程,发现里面的漏洞很大,所以只要那些关键节点出了问题,哪怕仅仅是少数人员被‘精神瘟疫’污染了,事情都会失去控制。” 说到这里安德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针对那些关键环节我们制定有非常严格的监控、奖惩措施,但面对精神层面的污染变异,物质上的奖惩甚至生死上的威胁显然都不能发挥作用——疯掉的人是什么都不顾的。” 菲利普慢慢点了点头:“这算是一个有说服力的说法。” 安德莎忍受着耳边仍然时不时响起的噪声和身体各处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此外,我也不认为这场‘瘟疫’如此简单就能彻底颠覆提丰的秩序。虽然提丰有很广泛的战神信仰,但我们不只有战士和骑士——提丰还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团以及完全效忠于皇室的数个直属军团,我相信这些军团是不受这场瘟疫影响的——而且现在他们一定已经被调动起来,来应付这场混乱。 “罗塞塔陛下从很多年前就在有意识地控制战神教会的势力,甚至上溯到数代皇帝之前,皇室方面就开始做这方面的努力了,那些完全效忠皇室、不接受任何教派洗礼的直属骑士团们就是这些举措的产物…… “此外,在情况开始恶化之前我们其实就已经在采取一些行动了——提丰并非什么都没做,我们一直在隔离有隐患的神官,在调换那些和教会联系过甚的贵族和骑士们,只是我们错误估计了神明污染的威力,才有了这种措手不及的局面,但这足以证明奥尔德南方面是有准备的…… “……并非所有地方的士兵构成都和冬狼堡一样,因此冬狼堡的情况也肯定不能代表整个提丰,根据我的判断,至少在帝国南部、西部以及中北部大部分地区,局势一定还在掌控中。 “最后还有一点……这一点或许是我的主观判断,但我认为罗塞塔陛下一定在全力控制秩序,奥尔德南方面肯定会做出有效应对的。这场‘战争’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它只是狂信徒和污染者的狂欢。我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但在这之后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局势回归可控,这需要我们双方……” 菲利普静静地听着安德莎的每一句话,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他才将眉头舒展开,从边听边思考的状态回归现实。在短暂的沉吟之后,他打破了沉默:“我能感受到你的坦诚。” “现在我们不是敌人,”安德莎平静地说道,“我曾听说你们那位皇帝陛下经常讲一句话——在末日之灾面前,所有凡人的命运都紧密联系在一起。我曾经对这句话充满疑虑和误解,但现在……我发现它是对的。” 菲利普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狼将军,渐渐地,他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钦佩,他对安德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要做到这种转变并不容易,我想我也有必要重新评价你了,安德莎·温德尔小姐。” 随后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同时低着头认真说道:“你今天所讲的这些事情都至关重要,我会把它们原原本本上报给最高政务厅的,希望这些情报可以把所有人都带向一个更好的未来——至于现在,你就好好休养身体吧,我们会善待所有俘虏的。” 安德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只是张了张嘴便释然地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战争修女站起身向菲利普致意。 “修女,你叫什么名字?”菲利普随口问道。 “您称我玛丽安即可,”金发的年轻战争修女微笑着说道,“隶属于钢铁圣权战团第七连,奉大牧首之命向您效力。” “很好,玛丽安修女——安德莎小姐就交给你照顾了,”菲利普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快安排将她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后方,但在那之前,你要全力确保她的安全和健康状况,她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向圣光起誓,将军,”玛丽安修女立刻严肃地说道,“必不负使命!” …… “将军,”在离开房间之后,年轻的副官忍不住对菲利普问道,“您认为那个提丰人说的话都可靠么?” 菲利普随口答道:“我愿意相信八成,剩下两成的不信任一半是因为基本的谨慎与警惕,一半是因为那位‘狼将军’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全部的真相。” 副官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们确实必须重新评估提丰现在的局面了。” “最高政务厅的聪明人们会仔细思考的,”菲利普说道,“而对于我……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我们以最短的时间果断打下了这座堡垒,如今我们终于掌握了接下来的主动权,也把可能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之后就看最高政务厅那边的判断,以及提丰那位‘罗塞塔大帝’到底还有什么本事了……如果提丰人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这场已经烧起来的火,那么战神的污染最终还是会变成如晶簇那样的神灾,到时候这场仗……” 菲利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副官却已经推演出了之后必然的发展。 由人控制的战争,至少还有希望停下来,即便停的再怎么艰难,这点希望总会存在,可由神控制的战争,尤其是“疯神”控制的战争……一旦爆发,主动权便很难留在凡人手中了。 疯神可不会接受停战协定,更不在意交战双方中有多少人保持理智寻求和平,祂只会在自己那疯狂的规则中无限运转下去,持续不断地进攻,持续不断地破坏,哪怕凡人信仰断绝文明崩溃,只要这个疯神的力量还未耗尽,祂就绝不会停下来。 因此,塞西尔帝国必须打下冬狼堡,彻底控制住这个“提丰门户”——如果火一定要烧起来,那至少不能烧在塞西尔的土地上。 菲利普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这场战争是因为神灾还是因为提丰人真的想开战,冬狼堡都必须被打下来,这一点,在战争的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而那位年轻的狼将军……注定会是这场战争最初的牺牲品。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提丰人能否遏止住这场神灾,或者至少把它的污染控制在一定界限。 在思索中,他终于忍不住轻声感叹起来:“可惜,失控的偏偏是战神。” 副官愣了一下,随之理解了将军话中的意思,他同样露出一丝苦笑:“是啊,偏偏是战神——执掌战争的神。” “接下来,就等最高政务厅的判断吧,”菲利普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我们这边则做好准备,提丰人的反扑……很快就会来的。” …… 来自前线的战报被送到了赫蒂面前。 在她的办公桌两旁,两台魔网终端正在嗡嗡运转,维多利亚和柏德文两名大执政官的身影正呈现在投影中。 “冬狼军团成建制投降了,经过初步检查,半数以上的骑士、士兵以及全部的法师其实都未被‘污染’,而那位主动投降的‘狼将军’则向我们透露了许多重要的信息,”赫蒂已经看完战报,她的视线正扫过另外两位大执政官,“你们怎么看?” “很显然,那个‘狼将军’之所以投降,除了想保全自己的部下之外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向我们透露这些情报,”柏德文公爵第一个说道,“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比我们一开始预料的要好一些,当初圣灵平原上的那场神灾并没有在提丰上演……” “但局面危险程度并没差多少,”维多利亚冷淡地说道,“关键的通讯体系中存在致命的漏洞,中层到高层人员中都有人受到精神污染,皇帝的政令被篡改拦截,一线指挥官的耳目被完全蒙蔽……提丰人的表现是如此令人遗憾,在我看来,他们和全面沦陷也不差多少了。” “还是差一些的,维多利亚,”柏德文公爵忍不住笑着说道,“这决定了我们是要往前线送更多的炸弹和火炮,还是送更多的净化部队和技术人员,也决定了我们是要独自对抗一个疯神加一个恶意帝国,还是与提丰人一同对抗他们疯掉的神明。” ------------ 第九百八十六章 回归 听着柏德文公爵的话,赫蒂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灾难,从一开始的关键就在提丰人自己身上,而提丰人接下来的表现毫无疑问会影响这件事最终的走向。如果它彻底走向失控,那么整个提丰必然会变成一片污染区,到那时候不管塞西尔愿不愿意卷入更大规模的战火,这场不该打的仗都一定会继续打下去,但如果提丰人控制了局面…… 那么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 心中思虑起伏着,赫蒂却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虽说每一个神明的失控都意味着巨大的灾难……但显然战神比其他神明更加棘手。”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战争持续进行,战神会不会发生后续未知的变化,”柏德文公爵沉声说道,“祂有可能会随着战争‘回归正轨’而逐渐摆脱疯狂,重新回到正神的位置上,也有可能疯狂状态不可逆转,这个疯神会随着战争持续越来越强大,并开始影响更多被战争波及的人……” “归根结底,我们对神明的了解还不够,”维多利亚女大公表情冷淡地说道,“我们不确定疯神状态是否是可逆的,也没法确定战神是否可以在战争过程中汲取力量——我们只知道祂的力量来源于凡人的信仰,但这个汲取过程……现阶段还无法量化,我们也没有可靠手段来收集提丰方面的民众思潮倾向。” 赫蒂嗯了一声,一边轻轻揉了揉额角一边说道:“不管怎么说,拿下冬狼堡都是第一步,现在的问题是第二步该怎么走。” 柏德文公爵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预案,在占领冬狼堡之后应当立即对冬堡防线和暗影沼泽方向进军,控制住提丰人在北方的集结点以及跨境铁路的枢纽站,之后依托装甲列车和机械化部队进行迅速推进,在最短时间内进攻奥尔德南——如果奥尔德南难以攻下则迅速占领塔伦金斯的交通要冲,切割提丰的产粮地以及工业原料运输枢纽,想办法引发大范围的粮食短缺以及工业停摆……” “提丰人应该感谢安德莎·温德尔,现在这一切不会发生了,”赫蒂摇了摇头,“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提丰并非真正宣战,且他们内部正在着手对抗这次神灾,我们的推进计划就有必要做出调整。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说说你的意见如何?” “让第一军团暂时停止向东推进,在冬狼堡构筑工事,同时在冬狼堡北部、南部各寻找有利地形设置据点,用长程火炮阵地封锁整个地区——第一阶段就维持这种封锁,进可攻退可守,只要这个封锁线不丢,提丰方面的一切行动都会陷入被动,”维多利亚条理分明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在三人执政团中,她在军事方面的经验显然比另外两人更丰富,“与此同时,进一步收集提丰内部的情报…… “截至目前,我们设置在提丰的情报网已经受到了那边局势的很大影响,出于保护情报人员的考量,许多暗线最近都在潜伏状态,但如果那边的局势继续混乱下去,情报人员的活动反而会变得安全一些…… “此外,我认为有必要通过一些别的途径来掌握提丰最近局势的变化,比如高岭王国和白银帝国这条线——他们在大陆南部和提丰有很多交流,或许他们那边传来的消息可以从旁佐证那位安德莎·温德尔提供的情报。当然,我们在那边的情报力量相对薄弱,大概只有白银帝国方面能提供一些可靠的消息,但有总比没有强……” 维多利亚逐一说完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便将时间留给了赫蒂与柏德文公爵,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三位大执政官的话题便围绕后续针对提丰的种种行动展开。 等到讨论告一段落,赫蒂才终于有时间拿起桌上的水杯,而在通讯频道对面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则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赫蒂大执政官,陛下那边……还没有回音么?” 赫蒂端着水杯,脸色一时间有些复杂,她摇了摇头,语气中略有一些担心:“还是没有消息……” “……陛下会平安回来的,”维多利亚声音仍然清冷地说道,“他是可以与众神博弈的人。” 又谈了两句之后,柏德文、维多利亚两位大执政官和赫蒂道了别,一前一后关闭了魔网终端,伴随着设备关机之后残留的轻微嗡鸣声逐渐平息,偌大的办公室中终于只剩下了赫蒂一人——房间中一时间变得很安静,甚至安静的让赫蒂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突然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后又犹豫着把手伸向了一旁的抽屉,片刻后,她从抽屉里层拿出了一个被精致小盒保管起来的、银白色的小巧指环。 赫蒂盯着这个圆环看了两秒钟,才伸出手尝试着摩擦它的表面,并向其内部微微注入魔力。 就如昨天尝试时一样,秘银之环毫无反应,而这已经是她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第六次尝试了。 赫蒂忍不住再次揉了揉眉心,她趁着这个机会低下头来,仿佛是为了防止有人看到自己在这一刻的烦躁和不安——尽管这办公室里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她手中的是秘银之环,是高文在离开之前留下的“紧急联络工具”,据说它使用了来自塔尔隆德的高超技术,即便跨越大陆也可以维持通讯。 塔尔隆德离人类世界远隔无尽汪洋和永恒风暴,现有的魔网通讯无法企及,所以高文便留下了这么个东西,以确保在大陆局势出现巨大变化且帝国面临危机时可以与其紧急联系。 但现在这东西毫无反应——赫蒂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的操作有误,还是这精密装置出了故障,亦或者……是更糟糕的可能。 这令她心烦意乱,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她把秘银之环扔回到了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圆环在桌子上弹跳了两下,随后便滚动到一旁静止下来。 而几乎在她将那秘银之环扔回桌上的同时,不久前才刚刚关机的一台魔网终端便突然亮了起来,机器的底座中传来阵阵急促的嗡鸣,上方的全息投影呈现出北境凛冬堡内部专线的识别标记——赫蒂只怔了一下,便迅速接通了通讯,于是刚刚断线没多久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便再次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维多利亚大执政官?”赫蒂惊讶地看着投影,“发生什么……” “北港枢纽塔刚才收到了来自北方海域上空的识别信号,”维多利亚·维尔德不等赫蒂说完,便声音清冷且略显急促地开口道,“应该是陛下携带的那两套大型魔网终端机在发信!” 听到这个消息,赫蒂第一反应却是惊愕地看了一眼桌上刚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秘银之环,紧接着才瞪着眼睛看向维多利亚:“确认了么?联系上了么?” “信号特征已经确认,而且来自北方海域上空的魔网信号也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但目前信号还很弱,应该是距离过远,没办法建立通讯,只互相收发了代表平安的短促讯息,”维多利亚说道,“不过按照目前信号增强的曲线,大概十分钟后就可以勉强通讯了。” “请第一时间转到这边!”赫蒂立刻说道。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十分钟……赫蒂从未想到区区十分钟可以漫长到这种程度,她坐立不安,焦躁期待喜悦与困惑等所有情绪都混杂在一起,她想要起身走走或者整理一下仪表,却又担心这样的举动正好被随时可能会连线的先祖看到,于是只好又强行按捺下来,维持着平日里那种端庄沉稳的姿态坐在办公桌后面。她觉得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等了差不多四十个千年,而且她认为旁边那台魔网终端全息投影中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坐立皆难——只不过冰雪大公平日里面瘫惯了,这时候看不出来而已…… 她的思维刚刚开始发散,办公桌另一侧用于转接的那台魔网终端上空便突然有光影跳动了一下——赫蒂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跟着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在严重的干扰和失真中,那全息投影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阴影,伴随着传来了一阵阵饱含噪声的声音。 虽然还看不清楚,但赫蒂可以肯定那确实是自己的先祖!确实是高文·塞西尔的身影。 先祖似乎在说话,但她现在还听不清楚。随后又过了一小会,她看到画面稍稍稳定清晰起来,那些噪音中也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人声,声音逐渐连贯,她听到先祖在叫自己的名字:“赫蒂……干扰……听到……现在可以听清了么?” “可以了,先祖!”赫蒂立刻说道,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还有一点干扰,但已经能够听清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她看到魔网终端呈现出的声音和画面似乎比刚才又清晰了一点点。 显然,先祖正在飞快地靠近洛伦大陆——赫蒂几乎可以想象到巨龙以全速在空中疾掠而过的景象了。 “我也终于能听到你的声音了,”高文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好,看来这两台设备在经历了一些折腾之后还没坏。赫蒂,和我说说你那边现在的情况吧,洛伦大陆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您怎么会知……”赫蒂先是本能地意外了一下,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她没有在意先祖是如何得知大陆局势剧变的,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先祖,提丰神灾恶化,部分军队失控并进攻我们——在不得不反击的情况下,我们和提丰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了。” “啊?!”高文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哪怕画面上还有很多干扰波纹,赫蒂也可以确定自己看到了先祖惊愕的表情。 能让永远都威严可靠的先祖惊讶成这样……或许自己该感觉骄傲? 赫蒂苦笑着自嘲了一句,随后不得不将后续的情况报告给高文:“……战争爆发之后,我们选择将战线向东部推进,菲利普将军带领第一军团,在龙骑兵部队的协助下,已经于今日黎明时分攻占了冬狼堡——现在我们的军队已经在提丰人的国境线上筑起炮台和碉堡了。” “……啊?!” “另外,冬狼堡守军在其最高指挥官安德莎·温德尔的带领下主动投降,我们比预期中更轻松地结束了那边的战斗……” “……啊!?” 连续三个“啊”之后,高文才终于从惊愕中稍微恢复过来,他的身影在全息投影中显得愈发清晰,声音也更加清晰地传入了赫蒂的耳中:“等等,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没有用秘银之环直接联系我?” 赫蒂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放在了桌上的银白色圆环上,随后才开口:“我尝试了好几次,您都没有收到么?” “你尝试过了?”高文显得比赫蒂还惊讶,“可我这里确实什么反应都没有……” 赫蒂:“???” 是自己的操作有问题?还是这号称拥有极高技术含量的塔尔隆德造物真的故障了? 她脑海中一时间冒出了新的问题,但在她开口之前,高文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总之先不管秘银之环的问题了,先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们正在向北港海岸线靠拢,你尽量简短明了地告诉我,我都错过了多少东西。” …… 寒风在护身屏障外呼啸肆虐,一望无际的海洋正从巨龙下方飞速掠过,微微起伏荡漾的海水尽头,依稀已经可以看到大陆的轮廓。 高文站在梅丽塔宽阔的脊背中央,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赫蒂汇报的情况。 “仅仅一趟远行……”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回来之后整个世界怎么都要天翻地覆了。” “我出发前就总觉得这趟要出事!”琥珀在他旁边不停地BB,“你就不相信我的直觉,我跟你说我直觉可准了,一个月前我就怀疑今年这个冬天过不好,你看这果然出事了吧,要不说……” 半精灵小姐的BB声令人头疼,高文这时候万分惋惜梅丽塔背上没有一面墙——他根本没办法把聒噪起来的琥珀给拍到墙上。 “梅丽塔,”最终,他强行无视了琥珀的念念叨叨,扭头对前方的巨大龙首大声说道,“刚才赫蒂说秘银之环没有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此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梅丽塔的声音显然也有些紧张,她语气中的惊讶意外也完全不似作假,“秘银之环……那东西与欧米伽系统直连,所有信息收发都由欧米伽亲自完成,即便某个圆环损坏或离线,相关的损坏报告也会瞬间传至塔尔隆德,同时发送给圆环的保管者和每一级的负责人——我是你那枚圆环的负责人,但我根本没收到类似消息。” 高文皱了皱眉:“欧米伽犯错了?” “欧米伽从不犯错!”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起初她的语气还十分坚决,但很快便犹豫起来,“至少……在我出生之后都从没遇见过这种事……” ------------ 第九百八十七章 局势 海面上空的寒风呼啸着掠过护盾,天空与大海的背景在视野中不断后退着,陆地的轮廓已经越来越近,和北港枢纽的通讯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梅丽塔显然加快了速度。 “说不定只是秘银之环坏掉了,”虽然心中挂念着塞西尔和提丰的局势变化,高文还是随口对巨龙小姐说道,“塔尔隆德的技术虽高,但也没到万物不朽的地步。” “大概吧,”梅丽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之我们必须快点了……这次可真的是有大事要发生。” 高文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去,远远地眺望着北港海岸线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言。 而在他旁边不远处,正在闭目养神的维罗妮卡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位“圣女公主”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陆地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但她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的眺望之后她便收回了视线,重新恢复了往日那种温和却缺乏人性气质的模样。 …… 废土深处,古代帝国都市爆炸之后形成的冲击坑周围林木攒动。 一道仿佛能贯通天地的蓝白色光柱从冲击坑中心喷涌而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污浊的大地,而在围绕着冲击坑“生长”的大片“密林”中,相似的蓝白色光流正一刻不停地在那些相互靠拢、缠绕、融合的枝丫和藤蔓间跳跃流动,无数奇形怪状的“植物”就如某种巨型生物体内的神经突触般缠绕成了庞大的聚合体,且以古帝都为中心蔓延出去数公里之广,窃取来的能量就如神经突触间传递的化学物质和电信号,在这庞大而纠缠的系统中一遍遍不断地流淌着。 但突然之间,这紧张繁忙的“流动”戛然而止,在植物枝丫和藤蔓之间飞快跳跃流转的光芒瞬间凝滞下来,并仿佛接触不良般闪烁了几下,短短几秒种后,整片庞大的“森林”便成片成片地暗淡下来,重新变成了黑森林的模样。 森林中心位置,与古代爆炸坑边缘连接的缓冲区内,大片大片的浓烟伴随着几次剧烈的闪光升腾起来,十余条粗大的藤蔓被炸断之后凌空飞起,仿佛迅速收回的弹性绳索般缩回到了森林中,正在控制这些藤蔓的“大教长”博尔肯看着这一幕,愤怒地吼叫起来:“双子!你们在干什么?!” 一阵狂风吹来,菲尔娜和蕾尔娜的身影出现在博尔肯面前,她们手上还缠绕着未散去的魔力余晖,两位精灵异口同声:“在救你的命,大教长。” 不远处的冲击坑内壁上,被炸断的残余植物结构已经化为灰烬,而一条巨大的能量管道则正在从暗淡重新变得明亮。 博尔肯的枝丫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他那张皱纹纵横的面孔从树皮中凸显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奥菲利亚矩阵的运转效率正在回升,她开始扫描并重置各个能量管道了,我尊敬的大教长——”蕾尔娜说了前半句,菲尔娜立刻毫无延迟地接上后半句,“看样子她‘回来’了,如果我们不打算现在就和铁人兵团开战,那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什……”博尔肯吃了一惊,紧接着脸上便露出怒气冲冲的模样,“该死,该死……怎么这么早……就差一点了,催化过程就差一点……” 他的枝丫愤怒摇晃着,整个扭曲的“黑森林”也在摇晃着,令人惊惧的哗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森林都在怒吼,但博尔肯终究没有丧失判断力,在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无济于事之后,他还是果断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一棵棵扭曲的植物开始拔出自己的根须,散开互相缠绕的藤蔓和枝条,整个黑森林在哗啦哗啦的声响中瞬间解体成无数块,并开始飞快地向着废土各处疏散。 “乐观一些,大教长,”蕾尔娜看着正在怒气冲冲指挥撤离的博尔肯,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我们一开始甚至没想到能够从导管中抽取那么多能量——催化虽未彻底完成,但我们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后续的转化可以慢慢进行。在此之前,确保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博尔肯转过脸,那对镶嵌在斑驳树皮中的黄褐色眼珠看着蕾尔娜与菲尔娜,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黑森林的撤离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大教长博尔肯以及几名主要的教长很快便离开了这里,但蕾尔娜与菲尔娜并没有立刻跟上,这对精灵双子只是静静地站在冲击坑的边缘,眺望着远方那仿佛火山口般凹陷下沉的巨坑,以及巨坑底部的庞大水晶椎体、蓝白色能量光束。 她们能够感受到那水晶椎体深处的“非人灵魂”正在渐渐醒来——还未完全苏醒,但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 “她发现我们了么?”蕾尔娜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应该没有——奥菲利亚矩阵的直接探知模块早已经在数百年前永久损毁,她现在除了最基础的损害警戒系统之外,就只能依靠铁人兵团了解冲击坑周围的情况,”菲尔娜也如自言自语般回答着,“我们的行动很谨慎,始终处于铁人兵团和警戒系统的死角中。” “……真是可悲啊,”蕾尔娜望向远处的水晶椎体,带着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语气说道,“曾经多么辉煌的众星之星,最美丽与最智慧的帝国明珠……如今只是个被困在废墟和坟墓里不愿死去的亡灵罢了。” “忤逆者便是这样不愿低头又不愿去死,”菲尔娜静静说道,随后蕾尔娜也开口了,她们异口同声地感叹着,“……真是可悲。” 狂风吹起,枯萎的落叶卷上半空,在风与落叶都散去之后,精灵双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冲击坑边缘。 …… 庄严的三重尖顶覆盖着宽广的议会大厅,在这金碧辉煌的房间中,来自贵族阶层、法师、学者群体以及富裕商人群体的议员们正坐在一排排扇形排列的靠背椅上。 魔晶石灯光发出的明亮光辉从穹顶洒下,照在议会大厅内的一张张面孔上,或许是由于灯光的关系,这些大人物的脸庞看上去都显得比平日里更加苍白。在议员们钟爱的黑色礼服映衬下,这些苍白的面孔仿佛在黑色淤泥中晃动的卵石,盲目而且毫无意义。 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地方——虽然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压抑的,但今天这里的压抑更甚于以往任何时候。 大厅里持续不断地响起嗡嗡声,这是议员们在低声交谈,有相互熟识的小群体在讨论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但更多的议员在关注大厅前端那最最特殊的位置——皇室代表专用的座椅上现在空无一人,只能看到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几名侍从站在座椅后面不远处。 杜勒伯爵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烦躁地转动着一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贵戒指,他让带有宝石的那一面转向掌心,用力握住,直到微微感觉刺痛才松开,把宝石转过去,然后再转过来——他做着这样无意义的事情,耳边传来的全是满怀悲观和沮丧,亦或者带着盲目自信和热情的讨论声。 帝国与塞西尔人突然进入了战争状态……似乎有叛国者潜藏在各级的贵族群体中……战神教会被亵渎者渗透,教皇马尔姆·杜尼特的死亡疑点重重……军队内似乎要进行排查和清洗,亦或者已经展开了清洗…… 奥尔德南上空笼罩着阴云,无知的底层民众尚不知晓最近城内压抑紧张的气氛背后有什么真相,位于上层的贵族和富裕市民代表们则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内部的消息——但在杜勒伯爵看来,自己周围这些正紧张兮兮交头接耳的家伙也没有比平民们强出多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隔了几个座位:“伯爵先生,您知道护国骑士团昨天进入内城了么?” 杜勒伯爵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在转头过去之前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身材发福的秃顶男人正对自己露出笑容。对方套着一件紧绷绷的礼服,金质的细表链从胸前的口袋里垂出一截,另有一根细链挂着一副金色的眼镜,这副眼镜正戴在对方的鼻梁上,或者说镶嵌在对方脸上的肥肉里。 “当然,这消息在议员之间已经传开了。”杜勒伯爵对这个身材发福的男人点了点头,态度不远不近地说道。 “真的要出大事了,伯爵先生,”发福的男人晃着脑袋,脖子附近的肉随之也摇晃了两下,“上一次护国骑士团进入内城区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杜勒伯爵保持着得体礼貌的微笑,随口附和了两句,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波尔伯格,一个投机商人,只是借着魔导工业这股热风在这两年身价倍增罢了,除了父亲同样是个较为成功的商人之外,这样的人从祖父开始向上便再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家族传承,然而就是这样的人,也可以出现在议会的三重尖顶之下…… 杜勒伯爵倒不会质疑皇帝的政令,他知道议会里需要这样特殊的“席位”,但他仍旧不喜欢像波尔伯格这样的投机商人……金钱实在让这种人膨胀太多了。 这样的投机商人,在面对自己这样的贵族时甚至已经不加“阁下”,而直呼“先生”了——在任何一个尊重传统重视礼仪的上流人看来,这显然是对良好秩序的破坏。 但即便心中冒着这样的念头,杜勒伯爵也仍然保持了得体的礼仪,他随口和波尔伯格交谈着,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这样做一半原因是为了贵族必要的礼貌,另一半原因则是因为……杜勒伯爵手中的棉花种植园和几座工厂还是要和波尔伯格做生意的。 好在这样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杜勒伯爵眼角的余光中,他突然看到大厅前端的一扇金色大门被人打开了。 议员们立刻安静下来,大厅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身着一袭黑色宫廷长裙、黑色长发垂直腰间、仪态端庄优雅的玛蒂尔达公主从大门中走了出来,她微微侧头看了大厅的方向一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向属于自己的坐席走去。 一些护卫的侍从和战士也跟在公主身后走了进来。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玛蒂尔达身上,他们注视着这位帝国明珠向前走去,但杜勒伯爵的目光却很快落在了那些跟着公主一同出现的战士身上——在看清那些战士的模样之后,这位提丰贵族的眼神瞬间微微有了变化。 全身漆黑的铠甲,胸甲上镶嵌着用于增幅魔力的黑曜石结晶,帽盔上带有皇室徽记,腰间佩戴附魔长剑和增幅法球。 黑曜石禁军! 这是自杜勒伯爵成为贵族议员以来,第一次看到黑曜石禁军踏入这个地方! 他立刻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那扇金色的大门,并看到一个又一个黑曜石禁军战士进入大厅,不动声色地替换了原本在大厅各处站岗的守卫,而在最后一名禁军入场之后,他仿佛预料之中般看到一名英武的黑发年轻人走了进来。 哈迪伦亲王。 杜勒伯爵看到那位统帅黑曜石禁军的亲王走进大厅,随后就仿佛是在守卫大门般在那里停了下来,他扫视了整个大厅一眼,如同是在点选人数。 原本便陷入安静的议会大厅中,这一刻似乎更加死寂了半分,而且此时的安静中……似乎多出了些别的东西。 杜勒伯爵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投机商人跟自己交谈时说的一句话。 这次……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下一刻,玛蒂尔达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大厅中所有的视线便瞬间都落在她的身上。 “各位议员们,”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厅中那些在灯光和黑色礼服中显得愈发苍白的面孔,“今天,我们需要讨论一项事关帝国未来的重大议案。 “依皇帝陛下喻令,依我们神圣公正的法律,依帝国所有公民的切身利益,考虑到目前帝国正面临的战争状态以及出现在贵族系统、教会系统中的种种令人不安的变化,我现在代表提丰皇室提出如下议案—— “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并临时关闭帝国议会。” ------------ 第九百八十八章 雾中的奥尔德南 玛蒂尔达的话音刚落,整个议会大厅中便轰然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不论是贵族派的议员,还是来自富裕市民的代表,亦或者各级法师、学者协会的代表们,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同样的惊愕,而惊愕之后便是难以抑制的质疑和剧烈讨论。 这一刻,他们甚至忘记了平日里谨遵的风度和规矩。 在轰然的讨论声中,终于有议员站了起来,要求给出更详细的解释,有议员高喊着这是个疯狂的念头,强调着这么做将会把帝国带入空前可怕的混乱,而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玛蒂尔达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议会……这一新政产物已经在提丰帝国存在并运转了十余年,而它更早期的雏形“贵族会议庭”则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更长的时间。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事物对提丰发展的历史作用和实际价值,甚至就在此时此刻,玛蒂尔达也很清楚“议会”的意义有多么巨大,同时理解议员们此刻的惊愕与无措,因此在最初的十几分钟内,她完全没有说话,只是留出时间让大厅中的人去确认并消化这个消息——以及慢慢冷静下来。 终于,那些情绪激动的议员们在玛蒂尔达平静注视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嘴巴,嗡嗡隆隆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 杜勒伯爵没有参与讨论,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平日里熟悉的一位位男士和女士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面红耳赤,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脑海中汇总着最近一段时间奥尔德南局势的变化以及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有那么半分钟,他还想起了之前随使节团一同出访塞西尔的经历——最后,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位帝国明珠从椅子上站起来。 玛蒂尔达站起身,她的这个动作带来了彻底的安静。 “女士们,先生们,我能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我了解——并且理解你们,”她环视了大厅一圈,才用一种沉稳的声音慢慢说道,“所以我明白你们此刻的质疑和焦虑,但请耐下心听我说——皇室并无意于破坏我们长时间维护的稳定秩序,更非出于恶意和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攻击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议会。”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玛蒂尔达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帝国正在面临一场危机,这是一场与我们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种挑战都不同的危机——我指的不仅仅是与塞西尔的‘战争’,这场战争疑点重重,也不仅仅是战神教会最近的种种异常,这些异常背后的原因才更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军队中存在致命的漏洞,我们的贵族体系中出现了叛国者,我们的教会和民间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这些东西来势汹汹,妄图颠覆帝国的秩序,而它们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其迅速的破坏、不可预测的行动以及强大的渗透、潜伏能力。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局势的变化以及帝都中流传的消息,那么你们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面对这种挑战,议会显然力不从心——我并不否认议会的存在意义和它对帝国的作用,但在当前特殊情况下,我们必须用一个更高效率、更受控制、更安全封闭的团体来代替它。 “帝国将从今日起进入紧急状态,以罗塞塔陛下为首的皇室内阁将全权接管议会的诸多权力,所有的军事、行政和宗教单位都将直接接受皇帝命令,我们必须以最高的效率来调动军队和清除国内的不安定因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奥尔德南恢复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帝国的力量团结到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场危机。 “而至于坐在这里的诸位……请完全放下心来。议会仅仅是暂时关闭,这只是进入紧急状态的一环——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执行这种程度的‘紧急法案’,但请放心,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中。诸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与名誉——三重尖顶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帝国上层社会的骄傲,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的忠诚,陛下同样相信这一点。 “那么,忠诚且正直的议员们,你们也应当理解皇室为维护帝国利益而做出的努力——你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将是崇高且值得被载入史册的。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向帝国做出极大贡献并证明自身的机会,请牢牢把握。 “我的话说完了。” 玛蒂尔达的每一句话都温和而充满礼貌,仿佛带着让人不由自主信任和放松的力量,杜勒伯爵坐在下方的席位上,静静地听完了公主殿下说的话,却在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无可挑剔的发言啊——现在,讲理的环节结束了。 当然,对于这间大厅中的某些人而言,他们还会继续努力一下——杜勒伯爵看到有议员起身发言,有议员似乎正在和周围人讨论着什么,还有人在释放一些允许在大厅中使用的传讯类法术,似乎正在联络自己的人脉,寻求某些情报方面的帮助。 杜勒伯爵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投机商人,看到对方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焦虑,但这次他心中却没了鄙夷对方的念头。随后他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指上那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丽戒指。 略做思考之后,他将指环凑到面前,向其中注入魔力——这价格高昂的魔法道具微微明亮起来,有声音直接传入杜勒伯爵的耳中:“大人,您有何吩咐?” “护国骑士团在哪?” “他们在议会街和上十字街区。” “裴迪南公爵在哪?” “裴迪南公爵一小时前离开了黑曜石宫——但我们没办法探查公爵大人的具体行踪。” “足够了。” 杜勒伯爵呼了口气,揉了揉略有点酸胀的眉心,随后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皇帝陛下的紧急法案。 …… 皇家法师协会的走廊深邃悠长,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慢慢走过那些描绘着历史上伟大法师画像的长廊和拱门,人造神经索在长袍下微微蠕动着,传来令人畏惧的摩擦声响。 从旁路过的法师们无不感觉到了这个黑袍身影身上传来的压抑和阴沉,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对这个在法师协会中闲庭信步的身影露出丝毫不敬的模样——尽管后者穿着不带任何标识的私人法袍,没有佩戴法师协会的徽章,也几乎不和路上的任何人主动打招呼。 即使如此,从这个身影旁边路过的每一个人仍然会恭恭敬敬地停下,微微鞠躬,称呼一声“丹尼尔大师”。 丹尼尔对此会简单地点头回应——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地方能做出的最亲和友善的反应了。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丹尼尔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一侧的墙壁,这道墙壁上还有数个空白的地方,而其中一处空白已经被绘上了简单的线条,某种颜料的气息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良久,他突然收回了视线,看向走廊拐角的另一个方向——一个身穿淡紫色裙式法袍的女性法师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正朝着这边走来。 从旁边路过的法师们在看到这位女性之后无不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意,称其为“玛佩尔会长”。 温莎·玛佩尔亲切友好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招呼,但脚步一点都没有放缓,她径直来到了丹尼尔面前,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嗯,正好有些空闲时间,”丹尼尔淡淡地点了点头,虽然态度仍然冷淡,却没了那么明显的抵触以及对法师协会的不屑情绪,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旁边的走廊,眉头略微皱了一下,“这又是哪个名利双收的人要被画在这条走廊上了?” 温莎·玛佩尔看了自己的导师两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您,我的导师。” 丹尼尔板着的脸终于因惊讶而发生变化,他略微睁大了泛黄的眼珠,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又回头看看自己昔日的学徒,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明显:“我?这可不好笑。”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法师协会的高阶代表们一致同意的事情,连陛下都认可了。” “我早就不是你们协会的成员了。”丹尼尔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 “第四幅的理查德勋爵也不是,还有第十二幅的玛琳娜·文顿夫人也不是,”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从没有人规定法师协会的贤者长廊中只能绘协会成员的肖像,而您显然是有资格位列其中的——您几乎凭一己之力建起了帝国的魔导工业基础体系,让我们在时代变化的关键节点上及时找到了方向,仅此一条便已经符合‘贤人’的标准了。” 丹尼尔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他的眼珠在那幅还未勾勒出轮廓的壁画前转动了好几次,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传来:“我知道,这是您当年最大的梦想之一——虽然现在您可能已经不在意了,但我认为您完全有资格进驻这条走廊。 “在能够改变时代的成就上,为帝国魔导工业体系奠基的您显然远远超过了一个按部就班履职上任的协会会长。”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丹尼尔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前走去:“无聊之举。” 听着这不屑又冷漠的评价,温莎·玛佩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导师并没有要求自己派人把墙上的东西铲掉。 她转身跟上了丹尼尔的脚步,后者则微微转过头来,随口说道:“我来是和你交接传讯装置的技术资料的——工造协会已经完成了能源和放大结构的图纸设计,并在实验室里通过了验收,我们的工作做完了,剩下是你的。” “很及时!”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我设计的收发装置将彻底解决能源问题,下一步就是进入实用阶段了——现在各地的传讯塔已经做好了彻底改造的准备,一切的时机都非常完美。” 丹尼尔嗯了一声,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不久前法师协会里半数以上的人还在激烈讨论改造全国传讯塔网络的成本和可行性问题,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仿佛是为了帝国利益不惜和全世界决裂一般,现在你们却把改造方案都做出来了……协会里的风,转向还真和当年一样快。” 温莎·玛佩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最近城里的气氛变化,也听说了一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听了不少,”丹尼尔随口说道,“虽然我并不想听,但住在奥尔德南,任何人的耳旁都很难清静。” “……法师是最敏锐的群体,”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虽然骄傲,但骄傲抵不过皇权——并不是协会里的风转向太快,而是奥尔德南的风向转的太快啊。” 丹尼尔的脚步停了下来,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咕哝了一句:“奥尔德南的风向么……” “导师,”温莎·玛佩尔似乎没听清身旁老人含混不清的声音,“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座城市里纷纷扰扰的事情太多罢了,”丹尼尔摇了摇头,接着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你搞明白了塞西尔人送给我们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深海符文’?” “远远称不上搞明白,”温莎·玛佩尔说道,“那些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加古怪,甚至古怪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就如塞西尔人提前说明的那样,那些所谓的‘深海符文’来自人类之外的文明之手,而两个文明之间的差异比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差异更巨大,因此要搞明白那些符文深处的逻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但好在即使搞不明白深层逻辑,那些符文照样可以发挥作用,实验已经证明,在使用那些深海符文构筑出全封闭的空间之后可以阻挡任何形式的精神污染,甚至可以对已经遭受污染的个体产生极强的净化作用……” “……哦,听上去确实有趣,”丹尼尔挑了挑眉毛,“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建成之后的那个设施。” “当然可以,它就在黑曜石宫,陛下应该很高兴您能对它感兴趣——毕竟您也是符文领域的专家。” ------------ 第九百八十九章 运转的塞西尔 高文回来了。 蓝龙的巨翼遮蔽着天空,这庞然大物的身影从北方而来,毫无任何伪装地笔直飞向塞西尔帝都,所有居住在这一地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巨龙飞临大地的景象——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区或者以往的日子里,这样的景象对普通人而言毫无疑问是令人战栗的,吟游诗人和学者们甚至会将其和地区级的灾难联系在一起,然而当塞西尔的人民看到那巨龙之后,大部分人感觉到的却是欢欣鼓舞——甚至连突然爆发战争所带来的压抑气氛都一扫而空。 因为在许多天前,他们的皇帝陛下就是骑乘这样的巨龙离开的。 高文站在梅丽塔的肩胛骨后面,俯瞰着熟悉的城市景色在视野中迅速靠拢,当巨龙掠过白水河岸时,他忍不住轻声感叹着:“塞西尔啊,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他这轻声的感叹却没有瞒过旁边琥珀灵敏的耳朵,半精灵小姐长长的尖耳朵抖动了一下,立刻机灵地转过头来:“哎哎,你怎么突然感慨这个?” 高文赶紧板起脸:“……没什么,突然有感而发。” 琥珀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虽然她也没从对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中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本能还是让她觉得这句话有必要记录下来——说不定是骚话。 半精灵小姐一向是十分敏锐的。 片刻之后,蓝色的巨龙便平稳地降落在了塞西尔宫旁边的广场上,而赫蒂带领的政务厅官员们以及塞西尔宫中的侍从们早已经在这片空地上等候。 龙翼垂下,形成平缓的坡道,高文第一个出现在了坡道顶端,当那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之后,整个广场上立刻响起了一片的掌声和欢呼声。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赫蒂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感觉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随后她便迈步向前,准备在坡道尽头伸出手迎接自家先祖的回归——但有一个身影比她速度还快,早就在旁边站不住的瑞贝卡可不管什么礼仪和“淑女气度”,直接一溜小跑便越过了自己的姑妈,她第一个跑到龙翼下面,高文刚一落地她便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祖先大人您可回来啦!” 高文早已对这姑娘的性格见怪不怪,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太郑重的场合(至少不是需要公开发布什么视频资料的场合),所以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便把视线转向一旁同样无奈的赫蒂:“一切礼仪流程从简,情况特殊,我们迅速回到正轨吧。” “当然,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赫蒂立刻点了点头,“虽然我很想让您先休息一下,但想必您也是不会听的——资料已经送往您的书房,维多利亚和柏德文大执政官随时可以连线,军事和情报部门也已做好准备等您召见。” “我要先找安东了解了解情况,”琥珀在高文后面走了下来,一落地便急匆匆地说道,“希望那小子这次办事牢靠。” 维罗妮卡最后一个离开了龙翼形成的坡道,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便来到高文身旁:“我需要找大牧首商议关于战神教会的事情,请容我先行离开。” 就这样,差不多一眨眼间所有人就都安排好了各自要做的事情,以效率优先的塞西尔管理者们丝毫没有拘泥于传统礼节和规矩的意思,但高文还记得现场有一位不属于塞西尔的“客人”,他回过头,看向仍然以巨龙形态站在广场上的梅丽塔·珀尼亚:“如果你……” “我很想留下做客,但这次情况特殊,我想先返回塔尔隆德,”梅丽塔不等高文说完便嗓音隆隆地开口,她微微垂下线条优雅的脖颈,以巨龙的形态而言,这个动作相当礼貌得体,“刚才我测试了一下和秘银之环之间的联系,发现通讯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应该仍然可以用它和我联系。” 她的语气尽可能不急不躁,态度也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但高文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位巨龙小姐内心深处的焦躁和不安——她似乎怀疑塔尔隆德要有事情发生,因此已经迫不及待要道别离开了。 当然,梅丽塔的焦躁不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秘银之环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故障”——更多的应该是源于高文和龙神的两次秘密私谈、上层圣殿曾经发生的异常现象以及目前洛伦大陆的神明发生的异动,而从不犯错的欧米伽系统这次出的“故障”恰好变成一个引子,让这位巨龙小姐的直觉产生了某种示警。 对此,高文自觉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并没什么插手的理由,他不好阻拦梅丽塔做出的决定,便只能微微点头之后随口提醒:“回去的路上小心——你已经高强度飞行很长时间了。” 梅丽塔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头颅,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放心,我对自己的体力还是很有自信的——请大家退开一些吧,我要起飞了。” 片刻之后,蓝色的巨龙便再次鼓动起了双翼,这遮天蔽日的庞大生物从城市中冲天而起,在几次连续的加速之后便化为天边的一点阴影,迅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 高文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书房——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书架,熟悉的地毯以及熟悉的屋顶,在这处处熟悉的房间中,还可以看到熟悉的瑞贝卡和赫蒂等人的面孔。 他的心情终于略微安定下来。 塔尔隆德是个很先进的地方,居住起来也不能说不舒适,而且那里还有霓虹闪烁的城市、自动化的家居以及各种各样的发达娱乐项目,平心而论,那里甚至会让高文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故乡的城市生活——至少在繁华和先进方面,二者略有点共通之处,可即便如此,高文也总是觉得在巨龙国度生活的那些日子……颇有些别扭。 他一直没想明白这种别扭到底来自什么地方,甚至只能笼统地将其归结于“睡不惯陌生的床”,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隐隐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回到自己的书桌后面,这里被贝蒂打扫的一尘不染,书桌上还摆放着自己用惯了的器物,所有趁手的东西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他又抬起头,看到赫蒂就站在自己侧前方,瑞贝卡则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后者似乎想凑上来搭话,但又有点紧张地没敢往前凑。 高文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完全融入这里——那个繁华到让人联想起故乡的塔尔隆德终究也只是另一个异国他乡罢了。 “说说现在的情况吧,”他看向赫蒂,“之前用远程通讯交流的毕竟不够顺畅,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赫蒂点了点头,当下便把高文离开之后帝国内外发生的事情大体讲述了一下,随后便开始详细讲述从提丰神灾恶化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长风防线遭到的突然袭击,也包括冬狼堡的战斗、安德莎的投降,以及前不久刚刚从冬狼防线附近传来的许多情报。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详细提及了最高政务厅面对局势变化所做出的种种应对,还有三人执政团目前做出的计划以及关于未来的考量。 在整个讲述中,高文几乎没怎么插嘴,他只是认真且安静地听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微微点头,只偶尔对某些事情发表一些看法或者询问一点细节,他的眉头偶尔皱起一些,但随着赫蒂的汇报,他的眉头最终还是完全舒展开来。 到最后,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瑞贝卡有些困惑地看着先祖脸上的变化——不太擅长察言观色的她,此刻并不理解高文心中在想什么。 终于,赫蒂漫长的报告结束了,高文脸上放松且欣慰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明显,他轻轻松了口气,抬头看着赫蒂:“很好——我很高兴看到在我离开之后,这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行。” “这是当然的,”赫蒂立刻说道,“在您离开的时间里维持帝国正常秩序,这是您走之前留给我们的命令。” 高文笑了笑:“确实……但这仍然是我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当然,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他的话没有丝毫虚假,这确实是他一直挂念的——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时常担心自己所打造的秩序是否有足够的稳定性,是否可以在自己缺席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自持、稳定地运行,而这一切如今经历了一番意外到来的考验,所得出的结论令人欣慰。 即便他离开了帝国,即便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突发事件,最高政务厅也没有发生混乱,所有事情都在有序运行,国内的舆论变化、物资供应、人员调动和生产生活都被一个个部门妥帖地处理着,而三人执政团则牢牢控制住了帝国最上层的“舵轮”。 当然,这一切或许是有前提的:高文并没有离开太久,且所有人都知道他随时会回来;那位安德莎将军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没有让事态彻底失控;政务厅的许多部门只是在惯性运行,还没有真正开始承受战争状态长时间维持之后的压力,但即便如此,最高政务厅以及三人执政团这次的表现也令高文安心了不少。 面对先祖的肯定,连一贯沉稳恬淡的赫蒂也没有掩饰自己开心的笑容。 她轻轻吸了口气,询问着高文:“您对我们的应对方案有什么意见么?” “现阶段就做得很好——你们在拿下冬狼堡之后没有贸然进军,而是选择原地维持阵线并消耗提丰的反扑力量,这是最正确的决定,”高文说道,“这确实是一次神灾,提丰方面的‘正常人’们显然是没有开战意愿的,但被战神信仰裹挟的军队仍然会不断进攻他们的‘敌人’,所以军事冲突无法避免,但我们没必要因此就深入提丰腹地去帮他们解决问题。 “现阶段,我们除了维持阵线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搞清楚提丰内部情况,搞清楚他们应对这场神灾的方案,如果我们真的要出手帮忙,也应该从这方面入手——正面战场那边,随便应付应付安抚一下那个活活把自己笨死的战神就行了。” 听到先祖把一个可怕的疯神描述为“活活把自己笨死”,赫蒂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点点放松。 而这正是高文的目的——从见到赫蒂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后裔最近的压力已经太大了。 “关于提丰内部的情况,”在停顿片刻之后,高文继续说道,“二十五号那边回传消息了么?” “目前还没有,”赫蒂摇摇头,“提丰目前局势不明,鉴于他们的高层中已经出现了被战神污染的现象,奥尔德南很可能会有大规模的排查、清洗行动,为保证线人安全,情报部门暂停了对所有暗线的主动联络——包括轨迹项目的暗线以及二十五号专线。但如果有特殊情况发生,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他们会向外传递消息的。” 高文略作思索,点了点头:“……嗯,正确的应对,应该如此。” 随后他看向赫蒂,准备再询问另外一些问题,但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精神波动突然传入了他的脑海。 “先祖?”赫蒂困惑地看着突然陷入出神状态的高文,“您怎么了吗?” 高文抬起一只手示意对方稍等,随后便迅速集中起精神听着丹尼尔传来的简短消息——那消息的内容十分精简,甚至无需沉浸网络便可以接收,显然是直接缩略编译之后发来的情报,在如今这紧张危险的局势下这是非常必要的谨慎态度。 片刻之后,高文抬起头,对赫蒂露出一丝笑容:“还真是巧啊……二十五号刚刚联络我了。” 赫蒂立刻瞪大眼睛:“那边有新情况?” “……两件事,第一,二十五号大概确定了之前那封‘宣战公告’是怎么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宣布提丰进入紧急状态,并趁势在一天内连续实行了三个紧急法案:关闭议会,禁军封城,以及……临时取消全国教会的所有豁免特权。” 说着,高文忍不住轻轻呼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感慨:“……真不错啊……” ------------ 第九百九十章 后方 面对提丰方面突然传来的情报,赫蒂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折射出的信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她睁大了眼睛:“罗塞塔难道是要……” “神灾被他当成了一个机会,”高文慢慢说道,“一个能够彻底清除国内顽固势力和改革残留、重塑统治秩序的机会,如果我所料不错,议会的临时关闭以及国家紧急状态将是一场大清洗的前兆……而且应该不仅仅是大清洗。” “大清洗?”赫蒂忍不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就是他应对神灾的手段?” “不,这只意味着他有应对神灾的自信,意味着黑曜石宫仍然拥有对提丰的控制力,且罗塞塔·奥古斯都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重整神灾初期造成的混乱秩序——提丰局势没有失控,那么失控的只有战神教会,”高文摇了摇头,“看样子不管这次神灾结果如何,战神教会的下场都不会多好了。” 赫蒂迅速地思考着这件事对提丰以及对塞西尔的影响,忍不住问道:“这样做有可能在短时间导致更大的混乱,奥尔德南在应对这场战争的时候可能因此反应迟缓——罗塞塔·奥古斯都不担心战局么?还是他认为我们一定会老老实实在冬狼堡那条线上旁观这一切?” “如果罗塞塔速度够快,准备够充足,那么这件事在奥尔德南引发的混乱将比你想象的小得多,它只会让提丰皇室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对国内所有势力的整合,让提丰的军事和工业能力迅速从这场神明导致的混乱中摆脱出来——战神虽然失控了,但现阶段祂还是只能依靠污染凡人来影响这个世界,而这些受祂影响的凡人都是罗塞塔此次清洗的目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看了一眼挂在不远处的大陆地图,才又继续补充道: “而至于这场‘战争’以及我们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他算得倒是挺准。 “我们是不会进攻的,至少现阶段不会——赫蒂,你说呢?” 赫蒂眨了眨眼,她好像不是很明白高文的意思。 “现在的提丰是一个泥潭,而且这个泥潭正在越变越深,”高文沉声说道,“如果这是一场正常的战争,为了保家卫国我们自然可以去赴汤蹈火,然而现在这场战争却没有任何意义——在远离塞西尔本土的情况下,我们那些基于网络的心智防护和净化技术的效果会难以保障,士兵踏入污染区之后产生的伤亡将是不可预料的。其次,我们比提丰人更清楚神灾的危害和神明转入疯狂之后的危险,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这场战争背后是失控的战神在进行推动……再继续往这个坑里跳,只可能让这场神灾变得更无法收场。 “到那时候,我们要打的可就不只是提丰人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止一次说过,世界级的灾难面前,全人类都有着共同的命运,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赫蒂轻轻点着头,但很快便若有所思地嘀咕起来:“您说的这些……都是‘现阶段’,对吗?” “是啊,现阶段,所以我也很好奇罗塞塔打算如何让这件事收场,”高文点了点头,“将战线推进到冬狼堡,我们已经对自己的国民有了交待,但提丰……他们自己想停下来可不容易。罗塞塔·奥古斯都现阶段最需要考虑的应该就是如何在尽快控制国内局势的同时停住那些不安分的……”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赫蒂疑惑地投来视线:“先祖,您……” “或许……他并没打算停下……”高文慢慢眯起了眼睛,在短暂的灵光一闪中,他突然想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另外一个可能的举动——一个大胆的,看上去仿佛是在豪赌的,实际上却是别无选择之下最优方案的举动,“赫蒂,通知菲利普,继续向长风要塞增派兵力,同时在最短时间内控制暗影沼泽附近的机械桥,最长半周时间内,尘世巨蟒和零号必须进入冬狼堡地区。” 赫蒂迅速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在提丰皇室恢复了对局势的控制之后,战争的态势反而会升级?” 高文捏着下巴,语气低沉严肃:“我有这个感觉……如果罗塞塔已经意识到提丰内部更深层的隐患,而且想要从这次危机中挖掘更多利益的话,那他很可能会尝试一些更大胆的东西——毕竟现在所有的责任都可以甩到一个疯掉的神明头上,这对于一个正在寻求时机的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赫蒂立刻低下头:“我明白了。” 高文摆了摆手,随后视线再一次落到了不远处的那副大陆地图上——提丰和塞西尔的疆界在刚铎古帝国的东北方犬牙交错,如两头巨兽般正死死抵住对方的咽喉,大量红色的线条和临时的标注簇拥着那曲曲折折的边境,仿佛两头巨兽伤口中渗出的血珠。 他收回视线,在赫蒂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轻轻握了握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正操控着一辆已经奔驰起来的战车,正在危险的悬崖边缘疾驰,既不能停下,也不能失控——而他相信,罗塞塔·奥古斯都此刻也有和自己差不多的心情。 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人类……还真是个矛盾重重的种族。” 赫蒂正沉浸在思考中,一时间没听清高文在嘀咕什么:“先祖,您说什么?” “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对方,“通知宣传部门,可以大张旗鼓地宣扬我回归的消息了——宣传的规模可以大点,最好让提丰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 冬狼堡地区的局势正在越发紧张,占领主要塞的塞西尔人正在整条防线上四处建造工事和碉堡,看上去他们短时间内并没有继续推进的意图,并且做好了彻底占领那一地区以逸待劳的准备。那些工程机械昼夜轰鸣,越来越多的士兵从缔约堡以及暗影沼泽的方向进入前线,他们的宣传机器开足了动力,数不清的宣传材料正在以冬狼堡为中心向周围所有的城镇和商路蔓延。 在这个过程中,提丰帝国的军队已经进行了数次反攻——从一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到后来数个地方军团的大规模行动,他们的反攻力度正在不断升级。 提丰人正在尝试重新夺回他们的领土,这些军事行动让双方互有死伤,但很显然,本身战斗力就有所下降,此刻还失去了重要堡垒的提丰人情况要更糟糕。 塞西尔人已经牢牢地在边境上站稳脚跟。 但这一切跟此刻的安德莎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在身体情况稍有好转,可以承受长途旅行带来的颠簸损耗之后,这位伤痕累累的狼将军便被从冬狼堡中转移了出去,她首先被带到长风要塞,一番严格的交接之后便被秘密送上了一辆前往塞西尔境内的魔能列车,此时此刻,她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口。 安德莎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上塞西尔的土地。 魔能列车在轨道上飞驰,车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旷野景色,枯叶落尽的树木和已经进入枯水期的河流点缀在灰褐色的大地上,随着列车的前进而不断向后退去,远方又可以看到城市和乡村的剪影——大片大片的人造建筑物,高耸的塔楼,和提丰不一样的风景。 安德莎倚靠在一张近似软塌的“座椅”上,有些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身子下面的软垫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这座椅是专为她准备的,可以最大限度缓解旅途带来的疲劳,也能防止牵连到刚开始好转的伤口,显然,塞西尔人在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这个特殊战俘安然存活下来——自己对他们而言有很大用处。 安德莎扯了扯嘴角,她倒是有些感谢塞西尔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即便没有这些照顾,她自己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安德莎的思路:“窗外的景色如何?” 安德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玛丽安修女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普通座椅上,正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自己。这位修女小姐在车上仍然穿着她那身近乎战袍的“神官裙袍”,那根战斗法杖(或者说战锤?)则靠在随时可以取用的地方,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厚厚的大书,显然,在开口跟自己打招呼之前,她一直沉浸在阅读之中。 “冬天的风景在哪里都差不多,”安德莎随口说道,“本身这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季节。” “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现在的想法,这样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之后你才会更加大吃一惊的,”玛丽安修女露出了一丝笑容,“这里可是塞西尔,你所知的常识在这里可不大管用。” 玛丽安修女是一个对自己的祖国有着十足自豪和自信的人,在几日的相处中安德莎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对方多做纠缠,而是带着一丝真诚的谢意说道:“玛丽安修女,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这是我的职责,无需感谢,”玛丽安笑了笑,“而且我可不只要照顾你这些天——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陪在你旁边的,直到你的身体基本康复。” 由熟悉的人来看护,这显然也是塞西尔方面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安德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我还有机会回到冬狼堡么?”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修女,”玛丽安摇了摇头,“不过你倒是还可以保持着一些期待,毕竟‘期待’本身是免费的。” 一边说着,这位战争修女一边重新低下了头,注意力又放到了她那本仿佛总也看不完的厚重大书中。 那或许是一本神圣的圣光教义。 据说在塞西尔,原本的圣光教会已经被完全改组,连教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修女一直在看的……就是新教义么? 安德莎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冒出了一丝好奇,她的一只眼睛透过额前碎发看向玛丽安修女膝盖上的书本,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一直在看这本书……它是你们那个‘新圣光教派’的教义?” “教义?当然不是,”玛丽安修女却摇了摇头,随手扬起了手中的大书,“这是《皇帝圣言录》,对我而言……倒是和教义差不多同样重要的东西。” “皇帝……皇帝圣言录?”安德莎有些费力地咀嚼着这个古怪的词组,她可从未听过这样一本书,“是讲什么的?” “记录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一些富有启发性的言论,它一直在更新和增补,我手中是上个月最新的一版——你要看看么?” 记录高文·塞西尔的言论?还不断更新增补? 安德莎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样的事物,她本想说自己对这本书没多大兴趣,但热情的玛丽安修女却已经把那本厚重的大书递到了她的眼前:“看一下吧,还是很有意思的,也很有启发——你可以从中看到陛下充满智慧和幽默感的另一面。我可要提醒你,这本书可是不会公开发行的,要特殊渠道才能搞到……” 还不是公开发行的? 安德莎顿时觉得这本书更加可疑起来,但她同时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即便没多大兴趣,她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过了玛丽安递过来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之后,上面的话便映入了她眼中: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你的想象力同样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实在不会的话我建议你考虑考虑音乐或者体育方面的特长……” 安德莎:“???” 所以这位战争修女这么多天来废寝忘食沉迷其中潜心研究的就是这东西? 安德莎表情错愕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玛丽安:“这……这真的是那位高文·塞西尔说出来的话?” 玛丽安修女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也觉得不像,但这些话又确实带着某些道理,你不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么?” 安德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看了一眼书上的话,这一次却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突然间,年轻的狼将军竟觉得这本书似乎还有那么点价值,起码其中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她笑了笑,把那本大书还给修女,同时又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最适合你疗养和康复的地方,塞西尔的生命奇迹之地,”玛丽安接过书,脸上带着微笑和自豪随口说道,“我们去索林堡。” ------------ 第九百九十一章 奇迹 “索林堡?”安德莎有些困惑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她并不很清楚塞西尔的这些地名,但这个名字她却依稀有些印象,片刻的回忆之后,她终于从某些情报和文书记忆中找到了这个索林堡对应的资料,“啊,我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在圣灵平原……” “严格来讲,在圣灵平原和东境的分界线上——当然从行政划分来看它是圣灵平原的一部分,”玛丽安修女微笑着说道,“那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奇迹……我记得圣灵平原在安苏的内战中已经化为一片废土,而索林堡是破坏最严重的区域,它……”安德莎忍不住轻声说道,然而她的话很快便被车窗外出现的新风景所打断,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外面的旷野上。 她看到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现在远方,那高塔用金属与人造石打造,比冬狼堡的传讯塔还要宏伟,有魔法的光辉在高塔表面游走,塔顶又有巨大的水晶装置在某种机械结构的托举下缓缓旋转,高塔周围则可以看到一系列的附属设施,宛若一座小型的堡垒。 她又看到更远的地方出现了仿佛村镇的建筑群,大量崭新的房屋排列成行,它们的屋顶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平整过的土地如一张褐色的巨毯般铺在村镇周围,田地间还可以看到整齐宽阔的道路,以及在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路灯。 列车在这冬日的旷野上疾驰,冬日的旷野却以一派重获新生的姿态欢迎着来到这里的访客。 安德莎瞪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她惊愕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而这些景色和她从情报中看到的、脑海中勾勒过的情况显然有很大区别。 “我们真的在向着索林堡前进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当初被神灾污染过的战区?” 玛丽安修女微笑着:“是的,毫无疑问——事实上我们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卡,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圣灵平原的土地了,索林堡就在前面,下一道山口的尽头你就会看到它——到时候你会感到更大的惊讶的。” “……我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看到更多的废墟和残骸,”安德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们重建了这里——玛格丽塔将军与她带领的建设兵团,还有农业部长带领的联合重建团,再加上从各地返回圣灵平原的重建志愿者们,数十万人共同重建了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且还新建了许多别的东西,比如刚才我们经过的那座塔以及它周边的建筑物,那是索林二级节点,圣灵平原魔网的一部分,它有一个大功率的收发装置,可以直接与索林总枢纽建立连接,”玛丽安修女带着自豪说道,“另外,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铁路也是去年建设工程的一部分。 “当然,你说的那种废墟也还有——毕竟圣灵平原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也不可能把一切都重建起来。在巨石城和丰饶林地一带还有大片地区等待复兴,最高政务厅每个月都在向那些地区派去更多工程队伍以及更多的资源,现在那些地区有大约二分之一已经恢复了生产。不过那里离这里很远,我们这趟旅途肯定是看不到了。” 安德莎惊讶地听着这一切,脑海中勾勒着她不曾想象过的诸多景象,她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突然从前方传来的一阵汽笛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 列车鸣响了尖锐高昂的笛声,这响亮的声音在丘陵和平原之间回荡着,安德莎感觉自己身子底下摇晃了几下,列车便驶出了一道较为平缓的山口——这小小的、遮挡视线的山体迅速被甩在后面,广阔的平原景色便铺面映入安德莎的眼帘。 一片在冬日里本不该出现的绿色迅速抓住了她的目光,占据了她的视线。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片树冠,一个仿佛漂浮在平原上空的绿意城池,一株植物,一个……挑战凡人想象力的奇迹。 “那是什么东西?!”安德莎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上半身的伤痛,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指着外面,满脸都是惊愕。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玛丽安修女说道,“索林堡——你看到的那个是‘索林巨树’,它覆盖着整个索林地区,而原本的城堡如今就在她的树冠下面,只占了东边的一小片地方。我们这趟列车将直接驶入树冠的外缘覆盖区,老城堡旁边就是新修的车站。” “索林巨树……”安德莎惊愕地喃喃自语,随后她头脑中翻涌的思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记忆中的某些资料也随之浮现出来,“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一些文件里……还有你们塞西尔人的报纸和杂志上。我知道有这么一棵‘树’从地里钻出来,庞大的像是一座城堡……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那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她从半年前就比任何一座城堡都巨大了,”玛丽安修女摇摇头,“不过现在她的生长已经缓慢到趋于停滞,理论上再怎么长也不会继续扩大下去,否则我们真要担心整个平原都被她的树冠笼罩起来……虽然在我看来那也挺气派的,但农业部的人可不这么想。” 安德莎带着一种目睹奇迹的心态看着车窗外不断靠近的景色,听着修女小姐的讲述,她突然注意到了对方词汇中的一个细节:“‘她’?你说那棵树……” “哦,你看到的情报中没有把索林巨树称作‘她’么?”玛丽安修女扬了扬眉毛,“好吧,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贝尔提拉女士的情况……包括那些围绕索林巨树写了洋洋洒洒无数篇稿件的记者和家们。” 安德莎仍然一头雾水:“……?” 塞西尔这地方……让人搞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巨树之巅,一团生机勃勃的花藤从枝叶中生长出来,在繁花与藤蔓的簇拥中,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渐渐凝聚成型。 贝尔提拉控制着自己的人形拟态来到了树冠平坦区的边缘,在这个圣灵平原最高的远眺平台上,她极目远望,看向了群山和平原分界的方向。 实际上她的眺望并无意义:自从成为一株植物以来,她的感知便早已不属于人类,她通过庞大的根须系统和向着天空蔓延的枝丫感知这个世界,而她为自己拟态出的人类形体其实根本没有视觉,但在很多时候,贝尔提拉仍然习惯于做这种“眺望”——这会给她一种“充实”的感觉。 深藏在树冠密室中的人造大脑正在有力地运转着,模拟出的神经信号维持着贝尔提拉的人格稳定,她用拟态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树冠蓬勃的光合作用让她心情愉快起来。 她“看”到一列魔能列车从东方驶来,已经进入了树冠覆盖的边缘区域,设置在车站附近的藤蔓接收到了信号,正在将那里的画面传输过来。 有脚步声从拟态身体的后方靠近,鞋子踩在硬质的叶片表面发出如脚踏水泥地面般的叩响,贝尔提拉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谁站在自己身后。 “她到了,”贝尔提拉那实质上由木质结构组成的身体里传来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去看看么?” 站在贝尔提拉身后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两秒钟,才带着复杂的情绪打破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总要去面对的,”贝尔提拉慢慢说道,“她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而你不能永远逃避这一切。” 巴德扯了扯嘴角:“……又是谁造成我如今这般境遇的呢?” “……我们说好不提这个。” 巴德无声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不管怎么说,前线的将军和政务厅的大执政官们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我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我可以想象——你监听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把你叫出去,告诉你你的女儿成了第一批战俘,几天内就会送到索林堡来,想象一下我就知道你那时候的混乱心情,”贝尔提拉略显僵硬死板的语气中竟稍微带上了一点揶揄,“不担心么?听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巴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她是军人,有些事情是她的天职。” “她是军人,但你是父亲,她的天职和你的担心并不冲突,”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着巴德·温德尔,“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还是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我相信有这么几天的时间做准备,你应该也考虑过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了。” “……这可真不像你,”巴德看了眼前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一眼,“在我认识你的十几年里,‘贝尔提拉女士’可始终是刻薄狡诈与危险的化身。” 贝尔提拉没有做出回应,而巴德对此也没有在意,他只是摇了摇头,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来找你是想报告一个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监听小组留下的记录,”巴德将手中的一摞资料递了过去,“我们仍然没有追踪到那个信号,但我们发现了一些别的痕迹,这或许有些价值。” 贝尔提拉其实并不需要用“眼睛”去阅读巴德拿来的资料,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些纸张,很认真地把它们放到了眼前——生活毕竟需要一些仪式感,一株植物也不例外——她的“目光”扫过那上面的表格和记述,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魔网通信、信号学和密码学方面的专家,但自从上次成功从神秘信号中破解出几何图形之后,她在这方面的价值得到了上层的重视,如今监听小组如果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除向上级研究部门提交之外也一定会给她一份。 “这些随机出现的微弱噪波并不是魔网中的正常波动……是这个意思么?”贝尔提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看向巴德。 “正是如此——我们已经比对了所有的波形,那些噪波确实不应该出现在魔网中。” “这些噪波很微弱,而且混乱不堪,完全无法破译——包括我之前发现的‘点迹解法’也不管用,”贝尔提拉捏着自己的下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现在怀疑那个信号其实一直在不间断地播送,每分每秒都在覆盖着我们的收发装置,这些噪波就是它留下的痕迹——但由于某种原因,这个信号在大部分时间都被严重干扰、削弱着,所以我们完全无法破译它的内容,甚至在我们提高收发装置的灵敏度之前压根就未曾注意到它的存在,”巴德慢慢说着自己和同事们的想法,“从这个思路出发,我们之前几次突然收到信号,其实并不是信号突然‘出现’,而是某种产生干扰、屏蔽效果的东西出现了短暂的漏洞……” 贝尔提拉的面孔无法做出过于生动的表情,但她细微的面容变化中仍然浮现出了一丝严肃:“这听上去……可有点让人不安。资料已经提交给帝都了么?” “已经发送过去了,卡迈尔大师亲自回复将认真对待此事,同时他也会协调十林城、凛冬堡以及卢安各地监听站的工作组,尝试在各地寻找这些噪波存在的证据,”巴德点点头,“如果各地都发现了这种噪波,那我们的猜测就能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 贝尔提拉一时间没有说话,在十几秒的思索之后,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巴德对贝尔提拉说道,“监听工作站那边还等着我去回复。” 贝尔提拉嗯了一声,巴德便转身向不远处的升降机走去,但后者刚走出去几步,贝尔提拉突然又把他叫住了:“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么?” “安德莎·温德尔已经被转移到老城堡的西楼,”贝尔提拉看着巴德的背影说道,“那里会是她专属的‘疗养区’,如果你要去看望的话,我和玛格丽塔都能帮忙安排。” 巴德背对着贝尔提拉,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升降机的方向走去。 ------------ 第九百九十二章 重逢 现在,那株被称作“索林巨树”的植物已经在安德莎的眼前了。 她躺在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出的疗养房间内,这房间位于旧索林堡的西侧,曾经是当地领主的产业,昔日考究的装饰如今有大半还保留着,只是在那些华丽的家居事物之间又增加了一些现代化的陈设,她的侧面则有一扇很高的水晶窗户,透过窗户,她能看到一望无边的绿色。 那是索林巨树的树冠,严格来讲是树冠边缘的底部,难以想象的大规模枝丫和叶片在那里层层叠叠地蔓延着,仿佛一片倒悬在天空的绿色海洋般充斥着安德莎的视线,它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阳光完全被树冠遮蔽了起来,越往索林巨树的中心区,阳光就越是稀疏,树冠正下方的整片区域因而被笼罩在长久的夜幕中——原本该是如此的。 实际上有大量光源驱散了树冠下面的阴影。 在地表的小径和几处村镇,塞西尔人设置了大量人造的灯火,如不夜城般照亮了人类聚居的区域,而在上方的树冠里以及从树冠中延伸、垂坠下来的木质支柱上,则缠绕着许多发光的藤蔓和荧光菌类,让索林巨树树冠下的旷野区域也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夜。 一边是人造的灯火,一边是发光的自然植物,二者以某种奇妙的共生方式融合在这片曾被战火摧毁的土地上,共同被巨树庇护着。 这是安德莎在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的景色。 在安顿下来之后,她便用很长时间定定地望着窗外,望着这片奇景中的每一处细节。 她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甚至直到自己痊愈之后仍然会在这座老城堡里“疗养”下去,在这间舒适的房间外面,每条走廊和每扇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城堡内外到处都是昼夜运行的魔法机关,她是这里的贵客,也是这里的囚犯,对这一点,年轻的狼将军是很清楚的。 但倘若做“囚犯”的日子里有这样奇妙的景色作伴……似乎也还不错。 年轻的狼将军轻轻叹了口气,些许疲惫又涌了上来——高阶强者的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让她从那可怕的空袭中活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伤痛以及高速修复躯体之后导致的损耗却不是那么容易复原的,她现在十分容易感到疲劳,以至于仰头看一会窗外的景色都会很累。 她躺了下来,准备小憩片刻,等待前去述职的玛丽安修女回来。 但一阵从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安德莎微微偏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推门走入房间。 那似乎是塞西尔帝国的技术人员常穿的制式服装——安德莎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她却没看到那男人的面孔。对方在长袍之下套着一件有高领的厚外套,领子拉起之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进屋之后又立刻开始整理附近架子上的一些杂物和医疗用品,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 但安德莎仍然决定主动和对方打个招呼:“你好,先生。” 那个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招呼声给吓到了,随后他才开始继续忙活手中的工作,同时保持着侧身的姿态轻轻点了点头,高领子后面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嗯,你好……小姐。” 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她看着对方在那里忙忙碌碌,心中刚泛起的古怪念头很快便消散干净——这好像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这样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是由塞西尔军方指派的,甚至可能本身就是个“技术军人”,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和自己这个“特殊囚犯”多做交谈,。 安德莎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的动作——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她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她看到那男人把架子上的东西挨个拿起,很快地检查上面的标签,然后又熟练地放回,她看不出这样的检查有什么意义,但从对方娴熟的动作判断,他显然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 “先生,你是这里的……技术人员么?”安德莎有些无聊,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人的动作又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仿佛带着一丝犹豫说道:“我……我在德鲁伊部门……算是医疗人员。” “你负责照料我?”安德莎有些好奇,她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医生”,而对方沙哑低沉的嗓音又含糊不清,她便忍不住继续询问,“玛丽安修女呢?” “主要还是她负责照顾你,”男人嗓音低沉地说道,“我……是从别的部门来帮忙。” “哦,我明白了,”安德莎随口说道,接着翘了翘嘴角,“你们塞西尔人在对人员进行管理这方面总是很有效率。” 男人又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沉默,就好像回答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思考半天似的。随后他又把自己的领子拉高了一些,来到了安德莎的床铺附近,开始检查旁边小书桌上交接手册里记录的内容。 安德莎刚来到这里,因此手册上几乎没多少东西可看,他却认真看了好半天。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突然问了一句。 “如果你是说和刚受伤的时候比……那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安德莎语气轻松地说道,“但如果你是和健康人比……如你所见,离复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眼睛……”男人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还好,我有一只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据说这十份幸运,”安德莎这次略微迟疑了半秒,原本轻松的语气也有些失落下来,“据说不可能治好了——但玛丽安修女仍然劝我保持乐观,她说一个叫血肉再生技术的东西说不定对我还有效……说实话,我也没怎么相信。” 不知为什么,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的要多许多——她不应该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东西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自从来到塞西尔的土地,自从成为一名战俘,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和陌生人进行这种普通日常的交谈了:她只和相对熟悉的玛丽安修女聊天,而且也仅限于那一位。 安德莎感觉有些奇怪,她搞不清楚,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总带给自己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感。她皱起了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在陌生的环境中失去了警惕,但就在这时,那个男人突然又开口了。 “血肉再生术可以让残缺的肢体再生,甚至包括断掉十年的舌头,但眼睛是个很难以对付的器官,它和大脑之间的联系精妙又复杂,本身也很脆弱……血肉再生术暂时还拿它没有办法,”他低声说道,“但我想玛丽安修女并没有欺骗你的意思,她只是不了解这个领域——医疗并非修女的专长。” 安德莎不知自己心中是否泛起了失落,她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同时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修女不擅长医疗?塞西尔的神官不学习治疗还训练什么?” “综合格斗,射击,炮术,体能训练以及战地生存,”那男人很认真地说道,“玛丽安那样的战争修女还会接受基础的指挥官培训。” 安德莎:“??” 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安德莎脸上瞬间呆滞的表情,他只是继续把脸藏在领子的阴影中,片刻的思索之后突然说道:“血肉再生术还会发展的……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可以用来治好你的眼睛。”有缘书吧 他的语气很认真,仿佛带着一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就如同在对眼前的陌生人许下郑重的诺言一般。 安德莎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尝试从对方沙哑的声音、露出的一点点面容中观察出一些东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些十分陈旧、泛黄的记忆好像在跳动,那几乎是她孩童时期留下的模糊印象,它们是那样久远,以至于她自己都不敢确认它们的细节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观察,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床铺去做别的事情。 他在主动回避自己? 安德莎立刻察觉了这一点,在疑惑和猜测中她忍不住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先生,请问……” “你该休息了,”对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玛丽安修女应该也快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可以。”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似乎就要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安德莎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快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再次叫住对方:“但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男人身影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下一刻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而就是在这一侧头之间,安德莎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急促起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但她看到对方已经要走到门口了。 安德莎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仿佛要再一次失去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了——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在转动把手之前,他用大拇指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两下,这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让安德莎脑海中轰然冒出了一些泛黄的、久远的画面—— 这是父亲习惯的小动作。 “先生!请等一下!!”安德莎大声叫了起来,她还未痊愈的肺开始隐隐作痛,“请等一下!”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的念头简直荒谬,感觉自己此刻的期待像个不切实际的笑话,但她终于决定用感性和冲动来取代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和逻辑,她向前伸出了手,而那个人仍然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在过往记忆中的雕塑般没有丝毫移动,他们之间相距只有几米,同时却又相距了十几年。 下一刻,安德莎失去了平衡——她狼狈不堪地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如狂风般冲了过来。 几米的距离和十几年的时间都瞬间被缩成一点。 男人来到安德莎身旁,一只膝盖撑在地上,一只手托住她的脖子,似乎想把她搀扶起来,而在这个距离和角度下,安德莎几乎可以看清对方隐藏在衣领阴影中的整个面孔了。 那面孔和记忆中比起来实在差了太多,不仅仅是年龄带来的衰老沧桑,还有很多她此刻看不明白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她还是认识的。 “这是一场梦么?”她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在现实中,我的孩子,”巴德低垂着眼睛,“我是你的父亲——我就在这儿。” “……为什么?” “我现在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员。” “我问的不是这个,”安德莎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为什么……”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面?问对方为何在为塞西尔效忠?问对方为何从一个无比强大的骑士领主变成这副模样?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避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答案。 巴德沉默着,随后他慢慢用力,将安德莎从地上扶起,将她搀到床上。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 门外的走廊上,金发的年轻修女懒洋洋地倚靠在一处窗台上,大威力的圣光冲击炮被她放在身旁,她手中则是又翻看了一遍的厚重大书。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嘴角翘了一下,又低头回到了有趣的阅读中。 一阵沙沙声从旁边传来,有沿墙生长的植物藤蔓和繁盛的花朵爬上了窗台,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花藤簇拥中凝聚成型,她穿过敞开的窗户,来到玛丽安修女身旁,后者这才不得不放下书,换了个相对郑重的姿势向索林巨树的化身点头致意:“日安,贝尔提拉女士。” “不必拘礼,我来看看情况,”贝尔提拉随口说道,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间,“还好……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我直到昨天才接到情报,才知道索林地区的一名研究员竟然是提丰的前任狼将军,是那位‘大小姐’失散多年的父亲,”玛丽安修女说道,“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一直在担心他们的重逢会出什么状况——我甚至担心他们会打起来,”贝尔提拉摇摇头,“这件事连帝都那边都有人在关注,我可不想出现意外。幸好,现在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当然会很顺利,至少您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他们会大打出手,”玛丽安修女露出一丝温和恬淡的微笑,如任何一个合格的神职者那样,她的笑容是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的,“一个和女儿重逢的父亲必然是不可能对女儿动手的,而重伤未愈的‘大小姐’更不可能有力气和自己的父亲闹矛盾——更何况我还在她的上一剂炼金药水中增加了一倍剂量的月光合剂……” 贝尔提拉:“??” ------------ 第九百九十三章 双重舞台 安德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的父亲正坐在一旁。 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甚至刚才拉扯伤口带来的疼痛都无法让安德莎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她感觉自己的头又晕起来了,那种令人虚弱且失衡的眩晕感一波波袭来,这是即将从梦境中苏醒的征兆么?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的面孔,一次次确认着所有的细节,仿佛要把对方的每一道皱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彻彻底底刻进脑子里,然后拿来和十几年前记忆中的模样做认真比对,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父亲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安德莎几乎没有从对方的面容中找到多少与记忆相符的细节……这仅仅是因为十几年的时光导致自己遗忘了童年的细节?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你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她忍不住说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很高的额头……还有比现在更宽的鼻梁……” 巴德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这张脸应该确实变了很多,那是用时光流逝都很难解释的改变——拥抱黑暗与堕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接触过多少禁忌危险的力量,记不清自己为了那些力量付出过多少东西……血肉改造,神孽因子测试,突变,毒素,这张脸一次次在人类和非人之间转变,被重塑了一次又一次,尽管自己一直在尽可能地维持原本的人类容貌,但这张脸终究还是变得面目全非了吧。 这个世界上还能认出自己的人恐怕不多了。 “这是活到今天的代价,”巴德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说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安德莎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从刚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一直就在塞西尔……安苏?你根本没死,你只是被安苏抓住了,然后成了他们的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却多少又有点底气不足——因为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选择了投降的战俘,似乎并没多大的资格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可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甚至近乎于恼怒——那是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人生观受到冲击所产生的情绪,她盯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不仅仅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是希望对方能有一套完整的、可以说服自己的说辞,好让这场“背叛”不至于如此可耻。 巴德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等着自己,他也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到之后,他还是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积攒起开口的勇气:“安德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过去这些年,我做了一些……比你想象的更加可怕的事情。” …… 玛格丽塔来到了索林堡西墙的一处塔楼上,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是寒冷冬日,从这座塔楼上空吹过的风却仍然如春季般温暖适宜,她拨开了额前被风吹动的一缕碎发,抬头眺望着巨树树干的方向,轻轻呼了口气。 这里是整个索林堡最高的地方,但即便是在这里,索林巨树宏伟的树冠距离玛格丽塔仍然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她仰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绿色“穹顶”,在穹顶间点缀的无数发光藤蔓和仿佛轻纱般垂下的菌丝如夜幕星空般泛着迷人的光芒——如果不是知晓这背后的秘密,谁又能想到这样梦幻般的奇景其实是扎根在一个黑暗教团的血肉深渊之上? 附近传来了沙沙的细响,一些原本攀附在塔楼外的花藤蠕动着来到了玛格丽塔身后,贝尔提拉从花藤簇拥中缓步走出:“日安,玛格丽塔将军。” 玛格丽塔没有回头:“那位‘大小姐’和她父亲的重逢还顺利么?” “气氛还算不错……虽然现在稍微恶劣了一点,但我觉得他们最终会顺利的,”贝尔提拉说道,随后她顿了一下,“其实我并不认为巴德现在就把自己过去十几年在万物终亡会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女儿是个好选择——尤其在后者伤势未愈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或许巴德先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话题,而且在我看来,那位安德莎·温德尔小姐也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冲动失控的人。” “或许吧,”贝尔提拉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已经太长时间不曾有过亲人和朋友,已经不太明白这方面的事情……几百年前的经验和记忆,放在如今这代人身上大概也并不适用吧。” 玛格丽塔深深地看了这位早已不能算是人类的古代德鲁伊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索林区域将派出一支包含作战、建设和医疗人员在内的混合支援部队前往冬狼堡前线,去应对那里提丰人越来越强力的反扑。” “啊,当然收到了,毕竟我承担着这里的很多工作,”贝尔提拉很淡然,“这很正常,索林地区的生产建设兵团有相当一部分人员是去年从东境征召来的,他们了解长风-冬狼对峙区的情况。” “……你本人没什么感想么?”玛格丽塔忍不住问道。 贝尔提拉却反问了她一句:“你想说什么?” “你曾经是个提丰人,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玛格丽塔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严格来讲……你甚至是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祖先之一,是提丰皇室。如今提丰正在遭遇一场神灾,而塞西尔正和他们处于战争状态,我以为你会对此有额外的关注。” “你也说了,那是很久以前,”贝尔提拉突然笑了一下,虽然这个笑容有些僵硬死板,“我离开提丰的时间远比巴德和他女儿分离的时间更加久远,久远到我已经忘记奥古斯都家族的那些面孔是什么模样了。现在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人,没有我认识的城市和街道,甚至连我记忆中的奥兰戴尔都已经在两百年前沉入了大地深处……现在那对我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感慨的。” 玛格丽塔怔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点笑容:“倒也是。” 一阵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索林巨树的树冠在风中泛起大面积的、长时间的沙沙声响,这些以公里计的枝丫舒展着,贝尔提拉的一线目光在枝丫间延伸,望向了遥远的东方——然而在巨树感知区域之外,她作为一株植物所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 雾,无边无际的雾,笼罩了整个奥尔德南的雾。 每年的这个月份,长久不散的雾气总会笼罩这座伫立在平原上的城市,奥尔德南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浓雾笼罩的季节,并习惯于在长达数月之久的、混混沌沌的天色下生活,在富有诗意的人看来,那些在建筑物之间漂浮的雾以及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屋顶和塔楼甚至是一种令人迷醉的美景——关于雾中帝都的诗篇,在长达两个世纪的时光中随处可见,随时可见。 然而在塞西尔2年(提丰739年)的雾月,奥尔德南的市民们从这熟悉的雾中感受到的最多的却是紧张不安。 一种恐慌的气氛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城市中蔓延着,那些不断传出怪响、据说已经被恶灵占据的战神教堂,那些频繁调动的军队,那些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无一不在挑动着提丰人紧张的神经,而在雾月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又有一件真正的大事发生了。 和之前那些模糊不清、令人焦虑的流言蜚语比起来,至少这件事明确无误:在帝国议会所有议员全票通过的情况下,皇帝陛下临时关闭了议会。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或者这个国家——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但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底层的平民而言,他们还没有达到可以担忧这种“大事”的级别。工厂仍然在运转,交易所、车站和码头上仍然需要大量的雇员,甚至由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爆发,工厂里的机器转的比往日里还欢快了几分,而那些在工厂中做工的人……他们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跟上那些越转越快的轴承和齿轮。 波恩裹紧了他那件已经很是陈旧的外套,脚步匆匆地走在前往魔导列车站的路上,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多遍,几乎每天他都要从这里出发,去车站或车站旁边的仓库里搬运东西,装车卸车,然后到太阳落山才能踏上回家的路,从这里再回到下十字街的那片破旧公寓里。而走在这条路上的又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许多同样去车站做工的人跟他走同样的路线——他们在雾气中或快或慢地走着,彼此沉默不语,唯有脚步声响,仿佛工厂里那些同样不会说话的齿轮和链条一般。 双轮车的铃声从附近传来,波恩朝旁边看了一眼,看到年轻的邮差正骑着车子从雾气中穿过,黑色的大包搭在车后座上,已经被雾气打湿了很多。 邮差从这些工人之间穿过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甚至有一种骄傲般的姿态,显然,他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比这些只能搬运货物的苦力要体面的。 波恩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只是继续赶自己的路。 但又有一阵声响传来,打破了这雾气中的平静:它是来自半空的,仿佛某种尖锐的共鸣声一瞬间划过了整座城市,紧接着便有短促昂扬的乐曲声从空中响起,它是如此突然和嘹亮,甚至连奥尔德南不散的雾气都仿佛被这声音给震动,在冬日的阳光中流淌起来。 波恩怔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设置在全城各处的魔法塔释放出的响动,而这些魔法塔又都是和黑曜石宫直接相连,奥尔德南的市民们很清楚这些“法师控制的厉害玩意儿”发出声音意味着什么——显然,某个有资格在全城上空讲话的大人物要开口了,整座城市的人都要听着。 这接下来的声音甚至还会出现在近期的报纸上,被送到全国的各个地方。 波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他便听到一个威严的、低沉的男性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向我勤劳而忠诚的子民们问好,我是你们的保护者以及帝国忠诚的服务者,罗塞塔·奥古斯都…… “……皇室已注意到弥漫在城市中的紧张情绪,但请大家放松下来,局势已得到有效控制,近期…… “……帝国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而皇室将在这个艰难的时期不遗余力保护每一位公民的权益。我现亲自公布以下法案: “……工厂中的工人权益将得到保障,所有岗位的收入将不得低于……针对延长工时加班生产,积极为帝国做出贡献的劳动者,特制订相应奖励…… “关于战时食物供应以及医疗物资……” …… 魔法广播在城市上空回荡着,奥尔德南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清晰地听见。 “疯了……疯了……疯了!!” 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厅中恼怒地走来走去,昂贵且精致的皮靴陷入厚实的地毯里,只发出很小的声响。他身上的名贵礼服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的出了褶皱,连衣领处的扣子都掉了一个——那是在一次愤怒的展示态度中被他自己拽掉的。 数个身穿黑色短袍的高阶战斗法师则站在他的附近,这些战斗法师正用冷漠的视线注视着这个仪态失举的男人,脸上既无怜悯也无嘲讽的神色。 “他不能这么做!听着,他不能这么做——哪怕他是皇帝!”矮壮的男人涨红了脸,对那些黑袍法师大声喊道,“他无权剥夺我的任何名誉和头衔,这些头衔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授予我的家族的!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尝试维持我们光荣的传统罢了!你们去回复那个住在黑曜石宫里的人,他根本无权……” “于勒爵士,留给你安排家事的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一名黑袍法师突然语气平静地开口,打断了男人恼怒的喊叫,“如果你确认自己已经安排完了,就请和我们走一趟吧——除了履行手续之外,你还要对哈迪伦亲王交代很多事情。” “交代什么?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比如你名下的三座非法庄园,或者你金库中那些多出来的金字——”黑袍法师静静说道,“亦或者那些在你的家族城堡中失踪的人?” 矮壮的男人顿时更加涨红了脸,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游荡者法师:“听着,我不知道这些无端的指控是从哪来的——而且即便它们存在,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贵族而言又算什么?你们难道要仅凭这些指控,就把我从这里带走么!?” “很遗憾,你确实只有一个选择——和我们去黑曜石宫,这至少还能证明你对帝国以及对皇帝陛下本人是忠诚的。” 矮壮男人瞪着眼睛,随后他突然间仿佛又平静了下来,他向后退了半步,用力拽了拽自己的外套,一字一句地说道:“让那个乳臭未干的哈迪伦·奥古斯都亲自来见我,或者让他的父亲来!” 战斗法师们互相看了看。 “好吧,于勒爵士,那么就是第二套方案了。” 一名法师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 “你不忠诚。” (推书时间!来自卧牛真人的《地球人实在太凶猛了》,科幻类。卧牛想必就不用多介绍了吧?老书《修真四万年》知道的应该不少。质量和更新都有保证,值得一看。) ------------ 第九百九十四章 暗面起伏 这座有着两百年历史的帝都中正在发生一系列惊人的事情——有一些人正在被肃清,有一些错误正在被纠正,有一些曾被放弃的计划正在被重启,一些人从家中离开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另一些人则突然接到隐秘的命令,如蛰伏了十年的种子般被激活并重新开始活动…… 而这一切,都被笼罩在提丰739年雾月这场格外浓重和漫长的大雾中。 杜勒伯爵站在属于自己家族的宅邸内,他站在三楼的阳台上,透过宽阔的水晶玻璃窗望着外面雾气弥漫的街道,今日的雾稍微散开了一些,他因而可以看清街道对面的景象——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尖顶和门廊在雾中伫立着,但在这个往常用于礼拜的日子里,这座教堂前却没有任何平民往来驻留。 最胆大的平民都停留在距离教堂大门数十米外,带着胆怯惊恐的表情看着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有约莫一个大队的黑曜石禁军以及大量身穿黑袍的游荡者战斗法师们正聚集在教堂的门前,教堂周围的小路以及各个隐秘路口附近也可以看到许多零散分布的士兵,杜勒伯爵看到那支禁军大队的指挥官正在命人打开教堂的大门——教堂里的神官显然并不配合,但在一番并不友好的“交流”之后,那扇铁黑色的大门还是被人强行破除了。 全副武装的黑曜石禁军和战斗法师们冲了进去。 在远处看热闹的平民有的在惊呼,有的屏住了呼吸,而其中还有一些可能是战神的信徒——他们露出痛苦的模样,在咒骂和高声喊叫着什么,却没有人敢真正上前越过那道由士兵和战斗法师们形成的防线。 混乱持续了一阵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杜勒伯爵也能感知到教堂中发生了不止一次较为激烈的魔力波动,他看到那道黑沉沉的门洞里有些闪光,这让他下意识地揪了揪胸前的扣子——随后,闪光、噪声以及教堂中的魔力波动都结束了,他看到那些刚才进入教堂的士兵和法师们正在有序撤出,其中一些人受了伤,还有一些人则押解着十几个身穿神官长袍的战神牧师、祭司从里面走出来。 在远处聚集的平民更加躁动起来,这一次,终于有士兵站出来喝止这些骚动,又有士兵指向了教堂门口的方向——杜勒伯爵看到那名禁军指挥官最后一个从教堂里走了出来,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肩膀上似乎扛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当他走到外面将那东西扔到地上之后,杜勒伯爵才隐隐约约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大团已经腐烂的、明显呈现出变异形态的血肉,即便有薄雾阻隔,他也看到了那些血肉周围蠕动的触手,以及不断从血污中浮现出的一张张狰狞面孔。 人群惊恐地喊叫起来,一名战斗法师开始用扩音术高声宣读对圣约勒姆战神教堂的搜查结论,几个士兵上前用法球召唤出熊熊烈焰,开始当众净化那些污浊可怕的血肉,而杜勒伯爵则陡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心,他忍不住捂住嘴巴向后退了半步,却又忍不住再把视线望向街道,看着那诡谲可怕的现场。 熊熊烈焰已经开始燃烧,某种不似人声的嘶吼骤然响起了一阵子,随后很快烟消云散。 从教堂中揪出恶灵,在大街上执行烈焰净化,公开审判异端邪魔……杜勒伯爵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在他印象中,这样的景象仅仅出现在历史书里——在人类文明最风雨飘摇,国家立足未稳,各种黑暗、堕落、扭曲的力量还在这片土地上盘踞不去的年代里,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伟大的提丰啊,你何时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 杜勒伯爵眉头紧锁,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之前议会临时关闭时他也曾产生这种窒息的感觉,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最危险、最紧张的时刻,但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这片土地真正面对的威胁还远远隐藏在更深处——显然,帝国的统治者意识到了这些危险,因此才会采取如今的一系列行动。 他如今已经完全不在意议会的事情了,他只希望皇帝陛下采取的这些措施足够有效,足够及时,还来得及把这个国家从泥潭中拉出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杜勒伯爵身后,他没有回头便知道对方是追随自己多年的一名侍从,便随口问道:“发生什么事?” “大人,”侍从在两米开外站定,恭敬地垂手,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紧张,“枫叶街16号的康奈利安子爵在今天上午被带走了……是被黑曜石禁军带走的……” 杜勒伯爵的手指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两秒钟后才轻轻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您明天还要和伯恩·图兰伯爵见面么?” “……取消会面吧,我会让道恩亲自带一份赔礼过去说明情况的,”杜勒伯爵摇了摇头,“嘉丽雅知道这件事了么?” 侍从立刻回答:“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很担心未婚夫的情况,但没有您的许可,她还留在房间里。” “……让她继续在房间里待着吧,这件事谁都无能为力,”杜勒伯爵闭了下眼睛,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另外告诉他,康奈利安子爵会平安回来的——但今后不会再有康奈利安‘子爵’了。我会重新考虑这门婚事,而且……算了,之后我亲自去和她谈谈吧。” “是,大人。” 杜勒伯爵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对面的街道上又有了新的动静。 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魔导车从远处的十字路口驶来,那魔导车上悬挂着皇室以及黑曜石禁军的徽记。 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和恐慌突然从心底里涌了上来,让杜勒伯爵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丝毫会在这个时期引来麻烦的污点和劣迹,但他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辆车——几乎要把它的每一道棱线,每一个车轮,每一块水晶玻璃都刻在脑子里一般地盯着——他盯着它从十字路口的方向驶来,一点点靠近自己的宅邸大门。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了,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甚至让他产生了那辆车是否已经开始减速的错觉,他耳朵里都是砰砰砰血液鼓动的声音,然后,他看到那辆车毫无减速地开了过去,越过了自家的宅邸,向着另一栋屋子驶去。 直到这时候,杜勒伯爵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换气,他突然大口喘息起来,这甚至引发了一场剧烈的咳嗽。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拍着他的后背,紧张且关心地问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咳咳,没事,”杜勒伯爵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同时视线还在追着那辆已经快驶进雾中的黑色魔导车,在不适感稍微缓解一些之后,他便忍不住露出了怪异的笑容,“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他的路了……” “大人?”侍从有些困惑,“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杜勒伯爵摆了摆手,同时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去酒窖,把我珍藏的那瓶铂金菲斯葡萄酒拿来,我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 哈迪伦坐在黑曜石宫里属于自己的一间书房中,熏香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附近墙壁上悬挂的装饰性盾牌在魔晶石灯照耀下闪闪发亮。这位年轻的黑曜石禁军统帅看向自己的书桌——暗红色的桌面上,一份名单正铺展在他眼前。 “又一个名字……”他轻声咕哝着,拿起旁边的钢笔,将一个名字重重划掉,而他的眉头却随着这个名字被划掉更显紧皱。 轻轻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哈迪伦的思索。 这位亲王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请进。” 房门打开,一袭黑色侍女裙、留着黑色长发的戴安娜出现在哈迪伦面前。 “啊,戴安娜女士……”哈迪伦看到这位女仆长之后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怪不得完全感觉不到门外的气息是谁……有事么?可别告诉我又是新的名单……” “是的,哈迪伦亲王,这是新的名单,”戴安娜淡淡地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将一份用魔法封装固化过的文件放在哈迪伦的书案上,“根据游荡者们这些年收集的情报,我们最终锁定了一批始终在破坏新政,或者已经被战神教会控制,或者与外部势力有所勾结的人员——仍需审讯,但结果应该不会差太多。” “名单,名单,新的名单……”哈迪伦苦笑着接过了那文件,目光在上面匆匆扫过,“其实很多人即便不去调查我也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上面。十几年来,他们一直不知疲倦地经营自己的势力,侵蚀新政带来的各项红利,这种破坏行为差不多都要摆在台面上……” 他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在几个名字上多看了两眼,嘴角撇了一下。 “又是与塞西尔暗中勾结么……接受了现金或股份的收买,或者被抓住政治把柄……骄傲而风光的‘上流社会’里,果然也不缺这种人嘛。” “这些人背后应该会有更多条线——然而我们的大部分调查在开始之前就已经失败了,”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与他们联络的人非常机警,所有联系都可以单向切断,这些被收买的人又只是最末端的棋子,他们甚至互相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所以到头来我们只能抓到这些最微不足道的间谍而已。” “我听说过塞西尔人的军情局,还有他们的‘情报干员’……我们已经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了,”哈迪伦随口说道,“确实是很棘手的对手,比高岭王国的密探和暗影兄弟会难对付多了,而且我相信你的话,这些人只是暴露出来的一部分,没有暴露的人只会更多——否则还真对不起那个军情局的名号。”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名单放在了旁边。 “这部分涉及到贵族的名单我会亲自处理的,这里的每一个名字应该都能在谈判桌上卖个好价钱。” 戴安娜点了点头,脚步几乎无声地向后退了半步:“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在房间里。 哈迪伦眨了眨眼,看着仍然敞开的房门,无奈地嘀咕了一句:“至少把门关上啊……”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的走廊传来:“这是因为她看到我朝这边来了。” 下一秒,一个身穿黑色宫廷长裙的高挑身影便走入了书房,微笑着对哈迪伦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忙得不可开交。” 哈迪伦有些意外地看了突然造访的玛蒂尔达一眼:“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露面?不用去对付那些忐忑不安的贵族代表和那些平静不下来的商人么?” “对付完了——安抚他们的情绪还不值得我花费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玛蒂尔达随口说道,“因此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但看样子你这边的工作要完成还需要很长时间?” “戴安娜女士刚刚给我带来一份新的名单,”哈迪伦抬起眼皮,那继承自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深邃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都是必须处理的。” 玛蒂尔达的目光落在了哈迪伦的书桌上,随后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哈迪伦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貌似随意地说道:“如果你想打听关于安德莎的事情,那我建议你去找戴安娜女士——游荡者在情报方面可比我要灵通。不过我觉得她那边也不会有更详细的消息,现在我们的西线情报网运转受阻,而且塞西尔人对安德莎的相关消息控制的十分严密,我们只能知道一些公开的资料……她还活着,活得很好,塞西尔人没有亏待她和其他投诚的士兵,我觉得你多少可以安心一点。” “我知道,即使从政治利益考量,塞西尔人也会款待像安德莎那样的‘重要人质’,我在这方面并不担心,”玛蒂尔达说着,忍不住用手按了按眉心,接着稍稍瞪了哈迪伦一眼,“但我对你随意猜测我心思的行为很是不满。” “哈,我的错,”哈迪伦立刻举起双手,又认真看了玛蒂尔达一眼,“确实,我不应该猜测你的心思——而你也不应该随便让人猜到自己的心思,不是么?” ------------ 第九百九十五章 赌徒 听到哈迪伦的话,玛蒂尔达下意识地想要皱眉,然而这个动作仅仅在心中出现了一下,便被她淡然的表情掩盖过去了。 “现在城市中仍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工厂和市场的秩序已经开始渐渐恢复,”她来到哈迪伦旁边,随和地开口说道,“由于皇室介入,那些尝试在混乱时期投机居奇的商人以及尝试转移资产的贵族被提前按死,粮食、布匹、药品的供应都不再是问题了……这里面有你一半以上的功劳。” “特殊时期,我们需要用些特殊手段来让某些家伙‘老实’下来,”哈迪伦轻轻笑了一下,“追逐利益是人类的本能,但有些人的本能未免太过失控了。对了,皇姐,听说护国骑士团和国立11团发生了对峙,事情解决了么?” “我们在第11军团中找出了一批受到精神污染的指挥官和士兵,还有少数人因浅层信仰而精神亢奋,对峙的源头就是他们——都已经送去治疗了,”玛蒂尔达说道,“至于其他人……当裴迪南大公露面之后,事态便迅速平息了。” “裴迪南公爵么……”哈迪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是军权贵族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所执掌的护国骑士团绝对效忠于皇室且完全和战神教派隔绝,有他站出来,比一百个将军都要有效。” 玛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只要军队得到有效控制,军权贵族保持忠诚,再加上及时清除掉几个核心军团中的信仰污染,局势便会很快得到缓解——而且我们还有数量庞大的战斗法师团,他们完全不受这次‘瘟疫’的影响,且皇家法师协会也始终站在皇室这边,这两个力量不失控,秩序就不会失控。” 哈迪伦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名单上,嘴角翘起一点弧度:“这也是这些名单能得到妥善‘处理’的首要保证。” 他知道,当一连串的危机突然集中爆发的时候,国内出现了不少悲观的情绪,有一些知晓了太多内情的人甚至一度觉得奥古斯都家族要从此一蹶不振,觉得提丰皇室已经完了——政令出不了黑曜石宫,前线军队失去控制,首都出现“精神瘟疫”,议会上下人心惶惶,似乎局势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关头,而这个国家的皇室对此无能为力…… 对这些悲观甚至极端的情绪,哈迪伦其实是理解的,但他自己从不感觉认同。 因为包括护国骑士团、黑曜石禁军和游荡者在内的大量军队仍然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而由于提丰皇室多年来的有意控制,这些军队都不受任何教会的影响,又有皇家法师协会始终站在黑曜石宫这边,当代的协会会长和几乎所有的高阶法师都是坚定的皇室派——而这些法师不但掌握着强大的武力,同时也掌握着技术,他们是迅速净化全国通讯网络、迅速填补通讯系统漏洞的关键一环。除此之外,以裴迪南·温德尔为首的实权贵族也有着可靠的忠诚,且早已或明或暗地和战神教会拉开了距离…… 提丰面临了一场危机,但局势从未失去控制,奥古斯都家族只是有些措手不及罢了。 在这场危机中,唯一让年轻的哈迪伦感觉无法掌控、感觉始终不安的因素,只有那些看起来冷静下来的塞西尔人。 被激怒的塞西尔人很危险,但冷静下来之后沉默地占据了冬狼防线的他们或许更加危险——可怕的是,这一切却不是提丰能控制的。 他摇摇头,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眉心,玛蒂尔达的声音则在下一秒传来:“或许,有一部分人可以交给我来……” 不能玛蒂尔达说完,哈迪伦便摇了摇头,他抬起眼睛,目光落在皇姐的脸上,表情很严肃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必须交给我来做。” 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她明白哈迪伦的意思,而出于默契,他们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嗡鸣声突然响起,玛蒂尔达佩戴的一枚耳坠发出了微微的闪光和鸣响,姐弟二人的交谈被打断了,哈迪伦很快反应过来:“父皇在找你。” “看来是的……”玛蒂尔达摸了摸耳垂,对哈迪伦点头说道,“那我便离开了。” …… 没过多久,和哈迪伦告别的玛蒂尔达便穿过黑曜石宫中深邃悠长的走廊与一个个房间,来到了位于内廷的一处书房中,她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便坐在他最钟爱的那张高背椅上——当玛蒂尔达进入房间的时候,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批阅着几份文件,他从那些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女儿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来的比我预期的早了一点。” “我正好在哈迪伦那边,”玛蒂尔达坦诚说道,“收到您的呼唤便立刻赶来了。” “哈迪伦么……他最近应该都很忙,”罗塞塔大帝随口说道,“那么,你和他谈什么了?” “只是关于最近国内局势的讨论而已,”玛蒂尔达说道,随后她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名单,更多的名单……说实话,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罗塞塔看着她,几秒种后才摇了摇头:“相信我,玛蒂尔达,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名单变多——但这终究是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这个国家仍然有很多需要改变的地方,而这次危机把那些沉珂烂积都暴露了出来,如果我们没有趁此机会铲除他们的决心,那我们就要在未来面对更长久的困难以及积累更重的隐患。” “当然,我是明白的,”玛蒂尔达立刻说道,“只不过……我总感觉自己在袖手旁观。” “……袖手旁观就是你现在最好的‘参与’方式,”罗塞塔大帝深深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随后他仿佛犹豫了一瞬间,才轻声说道,“记住,孩子,你的手不能脏,尤其是不能在这件事上弄脏。” 玛蒂尔达心中一跳,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父皇迟早会在这件事上挑明,但她从未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把它放到台面上。 罗塞塔·奥古斯都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说了下去:“玛蒂尔达,你记住,如果你想肩负起一个国家,那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必须着眼于长远的未来——要比任何人都考虑的长远,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代价和可能的影响都考虑进去。而具体到这一次,你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手不被弄脏,你要以完美的姿态去安抚那些贵族,去和市民代表们见面,去宣布后续的福利、生产、供给政策,你必须是秩序的维护者和建立者,而那些令人感到不快的事情……要由别人完成。 “即使很多事情很多决定是你下的,你也要维持这种‘体面的洁净’。 “玛蒂尔达,那些名单——还有名单之外的肃清工作,我们都知道它们是为了扫除帝国的蛀虫,是为了迅速稳定局势以及抵御内外的威胁,但很多人并不会关注这些长远的结果,他们会关注到这个过程中的恐怖和紧张,还有那些‘情有可原的牺牲者’……事实上他们的想法甚至是正确的,因为这些肃清工作本身不管目的如何其手段都称不上光彩,如果它被滥用,那么这甚至是对秩序的破坏。这些行动不管当前和短期内产生了什么效果,从长远看,它们都一定会充满争议——而这些争议不能落在你头上。” 说到这里,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感觉我对你保护过剩了么? “玛蒂尔达,在许多年前,我也曾面对过和今日差不多的局面……甚至更糟,因为那时候我列的名单远比今天要多得多,我要对付的人也比如今那些投机商人和自私自利的贵族要狡诈阴险的多,而这一切,当年我都只能亲手去做。 “亲手去做的后果就是,我做了更多的妥协,更多的权衡,留下了更多的余地,还有更多无法直接消灭的敌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整个国家四分五裂。我用了十几年来修复这些裂痕,用修修补补的方式来推进许多并不完善的新政,即便这样,仍然有许多人在暗处记恨着我,且随着时间推移恨之俞深——时间到了今天,我又不得不把这些人再放到新的名单上,还要再去面对许许多多受到他们影响的、新的反对者。 “这太损耗精力与时间了,玛蒂尔达,我并不希望你在我这条路上再走一遍。 “所以,你的手必须是干净的。” 玛蒂尔达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教诲,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这如钢铁般的父亲,近年来已经很少像这样一次性对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她点点头,“但哈迪伦……”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必你也能看出来,”罗塞塔沉声说道,“这对他或许不公平……但这是皇室成员的责任。” 玛蒂尔达叹了口气。 “现在让我们谈正事吧,”罗塞塔话锋一转,“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交待。” 玛蒂尔达立刻认真起来:“您请吩咐。” 罗塞塔向旁边的抽屉伸出手去——他从那里面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向玛蒂尔达推过去。 玛蒂尔达好奇地接过文件,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印刷体的大号字母——“关于建立提丰备忘书库的计划和长远意义”。 她继续翻开了几页,很快便发现后续有相当大一部分内容竟是书目,大量的书目。 “这是……”她心中隐隐冒出了猜测,却不敢确信自己的想法,她露出了错愕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们要秘密建立一个备忘书库——要囊括提丰的一切。学者们已经整理出了所有的史书和技术类书籍的名录,而更进一步的搜罗和整理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按照计划,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书籍被列入其中,最终形成一套庞大的百科全书。另外,关于诗歌、戏剧、建筑、绘画等艺术品的收集和整理也已经起步,现在这项工作将交由你继续执行下去。” 玛蒂尔达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罗塞塔的话:“您这项计划……难道是准备……” “以防万一,”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如果我们失败了,需要有人确保我们的传统与历史可以延续下去。” “情势难道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玛蒂尔达不禁问道,“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控制中……” “一切确实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但我们游走在悬崖边上,它有变糟的可能——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保存历史和文化的工作必须从现在开始进行。” 玛蒂尔达认真听着,思索着,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父亲真正在担心的其实根本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人:“您认为那些塞西尔人会趁此机会进行一场毁灭性的战争?而且您认为他们有这个能力?” “我敬佩且愿意支持高文·塞西尔以及他所声明的那些‘主张’,但我们永远不能彻底相信自己的敌人,至于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玛蒂尔达,他们有这个动机就可以了,而我最近已经发现了他们这么做的动机,甚至是他们具体的行动。” 玛蒂尔达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几秒种后才沉声说道:“……如果真到了您担心的那个局面,那即便我们整理保存下来了这些书籍,它们恐怕也只不过会变成塞西尔人博物馆中的收藏品——用来展示自己成功的征服行动罢了。” “所以这是最糟糕的方案,甚至称不上是有效的反制,”罗塞塔淡淡说道,“如果这场危机平安度过了,我们自然会有时间和空间来慢慢解决问题,但现在……我们能做的不多。” 玛蒂尔达定定地看了自己的父亲许久,才终于低下头去:“……我明白了,父皇。” 罗塞塔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书房中便陷入了短暂却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玛蒂尔达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罗塞塔才突然说道:“觉得我过于悲观么?” 玛蒂尔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确实,我有些悲观,尤其是在前不久我们还沉浸在强大的国力自信中,充满骄傲地规划着未来的辉煌时代,我如今的悲观想法便显得格外不可理喻……但是,玛蒂尔达,我正在进行一场豪赌。 “一个统治者不应该去做赌徒,但我这一生总是遇上不得不当赌徒的局面,而根据我的经验,面对一场赌局……悲观一些总比盲目乐观要好。” ------------ 第九百九十六章 定向点燃 冬狼堡前线,战火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点燃,且仍在燃烧。 防线东侧,狭长的河谷地区刚刚结束一场激战,一股提丰超凡者军团尝试从河谷地隐蔽迂回袭击塞西尔人的补给线,却在行军过程中惊动了正好在附近临时驻扎的一支机动兵团——双方在遭遇战中爆发激烈战斗,成编制的超凡者军队和被钢铁机器武装起来的普通人点燃了整个地区,三小时后,提丰残部撤退,受到一定战损的塞西尔兵团则在河谷地制高点就地休整持续警戒,直到后方援军抵达。 一名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军官来到了这片还在冒着硝烟的战场上,冷冽的北风呼啸着从河谷地中吹过,风中裹挟着大地烧焦和血肉碳化的刺鼻气味,这一切都让这个深受马里兰信赖的年轻人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抬头看向坡道尽头的方向,看到三辆被击毁的战车正躺在爆炸坑中,扭曲弯折的装甲板下面还在冒着滚滚浓烟,而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活动的士兵——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将尸体装进裹尸袋。 提丰人撤退的时候并没能把所有尸体带走——这些危险的遗骸最好是带回去彻底焚烧干净,将它们遗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情。 一名身穿第二代魔能铠甲、一侧肩头披有蓝色纹章绶带的连队指挥官来到了高地上,他对古铜色皮肤的年轻军官行了个军礼:“佩恩长官,尸体的收敛工作已经结束了。” “嗯,”被称作佩恩的年轻军官点了点头,随后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了那些被击毁的战车上,“……提丰人正在逐渐掌握小规模冲突中对抗战车的办法……不必依靠军团级法术,他们的超凡者部队也可以与我们的坦克作战了。” “看来确实如此——他们的战术进步很快,而且一直在从我们身上学东西,”连队指挥官点头说道,“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再用近战部队正面冲击坦克,而是依靠各种超凡者单位相互配合小队作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使用各种魔法陷阱,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会用防御力强大的骑士结成五到十人的小队来硬抗一到两发炮击,法师则借助掩护迅速施法,用泥沼术或岩石类法术困住战车,同时用奥术冲击等反制类法术尝试破坏车体内的魔力循环,另有潜行者执行近距离爆破,或依靠多个法师配合攻击…… “目前来看,提丰人的这些战术往往需要以较大的伤亡为代价,而且只能应付小股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但他们的战术在不断进步是个事实——而且他们还搞出了一些颇具威力的‘新玩意儿’,比如那些潜行者使用的爆炸物,它们有很大威胁。” “……由超凡者形成的混合部队竟然会这么难缠么……”佩恩忍不住皱起眉头,“明明不久前他们在遭遇战中面对我们的钢铁战车还无能为力……” “在和提丰开战之前,我们从未见过这种能够将超凡者当成普通士兵一样使用的对手,”连队指挥官很直白地说道,“甚至连长风要塞的历史档案里也没提到这种混合部队和战术变化——这应该是提丰最近几年才发展出来的。” “我们没见过‘超凡者部队’,所以措手不及,”佩恩忍不住感叹着,“而提丰也没见过使用钢铁机器的‘普通人军团’,他们也措手不及……这是一场让双方都大开眼界的战争。” 他的目光从战场上扫过,提丰的黑色旗帜落在冰冷的大地上,沾染着泥土和灰烬,其表面红色的纹路显得格外扎眼。 在提丰最虚弱的时候迎来这场战争,这让他感到由衷的庆幸——这种想法或许不够“骑士精神”,但佩恩知道,骑士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连队指挥官:“那些尸体做过初步检查了么?结果怎样?” “是的,已经进行检查,且结果基本符合菲利普将军的预测,”连队指挥官立刻说道,“敌方数名指挥官都有躯体变异的迹象,可以认定为‘完全感染者’,大部分普通骑士以及一部分辅助士兵的身体也呈现出超过常人的强韧和恢复能力,可以认定为‘精神异化者’。上述敌人全都保有理智。至于那些随军法师……他们看上去并未受战神精神污染。” “……所以,在这些被派来进攻冬狼防线的提丰军队中,心智受到精神污染的人员占比正在提高,尤其是军官阶层……”佩恩缓慢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冬狼防线刚刚落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前来反扑的敌人中还只有一半左右的军官是被精神污染的……” “这不是很正常么?”连队指挥官有些困惑,“这说明污染正在提丰军队中蔓延,受到疯神影响的士兵和军官正越来越多——他们的感染已经濒临失控了。” “不,”佩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你搞错了一件事——虽然我们把这称作是一场‘精神瘟疫’,但它的污染速度和污染范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有限的,而且如今已经不大可能产生这么迅速的感染了。 “这场‘精神瘟疫’,它以战神信仰为基本媒介,根据上面学者们的分析,只有对战神的信仰达到一定虔诚度,人类才会受到它的感染——所以如果你不是战神的虔诚信徒,那么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被感染,而如果你虔诚信仰战神,那么早在这场‘瘟疫’爆发最初的几天里你就已经被影响了。” 连队指挥官听着自己长官的讲解,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提丰军队中的‘感染者’数量在几天前就应该进入了稳定状态,理论来讲不应该出现这种反常增多……但那些突然增加的感染者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佩恩摇了摇头,视线望向远方,“但我们应该很快就要搞明白了。” …… 冬狼堡东部,一处无名矿山附近的雪林中,几道朦朦胧胧的身影正在林木和雪地之间迅捷地穿行。 那些身影灵活如同林中走兽,且全身都被某种不断变化的魔法光晕笼罩着,在魔法效果的作用下,他们的身形几乎和周围环境完全融为了一体,只有凝神观看才能察觉其一闪而过的轮廓——他们飞快地越过了雪林的边界,绕过连猎人都很少涉及的小径,最终在林子深处的一座秘密藏身点停了下来。 一株不知死去多久的巨人木倒在这里,巨大的树干在风化腐朽之后正好形成了遮蔽风雪的木墙,另有几名身穿白色轻甲、外披白色罩衫的战士守在这里,当前去查探情况的小队返回时,这些战士先是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但很快他们便通过随身携带的识别符印确认了来者的身份,纷纷放松了一些。 “安全,可以关闭曲光力场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凭空响起,随后那些从雪林外返回的身影才一个个解除伪装,露出了和藏身处留守战士们相同的装束。 这是一支深入到提丰境内的钢铁游骑兵队伍——在这个白雪覆盖大地的季节,他们换上了便于在积雪区行动的装备,同时全都携带了能够隐匿身形的曲光力场发生器。 他们已经在这一地区活动了两天,而在同一时间,还有数个小队在附近的其他几个地区活动着。 “索尔德林长官呢?”从雪林外返回的小队长看了一眼这一目了然的藏身处,好奇地随口问道,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便几乎从他眼皮子底下传了过来:“我在这儿。” 金发的索尔德林从旁边的一处木桩上站了起来——在他出声并有所动作之前,士兵们压根就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白银精灵的高阶游侠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超凡技能便可以在常人面前宛若“隐形”,这不可思议的能力让小队长忍不住有些敬畏,随后他才慌忙行了个军礼,对索尔德林说道:“长官,我们从松林镇那边回来了,行动还算顺利。” “说说你们的发现吧,”索尔德林说道——他优雅的气质中似乎总是含着一丝忧郁,“另外几个小队还没有回信,你们是最先完成侦查的。” “是,长官,”小队长立刻点点头,“线人的情报是准确的,我们看到松林镇附近的提丰军营里有几个建筑物换掉了外墙上的纹章,从形制判断,那应该是贵族军官以及授勋骑士休息的地方。另外我们还看到了几次较大规模的人员进出,在东南边的一处路口还有军队集结,从旗帜和纹章判断,应该是来自中部地区的某个国立骑士团……” 听着小队长条理分明的报告,索尔德林慢慢点了点头:“很好,你们看到了很关键的东西。” “可惜我们没办法再往东南边深入,”小队长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边的魔法岗哨太严密了,到处都是法师之眼——魔法师跟不要钱一样,甚至连村口都有站岗的法师,我们的曲光力场在那边可能会失效。” “……不是魔法师不要钱,而是提丰一向很有钱,”索尔德林撇了撇嘴,忍不住用高文曾说过的一句话评价道,“钞能力就是这样的。” 说话间,这位俊美的金发精灵眉宇间似乎更多了一丝忧郁气质,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下次通讯时,我会将你们探查到的情报和上次收集到的资料一并发往后方,这段时间所有人稍作休整——之后我们就要再次转移地方了。” 交待完之后,这位高阶游侠便转身离开了藏身处,身形敏捷地来到了附近的一株大树上,他借着冬日不落的树叶隐蔽身形,在树杈间半警惕半休息地坐了下来。 “长官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小队长忍不住看了那边一眼,对身旁的战友说道,“感觉他愁眉不展的。” “他最近一直这样,没事,”一名钢铁游骑兵战士随口说道,“精灵嘛,据说都是很感性的,说不定看到这里的雪景啊枯树啊荒山啊什么的就感慨起来了……” 小队长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哦,倒也有点道理……” 战士们把交谈声压得很低,然而这些声音仍然瞒不过精灵族敏锐的耳朵。 坐在树杈上的索尔德林耳朵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在意部下们无聊的闲谈,他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没有引起树杈的任何抖动,随后仰起头来,略带一丝忧郁地斜望着冬日里晴空万里的蓝天。 良久,他才轻声叹息道:“……他们怎么就没头发呢? “变出来的……变出来的那还能算数么……” …… “这是前线最新传来的情报,”塞西尔宫的书房中,赫蒂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到高文眼前,“冬狼堡防线已经稳定下来,虽然提丰人的反扑一次比一次凶猛,但我们及时增派了兵力,零号和尘世巨蟒也及时抵达了暗影沼泽附近,战士们总算在那边站住了脚。” 高文接过赫蒂递来的文件,一边听着对方的报告一边目光飞快地在纸张上扫过一遍,很快,他的视线移动速度便放缓下来,并在赫蒂话音落下之后自言自语般说道:“果然……提丰军队中的‘污染者’比例提高了……” “理论上讲,借助信仰锁链传播的精神污染不可能有这种‘激增’——不信者不会被污染,虔信者一开始就会被大量污染,在这两种人群间,神明的精神污染不存在‘人传人’的现象,”赫蒂说道,“所以……情况真让您说中了。” “是的,让我给猜中了,”高文笑着说道,表情复杂而微妙,“看这里,这些调动迹象,这些复杂、精妙而迅速的重组……” 他叹了口气,脸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这些‘新增’的感染者是从后方聚集、调派过来的,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发动他庞大的统治机器和战争机器,在一连串的人员调整中不断把受到战神影响的士兵送到冬狼堡前线来——他在借我们的力量净化这场污染,说不定……还在借此肃清他的政敌。” 听着高文的话,赫蒂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 第九百九十七章 灵能歌者 在高文看来,罗塞塔正在做的事情甚至不算是一场阴谋——一切都是光明正大发生的。 这甚至给了他一个感觉——远在奥尔德南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是凌空给了自己个眼神,让他看着接…… 而高文认真想了想,觉得这还真只能接着,因为这一切也正好也是他所期待的。 不管用什么手段,尽可能减少精神污染携带者,削弱战神在物质世界的影响力,御敌于国门之外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在这方面,罗塞塔只是跟塞西尔打了个默契配合而已…… “先祖,这样真的没问题么?”赫蒂却忍不住皱起了眉,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这一连串操作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在她印象中,这种大胆又超乎常理的操作似乎只有眼前这位揭棺而起的老祖宗才做得出来,“提丰人在借我们的手清除那些精神异化的感染者……” “现在的关键不是这样做有没有问题,而是只能这样做——罗塞塔向我们扔了个必须去接的投球,现在我们只能陪他将这件事做下去了,”高文的态度却很平静,“倒不如说这正符合我的想法——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对付那些神智正常的提丰人,但如果对面的是感染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赫蒂心中怪异的感觉仍然难以消退,她抿着嘴唇,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他竟然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那些受到战神污染的士兵和贵族神志已非常人,却仍然被他随意调动,而战神在这个过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如我们一直在分析神明的诞生和运行方式,罗塞塔·奥古斯都在这方面也有他自己的研究,”说到这里,高文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显然已经找到了其中的规律……在神明处于半疯状态时,他准确利用了‘战争’这个领域的漏洞——即便是把那些受到感染的战神信徒送到前线送死,这本质上也是支持战争的一环,只要这一点还在框架内,那么他就不会招致战神的反噬,而那些受到精神污染的贵族和士兵也会乖乖听从来自奥尔德南的命令。” “问题在于,即便是精神失常的军队,在战场上也是有正常智慧的,甚至由于失去了寻常人类的恐惧和软弱情绪,那些受到精神污染的人爆发出的战斗力还远远超出正常军人,”赫蒂严肃地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把那些失去控制的贵族和士兵送到冬狼堡,也是在不断消耗我们的战斗力……” “他当然要消耗我们的战斗力,我们十几万的机械化军团就驻扎在提丰的土地上,他睡得着么?”高文挥了下手,“他的想法倒是不难猜,只能说……这场筹划非常不错。”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打算在高文看来一目了然——这场混乱而突然的战争让两个帝国都陷入了旋涡,无数人在茫然中看不清未来如何,然而对于两个帝国的统治者而言,这一切却如阳光下的山川河流般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场战争或许是突发的,但从长远趋势来看,提丰和塞西尔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战,所以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罗塞塔·奥古斯都必然会极尽可能地让局势回到自己控制下,并从中寻找最大的利益点——他将那些受到战神控制的军队送到前线,用这种办法迅速减少国内的不稳定隐患,而那些悍不畏死的失控军团也正好可以用来削弱塞西尔的战力。与此同时,那些失控的部队还将为罗塞塔赢取宝贵的时间,让他能够重整秩序,一点点扳回战争之初提丰的劣势。 这或许并不能让他占据什么优势,但这至少可以让提丰和塞西尔逐渐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除此之外,罗塞塔还将趁此机会将提丰国内的各种不稳定因素一扫而空,如昔日的塞西尔般得到一个彻底重整秩序的机会,他的统治会空前加强,提丰上层将真正凝聚起来…… 当然,这一切都有个大前提——局势真的会如他计划的那样发展。 “先祖,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进攻奥尔德南的计划么?”赫蒂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在略作思索之后,她突然打破了沉默,“或许,会用得上。”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赫蒂一眼,随后他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慢说道:“计划……总是要有的。” “是,我明白了。”赫蒂低下头说道,随后她抬起头,看到高文的视线正落在不远处的大陆地图上——那张地图已经被勾勒了各种各样的线条和标记,看似杂乱的标注中,隐隐透露着这场战争深处隐藏的秩序。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高文慢慢说道,“这件事背后会不会还有更深一层的东西……” 赫蒂眨眨眼,带着一丝好奇:“您的意思是?” “那个失控的战神到现在也只是在将自己的力量投射到信仰祂的凡人身上来引发混乱,但一场神灾真的就只有这点混乱么?情报显示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在国内进行大规模的肃清,同时在针对战神教会采取一系列关停、镇压、审查行动,虽然这看上去是很正常的重整秩序的手段,但这对已经失控的战神而言会不会是一种主动的刺激?”高文曲起手指,一边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一边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现在一系列大胆行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赌徒……但他不可能是个赌徒,或者说,他不可能是个‘纯粹的赌徒’。” 赫蒂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不是个‘纯粹的赌徒’……” “纯粹的赌徒会不计代价地去赌上一切,而罗塞塔……他一定会精确计算所有的代价和失败的可能性,并谨慎地赌上他能赌的东西,”高文沉声说道,“因此,当他决定赌一把的时候,只有一个可能——他确实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赌本’,并且确认这其中有成功的可能性,不论收益还是损失,在他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高文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十分笃定,尽管从个人角度他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只见过那么一两次面,然而作为帝国的统治者……塞西尔和提丰却打了不知多少次交道。 那些商业法案,那些流通的情报,那些关于提丰新政以及奥古斯都家族的记载……无数第三方资料早已拼凑出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肖像”全貌。 对高文而言,这个依靠情报和资料拼凑起来的“肖像”甚至比罗塞塔本人还要真切可靠。 他沉默下来,开始一点点梳理目前所掌握的各种情报,推敲着提丰方面接下来可能采取的行动——他其实一开始就不担心这场“战争”本身,他信赖自己的军队,信赖菲利普和其他将领们,信赖帝国的技术、工业以及民众,他真正担心的,从来都是这场战争背后站着的东西。 “灵能歌者项目……”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赫蒂说道,“目前进展到哪一步了?” 灵能歌者,专门用于对抗各类精神污染(包括神明的精神污染)的特种士兵,这些特种士兵以海妖的“深海之歌”为核心技术,以永眠者的“灵能唱诗班”为训练蓝本,依靠神经荆棘以及一系列生化、灵魂、魔导领域的附属设备来实现“量产”,从一开始,这个特种士兵项目便是高文格外关注的事情。 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神灾,从很早以前便开始研究神明的国家,目前塞西尔已经有了一些能够对抗精神污染的技术,但这些技术都有各自的缺陷——最基础的“心智防护系统”是对海妖符文的原始粗暴运用,效果有限且只能进行被动防护;最先进的“人性屏障”则是在神经网络中运行,它的效果更强而且能够主动清除甚至“捕食”范围内的精神污染,也能够接入凡人的心智进行有效的“治疗”,但它必须依赖网络运转,对设备和基础工程有着很高的要求。 对如今的塞西尔而言,神经网络在国内甚至都做不到全覆盖,出征在外的军队要维持网络畅通显然更加困难——毕竟这个年代又没有通讯卫星,神经网络目前还是只能依靠魔网节点来维持运行,而哪怕是最先进的“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它的通讯塔也只能维持有限范围的信号传输。 本来这些问题都还不是那么急迫,心智防护系统和人性屏障已经足够塞西尔在国门内保护自身,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却打乱了高文的发展节奏——现在他迫切需要一种既能够主动抵御神明的精神污染,在前线灵活活动,又能够脱离网络限制独立运作,在条件复杂的远征作战中也不影响防护效果的新单位。 原永眠者大主教“灵歌”温蒂正在训练的“灵能歌者”最符合他的要求——然而这个项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展了。 “关于灵能歌者,温蒂女士昨天还曾发来消息,”赫蒂开口说道,“现阶段的原型士兵仍然没法投入战场……稳定性很成问题。不过如果您有时间,还是可以去看看情况。” 果然,这种事情不是寻思一下就能心想事成的…… 高文想了想:“我今天日程安排还有别的事么?” 赫蒂回忆了一下:“傍晚会有一次执政官会议,在这之前没有别的安排。”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高文站起身来,“至少看看现阶段的原型士兵是什么情况。” …… 白水河北岸,金字塔状计算中心附近一座隶属于帝国军事科研部门的研究设施中,对灵能歌者原型士兵的测试工作仍然在进行中。 这里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型实验室,长方形的房间中央有着大片的空地。在房间四角,可以看到四根闪烁金属光泽以及符文微光的合金方柱,中央的空地周围则可以看到许多整齐排列的、只有半米高的圆柱状装置。身穿白色短袍的技术人员们正在那些圆柱状装置周围忙忙碌碌,而在那些技术人员中,有许多都是熟悉的面孔。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将头发高高挽起、容貌端庄秀丽的年轻女士,她便是曾经的永眠者大主教,如今的帝国研究员,脑神经学以及精神领域的专家——“灵歌”温蒂,而曾经同为大主教的尤里以及塞姆勒则站在她的身旁。此外还有以生化专家身份前来协助工作的皮特曼也在现场。 作为测试对象的,是站在空地中央的一名脸上还有着雀斑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特制的轻型铠甲——与其说是铠甲,也可以说是用来固定各类符文插板的“贴身框架”,测试用的符文装置在那套铠甲的各处闪烁着微微的光芒;他的手部和前臂又装备着特殊的“护臂”,那护臂看上去有些类似现在已经普及使用的第二代军用魔导终端,但却看不到武器单元,原本用于安置射线枪或闪电发射器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结构精密的金属凸起,显然应该有着特殊的作用。 当周围的技术人员们忙忙碌碌的时候,这名年轻人正在检查自己的护臂卡扣,他时不时活动一下手腕,显得有一点点紧张。 高文和赫蒂来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来到那些忙碌的技术人员之间,抬手示意大家不必拘礼,并对测试场上那位慌里慌张朝自己鞠躬的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以作回应,随后便看向了一旁的“灵歌”温蒂:“说实话,灵能歌者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我还以为名字里带有‘歌者’这个词,实验室里至少会有一套跟‘歌声’有关的东西,我却只看到了符文铠甲、魔导终端以及神经荆棘保管箱。” 温蒂对高文的这些话并不意外,她淡淡地笑了起来:“灵能歌者的‘歌声’可不是用耳朵能听到的,自然也不需要用嘴巴‘唱’出来——请不要被这个名字误导,他们之所以被称作‘歌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所使用的力量源自于海妖的深海之歌罢了。” 高文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好像对这件事是有点误解,而与此同时温蒂又笑着继续说道:“因此,理论上灵能歌者甚至压根不需要会‘唱歌’——能够熟练操控神经荆棘以及一系列脑波放大器就足够了。” 跟高文一同过来的赫蒂听到这忍不住看了温蒂一眼:“我听过你在节目中录的歌,我还以为……” “个人爱好罢了,”温蒂淡淡一笑,“灵能歌者的‘歌声’是用来对抗那些疯狂混沌的神明和邪灵的,那些东西……可不懂得欣赏音乐。” (本章完) ------------ 第九百九十八章 不稳定 在塞西尔,牧师不一定会圣光,修女不一定会治疗,潜行者通常用双手大剑和动力闷棍,就连来自精灵族的颜值巅峰,本质上也可能是个秃子——综上所述,一个“歌者”不会唱歌自然也是很正常的。 但高文站在原地寻思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事儿有哪不对…… 但不对就不对吧,反正这片土地上的事物画风也没几个正常的——赛博朋克的巨龙国度他都见识过了,此刻的高文对画风问题的兼容度空前高涨。 不管画风对不对,管用就行。 他看向测试场地中央的年轻测试员,后者此刻正在几名技术人员的帮助下连接那些符文插板以及测试魔导终端,另有一名技术员则来到了附近的一处保管箱旁,颇为小心地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仿佛脊椎骨般的装置——神经荆棘。 有技术员来到温蒂身旁,他先是对高文行了一礼,随后对温蒂汇报道:“测试员装备检查完毕,人员及设备状态良好,随时可以进行实验。” 温蒂点点头,看了高文一眼,后者嗯了一声:“那就开始测试吧……让我看看你们至今的成效。” “开始连接神经荆棘,”温蒂立刻转向助手们,“准备神经信号放大器和头盔!” 技术人员们纷纷开始工作,高文看到那名拿着神经荆棘的技术员来到了场地中央,小心翼翼地将那段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人造脊椎”贴在测试者的后颈触点上,又有其他技术员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头盔走了过来,那头盔由数层金属片堆叠而成,最为奇特的是它竟然连眼睛位置都完全遮蔽了起来,随后又有其他人开始启动周围的各种测试设备以及安全装置。 这样的事情他们显然做了不止一次,短短几分钟内,他们便做好了进行测试的准备。 技术人员纷纷离开了场地中央,只留那名年轻的测试员站在原地,他脑后的神经荆棘正安安静静地垂在背后,那顶奇形怪状的头盔则遮蔽了他的眼睛和颅骨,头盔后部又有某种柔软的材质和神经荆棘的连接端紧密相连——他正在等待着进一步的指令,而在这期间,温蒂则对高文解释着这些装备的作用:“我们专门设计了一种神经荆棘,它比常规型号更加灵敏,能够让灵能歌者敏锐地感知到异常精神污染,但这也造成了一定的心智负担,因此普通人需要经过训练才能承受这种额外感知带来的压力…… “灵能歌者的套装上带有一系列共鸣基板,在神经荆棘的控制下,能用于释放特定的高频或低频魔力震荡,‘深海之歌’的效果就通过这种方式扩散出去。为了更进一步增强它的效果,我们还设计了一组三个的神经信号放大器——现在放大器还没有激活,您稍后会看到它们。 “……头盔内带有大量神经触点,用于进一步增强灵能歌者与套装之间的连接效率,同时也有一定的防护作用……” 高文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头盔上要用护甲片把眼睛挡住?” “……为了防止神志失常,”温蒂表情严肃地说道,“在测试中,我们发现灵能歌者的感知不但会大幅度加强,还会产生各种有异于人类的‘超感现象’,这涉及到一个非常复杂的神经-灵魂交互过程。从结果来看,这种超感知让灵能歌者的视觉发生了变异,他们会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很有可能会绕过心智防护,击穿他们的理智屏障。 “毕竟,灵能歌者虽然是对抗精神污染的士兵,但他们本身仍然是凡人,一旦防护被击穿,他们并不比普通人强大多少。 “所以我们设计了这种视觉压制装置——那些护甲片不仅仅是从物理上遮挡了使用者的视觉,同时还通过头盔内置的神经触点暂时屏蔽了大脑对视觉信号的处理,能够最大限度预防视觉污染导致的精神污染现象。这比‘闭上眼睛’可要管用许多。” 一旁的赫蒂忍不住插了个嘴:“那他们的视觉……” “请不用担心,”温蒂笑了起来,“虽然眼睛被挡住了,但实际上灵能歌者是‘看’得见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手对测试场地中央的年轻人招了招,后者立刻便抬起头来招手回应——就仿佛他的视觉丝毫未受影响一般。 “是的,我‘看’得见,”那年轻测试员笑着说道,他的紧张似乎已经完全缓解下来,“而且比用眼睛看的更加清楚。” 高文突然有些好奇:“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很难描述,我可以同时看到四面八方所有的东西,包括后背和脚下踩住的地面,”年轻测试员想了想,认真说道,“这是直接的感知,所有信息会直接呈现在头脑中。不过我所见的东西几乎都没有颜色,只有各种程度的灰白,这一点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灵能歌者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看到的唯一‘颜色’就是精神污染的‘色彩’,”温蒂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娜瑞提尔帮忙进行模拟测试得出的结论——但实际效果还要经过实战检验,毕竟娜瑞提尔已经不再具备真正的‘污染性’,她模拟出的神明力量和现实世界中的神性有多少区别还不确定” 高文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呼出口气:“我明白了,现在可以进入下一步了么?” 温蒂立刻抬头看向场地中央的测试员:“埃克斯先生,你做好准备了么?” 被称作埃克斯的年轻人抬手比划了个就绪的手势:“随时可以开始。” “那就激活你的套装吧——从启动房间中存放的三个神经信号放大器开始,”温蒂点头说道,“其他人做好准备,开始记录监控数据,并准备随时提供魔法反制!” 温蒂话音落下,场地中央的测试员已经开始了动作——他活动了一下魔导终端上的某个关节,随后全身的套装表面便骤然流淌过一道道魔力的光晕,伴随着渐渐提升的魔力反应,他整个人都仿佛失去重力束缚,开始缓缓在场地中央漂浮起来! 几秒钟的漂浮之后,他向场地外挥了下手。 在实验室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三个约有小臂长短的、菱形的金属装置立刻飞了起来,它们径直越过现场的工作人员,来到测试者的身后,伴随着测试者手部的动作,这些金属装置展开了各自的机械结构,如某种线条刚硬的花朵般绽放,又有细密的金色火花在那些“叶片”之间跳跃闪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随后它们又开始环绕测试者起伏飞行,竟如某种灵活的生物一般。 这一幕让高文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神经荆棘的作用。 这正是很久之前他曾经设想过的,让普通人突破超凡限制的最后一步,让普通人能够真正“释放”法术的最后一步——不借助按钮和设定好的法术模型,直接由使用者的思维和精神力量控制,让普通人类也能够真正感知和操控魔力的最终环节! 如今,这个环节已然实现。 “很好,测试者状态平稳,各装置出力正常……神经荆棘反馈信号清晰稳定,脑波读数正常……”在旁边监控数据的尤里一边直接用精神力感知现场的魔力波动一边说道,“现在让我们增加负载,埃克斯先生,请尝试激活灵能回响,让我们看看深海之歌的效果。” 漂浮在半空的测试员点了点头,随后微微抬起手臂握了握拳,一阵低频噪声般的声响立刻从他身后漂浮的三个神经信号放大器中传来,且这噪声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便到了人耳无法接收的频率——它听上去像是消失了,但高文可以肯定“深海之歌”已经开始运行,且正在覆盖整个房间,因为他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的魔力泛起了涟漪,而一种令人轻微振奋和清醒的力量正在缓缓浸润到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看上去情况不错?”他忍不住对旁边的温蒂说道,“但我听说原型士兵的稳定性有问题?” “是的,稳定性有问题,您现在看到的只是最低负载罢了,勉强可以抵御无意识、无指向的精神污染,但随着负载提高,原型士兵很快就会失去对神经荆棘的控制……” 说话间,测试项目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阶段,在采集足够的数据之后,尤里示意场上的测试员增加灵能回响的强度,高文明显地感觉到房间中出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魔力,他甚至产生了皮肤微微发痒的错觉——可是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钟不到。 伴随着一阵高频噪声,测试员身上的套装突然闪烁不定,原本随着人员一同漂浮到半空的神经荆棘也瞬间熄灭下来,那年轻人似乎努力想要恢复对魔力的控制,但失去神经荆棘的辅助,他只勉强在半空缓冲了一下,便重新落回了地面。 好在他漂浮的高度也只有一点点,这十几公分的下坠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只是踉跄了一下便站稳脚步,随后沮丧地把头盔摘了下来。 “我失去了控制,”他带着歉意说道,“很抱歉,我尽力想维持能量平衡,但似乎有一部分魔力在我的感知之外……”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埃克斯先生,这是现阶段的技术问题,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解决的,”温蒂轻轻叹了口气,“先去休息吧,下一次测试要到明天。” “好的,温蒂女士。” 高文在旁看着这一切,等到测试员离开之后他才微微皱眉看向温蒂:“原因是什么?” “操控魔力对资深的超凡者而言易如反掌,但对普通人而言完全是另一种概念,”温蒂叹息道,“即便神经荆棘让他们具备了感知和控制魔力的‘物理基础’,他们的头脑,他们的思维习惯,他们的神经反应也需要漫长的适应和调整过程才能掌握这件事情。” “……也就是说,让普通人能够感知和控制魔力是远远不够的,他们的神经系统……理解不了这东西?” 温蒂点点头:“就如同突然给一个人安装了一套额外的肢体,而且这套肢体远比他原本的四肢要复杂数倍——神经系统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才能搞明白该怎么控制这些多出来的‘器官’,人类本身的心智也需要适应很长时间。当然,有效的训练手段或许可以大大缩短这个适应过程,但总结这个训练方法本身也是需要时间的,至少现在我们还没什么头绪——我懂得怎么教育超凡者,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一个从未使用过魔力的普通人去施法。” 赫蒂微微颦眉:“……我们恐怕没那么多时间。” “……有没有能够不经训练就快速适应神经荆棘的‘特殊人才’?”高文忍不住问道。 “有啊,资深超凡者,比如法师和骑士们,他们什么都不用训练就可以借助灵能歌者的套装释放出‘深海之歌’,”温蒂耸耸肩,“但这失去了意义,神经荆棘诞生之初的目的就是让普通人掌握魔力,现在普通人却要被拒之门外了。” “确实,这有些讽刺……”高文无奈地认同了温蒂的说法,“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让一批法师接受临时训练去成为灵能歌者了——我们现在急缺这些特种士兵。” “我理解您的意思,我会制订一套方案的,”温蒂叹息道,紧接着她又仿佛想起什么,“不过……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高文和赫蒂异口同声:“你想到什么?”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让普通人迅速掌握魔力技巧,但提丰……他们在量产超凡者的领域已经研究了许多年,”温蒂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当然,他们的量产超凡者需要从小遴选、长期培养才能成型,但这是以成为正式法师、具备正面战斗力为标准的,抛开这一点不谈,他们有成熟的催化药剂技术可以用于重构人类的神经系统,有特殊魔法仪式用于增强低天赋者的魔力感知能力,还有成熟的快速训练方法以及魔力刺激技术,能够让初次接触魔力的人迅速掌握技能…… “如果我们仅仅是要让普通人‘熟悉’魔力,让普通人的神经系统能‘适应’魔力,那这些技术说不定对我们而言会有用。” 温蒂的话让高文和赫蒂同时若有所思起来。 (本章完) ------------ 第九百九十九章 雪 一直以来,塞西尔和提丰走的都是不同的技术路线——前者开启了一条新的魔导科技路线,而后者则在将超凡者的潜力和应用推进到更高的层级,短期来看,这二者的优势还难解难分,而高文更是从未想过,这两条技术路线竟然会有出现交叉点的一天。 可惜的是,在超凡者的天赋上做文章、尝试从普通人中遴选出“弱天赋者”,并利用药剂、仪式和训练来将其催化成应用面窄但货真价实的超凡者,这一向是提丰的专长,塞西尔在这方面的研究却是零。 永眠者教团一直以来都在提丰活动,因此在面对灵能歌者的适配人员素质不足困境时,温蒂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提丰的炼金药剂和催化技术,但说到这些技术真正的细节……显然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这些东西是军事机密,药剂掌握在提丰皇室以及几个主要的军权贵族手中,具体的催化技术也是同样,而且即便掌握了这些东西,还必须有匹配的训练方法,否则测试者极易发生危险,”尤里多少出身自提丰贵族,尽管在提丰的量产超凡者技术成熟时他已经离开了那个贵族圈子,但毕竟曾有过人脉,一些内部情报他显然了解的比温蒂清楚,“我不认为我们短时间内就能搞到这些资料……” 高文表情严肃起来,他摩挲着下巴,而旁边的赫蒂则轻声说道:“您认为二十五号那边……” 高文想了想,慢慢摇头。 他也确实第一时间想到了已经打入提丰高层的丹尼尔——作为目前塞西尔谍报系统中最成功的的密探,丹尼尔确实有资格接触许多难以想象的机密,但正是因此,他能打探的消息也会有极强的领域性,且会承受更高的暴露风险。丹尼尔目前能涉及到的领域基本上都在提丰的“帝国工造协会”名下,除此之外顶多依靠个人人脉来打听一些上层贵族和法师学者之间的流言话题,从正常逻辑上,他不大可能接触到跟自己研究领域毫无关系的量产超凡技术。 当然,也可以冒一些风险,让丹尼尔去窃取这方面的情报,但高文认为这样做的隐患太大——提丰的游荡者特工也不是白痴,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更是一个谨慎的人,最近随着奥尔德南局势紧张,已经有许多为塞西尔效力的密探,甚至“轨迹”计划打进去的联络官被提丰当局抓获,琥珀甚至不得不因此切断了数条情报线,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高文不能让丹尼尔这种无可替代的密探去冒着生命危险偷个配方。 在思索中,赫蒂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想到一个人……” “你说我们那位正在索林堡做客的‘客人’?”高文挑了下眉毛,“我可不认为她愿意在这种事上配合我们。为大义投降和出卖国家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或者她的父亲?”赫蒂又想了想,“巴德曾经也是……” “请容我插言,”尤里在一旁说道,“首先,温德尔家族确实是提丰最重要的军权贵族,其家族首领以及继承人肯定是要接触这部分机密的,但我并不认为巴德能帮上忙——他在十几年前便离开了提丰,而那时候量产超凡者的技术还远远没有成熟,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巴德被万物终亡会关在生化实验室里,他应该没机会接触这方面的情报……” “这件事之后再议吧,”高文略作思索,摇了摇头,“这个话题扯远了——我们精力应该更多地放在正常的研究路线上。赫蒂,你可以尝试安排人去接触一下温德尔父女,但要注意别引起反效果。在此之前,温蒂和尤里你们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案,先从法师中遴选出一些匹配者加以训练,战争时期,我们的心智防护单位必须尽快投入使用,哪怕只能投入少量精锐,也可以让前线士兵提高一些生存几率。” 将事情安排妥当之后,高文便没有在实验室中多做停留——傍晚之前,他还要去主持一场执政官会议。 离开研究设施,高文与赫蒂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一阵冷冽的寒风吹来,让没有开启微风护盾的赫蒂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高文抬起头,看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下来,铅色的浓云乌压压笼罩着大地,云层中窜流着动荡不息的寒风,气流缠绕间,一些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荡荡地洒落了下来。 “下雪了……”赫蒂也仰起头,从天而降的雪花倒映在她透亮的眸子里,她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触及她的指尖,却在几秒钟内化为了一滴水珠,“今年南境的第一场雪来的真晚……” “圣灵平原上周就已经下雪了,”高文说道,“天象研究局比对了历年的雨雪和气温变化规律,认为今年可能会有一场冷冬……比过去二十年的每一个冬天都要冷。” “与提丰的纺织品贸易已经因战争冲击而暂停,至少在战争结束之前,我们是不可能得到来自东方的廉价纺织品了,”赫蒂认真地说道,“好在我们去年的大量采购以及平原西部始终保持的棉纺生产都积累了足够的库存,今年冬天并不用担心棉衣供给。当然,如果战争一直这么拖下去,我们就不得不考虑扩大棉纺生产的规模了——今年的婴儿潮带来了大量新生人口,这需要额外的纺织品、药品和食品供应。对此,农业部已经在制定相应计划。” “……影响已经开始显现了么……提丰人今年冬天应该也不会好过多少,他们的许多铁路线还根本无法独立运行,大量工厂在等着我们的成品零件,”高文摇了摇头,“这将是对新国际规则的一次考验,也是对两个结算区的第一次考验。提丰人一定会想办法维持他们在大陆南部的市场,我们和大陆西部的贸易也必须如常进行下去。战争的消息这时候应该已经传遍各国,稳健如常的贸易活动可以增强我们盟友的信心——也能缓解我们的压力。” 赫蒂低下头:“我明白,先祖。” …… 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塞西尔城飘扬落下的同时,另一场雪也不早不晚地造访了远在异国的奥尔德南。 和更加偏北的塞西尔城比起来,奥尔德南的这场雪来的似乎温柔一些,零零星星的雪花在阴沉的天色和稀薄的雾气中飘落在大地上,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性子,用了很长时间才在湿润的城市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裴迪南·温德尔走出门廊,站在庭院的雪地中,有些出神地望着气派考究却又显得格外空旷冷清的奢华庭院,他的侍从和女仆们就站在不远处,他却觉得这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一年前,安德莎还站在这里陪他看过一场雪,十几年前,他身边还有巴德和当时还未病亡的儿媳,二十年前,不远处的秋千架下,那座漂亮的喷泉旁边,还坐着他总是面带微笑的妻子——而今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有透骨的寒风吹来,裴迪南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膝盖仿佛已经被寒风穿透,他终于忍不住撑起了气息防护屏障,阻挡着这来自北方的寒风,驱散了身上以及身边飘舞的雪花,并在风中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再怎么令人生畏的狼将军,也终有老去的一天,可在年轻的时候,他却从未想过老去的自己会如此孤独地站在风雪中的庭院里。 远在塞西尔的安德莎应该还好吧……塞西尔人应该还不至于苛责一个主动放下武器的将军,这么冷的冬天里,有人陪着她么?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裴迪南的思绪:“大人,风变大了,您还是回屋里休息吧。” 裴迪南循声转头,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管家正站在雪地里,对方肩头已经落了不少雪花,却仍然笔直地站在风中,一丝不苟的像是一尊雕塑。 感怀的时间结束了,裴迪南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他再次变成那个令人生畏的骑士领主,充满威仪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门廊走去,而管家则在落后半步之后准确地抬腿跟上,同时不动声色地掸去了肩头的雪花。 “你上午派仆人去市场了吧,”在门廊下,裴迪南随口问道,“那边秩序如何?” “物价已经稳定下来,人心惶惶的情况好转了很多,”管家立刻答道,“人们仍然有些紧张,但已经不再是那种茫然无措的恐惧——大家更多的只是担心食物的价格会不会再涨起来,在意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讨论教堂的人多么?” “各处都有讨论,但已经很少见到质疑护国骑士团或黑曜石禁军的人,或者偏激支持教堂的人——至少公开场合看不到了,”管家继续说道,“那些公开的邪灵净化仪式以及对教堂内遭受污染的祭坛、房间的详细报道和现场图片对普通人有很大的震慑作用,即便是虔诚的信徒,这时候也会说是邪灵玷污了教堂,而不再坚持战神教会洁净无瑕了……” 裴迪南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严肃的表情似乎略有放松。 城中的气氛正在好转——尽管贵族里的某些人现在每天都坐卧不宁,某些投机商人在惴惴不安,上层社会里多了几分紧张的情绪,但奥尔德南整体的秩序却迅速且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各个关键部门的运转情况也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得到改善。 粮食、医药等关键物资的供应已经稳定下来,几次有预谋的哄抬物价和截留物资行为都被强硬压制下去,一部分战神神官曾尝试武装对抗封锁令,但在他们行动之前,黑曜石禁军和护国骑士团就已经镇压、瓦解了所有的反叛行为——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全国各地的战神教堂就已经被忠于皇室的军队给严密监视,尽管有一部分军队还是意外失去了控制,但整体上一切仍然没有脱离黑曜石宫的掌控。 曾有人担心议会暂时关闭之后会为整个帝国的统治秩序造成长时间且难以平息的混乱,但罗塞塔·奥古斯都以及他领导的皇室内阁和紧急时期顾问团用极高的效率和坚决的执行力向世人证明了一切,现在,一切都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至少现阶段是如此。 老公爵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他触摸到一个怀表大小的硬物——那里是一个特殊的护符,护符的力量此刻正缓缓流转,浸润、保护着自己。这护符让他感觉到一阵安心,但也让他明白,有些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 自开战以来,来自前线的情报便源源不断地通过分布在帝国各处的传讯塔被传送、汇聚到奥尔德南,汇聚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书案上。 这场战争本身或许是许多人都不愿看到的,但战争带来的某些“收获”却也是实打实的,而对于帝国的统治者而言,这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情报——关于敌人的情报,也关于自身的情报。 罗塞塔的目光在一份文件上缓缓移动,玛蒂尔达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在这份文件上,提到了许多和塞西尔人的“魔导机械化部队”有关的详细资料,包括那些五花八门的、能够自动运行的战争机器,塞西尔步兵的装备以及作战方式,敌人的战术思路、宏观布局推测,也包括对提丰自身军队的汇报总结。 战场上的每一条命,都在这些薄薄的纸张上变成了经验和反思——不管是对塞西尔还是对提丰而言,这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旗鼓相当的对手和自己在正面战场上进行这种广泛且深入的对抗。 交战双方都在汲取经验,罗塞塔看着手中的情报,他相信高文·塞西尔的书案上肯定也有类似的东西。 “你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玛蒂尔达,”良久,罗塞塔才抬起视线,看向身旁的长女,“我们必须更进一步地将魔导技术引入到军事领域,仅仅让士兵们坐上魔导车或者用工厂来生产一些武器是远远不够的。塞西尔人有非常巨大的战争潜能——虽然他们现在和我们僵持着,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成长速度迟早会超过我们,而这中间的差距,一方面就是魔导技术,一方面则是他们的……思维方式。” “安德莎曾经告诉我,她一直在担心我们和塞西尔人陷入持续性的战争——他们的战争机器生产周期很短,士兵训练迅速,一切都损失得起,而我们的超凡者军团虽然已经比传统部队进步了许多,却还是跟不上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速度……长久战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利。” “……时间,所以我们需要时间,”罗塞塔慢慢说道,“希望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 第一千章 战争僵持 罗塞塔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他来到不远处的地图前,目光从边境地区的一系列标注上缓缓扫过,而玛蒂尔达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过去一周内,塞西尔人已经在冬狼堡防线增兵四次,同时控制区从要塞一路延伸到了暗影沼泽,前不久他们控制了暗影沼泽地区的机械桥,让装甲列车进入了战区,现在那列战争机器如堡垒般盘踞在暗影沼泽到冬狼堡这条线上,给我们的边境攻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看样子他们是打定主意要钉死在冬狼堡了……这是一个战略支点,”罗塞塔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排除他们突然向奥尔德南进攻的可能性。” “看来确实如此……”玛蒂尔达回应道,“我们现在已经切断了暗影沼泽通往国内的铁路线,并以冬堡为支点建立了新的阵线,从国内调集的兵力正源源不断地聚集到那边。塞西尔人的钢铁战车和机动步兵推进战术一开始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但帕林·冬堡伯爵从冬狼防线撤回后方之后指导一线部队制定了许多有效的战术,现在我们的超凡者部队已经能够有效对抗那些机器……但对于塞西尔人的那两座移动堡垒,我们还是毫无办法。” “帕林·冬堡么……”罗塞塔低声说道,“在冬狼堡陷落之后,他受到国内很多质疑……现在那些质疑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了。” “冬狼堡一战,两名主要指挥官一个投降,一个提前撤离回到了后方,这件事传回国内之后不管舆论怎么引导,终究是打击到了上层社会持续这么多年的骄傲和自信。重伤之后投降的安德莎且不提,帕林·冬堡伯爵据说是毫发无损提前撤离的……许多贵族据此认为他甚至比安德莎还要不光彩。” “可笑的是,只有那些压根不上战场,不了解军队的人在嘲笑,而真正的将军们却知道正是那两名备受质疑的指挥官为我们争取来了喘息和调整的时机,”罗塞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但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很快便摇了摇头,“看样子,那种被称作‘装甲列车’的战争机器比我们一开始调查到的还要难缠。” “是技术进步——之前情报中调查到的资料显然已经过时了,当初的装甲列车是一种半成品,而现在塞西尔人完善了它的武器和动力系统,”玛蒂尔达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东西拥有战略法师团级别的火力和城墙般的防护,且能够在轨道上飞驰来去自如,而整个轨道又被一层强大的护盾以及沿途设置的无数兵站、哨塔保护,还有小型列车在防护轨道上来回巡逻,按照冬堡伯爵传来的描述,这是一个‘动态且攻守兼备’的体系,而我们的任何一个兵种都没法对付它…… “塞西尔人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来设计这套东西,它诞生之初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对付那些羸弱的小国,而是要对付像提丰这样的庞然大物……” 听着女儿的讲述,罗塞塔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移动的堡垒,可进攻可防守可居住,本身还相当于一条不断推进的补给线,如果修几条铁路向废土延伸,在装甲列车的掩护下不断设立前进基地,人类文明说不定甚至可以反攻刚铎废土……” 玛蒂尔达显然没有想到父亲会冒出这样的思路,但她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思路背后的意义,脸上顿时露出惊异的表情:“父皇……您的意思是?” “高文·塞西尔,他的目光确实比我们看得更远一些,”罗塞塔说着,但很快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关键是那些列车……它们有很强的火力和很远的射程,这意味着它们可以掩护着工兵一边战斗一边向前铺设铁路,即便我们炸毁了机械桥和铁路枢纽,只要塞西尔人肯下成本,他们就可以坚定不移地继续推进,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对付那东西。” “……冬堡伯爵提出了一个方案,但这个方案却再一次面临了我们的短板,”玛蒂尔达说道,“他认为对抗这种陆地堡垒,使用地面部队无论如何都会面临巨大战损,唯一有效的手段是空袭——装甲列车的主炮只能攻击地面目标,虽然它也有较小的、能够对空的武器,但这方面火力远远弱于对地。只要不面对那种致命的主炮,我们就有机会从空中摧毁它们。” “空中……”罗塞塔的眼睛眯了一下,神色却没有丝毫舒展。 “空中优势并不在我们这边,”玛蒂尔达语气沉重地说道,“虽然我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庞大的空中魔法师团和狮鹫部队,但塞西尔人把他们的战争机器开到了天上,面对机器,狮鹫和法师都显得过于脆弱和缓慢——而且最重要的是,拥有飞行能力的法师和经验丰富的狮鹫骑士明显比那些机器更宝贵,我们消耗不起。” 罗塞塔思索着,慢慢说道:“……那种飞行机器,可以仿制或者研究出缺点么?” “我们击落了几架,残骸已经送到皇家法师协会和工造协会名下的几个研究设施,但短时间内要仿制出来恐怕很难。符文领域的专家报告说在那些机器上发现了另一种全新的符文体系,完全不同于目前精灵和人类所使用的符文,倒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龙语……这些符文和构成飞行机器的特殊合金交互作用来产生动力,现在我们既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符文组,也不知道作为符文基底的材料是如何生产的,要在这种情况下仿造出飞行器……哪怕运气站在我们这边,时间上也来不及。” “确实……我们是在从零追赶一个陌生领域,没有这个时间,”罗塞塔沉声说道,“短时间内还是要从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办法……那些飞行机器有弱点么?” 玛蒂尔达立刻点了点头:“有,而且弱点出乎预料的简单,却也非常棘手——大概是为了减轻重量、提升灵活性,那些飞行机器并没有像钢铁战车一样坚固的装甲和大功率的能量护盾,而且它们的反重力结构由于缺乏保护,抗干扰能力很弱,寻常的奥术陷阱就能让其暂时失去动力,理论上只要到附近给它们的动力结构释放一次小规模的奥术冲击就能让那东西掉下来,或者至少暂时失去控制、丧失战力,但……” “但前提是我们的法师要能够活着靠近那些东西,”罗塞塔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东西比法师和狮鹫飞得更快,更加灵活,还有更强的进攻能力,所以本身强度上的弱点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根本没有对手能够靠近它,连追都追不上。” 玛蒂尔达无言以对,罗塞塔则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又回到了地图前,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正在讨论的话题,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代表着军事调动的线条和箭头上,一分多钟的思考之后,他突然打破了沉默:“几天后下一批部队就会开赴前线……克雷蒙特·达特伯爵将带领重组之后的第四军团以及最后一支‘教会志愿团’前往冬堡。” “克雷蒙特?”玛蒂尔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应该是顽固守旧派贵族中最后一块顽石了……为了破坏您的新政,他不止一次在贵族和法师群体间奔走号召,但正因为他的影响力,连哈迪伦都拿他没办法……” “帕林会有办法的,”罗塞塔淡淡说道,“最不济,塞西尔人也有办法。” “……我倒是担心那位达特伯爵会干脆地在第一次战斗中就投降——他恨您恐怕甚过恨塞西尔人,这样的人送到前线,只会进一步削弱我们的力量。” “他不会的,他确实恨我甚过恨塞西尔人,但他爱提丰胜过爱自己……我和他打了太多交道了,”罗塞塔慢慢转过身,望着落地窗外雾蒙蒙的奥尔德南,“他知道我的用意,但他仍然会奔赴前线,然后带着恨意在那里英勇战死……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在任何场合下都不会做这种事情,但现在提丰有难了。” 玛蒂尔达一时间沉默下来,随后过了几秒钟才犹豫着说道:“另外,关于那支‘教会志愿团’……” “战神的神官们想要这场战争,我就给他们这场战争,那都是一些快要失去判断能力的狂信徒,但至少还能派上最后一次用场,”罗塞塔背对着玛蒂尔达说道,后者因此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欣然领受了命令,姑且……算是教会能够为我们提供的最后一块拼图吧。” 玛蒂尔达思索着,她仿佛本能地从父亲这次的安排中感觉到了违和之处,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什么,便听到敲门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罗塞塔转过身看向门口:“进来吧。” 下一秒,书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了,一袭黑色女仆裙、黑发披肩的戴安娜出现在那里。这位女仆长首先向一旁的玛蒂尔达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向自己的主人弯下腰来。 罗塞塔看着这位已经效忠奥古斯都家族数百年的女士:“发生什么事了?” “滞留在奥尔德南铁路公司的塞西尔技术员仍然拒绝继续提供服务,领事官员也回绝了您的提议,”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此外,国内各地的铁路枢纽也有类似情况发生。” 罗塞塔一时间沉吟着,玛蒂尔达则下意识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滞留在提丰的塞西尔人……她对此事也关注了一段时间。这场战争来得过于突然,不管是应战方还是“宣战”方都毫无准备,当边境冲突在四十八小时内直接升级成热战争,各地跨境交通突然中断之后,许多异国人毫无意外地面临着尴尬的滞留处境。塞西尔派来的技术人员、投资商人和国事代表被滞留在提丰,提丰派到对面的使节、留学生和商人当然也滞留在了塞西尔。 近两年的新“国际秩序”带来了这种从未有人考虑过和面对过的麻烦情况,在此前,即便两个互相有交流的国家突然开战,也不会发生这么复杂的人员滞留现象,因为那时候可没有跨国贸易和技术交流,也没有国家层面的留学生和考察活动。 玛蒂尔达知道,现如今有许多人正在为此事奔走活跃,有人在积极组织滞留者疏散和撤离,有人在通过各种途径尝试建立“战时通行窗口”,奥尔德南和塞西尔城在这种时局下仍然维持着脆弱、艰难和谨慎的联络,为的就是处理这种麻烦的事情。 而在此期间,那些滞留奥尔德南的塞西尔技术员拒绝接受奥古斯都家族命令,拒绝继续为提丰提供技术服务,这件事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坦白说……玛蒂尔达甚至有些敬佩那些大胆的塞西尔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既不是骑士也不是法师,按照传统观点,他们都只是平民罢了,本无需遵循什么骑士守则和贵族准则,但他们做的丝毫不比战场上的骑士差劲。 书房中维持着略显压抑的安静,但最终罗塞塔还是打破了沉默:“有人和他们爆发冲突么?” “没有,”戴安娜女士摇了摇头,“按照您的命令,我们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大使馆和技术人员居住区的食物以及饮水供应也都保持着正常,只不过现在我们已经禁止那些地方的人员出入。” 又是几秒钟的安静之后,罗塞塔终于呼了口气,慢慢说道:“告诉那位大使,他近期就可以离开奥尔德南了,我们会在黑暗山脉尽头把他送出境。” 戴安娜看了他一眼:“用来交换我们自己的大使么?” 罗塞塔慢慢点了点头:“此事已经安排妥当——你直接转述就好。” “那么那些技术人员呢?” “……他们拒绝服务就拒绝吧,告诉他们,他们在奥尔德南的安全和生活仍然会得到保证,”罗塞塔说道,“善待他们,并在相应街区多设置些安保人手,防止有极端的市民或脑子不清楚的贵族去搞出意外。另外,在可能的情况下继续派人去接触他们——私下接触。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品行高洁意志坚定的战士,当交易在私下进行的时候,总会有人愿意倒向我们的。” “是,陛下。” (祝运营官莘莘芊芊生日快乐!) ------------ 第一千零一章 异国之冬 冬雪飞扬。 南境的第一场雪来得稍晚,却浩浩荡荡,毫不停歇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在铅灰色的苍穹间涂抹出了一片苍茫,这片朦胧的天空仿佛也在映照着两个国家的未来——混混沌沌,让人看不清楚方向。 学院区的水池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冰面上以及附近的苗圃中堆积着一尺深的雪,又有冷风从大钟楼的方向吹来,将附近建筑物顶上的积雪吹落,在走廊和露天的庭院间洒下大片大片的帷幕,而在这样的雪景中,几乎看不到有任何学生或老师在外面走动。 帝国学院的冬季假期已至,目前除了士官学院的学生还要等几天才能休假离校之外,这所学府中绝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离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学院制服,淡灰色长发披在身后,个子娇小偏瘦的身影从宿舍楼一层的走廊中匆匆走过,走廊外呼啸的风声时不时穿过窗户在建筑物内回响,她偶尔会抬起头看外面一眼,但透过水晶玻璃窗,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不停歇的雪以及在雪中越发冷清的学院景色。 这个冬天……真冷啊。 娇小的身影几乎没有在走廊中停留,她很快穿过一道门,进入了宿舍区的更深处,到这里,冷冷清清的建筑物里终于出现了一点人的气息——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从远处的几个房间中传来,中间还偶尔会响起一两段短促的风笛或手琴声,这些声音让她的脸色略微放松了一点,她迈步朝前走去,而一扇最近的门恰好被人推开,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 “丹娜?”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子看着走在走廊上的娇小身影,语气中带着一点惊讶,“我说怎么没看到你……你离开宿舍去哪里了?” “我去了图书馆……”被称作丹娜的矮个子女孩声音有点低地说道,她展示了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刚借出来的几本书,“迈尔斯先生借给我几本书。” “图书馆……真不愧是你,”短发女子插着腰,很有气势地说道,“看看你肩膀上的水,你就这么一路在雪里走过来的?你忘记自己还是个法师了?” “外面有一段雪不是很大,我撤掉护盾想接触一下雪花,后来便忘记了,”丹娜有点尴尬地说道,“还好,也没有湿太多吧……” “快进来暖和暖和吧,”短发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真要是感冒了说不定会有多麻烦——尤其是在这么个局面下。” 丹娜嗯了一声,跟着室友进了屋子——作为一间宿舍,这里面的空间还算充裕,甚至有内外两间房间,且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收拾的相当整洁,用魔力驱动的供暖系统无声地运作着,将屋子里的温度维持在相当舒适的区间。 丹娜把自己借来的几本书放在一旁的书桌上,随后四处望了几眼,有些好奇地问道:“玛丽安奴不在么?” “她去楼上了,说是要检查‘巡视点’……她和韦伯家的那位次子总是显得很紧张,就好像塞西尔人随时会进攻这座宿舍楼似的,”短发女子说着又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挺担心这点,但说实话,如果真有塞西尔人跑过来……我们这些提丰留学生还能把几间宿舍改建成堡垒么?” “我觉得不至于这样,”丹娜小声说道,“老师不是说了么,皇帝已经亲下命令,会在战争时期保证留学生的安全……我们不会被卷入这场战争的。” “说是这么说而已,实际上谁没被卷进来呢?”短发女子哼了一声,“玛丽安奴每天都在楼顶的天台上数魔导技术学院周围的院墙和大门附近有多少巡逻的士兵,那些士兵或许确实是在保护我们吧……但他们可不仅仅是来保护我们的。” 丹娜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但她想说的东西最终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知道卡丽说的很对,她知道当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爆发时,所有人都不可能真正地独善其身不被卷入其中——哪怕是一群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学生”。 塞西尔帝国学院的冬季假期已至,然而所有人为这场假期所筹备的计划都已经无声破灭。 在这座独立的宿舍楼中,住着的都是来自提丰的留学生:他们被这场战争困在了这座建筑物里。当学院中的师生们纷纷离校之后,这座小小的宿舍楼仿佛成了大海中的一处孤岛,丹娜和她的同乡们滞留在这座孤岛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各自家族遴选出的佼佼者,都是提丰杰出的青年,甚至深受奥古斯都家族的信赖,然而归根结底……他们大部分人也只是一群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年轻人罢了。 真正能扛起重担的继承人是不会被派到这里留学的——那些继承人还要在国内打理家族的产业,准备应对更大的责任。 又有一阵冷冽的风从建筑物之间穿过,高昂起来的风声穿过了双层玻璃的窗户,传入丹娜和卡丽耳中,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远方某种野兽的低吼,丹娜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窗口一眼,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在朦胧的天光背景下飞舞起来。 在这个异国的冬季,连纷纷扬扬的雪都仿佛变成了有形的围墙和牢笼,要穿过这片风雪前往外面的世界,竟需要仿佛越过深渊般的勇气。 学院方面的管理者其实并没有禁止滞留在这里的提丰留学生自由活动——原则上,目前除了和提丰之间的跨境行为受到严格限制之外,通过正常手续来到这里且未犯错误的留学生是不受任何限制和刁难的,皇帝已经签署了善待学生的命令,政务厅已经公开宣传了“不让合法学生卷入战争”的方针,理论上丹娜甚至可以去完成她之前考虑的假期计划,比如去坦桑市参观那里历史悠久的磨坊山丘和内城码头…… 但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事情,事实是没有一个提丰留学生离开这里,不管是出于谨慎的安全考虑,还是出于此刻对塞西尔人的抵触,丹娜和她的同乡们最终都选择了留在学院里,留在宿舍区——这座偌大的学府,学府中纵横分布的走廊、院墙、庭院以及楼宇,都成了这些异国滞留者在这个冬天的庇护所,甚至成了他们的整个世界。 “好在物资供应一直很充足,没有断水断魔网,中心区的食堂在假期会正常开放,总院区的商店也没有关门,”卡丽的声音将丹娜从思索中唤醒,这个来自恩奇霍克郡的子爵之女带着一丝乐观说道,“往好处想,我们在这个冬天的生活将成为一段人生难忘的记忆,在我们原本的人生中可没多大机会经历这些——战争时期被困在敌国的学院中,似乎永远不会停的风雪,关于未来的讨论,在楼道里设置路障的同学……啊,还有你从图书馆里借来的这些书……” 丹娜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不管怎么说,在楼道里设置路障还是太过厉害了……玛丽安奴和韦伯家的次子不愧是骑士家族出身,他们竟然会想到这种事情……” “或许明年春天他们就要向学院长赔偿那些木头和铁板了,说不定还要面对马格南先生的愤怒咆哮,”卡丽耸了耸肩,“我猜学院长和老师们现在恐怕就知道我们在宿舍楼里做的这些事情——鲁斯兰昨天还提到他晚上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马格南先生的灵体从楼道里飘过去,好像是在巡视我们这最后一座还有人住的宿舍楼。” 或许是想到了马格南先生愤怒咆哮的可怕场景,丹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卡丽描述的那番场景终于让她在这个寒冷紧张的冬日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放松。她笑着,渐至于笑出了声,随后突然有一阵风笛的声音穿过外面的走廊传进了屋里,让她和卡丽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断断续续、不甚标准的曲调终于清晰连贯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人唱歌的声音,丹娜下意识地集中起精神,认真听着那隔了几个房间传来的旋律,而一旁的卡丽则在几秒种后突然轻声说道:“是恩奇霍克郡的旋律啊……尤莱亚家的那位次子在演奏么……” “尤莱亚……”丹娜聆听着走廊上传来的风笛声,仿佛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他的兄长牺牲在帕拉梅尔高地……” 卡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靠在书桌旁,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打着节拍,嘴唇无声翕动着,仿佛是在跟着空气中隐约的风笛声轻声哼唱,丹娜则慢慢抬起头,她的目光透过了宿舍的水晶玻璃窗,窗外的风雪仍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不断散落的雪花在风中形成了一道朦胧的帷幕,整个世界都仿佛一点点消失在了那帷幕的深处。 …… 风雪在窗外呼啸,这恶劣的天气显然不适宜任何户外活动,但对于本就不喜欢在外面跑动的人而言,这样的天气说不定反而更好。 如孩童般娇小的梅丽·白芷坐在书桌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象,尖尖的耳朵抖动了一下,随后便重新低下脑袋,手中钢笔在信笺上飞快地舞动——在她旁边的桌面上已经有了厚厚一摞写好的信纸,但显然她要写的东西还有很多。 “……母亲,我其实有点想念苔木林了……苔木林的冬天虽然也很冷,但至少没有这么大的风,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雪。当然,这边的雪景还是挺漂亮的,也有朋友在雪稍微停歇的时候邀请我去外面玩,但我很担心自己不小心就会掉进深深的雪坑里……您根本想象不到这场雪有多大…… “……塞西尔和提丰正在打仗,这个消息您肯定也在关注吧?这一点您倒是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仿佛边境的战争完全没有影响到内地……当然,非要说影响也是有一些的,报纸和广播上每天都有关于战争的新闻,也有很多人在谈论这件事情…… “这两天城里的食物价格稍微上涨了一点点,但很快就又降了回去,据我的朋友说,其实布匹的价格也涨过一点,但最高政务厅召集商人们开了个会,之后所有价格就都恢复了稳定。您完全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的生活,事实上我也不想依靠族长之女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我的朋友是海军元帅的女儿,她还要在假期去打工呢…… “啊,当然,我不只有一个朋友,还有好几个……” 梅丽手中飞快舞动的笔尖突然停了下来,她皱起眉头,孩童般精巧的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几秒种后,这位灰精灵还是抬起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拂过,于是最后那句仿佛自我暴露般的话便悄无声息地被抹掉了。 她暂时放下手中笔,使劲伸了个懒腰,目光则从一旁随意扫过,一份今天刚送来的报纸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报纸头版头条的位置能够看到清晰锐利的大号字母—— “再次增兵——英勇的帝国战士已经在冬狼堡彻底站稳脚跟。” “坚定信念,随时准备面对更高等级的战争和更广范围的冲突!” 在这篇关于战争的大幅报道中,还可以看到清晰的前线图片,魔网终端如实记录着战场上的景象——战争机器,列队的士兵,炮火犁地之后的阵地,还有战利品和裹尸袋…… 尽管都是一些没有保密等级、可以向民众公开的“边缘信息”,这上面所呈现出来的内容也仍然是身处后方的普通人平日里难以接触和想象到的景象,而对于梅丽而言,这种将战争中的真实景象以如此快速、广泛的方式进行传播报道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回传这些影像的人叫什么来着?战地……战地记者? 总之似乎是很了不起的人。 梅丽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些报纸不仅仅是发行给塞西尔人看的,随着商业这条血管的脉动,这些报纸上所承载的信息会以往日里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更远的地方蔓延,蔓延到苔木林,蔓延到矮人的王国,甚至蔓延到大陆南部……这场爆发在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战争,影响范围恐怕会大的不可思议。 这是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帝有意推动的局面么?他有意向整个文明世界“展现”这场战争么? 梅丽忍不住对此好奇起来。 ------------ 第一千零二章 父女 据说外面的平原上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时节,西边的红枫城和巨石城都被雪染成了一片白色。 安德莎扶着露台的栏杆,慢慢踱步来到了露台的边缘,她站在这索林城堡的高处,眺望着遥远的天边。 冬狼堡那边应该也下雪了吧?还有长枝庄园……学者们预测今年大陆北方会整体偏冷,而这场战争……恐怕会带来一个更加寒冷的冬天。 她抬起头,却看不到天空飘落雪花,所能看到的唯有无边无际的绿意,以及在藤蔓、树冠、繁花和绿草间错落分布的城镇和哨站,各类人造的灯光如繁星般在大地上闪烁,灯光之间的昏暗地带则遍布着发出荧光的奇异植物。 不知名的鸟雀在巨树的树冠内钻来钻去,或偶尔从天空振翅飞过,或大着胆子落在城堡的塔楼和斑驳的城墙顶端。 一阵细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安德莎寻声望去,看到一只有着鲜红色绒毛、比松鼠略大的小野兽从不知何处爬上了露台。小野兽口中叼着一玫红色的果实,在看到安德莎之后,它竟然非常人性化的用前爪举起果实向前递去——甚至还用爪子擦了擦。 安德莎愣了一下,与小野兽四目相对了几秒钟后才犹豫着伸手接过果实——这是她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的一种水果,鲜红色的果皮表面光亮的像是宝石一般,还散发着奇异的香甜气息,看起来十分诱人。 她想起了这果实的名字:索林树果。它是索林巨树结出的果实,是这一地区特有的“作物”,同时也是圣灵平原东部地区许多城市的食物来源。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听说过的最古怪和最奇妙的特产,但在这本身就宛如奇迹一般的索林树下,这里还有什么奇妙的事是不可想象的呢? 安德莎拿起果实咬了一口,在香甜的果肉刺激味蕾的同时,一个略显细弱的声音也突然从旁边传来:“希望你喜欢它,毕竟我这里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招待客人。” 安德莎惊讶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随后终于在小野兽落脚的墙砖附近看到了一朵迎风摇曳的小花,那个细弱到有些失真的声音竟是从花苞中传来的。 “贝尔提拉女士,”安德莎带着些怪异的心情,认真与花苞打着招呼,“额……感谢您的招待。” 这朵看似瘦弱的花苞其实是索林巨树的延伸,透过花苞发出声音的是那株巨树的意志。安德莎对这个强大的生命体了解不多,她只知道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亲,都称呼她为贝尔提拉女士——一位强大的古代德鲁伊。 索林巨树是旧安苏那场神灾最终的产物,作为一名常年关注安苏的提丰指挥官,安德莎当然调查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她的调查注定不会知道太多细节。 有着血肉之躯的人类,要经历怎样的变化才能形成这遮蔽整个地区的奇迹?这位强大的贝尔提拉女士又有着怎样的来历?她对此非常好奇,却不知道该向谁去打听。 父亲或许知道些什么吧,毕竟这一切都与那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黑暗教派有关…… 墙砖缝隙里的花苞摇晃着,周围渐渐聚集出了很多细小的藤蔓,最终花藤中凝聚出了一位女性的身影,贝尔提拉站在那里,似乎正在认真打量着安德莎的模样,尽管她的脸上缺乏表情变化,眼神也显得呆滞木然,可这种上下审视的样子仍然让安德莎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请问……”她实在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身上可有不妥?” “没什么,只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像你这样的提丰人了……”贝尔提拉摇了摇头,“尤其是在成为一株植物之后,我更难随意走动。” 安德莎不知道这位强大的古代德鲁伊为何突然如此感慨,她只觉得对方说话有些古怪,在不知如何回答的情况下垂下了眼皮:“是么……那我倒是有些难堪,让您看到一个像我这样狼狈的提丰人。” “狼狈?在战场上负伤并不狼狈,与你相比,我这幅姿态才是真正的狼狈,”贝尔提拉笑了一下,说着安德莎更加听不明白的话,随后在安德莎刚想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又突然看了露台入口的方向一眼,“啊,看样子有人来探望你了……或许我应该回避一下。” 安德莎本想叫住对方,但只来得及张了张嘴,面前的女子便突然化为崩落四散的花瓣和藤蔓,飞快地离开了露台,安德莎只能皱皱眉,回头看向露台入口——她看到父亲出现在那里,正推门朝自己走来。 曾几何时,这还是她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场景,今日却如此自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的身体刚刚好转一些,尽量不要活动太长时间,”巴德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带着关心说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安德莎回答道,“我会根据自己的体力情况起身活动的。” 简单的一问一答之后,父女之间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露台上维持着令人尴尬的安静。 事实证明,十几年的分隔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彻底消弭,尤其是在这十几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各自走过难以想象的人生轨迹之后。在最初相认的那天,安德莎和巴德谈了很多事情,但从那之后,他们的每次见面便都难免会陷入这种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问些什么,能打听的近况在第一天就打听的很清楚了,而在这之后……他们便是两个陌生人。 但父女两人都在对此努力做出改变。 “我刚才在和贝尔提拉女士说话,”安德莎努力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打破沉默,“她给了我这个……” 她展示了手中吃掉一半的果实,巴德看了一眼之后脸上却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她最近又开始喜欢给人送果子了么……也好,算不上什么坏习惯。不过安德莎你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些,贝尔提拉她……你和她打交道的时候有所保留是最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您与贝尔提拉女士关系不好?”安德莎下意识问道。 巴德赶快摆了摆手:“那倒没有,至少现在我们关系还不错——只不过她远比你想象的厉害,是个过往经历非常复杂的人。” “……在我看来,能够长成一棵遮蔽平原的巨树就已经足够厉害了,还能有比这样的人生经历更复杂离奇的么?”安德莎笑了笑,她看出父亲似乎不愿详细讨论贝尔提拉女士背后的秘密,便用玩笑的态度迅速带过了这个话题,“比起贝尔提拉女士的人生,我倒是对您这些年的生活更加好奇一些。” 话题正在继续下去,至少这次交谈看起来不那么尴尬,这是个好的开始——安德莎和巴德几乎同时如此想着。 “我以为上次跟你讲了我加入黑暗教派的经过之后你就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巴德也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故事。” “我上次只感到震惊,以至于没想到该问些什么,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安德莎看着自己的父亲,仅剩的一只眼睛中带着认真的神色,“当然,如果您不愿再提,我们也可以不讨论这些……”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就像你说的,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也只是些老故事罢了,”巴德摆了下手,态度显得很洒脱,“而且还都是些无聊的老故事……最初的几年,我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我给你看过那些改造的痕迹,人工心脏什么的……这些东西延续了我的生命,也把我和战神信仰彻底剥离开来。而在那之后的几年……我基本上便作为一名黑暗神官四处活动,主要是在安苏活动。你知道的那些有关黑暗教派的罪恶勾当,我差不多都做过。 “我无意于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认为自己之后做一些好事就能抵消那些可怕的行径……那段日子我被狂热引导,现在想想,如果桩桩罪行都接受审判的话,怕是够绞死好几次吧。” 安德莎听着父亲用淡然态度说这些事情,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对方:“之后呢?在您脱离黑暗教派,为塞西尔人做事之后的这段日子……您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段时光其实没多久,和十几年的黑暗日子比起来十分短暂,但确实很不可思议,”巴德笑了笑,“我成了一个研究人员,有时候参与研究,有时候作为唯一的黑暗神官样本接受研究,除此之外的闲暇时间……基本上就是做题。” 安德莎大感意外:“做题?” “关于数理和符文,还有魔导机械方面的东西——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情去做,我就对它们产生了兴趣,”巴德说着,突然看向安德莎,“你对它们有兴趣么?” 安德莎顿时有些尴尬,她回忆起了玛蒂尔达带给自己的那些书本以及对方在信中和自己提到的一些经典“题目”,眼神游移起来:“我……” “你应该尝试一下,安德莎,这对你而言不只是兴趣问题,”巴德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些东西在今后的时代都是非常有用的,即便不从个人角度考虑,作为一名将领,你也必须有足够的学识才能胜任——在过去,这些学识或许只是行军打仗的知识,作战经验,懂得如何组织军队以及发布、执行各式各样的命令,但现在你需要懂的不止这些……” 安德莎听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有点为难的神色,她其实很认可父亲此刻的教导,她并不是一个无知和迟钝的人,时代的变化以及新式武器、新式战术对当代指挥官的挑战她也很清楚,但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去挑战数理问题,做了一天没做出来,就更愤怒了…… 现在想想还是很气。 巴德仿佛没有注意到女儿眼神的细微变化,也可能是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和女儿聊下去的话题,因而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述关于数理和符文的知识,讲述他在这里作为一个“研究人员”曾面对过的有趣问题——当然,保密项目除外。 而安德莎站在他的对面,从一开始的尴尬无措,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脑海中本已有些褪色模糊的记忆又渐渐和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父亲他原来是这样喜欢说教的人么? 她不记得了。 巴德终于结束了他一时兴起导致的长篇说教,他从滔滔不绝中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我好像说了一些在你看来很无聊的东西。” “确实很无聊,”安德莎立刻说道,丝毫不留情面,“不过看到您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倒是有些安心。” “……还好,还好。”巴德干巴巴地说道,随后他看着安德莎,神色间突然犹豫起来。 安德莎敏锐注意到了这一点:“您想跟我说什么?” “……我今天来找你确实还有件事,”巴德一边说一边组织着语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说的事情对自己的女儿而言恐怕有些难以接受,“听着,这件事或许违背了你现在的原则,因此你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但我认为你仍需要慎重考虑,因为它对提丰和塞西尔都十分重要。” 安德莎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她看向巴德的眼神认真起来:“如果您想劝我彻底倒向塞西尔,那就不必开口了。我知道您今天的位置是十几年风雨磨砺的结果,我对此表示理解,但我自己……我还是要回到提丰的。”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巴德摇了摇头,“放心吧,没有人会强迫你,只不过高文陛下想要让我对你转达一件事。” “他?”安德莎皱起眉,“他想要什么?” “塞西尔正在尝试训练一种能够用于对抗神明精神污染的特种士兵,这些士兵对如今这场由失控神明引发的灾难至关重要,为此……他希望得到提丰的量产超凡者技术。” 一阵风恰巧吹来,索林巨树的树冠中传来一阵柔和的哗哗声,在叶片与枝丫摩擦的声响中,安德莎呆滞了几秒钟,才微微张开嘴:“啊???” ------------ 第一千零三章 搅动 安德莎扶着露台的栏杆,在微风中眯起了眼睛,从这里眺望索林巨树的外缘,其实依稀可以看到圣灵平原的景象——那里仿佛有一道狭长的、被天光照亮的幕布,沿着地平线向远方不断延伸,幕布的底色是一片纯白,那应当是平原地区的雪吧? 她没有回头,轻声打破了沉默:“我知道您在我面前说出这些并不容易——站在您的角度,想必是认为这件事确实对塞西尔和提丰都有益处吧?” “从事实也是如此,”巴德说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威胁是‘神灾’,而能够对抗神灾的士兵是左右战局的关键,两个国家面临同一个威胁,这种情况下度过危机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度过危机之后呢?”安德莎回过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巴德,“塞西尔和提丰会就此成为永恒的战友和伙伴,从此不计前嫌亲密合作,大家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么?” “……不会,”巴德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几秒种后平静地说道,“从我的角度分析,即便这场危机平安收场,两国在战后形成某种平衡或盟约关系,这种平衡与盟约也是暂时的。竞争会永远持续下去,并在某一方出现致命弱点时再次演化为战争的隐患。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战友和伙伴,尤其是在国家层面。” “量产超凡者技术是提丰的根本之一,未来如何我不敢说,至少在现阶段,这是我们军事实力的保障。或许塞西尔人真的只是想训练一批对抗神明污染的士兵吧……但神灾结束之后他们还会仅仅这么想么?量产的超凡者再加上量产的战争机器,那时候的提丰用什么和这种力量对抗?”安德莎摇了摇头,“我是一个视野狭窄又不知变通的人——那位高文·塞西尔或许真的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吧,罗塞塔陛下或许也站在这个高度,但我不是。 “我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在我看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或许我现在这个身份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但我还是得说——为什么所有好事情都要落在塞西尔人手里?” 巴德静静地看着安德莎,良久,他才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你的祖父将你培养的很好。” 安德莎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景色,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突然低声说道:“从大局上,塞西尔和提丰完全联合起来抵御这场灾难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对吧?” “如果事情真能这么简单那可就省事多了,”巴德笑了一下,“可惜的是,即便是两位雄主,也不能像捏泥巴一样把两个国家简简单单地‘捏’在一起。” “所以,塞西尔人想要提丰的技术也好,想用自己的技术做交换也罢,亦或者两个国家要进行什么更彻底的合作与交流……这些都不应该从我这里找突破口,”安德莎慢慢说道,“作为军人,不论有什么大义凌然的理由,我把那些东西交出去就是叛国——有些事情,我们的陛下可以做,我不可以。” 巴德沉默了几秒钟,才带着一丝感叹说道:“安德莎,你真的长大了……” “您的这句感叹晚了很多年,”安德莎看向自己的父亲,总是板着的面孔上此刻带着一点点微笑,随后她在索林地区有益健康的微风中深深吸了口气,“我已经在外面活动太长时间了,在玛丽安修女采取强制措施之前,我最好回房间去。” 巴德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要我送你回去么?” “不必了,我还没那么虚弱。”安德莎摆了摆手,随后慢慢转过身子,有些不太适应地移动着脚步,向着露台的出口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扇门口,巴德的目光才慢慢收了回来,而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则从附近某处墙砖缝隙里响起:“你们这真不像是父女之间的对话——倒更像是两个军官在一脸严肃地讨论战争局势。” 巴德斜着眼看向脚下,看到墙砖缝隙间的一朵小花苞正在风中摇来晃去,他扬了扬眉毛:“你不是说要回避一下么?钻到角落里偷听就是你回避的方式?” 他话音刚落,露台边缘便有大量花藤凭空涌出,贝尔提拉的身影从中凝聚成型,后者稳稳当当地从半空走到露台上,略显木然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确实回避了,礼仪性回避——你们所有人都站在我的躯体上,我还能怎么回避?我都钻到砖缝里了。” 巴德感觉自己的眉头跳了一下:“……过去十几年我怎么都没发现你是个这么能狡辩的女人?这种变化也是你给自己造的那个‘脑子’的功劳?” 贝尔提拉却没有回答巴德的问题,她只是看了一眼安德莎离开的方向,貌似随意地说道:“看样子这件事没得谈了——我还以为你这个‘父亲’说的话就能动摇这位大小姐了。” 巴德叹了口气:“很遗憾,安德莎比我们想象的更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高文陛下看来要失望了。” “这结果大概在他预料之中吧……”贝尔提拉却没有任何遗憾的语气,她只是有些感慨,“安德莎……你的女儿其实是个很清醒的人,尽管很多情报以及第三方人员的主观判断都说当代的狼将军是个冷硬、顽固、不知变通的好战分子,且对塞西尔抱有盲目敌意,但在我看来,她或许比很多在官邸中夸夸其谈的政客更清楚这个世界的变化以及国家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她更记着自己军人的本分罢了。” “能得到你这么高评价也不容易,”巴德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但我们还是关注关注特种士兵的问题吧……冬狼堡前线的战斗正在越来越激烈,提丰人的军队现在充斥着精神污染的携带者,每天我们的士兵都要和那些东西对抗,神经网络已经开始检测到前线节点中出现了战神的污染性信息——如果找不到有效的抵御手段,防线就必须收缩了。” “我检查了战俘营里那些提丰战斗法师的身体——以体检的名义,”贝尔提拉随口说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确实是依靠炼金药剂和持续不断的外部刺激改变了神经结构……说实话,这种能够强行激发魔力天赋的炼金药剂在别的地方也不罕见,但基本上都有严重的副作用,要么削弱体质,要么永久损伤神经系统,最好的也会导致法术天赋终生锁死,但提丰在用的催化技术显然已经解决了这些后遗症…… “那些战斗法师的身体非常健康,甚至其个人实力还可以依靠正常的学习与训练进行有限度的提升,除了上限比较低以及后期难以成长之外,基本上和真正的法师也没多大区别。 “我分离了这些人的血液样本并扫描了他们的神经结构,希望可以逆向还原出他们的改造过程,但毫无头绪……这件事显然没这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条路走不通,”巴德皱着眉,在他看来贝尔提拉的一连串技术叙述提炼出来之后也就这么个意思,“……我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尝试联系奥尔德南,但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两国也不大可能一边打仗一边建立技术交流的通道……” “所以,我这边在思考别的解决方案……”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说道。 “别的解决方案?”巴德怔了一下,紧接着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昔日教长,“你想到办法了?” “一条另辟蹊径的技术路线,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增强普通人对魔力的适应和控制能力,比如一套额外的神经系统……娜瑞提尔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神经网络的知识,里面有一个叫做‘湿件计算节点’的概念很有趣……” 巴德看着贝尔提拉,突然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恶寒,尽管索林地区四季如春,他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该死……你可不要再搞出什么血腥实验,我会第一个举报你。” 贝尔提拉看了他一眼:“当然不会,我的一举一动都处于魔网的监控下,更何况我自己也早已对那些愚蠢的实验没了兴趣——我会按照正规流程向瑞贝卡部长提出申请和报备的。” …… 奥尔德南。 持续数日的降雪终于渐渐止息,然而紧随而至的雾便再次笼罩了这座平原上的帝都,奥尔德南的天空仍然是阴沉沉一片,只不过和之前风雪交加的日子比起来,今日这里总算是多出了一丝阳光和暖意。 一名身穿黑色伯爵大氅、身上挂着绶带与符印、既高且瘦的男人走在黑曜石宫深邃悠长的走廊中,他的面孔带着一丝冰冷,鼻梁很高,眼睛细长——这是典型的提丰北方人的面孔。 在女仆的带领下,他穿过了黑曜石宫的长廊,来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最常用的会客室前,推开那扇沉重的、用金色线条描绘着繁复纹章的橡木门之后,他迈步踏入其中,罗塞塔·奥古斯都则正坐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上,因门口传来的动静从书本中抬起了头。 “克雷蒙特·达特伯爵,”罗塞塔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高瘦男人,微微点了点头,“你来的很准时。” “准时是达特家族的传统。”被称作克雷蒙特的男人走向罗塞塔,会客室的门则在他身后合拢,在木门闭合发出声响的同时,他向面前的帝国统治者弯下腰去,“依循法理,我来向你辞行。” 他的礼节无可挑剔,言词亦十分标准,然而这一切却又如机械一般——精准到位,却毫无感情和温度。 可罗塞塔对这显然并不在意。 “明天凌晨,你便要随第一班列车前往前线了,”他点了点头,“祝你一路顺利,也祝你作战勇猛,获得荣誉。” 克雷蒙特·达特直起身,细长的眼睛盯着罗塞塔大帝,这注视持续了数秒钟,他才收回视线,淡淡说道:“感谢你的祝福。” 到这里,所有应有的礼节便都尽到了。 他后退半步,准备告辞离开,但在他开口之前,罗塞塔却突然问道:“没有别的想说么?我们可能没机会再这么交谈了。” 克雷蒙特注视着罗塞塔,良久,他才开口:“你现在有所动摇么?” “我坚定不移。” “好,我明白了,”克雷蒙特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会客室的门口,“那么我会在冬狼堡的泥土里注视着你,我会一直看着,直到你真的实现你当初描绘过的那番盛世——或沉沦深渊万劫不复。” 说完这句话,这位提丰贵族便迈开脚步,毫无一丝停留地离开了这间会客室。 偌大的房间中,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房间的门再次关上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机械钟表。 “待了两分钟,倒还不错。” 他轻声自言自语着,随手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宝石——那宝石有大约拇指大小,整体的形状仿佛一枚眼睛,它通体漆黑,黑色的表面中却仿佛时刻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闪烁、徘徊,就仿佛里面封锁了一片虚幻的星空一般。 这颗“星辉闪烁”的宝石在罗塞塔手中轻巧地翻滚着,持续了好一阵子,后者才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那宝石表面的微微星光则仿佛带着某种惯性般抖动了一下,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重新稳定、凝固下来,一点细小的事物渐渐从宝石漆黑的深处浮现。 它一点点变得清晰,终于呈现出了细节——那是马尔姆·杜尼特的面孔,呆滞无神的面孔。 罗塞塔·奥古斯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宝石表面浮现出来的面孔,良久,他才微微笑了一下:“你在假装自己是个无意识的空壳么?” 那宝石中呆滞无神的马尔姆·杜尼特突然“活”了过来,他恶狠狠地看着罗塞塔,讥讽的声音震颤着宝石周围的空气:“你困住的只不过是一个化身!真正的我早已与主的荣光合而为一,你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伟大而超出人智的领域——继续在这里洋洋得意吧,身为凡人,你甚至没有资格站在主的对立面——这场战争本身就会吞噬掉你和你可悲的家族!” 罗塞塔静静地看着那宝石中浮现出的面孔,他没有丝毫恼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是啊……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作为凡人,要接触到高高在上的神明还真是一件难事……解决这样的难题,称得上其乐无穷。”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强大的魔力便灌注到宝石中,伴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和若有若无的嘶吼,宝石以及困在其中的灵体瞬间灰飞烟灭。 ------------ 第一千零四章 解析 微风吹过广阔无边的绿色大地,风中回响着人耳无法识别的低声呢喃,即便外面的现实世界已经是冰雪满天,但在这扎根于心灵世界的神经网络中,色泽鲜亮的春天仍然长久地驻足在平原与河谷之间。 在一望无边的“心灵平原”中心,几座起伏的丘陵旁边,巨大的城市正静静伫立着,城市上空覆盖着淡金色的、由无数飞快刷新的符文组成的环状巨构法阵,而城市与巨构法阵之间则可见数道贯穿天地一般的金色光流——那些光流代表着数个与现实世界建立连接的信息枢纽,每一道光流的末端都连接着城市中的一座大型建筑物,而这些建筑物便是梦境之城中的“居民”们在这座城市出入的中转站。 城市中心区域,对应现实世界塞西尔城皇家区的方位,一道最大规模的光流连接着地表上的金字塔设施,此刻设施上空的光流微微震颤了一下,在金字塔旁边的广场某处,一个身影便突兀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这是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气质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士。 尤里从连接网络的瞬间眩晕中清醒过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他脖子后面当然什么都没有,但躺在浸入舱中和那些冰凉的金属触点接触时残留的“神经残响”仍然在他的感知中徘徊。他左右看了看广场上的人来人往,随后向着不远处一个正在等待自己的身影走去,而随着脑海中的“神经残响”渐渐退去,他抬手与那个身影打了个招呼:“马格南!” “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一个世纪了!”马格南的大嗓门下一刻便在尤里耳旁炸裂,后者甚至怀疑这声音半个广场的人都能听见,“你在现实世界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尤里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略带不满地看着正站在前面的老搭档:“你真是离开现实世界太久了,都忘记现实里有多少麻烦的事情会耽误一个人的时间计划了么?外面可不是处处方便的神经网络,做什么都是需要时间的……” 马格南听到一半就露出了不耐烦的模样,摆着手打断了尤里的话:“好我懂了我懂了,回头我找皮特曼打听一下,我知道他那里有一种治便秘的特效药……” 尤里刚开始还愣了一下,下一秒便几乎完全丧失了平日里努力维持着的斯文儒雅风度:“该死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马格南浑不在意地摆着手:“我懂,我懂,我生前也跟你一样人到中年……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这个大嗓门的家伙在老搭档的怒火被挑到阈值之前准确地结束了话题,让平日里在所有学生和研究员面前都保持着绅士风度的尤里涨红了脸却毫无办法,后者只能瞪着眼睛看了马格南半天,才带着恼怒收回视线:“打开通道吧——我来这边可不是为了跟你斗嘴的。” 马格南耸耸肩,随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并对着空气说道:“杜瓦尔特——我们来了。” 无形的涟漪骤然间波动起来,看似平静且连续的心智空间中,一个隐藏在数据底层的“栖息地”被无声打开,这座梦境之城中出现了一个短暂且隐秘的通道,马格南和尤里身边泛起层层光环,随后二人便仿佛被什么东西“删除”一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们便已然出现在另一处空间中:一片同样辽阔无边,却比“上一层”更加空旷无物的草原呈现在二人眼前,这草原笼罩在夜色下,漫天的星光却让这夜幕丝毫不显黑暗,不远处静静伫立着一座小山丘,那山丘笼罩着一层微微的光晕,竟仿佛所有的星光都聚焦在它上方一般,而一只通体洁白的巨大蜘蛛便静卧在山丘脚下,看起来正在休息。 这里是神经网络的更深层空间,是位于“表象层”和“交互层”之下的“计算层”,所有的网络数据在这里都以最原始的状态进行着频繁且高速的交换——尽管这种交换和计算过程实质上几乎全部是由人类的大脑来进行,但人类的心智却无法直接理解这个地方,因此呈现在这里的一切——包括夜幕下的草原和那满天星光——都只是这层空间的管理者为了方便招待“访客”而制造出的界面。 对身为前永眠者神官的马格南和尤里而言,这层空间还有另外一个意义:这里是“昔日之神”上层叙事者的栖所,是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用于“储存”本体的地方。 尤里和马格南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感慨,后者抬头看了看那遍布繁星的夜空,忍不住摇着头咕哝着:“现在这些星星的位置都和现实世界一样了。” “各地的天文台在技术升级之后都专门为娜瑞提尔留了一条线,她随时可以通过天文台的设备观看星空——这是陛下当初承诺过的事情,”马格南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从旁边传来,身穿黑色礼服,手提灯笼的杜瓦尔特凭空出现在那里,“你们现在看到的星空,就是娜瑞提尔在帝国各个天文台看到星星之后原封不动投影进来的。最近她正在尝试记录每一颗星星的运行轨迹,从中计算我们这颗星球在宇宙中的位置……至少是在这些星星之间的位置。” 马格南眨了眨眼:“……这听上去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陛下也这么说,”杜瓦尔特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带着两位访客向前迈了一步,转瞬间便来到了那庞大的白色蜘蛛旁边,“娜瑞提尔一开始还担心她为此占用空闲算力会受到责备,但陛下显然非常支持她这么做,甚至安排了一批星相学家也参与了进来。当然,我们今天不是来谈论这个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的空地,马格南与尤里朝那边看去,第一眼便看到有一个仿佛茧一般的东西正被大量蛛丝固定在地面上,那“茧”足有一人多高,有着半透明的外壳,里面隐隐约约似乎关着什么东西,娜瑞提尔的“人形体”则正它周围绕来绕去地兜着圈子,似乎正和茧里面的事物交流着什么。 尤里露出有些惊奇的模样:“娜瑞提尔可以和那个被抓住的‘碎片’交流了?” 杜瓦尔特摇摇头:“只是单方面地不断询问罢了——娜瑞提尔在尝试从那个心智碎片中挖掘更多的秘密,但我并不认为她的办法管用。” 尤里和马格南对视了一眼,向着“茧”所在的地方走去,刚走到一半,他们便听到了娜瑞提尔喋喋不休的问话——这位上层叙事者绕着“茧”一圈一圈地走着,走几步就停下来问一句:“你是从哪来的啊? “你信仰的那个战神,祂有几条腿? “你变成这副模样,战神知道么?是祂给你变的么?具体是怎么变的? “你跟那个战神之间是怎么联系的啊?你变成这个模样之后还需要祈祷么? “你能听到我的话么? “哦,你不想说啊,那……你是从哪来的啊?” 半透明的茧中,马尔姆·杜尼特的灵体被上层叙事者的力量牢牢禁锢着,他还没有消散,但显然已经失去交流能力,只余下僵硬的面孔和无神的双眼,看起来呆滞木然。 “……所有的祖先啊,”马格南看着这一幕顿时缩了缩脖子,“换我,我肯定已经招了……” “啊,你们来了!”娜瑞提尔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声音,终于从绕圈子中停了下来,她高兴地看着尤里和马格南,笑着跑了过来,“你们从哪来的啊?” “我刚结束在现实世界的工作,马格南之前应该是在各个节点之间巡视,”尤里立刻说道,随后视线便落在不远处的“茧”上,“您有什么收获么?” “如果你是说直接的‘审问’的话,那没什么收获,”娜瑞提尔摇了摇头,“这个心智碎片的内部逻辑已经解体了,虽然我试着用各种办法来刺激和重建,但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回应外界的交流——就像你们看见的,多半修不好的。” 马格南迅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审问’之外有所收获?” “算是吧,”娜瑞提尔想了想,“我试着拆解了一下这个碎片,通过直接读取记忆的方式——这个办法会错过非常多信息,而且有可能进一步‘损坏’样本,但多少有点收获。 “根据我抽出来的记忆,这个叫马尔姆·杜尼特的凡人教皇是通过某种疯狂的献祭仪式把自己的灵魂世界从身体里扯出来献给了自己的神明,然后那个神明不知道做了些什么,让这个灵魂变成了一种随时可以分裂重组的状态……所以我们抓到的才会只是一个‘化身’…… “马尔姆·杜尼特的本体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他很可能在那个‘战神’身边,但碎片中残存的记忆并没有提到应该怎样和那个本体建立联系,也没说应该怎么和战神建立联系。 “此外,我还找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并不只有我们抓住了一个‘化身’,如果没错的话,那个叫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人类帝王应该也抓到一个。” 马格南顿时瞪大了眼睛:“罗塞塔?你是说提丰皇帝也抓到一个马尔姆·杜尼特?!” “嗯,”娜瑞提尔点点头,“这些化身虽然能够独立活动,但他们似乎也能够互相感知到其他化身的状态——在一段破碎模糊的记忆中,我看到有一个化身在某种超凡对决的过程中被打败,并被某种很强大的力量吞噬殆尽。而那个化身在落败时传出来的最强烈的信息就是一个名字:罗塞塔·奥古斯都。” 马格南和尤里顿时面面相觑,而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个情报的重要性。 “茧”中的马尔姆·杜尼特只是一个呆滞脆弱的“化身”,看上去被压制的十分凄惨,但这是因为他在这里面对的是上层叙事者的力量——一个离开神位的昔日之神,哪怕现在变弱了,那也远非一个疯狂的凡人灵魂可以与之抗衡,而如果没有娜瑞提尔出手…… 马尔姆·杜尼特将是一个恐怖的威胁!他已经将自己献身给神,获得了诡异难测的力量,除了神出鬼没的化身投影能力之外,他还携带着来自战神的精神污染——这污染是尤为致命和特殊的东西,寻常凡人哪怕能够与之对抗,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付出巨大的代价! 然而就是一个这样的化身,却在和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超凡对决”中凄惨落败,甚至被“吞噬”掉了…… 吞噬,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乱用的字眼——这意味罗塞塔·奥古斯都藏了一张牌,这张牌至少相当于一个上层叙事者! 他留着这张牌只是用来对付战神的?还是准备在这场神灾之后用来对付塞西尔?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通知陛下!”尤里立刻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可以‘吞噬掉’拥有神明污染的马尔姆·杜尼特,这已经超过了正常的人类范畴,他要么已经不是正常的人类,要么……借用了某种非常危险的力量!” “我把你们叫来正是为此,”娜瑞提尔很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从提丰来的,而且正好有特殊的出身——尤里你曾经是奥尔德南的贵族,并且你的家族和奥古斯都家族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你应该了解奥古斯都家族那个‘诅咒’;还有马格南,我知道你是出身战神教会的,你应该了解那个战神吧?” 作为昔日永眠者亲手塑造出来的“神”,娜瑞提尔显然知道很多东西,尤里对此并不意外,他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旁边的马格南则有些尴尬地嘀咕了一句:“这……我离开战神教会已经太多年了……” 尤里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的记忆力应该还没衰退到记不清自己做神官时的清规戒律吧?” “这……我当初在战神教会的发展并不顺利,即便成为正式神官之后,我主要也是打杂的……虽然偶尔也打点别的东西,”马格南更加尴尬地挠了挠脸,“当然,当然,那些教条我还是接触过的……好吧,我要好好回忆一下,这件事看来真的很重要……” ------------ 第一千零五章 棋盘 听到赫蒂带来的消息之后,高文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意料之中的拒绝么……也是,毕竟这涉及到提丰的根本。” “看样子那位狼将军是不会配合了,”赫蒂站在高文的书桌前,手中夹着一叠资料,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而且……我觉得她说的很对:这不是一个指挥官可以做的决定,罗塞塔·奥古斯都才有权做这种程度的利益交换。” “当然,堂堂正正的技术交流当然更好,”高文笑了笑,“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技术交流在和平时期都难以实现,更不用说现在这种紧张局面了……罢了,本身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安德莎的拒绝是预料中的结果。” 说到这他心中忍不住微有感叹:选择让巴德作为中间人去和安德莎接触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这种敏感问题换谁过去开口恐怕都得让那位狼将军血压拉满,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还会打起来,把这件事交给巴德去办就是防备着这一点——理论上讲,那位狼将军哪怕血压拉满应该也不至于跟自己失散多年的老父亲动手吧…… 他脑海中飘过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联想,赫蒂虽然不知道自家老祖宗在想写什么,但还是看出来高文有点走神,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引起高文的注意之后才继续说道:“目前‘量产超凡者’这个方案处于暂时搁置状态,正在进行的方案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从技术层面继续对灵能歌者的设备和训练方法进行优化调整,想办法降低它对使用者的神经负载,另一方面则是开始从法师中遴选匹配人员,将一部分原战斗法师转化为灵能歌者…… “而除此之外,贝尔提拉那边还提出了第三个方案。” “第三个方案?”高文眉毛一挑,“具体的呢?” “这是索林堡那边传来的文件,贝尔提拉已经把草案拟好了,”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文件放到桌上,她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我稍微看了一下……怎么说呢,不愧是曾经的黑暗德鲁伊,她构思出的这个东西……相当挑战人的接受能力。” 高文一听越发好奇,伸手接过文件便打开了它的封面,在文件的第一页,一行硕大的标题字母便映入他的眼帘:《巨型湿件节点在辅助施法领域的应用前景及技术要点》,而在这行标题之后还有一行较小的字母:为规避道德和伦理风险,方案中所有湿件均由索林巨树自行孕育制造。 高文的目光在这些文字上停留了好几秒钟,才带着一丝古怪的感觉翻开了文件的后续内容——一份措辞严谨,数据详实,细节完备,简明易懂,甚至看起来已经到了可以直接进入实用阶段的技术方案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在仔细查看这个方案的内容之前,他甚至忍不住首先感叹了贝尔提拉作为一名技术人员的专业——当初的万物背锅……万物终亡会应该说不愧是掌握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尖端的生化技术,即便他们是个黑暗教派,也没有人能否认这个教派中的高层是当之无愧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技术文件,在魔导研究所的几个高级团队中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而在这样的感慨之后,高文很快便被文件里提到的思路吸引了注意,他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向下翻阅着,直到一张惟妙惟肖的概念图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漂浮在半空的巨型大脑,一个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神经接驳方案,一群使用人造神经索和巨型大脑连接在一起的士兵……这幅画面果然如赫蒂所说,挑战着普通人对于“诡异事物”的接受能力,那东西看上去简直像是某种邪恶宗教仪式上才能召唤出来的可怕产物,高文看一眼就觉得这东西简直掉san——但这玩意儿偏偏是用来保护心智的…… 而在这幅画面下方,贝尔提拉还特意标注了一行小字:单个的灵能歌者只是普通士兵,形成小组之后才是完整的“灵能唱诗班”。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前提是这玩意儿别这么诡异的话,”高文看到那行小字之后忍不住嘀咕起来,“十几个脑袋后面拖着神经索的人围绕着一颗飘在空中的大脑在战场上空低空飞行,这是哪来的惊悚诡异场面……”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地翻过了那副示意图,继续看向文件后续的内容,在他快要看到末尾的时候,一旁的赫蒂才出声询问:“先祖,您认为这个方案……” “说实话,除了丑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贝尔提拉在黑暗教派里待了七百多年,我现在主要怀疑她审美是不是已经彻底废了……不,这不重要,这个方案确实是有价值的,除了丑,”高文皱着眉,带着一种颇为纠结的表情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要尽快利用起来……但还是太丑了。” “那……”赫蒂犹豫着问道,“您的批复是?” “批准了吧,”高文又翻过去看了那幅示意图一眼,叹息着说道,“贝尔提拉表示这个方案的大部分流程都可以由索林巨树内的几个腔室自行完成,既然它不会占用现有的技术团队和设施成本,让她试试也没什么不可……还是有点丑。” 赫蒂记下了高文的吩咐,表情木然地收起文件,心里觉得老祖宗可能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就在这时,书桌旁的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鸣响和闪光,总算打断了高文脑海里盘旋的骚话,后者迅速从技术文件所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飞快地整理好表情之后接通了魔网终端。 终端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随后上空浮现出清晰的全息投影,尤里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中,他向高文行了一礼,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陛下,我们在分析马尔姆·杜尼特灵体碎片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东西,认为有必要向您报告。” “你在娜瑞提尔那边?”高文眨眨眼,表情很快严肃起来,“你们发现什么了?” 尤里点点头,立刻开始报告自己和马格南、娜瑞提尔等人刚刚发现的线索,高文则在书桌后面全神贯注地听着——随着尤里报告的持续,他的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起来。 …… 提丰西北边境,冬狼堡前线地区,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大规模法术释放之后产生的废能正在平原和河谷间徘徊。 前些日子的一场大雪曾短暂地覆盖了这片灼热的战场,将那些被炮火和魔力爆发所摧毁、焚烧的土地掩埋起来,然而在战争的烈火面前,这大自然的抚慰终究还是被撕了个七零八落——钢铁打造的战争机器和陷入狂热的士兵们无人领受这份冬日雪景,一场高强度的战斗之后,又一片土地被焚烧殆尽。 塞西尔人暂时退去了,提丰后续进场的部队开始清理这片焦土。 一名身穿黑色轻甲、外面披着厚重大衣的提丰军官走在仍然灼热的战场上,脚下的土地泥泞而冰冷。塞西尔人的爆炸物掀翻了这座小山头上几乎所有的土层,入目之处到处都是丑陋的黑色泥土和碎裂的石块,泥土之间又渗着黑红色的、尚未凝固的血液,或者混杂着残缺的人体残骸,整片山岗只有少数几个角落还能看到一点积雪未消的白色——那些白色混杂在黑色和红色的背景中,显得醒目到了有些刺眼的程度。 空气中的气息刺鼻到令人作呕——军官久经沙场,然而在这片战场上弥漫的气味是他在其他地方并未闻到过的,那不仅有血腥气,还有更多更刺鼻的东西。 士兵们在他附近忙碌着,有的人在整理回收还能派上用场的物资,有的人在收殓那些还能收殓的尸体,有的人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祈祷书,在对着各自的神明祝祷、安魂,军官皱了皱眉,迈步越过这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继续向前走去。 最终,他在一块被炮火熏黑的巨石旁停了下来——这也可能不是什么巨石,而是被摧毁的工事建筑——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正倒在那里,仿佛一团蜷缩蠕动的污泥般倒在积雪和鲜血之间。 军官半蹲下来,看着这个正在艰难呼吸的提丰士兵,从对方身上残存的衣物标志判断,他应当是国立骑士团第11团的一员,一名位阶较低的骑士——这个士兵倒在泥土间,甚至已经看不出具体有多少处伤口,只能看到大量污血将他和周围的土地都粘连到了一起。他的致命伤是胸腹位置的撕裂巨口,那或许是被一块飞溅的炮弹碎片所伤,也可能是锋利的飞石导致,不管其原因如何,它都显然已经断绝了士兵的生机。 事实上,如果是个“正常”的人类,这时候早就应该断气了。 军官低下头,他的目光在对方的伤口间扫过,在那些污浊的血液间,他看到了些许蠕动的肉芽和触须——这些令人作呕的增生组织正徒劳地伸长着,仿佛在尝试将伤口重新合拢,尝试将那些流失的血液都聚拢回去,但这些努力注定徒劳无功,从它们越来越微弱的蠕动幅度判断,这种“神赐之力”显然已经到了尽头。 或许是感觉到了附近有人,也或许是正巧赶上回光返照,下一秒,那倒在地上正要呼出最后一口气的士兵竟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那浑浊、疯狂的眼睛泛着可怕的血红色,但还是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虚弱的声音从士兵口中传出:“长官……长官……” 军官看着他,低声说着他这些日子经常在说的一句话:“坚持一下,医疗兵正在赶来。” “不……不用……”士兵仿佛低声呢喃一般,头颅以难以察觉的幅度摆动着,“主在召唤我了,已经在召唤我了……” 军官面无表情地看着士兵,听着对方这弥留之际浑浑噩噩的低语,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继续做什么鼓励。 那士兵的低声呢喃就这样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沉,但突然间,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中浮现出了一点光芒,他最后的气力似乎又聚集起来了,他死死盯着自己身旁的长官,状若癫狂般一遍遍询问着:“您见证了么?您见证了么……您见证了么……” 军官看着他,慢慢说道:“是,我见证了。” 士兵陡然松了口气,仿佛最后的心愿得到了满足,他眼睛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不管那是疯狂扭曲的光芒还是属于人性的光辉,都迅速黯淡了下去。瘪下去的胸腔把最后一口气挤了出来,送出一声叹息:“我觉得……有点冷……” 沉默片刻之后,军官站了起来,旁边有随行的辅助法师上前,简单检查之后向他汇报:“灵魂已经消散,心肺及大脑活动均已停止。” “烧掉吧,”军官点了点头,“记得回收身份牌。” 他抬起头,看向阵地的其他地方,他看到更多的辅助法师正在进入阵地,而在不远处,用于集中焚烧的大型法阵已经运行起来。 …… 冬堡伫立在高山之间,就如它的名字给人带来的印象,这是一座如寒冰般洁白的要塞。 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冬堡最高处的塔楼上,可以眺望到远处的冬狼堡要塞。 这座要塞的主人是强大的战斗法师帕林·冬堡伯爵——他和他的家族数百年来都扎根在北方的高山之间,作为冬狼堡防线的重要后盾和支援守卫着这里,而在冬狼堡陷落之后,战场被推进到了提丰境内,原本位于第二防线上的冬堡……此刻已经成为最前线的核心节点。 白色城堡三楼的一处房间中,冬堡伯爵正站在一面洁白的墙壁前,这墙壁四周镶嵌着珍贵的魔法水晶,墙面上则涂覆着一层仿佛水银般不断自我流淌的魔力镀层,伴随着四周水晶的一点点亮起,那水银般流淌的镀层上渐渐浮现出了来自远方的景象。 那是冬堡防线各个节点的法师之眼通过传讯塔送来的图像,尽管略有些失真,却仍然能够分辨出特征明显的山川、河流以及林地。帕林·冬堡挥动手臂,不断切换着墙壁上呈现出来的一幅幅画面,确认着防线各处节点的情况。 突然间,冬堡伯爵巡视节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聆听着某个下级法师通过传讯术发来的报告,随后他看向眼前的魔法墙壁,一个简单的符印手势之后,墙壁上立刻呈现出了新的画面。 那是冬堡要塞某处的景象——一座崭新的站台旁,一列带有提丰纹章的黑色魔导列车正渐渐减速、停靠下来。 ——尽管有大量塞西尔技术人员缺席,但在帝国自己的机械师团队以及学者们的努力下,几条重要工业、军用铁路还在维持着正常的运转,从内地到冬堡的这趟列车便是其中之一。 帕林·冬堡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墙壁上的画面,看着那列车停稳,看着士兵和军官们从列车踏上站台。 他微微叹了口气。 又一批狂热且优秀的尸体走下了运兵车。 ------------ 第一千零六章 碾骨器 帕林·冬堡来到了城堡的高台上,从这里,他可以一眼眺望到内城兵营的方向——黑底红纹的帝国旗帜在那里高高飘扬着,凶猛好斗的士兵正在营地之间活动,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一座座法师塔在内城区耸立,高塔上的法师之眼正不间断地监控着整个地区。 他又抬起头,看向遥远的西方——然而今天阴沉沉的天色和空气中的薄雾阻挡了视线,他并看不到如今已经在塞西尔人手中的冬狼堡,当然也看不到更加遥远的长风要塞。 安德莎在塞西尔人的领土上还平安么? 冬堡伯爵轻轻叹了口气,将毫无意义的担忧暂且放到一旁,随后他用魔力沟通了设置在内城区的几座法师塔,确认了每一个法师之眼都未发现异常情况。 这些法师之眼的主要任务其实并不是警戒堡垒外面的方向——它们真正在警戒的,是堡垒内的骑士团驻扎地以及城外的几个增筑兵营。 那些兵营中充斥着战意盎然的骑士和士兵,还有虔诚至狂热的牧师与战斗神官,他们是这场战争的主力——以及最大的消耗品。开战至今以来,冬堡地区的兵力已经增至常态下的六倍有余,而且到现在每天还会不断有新的士兵和神官从后方奔赴前线,让这条狭窄的战场更加拥挤,也更加危险。 在帕林·冬堡看来,每天魔导列车从后方运来的都不是军队,而是新鲜的尸体。 而和普通“尸体”不同的是,聚集在冬堡的这些“尸体”非常容易失去控制,他们浸满了狂热的思维冲动,神经系统和对外感知都已经变异成了某种似人非人的东西,他们外表看起来似乎是普通人类,但其内在……早已成了某种连黑暗法术都无法洞悉的扭曲之物。 不过在这个处于最前线的地方,这些危险扭曲的污染者仍然有控制之法——只需严格按照战争规则来约束他们,让他们及时发**神世界中的狂热压力,或者施用大剂量的精神镇定类药剂,就可以抑制他们的破坏冲动或减缓他们的变异速度,至少暂时是如此。 这是个危险的平衡状态,每一天都如同在刀锋上行走,而帕林·冬堡在这里的任务,就是维持这种刀锋上的脆弱平衡,并在事态失控的阈值范围内……以最高的效率和最佳的方式来消耗这些新鲜的“尸体”。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在燃石酸化工厂里控制燃烧釜的技师,每一天都在精确计算着投放到火堆里的燃料和炼金助燃剂,人命在他手中经过冷酷的计算,随时准备在下一次炉门开启时被投入熊熊燃烧的战火中,他在这里维持着这些火焰的热度,以此逐步清除帝国遭受的污染,探明并削弱塞西尔人的力量,采集战场上的数据,调整天平的平衡…… 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有着伟大的意义,但他仍然觉得这一切令人作呕。 战争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也本不该做这种事情。 “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冷一些,”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将有些走神的冬堡伯爵从思索中唤醒,“但说不好奥尔德南和这里哪边更令人难以忍受——这里的冷像刀锋,坚硬而锐利,奥尔德南的冷却如同泥沼,潮湿且令人窒息。” 冬堡伯爵循声转头,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克雷蒙特·达特伯爵点头致意——这位奥尔德南贵族是随着今天那列运兵车一同来到冬堡的,名义上,他是那支援军的指挥官,而实质上……他也是那列魔导列车运来的“消耗品”之一。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冬堡伯爵说道,“从中部和南部地区来的士兵在这里都很难适应。不过比起塞西尔人的北境来,这里已经算是环境温和了。” “士兵……”克雷蒙特·达特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扫过那些飘扬着帝国旗帜的兵营,“冬堡伯爵,这些都是很杰出的年轻人,真的很杰出……原本他们都应当有着光明的未来,他们本不应该在这个寒冬死去。” 帕林·冬堡沉默了两秒钟,慢慢说道:“面对神明的恶意,凡人就是这样脆弱。我们的祖国需要浴火重生,而你所看到的……就是火焰炙烤的代价。” “我只看到了毫无意义的消耗,漫长的拉锯,却看不到任何有效的反击——不管是对塞西尔人的反击,还是对神明的反击,”克雷蒙特沉声说道,“你告诉我,就这样不断把受到精神污染的士兵和神官埋葬在这片狭窄的战场上,真的有什么意义么?这究竟是割血放毒,还是徒然损耗生机?” 冬堡伯爵看着克雷蒙特的眼睛,良久之后才慢慢点头:“我选择相信陛下的判断。” “……真是个好理由,”克雷蒙特伯爵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来自北方的冷空气,随后转过身,慢慢走向高台的出口,“无论如何,我都已经站在这里了……给我留个好位置。” 帕林·冬堡目送着克雷蒙特缓步离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脑海中,他已经开始计算这位“保守反对派贵族”在这里所能产生的价值,以及他带来的那支援军应该消耗在什么位置。 …… 冬狼堡-暗影沼泽防线上,寒风正卷过起伏的丘陵和沿着冻土分布的低矮树林,一些松散的积雪被风扬起,打着旋拍打在铁路两侧的接力桩上,而在闪烁微光的轨道护盾内,装甲厚重、气势威严的装甲列车铁王座-尘世巨蟒正以巡航速度沿着铁路线向前行驶。 列车两侧的斥力发生器闪烁着符文的光辉,斥力点和车厢连接处的机械装置细微调整着角度,稍稍加快了列车运行的速度,从远方被风卷起的雪花无害地穿过了护盾,被卷入呼啸而过的车底,而在与列车有一段距离的另一条平行铁轨上,还有一辆担任护卫任务的铁权杖轻型装甲列车与“尘世巨蟒”号并驾齐驱。 在铁权杖的护卫炮组车厢尾部,负责维护铁轨的工程车厢内,一名战争技师刚刚调整完了某些设备的阀门和螺丝,他从工作中抬起头来,透过车厢一侧镶嵌的窄窗看向外面积雪覆盖的平原,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场该死的雪总算是停了……从雾月中旬开始就没见到几次晴天。” “放晴也不一定是好事……那些提丰人说不定会比以前更活跃,”另一名战争技师在旁边摇摇头,“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跑来破坏铁路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效果……但据说上次他们差点成功炸毁7号线。” 之前开口的战争技师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来到车厢边上,凑过眼睛更加认真地打量着外面白雪皑皑的天地——覆盖装甲、窗户狭窄且所有窗口都盖着一层钢网的军用列车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观光视野,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有一道竖直的、窄窄的风景,在这道风景中,无精打采的小树林和被雪染白的丘陵地都在飞快向后退去,而在更远处的天空,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仿佛有铁灰色的阴影在天光中浮动。 那应该是另一场降雪的征兆——这个该死的冬天。 “怎么了?”一旁的伙伴随口问道,“看见什么了?” “天边有阴云,看着规模还不小,恐怕又要下雪了,”战争技师嘀嘀咕咕地说道,“从我的经验判断,恐怕是暴风雪。” “你一个修机器的,还有判断天象的经验了?”伙伴不屑地撇了撇嘴,转头看向车厢另一侧的窗口——在那狭窄、加厚的玻璃窗外,铁王座-尘世巨蟒充满气势的庞大身躯正匍匐在不远处的轨道上,轰隆隆地向前行驶。 …… 尘世巨蟒的战术段内,前线指挥官马里兰正站在指挥席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上的诸多标记,在他手边的桌面上,通讯装置、绘图工具以及整理好的资料文件井然有序。 片刻之后,马里兰突然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副官:“还有多久抵达作战地点?” 副官立刻回答:“三十分钟后抵达射击区域——四十分钟后离开射击区间。” 马里兰点点头:“嗯,时间刚刚好……通知武库段,开始给虹光发生器预注冷却水吧,两端动力脊提前热机——我们很快就会进入提丰人的警戒范围,他们最近的反应速度已经比之前快多了。” “是,长官。” 马里兰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的地图上,而在地图上那些或蜿蜒或笔直的线条之间,提丰与塞西尔各自的控制区犬牙交错般地纠缠在一起。 三十分钟后,铁王座·尘世巨蟒就将进入一个特定的射击区域,在大约十分钟的行进过程中,这趟列车将用车载的虹光巨炮对提丰一侧的某个边缘据点发动威力强大的轰击——但实际上这个距离稍显遥远,虹光光束应该只能有限地烧毁敌人的一些外墙和附属建筑,甚至有可能连人员伤亡都没多少,但这并不重要。 突如其来的虹光打击足以让整条防线上的提丰人都高度紧张起来,他们会进行大规模的调动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正式进攻,会派出大量侦查部队尝试确定铁王座接下来的行进线路以及附近是否还有更多的装甲列车和护航车队,等他们都忙碌起来之后……铁王座-尘世巨蟒将返回位于暗影沼泽的车站,马里兰会在那里犒赏自己一杯香浓的咖啡,如果可以的话再泡个热水澡——同时思考下一趟装甲列车什么时候出发,以及下一次真正的正面打击要从什么地方开始。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对提丰人的军事行动进行资料收集和研判……他会和参谋团队共同进行。 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来经常做的事情,也是他和菲利普将军共同制定出的战术之一——它的核心思想就是充分发挥出塞西尔机械军团的机动能力以及短时间内投放大量火力的打击能力,依托冬狼堡-暗影沼泽区域的数条铁路线和临时修建的前进铁路,以零号、尘世巨蟒号以及最近刚刚列装的战争公民号三辆装甲列车为作战核心,进行不间断的骚扰-推进-骚扰-推进。 装甲列车的新式虹光主炮威力巨大且射程超远,在射角合适的情况下可以对极远处的敌人造成巨大的打击,依靠这一点,装甲列车以及其护卫车组在铁路上不断巡回,随机袭扰着极限射程附近的提丰固定据点,敌人将不得不因此频繁调动、疲于应战或躲避袭击,而如果他们直接放弃那些据点,在平原地区和铁王座保持距离进行移动作战,那么铁王座上搭载的坦克中队就会立刻进入战场进行机动收割,或者干脆撤离,消耗敌人的精力。 如果提丰人在这个过程中发生战线整体后撤,那么与装甲列车随行的工程车组就会立刻开始行动——铺设“前进铁路”,进一步拓宽铁王座的活动范围,并设立临时车站和能源中转站,为坦克和步兵们提供魔能补给——如果提丰人坐视不管,那么塞西尔军团一周内就可以在新的占领区修建起一大堆纵横交错的防御网和坚固工事。 而如果提丰人不想看着这一切发生,那么他们就只能在付出巨大代价的前提下反冲塞西尔占领区。 最初,马里兰还会选择正面和那些悍不畏死的提丰人作战,但在意识到那些士气恒定、无惧生死、规模庞大的超凡者军团一旦拼起命来完全可以对机械军团造成巨大损伤之后,他选择了另一个方案:如果提丰人反冲,那么就先跟他们打一阵子,一旦取得战果就立刻后退。机械化军团在铁路线上的移动速度是常规步兵望尘莫及的,执行“骚扰-推进”的铁王座及其附属兵团很快就能够退回到火炮阵地和永固工事的保护区内,而敌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摧毁那些未完工的工事以及临时设立的“前进铁路”。 这种损失对塞西尔的工兵部队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的推进可以无休无止——如果不是帝都方面有命令,马里兰觉得自己在雾月结束之前完全可以依靠这种改进版的“钢铁推进”战术一步一步地推平整个冬堡防线,甚至就这么一路推进到奥尔德南去…… 但帝都方面终究是下了命令的……至少在现阶段,帝国并没有进攻奥尔德南的打算。 马里兰轻轻呼了口气。 这样也好,毕竟那边都是污染区……失控神明的阴影笼罩着提丰的土地,过于深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 第一千零七章 落子 虹光主炮与魔导巨炮的轰鸣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动力脊在高负载模式中引发的抖动也随着负载降低而迅速平息,铁王座-尘世巨蟒那层层装甲覆盖的车厢内,机械正常运转以及车辆碾压轨道的声音取代了之前的炮火声。 马里兰离开指挥席,来到车厢一侧的窗口前,透过强化的水晶玻璃窗眺望着遥远的平原方向,烟雾与火光仍然在地平线上升腾着,被虹光射线烧焦的大地在视线尽头泛着些许红光。 片刻之后,有另外一辆列车运行的轰鸣声从后方传来,之前为了制造射击窗口而减速跟随的铁权杖缓缓加速,逐渐跟上了在前方行驶的尘世巨蟒号,两车交汇前,各自的车体上闪烁起了有节奏的灯光,以此来互报平安。 “空中侦察未发现大规模敌军活动,车载感应器未发现异常魔力波动,”一名技术兵在通讯台后面大声汇报着,“护卫列车申请加速确认前方路段状况。” “许可,”马里兰点点头,“提醒那辆车上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瞪大眼睛,小心那些提丰人对铁路的破坏——他们已经学会在铁路线旁安置奥术中和器和被动触发的大型炸弹了。” “是,将军!” 马里兰点点头,视线重新望向东侧窗外,在斜上方的天空中,他看到有两个小黑点正从云层间一闪而过,黑点后面拖拽着隐约可见的魔力光晕。 那是为尘世巨蟒号护航的空中连队——龙骑兵侦察中队。这支空中力量为前线铁路提供保护,同时也负责侦察冬堡外围地区的敌军动向以及对部分提丰据点执行轰炸任务,而当铁王座执行出击任务时,空中编队的主要责任便是保护装甲列车,提防那些提丰人的空中偷袭。 这是在不久前一支提丰空中编队突袭装甲列车并险些造成巨大破坏之后塞西尔方面做出的应对。 在马里兰看来,提丰人的空军并不强,老式的作战狮鹫和飞行法师虽然数量庞大,但从作战能力上却落后了龙骑兵战机整整一个层级,真正棘手的反而应该是靠近冬堡之后提丰方面的防空力量——国力雄厚的提丰帝国在边境地区建造了数量庞大的法师塔,在新型战争的时代,那些高塔无力对抗集群推进的战车和射程惊人的巨炮,但它们的长程闪电和光束阵列却对相对脆弱、成军时间较短的龙骑兵部队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在某次贸然的轰炸行动中,便有数架龙骑兵战机是被那些覆盖天空的闪电和激光给打下来的。 这让从开战以来便一直占据上风的马里兰不得不数次认真衡量提丰人的战争能力,且总结出了一些经验——制空优势确实能够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然而也不能因此小看了地面防空火力对空中部队造成的威胁,在实战中,落后的武器仍然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威胁,尤其是在敌人懂得学习和变通的时候。 不远处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马里兰来到通讯器前,激活之后投影水晶上空便浮现出了一名龙骑兵战士的影像,对方正身处驾驶舱内,背景依稀可以看到舱外的云层以及边缘延伸出去的龙翼驱动器。 “区域内安全,长官,”通讯器内的龙骑兵战士汇报着侦察情况,“另外观察到云层聚集,似乎又有一场降雪就要到来了。” 马里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从他这个位置只能看到有限的天空,在提丰人的控制区方向,他确实可以看到一片铁灰色的云层正在汇聚——位于天空的龙骑兵们能够看到的细节显然更多一些。他收回视线,对通讯器中的战士点点头:“恶劣天气可能影响飞行,你们注意安全。” …… 由钢铁和水晶打造的机器在天空翱翔着,呼啸的寒风顺着护盾以及龙翼驱动器边缘的切线向后掠去,气流中细微的水汽和尘埃被反重力环释放出的力场扰动,在飞行器周围形成了一圈奇妙的“环”,而在护盾、钢铁、水晶的层层保护下,驾驶舱内的飞行员刚刚结束通讯。 “今年冬天北方的降雪真是频繁,”他对坐在身后的机械师兼投弹手说道,“明明刚放晴还没几天。” “这让我想起当初驾驭狮鹫的时候,”坐在后排控制席上的战友回应道,“那时候能够在风雪中起飞并返回的狮鹫骑士都是公认的猛士——不但要拥有挑战风雪的勇气和技巧,还要拥有返回之后安抚狮鹫的耐心和经验。” “是啊,我的父亲曾经有这种技术——他是当时索兰多尔地区最杰出的狮鹫骑士,曾经在一次暴风雪中成功驾驭狮鹫把领主的信送到了城外的庄园,回去之后得到了嘉奖。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掌握他那高超的飞行技巧,狮鹫的时代便结束了……” “啊,你父亲可是个了不起的狮鹫骑士……不过我更好奇那是一封多么重要的信函,竟需要在暴风雪中冒险送达……” “哈,那是一封该死的情书,领主写给他的情妇的——我父亲当时知道自己要送的是什么之后简直要被气死,却不得不服从命令,不过当他在庄园里看到那位情妇的情夫之后他的心情就好起来了……” 坐在后排的战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于是这钢铁打造的飞行机器内便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飞行员也忍不住笑着,同时一边注意着仪表盘上的数据一边关注着驾驶舱外的景象,他看到远方那片铁灰色的云又比刚才厚重、靠近了一些,云层表面翻滚涌动着,里面如同酝酿着一场风暴一般,这样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紧了紧握着操纵杆的双手,皱起眉说道:“该死……看样子云层朝我们这边来了……” “云的聚集和移动速度有这么快么?”机械师有些困惑,“风速计显示外面并没那么高的风速啊……” “天象难测,总之还是提高警惕吧,”飞行员咕哝着,视线忍不住被那翻滚的云层吸引,恍惚间,他竟仿佛看到那云层里有千军万马在移动一般,但再凝神看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你刚才看到了么?我总觉得这云有点诡异……”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机械师疑惑地通过侧面观察窗看着外边,“是你被云层上的反光晃到眼了吧?” 飞行员眉头紧锁,经历过圣灵平原那场神灾的他很快便下了决定:“……总之先汇报一下,这场战争邪门得很,看到什么都不能当做幻觉——说不定后方的专家们能分析出什么。” 机械师对此深表同意,飞行员则再次打开了控制席一角的通讯装置,而在他们的注意力被驾驶舱外的云层吸引的同时,在两人都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驾驶舱里的心智防护系统中有数个符文自发地亮了起来——那光芒很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分辨,却如呼吸一般缓缓脉动着。 …… 克雷蒙特·达特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俯瞰着不远处仍然在冒出浓烟和火焰的大地,看着在黑色的泥土、白色的积雪间杂乱分布的残骸和旗帜,久久不发一言。 直到几分钟后,一阵风呼啸而来,卷起了小山岗上松散的雪粒,这位提丰贵族才对身旁的法师侍从沉声说道:“那就是塞西尔人的武器造成的破坏?” “是的,大人,”法师侍从低头回答,“情报上说塞西尔人将其称作‘虹光’,一种高纯度、高强度且能够长时间持续的奥术聚焦射线,威力惊人且射程极远。去年的这个时候这种技术还不成熟,受限于散热问题,塞西尔人只能把它装在固定的阵地上或装在船上,但今年他们便把这东西装到了他们的移动堡垒上……” “移动堡垒……”克雷蒙特伯爵眯起眼睛,在他头顶上的高空,一枚法师之眼正朝向冬狼堡防线的方向,在法师之眼那冷漠超然的“瞳孔”中央,倒映着远方地平线上的铁路与碉堡,以及正在向着南部移动的装甲列车,“我能看到,确实是不可思议的造物。” “是啊,不可思议……那不可思议的东西已经给我们造成了数次重大伤亡,甚至直接摧毁了我们的好几处堡垒——移动迅速,威力可怕,又有着强大的防护能力,周围还随时有一大堆别的战争机器进行护卫,那是武装到牙齿的钢铁要塞,装了轮子跑的飞快,我们对它毫无办法,”法师侍从叹息着,“帕林·冬堡伯爵曾组织过一次空袭,我们险些成功,却因为准备不足功败垂成,之后塞西尔人便立刻吸取了教训,开始用那种飞在空中的机器防范我们的空袭了。” 克雷蒙特操控着法师之眼,他在远方的天空仔细搜索,终于锁定了那些在云层中穿梭飞行的小黑点。 “没关系……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他沉声说道,同时抬头直接用肉眼目视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在他的视线中,规模庞大的云层正在迅速成型,并向着冬狼堡防线的方向移动,“战争奇迹么……去问一问那帮神官,他们说的‘奇迹’要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成型?” “我刚才便问过了,主持仪式的神官表示一切都很顺利,神明对这次祈祷做出了非常积极的响应——他们建议您在二十分钟后出发。” 克雷蒙特微微点了点头:“很好——十分钟后通知法师团和狮鹫骑士们做准备。” …… 克雷蒙特所处的山岗附近,一处规模颇大的集会场内,神圣的仪式已经进入尾声。 一名身穿神官长袍的战神祭司站在圆形的集会场大厅中,引领着近百名神官进行最后一个篇章的祷告,低沉庄严的祝祷声在大厅中回响,甚至掩盖住了外面寒风的呼啸声,而在整个大厅中央,一处略微高出周围地面的平台上,巨大的火盆里烈焰正在熊熊燃烧,不断跳动的火焰中正逐渐泛起一层铁灰的光泽。 战神祭司围绕火焰行走了最后一圈,在一个极其精确的位置和时间停了下来,他转身面向火焰,背对着那些正在低头祈祷的神官们,脸上已经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喜悦和狂热的神采。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主已经向这个世界投来关切的视线。 这是个风雨飘摇的时期,是个黑暗压抑的时期,局势似乎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在奥尔德南,在帝国腹地的大部分地方,公开的战神集会以及祈祷活动已经被粗暴禁止,信徒和神官们尝试反抗,却无法和牢牢掌握军权的奥古斯都家族正面对抗,这让许多神官心灰意冷,甚至有人因产生了背弃神明的念头而遭到惩罚。 但在这里,祭司又感受到了希望。 那个暴虐的皇帝终究还没有胆量彻底背弃神明,他还知道是谁数百年来一直庇护着提丰,在这里,在这个最靠近战争前线的地方,神官们仍然可以祷告,可以进行这种大规模的神圣仪式,可以与神明沟通……还有比这更令人欣慰和鼓舞的么? 北方前线寒冷凄苦,当然不如后方温暖的教堂那么舒适,但对于虔诚的神官而言,只要能与神明拉近距离的地方,就是最舒适的地方。 这片战场,就是与神明距离最近的地方,每一个虔诚的战神神官在这里都能感受到这一点:随着战争的持续,随着秩序的重新建立,他们在冬狼堡-冬堡前线正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神明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整个地区已经成为一个神圣的地方——就如典籍中提及的“圣域”一般,这片最靠近神之真理的战场,已经成为现世中最靠近神国的地点。 战神祭司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注视着眼前的火盆,脸上的六只眼睛以及三张裂口中都洋溢着笑意,而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他看到了自己一向敬爱的教皇——马尔姆·杜尼特正站在那里,对集会场中虔诚祝祷的神官们露出温和慈爱的微笑。 周围的祈祷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段落,不可见的桥梁已经建立,神明世界与凡人世界的联系在这处集会场内变得空前强烈。 祭司毫不犹豫地取出铁质匕首,在手掌上切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在伤口蠕动愈合之前,他将鲜血撒入火盆。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陡然升高,火焰中的铁灰色泽迅猛蔓延,下一秒,整个火盆里的火焰都染上了这种钢铁的颜色,一股威严浩大的气息则降临在集会场上。 “主啊!请您降下奇迹吧!” ------------ 第一千零八章 “奇迹” 尘世巨蟒号与担任护卫任务的铁权杖装甲列车在并行的轨道上飞驰着,两列战争机器已经脱离平原地带,并于数分钟前进入了暗影沼泽附近的山岭区——连绵起伏的小型山脉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天光比之前显得愈发暗淡下来。 马里兰来到窗口前,看到车窗外目所能及的天空已经完全被铁灰色的阴云笼罩,微弱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阴云深处泛起某种令人不安的惨白光辉。车窗外的寒风呼啸,远处有积雪和尘土被风卷起,形成了一层漂浮不定的浑浊帷幕,帷幕深处荒无人烟。 这里是北方边境典型的无人区,类似的荒凉景象在这里非常常见。 目前这阴云笼罩的天气在最近这段日子里也很常见。 然而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却始终在马里兰心中挥之不去,他说不清这种不安的源头是什么,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让他从不敢将这种类似“直觉”的东西随意放到脑后——他一向信从安苏第一王朝时期大学者法尔曼的理念,而这位学者曾有过一句名言:所有直觉的背后,都是被表层意识忽略的线索。 这种不安感应该不是凭空产生的,一定是周围发生了什么违和的事情,他还未能发现,但潜意识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危险,现在正是自己积累多年的生死经验在潜意识中做出报警。 “将军,”一旁的副官注意到马里兰的表情阴郁,而这在一次顺利的军事任务之后显得格外不正常,“发生什么事了么?” “空中侦查有什么发现么?”马里兰皱着眉问道,“地面侦查部队有消息么?” 副官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长官会在这时候突然问起此事,但还是立刻回答:“五分钟前刚进行过联络,一切正常——我们已经进入18号高地的长程火炮掩护区,提丰人之前已经在这里吃过一次亏,应该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了吧。” 随后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另外龙骑兵部队刚才发来消息,天空的云层正在变多,已经影响到了目视侦查的效果,他们正在降低高度。” “云层……”马里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视线再次落在天空那厚厚的阴云上,突然间,他觉得那云层的形态和颜色似乎都有些怪异,不像是自然条件下的模样,这让他心中的警惕顿时升至顶点,“我感觉情况有点不对……让龙骑兵注意云层里的动静,提丰人可能会借助云层发动空袭!” 副官眼睛微微睁大,他首先迅速执行了长官的命令,随后才带着一丝疑惑回到马里兰面前:“这可能么?长官?即便借助云层掩护,飞行法师和狮鹫也应该不是龙骑兵的对手……” 马里兰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外面的天色,在那铁灰色的阴云中,已经开始有雪花落下,而且在之后的短短十几秒内,这些飘落的雪花迅速变多,迅速变密,车窗外呼啸的寒风愈发猛烈,一个词如闪电般在马里兰脑海中划过——暴风雪。 在这一刻,他突然冒出了一个看似荒诞且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在冬季的北方地区,风和雪都是正常的东西,但如果……提丰人用某种强大的奇迹之力人为制造了一场暴风雪呢? 如果,这场暴风雪不只是暴风雪呢? “长官!”一名技术兵突然在旁边高声报告,“车载魔力感应装置失效了!全部感应器受到干扰!” “呼叫暗影沼泽基地,请求龙骑兵特战梯队的空中支援,”马里兰毫不犹豫地下令,“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 …… 风在护盾外面呼啸着,冷冽强猛到可以让高阶强者都望而却步的高空气流中裹挟着如刀锋般锐利的冰晶,厚厚的云层如一团浓稠到化不开的淤泥般在四面八方翻滚,每一次翻涌都传来若有若无的嘶吼与低吟声——这是人类难以生存的环境,即便强壮的军用狮鹫也很难在这种云层中飞行,然而克雷蒙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恶劣天气带来的压力和损伤,恰恰相反,他在这暴风雪之源中只感觉如沐春风。 在他身旁飞行的上百名战斗法师以及数量更加庞大的狮鹫骑士们显得同样轻松。 可怕的狂风与低温仿佛主动绕开了这些提丰军人,云层里那种如有实质的阻滞力量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克雷蒙特在狂风和浓云中飞行着,这云层不但没有阻挡他的视线,反而如一双额外的眼睛般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云层内外的一切。 他稍稍降低了一些高度,在云层的边缘眺望着那些在远处逡巡的塞西尔飞行机器,同时用眼角余光俯瞰着大地上行驶的装甲列车,无穷无尽的魔力在周围涌动,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为自身补充力量,这是他在过去的几十年法师生涯中都未曾有过的感受。 这就是战神的奇迹仪式之一——风暴中的万军。 作为一名法师,克雷蒙特并不太了解战神教派的细节,但作为一名博学者,他至少清楚这些著名的奇迹仪式以及它们背后对应的宗教典故。在有关战神诸多伟大业绩的描述中,有一个篇章如此记述这位神明的形象和行动:祂在风暴中行军,邪恶之徒怀着恐惧之情看祂,只看到一个屹立在风暴中且披覆灰色铠甲的巨人。这巨人在庸人眼中是隐形的,只有无处不在的风暴是祂的披风和旗帜,勇士们追随着这旗帜,在风暴中获赐无穷无尽的力量和三次生命,并最终获得注定的大胜。 现在,这些在暴风雪中飞行,准备执行空袭任务的法师和狮鹫骑士就是寓言中的“勇士”了。 克雷蒙特深吸了口气,感受着体内澎湃的魔力,激活了传讯法术:“散开队列,按计划分组,靠近那些飞行机器——先打掉那些该死的机器,塞西尔人的移动堡垒就好对付了!” 云层中的战斗法师和狮鹫骑士们迅速开始执行指挥官的命令,以混合小队的形式向着那些在他们视野中无比清晰的飞行机器靠拢,而此时此刻,暴风雪已经彻底成型。 …… 在呼啸的狂风、翻涌的云雾以及冰雪水汽形成的帷幕内,能见度正在迅速下降,这样恶劣的天气已经开始干扰龙骑兵的正常飞行,为了对抗越发糟糕的天象环境,在空中巡逻的飞行机器们纷纷开启了额外的环境防护。 比常态更加凝实、厚重的护盾在一架架飞行器周围闪耀起来,飞行器的动力脊嗡嗡作响,将更多的能量转移到了防护和稳定系统中,锥形机体两侧的“龙翼”略微收起,翼状结构的边缘亮起了额外的符文组,更加强大的风系祝福和元素亲和法术被附加到这些庞大的钢铁机器上,在临时附魔的作用下,因气流而颠簸的飞行器渐渐恢复了稳定。 龙骑兵中队的指挥官握紧手中的操纵杆,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作为一名经验老到的狮鹫骑士,他也曾执行过恶劣天气下的飞行任务,但这么大的暴风雪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来自地表的通讯让他提高了警惕,此刻骤然变强的气流更仿佛是在证实长官的担忧:这场风暴很不正常。 提丰人可能就隐藏在云层深处。 能见度降低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仅凭肉眼已经看不清楚远处的情况,机械师激活了座舱周围的额外滤镜,在侦测歪曲的法术效果下,周围的云层以朦朦胧胧的形态呈现在中队长的视线中,这并不清楚,但至少能作为某种预警。 地表方向,席卷的风雪同样在严重干扰视线,两列装甲列车的身影看上去朦朦胧胧,只依稀能够判断它们正在逐渐加速。 就在这时,中队长突然看到远处的云层中有火光一闪。 侦测歪曲的滤镜视野中,可以明显地看到原本空空荡荡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了大片明显的法术波动。 “目视到敌人!”在内部频道中,响起了中队长的高声示警,“东南方向——” “12号机受到攻击!”“6号机受到攻击!”“受到攻击!这里是7号!”“正在和敌人交火!请求掩护!我被咬住了!” 一道刺眼的赤色光束从远方扫射而至,幸好提前便提高了警惕,飞行器的动力脊已经全功率运转并激活了所有的防护系统,那道光束在护盾上击打出一片涟漪,中队长一边控制着龙骑兵的姿态一边开始用机载的奥术飞弹发射器向前方打出密集的弹幕,同时连续下着命令:“向两翼分散!”“二队三队,扫射东南方向的云层!”“全体打开识别灯,和敌人拉开距离!”“呼叫地面火力掩护!” 激烈的战斗陡然间爆发,暴风雪中仿佛鬼魅般突然浮现出了无数的敌人——提丰的战斗法师和狮鹫骑士从厚厚的云层中涌了出来,竟以血肉之躯和钢铁打造的龙骑兵飞行器展开了缠斗,而和塞西尔人印象中的提丰空军比起来,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敌人显然不太正常:更加敏捷,更加迅速,更加悍不畏死。暴风雪的恶劣环境让龙骑兵部队都感觉束手束脚,然而那些本应该更脆弱的提丰人却仿佛在风暴中获得了额外的力量,变得凶猛而强大! 战斗法师和狮鹫骑士们开始以飞弹、闪电、高能射线攻击那些飞行机器,后者则以更加猛烈持久的密集弹幕进行还击,陡然间,昏暗的天空便被持续不断的火光照亮,高空中的爆炸一次次吹散云团和风雪,每一次闪光中,都能看到风暴中无数缠斗的阴影,这一幕,令克雷蒙特心潮澎湃。 他从未见证过这样的景象,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场! 血肉之躯和钢铁机器在暴风雪中殊死搏斗,飞弹、闪电与光束划破天空,两支军队在这里争夺着天空的主宰权,而不论今日的结果如何,这场史无前例的空战都注定将载入史册! 高强度的灯光突然扫过天空,一道道扫射的灯光中映照出了在天空缠斗的身影,下一秒,地表方向便传来了连续不断的爆鸣与呼啸声——淡青色的炮弹尾痕以及赤红色的高能光束在天空扫过,爆裂的弹片和震耳欲聋的轰鸣震撼着整个战场。 铁权杖和尘世巨蟒号的防空火炮开火了。 克雷蒙特伯爵皱了皱眉——他和他率领的战斗法师们仍然没有靠近到可以进攻那些装甲列车的距离。 “向我们的帝国尽忠!”在广域传讯术形成的力场中,他听到一名狂热的狮鹫骑士指挥官发出了一声怒吼,下一秒,他便看到一头狮鹫在主人的强行脑控驱使下冲向下方,那勇悍的骑士在防空弹幕和空对空弹幕中穿行,但他的好运气很快便到了头:一发来自地面的魔晶炮弹从他身旁飞过,在感应到擦身而过的魔力气息之后,炮弹凌空引爆,恐怖的冲击波和高热气团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那骑士身边的护身灵气,并将他和他的狮鹫撕的四分五裂。 一秒钟后,被撕碎的骑士和狮鹫再一次凝聚成型,出现在之前死亡的位置,继续向着下方冲锋。 战神降下奇迹,风暴中勇猛作战的勇士们皆可获赐无穷无尽的力量,以及……三次生命。 一架飞行机器从那狂热的骑士附近掠过,打出一连串密集的弹幕,骑士毫无畏惧,不闪不避地冲向弹幕,同时挥手掷出由闪电力量凝聚成的长枪——下一秒,他的身体再次四分五裂,但那架飞行机器也被长枪命中某个关键的位置,在空中爆炸成了一团明亮的火球。 片刻之后,克雷蒙特看到那名骑士再次出现了,四分五裂的躯体在空中重新凝聚起来,他在狂风中飞驰着,在他身后,触须般的增生组织和血肉形成的披风猎猎飞舞,他如一个狰狞的怪物,再次冲向防空弹幕。 奇迹,需要代价——近神者,必非人。 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天空,那个狰狞扭曲的骑士再一次被来自装甲列车的防空火力击中,他那猎猎飞舞的血肉披风和满天的触须瞬间被高能光束点燃、蒸发,整个人变成了几块从空中跌落的烧焦残骸。 这一次,那骑士再也没有出现。 这是第三次了——奇迹有限,将其耗尽者,魂归神明。 “看样子在塞西尔人的‘新玩意儿’面前,神明给的三条命也不怎么够用嘛。” 克雷蒙特笑了起来,高高扬起双手,呼唤着风暴、闪电、冰霜与火焰的力量,再次冲向前方。 ------------ 第一千零九章 暴风雪 防空火炮在嘶吼,高热气流汹涌着冲出散热栅格,积雪被热流蒸发,蒸汽与烟尘被一同裹挟在暴风雪中,而刺眼的光束和炮弹尾痕又一次次撕开这混沌的天空,在低垂的阴云与暴风雪中拉开一道火网——火网的闪光中,无数阴影在厮杀缠斗着。 血肉之躯与钢铁机器,飞翔的骑士与魔导技术武装起来的现代士兵,这一幕仿佛两个时代在天空发生了激烈的碰撞,碰撞产生的火花与碎片四散迸溅,融进了那暴风雪的呼啸中。 车厢上方的外部监视器传来了天空中的影像,马里兰脸色铁青地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他曾看过这种碰撞,这种仿佛时代更迭般的剧烈冲突,只不过上一次碰撞发生在大地上,而这一次……发生在天空。 “长官!那些提丰人不正常!”观察员高声喊叫着汇报,“他们好像能复活一样!而且战斗力远比我们之前遇上的家伙强悍!” “能复活就多杀几次,太强悍就集中火力,所有防空火炮火力全开,把那些单兵飞弹发射器也都拿出来——血肉之躯总比机器脆弱!”马里兰站在指挥台上,语气沉着地高声下令,“我们还有多久能冲出这片暴风雪?” “长官!”另一名负责和空中部队联系的通讯兵立刻高声汇报,“高空侦察机报告说这片暴风雪一直在跟着我们移动——我们始终处于它的正中心!” “该死的……这果然是那帮提丰人搞的鬼……”马里兰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的目光望向一旁的车窗,透过强化的水晶玻璃以及厚厚的护盾,他看到一旁护航的铁权杖装甲列车正在全面开火,设置在车顶以及部分车段两侧的小型炮台不断对着天空扫射,突然间,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列车顶部的护盾上,紧接着是连续的三枚火球——护盾在剧烈闪烁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缺口,尽管下一刻那缺口便重新合拢,然而一枚火球已经穿透护盾,命中车体。 火球中蕴含的强大力量爆发开来,在铁权杖的车顶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巨大的轰鸣和金属撕裂扭曲的刺耳噪声中,一门防空炮以及大片的装甲结构在爆炸中脱离了车体,火焰和浓烟在装甲列车的中段升腾起来,在断裂的装甲板之间,马里兰可以看到那列列车的损管小组正在迅速扑灭蔓延的火焰。 一部分敌人已经靠近到可以直接攻击装甲列车的距离了,这说明天空中的龙骑兵中队正在陷入苦战,且已经无法拦截所有的敌人。 这场诡异的暴风雪显然不仅仅有遮蔽视线、干扰飞行那么简单。 “这恐怕是‘奇迹’级别的神术……”马里兰咬了咬牙,看向一旁的副官,“暗影沼泽方面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特战编队数分钟前已经起飞,但天气条件太过恶劣,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抵达,”副官飞快回报,“另外,刚才观察到暴风雪的范围再一次扩……” 副官的话音未落,车窗外突然又爆发出一片刺眼的闪光,马里兰看到远处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正在从天空坠落,火球中闪耀着淡蓝色的魔能光晕,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间,还依稀可以分辨出扭曲变形的座舱和龙翼结构——残存的动力仍然在发挥作用,它在暴风雪中缓缓下降,但坠落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它撞上了东侧的山梁,在灰暗的天色中产生了剧烈的爆炸。 龙骑兵的飞行员备有紧急状态下的逃生装置,他们特制的“护甲”内嵌着小型的减重符文以及风元素祝福模组,那架飞行器的驾驶员或许已经提前逃离了机体,但在这可怕的暴风雪中,他们的生还几率仍然渺茫。 而在那飞行机器坠落的同时,天空也不断有狮鹫骑士或战斗法师四分五裂的遗骸坠落下来。 马里兰注视着这一幕,但很快他便收回视线,继续沉着冷静地指挥着自己身边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暴风雪中迎战敌人。 这种级别的“奇迹”神术不可能瞬间释放,这么大规模的空中部队也需要一定时间来调动、磨合,还有前期的情报调查以及对伏击场地的选择、判断,这一切都必须是详细谋划的结果——提丰人为这场袭击恐怕已经策划了很久。 显然,装甲列车的“钢铁推进”真的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所以他们为了摧毁这些战争机器才会如此不惜代价。 魔导炮的巨声不断响起,即便隔着结界,战术段车厢中仍然回荡着持续的低沉轰鸣,两列装甲列车迎着狂风在山岭间飞驰,防空火炮时不时将更多的残骸从空中扫落下来,这样的过程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而在这场暴风雪的边缘,朝向暗影沼泽的方向,一支有着黑色涂装的龙骑兵编队正在全速飞行。 前方的云层呈现出明显不正常的铁灰色泽,那已经超出了正常“阴云”的范畴,反而更像是一团凝实的铁块在天空中缓缓旋转,狂猛的飓风裹挟着暴雪在远方呼啸,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景象——如果不是龙骑兵战机拥有特制的护盾以及风元素亲和的附魔技术,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绝对不适合执行任何飞行任务。 有着黑色涂装的龙骑兵编队在这可怕的天象面前没有丝毫减速和迟疑,在略微提升高度之后,他们反而更加笔直地冲向了那片风暴聚集的区域,竟如狂欢一般。 担任队长机的飞行器内,一名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性飞行员紧握着手中的操纵杆,她盯着眼前不断靠近的云墙,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却向上翘起。 控制台旁的通讯器中传来僚机的声音:“队长,我们就要进入风暴了!” “看到了看到了!”短发女性咧开嘴,脸上带着兴奋的笑,“wuhu——这东西可比模拟训练中那点微风带劲多了!” “出力拉满!”担任机械师的飞行员在她身后大声说道,“十五秒后进入暴风雪范围!” 短发女性打开了全队的通讯,高声喊道:“姑娘小伙们!进去跳个舞吧!都把你们的眼睛瞪大了——掉队的和迷路的就自己找个山头撞死别回来了!” 下一秒,通讯器中轰然传来了一片兴奋至极的欢呼:“wuhu——” …… 又一架飞行机器在远方被烈焰吞噬,熊熊燃烧的火球在狂风中不断翻滚着,向着远处的山脊方向缓缓滑落,而在火球爆燃之前,有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从那东西的驾驶舱里跳了出来,如同落叶般在暴风雪中飘落。 克雷蒙特立在高空,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幕,没有选择补上最后一击——这是他作为贵族的道德准则。 他知道,传统贵族和骑士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战争似乎是一种更加不择手段的东西,自己的坚持早已成为很多人的笑柄——但笑就让他们笑去吧,在他身上,那个辉煌的时代还没有结束,只有当生命的终结到来,它才会真正落幕。 更何况,落入这样可怕的暴风雪中,那些逃离飞行机器的人也不可能幸存下来几个。 寒风在四面八方呼啸,爆炸的火光以及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所有的感官,他环视着周围的战场,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在今天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这样的景象; 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国家能够支撑起这种空中力量; 他第一次知道,天空竟也可以成为这样惨烈的战场,数量庞大的军队竟可以在如此远离大地的地方进行搏斗厮杀,一种立体化的冲突主宰着这场战斗,而这场战斗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东西让这位提丰贵族感觉神经都在微微颤抖。 塞西尔人有量产的飞行机器,提丰有量产的超凡者和奇迹神术,这是两条独立发展的路线,当它们意外交汇,整个人类历史都必须留下足够的篇章为其作注。 克雷蒙特身边裹挟着强大的风雷闪电以及冰霜火焰之力,汹涌的元素漩涡如同庞大的羽翼般披覆在他身后,这是他在正常情况下从未有过的强大感受,在无穷无尽的魔力补给下,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释放了多少次足够把自己榨干的大规模法术——敌人的数量减少了,友军的数量也在不断减少,而这种损耗终究是有价值的,塞西尔人的空中力量已经出现缺口,现在,执行强攻任务的几个小组已经可以把强大的法术投放在那两列移动堡垒身上。 事实证明,那些不可一世的钢铁怪物也不是那么刀枪不入。 “……空中力量或许会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地面和天空的整体作战说不定是某种趋势……” 克雷蒙特张开双手,迎向塞西尔人的防空弹幕,强大的护盾抵挡了数次本应致命的伤害,他锁定了一架飞行机器,开始尝试干扰对方的能量循环,而在同时,他也激发了强大的传讯法术,如同自言自语般在传讯术中汇报着自己看到的情况——这场暴风雪非但没有影响传讯术的效果,反而让每一个战斗法师的传讯距离都大大延长。 “……飞行单位在空战中没办法生存太长时间,哪怕有三条命也一样…… “狮鹫骑士和中阶的战斗法师在这里都是消耗品……很多人是被来自地面的防空火力打下来的…… “……地面打上来的强光造成了很大影响……灯光不但能让我们暴露,还能扰乱视线和空间的感知……它和武器一样有效……” 远方那架飞行机器的反重力环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闪光,整台机体随之不稳定地摇晃起来,克雷蒙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干扰了这东西的动力机构。 按照刚才观察来的经验,接下来那架机器会把大部分能量都转移到运行不良的反重力装置上以维持飞行,这将导致它成为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活靶子。 克雷蒙特高高扬起了双手,一道强大的电弧在他手中成型,但在他即将释放这道致命的攻击之前,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以极高的速度从旁边靠近,巨大的危机感让他瞬间改变了电弧释放的方向,在将其向侧面挥出的同时,他猛烈鼓动无形的魔力,迅速离开了原处。 一片密集的奥术弹幕下一秒便扫过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克雷蒙特冒出一身冷汗,转头望向攻击袭来的方向,赫然看到一架有着纯黑色涂装、龙翼装置更加宽大的飞行器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紧接着,他注意到更多这样的飞行器从远方的云层里冒了出来——一架接着一架,来势汹汹! 是塞西尔人的空中支援?! “敌人的支援到了!”他立刻在传讯术中高声示警,“注意那些黑色的家伙,他们的攻击更凶猛! “加快动作,攻击组去解决塞西尔人的列车——狮鹫骑士团不惜一切代价提供掩护!” 前一刻,龙骑兵编队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劣势,战斗力得到空前强化的提丰人以及周围恶劣的暴风雪环境让一架又一架的战机被击落,地面上的装甲列车显得岌岌可危,这一刻,援军的突然出现终于遏止了局势向着更糟糕的方向滑落——新出现的黑色飞行器迅速加入战局,开始和那些已经陷入疯狂的提丰人殊死搏斗。 在呼啸的弹幕和射线中,克雷蒙特撑起了强大的护盾,他一边连续改变自己的飞行轨迹以拉开和那些黑色飞行器的距离,一边不断回首释放出大范围的电弧来削弱对方的防护,有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和死神擦肩而过——尽管理论上他已经拥有和死神博弈三次的机会,但如果不是别无选择,他并不希望在这里浪费掉任何一次生命。 因为只要死了一次,“奇迹”的代价就必须偿付。 有一架黑色战机似乎认定了他是这只军队的指挥官,一直在死死地咬着,克雷蒙特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纠缠了多久,终于,在连续不断的消耗和追逐下,他抓住了一个机会。 他冲入了云层,借着云层的掩护,他迅速制造出了大片大片的浮空法球,随后毫不犹豫地从另一个方向穿出云雾,之后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所料:那架黑色飞行器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下一秒,连续不断的爆炸闪光便撕裂了那团铁灰色的云团。 克雷蒙特在空中站定,死死盯着爆炸传来的方向,在烟尘和火光中,他看到那个黑色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冲了出来——它已经破烂不堪,似乎连飞行姿态都只能勉强维持。 “再会了。”他轻声说道,随后毫不犹豫地抬手挥下,一道威力强大的电弧陡然间跨过遥远的距离,将那架飞行器撕成碎片。 随后克雷蒙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前去支援已经陷入苦战的战友。 但一声从身后传来的嘶吼打断了这位高阶战斗法师的行动:那嘶吼震慑云霄,带着某种令生灵天然感到胆寒的力量,当它响起的时候,克雷蒙特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转过了头——当他的视线慢慢移动,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周围的暴风雪似乎都暂时凝滞下来,下一刻,他看到在那片仍未消散的烟尘与火焰深处,两个狰狞到近乎可怕的身影撕碎了云层,两个冰冷而充满敌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塞西尔人……有龙。 (奶骑新书!《万界点名册》已经发布,剩下的不用多说了吧?)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一十章 坠落 这是克雷蒙特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龙——事实上,他相信整个世界也没多少人在现实生活中能有机会见到活生生的巨龙。 现在他看到了,而且一次看到两个。 当塞西尔人的飞行机器被击毁之后,有一定几率从爆炸的残骸中冲出两头被激怒的巨龙——坠落的残骸变成了更加致命的东西,这是哪个可怕的神明开的恶劣玩笑? 在这短暂的瞬间,克雷蒙特脑海中闪过了不知道多少古怪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惊愕于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走神到这种程度,但他身体上的反应丝毫没有延迟——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那两头暴怒巨龙的目标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引动奥术力量在周围的空气中制造出了一大片弯曲错乱的镜面,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在镜面之间跳跃、转移,以期能够和对方拉开距离,寻找反击的机会。 “斯瓦罗镜像迷宫”的法术效果给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事实证明第一时间拉开距离的做法是明智的:在自己刚刚离开原地的下一个瞬间,他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吼叫从身后传来,那两头巨龙之一张大了嘴巴,一片仿佛能烧蚀天空的火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烈焰扫过的射程虽短,范围却远远超过那些飞行机器的弹幕,如果他刚才不是第一时间选择后退而是盲目迎击,现在绝对已经在那片炙热的龙炎中损失掉了自己的第一条命。 “全军注意!”克雷蒙特一边借着云层的掩护飞快转移,一边利用飞弹和电弧不断骚扰、削弱那两头暴怒的巨龙,同时在传讯术中高声示警,“有龙!塞西尔人把龙引到了战场上!小心那些黑色的机器,巨龙藏在那些飞行机器里!” 这突兀的示警显然让一部分人陷入了混乱,示警内容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指挥官在喊叫的是什么意思,但很快,随着更多的黑色飞行机器被击落,第三、第四头巨龙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突然的变故绝非是幻视幻听——巨龙真的出现在战场上了! 战场因巨龙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混乱,甚至混乱到了有些疯狂的程度,但提丰人的攻势并未因此崩溃,甚至没有丝毫动摇——那些狰狞的天空主宰没能吓退狮鹫骑士和战斗法师们,前者是战神的虔诚信徒,来自神明的精神干扰早已经让骑士们的身心都异化成了非人之物,这些狮鹫骑士狂热地吼叫着,全身的血液和魔力都在暴风雪中熊熊燃烧起来,敌人的压力刺激着这些狂热信徒,神赐的力量在他们身上进一步活化、爆发,让他们中的某些人甚至化身成了熊熊燃烧的信仰火炬,带着一往无前,甚至让巨龙都为之颤栗的勇悍发动了冲锋,而后者…… 早在升空的时候,战斗法师们就知道这是一场必须执行到底的空袭任务,他们所有人早已为自己施加了机械化心智和死誓契约的效果,哪怕面对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龙,也没有任何一个战斗法师退出战斗。 作为这只军队的指挥官,克雷蒙特必须保持自己的思维常态,因此他没有给自己施加机械化心智的效果,但即便如此,他此刻仍然心如钢铁。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证明什么的,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荣耀和信仰,他仅作为一名提丰贵族来到这战场上,这个理由便不允许他在任何情况下选择退缩。 在一道狂风中,他躲入了附近的云层,战神的奇迹庇护着他,让他在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躲过了巨龙锐利的双眼,借着错身而过的机会,他从侧面制造了一道规模极大的电弧,将其劈打在那头有着黑色鳞片的巨龙身上,而在闪耀的电光和极近的距离下,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庞大生物身上的细节。 那百分之百是龙,但却和他在某些古老典籍上看到的龙不太一样——他看到那黑龙身上覆盖着某种像是钢铁护甲一样的东西,但那又显然不是单纯的护甲,在厚重的甲片之间,可以看到明显的机械装置以及符文联结,巨龙双翼的边缘则还有更加复杂的延伸结构,淡蓝色的符文在那些延伸结构上闪耀着,让克雷蒙特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塞西尔人那些飞行机器上的符文…… 这套复杂的装置是某种专门的“装备”,而且显然是量产的,这些龙不是依靠某些投机取巧的方式拉到战场上的“援军”,他们是全副武装的正规士兵,是塞西尔军事力量的一环。 这一发现让克雷蒙特心中敲响了警钟。 巨大的电弧划破天空,击打在黑龙背部,后者身上护盾光芒一闪,似乎电弧的一部分击穿了防护,这让这个庞大的生物愤怒地吼叫起来,然而这震耳欲聋的吼叫却让克雷蒙特在颤栗之余喜出望外——对方受伤了? 他在各种典籍中都看过关于巨龙的描述,虽然其中不少有着杜撰的因素,但无论哪一本书都有着共通点,那就是反复强调着龙的强大——据说他们有刀枪不入的鳞片和天生的魔法抗性,有着巨大无穷的力量和澎湃的生命力,传奇以下的强者几乎无法对一头成年巨龙造成什么致命伤害,高阶以下的法术攻击甚至难以穿透龙族天生的魔法防御…… 但他刚才快速施法释放出来的一道电弧竟然击伤了这头龙?这些龙的力量似乎比书里记载的弱…… 克雷蒙特不知道到底是书里的记载出了问题还是眼前这些龙有问题,但后者能够被常规魔法击伤显然是一件能够振奋人心的事情,他立刻在传讯术中高声对全军通报:“不要被这些巨龙吓住!他们可以被常规攻击伤害到!人数优势对他们有效……” 一阵可怕的威压突然从旁边掠至,克雷蒙特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只来得及往旁边一瞥,便看到一头红色的巨龙从一团云雾中冲了出来,那巨龙下颚安装的钢铁“撞角”在周围的爆炸闪光中泛着寒光,克雷蒙特看到这可怕的生物张开了嘴巴,一片炽热的火焰暂时终结了他所有的思绪…… 然而在周围的天空中,更加激烈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 龙翼雇佣兵入场了,战斗的天平开始回正,然而胜利第一次没有轻易地向着塞西尔倾斜。 用悍不畏死已经很难形容那些提丰人——这场可怕的暴风雪更是完全站在敌人那边的。 一名士兵从通讯装置旁站了起来,高声向马里兰报告着:“将军!末端武库车厢严重受损!所有防空炮组已经被炸毁,主炮和动力脊的连接也在刚才的一轮空袭中断裂了!” “……让士兵从末端武库撤出来,直接放弃那段车厢,”马里兰略一思索,立刻下令,“我们距离21高地还有多远?” “将军,21高地刚才传来消息,他们那边也遭到暴风雪侵袭,防空火炮恐怕很难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对我们提供支援。” “我知道了,”马里兰点点头,“维持当前速度,继续向暗影沼泽方向移动——联络长风要塞,让战争公民号进入三号线运行。” “是,将军!” 马里兰点点头,皱着眉看向斜上方的天空,在防空炮和探照灯共同交织出的光影中,他看到提丰人的狮鹫骑士和战斗法师正在和飞行机器以及巨龙缠斗着,那些战斗法师每一个身边都缠绕着强大的魔法光辉,同时又在云层中神出鬼没,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突破了空中防线交织成的火力网,到了可以直接攻击装甲列车的高度,威力堪比中小型魔导炮的火球和奥术飞弹不断从空中坠下,在尘世巨蟒和铁权杖的车体上或轨道旁炸裂。 这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类的魔力极限,哪怕是传奇强者,在这种战斗中也应该因疲惫而露出颓势吧? 唯一的解释是,这些提丰人的魔力是无穷无尽的,而他们的力量来源……极有可能是这场规模庞大的暴风雪。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晃动突然传遍整个车体,晃动中夹杂着列车所有动力装置紧急制动的刺耳噪声,装甲列车的速度开始飞快下降,而车厢中的许多人差点摔倒在地,马里兰的思索也因此被打断,他抬起头看向主控制台旁边的技术兵,高声询问:“发生什么事!?” “将军!”士兵同样高声回答着,“前面的铁路被炸断了!” 这事情终于发生了。 马里兰脸色阴沉了一下,同时注意到车厢外面的铁权杖装甲列车已经越过尘世巨蟒号,正在继续向前驶去——那辆装甲列车带有工程车组,他们恐怕是想顶着提丰人的轰炸抢修前面被炸断的铁路。 如果仅仅想要临时通行摆脱困境的话,这种抢修方案是可行的,但当前情况下,成功几率实在太低了。 “命令铁权杖回来,”马里兰略一思索,立刻下令,“前面被炸毁的路段在哪个位置?” “在22号交汇口附近,将军。” “好,抵近到22号交汇口再停车,让铁权杖在那边待命,”马里兰飞快地说道,“机械组把所有冷却水灌到虹光发生器的散热装置里,动力脊从现在开始过载干烧——两车交汇之后,把所有的散热栅格打开。” “是,将军!”一旁的副官立刻接受了命令,但紧接着又忍不住问道,“您这是……” “提丰人不是想要留下我们这辆车么?”马里兰沉声说道,“给他们了,我们换车。” 副官吓了一跳,下意识说道:“可是将军,这辆车是东线最强大的……” “这辆车,只是一件兵器,”马里兰看着自己的副官,一字一句地说道,“它的复制品会在两个月内从工厂里开出来的。” “……是,将军!” …… 克雷蒙特在一阵令人发狂的噪声和呓语声中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正在从天空坠落,而那头刚刚杀死了自己的红色巨龙正飞快地从正上方掠过。 他旋即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享用”了战神带来的奇迹。 现在,他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在他眼角的余光中,有数个狮鹫骑士正在从天空坠下。 一架飞行机器被炸成巨大的火球,一边解体一边向着西南方向滑落。 十余名战斗法师正在围攻一头蓝色巨龙,那巨龙伤痕累累,看样子被凡人杀死只是个时间问题,而那些法师中不断有人受到致命伤,有的人会在下一个瞬间复活,有的人却已经耗尽奇迹带来的额外生命,以狰狞扭曲的姿态从天空坠落。 来自地面的防空火力仍然在不断撕碎天空,照亮铁灰色的云层,在这场暴风雪中制造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焰火。 这一切,恍如一场疯狂的梦境。 克雷蒙特任由自己继续坠落下去,他的目光已经转向地面,并集中在那辆规模更大的钢铁列车上——他知道,前方的铁路已经被炸毁了,那辆威力最大的、对冬堡防线造成过最大损伤的移动堡垒,今天注定会留在这个地方。 龙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意外,这个意外直接导致克雷蒙特和帕林·冬堡之前推演的战局走向出现了偏差,克雷蒙特知道,自己所带领的这支空袭部队今天极有可能会在这场大空战中全军覆没,但正是因此,他才必须摧毁那辆列车。 否则,他和他的战友们今天的牺牲都将毫无意义。 那两列装甲列车在山谷中渐渐靠近,突然间,一大片由水蒸气形成的烟雾充斥了克雷蒙特的视线。 发生了什么? 克雷蒙特怔了一下,而就是这一愣神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撕裂开来——一枚炮弹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爆炸了,致命的冲击波瞬间便让他的血肉之躯四分五裂。 第二次奇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损耗掉了。 当克雷蒙特再次从疯狂的呓语和更加刺耳的噪声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坠落到了那辆规模较大的移动堡垒附近,一种奇特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心,他感觉自己体内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脑子里也多出了什么东西,一个威严浩渺的声音在不断对自己讲述着人类难以理解的真理,而自己往日里熟悉的身体……似乎有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明白过来,这是他的第三次生命,而在这次生命中,战神……已经开始索取奇迹的代价。 即便他不是战神的信徒,但只要身处这场暴风雪中,承受了神赐的力量,他就必须按照奇迹的规则行事。 下方由水蒸气形成的云团仍然浓密,似乎很长时间都不会散去,但克雷蒙特知道自己坠落的方向是正确的。他心中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犹豫,在有意识的控制下,无穷无尽的魔力开始向着他体内汇聚,这些强大的力量甚至让他的身体都熊熊燃烧起来,在坠落的最后阶段,他用仅存的力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让自己面朝东南,面朝着奥尔德南的方向。 “罗塞塔……我就在这里看着……” ------------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正向齿轮 无穷无尽的魔力在身旁汹涌,经过法术模型的转化之后成为璀璨的光和热量,体内的每一寸血管和神经都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某种炽热的涌源,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内脏和血肉之间涌动着,克雷蒙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燃烧起来,他视线中的一切都在高热中扭曲变形,变成了某种白热的古怪幻象,这让他忍不住联想起了自己在魔法实验室里观察到的那些烧毁前的魔力导管……那些导管如果有生命的话,在它们烧毁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景象? 在这之后的十分之一秒内,克雷蒙特仿佛听到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断裂般的“脆响”,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感知陡然拔高,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身边每一丝魔力的运行轨迹,看到了那列战争机器内部不断吞吐涌动的强大能量,甚至看到了背后天空中的激战景象——在奇迹之力下,他突破到了传奇。 随后,巨大的爆炸吞噬了一切。 克雷蒙特最后的意识化为一声在传讯法术中的回响,穿透了猛烈的暴风雪,跨越了漫长的战场,直接投射到遥远的冬堡—— “当心!帕林!他们有龙!!” …… 那爆炸是如此猛烈,以至于暴风雪都被撕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口,装甲列车各段冷却栅格中喷涌而出的蒸汽云雾也被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吹散,正要登上铁权杖的马里兰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爆炸传来的方向,只看到一朵小型的蘑菇云正从尘世巨蟒号的尾部升腾起来。 从战术段往后,那辆装甲列车的半数车厢都被卷入了大爆炸中,紧接着流窜的魔能又灌入了动力脊,将剩下的车厢依次引爆。 仅凭铁王座里设置的那些自爆装置显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那是提丰人的某种武器?”一旁的副官惊愕地说道,“某种超级炸弹?他们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是自爆,长官,我看到了,”一名参谋咽了口口水,“我看到有一个法师从空中落下来——大概是个法师,他身后全是增生的触须和肿瘤……” 马里兰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蘑菇云升起的方向,几秒种后,他对着那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身乘上了身后的装甲列车。 火球与雷霆在暴风雪中交织,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提丰和塞西尔的空中力量仍然在殊死搏斗,而在下方的大地上,尘世巨蟒号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在被炸毁的铁路上停了下来,另一列装甲列车则呼啸着穿过风雪、烟雾与残骸,向着暗影沼泽的方向继续飞驰。 损管小组已经扑灭了装甲列车内的火势,铁权杖承载的密集防空炮火再一次轰鸣,魔晶炮弹和高能光束交织成的火网收割着天空中残存的袭击者,巨龙与飞行机器在云端穿梭,将战斗法师和狮鹫骑士的活动空间进一步压缩,而这一切,都仿佛一幕错乱了时空和年代的绘卷—— 这幅绘卷到了收尾的时刻。 指挥官的阵亡并没有让提丰人的空中部队彻底崩溃,那些士气恒定的狮鹫骑士仍然在以百分之百的斗志执行既定任务,残存的战斗法师也在压榨出人类的最后一丝潜力寻求进一步扩大战果,他们已经注意到两列装甲列车的其中之一已经被摧毁,而且是那列凶名赫赫的主力战车,另一列也伤痕累累,冒着滚滚的浓烟,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达成了预订的战果——却也为此付出了超出预料的代价。 他们已经无力再摧毁另外一辆了,也无力撤离这片可怕的战场。 之前因损失惨重而被迫撤离空域的龙骑兵战机再次返回了交战区域,在巨龙的掩护下,这些不会疲惫的飞行机器开始绞杀那些基本上都已经耗尽“奇迹”的狮鹫骑士和战斗法师,人类和狮鹫的残骸如雨般从天空坠落,并迅速被暴风雪掩埋、吞没。 一名战斗法师在云端停了下来,他在剧烈的喘息中抬头望向四周,突然发现这片天空战场已经变得空旷下来。 原先在云层中密集穿梭的战友已经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三五个战斗梯队,而且几乎都是临时重组起来的队伍,那些最为狂热的狮鹫骑士也最早濒临全灭,如今只剩下少数完全扭曲变异到不像人类的骑士在对着那些在云端飞舞的巨龙发动冲锋,四面八方的嘶吼与爆鸣声逐渐减弱,来自地表的防空炮火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一阵低沉威严的吼叫突然从附近传来,吼叫声中裹挟着令人心胆俱颤的力量,战斗法师用最后一丝体力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下一秒,他便看到身旁的浓云中冲出了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头披覆着全身装甲的黑色巨龙,钢铁武装着他的巨翼和利爪,他的下颚安装着令人生畏的撞角,尽管这巨龙身躯两侧悬挂的飞弹发射器已经在战斗中损毁,但战斗法师知道,在这个距离下,这可怕生物仅凭利爪和吐息便可以夺取他的性命。 是为帝国尽忠的时候了。 战斗法师做好了觉悟,然而那黑龙却只是悬停在他前方,与他静静地对峙着,那硕大的双眼中倒映着远方的云雾和风雪。这令人神经几乎崩断的对峙持续了几秒钟,黑龙突然对他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点头中竟然带着一点赞许——随后,这天空的主宰便猛然张开双翼,眨眼间拔高身躯,快速冲向了云层深处。 龙群撤退了。 战斗法师眨了眨眼,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在短暂的困惑之后,他环视四周,才意识到所有的狮鹫骑士已经全军覆没。 塞西尔人的飞行机器撤离了,龙群撤离了,那辆装甲列车也撤离了,山岭地区的大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残骸,人类,狮鹫,机器……滚滚浓烟和残存的火焰在残骸之间升腾翻涌,但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暴风雪正在逐渐吞噬这一切。 塞西尔2年雾月35日,冬狼堡防线上空,人类历史上有记录的第一次大规模空战落下了帷幕。 …… 帕林·冬堡带着一队法师护卫和护国骑士踏入了已经渺无生机的集会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和迎面映入眼帘的诡异场面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更让身旁的一部分随从低声惊呼起来。 偌大的圆形集会所中,作为仪式核心的火焰早已熄灭,巨大的火盆中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火星在闪着微光,在火盆周围,参与仪式的神官团尽皆化为了干尸般的状态,全身都覆盖着一层铁灰色的色泽,干涸的血液痕迹从他们脚下一路延伸到会场中央的火盆周围,从上方俯瞰,这里的一切都仿佛某种黑暗的血祭现场。 黑暗血祭……这本是任何正常教会都深恶痛绝的东西,只会出现在扭曲堕落的邪教团体中,帕林·冬堡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战神的仪祭场上看到这种场景。 “正常情况下,‘奇迹’只需要信徒们付出足够的虔诚即可,正神绝不会收取超出这个限度的‘代价’,”这位魔法领主低声对身旁的一名法师顾问说道,“但很显然,战神在这场‘奇迹’中榨取了异乎寻常的报酬,所有参与仪式的神官都被‘吸’干了。” “失控……”法师顾问带着严肃的表情,“看来指向战神的祈祷行为已经变得比之前更加危险……眼前的平衡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帕林·冬堡来到那祭坛前,他看了一眼火盆旁匍匐着的一团已经看不出人形的残骸,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感叹着:“战争并不能安抚神明,祂没有丝毫好转……这符合陛下的判断。” 法师顾问沉默了一下,低声询问:“大人,克雷蒙特伯爵在战死前最后发来的信息您怎么看?” “你是说关于‘龙’?”帕林·冬堡扬了扬眉毛,随后在思索中慢慢说道,“龙……我这里掌握了一些情报。一直以来,都有各种零零星星的侧面消息说高文·塞西尔本人与龙族有着一定联系,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塞西尔帝国和真正的巨龙族群建立了外交,因此如果我估计没错,克雷蒙特伯爵提到的龙……应该不是真正的龙,而是龙裔。” “龙裔?”法师顾问下意识重复了这个字眼,“您是说……圣龙公国?” “塞西尔成功敲开了圣龙公国的大门,在去年,他们和那个神秘的国度建交了,”帕林·冬堡轻轻点了点头,“目前为止关于那个国家的情报仍然不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圣龙公国一直以来都以‘龙裔’自居,他们似乎拥有一定程度的巨龙之力,但又有某些书籍记载,他们其实是残缺的龙,并不能像真正的龙一样飞行和战斗……不管这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现在看来,塞西尔人一定是获得了那些‘龙裔’的帮助。” 法师顾问垂下头来,遗憾地说道:“……所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又和对手拉开了一大步。” “是啊,我们也曾尝试和圣龙公国建立联系,但在几次碰壁之后便选择了放弃……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帕林·冬堡摇了摇头,“这背后或许还有更多隐情,我们无力查探更多,就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据实上报给奥尔德南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来,透过集会所中央穹顶的圆形天井眺望着仍然阴云密布的天空——神明的力量已经消退,那些阴云如今也只是普通的云层了。 “不管未来如何,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注定会载入史册。” …… 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脸上表情无悲无喜,裴迪南·温德尔站在他的身旁,同样沉默的仿佛一尊雕塑。 这些情报是直接从冬堡传来的,尽管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时间上却几乎没有延迟多少——在皇家法师协会以及皇室内阁的直接推动下,帝国各个重要领域的通讯系统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进行了不计成本的升级更替,新式的传讯阵列取代了旧式的传讯术,整个传讯塔网络中的人员流程也被极大精简,现在,从边境地区直达帝都的重要情报再也不必经历繁琐的转发、誊录和递送流程,而是可以直接送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办公室里。 在边境的暴风雪结束之前,奥尔德南方面便已经知道了这场空战的结果。 在结束通讯之后,罗塞塔略作沉默,看向身旁:“裴迪南卿,你怎么看?” “从短期战果上,我们终于摧毁了塞西尔人在暗影沼泽方面的进攻力量,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可能再利用装甲列车发动‘钢铁推进’了——尽管塞西尔人还有两辆装甲列车,但它们不能全都开到前线上,此外,我们也成功消灭了他们的大量空中力量,探清了对手的部分实力,这是开战以来我们在空中战场上第一次取得这种正面收益。当然,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十分高昂,甚至……可以用惨痛来形容,”裴迪南摇了摇头,“上述战果是以国立第一、第二、第四狮鹫骑士团全军覆没为代价换来的,克雷蒙特伯爵战死,他所率领的两个战斗法师团也差不多全灭了。” “一百七十二个常规骑士团,打到现在差不多损失了三分之一……九十六个战斗法师团,也损失十分之一了,”罗塞塔轻轻叹了口气,“为了清除骑士团内的‘污染’,这代价不可谓不高昂……” 罗塞塔的话让裴迪南脸色愈发严肃起来,这位老公爵知道,那些绝不只是数字而已。 那是提丰上层社会能够承受的阈值,也是奥古斯都皇室依靠皇家权威维持国内秩序的临界点——尽管皇室方面以及一部分实权贵族都知道这场战争背后的部分真相,知道这场战争本质上是在清除“污染”,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切依靠简单的加减法就能对付过去。 前线每天都在死人,皇室在不断把军队和贵族送到“冬狼堡绞肉机”里,这一切带来的压力是会不断积累的,而整个帝国对此的承受能力有其极限。 纵使皇帝本人手腕通天,皇室权威令人敬畏,这份敬畏和信赖也不能无限消耗下去。 “也差不多了。”罗塞塔突然轻声说道。 裴迪南看向对方:“陛下?” “准备一下吧,裴迪南卿,”罗塞塔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仿佛吩咐当天的晚餐一般随口说道,“我们差不多该上前线了。” 裴迪南怔了一下,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您怎么可以……” “这是必要的一环,”罗塞塔淡淡说道,“你去准备即可。” 裴迪南盯着罗塞塔的眼睛,足足几秒钟后,他才仿佛终于确认了什么,长长地呼了口气:“我明白了,陛下。” ------------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起旋 裴迪南离开了房间,罗塞塔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仿佛自言自语般打破沉默:“一切确实如你所说。” 他的话音刚落,空旷的书房中便突然吹起了一股无形的风,风中有仿佛数个声音叠加般的呢喃从四面八方传来:“当然——或许我们这些年相处的并不那么愉快,但有一点你必须承认,在涉及到神明的领域时,我给你的知识从未出现过偏差……只要确立了合作的关系,我一向充满诚意。” 罗塞塔微微眯起眼睛,旁人或许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在他的视线中,他已经看到有星星点点的星光侵蚀了周围的墙壁和地面,紫黑色的阴影中仿佛隐藏着无数视线,身旁的落地窗正在洒进黄昏般的光芒,那辉光投影在地上,期间夹杂着云雾般的影子。 在这错乱的光影叠加中,有一只抽象的、由弯曲线条缠绕起来的眼睛在他面前缓缓张开,那空洞的瞳孔正不带丝毫人性地注视着这边。 如果一个普通人看到了这一幕,哪怕仅仅是不小心的一瞥,都会瞬间被这只眼睛以及它所蕴含的无尽知识逼至疯狂——但对罗塞塔以及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们而言,这只眼睛已经是他们的“老朋友”了。 “诚意……”罗塞塔轻声说道,嘴角似乎微微上翘,“其实你应该很清楚,我从未真正信任过你的诚意……对凡人而言,信任像你这样的‘事物’代价太过高昂了。” “……倒也是,”那只眼睛沉默了片刻,竟收敛起了那种始终带着一丝蛊惑感的语气,颇为认真地赞同道,“必须承认,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和你们相处的都不算太愉快……我知道你们的家族为了容纳‘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但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这都不是我的本意。” 罗塞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只“眼睛”在那里自言自语般说着话。 “……我自诞生之初便是这样,其他神明诞生之初也是这样,对你们这些凡人,我们从不带任何恶意,然而我们的存在本身对你们而言便是一种威胁——就如靠近火焰者会被灼伤,但这并不是火焰的过错。奥古斯都的子嗣,如若抛弃偏见,你应当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我倒是不期待你能多么‘信任’我,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在之后的活动中不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人类不应该相信自然的仁慈,你也不应该相信一个寄生在你们家族身上的神明碎片…… “但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仍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奥古斯都的子嗣,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罗塞塔·奥古斯都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低声说道:“结束这一切。” “是的,结束这一切,结束这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充满折磨的关系,”那只眼睛平静地说道,祂漂浮在半空,构成其轮廓的无数曲线和周围逸散的星光缓缓蠕动着,其中竟仿佛带着一丝温和的震颤,“放松一些吧,这诅咒终于要结束了……现在不如多想想更加美好的未来。你和你的家族终于可以摆脱噩梦,而我也将迎来自由——不要对此感到恐惧和抵触,我可以向你承诺,我将站在你和你的帝国这一边……你们不是要失去你们一直以来的守护神了么?那么我来代替这个位置,梦境的力量将成为你们新的后盾……” 罗塞塔沉默了几秒钟,仿佛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良久才微微点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认真考虑的。” “当然,当然,你必须这样谨慎才行,否则我也不会如此认可你——谨慎地考虑吧,决定权在你,不论你到时候给出怎样的答案,我们的合作都会有效……” 那只眼睛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了,房间中浮动的光影也一点点恢复常态,随着星光和黄昏光芒的逐渐褪去,罗塞塔眼前重新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房间。 他平静地注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半空,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都没有移开视线,就仿佛那只眼睛仍然漂浮在那里一般…… …… “以上就是菲利普将军刚刚传回的情报,”赫蒂站在高文面前,表情异常严肃地汇报着前线的情况,“此次战斗,尘世巨蟒号彻底失去战力,回收的残骸基本没有修复价值,另一列装甲列车重度受损,修复工程可能要持续到春天,龙骑兵方面的损伤还在统计——暴风雪导致了相当数量的人员失踪,相关搜救工作已经展开。” 高文坐在书桌后面,一字不落地听着赫蒂的汇报,这份突然从前线传来的战报打破了前线持续多日的僵持、平衡局面,也打破了高文某些计划的节奏,而且从提丰人这次突然发动的大规模行动中,他也嗅出了一些异样的味道。 “也就是说……提丰人使用了大规模的‘奇迹’,”等赫蒂的汇报告一段落,他才开口打破沉默,“由于是天象级别的扰动或者别的原因,这东西还绕过了我们的探测技术?” “是的,直到暴风雪中突然出现超凡现象之前,装甲列车和龙骑兵上搭载的魔力探测装置都没有任何反应——随后上述探测装置便受到了全面干扰,敌人随之发动了全面袭击,”赫蒂点了点头,神色严肃,“菲利普将军分析这一方面应该是‘奇迹’的特殊性质导致,天象形式的奇迹应该本身就具备规避探测的效果,另一方面则可能是提丰人针对我们的探测技术进行了某种……反制,考虑到他们在魔法领域的积累远比我们先进,出现某种反制法术是非常有可能的。” “现有的探测技术还是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高文沉声说道,“把战场数据以及现场采集到的提丰人携带的各类装备残骸都送到长风和索林的研究所去,想办法搞明白敌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来制造这场突然袭击……另外,龙裔方面的损伤如何?” 赫蒂略作回忆:“龙裔雇佣兵有二人阵亡,十六人重伤,其余轻伤……这方面的伤亡已经整理发往圣龙公国方面的负责人了。” 高文怔了一下,“……龙裔全员负伤?” 战争必然会死人,即便龙裔战斗力强大,面对铺天盖地的提丰空军也不可能毫无伤亡,这一点早在招募龙裔佣兵的时候高文就考虑过,但他没想到这支强大的空中力量初次投入战场便会出现全员负伤的情况,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意外——连一个全身而退的都没有?提丰人如此强大? “据菲利普将军所述,似乎是因为龙裔们战斗风格格外……粗犷,”赫蒂显然猜到了高文会对此有所疑问,立刻解释起来,“他们的作战方式没有章法却又凶猛异常,完全不顾及损伤,和训练时的状态完全不同,我军无法提供有效掩护,而且不少龙裔在战斗的最后阶段因为武器损毁而选择近身肉搏,他们抓着敌人的狮鹫骑士去撞击山峰……这不可能不受伤。” 高文:“……” 赫蒂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祖?” “我已经了解了,”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不管怎样,我们手中‘龙裔’这张牌应该已经暴露在提丰人眼中了,之后龙裔部队也不必藏着掖着,我们和提丰之间的空中对抗或许会继续升级,龙裔和龙骑兵部队将成为战场上的重要砝码。” 在这之后高文略作沉默,接着问道:“说说另一方面吧——对提丰方面损伤的评估如何?” “目前还没有十分准确的评估结论——主要是敌人在那场暴风雪中出现了非常诡异的连续‘复活’现象,且极端恶劣的天气条件严重影响了对击坠情况的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伤亡方面,提丰人绝对比我们多,”赫蒂立刻说道,“根据战后空中观察员的汇报,整个山岭线的峡谷中到处都是灼热的残骸和人员、狮鹫的尸体。敌人至少出动了两千至三千名狮鹫骑士来对付我们的空中部队,在龙裔入场之后,这批狮鹫骑士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赫蒂忍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可惜,我们也遭遇了开战以来最大的损失……尘世巨蟒号是目前进攻能力最强的装甲列车,它被摧毁之后留下的空缺不是那么容易填补的。零号要留在冬狼堡周围执行防御任务,战争公民号的武器系统还有些问题,暂时无法用于正面进攻……” “暂时的损失而已,马里兰保下了所有经验丰富的技师和官兵,只要下一辆列车走下生产线,尘世巨蟒号的战力立刻就能复原——提丰人损失的却是十几年都不一定能训练出来的精锐,”高文倒是很看得开,但看开之余又有点无奈,“唯一令人头疼的,是提丰人多半死得起……”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后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天象级别的“奇迹”……这着实是他此前未曾考虑过的东西,或者说,他曾考虑过提丰人会使用某种大规模的战略法术力量来影响战局,却从未想到会是这种“奇迹”。根据前线传来的情报,这场奇迹明显有着神明之力的痕迹,这给他的感觉……隐隐不妙。 “先祖?”赫蒂注意到高文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忍不住开口询问,“您想到什么了么?” “从开战到现在,提丰人有过如此大规模使用战神神术的行动么?”高文问道。 “大规模使用战神神术……”赫蒂立刻开始回忆,并在几秒后摇了摇头,“没有。仅仅在小范围的战场上出现过战神神官的身影,而且大多都是执行自杀式任务的小规模‘敢死队’……像这次这样大规模的神术奇迹还是第一次,这可能需要上百名甚至更多高阶神官的参与。” “是的,可能需要上百名高阶神官的参与,而且必须是非常正式、非常盛大的神圣仪式,”高文缓缓说道,脸上带着郑重的表情,“赫蒂,这不对劲。” “不对劲?”赫蒂怔了一下,但下一秒便反应过来,“您是说……如此毫无顾忌地使用战神的力量……” “是的,毫无顾忌,”高文点了点头,“我们都知道这场战争的真相,罗塞塔也知道——如果是正常的交战,那么在战场上使用战神的力量是很正常的行为,但现在这是一场神灾,再如此大规模地使用神明之力就成了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从开战以来,提丰人一直在有意识地规避这一点,他们把那些受到污染的狂热神官拆分成小组,让他们没有机会使用大规模的神术,让他们在消耗战中不断减员……这都是为了避免那些神官过多地把战神的力量引入这个世界,然而在这次行动中……他们却搞了如此大规模的一场‘奇迹’……” “这会不会是前线指挥官的擅自行动?”赫蒂下意识地说道,但很快她自己就摇了摇头,“不,这不大可能……” “这当然不可能,如果提丰人的前线指挥官能蠢到这种程度,如果前线军队失控到这种程度,那罗塞塔·奥古斯都早在战争开始的最初阶段就被人赶下台了,”高文摇摇头,“这种行动必然是罗塞塔许可的,甚至……就是他的命令。” 赫蒂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一时间无法理解那位提丰统治者到底在筹划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高文一时间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前方的地图,脑海中飞快运转着——从最近一段时间前线双方控制区域的变化,到交战双方至今投入的兵力,再到提丰方面的军事动向,索尔德林及其率领的钢铁游骑兵在敌人控制区传回的情报……种种线索在他脑海中汇聚着,仿佛化为了一条条无形的线条,终于,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察觉了其中关键! 这个惊悚的发现甚至让他冒出了一层冷汗! “先祖?”赫蒂顿时露出一丝关切,“您怎么了?” “我大概猜到罗塞塔想干什么了,”高文忍不住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这可真是……” 赫蒂投来了惊愕且困惑的视线:“罗塞塔想干什么?您的意思是?” “这场战争有一个终极的目标,不是维持现状,也不是单纯地消灭一个失控的教会,我们所有人都只考虑了那些最温和的方案,然而罗塞塔……他要做一件更彻底的事情,”高文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要把战神拉到这个世界。” “把战神拉到这个世界?!”赫蒂顿时吓了一跳,“他疯了?!他难道打算让一个失控的神明摧毁一切?!” “不……”高文慢慢摇了摇头,“根据我的了解,他可能打算……杀掉祂。” ------------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影响 面对神,然后杀死神。 一直以来,高文都在思考这场因战神失控而引发的战争究竟要怎样才能最终收场——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战争只是表象,它的本质是神明失控导致的一场“非自然灾害”,终结灾害需要从源头着手,因此让这场神灾收场的思路也只能从神明身上寻找。而在高文最一开始的方案中,实现这一目标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切断“通道”。 用维罗妮卡的话来讲,就是切断“人神之桥”。 正常情况下,神明很难直接影响人类世界,祂们所处的“神界”是一种比异空间更加复杂且难以逾越的领域,按照阿莫恩的说法,除非条件极端合适或豁出巨大的代价,否则神明根本无法离开自己的“领域”,而只能通过间接手段将自己的力量投射到现世,因此从某方面来看,只要截断了这个“间接的联系”,就可以掐断神明对人类世界的影响。 支撑这个“桥梁”的,就是神明在人世间的代言体系——庞大的神官团体以及大量凡人按照特定教义不断行事之后形成的“信仰秩序”。 所以高文一直以为罗塞塔的目标就是这个:把国内受到污染的神官以及受洗骑士、士兵们消耗掉,一点点拆解战神和这个世界之间的“桥梁”,当这层联系削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理论上在凡人世界蔓延的“神灾”也就会因失去源头自然终止,甚至战神那边也可能因为和人类世界的联系中断而停止不断恶化的疯狂倾向,在某种隔离状态下渐渐恢复正常——当然,同时祂也将因为失去了凡人的信仰支持而大幅度虚弱下来,甚至有可能会变成阿莫恩那样虽然强大却失去了神格力量的“昔日之神”,但那就不是高文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然而现在看来……罗塞塔要做的事情远非如此“温和”。 赫蒂被高文的推测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弑神?您确定?” “我只能这么猜——真相只有罗塞塔自己才知道,”高文沉声说道,“现在只能根据已有线索推测,提丰人在做的事情显然是要进一步把战神的力量拉到这个世界……从开战到现在,冬狼堡地区交战双方投入的兵力已经达到几十万,而且目前还在不断增加,这是这片大陆近一个世纪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引力源,与战争相关的权柄会被自然而然地吸引到那一地区,提丰人在这种情况下制造大规模的‘奇迹’……它极有可能是在为某种更大规模的降临进行‘预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赫蒂的眼睛:“而以罗塞塔的性格和提丰当前的局势,他把战神拉到这个世界总不能是为了请对方共进午餐吧?” “但他打算怎么实现这个近乎不可能的计划?”赫蒂瞪着眼睛,“那可是一个神明!” “神明是可以被杀死的,不是么?”高文慢慢说道,“就在这个时代,凡人已经和神明对抗过了……” 赫蒂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被我们和海妖联合猎杀的伪神之躯?还是说上层叙事者?可……这根本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可重复性!前者我们借助了海妖的力量,后者则是您用了特殊的手段,这根本不能作为‘凡人有能力弑神’的证据,更不能当作某种常规事件……罗塞塔·奥古斯都如果是从这两件事上得到了鼓舞和启发,那他的计划简直就是赌徒异想天开的想法,即便在冬狼地区有塞西尔和提丰双方的力量,也……” “他做这件事必然是筹划已久——我是说如果他真的要这么做的话,”高文摇摇头,“现在我不知道他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既然提丰人有可能要把战神拉到我们这个世界……那我也就不能继续在后方看着了。” 赫蒂从高文的语气中听出了深意,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先祖:“难道您要亲自去……” “是的,我要亲自去东部前线,”高文淡淡地说道,“这件事的性质随时可能会升级,如果真要与神打交道,那我多少还算有点经验,而且……” 他说着,微微停顿,脸上露出一抹颇含深意的微笑:“提丰人打算搞个大新闻,而我们永远不能相信自己的敌人在战场上的底线……凡事往最糟的方向考虑,如果他们不但要把战神拉下来,还想顺便打塞西尔的主意……那我们也得对等地考虑一下奥尔德南了。” “我明白了,”赫蒂没有继续提出疑问,而是点了点头,“那么我这就去安排。” “嗯,”高文微微点头,略作思索之后又吩咐道,“另外,联络一下索林堡——告诉贝尔提拉,我们现在没时间等着最终完成版的湿件伺服器了,她那套临时方案可以先用上……我们现在需要可以直接投入战场的灵能唱诗班,越早越好,越多越好。” …… 在战争的阴云深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不论是这场战争的表象,还是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相,都随着这些转动的齿轮开始不断向前行进——而这场漩涡所影响的不仅仅是冬狼堡的前线,甚至不仅仅是直接交战的双方。 在魔导时代所打造的新秩序下,信息以远超往日的速度和广度在传播着,发生在大陆东北部的这场战争,早已经吸引了几乎整个大陆的视线。 奥古雷部族国的苔木林正迎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连续的几场降雪让这片灰精灵世代祖居之地染上了一片纯白,而在冬雪染白的丛林深处,苔木林最大的城市风歌城内却维持着与这寒冬不相符的繁华热闹。 得益于活跃的商业活动所带来的富裕和繁荣,得益于魔导技术让城市运转更加廉价高效,灰精灵以及他们的商业伙伴们在这个冬天得以远离寒冷和萧条,即便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这座城市的市民们仍旧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市场照常开放,交易照常进行,游客络绎不绝,而来自天南海北的消息……也一如既往在这座城市中飞快流转着。 风歌城的卫队长扛着她那把引以为傲的斩斧,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在市场和长屋之间的街道上,这位“猫科女士”用机敏的目光扫视着自己巡逻的区域,立在头顶的、毛茸茸的耳朵则捕捉着来自市场区的各种动静:冬天是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季节,尤其对于猫科生物而言更是如此,低温让人犯困,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家里的火炉,但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在这种犯困的时节保持警惕一向是她引以为傲的技能。 一名报童从附近跑过,对方兴奋的叫喊引起了这位卫队长的注意:“号外!号外!大新闻!冬狼前线爆发大空战!史无前例!闻所未闻的大空战!” 报童用的词汇新奇而陌生,周围已经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卫队长也忍不住朝那边多看了两眼,而就是这多看的两眼,便引起了报童的注意,那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灰精灵几步跑了过来,脸在寒风中显得通红:“莫瑞丽娜女士!来份报纸吧!您可不能错过它!” “我在巡逻。”莫瑞丽娜低头看着那矮小的灰精灵,覆盖绒毛的面孔上是一本正经的神色——她很小心地控制着尾巴卷起的幅度,不让它的摇摆暴露了自己的心情。 但一个精明的灰精灵显然可以通过无数细节观察来看透一个武人的念头:“别这样,莫瑞丽娜女士,卫队长可不用跟普通士兵一样巡逻这么长时间,而且这可是关于提丰-塞西尔前线的消息——一个军人不应该错过这方面的东西!” 莫瑞丽娜的眼睛眯了眯,她可不认同报童的前半句话,但对方的后半句话给了她充分的理由……或者说台阶。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族长大屋前悬挂的机械钟表,意识到自己的巡逻时间确实很快就要结束,便向那报童伸出手去:“那好吧,给我一份。” “您的一天都会因这份报纸而充实起来的!我保证,莫瑞丽娜女士——这是您的报纸和找零~~” 伶牙俐齿的灰精灵。 莫瑞丽娜拿过报纸,笑着摇了摇头,报童则在下一秒便跑向了另一个方向,欢快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大新闻!冬狼前线爆发大空战!风歌城的卫队长都不愿错过的大新闻!” 莫瑞丽娜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噜,但也没说什么。随后她拿起报纸,看到那报童口中的“大新闻”就在报纸的第一版—— 一张大幅的“照片”占据了整整三分之一的版面,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莫瑞丽娜便感觉自己的呼吸慢了半拍—— 那是天空的景象,是某个飞翔在空中的视角直接拍摄下来的。 莫瑞丽娜其实看过天空的景象——塞西尔人制作过一些以空中视角为主题的魔网短片,他们用某种飞行机器带着人员和设备上天,拍摄了从空中俯瞰大地、眺望云层甚至和风雨共舞的画面,随着魔网铺到奥古雷部族国,这些不可思议的短片也作为塞西尔对外宣传的一部分进入了各个种族的视线,但…… 报纸上呈现出来的,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阴云密布、风雪呼啸的天空,武装起来的军队正在厮杀。 到这时候,莫瑞丽娜才明白了那个报童口中的“大空战”是什么意思。 数百架次飞行的战争机器投入战场……几倍数量的提丰空军……规模庞大的气象“奇迹”……龙群……装甲列车…… 暴风雪中的空袭与反空袭。 莫瑞丽娜抓着报纸,不知何时已经把之前扛在肩上的斩斧放到了腿边,她那猫科动物的尾巴一点点卷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尾巴已经叼在嘴里了。 她都记不清自己已经多少年没做过这种孩子气的事情——这对一个强大的兽人战士而言可是毫无形象的。 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在意这种细节,因为一个巨大的疑惑正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什么时候……战争变成这副模样了? 在遥远的人类世界,在大陆东边,那边的人已经在用这种方式打仗了么? …… “大空战啊……”宽敞明亮的房间内,灰发披肩的雯娜·白芷看着侍从刚刚送来的报纸,报纸头版的报道让这位灰精灵首领在大开眼界之余忍不住发出感叹,“这也是魔导技术带来的改变么……” “是魔导技术和魔法技术,”一名身材高大、黑发蓝眼的人类站在雯娜身旁说道,“提丰人并没有能够飞行的机器,他们仍然在用传统魔法的力量作战。” “那些没有飞行机器的提丰人在这场空战中损失更大——虽然这里面可能有塞西尔宣传修饰的因素,但这场空战谁的伤亡更大一目了然,”雯娜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更别提龙裔还作为雇佣兵出现在战场上……塞西尔竟然给那些本来就十分强大的龙裔都制造了魔导装备。” “炼金学家们有‘催化剂’的概念,而战争就是技术的催化剂——魔导技术用在矿山和市政建设中当然很好,但显然它也很适合用在战场上。”身材高大的人类很认真地说道。 “……灰精灵不擅长打仗,但我们也确实需要对这方面的事情多增加一些了解了,”雯娜叹息着说道,“施瓦克,向塞西尔人购买军火的议程还是要继续推动下去……不光我们,另外四大部族也应该认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我们可以不指望用那些买来的军火去攻打什么人,但至少我们要起步去跟上世界的变化。” “请放心,这方面的事情我一直在关注。” “嗯,”雯娜微微点了点头,“说起魔导技术……威克里夫提议在先祖之峰建立魔网总枢纽的事情,各方反馈如何?” 威克里夫是奥古雷部族国中人类部族的领袖,是与雯娜·白芷地位对等的“五王”之一。 “在先祖之峰建立魔网总枢纽确实是一件极为挑战传统的事情……目前兽人和灵族在这件事上还没有达成共识,他们主要是在担心这对圣地是否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还有一些文化传统方面的顾虑,”担任顾问的施瓦克立刻汇报道,“令人意外的是妖精们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史黛拉女士还专门发来信函,询问我们这边是否也有意推动此事……” “妖精如此积极?”雯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先祖之峰是她们世代栖息之地,我还以为她们在这方面会是最为顾虑的……” “大家都这么以为,但妖精们好像……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施瓦克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至少史黛拉女士的态度是这样的。” 雯娜怔了一下,突然有些苦恼地按住脑门:“她们真的搞明白魔网枢纽是什么东西了么……” “这一点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妖精在魔导技术领域的理解能力出人意料的很强,最近一段时间她们正在成为奥古雷部族国中除了灰精灵之外最熟悉魔导技术的族群,”施瓦克似乎没听出雯娜语气中的玩笑,一脸认真地说道,“或许正是由于这份天赋,她们才对在自己的祖居之地建立巨型信号塔一事显得这么有兴趣。” “……好吧,也是好事,这样至少就有三票通过了,”雯娜揉了揉眉心,“只剩下灵族与兽人么……我了解卡米拉和斯度尔,他们两个本身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最终应该还是会同意的。” 结束这个令人头疼的话题之后,这位灰精灵族长摆了摆手:“这件事等我和史黛拉族长通信之后再谈吧。说起来,梅丽寄回来的信今天到了是么?” “是的,女士,”施瓦克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一张小桌上的东西,“这就是。” 雯娜眨眨眼,目光落在那份打包起来的事物上,良久才喃喃自语:“我还以为这是个包裹……” “这确实是个包裹——塞西尔邮递部门是按照包裹登记的,跨境投递时也是按照包裹,”施瓦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显然,大小姐写的信没办法走邮件通道……” 雯娜:“……” “那么,您请阅读家书吧,我去处理政务文件,就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施瓦克微微躬身,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显现 这个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半,对于居住在边境地区的人们而言,日子变得愈发艰难了。 葛松镇是个富裕而繁华的地方,至少在今年冬天之前一直是这样的——它坐落在冬堡附近,是从提丰境内前往边境几处通商市集的交通枢纽之一,即便是在所谓的“跨国贸易”兴起之前,这个地方也是商人们往来聚集的重要落脚点。 南来北往的商人们为这里带来了可观的收入,行商们让这座镇子兴旺发达起来,而在贸易开放之后,那些嗅觉灵敏的聪明人更是在一两年内便把这个地方变成了流金之地,甚至让这里隐隐有了成为一座大城市的气势,然而……好日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战争爆发了。 虽然一时半会还没有打到这里,但那种兴旺繁荣的景象已经一去不回,跨境的贸易停止了,商人们远远地躲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重要的交通枢纽已经被帝国征用,如今满载钱货的车马已经被昼夜不停的战车和军队取代,而原本靠着南来北往的商旅吃饭的本地人,如今也不得不“清闲”下来。 经营旅馆的辛普森靠坐在窗户旁边的位置上,有些忧愁地擦着手中一个黄铜制的烟斗,烟斗里早已没有烟丝,亮晶晶的斗身像个把玩件一样在他手里旋转着,一旁的水晶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水汽,让街道上的景象显得朦朦胧胧,从街巷间呼啸而过的寒风在窗外鼓动,有一些寒气透过密封不太严的窗缝吹了进来,让这个已经开始脱发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头,看到旅馆的大堂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闲坐着——镇上的旅馆格局都大同小异,一层的大堂除了接待客人之外也提供一些酒水和点心,但自从这场该死的战争爆发之后,他在这里能卖出去的基本上也就只剩兑水的烈酒和粗硬的糕饼了。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看上去和烂醉如泥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他面前摆了几个已经空掉的酒瓶,劣质麦酒那呛鼻子的气味从他那脏兮兮的外套间渗透出来,中间还夹杂着许多别的可疑味道。 辛普森皱了皱眉,冲着那边嚷嚷了一句:“萨维尔!你今天喝得够多了!” 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差不多已经趴到了桌上,听到喊声之后也只是胡乱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辛普森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好市民”的本分,便继续低下头擦着他的黄铜烟斗,但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又突然从旁边传来,让这个旅馆老板再次抬起了头。 他那有些困倦和不耐烦的表情迅速褪去了,取而代之露出一丝微笑来,他看到一位披着暗色斗篷、内穿冬季猎装的美丽女士正要从旁边的过道走过,对方那灿烂的金发仿佛让这个糟糕的冬天都稍微温暖起来,而一双从金发下露出来的尖耳朵则提醒着旁人她的出身。 “索尔德琳女士,您要出门?”辛普森笑着问道,“现在外面可不是什么好天气……” “我下午就要离开了,”被称作索尔德琳女士的精灵女猎手说道,嗓音带着一丝中性的磁性,“想趁着天气还没有太糟,去看看能不能雇到一辆前往山口的马车……” “您就要离开了?”辛普森顿时难掩失落,然而他这失落中更多的是因为经济上的损失。自从这场该死的战争爆发以来,已经很少会有旅人在这里落脚了,而一位不掺和这场战争的女猎手是这个时期极为宝贵的“优质客人”——住较好的房间,需求精致的饮食,不像那些路过的士兵一样粗野难缠,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拖欠房钱……从金钱的角度衡量,这位精灵猎手住在这里远胜过十二个烂醉如泥的萨维尔。 “我毕竟只是路过,我的族人还等着我。”索尔德“琳”笑着随口说道,并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精灵的身份在这里是个很好的掩护,因为负责维护宏伟之墙的精灵据点就位于提丰的西北边境附近,一个在外游历的精灵出现在这一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要谨慎小心,不去招惹大城市的法师哨兵和管理人员,“她”就可以很轻松地潜入像葛松镇这样管理较为松散的边境聚居点。 但也不能因此就放松了警惕:随着战场越来越靠近冬堡本部,这一地区的紧张局势正在升级,三天前的那场大空战更是对整个战局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现在整个冬堡地区都在变成前线,隶属提丰情报部门的特工和冬堡伯爵名下的治安部队似乎嗅到了什么,正在频频排查往来人员,而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滞留够长时间了。 必要的情报已经送走,在城内城外活动的游骑兵队员和需要掩护的军情局干员都已经分批次撤离,这地方不能继续待了。 “好吧,说的也是,”辛普森无奈地耸了耸肩,“您应该回到您的族人身边,这场粗野血腥的战争可不适合像您这样优雅的精灵女士……” 索尔德“琳”听到旅馆老板的话之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纠正对方认知中的错误——许多人类似乎都有这方面的误解,认为精灵是一个优雅而厌战的种族,当人类世界爆发各种“丑陋”的战争时,美丽的精灵们便会躲在世外桃源般的丛林中讴歌和平与自然……这种误解在北方地区尤为严重。 然而事实上,精灵的游侠部队是这个世界上战斗力最强悍的兵种之一,白银帝国当年也是依靠战争打下了广袤的国土,先祖丛林里曾有过无数个粗野血腥的部族,白银精灵们可不是依靠艺术和音乐让那些巫毒部落变得能歌善舞起来的……但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没必要和一个在边境附近开旅馆的人类解释太多。 “她”只是对辛普森点点头,便要从这里离开,但在迈步之前却有一阵发酸的异味从旁边飘了过来,这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眼异味传来的方向——酩酊大醉的萨维尔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睡梦中咕哝着含混不清的咒骂。 “他这些天似乎一直在这儿,”索尔德“琳”随口问道,“似乎是你的熟人?” “唉……倒霉的萨维尔,我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吧,”辛普森看了一眼对面桌子,叹息着摇了摇头,“他以前也是个开旅馆的,在镇子另一头,可惜他却被那些南来北往的富商弄晕了头,让不切实际的幻想给害了。他借了一大笔钱,甚至抵押掉了自己的旅馆,去换了三节车厢的使用权和一份特许经营的许可证……就今年冬天的事情。” 索尔德“琳”听着辛普森带着同情的讲述,忍不住又看了那个烂醉如泥的男人两眼。 这场战争在战场之外的破坏力一天天变得愈发明显,趴在酒瓶之间的萨维尔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她”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随口说道:“但愿这场战争早点结束吧。” “如果真能这样,那我可要感谢神明了,”辛普森忍不住说道,他用刚刚擦拭黄铜烟斗的手指在胸前指点了几下,做出祈祷的姿态,“这糟糕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索尔德“琳”没有再回应这位旅馆老板的话,“她”拉上了斗篷的兜帽,紧了紧系带,转身走向大堂出口的方向。 酒馆的大门打开又关上,一阵从外面吹来的冷风卷过了室内空间,辛普森感觉冷风吹在脖子里,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窗外一眼——他擦了擦窗户玻璃,尝试从街道上寻找那位精灵女猎手的身影,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以及镇子外雾蒙蒙的天空和远山,而在那天光和山影之间,一个铁灰色的、仿佛全身披覆着铠甲的巨人正在虚空中徘徊。 辛普森感觉自己的心脏陡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力击打了一下,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让他全身的血液都静滞了一瞬间,足足几秒种后,他才倒吸一口凉气,复活般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在惶恐之余他赶忙又看向窗外,尝试寻找那个巨人的身影,然而在群山的背景中,根本没有什么铁灰色的披甲巨人在徘徊…… 刚才那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萨维尔,萨维尔!”辛普森用黄铜烟斗敲着桌子,尝试招呼离自己最近的人,“你刚才看到……算了,我问你做什么。” …… 索尔德林绕过几道街口,钻入了小巷里面,他的气息完全收敛,即便路过的巡逻法师也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中曾出现过一位“女猎手”的身影。 在确认周围已经完全安全之后,他才停下脚步,并若有所思地看了镇外群山的方向一眼。 他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镇上偶尔有人提起的“幻觉”,脸色变得略微有些严肃,但很快他便收敛起神色的变化,恢复了冷漠淡然的状态。 再次观察周围环境之后,他迅速找了个隐蔽处开始更换自己的着装:精灵族的服饰在人类眼中本身就复杂且难以分辨,特制的衣物稍加改动就变换了形态,他又将原本的斗篷翻过来,把灰扑扑的一面朝外,彻底改变了自己略显中性的打扮,最后他又把手伸向自己的头顶——在这一步,这位高阶游侠终于忍不住犹豫了一瞬间,但好友多年前的一句话浮上心头:真正的强者,会直面人生惨淡…… 他一把扯下假发,迅速将其收起——冬天的风,真凉啊。 街巷另一侧的小路口上,一辆马车早已在此等候着,索尔德林从巷子里走出去,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确认了马车周围的情况,脸上则带着古井无波的表情来到车夫面前。 “德林大师,”车夫看到雇主,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脸上同时带着恭敬讨好的笑容:精灵武僧是充满神秘色彩的职业,这种优秀而博学的游历者据说在整个大陆上也不超过千人,更不要提对方还付了两倍的车钱,这值得他拿出自己从娘胎里至今所积攒下来的全部礼仪姿态,“我们这就出发?” “久等了,”索尔德林微微点头,沉声说道,“走吧,直接从西边出城。” …… 来自塞西尔城的一纸命令让索林堡的技术人员以及贝尔提拉本人完全忙碌了起来,与他们一同忙碌的,还有乘坐飞行器从塞西尔城赶来的、专门负责灵能歌者项目的技术人员。 索林巨树中心区,树干西侧的一座广场上,从塞西尔城匆匆赶来的温蒂以及另外几名技术专家正和索林堡的技术人员们站在一起,而在这些人面前,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正如一个从梦境世界进入现实的灵体般渐渐显现出来。 这位“提灯圣女”仰起头,看着漂浮在前方空地中央的那诡异事物,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向一旁的温蒂:“你认为这东西放到战场上……真的不会首先对我们自己的士兵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么?” 温蒂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一个略带木质摩擦般沙哑质感的嗓音便从旁边的灌木丛中传了出来:“这句话从擅长精神攻击以及专业制造噩梦的永眠者神官口中说出来可真诡异。” 赛琳娜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贝尔提拉的身影正从灌木丛中升起,扭曲蠕动的花藤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凝聚成了与真人几乎没多大差别的“化身”,而这个化身正依靠下半身不断移动的根须和藤蔓向这边走来。 “我们只是从精神层面制造一些幻象——你这却是能在现实世界中吓人的东西,”赛琳娜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广场上空漂浮的事物——那赫然是一颗巨大的人造大脑,其直径足有两米以上,那灰白色略带粉红的血肉组织以反重力的方式漂浮在数米高的地方,其凹凸不平布满沟壑的表面甚至还在微微蠕动、涨缩,又有大量触须般的神经索从其底部延伸出来,伴随着本体的漂浮而无意识地蠕动、卷曲着,“论起恶心人的能力,还是你们这些搞生化的厉害一些。” “……真的这么严重?”贝尔提拉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道,“可我觉得它还有点可爱的……” 赛琳娜身后的技术人员们顿时露出了近乎惊悚的模样,温蒂更是忍不住按住额头—— 这个植物人的审美……似乎已经完全烂掉了。 ------------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前线 姑且不论一个在黑暗教派中研究了几百年生化技术的德鲁伊还能有多少“审美”能力,有一点赛琳娜·格尔分必须承认:她所看到的这颗“大脑”绝对是她今生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最杰出的生化工程造物。 它看上去是一颗单独的大脑,但实质上这颗“大脑”几乎已经是个独立且完整的生物,它有着自己的能量循环,有着用于维持漂浮和小范围移动的特殊器官,这些东西都隐藏在它那臃肿怪异的“躯体”深处,它那些蠕动的“触须”不仅仅是可以与索林巨树(或者其他“交互目标”)建立连接用的神经索,在必要的时候,它们似乎也可以是某种捕食器官…… 这东西,让她联想到了黑暗山脉另一侧的黑森林中的某些事物,某些仅存在于迷信的猎人和酩酊大醉的吟游诗人口中的,最黑暗、最扭曲、最接近噩梦的变异生物。 生活在平和日常中的普通人对这些黑暗恐怖的生物知之甚少,然而活了几百年的黑暗教徒们对这种文明边界之外的秘密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涉猎。 赛琳娜转过头,看着贝尔提拉的眼睛:“说实话,这颗大脑的原初生物样本……是不是黑森林深处的噩梦之颅?” “不记得了……或许有吧,也可能还有先祖之峰那边的吞灵怪?”贝尔提拉想了想,僵硬的面孔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已经记不得自己都吞噬同化过多少东西了,我的躯体深处储存着凡人理智无法想象的庞大遗传样本,人类也有,精灵也有,怪物也有……所以再怎样恐怖扭曲的怪物,我都可以信手拈来。你不也一样么?赛琳娜·格尔分——你那盏提灯里面,又曾经拘束过多少败亡者的心灵?” “……我已经把他们全都释放了,”赛琳娜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好吧,让我们回到正题——你确保你制造出来的这东西无害么?”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贝尔提拉淡然说道,“这些东西早已在我的遗传样本库中经历了漫长的迭代演化,那些不可控的东西皆如多余的枝叶般被修剪干净,你眼前这东西本质上只是索林巨树的孕育产物,从某种意义上,它和你们今天午饭时吃的索林树果没什么区别……” 说到这,她突然上下打量了处于心理学投影状态的赛琳娜一眼:“哦,我忘记了,你现在并不能吃东西。” “……”赛琳娜似乎并未在意对方这点小小的调侃,她在短暂沉默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的专业性。那么我们来谈谈这颗……大脑的具体使用方法如何?” 贝尔提拉抬起头,看向漂浮在广场中央的那颗巨型大脑——或者说,某种长得很像大脑的漂浮生物,她的思维仍然和这颗“脑”连接着,在她的控制下,后者微微升高了一点,于是“脑”下方的神经结构便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简而言之,我调整了一下它的神经接驳方式,让它的神经索可以直接连接到浸入舱所用的那种脑波放大器上,然后通过放大器作为中转,它可以在大约数百米半径的范围内制造出一个‘脑域’,这个范围内的灵能歌者将得到计算力和魔力适应性方面的补强,并可以通过脑波直接接入更上一级的神经网络,这样一来,他们在作战时承受的压力就会大大减小。所以很明显,我们需要给这个‘脑’设计一个专用的‘载具’,把脑波放大器、额外能源组之类的东西都放上去。” 贝尔提拉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有一套生物质循环设备——虽然‘脑’可以在没有营养补充的情况下独立运行较长时间,也有自行捕食的能力,但考虑到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最前线的单位很可能没有那么悠闲的补给时机,所以直接用生物质循环设备给‘脑’提供营养会很划算。 “涉及到具体的生化技术,我这边有现成的方案,我只需要魔导技师们帮忙把它整合到载具上即可,这应该很简单。” 站在一旁的温蒂这时候插了个嘴:“载具方面你已经有想法了么?” “是的,”贝尔提拉点点头,视线望向了不远处的索林堡方向,在那里,正有数架龙骑兵飞行器从树冠和城堡屋顶之间的空域低空掠过,嗡嗡的低沉响声从远方传了过来,“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龙骑兵的底盘非常合适——它的舱室甚至不用改造,直接拆掉座椅和少部分隔板就能充当容纳‘脑’的容器,而由于脑本身就能直接控制魔力机关,因此飞行器里面拆掉对应的控制台、符文堆叠箱之后剩下的空间正好能用来安放脑波放大器之类的设备……” 一边说着,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会教长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丝微笑,即便是难以做出表情的“化身”,此刻也洋溢着一种自豪的神采,显然,她对自己的这套设想非常满意。 时间紧,任务重,原本循序渐进的研究方案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为了确保灵能歌者可以尽快投入实战,她不得不寻求将一些现成的东西加以改造用在项目里面。在过去的几天里,她带着德鲁伊和魔导技师们在这里研究了一个又一个的替代方案,然后是替代方案的替代方案,更多的替代方案……现在她所提出的,就是所有这些替代方案汇总之后的结果。 一个可以在几天内便“拼凑”起来的成品,或许不是那么好用,但它能立刻被拉上前线。 手执提灯的赛琳娜认真听着对方的构想,在对方说完之后她仅略做思考便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已经和魔导技师们讨论过这个方案了,关于飞行器,我们了解的不多,但关于脑波放大器和神经网络技术,帝国最杰出的专家都在这里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贝尔提拉点点头,她的视线扫过广场边缘的这些昔日永眠者神官们——其中很多面孔她并不陌生,甚至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都以黑暗神官的身份和这些人合作过不止一次,而在此时此刻,两个黑暗教派残存下来的部分再一次站到了合作的立场上……即便是已经彻底背弃神明的她,也有些想要感叹命运的不可思议。 “这颗‘脑’就从现在借给你们了,把你们那些神经网络还有脑波放大的技术都拿出来吧,我会去继续催化腔室里的另外几颗‘脑’,争取让它们在三天内进入工作状态,”她看着赛琳娜·格尔分,语气颇为认真,“不过虽然借给你们了,还是请你们尽可能小心一点对待,我这脑子还有用,战后我还打算用它们继续思考问题的……” 贝尔提拉这番说法让一贯云淡风轻的赛琳娜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她眉毛似乎跳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制造这些‘脑’会很容易……毕竟你刚才说这些‘脑’是和索林树果差不多的东西。” “怎么可能——虽然它们都是巨树的孕育产物,但脑子可比索林树果复杂许多倍,首先从生长周期上……” 话题似乎莫名其妙便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起来,站在旁边始终没怎么开口的尤里终于忍不住低声对温蒂念叨着:“该死的……我可能再也吃不下去索林树果了……” “……请别说了,我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 巍峨的冬狼堡高耸在提丰的边境线上,然而飘扬在城堡上空的旗帜已经不再是黑底红纹的提丰纹章——蓝色的旗帜在寒风中高高飞舞着,旗帜上以金色丝线绣出了剑与犁的标志,这座边境堡垒如今已经是塞西尔军团的前线指挥中心,且在紧急修复和增筑之后已经被改造的固若金汤。 在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日子里,高文抵达了这座位于前线的坚固要塞。 北方荒野地区干冷的寒风从平原方向吹来,呼啸着灌进了冬狼堡的墙垒之间,这座经历过战火的堡垒中还可以看到一些空袭与纵火之后残留的痕迹——外城区的一部分建筑物仍然处于废墟状态,分隔外城和内城的城墙则被当日那场大火烧的漆黑,但除此之外,它的城堡区仍然完好无损,已经被当成了菲利普的指挥中心。 城堡区的一条开放式连廊中,琥珀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塔楼,她看到塔楼上空有蓝底金纹的旗帜迎风飞舞,忍不住有点感慨:“这可是冬狼堡啊……就这么被咱们打下来了……” 一身戎装的菲利普站在旁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提丰人发动了大大小小上百次反扑,尝试夺回这座要塞,但随着防御工事完工以及后续兵力抵达,他们的反击攻势已经被彻底瓦解,如今甚至连战线都被推到冬堡防御带了。” 高文来到走廊边缘,手扶在栏杆上,眺望着提丰控制区的方向,脸色显得很严肃:“现在冬堡方面有什么新的动向么?自上次空战之后,他们的神官团和战斗法师团还有过大规模的聚集调动么?” 一旁的琥珀闻言忍不住眨眨眼:“上次空战过去还没多久,哪怕是提丰,短时间内应该也没办法再来那么一次‘奇迹’了吧?” “不,你不了解提丰,”菲利普摇了摇头,“只有直接接触之后你才会对提丰人的‘超凡者军团’有个清晰的概念。在我看来,虽然他们上次元气大伤,但如果有必要的话,短时间内他们再发动几次类似的‘奇迹’还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他们这段时间确实是安静了下来,神官团和战斗法师团、骑士团等超凡者军团都没有大规模活动的迹象。” 菲利普的话非但没有让高文放松,反而让他的表情比刚才更加严肃了几分。 “如今的冬狼堡前线已经成为‘战争之地’,提丰人在这里制造了一次‘奇迹神术’,就如同在柴堆上点了把火,火烧起来之后可没有回头或停下的机会……”他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时候他们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只可能是为了下一次更大规模的正式行动做准备。” “上次的‘奇迹’是某种试验?”琥珀想了想,“就像在正式行动之前先探探路——罗塞塔从那次‘奇迹’中采集到了他想要的数据,那接下来他可能确实要玩真的了。” 高文看了这半精灵一眼,忍不住轻轻点头——或许平常显得过于咋咋呼呼,但在关键时刻,这家伙的直觉判断还是比较靠谱的。 片刻之后,他又看向自己年轻的陆军统帅:“菲利普,你之后有受到过战神影响么?” “我一直注意进行精神防护,且我们已经在前线设置了大量魔网终端,确保将士们始终处于‘人性屏障’的覆盖范围内,在这些防护措施下,我和将士们都不曾受到战神的污染,”菲利普立刻说道,“但我们可以肯定,战神的污染无处不在,并且一直在尝试侵蚀我们的心智防线。” 高文表情严肃:“有观察到什么现象么?” “娜瑞提尔在神经网络的边缘区域捕捉到过来源不明的‘思潮’痕迹,设置在这一地区的魔网终端中偶尔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干扰,干扰的表现形式就是突然出现的祈祷声或威严浩渺的宣告声,另外还曾有过于靠近提丰控制区、心智防护出现薄弱点的士兵在战场边缘看到幻象,幻象中有神秘的光辉引诱那些士兵向神明皈依。” 菲利普表情肃然地说着。 “这些现象让大家都提高了警惕,现在我们已经停止继续向提丰控制区推进,且每天都会进行巩固士兵心志、凝聚团队意志的集体活动,比如以班排为单位的集体学习和集体娱乐……这些手段都很有效,至少我们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那些情况不对劲的士兵。” 高文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旁边的琥珀则在听到菲利普提起那些“污染现象”的时候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她感觉脖子后面都泛起一股凉气,同时也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了这是一片怎样的战场。 在这里交战的,绝不是表面上的提丰和塞西尔两方,而是包括战神之力在内的三方——那看不见的力量就在这片大地上徘徊着,仿佛某种阴魂一般渗透了整片战场,它无孔不入,时时刻刻都在尝试卷起更大的风浪,甚至就在这里,就在这冬狼堡中……战神的力量都在蠢蠢欲动。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小露台。 在那露台中心,海妖提尔正把自己盘成很标准的一坨,心无旁骛地呼呼大睡着。 作为神明感知领域的专家,也作为紧急情况下和海妖族群联系的后手,这位来自深海的访客也跟着高文来到了冬狼堡的前线,现在看到她如此安然地在露台上睡觉,全然没有感知到神明气息的模样,琥珀才略微松了口气。 高文注意到琥珀的动静,也看了露台的方向一眼,并看到了正在寒风中呼呼大睡的提尔,略作判断之后,他认为对方应该已经冻住了。 但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位海妖小姐每到冬天总会被冻住几次,稍后烤一下也就活过来了。 他看向菲利普,准备继续了解一下提丰方面最近的动向,但就在这时,一名通信兵突然从连廊的另一侧跑了过来,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陛下!长官!”通信兵飞快地跑到高文和菲利普面前,行礼之后大声说道,“索尔德林长官回来了!” ------------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临近的神 镶嵌着水晶玻璃的拱形窗外飘过被风扬起的雪粒,冰晶扑打在窗户上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厚实的墙壁和魔法环流阻隔了城堡外的寒气,让房间中维持着温暖的温度。 明晃晃的壁炉在不远处燃烧着,火焰的光辉投射在黄铜制的几样摆件上,映出了朦胧而摇晃的光影,温暖的火光让风尘仆仆的高阶游侠心中跟着放松下来——这个寒冷的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说说冬堡那边的情况吧,”高文走进屋内,随手把披风解下挂在一旁的挂钩上,“现在我们还有多少人在那边活动?” “钢铁游骑兵的主力小队已经撤回我方控制区,目前还有三个侦查小队以及两个机动班组在冬堡到霜冻林地一带执行任务,”索尔德林点头说道,“另外,由于几个主要城镇局势变化,神明污染正在向军队之外蔓延,潜伏在城区的军情局干员已经分批撤出危险区,只有几个防护完善的联络站还在进行较低限度的运转。” “嗯……”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提前疏散是好的,局势就要有很大变化了,僵持阶段即将结束,接下来是见分晓的时刻。” “刚接到撤离命令的时候我还有些惊讶——局势变化比我想象的要快,”索尔德林说道,“看来战神的恶化速度很快,奥尔德南那边已经等不下去了……这也符合我撤离前观察到的一些现象。” “一些现象?”高文立刻严肃起来,“什么现象?” 索尔德林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汇报自己在冬堡地区活动时侦察到的情况:“截至我撤离时,提丰人的土地上已经开始出现非常明显的神灾异象,普通人开始听到和看到一些与神明有关的‘信息’,那些被封锁的战神教堂里也开始频繁传出异响。另外,有人目击到冬堡方向的天空中出现巨大的幻影,一些比较清晰的目击报告中描述那幻影的形象是一个铁灰色的、浑身披挂着厚重铠甲的巨人。” “……战神在大部分宗教典籍中的经典形象,”高文沉声说道,“披甲巨人,在风暴与云端行军,俯瞰大地……” 紧接着他又问道:“这些现象是在那场空战之后出现的么?” 索尔德林想了想:“如果你是说那些寻常的幻听和幻视,那在空战之前就偶尔发生,当地人认为那是大量战斗法师聚集在一起之后产生的魔法现象,如果你说的是关于那个巨人……那确实是在几天前的空战之后出现的。”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索尔德林带来的情报进一步证实了他关于“战神降临”的猜想。 他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站在对面的索尔德林便突然又开口说道:“如果我没分析错的话……这些现象都表明战神的活动正在变强,且祂已经非常‘靠近’我们这个世界,鉴于现在你甚至亲自到了这里……难不成,战神会降临?” 高文顿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上下打量了索尔德林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后者便露出一丝笑容:“我并不是神学领域的专家,也没有你那么强的大局推演能力,但几百年里我多少也积累了些杂七杂八的知识,最近在冬堡地区活动所观察到的现象也足够让我联想到些什么了……只是没想到啊,情况真的会变成这样。” “罗塞塔似乎想做件大事,”高文长长地呼了口气,“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相当可怕的家伙……却也是个非常有判断力和行动力的人。” “在我看来,你们都是那种挺‘可怕’的人,”索尔德林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感慨,“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起七百多年前刚认识你的时候……那时候你是一个更加横冲直撞的人,在战场上令人畏惧,但在我看来,那时候的你却比如今要让人放心多了。” “毕竟那时候我只需要对一支军队负责,国家的担子在查理身上。”高文随口说道,而他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精神波动便突然出现在他的意识深处,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对面前的索尔德林摆摆手,示意对方稍作等待,随后飞快地集中起精神,将自身的意识浸入到神经网络——片刻之后,他结束了这次突发通讯,对面的索尔德林则在察觉到他“返回现实”之后立刻询问:“发生什么情况了?” “二十五号刚刚传来消息,”高文表情凝重,沉声说道,“罗塞塔·奥古斯都在昨天已经离开奥尔德南了,与其一同离开的还有裴迪南公爵。” 听到这个情报,索尔德林的表情也瞬间严肃起来:在这个特殊时刻,在这种局势变化下,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突然离开了他的帝都,这件事透露出的信息恐怕只有一个…… “看样子就要开始了。”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高文才语气低沉地慢慢说道。 …… 精神连接的眩晕感迅速褪去,坐在椅子上的丹尼尔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壁炉正在燃烧着,温暖的火苗在炉膛中欢快地跳跃,魔晶石灯照亮了宽敞的起居室,两根魔法扫把正在自动打扫着楼梯拐角处的尘埃,老法师坐在靠近壁炉的安乐椅上,下半身盖着一条暖和的毯子,一本摊开的魔法书被放在他的腿上,书本中的符文页流动着润泽的光泽,这一切让他看上去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小小的打盹。 坐在一旁椅子上看书的年轻女法师注意到导师的细微动静,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关心:“消息送出去了?” “嗯,”丹尼尔简单地点点头,“没有异常吧?” “没有,房子各处设置的感应符文都没有反应,”玛丽立刻说道,“没有任何人窥探这边。” “那就好,”丹尼尔点头说道,“现在奥尔德南局势表面十分平稳,暗地里的黑曜石禁军和皇家密探们已经快把神经绷断了,因此哪怕是几分钟的联络也必须分外小心……你这些天应该没有使用神经网络吧?” “没有!”玛丽立刻摇头,“我一直很小心的。” 丹尼尔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在玛丽身上,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黑发的女法师终于在这目光下有些别扭地扭了扭脖子,带着一丝紧张问道:“导师……我又有哪没做好么?” 她的语气中已经没有恐惧了,只是有些学徒面对导师时的紧张而已。 “如果你想回乡下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丹尼尔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资历,我可以让你成为某个地区性法师社团的管理者,即便你不想承担职务,你也可以在当地过上很好的生活,并且受到许多人的尊敬。” “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玛丽顿时瞪大了眼睛,“是因为我最近在实验室里搞砸了……” “我只是最近突然发现自己在做的事情愈发危险,而你的脑子恐怕根本应付不了这方面的工作,”丹尼尔淡淡地说道,“遇上情况的时候我还要分心去指点你该做什么。” 玛丽怔了几秒钟,似乎需要这些时间才能搞明白导师话语中真正的意图,并且在搞明白这些意图之后鼓起足够的勇气——她终于整理好了思绪,大着胆子打破沉默:“导师,我可以照料好自己,也不想回什么乡下……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挺好的……” 她的语气终于还是弱了下去,几秒钟里鼓起的勇气也只够她在自己这威严的导师面前说这几十个字罢了,但丹尼尔却因此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他上下打量了自己这个一直以来其实都不怎么有出息的学徒片刻,并且想起了一年前自己从乡下找到对方的父母时曾发生的事情。 片刻之后,他收回视线,冷淡地哼了一声:“那就随你的便吧,这样的机会今后不会再有了。” …… 魔能列车在轨道上平稳且快速地滑行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退去——皑皑的雪景中,是收割之后被雪掩埋的田地以及一片片宁静的村落。 “我们距抵达冬堡的东部关卡还有一会,陛下,”裴迪南看向坐在自己对面座椅上的提丰皇帝,“您需要去休息一下么?” “不必了,”罗塞塔随口说道,同时目光扫过车窗外的景色,“……魔能列车确实是个好东西,还有魔导机器也是。” “确实如此,”裴迪南说道,“所以我们不管投入多少成本都要想办法自己把它们造出来。” 罗塞塔“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似乎被车窗外的田野所吸引,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再度打破沉默:“裴迪南卿,你还记得我们在716年的最后一次狩猎么?” 裴迪南回忆了一下:“您是说那次冬猎?当然记得,印象很深……那是您加冕之前的一年,那年冬天也很冷,我们在塔伦金斯北方的猎场捕到了好几头鹿……那也是最后一次皇家冬猎,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您加冕并临时取消了当年的冬猎,第三年,您正式宣布完全停止皇家冬猎活动,这项持续几百年的皇室传统也就结束了。” “是啊……那你还记得那一年冬猎发生了什么吗?”罗塞塔说着,看了裴迪南一眼,“不要说你只记得那些鹿。” “我当然记得发生了什么,”裴迪南很认真地回忆着,“一个猎户,在冬天禁猎的日子里闯入了禁猎的林场,想要偷偷打只兔子……他怀孕的妻子生病了,需要一些肉来补补身子,但在猎场周围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他,没有任何审判和通报,士兵们直接用弓箭射杀了那个猎户……就像射杀猎场里的动物一样。” “是啊,就像猎杀动物一样,”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在那个时候,许多人都认为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到了几年前,也有人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这一切直到最近两三年才渐渐发生变化。识字的平民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学者和有能力的商人和符文巧匠,甚至开始有平民进入各级官署和议会,在营养、教育、新生儿预选等制度成熟并走上正轨之后,平民阶层中的超凡者觉醒数量也开始提升,现在贵族和平民的超凡觉醒比例几乎已经没有差距,在这之后,贵族们才不得不承认平民有和他们一样的思维、学习和成长能力,或者更直白地说……承认平民和他们是同一个物种。” 罗塞塔听着裴迪南的讲述,平静而略显阴鸷的表情中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变化,直到十几秒的安静之后,他才看着冬堡的方向轻声打破沉默:“是啊,我们用了将近二十年才勉强做到这一切……” “用十几年时间来让一部分人认识到一件显而易见、顺应自然规律的事实,这实在是一件有些讽刺的事情,”裴迪南感叹着,“而更讽刺的是,就连你我其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些事情的……” 罗塞塔却没有再做出回应,他只是貌似有些出神地眺望着窗外,眺望着冬堡的方向,在列车两旁白雪皑皑的田野尽头便是冬堡防线那连绵起伏的山峦,而罗塞塔的眼睛便注视着那山峦与云层之间宽广无边的天空。 他的一只眼睛中浮动着淡淡的星光,瞳孔深处仿佛镶嵌着另外一只眼睛,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天空深处的异象—— 一个浑身披覆着铁灰色铠甲的巨人正站立在云层中,用空洞冰冷的目光俯瞰着这个渺小脆弱的人世,他背上背负着旗帜与巨剑,手中挽着和钟楼一般高大的战弓。 那就是神,祂站在这个冬季的晴空下,仿佛君临在独属于祂的猎场中,巍峨的城池与连绵的乡村在那庞然的躯体面前都仿佛只是插上了彩旗的猎场装饰,在神的战弓下,人世间的所有凡人——不论君王还是平民,不论英雄还是走卒,都似乎是待宰的动物。 车轮滚动,列车呼啸,斥力机关和接力桩之间卷起阵阵裹挟着雪粒的风,魔能列车渐渐加速,笔直地冲向地平线尽头那已经快要完全进入这个世界的巍峨神明。 而在这趟魔能列车向着边境驶去的同时,在提丰腹地通往冬堡的十余条交通线上,在旷野和山谷之间,河流与平原之间,数十个骑士团和战斗法师团,数十万计的超凡者士兵们,正在向着战区移动。 ------------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潮涌 发生在冬堡方向的大规模军事调动是无法遮掩的——甚至压根就是堂而皇之的。 塞西尔控制区,冬狼堡前线指挥所内,军官与参谋们聚集在曾经的城堡大厅中,来自各方的情报如河流汇入大海般流入此处,一条条信息被送达,一条条指令被下发,一台台魔网终端上空映射着远方的景象,大量紧张繁忙的文职人员和指挥官们在此处忙忙碌碌。 高文站在大厅尽头的一个大型沙盘前,菲利普和马里兰在他身旁推演着目前冬堡周边提丰人的军力部署情况,已经换回钢铁游骑兵指挥官套装的索尔德林大步来到他们面前,语气急促地说道:“侦查部队在葛林镇附近发现大量战斗法师和混编军团,初步估算至少有十二个军团的战力正在从那边向前线移动……” 菲利普抬头看向高文,脸上带着严肃的视线,马里兰则拿过沙盘旁边的战旗模型,沉默着按照索尔德林带来的情报将其设置在地图上对应的位置——而在这新增的红色旗帜周边,代表提丰军团的红色标记已经覆盖了整个冬堡防线,密集竟如河流一般。 “提丰人的超凡者都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么……”站在一旁的琥珀有些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多超凡者军团都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们是打算用人海淹没战场么?” “提丰国内的所有常备军和后备军,南部边疆和东海岸附近的部分轮值部队,还有皇室直属的超凡者们……恐怕都已经调过来了,”高文皱着眉沉声说道,“这个数量恐怕甚至没办法在冬堡和冬狼堡之间的主平原上展开……” “妈耶……”琥珀被吓了一跳,“那个罗塞塔是疯了?别说这么多人塞在一个冬堡周围到底有多少能真正用在正面战场上,他就不怕国内局势失控?这提丰内部是要变成‘空心’的啊……” “确实,这种规模的抽调,恐怕提丰内部已经到了维持正常秩序的临界线上……但比起这个,罗塞塔可以如此迅速且大范围地从全国调动这么庞大的部队且还能维持国内秩序,这才是最值得我们重视的,”高文低声说道,同时目光正缓缓从沙盘上扫过,连日来汇聚到此处的情报正在他脑海中形成更加清晰的映像,让整个地形图更加立体起来,“……索尔德林,你之前还提到有大量满载聚能水晶的车队从安克姆道口进入了冬堡地区?” 索尔德林点点头:“是的,具体数量不明,只能确定非常非常多,并且进入冬堡地区之后就被分流运到了要塞附近的几座山上——那几座山在沙盘上已经标注出来了。” 高文嗯了一声,他确实看到了沙盘上被标记出来的那几座高山,它们就分布在那座位于山巅的白色城堡周围,与“冬堡”共同组成了一连串的、绝佳的制高点,然而虽然是绝佳的制高点,那几座山却仍然和塞西尔控制区有着相当远的距离,不论是塞西尔最大规模的虹光主炮还是提丰人的军团级法术,都不可能从那个距离威胁到两国交火线上的任何目标。 马里兰也能看出这一点,他盯着沙盘上的图景,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从这个距离……应该打不到我们的前哨阵地。” “是的,打不到,所以这东西恐怕不是给我们准备的,”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略作思索,突然看向了一旁的琥珀,“维罗妮卡现在在哪?” “在城堡最上层的祈祷室,”琥珀立刻回答,“要去叫她过来么?” “不,她现在在做的事很重要,最好不要离开那个祈祷室……我亲自过去一趟。” …… 冬狼堡最上层,氤氲的圣洁光辉如水般在房间中流淌,某种游离在人耳识别边缘的轻微鸣响在空气中回荡,它们共同构筑出了一种祥和宁静的“场域”,让这里整整一层的建筑物都充斥着令人放松且振奋的力量。 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便站在顶层祈祷室的中央,正在微微闭着眼睛感受着圣光的流向,她身边那些朴素而带有圣光象征意义的陈设表面都流淌着淡淡的光,而一个象征纯粹圣光的符号则被她踩在脚下,符号表面时不时会浮现出一些朦朦胧胧的幻影——有时候是远方的群山,有时候是不似人间的宫殿,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些难以理解的、不断变化的光影和线条。 突然间,维罗妮卡睁开了眼睛,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房门,下一秒,高文便从那里推门走了进来。 “午安,陛下,”维罗妮卡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柔和地说道,“这里一切如常。” “监控情况如何?”高文随口说道,“战神的力量还在不断渗入这个世界么?” “当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每分每秒都在增加,庞大的信仰之力汇聚成了河流,从各地向着这里流淌,此刻这里已经是人世间战争之力的汇聚焦点,”维罗妮卡轻声说道,同时微微扬起手中白金权杖,朝着东侧的墙壁随手挥动了一下,那面由附魔石砖构筑的厚重墙壁便瞬间被微光浸透,眨眼间竟仿佛消失般变得完全透明,显露出了遥远的、冬堡方向的群山,“您可以自己看看——透过圣光的帷幕,您便可以看到祂。” 高文顺着维罗妮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稍微集中视线之后,他几乎立刻便发现了那个在云和大地之间徘徊的庞大虚影——祂就仿佛某个位于更高维度的事物在当前这个物质世界投下的影像,看似在大地上徘徊,却又有着不真切的遥远、虚幻之感,而高文不管再怎么集中精神仔细观察,也无法看清它的任何一处细节。 似乎所有有关“细节”的东西,都还没有从那个更高的维度投影过来。 “那就是战神?”高文表情严肃,“索尔德林看到的就是这东西么?” “那是战神,但还不完全是,因此即便普通人偶尔目击也还不至于立刻被精神污染。祂正在以缓慢但切实的速度进入我们这个世界,并且随着越来越多的神官和信徒被那个罗塞塔大帝‘驱赶’到这一地区,祂的‘降临’进程也在不断加快,”维罗妮卡点点头,“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肯定祂具体什么时候才会彻底‘降临’下来。” “大概估算也不行么?”高文好奇地问道。 “‘降临’并不完全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尤其在战神和这个世界的映射关系已经逐渐混乱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维罗妮卡摇了摇头,“只要满足了所有条件,那么战神或许明天就会完全进入物质世界,但如果某个条件出了问题,那么祂也可能在这种临界状态徘徊上一整年……所以我才更加好奇那个罗塞塔大帝究竟掌握了什么‘诀窍’,让他有自信可以把战神的降临时间点约束在一个较短的范围内。要知道,即便以提丰的国力,也不可能把目前冬堡周边的军势维持太长时间……” “他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知识……这知识或许比忤逆者们所了解的那部分还要深远,”高文在思索中说道,“或许有朝一日我可以当面问问他,但现在……我并不在意他究竟打算怎么彻底把战神‘弄’下来,我只关心这一切具体什么时候会发生。” “当然,我会继续在这里‘瞭望’,情况发生变化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维罗妮卡语气温和地说着,随后轻轻挥手,墙壁再次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而她则继续手持权杖站在圣光徽记上,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守望者般看着提丰帝国的方向。 作为一个强大的超凡者,她可以在这里继续眺望很长很长时间。 …… 冬堡北部,某座高山。 冷冽的寒风自北方而来,呼啸着吹过峡谷与高山,云层仿佛在触手可及的高度,随着高空的寒风呼啸而不断舒卷变幻,一名身穿暗蓝色星辉法袍、手执金橡木长杖的法师军官站在用巨木和石块临时建成的高台上,正俯瞰着下方繁忙的建筑场面。 在其他国度受人敬仰的法师在这里成为了普通的建设者,强大的法术被用于塑造泥土和巨石,伴随着各种闪耀的魔法光辉,规模庞大的石台、塔楼、增幅器以及各种各样的大型法术设施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成型,此时此刻,这片被平整出来的山顶上已经有了一片巨大的圆形施法者广场。 四座石灰色的塔楼耸立在广场周围,广场中心半径数十米的圆台上空正漂浮着一个镶嵌有诸多宝石和昂贵金属的大型圆环,十余名身穿作战法袍的战斗法师正在那圆环下方忙碌着——以熔融的金属在地面绘制魔法符号,或者将各色宝石镶嵌在正确的凹槽中。 “长官,聚焦之环已经通过共鸣测试,”一名法师从空中降下,在法师军官面前微微鞠躬说道,“符文绘制进度已经过半,萃能塔功率输出目前已达百分之七十。” “嗯,很好……有了符文基板,建设进度确实比预想的快一些,”军官点点头,随口问道,“聚能水晶镶嵌进度到多少了?” “已经完成百分之六十的镶嵌——最快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全部镶嵌完毕,”战斗法师立刻说道,“另外,核心法球已经运到山脚,应该很快就会被送上来了。” 法师军官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神色,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抬起视线,目光越过了山峰间起伏翻卷的云层,眺望着遥远冬堡的方向。 …… 城堡上层的“秘法之厅”中灯火通明,一面镶嵌着宝石与金属符文的墙壁上波光流淌,在流光环绕的墙面上,数个分隔开的画面分别呈现着几座山顶上的景象——各个法师部队正在紧张繁忙地设置施法者阵地,规模庞大的高塔和聚焦之环皆已经初具雏形,而在另外一部分画面中则还可以看到山脚下的数个营地,工兵与法师们正在紧张繁忙地建设着各种各样的阵地与设施。 帕林·冬堡的手在墙壁前挥过,切换着上面的一组组监控画面,随后他收回了视线,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罗塞塔·奥古斯都。 “陛下,”冬堡伯爵微微点头,“各处建设工程皆已过半,冬堡主峰上的项目已经大体完工了。” “很好,”罗塞塔·奥古斯都表情淡然地说道,“看样子至少在这方面我们进展还很顺利。” 冬堡伯爵看着罗塞塔大帝,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说道:“陛下,至今我们仍未和塞西尔进行任何情报方面的同步或者……沟通,几乎仅凭默契走到了这一步,这种局面是否过于危险?即便高文大帝知晓我们的意图,但这份‘信任’想必也是十分有限的,我们在边境上的交火如今已经升级到非常危险的程度,很难再说这是‘受控的军事行为’,现在我们又进行了大规模的‘增兵’……这是否会过于刺激到塞西尔人?” 罗塞塔沉默了几秒钟,缓缓摇头:“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和塞西尔做任何情报沟通,甚至连暗示都不能有——这种行为实在过于挑战一场战争的‘秩序’,会将神明引向不可知的变化……时至今日,祂的变数已经够多了。” “那塞西尔那边……” “……高文·塞西尔是个有远见和有智慧的统治者,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有强大的手腕,只要他能稳住,那么整个塞西尔就可以稳住,”罗塞塔慢慢说道,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话锋一转,“不过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帕林卿,塞西尔人对我们的‘信任’和‘默契’不是无条件的,时至今日它恐怕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他摇摇头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随后信步来到大厅一侧的窗前,他的视线透过窗户上镶嵌的水晶玻璃,俯瞰着下方的城堡庭院。 士兵们正押送着一群又一群的黑袍人从庭院前走过,在庭院的一角,还可以看到许多身披黑袍的人正站在那里,低着头仿佛等待审判。 这些黑袍人的面目被兜帽遮掩,看不出具体的性别年龄和体态,但他们都有着相似的特点:步履蹒跚,身体摇晃,仿佛梦游般呈现出茫然的状态,而在一部分黑袍人衣服的下摆和衣袖间,还可以看到令人作呕的、可怕的触须状事物在不断收缩舒展…… 罗塞塔的目光在那些黑袍身影之间扫过,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祈祷吧……” ------------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降临日 提丰人的军事调动仍然在持续,一支又一支超凡者军团从国内各地被召集到了冬堡一带——这片原本极为宽广的纵深防御带如今甚至显得“拥挤”起来,各个提丰兵团早已挤满了防御带内所有的城堡、城市和要塞,又在防线之间设立了数量庞大的营地和临时兵站,而与之相对应的,塞西尔方面的军队也正在源源不断地开赴前线。 当然,从单纯数量上,塞西尔的军队规模仍然远远比不上拿出了丰厚家底的提丰人。 整个战区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也压抑到了极点,而在这特殊气氛以及庞大的人员汇聚过程中,整个地区弥漫的特殊“气息”也一天比一天明显。 来自普通人的“异象目击报告”开始呈指数级上升,从边境逃往内地的民众数量在最近的几天里达到了新的高峰,即便是之前那些故土难离或不够富裕而难以迁移的人口,现在也开始想尽办法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了。 冬狼堡,情报办公室内,琥珀正坐在一张格外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她周围堆满了从各个渠道送来的情报文件,既包括军情局总部发来的,也包括前线侦查单位、文书卷宗部门等收集来的,军情局干员和各级助理智囊们已经尽可能把文件精简、处理过,但送到她面前的仍然堆积如山。 体型娇小的半精灵坐在这张桌子后面,看上去几乎已经被文件淹没了起来。 琥珀在宽大的座椅上挪了挪位置,调整了个相对放松的姿势,她的腿晃荡了两下,琥珀色的眼睛再次从那些快速分析便签和线索图之间扫过。 她在尝试寻找某个关键的时间点,以及提丰人可能存在的“异动隐患”。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看上去颇具威势的光头男子站在她对面,正一边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上一边谨慎地问道:“老大,看您的表情……是发现什么了么?” “说过了,在正式场合叫我‘局长’或‘局座’,这样听起来厉害一点,”琥珀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这个老部下,随后微微摇头,“称不上是多么决定性的发现……只是总结了一点显而易见的结论而已。” 一边说着,她的手指一边在其中几张线索图上挥过:“提丰人把这么多军队集中在狭长的区域,从最简单的常识判断,我们都知道这么多人不可能在这么庞大的战场上展开——所以不管他们是要用这些人来打战神还是进攻我们,其中三分之二的部队恐怕都派不上用场,换句话说,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把这么多人集中到这儿肯定不全是用来打仗的,其中相当一部分人……他们的作用应该是在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疤脸安东露出一丝困惑,“您是说哪方面?” “我要知道早就汇报上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闲扯?”琥珀翻了个白眼,“而且这种涉及到军事部署的问题,菲利普和他手下那帮参谋肯定比我更专业,我只把自己看出的疑点告诉他们就行了,具体怎么分析怎么侦查,那是他们的事,我们现在真正重要的任务……是把时间点找出来,好提前做出防范。” “提丰人动手的时间点么……”安东若有所思,紧接着又略显烦躁地摇了摇头,“谁也不知道提丰人的那个皇帝在想什么,他若是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对抗神明,起码也该释放一些信号出来了……” “他不会的,”琥珀摇了摇头,表情上倒是挺看得开,“按照咱们陛下的说法,提丰和塞西尔之间什么都可以联络沟通,唯独这件事不能谈,把战争变成一场针对‘战争’本身的戏弄和陷阱,这会让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说着,她的注意力已经再次回到了眼前的文件山上——若是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讶于她竟然也会有如此认真和投入于一件正事的姿态,但安东知道,自己这位“大姐头”维持这种状态已经好几天了。 在真正要命的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琥珀也是会认真起来的。 琥珀并未在意自己的部下心中有什么感慨,她只是思索着自己近日来接触过的线索,试图从中分析出提丰人的行动安排,而在汇总那些线索的同时,她也扩展了自己的思路,尝试着从现有线索之外的方向去寻找突破点。 很多时候,拨开云雾的并不是雾中人,而是云雾之外的力量。 她没有从桌上那些纸堆里找到任何可以揭示提丰人关键行动时间点的线索,但她在疲惫中抬起头打了个哈欠,视线却无意间扫过了挂在不远处墙上的一本日历。 在片刻的愣神之后,她眨了眨眼,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几天……就是新历节了吧?” 安东略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自家老大的思维跳跃性还是如此奇妙,但他想了想老大平日里的作风,觉得对方关注节日这种既能够放假又有津贴可拿还能光明正大到处蹭饭的日子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是啊,过两天就是新历节了,一年的第一天……不过说实话,这个时局下您也就别想着放假喝酒之类的事了……” 琥珀却压根没搭理安东后半句话的调侃(放在往日她应该已经一脚把对方踹进暗影界里了),她只是仿佛有些出神地念叨着新历节这个单词,随后又低头看了手边随手写下的速记提示几眼,眼睛中一点点闪出光来——“我知道了!” …… “三天后?新历节?”前线指挥大厅里,高文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兴奋地跑来找自己汇报情况的琥珀,“你确定?”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后,他对“新历节”这样的传统节日并不陌生。这是个有些类似新年的日子,是冷冽之月的第一天,也是全年的第一天。在这一天,霜天座开始下降,流火座开始上升,尽管接下来的整个月都被称作“冷冽之月”,但实际上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随着接下来复苏之月的临近,人们会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来庆祝这个特殊的节日,这里的“人们”不但包括人类,甚至还包括南方的精灵和大陆西部的诸多种族们。 在脑海中回忆起关于新历节的一些知识时,一个想法突然如闪电般划过了高文的脑海。 他似乎知道琥珀发现了什么了。 “在新历节当天,众神需要休息,并重新安排对这个世界的治理工作,”琥珀则不紧不慢地说道,“为此,世间一切宗教活动会暂停一天——不管是哪个神明的信徒,甚至包括那些招摇撞骗的家伙,都会在这一天保持‘静默’。人们不会祈祷,不去教堂,不在家里做礼拜,甚至尽量避免提及众神的名字,因为……神在这一天是休息的。” 揭开迷雾的关键并不在任何一条情报线索中,而是一项传统习俗——世间万物,确实奇妙。 琥珀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罗塞塔·奥古斯都没办法仅凭自己的命令就让所有人都同时停止对战神的祷告,尽管他依靠军队强行控制了各地战神教会的活动,强行禁止了公开的、正式的布道会,但他没办法阻止人们偷偷在家里祈祷,没办法确保近亿人口中不出现那么几个偷偷活动的地下教堂,更没办法管到提丰之外的那些战神教会……可是传统习俗的力量能做到这一点,至少比他做得好。 “新历节这一天,人人都会停止祷告,不管他们信的是哪一个神,不管他们服从不服从罗塞塔的命令,大家都会做到这一点,而根据我们对神明运行规律的研究,在这种情况下,神的力量会失去‘补充’……” 高文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食指关节,语气低沉:“所以,如果他想对神动手,那新历节将是最合适的一天……时间不多了,但还来得及准备。” …… 数日时间,转瞬而逝。 冬堡附近的一处集会所内,巨大的火盆已经被点燃,烛台与铁质的神圣器物被整整齐齐地设立在祭台周边,熏香的气息则从篝火与烛火中散发出来,在整个集会所中不断蔓延。 大量身披黑袍或灰袍的神官浑浑噩噩地被引领到了集会所内,仿佛一群晃动的行尸走肉般聚集在祭祀台前,他们在那里呆滞地站立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类的思考能力,然而却又有持续不断的低声咕哝或呓语声从那些厚重的兜帽深处传来,似乎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对象交谈着,甚至还……相谈甚欢。 身穿黑色铠甲的黑曜石禁军守卫在集会所的边缘,在一张张合金打造的面甲下,流露出来的是几乎毫无感情波动的冷漠视线。 一名禁军指挥官看了一眼手中的机械表,又透过不远处的宽大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寒风通过敞开的窗户吹进了集会所中,前些日子积累下的雪粒被卷了进来。 新的一年在今天开始了……以一个黑暗而血腥的日子作为开端,此刻还无人知晓这个开端是否会走向一个保留希望的未来——指挥官也不知晓这些,他在这里唯一的任务,就是执行上级交代下来的命令。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过的最糟糕的新历节,冷得要死……”他轻声咕哝了一句,迈步走向祭台旁边的一名神官。 随着时间推移,在集会所中漂浮的熏香气息已经开始影响这些神志不清的祭司和牧师,他们有人似乎已经开始低声祈祷起来,但这远远称不上一场真正的“仪式”,因此指挥官来到了那名神官面前,对着兜帽下隐藏的那个面容不紧不慢地说道:“神圣的时候到了,不献上祷告么?” “神圣的时候……神圣的时候……”那神官低声喃喃自语着,听上去浑浑噩噩,但似乎又保持着一丝理智,“可今天不能祷告……今天……” “新历节昨天已经过去了,主教先生,您记错了,”指挥官低声说道,“您看看眼前的火盆和烛台……这是献给神的礼物,新历节里可不会有这种东西吧?” “哦……哦……你说得对,新历节昨天过去了……”兜帽下传来了越发浑浑噩噩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完全无法听清楚的呢喃,而当那呢喃声逐渐变得沙哑撕裂,中间混杂起大量人类无法发出的音节时,指挥官已经飞快地退到了集会所的边缘。 低沉的祈祷声已经在火盆周围响起—— “……战神庇佑,我心若钢铁,历百战……” 难以言喻的精神压力开始蔓延,即便是训练有素的黑曜石禁军战士们也禁不住感觉到皮肤发紧,嘴唇发干,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同时视线集中在自己的长官身上,而那名指挥官则紧紧地盯着祭台中央正在逐渐被染上铁灰色的火焰,又时不时飞快地扫一眼祭台周围的那些神官,慢慢地,他的手也开始摸向腰间长剑。 集会所内,祈祷声混成一片,中间仿佛又混杂着另外的好几重声响,祭台中央的火焰愈发旺盛,而在这处集会所外,在呼啸的寒风中,在广阔的冬堡区域,大大小小的几十座集会所中,在同一时刻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天空骤然出现了反常聚集的云层,大片大片铁灰色的阴云仿佛是突然间凭空冒出来一般,而在云层的中央,一团闪烁微光的、仿佛门扉般的事物已经隐约浮现,那正如同传说中神国的大门般高悬在大地上空,只要在冬堡地区,抬头便可以清晰地看见。 这一地区仅存的居民们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压,他们在惊恐中纷纷躲入家中,钻入地窖,随后紧闭门窗,将士们则紧张地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无数指挥官和传令兵都向冬堡的方向投去了视线。 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冬堡最上层的秘法大厅中,他的目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眺望着天空,眺望着在他视线中已经非常清晰的神明投影。 今天是新历节,神要“休息”,全世界的祈祷活动都已经暂停下来,然而数以万计腐化最深的战神神官却在这里进行祷告……这是某种强烈的“定位”,足以把神国的连接准确导向人间。 然而这似乎还不够,神明仍然没有真正降临——寻常的祷告无法以量变引起质变,这还需要最关键的一步推动。 罗塞塔收回视线,转身走向秘法大厅最中心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盆——大厅中的人早已经撤离干净,连帕林·冬堡都不例外,现在这偌大的空间中只剩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一人,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在这里做完他想做的事情。 他在那火盆前站定,随后仿佛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回头看了塞西尔帝国的方向一眼。 “离这么远……怕是连眼神交流都不行啊。” 这位提丰皇帝自言自语着开了十几年来的唯一一个玩笑,随后挥手在虚无中一抓。 一个虚幻空洞的眼睛伴随着星光背景突兀地浮现在他身后,而在他的手中,则抓出了一个朦胧扭曲、仿佛阴影般的身影。 那正是马尔姆·杜尼特的化身投影。 把这个化身抓出来之后,罗塞塔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将其扔进了眼前的火盆中,随后他直接从旁边再次一抓——第二个“马尔姆·杜尼特”被他抓了出来,并紧接着再次被他随手扔进火盆。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如同在火盆中添加薪柴。 ------------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冬日猎神 一个又一个的虚幻化身被罗塞塔从空气中拖拽出来,如同向火堆投放薪柴般不断投入那熊熊燃烧的火盆中,这些幻影有的呆滞,有的鲜活,有的在熊熊燃烧中沉默不语,有的却不断发出狂乱疯癫的咒骂,更有的幻影发出了人类无法理解和发声的、蕴含着强大污染之力的嘶吼声,那声音可以让最勇敢的战士浑身战栗,让普通人陷入疯狂——但不管他们做些什么,最终都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投入到那火盆中,让后者的火焰渐渐染上一层铁色,燃烧的愈发旺盛。 终于,连那火焰中都浮现出了马尔姆·杜尼特的幻影,那幻影越来越真实,并发出高声喊叫: “罗塞塔!我诅咒你!你这背弃神明的堕落者!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与神明对抗不会有好下场的!” “停手吧,停手吧,你这样注定徒劳无功,伟大的神怎可能被凡人摆布,你的狂妄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停手吧!你的盲目自信毫无根据……” “这样做有何意义?你如此艰辛地让一个帝国强盛起来,却只为了在这种时候把它推入万丈深渊?看看你在做些什么……你葬送了如此多曾经忠诚于你的人……” 火焰中的声音时而狂怒,时而悲哀,时而义正词严地进行指责,时而软化态度苦苦哀求,然而罗塞塔只是不紧不慢地执行着自己的动作,直到投入了十几个化身之后,他才抬起眼皮看了那火焰一眼:“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化身被我捕获么?” “你……” “你过于信赖你的神明了,但神明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懈可击——奥古斯都家族和‘神’打了两百年交道,我闭着眼睛都能嗅到‘晋升者’附身在凡人身上之后散发出来的臭味……在意识到你对裴迪南施加的影响,并从他身上分离出第一个‘化身’样本之后,你在提丰的一切行动就完全暴露在我眼前了。” “你……”火焰深处,马尔姆·杜尼特的幻影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仿佛大梦初醒,终于惊呼起来,“是那个诅咒……纠缠奥古斯都家族的那个诅咒……你竟然对祂妥协了?!” “不,”罗塞塔平静地注视着火焰,又一个马尔姆·杜尼特化身从空气中凝聚出来,并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入火盆,“这只是一次交易。” “交易……交易……”马尔姆·杜尼特在火焰中的投影突然低着头咕哝起来,这咕哝很快又变成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嘲笑,“哈哈,哈哈哈……交易!罗塞塔,你终于也走这条路了!你以为你能在和神明的交易中得到好处,可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你,还有你那两百年间一个接一个堕落的先祖,你们同样自大而愚蠢……罗塞塔,看来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罗塞塔·奥古斯都仿佛没有听到火焰中传来的嘲讽,他只是静静地从空气中拖拽出了自己所捕获的最后一个马尔姆·杜尼特化身,不紧不慢地将其投入到了火盆里,随后面无表情地走到旁边的一张长桌前,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某样事物。 那是曾经属于马尔姆·杜尼特的铁质权杖,是历代战神教皇的象征—— 当看到那权杖的一刻,火焰中的马尔姆·杜尼特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终于完全搞明白了罗塞塔的打算,但他却没有继续咒骂或者嘲讽,而是用着悲哀的语气说道:“你真的要走这一步么?罗塞塔……我们曾经是朋友,即便我们走了不同的道路,我们也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不是么?我是最早理解你那些理想的人,当你被贵族和宗教领袖们质疑的时候,也是战神教会第一个站了出来支持你加冕,甚至你这么多年来一次次削弱教会的地位,也是由于我的配合……” “是的,马尔姆·杜尼特曾经是我的朋友,”罗塞塔手执权杖回到火盆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火焰中的那个幻影,随后微微扬起了权杖,“所以,你这个不知何物的东西才更没有资格顶着他的面孔在这里继续聒噪下去!” 话音未落,那权杖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神圣浩渺的光华,而火盆中的烈焰也陡然间熊熊燃烧起来,铁灰色的色泽充斥在烈焰之中,马尔姆·杜尼特所有的话语都被这源自他自身信仰的火焰吞噬的干干净净——下一秒,罗塞塔将那柄权杖重重地顿在地上,铁杖和铺着地毯的石板地面撞击,竟发出仿佛战锤击打盾牌一般的巨响! “咚——” 整个冬堡都仿佛听到了这声巨响,随后,虚幻的钟声和号角声陡然响彻天空! 罗塞塔·奥古斯都仰起头,虚幻而空洞的“神之眼”在他身后浮现,他的目光透过了厚重的石质穹顶,毫无畏惧地注视着正在天空缓缓打开的门扉、罗列展开的旗帜以及虚幻如林的长矛列阵,一个披覆着铁甲的巨人已经从大门中走了出来,带着某种令人疯狂的身姿,发出令人神志狂乱的呓语,一步步地和之前在天地间徘徊的那个巨人虚影重叠到一起。 “教皇崇高的牺牲可作为极致的祭品,施展出远超常规的‘神降术’,而如果神明已经有了前往现世的意愿,那么祂甚至可以以本体降临人间……”罗塞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真是死板的‘规则’啊……只要教皇牺牲就可以,原来都不需要当事人自愿。” “这些死板的规则构成了神明运转的基石,我们因其而强大,也因其成为囚徒,”那虚幻空洞的眼睛在他身后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捕获的化身其实还不是马尔姆·杜尼特的全部,但也超过了半数……足够把战神拉到人间了。” “战神陨落之后,马尔姆·杜尼特残留的化身会跟着烟消云散么?”罗塞塔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就开始考虑自己胜利之后的事情了?还真是积极乐观……”那空洞的眼睛似乎嗤笑了一下,但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方面你无须担心,你那位可怜的老朋友现在就是依靠战神的力量维持着那种半生不死、混沌堕落的状态,只要这种力量消失了,他自然会彻底消失,不再威胁这个世界,也从某种意义上得到了解脱。至于现在……你就好好关注自己要面对的东西吧,你主动要去挑战的存在……祂已经来了。” “我自会面对祂——你也做好你的事就可以。” “当然,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 在天地间回荡的钟声和号角声从某种混沌缥缈的状态逐渐变得清晰,并渐渐成了一阵阵近乎震耳欲聋的轰鸣,云层裂开了,天空也仿佛张开了一道口子,狂风裹挟着雨雪呼啸肆虐,暴风雪的奇迹瞬息间便已成形——原本需要大量高阶神官拼尽全力才能施展的神术奇迹,在这里竟成为了神明降临时随意卷起的一阵波澜。 在暴风雪笼罩的边缘之外,大型集会所中的祈祷声仍然层层叠叠,毫无停歇的迹象,已经完全失去人类心智的神官们围绕着已经完全染上铁灰色的祭火摇晃着身体,齐声吟诵着献给战神的诗篇,他们的身体内部传来嗡嗡隆隆的共鸣,某些诡异的、变异的器官在人声之外发出了更加晦涩难懂的吟唱,而在这些神官周围,在集会所的边缘,身穿黑色铠甲的黑曜石禁军们已经长剑出鞘,每一个战士都在紧张地关注着指挥官的细微动作。 遥远的钟声响起第十七下,指挥官看了一眼手中的机械表,又看向窗外的天空,他看到暴风雪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庞大的、朦胧的、巨人般的阴影,他骤然涌起了心脏被猛力抓紧的感觉——下一瞬间,他便高声喊道:“杀死所有神官!快!” 一柄柄利刃出鞘,在铁灰色的火焰光影下,刀剑飞舞,接连刺入黑袍下的躯体,早已破败变异的神官一个接一个地迅速失去生机,黑曜石禁军们沉默冷酷地执行着杀戮的任务,而直到被杀死的一刻,那些低声吟唱的神官们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失控的召唤仪式中,再无人类的喜怒与恐惧。 在整个冬堡地区,平原、丘陵与河谷之间,一座座战神集会所内,同样的事情在同一时间不断上演。 天空中呼啸鸣响的战鼓声和号角声突然变得凄厉起来,仿佛有规模庞大的杂声混进了正常的军乐中,风雪席卷着大地,而那个在暴风雪中不断凝实的巨大身影则猛然摇晃了一下——祂似乎被什么东西攻击了,气息削弱了那么一些,甚至仿佛就要被放逐到另一个世界,但这种削弱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下一秒,祂便更加坚定不移地进入了这个世界。 终于,就连普通人也可以目睹到暴风雪中出现的庞大阴影了,祂是如此巨大,如此可怖,却又如此神圣庄严,他如山岳般在风雪中移动着,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般招引着众生的视线——在冬堡周围,在一座座山头和营地里,无数士兵和军官几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那暴风雪的方向。 就连站在冬堡法师塔上的帕林·冬堡伯爵都不例外。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可以抵抗住神明的影响,然而当神明真的一点点进入现实世界之后,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向着那暴风雪投去了视线,下一秒,他的整个视野,甚至整个心灵便被那个巨大且威严的身影完全占据了,他感觉到庞大的知识在疯狂涌入自己的脑海,无数本不属于他的思绪正在自己的每一寸神经中滋生、勃发,他的感知正在被撕裂,开始接触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令人疯狂的隐秘与黑暗,他在向着人类心智所无法理解的深渊滑落——但就在这时,灿烂的星光映入了他的眼帘。 冬堡地区上空出现了一幕奇景——暴风雪在低空肆虐,狂风裹挟着雨雪凭空卷起,形成连绵不断的混沌幕帘,然而更高处的天空却突然浮现出了一片广阔的星空,原本正午的天空仿佛被夜幕取代了,璀璨的、似乎和这个时代有着巨大差别的繁星在那夜幕中闪烁着,每一颗星星都针锋相对地抵御着暴风雪中的疯狂力量——而这奇景又完全局限在冬堡地区,在奇景的边缘,星空和正常的天空泾渭分明,呈现出一道清晰锐利的分割线。 本已向着疯狂深渊滑落的帕林·冬堡迅速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效忠的那位陛下已经出手了。 这场冬日的狩猎,现在才刚刚开始。 冬堡伯爵大步如飞地来到了法师塔内的传讯水晶前,强大的魔法力量直接催动着水晶,将他的声音传遍整个防线: “所有单位——开始执行预定计划! “战胜你们的恐惧,战胜你们的弱点,战胜你们的本能——攻击!” …… 与冬堡防线遥遥相对的塞西尔控制区内,冬狼堡最高处的露台上,高文同样能够目视到那场规模极大的暴风雪——以及暴风雪上方的那一幕“奇景”。 他看不到暴风雪中具体的情况,但不久前执行“瞭望”任务的维罗妮卡已经发布了警告:战神已经降临了。 今天,正是冷冽之月的第一天,是新历节——琥珀的判断是正确的。 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直接目视神明仍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此塞西尔方面的各种心智防护单位已经开始运转,但高文其实并没有从那暴风雪中感觉到神明侵蚀的气息出现,根据维罗妮卡的观察判断,似乎是那覆盖在暴风雪上方的“星空”产生了某种压制和过滤作用,将原本应该四散蔓延的神明污染都导向了星空的深处。 罗塞塔·奥古斯都藏起来的牌正在一张张掀开。 来自前线观察哨的情报被迅速汇聚到冬狼堡,通信兵跑上了露台: “报告!观察到提丰方面有超大规模魔力汇聚的迹象,他们的战斗法师团已经开始活动!” “观察到提丰方面狮鹫骑士团升空!” “对峙区边缘出现异常魔力浪涌,前线部队请求指示!” 在迅速处理了几条指令之后,高文来到了城堡一层的指挥大厅,这里早已一片繁忙。 提丰控制区出现的巨变刺激着每一人的神经,即使提前已经推算了日期、做好了准备,但在缺乏关键情报的情况下,指挥官们仍然要按照最坏的情况执行各种预案,菲利普正在命令前线的装甲部队向着提丰人的控制区推进,马里兰已经乘上“战争公民”号装甲列车前往冬堡防线,而在更后方的空军基地,数个龙骑兵中队以及龙裔雇佣兵们正在次序升空,准备奔赴前线。 但他们现在所执行的也只是集结任务而已——是否要开火,具体要对谁开火,仍需要最高指挥部做出判断。 “陛下,”菲利普注意到高文出现,立刻飞快地说道,“前哨侦察兵刚刚目视确认暴风雪中确实出现了某种非常巨大的‘事物’,但精神污染的防护装置没有反应。” 高文点点头:“提丰人似乎用另外一种手段转移了精神污染的指向——不要放松警惕,保持防护系统常开,我们说不好提丰人的‘手段’能生效多长时间。” 菲利普张了张嘴,似乎还想继续汇报什么,但琥珀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空气中跳了出来。 她三两步蹦到高文面前:“我们在城堡外面抓到一个提丰人!” ------------ 第一千零二十章 湮灭力量 琥珀说她在城堡外面“抓”到了一个提丰人。 然而事实上用“抓”这个字眼并不合适——对方是光明正大出现在城堡的守卫面前,公开身份之后无比配合地走进大厅的。 一位身穿黑色高级侍女服饰、留着黑色长发、身材高挑的女性被带到了高文面前,高文可以确定自己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这个人,但他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绝非等闲——哪怕她看上去只是一名宫廷女仆。 “她突然出现在守卫面前,说自己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派来的,要见你,”琥珀在一旁汇报着情况,“她好像徒步穿过了整个封锁线……” 高文点了点头,看向那位黑发的女士:“你叫什么名字?” “戴安娜,以侍女的身份服务于奥古斯都家族,”黑发女士用无比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高文,“我的主人让我来见你。” 以一个自称“侍女”的人而言,她的这份态度显得实在过于淡然和放松,这让高文都忍不住产生了好奇,但他更好奇的是对方肩负的使命:“罗塞塔派你来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自称戴安娜的女士平静地说道,“主人交待,让我出现在您面前,剩下的一切由您自己判断。” “什么也不做……”高文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但紧接着又皱眉盯着对方,“所以,你就是罗塞塔·奥古斯都释放给我的‘信号’……但这还是太冒险了,哪怕你什么也不做,这个信号也太冒险了……” “没关系,”戴安娜平静地摇了摇头,“只要我不说多余的话,便不会进入神明的视线——因为我没有心。” “没有心?”高文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但他刚想要询问些什么,一阵低沉的、仿佛遥远云层中雷霆翻滚般的嗡鸣声突然从东方的高空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窗户附近的军官们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冬堡方向天地之间的变化便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一道又一道的光束划破了暴风雪带来的昏暗,在诡异星空的笼罩下,以冬堡主峰为中心,十余座山峰顶端都升腾起了贯穿天地般的魔力焰柱,强大的魔力撕碎了聚拢起来的云层,搅动着暴风雪的边缘,在高空中不断迸发出大范围的闪电,而在那一座座山峰脚下,在广阔的平原与丘陵之间,一张以魔力脉络为线的“巨网”正一点一点亮起! 琥珀远远地眺望着那片光华,她终于从那光芒脉络延伸的轨迹中看出了一些端倪——那正是提丰人汇聚在防线上的兵营!是那数十万超凡者的驻扎点连接起来形成的巨网! 她睁大了眼睛,猛然转过头想要告诉高文自己的发现,但在她开口之前,一道剧烈的闪光突然从远方传来:在那十几个亮起光束的山峰之间,其中一座山峰的光束突然膨胀了整整一倍,一团璀璨的光球从那里升腾起来,并沿着光束迅速飞向天空,在短短几秒钟的延迟之后,光球便再次穿透了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云层,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砸向了位于平原中央的那团风暴,砸向了战神降临的地方! 超凡者的视力让高文比其他人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远方的那一幕,他看着那团光球升空,看着它坠向风暴,看着它在半空中爆炸开来,撕碎暴风雪形成的帷幕,刺眼的光流如瀑布般冲刷着大地,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终于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那是……湮灭之创?!!” 他猛然转向那位自称“戴安娜”的女士,后者只是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是的,湮灭之创——我们用了许多年,还原了这个古代魔法。” “你们难不成就想依靠这么一发‘湮灭之创’来杀死一个神明?!”高文怔了怔,忍不住用质疑的语气说道,同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远方一眼,预料之中的,在那不断消散的风暴和褪去的光流深处,一个巍峨的身影正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戴安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他身后传来:“显然,这不够。” …… 汹涌的白色光爆如同洪水般在空气中冲刷着,暴风雪的奇迹在这狂猛的魔力风暴面前也被迅速撕裂、中和出了一大片空洞,湮灭之创在平原之间掀起了一阵恐怖的尖啸,短暂的延迟之后,蘑菇云腾空而起——岩石瞬间气化,飓风吹飞了远方的泥土和积雪,肉眼可见的球型冲击波以战神降临之处为核心扩散开来。 然而随着冲击形成的帷幕渐渐消散,那个巍峨的身影却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依然挺立如同山峦。 无形的狂风吹过平原,披覆铠甲的巨人静静地站在湮灭之创形成的冲击坑中,祂身上流淌着一层铁灰色的光晕,光晕之下的铠甲上甚至没有一丝伤痕。 随后,祂慢慢抬起头颅,看向了“恼人的虫蚁”所在的方向。 在那空洞的头盔下没有血肉,只有一团混沌而疯狂的光芒在涨缩蠕动的不明物质深处闪烁着,在那光芒中,早已没有丝毫的理智和怜悯。 祂朝向提丰人驻扎的方向,短短的一秒钟延迟之后便朝着冬堡所在的主峰迈开脚步,而随着这沉重的步伐,大地开始颤抖,空气中的魔力如火焰般沸腾,许多躲藏在地下深处而侥幸逃过了湮灭之创的虫蚁野兽被巨大的恐惧驱赶着逃离了它们的巢穴,疯狂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刚刚冒出地面便被烧干了生机,化为各种扭曲恐怖的血肉残骸,又有大片大片的植物迎风倒下——它们因遥远的距离躲过了魔力的洪流,却在疯神的威压下迅速枯萎死去。 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秘法大厅的幻象墙壁前,那墙壁上清晰地呈现着远方可怕的景象——披覆铁灰色铠甲的巨人正迈开脚步,如冷酷的战争机器般向着冬堡的方向迈步前行,死亡是祂身后的旌旗与军势,祂脚步所到之处,烈焰凭空燃烧,所有的生命都被迅速收割殆尽。 不远处的传讯水晶闪烁着光芒,法师哨兵的声音从中传来:“第一次攻击无效!目视目标未受损伤!目标正在向我方前进!” 罗塞塔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继续,第二发。” 随着他话音落下,冬堡附近的另外一座山峰上空,白色的光束骤然膨胀,又一颗巨大的光球从山顶的法阵中升腾起来,短暂的延迟之后,光球再次从天空坠落,那铁灰色的巨人再一次笼罩在大爆炸所造成的冲击波和蘑菇云中。 与此同时,在整个冬堡地区广袤连绵的大地上,在那些涌动着魔法光流的营地和哨所之间,某一个魔法师团的营地上空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尖啸声,魔力湍流造成的浪涌冲击着营地的防护设施——往日里强大精密的防护装置在这来自古刚铎帝国的强大魔法技艺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浪涌瞬间击穿了营地的屏障,无数细密的电火花如一道巨浪般卷过整个驻扎地。 数以百计的低级法师和他们的护卫骑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有的因魔力枯竭陷入深度昏迷,有的却已经当场毙命。 覆盖在冬堡防线上的魔力网络因此骤然暗淡下去一块,而在防线前方,那团因湮灭之创爆炸而升起的蘑菇云正在迅速消散。 山岳般的巨人不紧不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逼近凡人组成的防线。 数名狮鹫侦察兵从附近升空,尝试从巨人附近盘旋观察,然而其中两名骑士不小心过于靠近——也可能是那两只可怜的狮鹫被无处不在的恐怖威压击垮了精神,它们和它们的主人突然不受控制地向着巨人所在的方向急速冲去,就如飞虫撞上钟楼般撞在了巨人铁灰色的铠甲上。 那看似金属打造的铠甲表面突然泛起层层波浪,两名狮鹫骑士和他们的坐骑竟如融化般融进了铠甲,原地只留下一片铁锈一样的斑点。 短短的半秒种后,连那斑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哨兵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第二次攻击无效,目标未受损伤!持续靠近我方防线!” 罗塞塔平静地注视着幻象墙壁上投影出的画面:“继续。” 第三颗光球升了起来,与之对应的,防线上又一片营地突然陷入黑暗。 巨大的蘑菇云再次遮天蔽日地升起,巨人的身影再一次被笼罩在厚重的帷幕中,然而沉重的脚步声再一次从爆炸云深处响起——大地依然在震颤着,伴随着这可怕的震颤,那个铁灰色的庞大身影昂然跨步走了出来! 帕林·冬堡站在高高的法师塔上,通过另外一套监控装置注视着远方那不断朝着冬堡靠近的巨人,这位博学而勇敢的战斗法师领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从未体会过如今日般的紧张、恐惧甚至是绝望之情——即便没有来自神明的精神污染,巨大的压力也仍然让他感觉有点窒息,他看着那不断向前进军的巨人,用力握了握拳,才意识到自己手心手背已经全都是汗。 三次湮灭之创!三次!哪怕是人类造出来的最坚固的要塞在遭到这可怕魔法的连续轰炸之后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然而那个巨人……祂连脚步都没有丝毫迟缓! 帕林·冬堡知道湮灭之创是什么东西,他曾亲自参与过对这个上古魔法的解析还原,并亲自完成过它的最后一环——这是源自古刚铎时代的可怕力量,曾经只有深蓝之井的魔力才能支撑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现如今,提丰的法师们可以依靠独特的群体施法技巧和庞大的魔力供应来让它重现世间。 每一次湮灭之创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会有成百上千的超凡者被抽干,价值连城的水晶和宝石被烧成粉末,更可能会有许多人付出生命——这是一种并不“划算”的武器,当将它完成的时候,许多法师甚至失望地认为它很难被用在实战上,但现在它被拿了出来,用来实现一个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完成的任务,可是……这真的能完成么? 有咽口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冬堡伯爵知道,这是某个紧张的法师军官无意间发出的动静,但他此刻却没有丝毫批评提醒的心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魔法投影出的景象,盯着那个巨人的身影。 突然间,他的目光在那巨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停了下来。 在巨人的肩甲附近,靠近手臂的一处护甲表面,有一道很不明显的黑色痕迹——它是如此不起眼,以至于起初帕林·冬堡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些污渍,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神明身上怎么可能有污渍? 那是一道裂痕!一道真真切切的裂痕! 神明的防护可以被击穿! 帕林·冬堡感觉自己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而他旁边不远处负责观察和汇报的法师已经走到传讯水晶前,后者带着一丝紧张汇报着:“第三次……第三次攻击无效,目标未受……” “攻击有效!”冬堡伯爵如一阵风般冲到传讯水晶旁,甚至险些把那名负责汇报情况的法师哨兵给撞飞出去,“陛下,第三次攻击有效!目标的护甲上出现裂痕——祂的防护是可以被击穿的!” 他兴奋地汇报着,而传讯水晶对面回应他的是短短一秒钟的沉默,以及一个平静的声音:“继续。” …… 幻象墙壁上呈现出的影像被魔力干扰着,片刻之后,干扰消失,那个持续前进的巨人再次出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 在巨人脚下,充斥着死亡、鲜血和火焰的“战争焦痕”已经蔓延到冬堡防线的边缘。 但巨人并非毫无损伤——祂身上的铠甲确确实实出现了一线裂痕,尽管不起眼,但裂痕真的存在。 罗塞塔微微眯了眯眼睛。 今天是新历节。 今天的神明……不是无敌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凭空响起,非常不合时宜地说道:“表面看起来进展不错啊……但似乎你们储备的‘好牌’并不足以在祂彻底摧毁整个防线之前将其拦截下来。” 虚幻的星光在秘法大厅中涌动着,一只空洞的眼睛漂浮在半空,注视着罗塞塔。 “你们用的那个法术是什么来着……啊,看起来确实有些力量,但终究还是差了一点,要仅凭这些布置来摧毁一个神,是不是差的有点远? “另外话又说回来……这个巨人形象的神真的是战神么……似乎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是疯狂扭曲了祂的形象么?真是可悲啊,陷入疯狂就是如此可悲的事情……” 罗塞塔·奥古斯都仿佛没有听到那只眼睛在自己耳边的絮絮叨叨,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魔法投影上呈现出的景象,随后又抬起头,看了西侧的天空一眼。 “第四次攻击有效,陛下,目标持续受创,但仍然没有受到削弱的迹象——目标开始靠近第一道警戒线了!” 罗塞塔收回了视线,看向面前墙壁上投影出的魔法幻象。 “继续。” ------------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上扬之风 第七次闪光从冬堡方向的某座山峰上空升起,短暂的延迟之后,平原边缘升腾起了一朵形状不甚规则的蘑菇云,惨白色的魔力湍流以蘑菇云底部为中心四处流淌,一路焚烧湮灭着沿途的所有事物,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天地间回荡,仿佛能够撼动群山。 然后,一个巨大的躯体撕碎了那些翻滚的热浪和烟雾,祂身上的铠甲出现了许多裂缝,铁锈色的气体从裂缝中喷涌出来,炙热的岩浆在巨人脚下流淌着,祂抬起头来,空洞的头盔深处两团暗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远远地望向了某座高山的方向——一分钟前,就是那座山上的阵地释放了第七次湮灭之创。 下一秒,巨人的头盔内传来了混乱疯狂的层叠巨响,那似乎是一声人类无法理解的战吼,随后祂高高抬起手臂,一张长弓瞬间在其手中成型,祂瞄准了远方那座山峰,以世间所有凡人穷尽想象方能描绘出的豪迈勇武姿态拉开长弓,一支血色的箭矢便凭空出现在弓弦上。 随后巨人松开了弓弦,血色的巨大箭矢划破空气,几乎一瞬间便落在远方那座山峰上——后者上空几乎同一时间升起了层层叠叠的厚重屏障。血色箭矢撞击在那些屏障表面,伴随着撕裂天空般的刺耳尖啸,层层叠叠的屏障几乎在一瞬间便被连续洞穿,规模庞大的爆炸笼罩了整座高山。 山峰上空那道贯穿天地的白色光束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后完全熄灭在升腾起来的爆炸云团中,而在高山脚下,大片大片流淌着魔力光流的提丰营地就如同被黑暗吞噬般一个接一个地暗淡下来——若是有人此刻从空中俯瞰,便会看到覆盖在整个冬堡地区的、以数十万超凡者形成的魔法网络中出现了一片大面积的空洞,望之触目惊心。 秘法大厅中,传讯水晶中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黑荆棘魔法师团全军覆没!七号节点失效!魔力流向偏移度百分之九!” 大厅中短暂静默了一秒钟,随后一个沉静平淡的声音在空旷的秘法大厅中响起: “继续。” …… 遥遥相对的对峙区另一侧,冬堡群山与平原间的可怕景象震撼着每一个目击者的心智,那不断升腾起来的巨大光球、在魔力洪流中昂首阔步的巨人以及接连熄灭的凡人防线仿佛一幅末日中的画卷,纵使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仍然足以震撼人心。 龙骑兵侦察员则从一个更近的距离传来了更加清晰的图像——在小心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他们清晰地拍摄到了那个失控而冷酷的神明顶着湮灭之创的连续轰炸不断前进的景象。 琥珀站在高文身旁,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魔网终端所投影出来的远方景象,良久才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们竟然还藏着这么厉害的东西……” “这就是提丰的‘举国之力’……”高文慢慢沉声说道,“真让人……印象深刻。”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油然冒出了一句感慨:如果当初罗塞塔·奥古斯都不是想走兵不血刃的路线而直接选择对安苏宣战,那安苏恐怕早没了吧? 这个世界……还真是处处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放置在旁边的另一台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嗡鸣声,终端上空的投影水晶亮了起来,马里兰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他身后的背景是繁忙的装甲列车内的景象。 “陛下,”马里兰先是行了个军礼,随后语气急促地说道,“我们已经抵达提丰控制区,提丰人设置在这里的哨所已经全完了——前方铁路还能推进一小段,坦克部队也随时可以入场,我们打不打?” 高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微微抬头,看向了冬堡防线的方向。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想象到那片战场上正在发生的景象: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化为天灾的战神仍然在推进着,凡人组成的防线在节节溃退,冬堡附近那些规模庞大的法师阵地正在逐一被摧毁,每分钟都有成百上千的提丰人在魔力乱流和神明的反击中死去。 提丰,这个堪称恐怖的庞然巨物,塞西尔帝国最有力的竞争和威胁,底蕴深厚的军事帝国,如今正在以分钟为单位放血,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强盛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消耗着——只要再等一会,这个庞然巨物最精锐的部队就会被战神撕碎,再多等一会,提丰人的防线就会被击穿,再再多等一会,提丰就将永远不再是塞西尔的威胁。 而战神,有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充分削弱,变得更容易被杀死:连续那么多次的湮灭之创轰炸在一个正处于削弱状态的神明身上,杀不死也能将其重创,到那时候,或许才是最“划算”的进攻时机。 名叫“戴安娜”的黑发女仆只是静静地站在高文身后,尽管身处“敌方”的大本营里,身旁还有许多士兵监视,这位来自提丰方面的女士仍然显得十分平静淡然,她用毫无感情波动的目光注视着高文的背影,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劝说,就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在这里静静地计算着历史转折点中的每一秒钟。 高文笑了笑,也没怎么犹豫,他看向一旁的通讯装置:“马里兰,全军进攻。” …… 寒风呼啸着卷过干燥的平原,“战争公民”号装甲列车如一尊钢铁打造的巨兽般静静地蹲伏在提丰-塞西尔对峙区的一条临时铁路上,而在“战争公民”的两侧,并行排列的几条轨道上还有两列执行护卫任务的“铁权杖”以及紧急从长风要塞驶来的“零”号装甲列车,在这几头巨兽的周围以及后方,更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一辆辆坦克与多功能战车,还有被大马力车头牵引着的、足可以放在要塞工事里充当固定式巨炮的大型魔导炮。 钢铁巨兽组成的军阵在平原上蔓延排列,猎手们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后方的命令,在操纵这些战争机器的士兵中,有为数不少的人曾经参加过当初猎杀“伪神之躯”的行动,凡人参与一次猎杀神明的行动已经足以被诗人传颂,而现在他们有机会猎杀两次了。 而且和之前的“伪神之躯”不同,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更加强大、更加“正统”的神明。 远方,冬堡要塞群的方向上,十几道通天的明亮光束刺破了诡异星空带来的“夜幕”,其中一道光束突然闪烁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出现在平原上,四溢的魔力湍流如一轮新日般在大地上腾空而起,而同样是片刻之后,那束光芒便陡然熄灭了。 战争公民号装甲列车内,一名高级军官脚步飞快地穿过了一个个繁忙的席位来到马里兰面前,语气急促:“将军!咱们打不打?几个坦克团的指挥官已经数次发来问询了……” 一身戎装的马里兰刚刚挂断通讯,这位气质沉稳、骑士出身的中年将军听到部下的话,只简短地说了几个单词:“上面来命令了——打!” “是!将军!”高级军官啪地行了个军礼,声音洪亮地大声说道,但他刚转身还没迈步便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带着一丝疑惑看向马里兰,“对了,打哪边?” 马里兰立刻瞪了对方一眼:“这还用问?!当然是打那个个头最大最容易瞄准的!” 高级军官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嗓音格外响亮:“是!将军!!” 下一秒,澎湃的魔力被注入了引擎和动力脊中,齿轮与连杆在魔力机关的驱动下旋转起来,战车开始前进,规模庞大的钢铁军团如一道洪水般向着冬堡防线的方向涌去——而在短暂的延迟之后,战争公民号尾部的大型虹光发生器发出了嗡嗡的声响,刺眼的白光开始在聚焦水晶表面涌动,伴随着一阵撕裂空气的啸叫声,由纯粹奥术能量汇聚成的魔力洪流瞬间跨越了遥远的距离,轰击在远方正不断前进的铁灰色巨人身上。 紧接着,是战争公民前后的两门轨道加速主炮,零号装甲列车的主炮,铁权杖的主炮和副炮…… “轰轰轰——” 魔导武器的轰鸣声接连响起,钢铁洪流形成的浪涌中陡然亮起了连绵不断的闪光,威力强大的光束、炮弹如雨般跨越遥远的距离,轰炸着那已经抵近冬堡要塞群的失控神明。 那么巨大而显眼的“铁巨人”……确实相当容易瞄准。 …… “寒霜战斗法师团全军覆没!十一号节点失效了!魔力流向正在发生严重失衡,我们的魔力网络有区域解体的风险!” “魔力供给区十二至十六号营地失联,十九号、二十二号营地的驻守部队伤亡惨重,无法支撑节点,已退出战斗!” “国立骑士团第八团失联……” “第四狮鹫骑士团完成空中攻击任务,返回四成……” 来自各个法师哨所的消息被不断汇聚至这座最大规模的法师塔中,坐镇高塔的帕林·冬堡紧握着自己的法杖,脸色如同冬日的群山一般寒冷。 帝国如此多年积累下来的精锐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被不断消耗着,他甚至已感觉不到心痛,只觉得无比荒唐,然而最荒唐的是——那可怕的巨人仍然活着,且已经开始攻击冬堡要塞群,凡人的攻击只能给祂造成相当有限的损伤,然而祂的每次反击都意味着某支部队成编制的消亡。 这给人带来的压力是恐怖的,即便是心志坚若磐石的提丰军人,长时间面对这样的战局也只会感觉到恐惧和动摇。 到现在整个防线还没有崩溃,只能说是三方面的功劳:一方面是将士们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拿出了他们最大的勇气,一方面是负责在一线统镇全局的裴迪南·温德尔老公爵在凭借护国骑士团的力量强行维持最基本的士气和秩序,最后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防线实在广阔,而在神明怒火下除名的部队败亡速度又实在太快,以至于防线各个角落中的小股部队根本无法直观地感受到这条漫长的防线上每分每秒在经历着怎样的死伤。 唯有能够了解整个战局的人,才知道凡人正在这片战场上面对着什么。 “这就是神灾么……”冬堡伯爵忍不住喃喃自语着,“过去千百年来,我们信仰的到底是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魔法投影一眼,正看到那个无情冷酷的巨人发出撕裂天空的咆哮,在空洞的头盔深处,毫无人性可言的两团火光中仿佛蕴含着人世间所有最为极致的疯狂。 祂已经毫无神圣可言,彻底变成了纯粹的天灾和怪物,祂在依靠本能屠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或者说……在制造一场所有人都必须死去的战争。 就在这时,魔法投影边缘突然亮起的光芒吸引了冬堡伯爵的注意,下一刻他便看到那铁灰色巨人的身上爆裂开了一团团巨大的火光——短短几秒之后,如暴雨般的光束和炮弹便倾盆而下,覆盖了巨人所处的整片区域。 冬堡伯爵错愕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那是塞西尔人制造出来的景象。 塞西尔人已经越过对峙和交火区,进入到提丰帝国的控制区了——然而设置在原防线边缘的所有岗哨早已被疯神摧毁,没有任何人对塞西尔人的到来做出预警和通报。 当然,在此刻这个局面下也没人会在意这点了。 “陛下!塞西尔人发动攻击了!”帕林·冬堡飞快地来到传讯水晶前,一边激活法术一边语气急促地说道,并紧接着解释了一句,“啊,并没有攻击我们……” “……尽可能维持湮灭之创的攻击频率,”水晶对面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十分平静,“到现在,这场战斗才刚刚进入正题。” “是,陛下!” 无论如何,塞西尔人的到来都极大鼓舞了防线上的军官和士兵,在看到那些从天而降的炮火和奥术洪流落在铁色巨人身上时,就连意志最坚定的骑士也忍不住大大地松了口气——任何一个提丰人都不曾想象过这样的情况,不曾想象过自己竟然会因塞西尔人的出现而受到鼓舞,更不曾想象过那些从天而降的炮弹和奥术洪流竟然会成为令自己安心的事物。 刚有动摇的防线再一次稳固下来,凡人没有后退,震天的炮火再一次鸣响。 (异常生物见闻录特别篇已经上了!新团队做的!大家都去顶一波啊——有没有后续就看这波成绩了!) ------------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战争之神 从空中俯瞰,冬堡要塞群以及要塞群西部的狭长平原地带已经宛若一道沸腾的发光之海—— 数十万超凡者驻扎在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营地中,这庞大的营地群落形成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型法力网络,汹涌澎湃的魔力在广袤的大地上奔流,不断汇聚到冬堡要塞群周围的十几处制高点上,贯通天地的光束从山巅升起,每一次光芒闪过,都有威力巨大的光球从天而降; 塞西尔方面的装甲洪流正在向着东侧战线推进,数列装甲列车在轨道上移动着,坦克集群和各类轻型、中型战车碾压着冬日干枯的大地,在滚滚烟尘中巨炮齐鸣,密集的闪光在这道“铁流”前段如浪涌般层层叠叠地起伏着,炮弹和能量光束交织成火网,泼洒在远方的平原上; 巍峨如同小山般的巨人在大地上跋涉,迎着铺天盖地的古代禁咒和当代炮火不断前进着。即便是削弱状态的神明之躯,在面对来自凡人的愤怒攻击时也显得强大坚韧到令人绝望——两大帝国举全国之力倾注在祂头上的火力虽然成功造成了连续不断的损伤,然而这巨人的脚步丝毫没有减慢的迹象,祂就如一个永不败亡的骑士般前行,不断摧毁面前出现的任何防线,亦或者以长弓对敌,将那些胆敢伤害自己的“虫蚁”尽数歼灭。 战争公民号装甲列车内,火炮的轰鸣透过屏障传入车体,整个战术段车厢中都回荡着低沉的滚滚雷鸣,马里兰来到了车厢侧面的一处观察窗前,远远眺望着冬堡要塞群的方向。 那要塞群建在群山之间,整个冬堡防线核心区的地势都呈现出顺着平原边界渐渐隆起的形态,而在那高出地面的山坡和丘陵之间,灿烂的光流正在大地上流淌,即便其中已经出现了许多熄灭的“黑域”,这片由凡人力量汇聚形成的“发光之海”仍然壮美的惊心动魄。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这位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将军忍不住轻声感叹着。 那就是提丰积累了数百年至今的底蕴,以规模庞大的超凡者军团硬生生“堆”出来的奇迹。那漫山遍野的魔力脉络应当是提丰人最引以为傲的皇家法师协会的杰作,它成本高昂,需求的超凡者数量在整个大陆上恐怕除了提丰和白银帝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承担得起;它的效率和稳定性并不如同等规模的魔网,至少用同样的魔网来驱动湮灭之创的话不会出现如此频繁的过载自灭;它或许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因为人的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但即便如此,马里兰也要向这奇迹献上敬意——而且他相信即便是自己所效忠的那位陛下也会这么想的。 这就是旧时代超凡秩序的最后巅峰么…… 通信兵的叫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马里兰的思索:“轨道抵达尽头,前方的连接段已经被炸毁了!” 马里兰抬起头,他看到平原已经快到尽头,冬堡要塞群最外围的建筑物在远方伫立着——塞西尔军团已经越过一直以来交战双方反复争夺的相持区域,可供装甲列车移动的铁路也到了尽头。 而那个山岳般的巨人仍然在迈着沉稳坚定的步伐前进,祂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那座位于群山之巅的、拥有冰雪般纯白壁垒的城堡,就仿佛那里有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在对祂产生绝对的吸引力。 突然间,那个巨人再次抬起了手臂,一张巨弓在他手上迅速成型,他环视着身边的战场,紧接着忽然反手一箭——巨大的箭矢划破空气,几乎转瞬间便落在塞西尔军团的钢铁洪流中,落点附近的坦克与多功能战车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规避,然而当爆炸爆发之后,仍然有十余辆战车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中灰飞烟灭。 随后那巨人再次回过头,继续向着远方的冬堡进发。 马里兰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 这就是凡人所信仰的战神,是凡人自远古时代凭借想象力描绘出的神明的模样——没有那么多花哨的装饰,没有那么多诡谲的能力,祂只会以绝对的力量横扫战场,并以顽强的躯体直面一切攻击——披坚执锐,在敌阵中奋勇向前并消灭一切威胁,这就是人类从古至今关于战场上所有英勇形象的“经典描绘”。 这个巨人完美地呈现出了上述一切特点。 在战争公民号旁边,担任护卫任务的铁权杖装甲列车已经少了一辆,远处的另一条轨道上,零号装甲列车的后半段也严重受创,残存的车厢正冒着滚滚浓烟,这都是在过去一小段时间里追逐神明所付出的代价。 马里兰轻轻吸了口气,飞快地对一旁的通讯兵下达着指令:“装甲列车减速停车,继续用所有武器攻击目标,直到目标离开射程;其他地面部队继续推进,保持火力输出;第一、第二、第四火炮营向前移动,在七十六高地设立新阵地,继续进攻……” …… 铁王座上空,诡异的星空和夜幕持续笼罩着大地,而成群结队的阴影正在掠过高空的云层,向着远方那身披铁灰色铠甲的巨人加速冲去——其中有银灰色涂装的龙骑兵飞行器,也有装备着钢铁之翼、直接在云层中翱翔的龙群。 高空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双翼,如冷冽的刀刃般切割着护体的魔法屏障,黑龙苏吉娜感受着空气中汹涌的气流,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那个可以让巨龙都为之颤栗的巨人已经清晰可见了。 “玛姬啊……你当初写信让我来塞西尔‘体验飞翔’的时候可没说还要打这种东西……” 黑龙指挥官轻声咕哝着,然而嘴角却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毫无畏惧的微笑,她如拥抱天空般舒展开双翼,钢铁翼板边缘的符文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在她身旁的龙群成员们也纷纷做出了类似的举动,整个空中编队的速度再一次加快,在星光照耀下竟拖出了一道道朦胧的幻象。 提丰人在这里舍生忘死,因为这涉及到他们的生命和荣誉,塞西尔人在这里决死突击,因为这也涉及到他们的生死存亡和家国理念,而龙裔……作为佣兵的他们本是外人,此刻却和那些人类一样悍不畏死,这一点在外族人眼中或许是很难以理解的情况。 但龙裔们对此感觉理所应当——他们可是收过钱的,且在收钱的时候便做出过庄严的承诺。 龙裔或许是残缺的龙,但残缺的龙也有自己的尊严和信条:收钱必须办事,承诺过就必须做到。 更何况……在天空飞翔的感觉真的很棒。 …… 炽热的火焰在大地上灼烧,原本寒冷的西北边境在这一天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炉窑,在一片已经被彻底摧毁的提丰营地中,四处蔓延的失控魔力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舔舐着土地和废墟中的营房。 一块滚落在地的传讯水晶被灼热的泥土掩埋了大半,失去操控法师的支持之后,水晶表面的光芒正在迅速变暗,然而仍有微弱模糊的声音从水晶深处传来:“……呼叫四十四号营地,冬堡法师塔呼叫四十四号营地……报告你们的……魔力流向不稳定,我们需要……收到回话……” 同样被掩埋在泥土中的尸体无法回应水晶中传来的声音,整座营地里除了火焰烧塌营房的噼啪声之外便只有失控魔力低空掠过时的低沉呼啸,但突然间,水晶附近的一堆松散泥土被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扒拉开来,一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战斗法师挣扎着从已经倒塌的工事中钻出身子,在泥土中蠕动着。 他把手伸向了即将熄灭的传讯水晶,在得到魔力补充之后,水晶再次微微明亮起来。 “这里是……四十四号营地……” “报告你们的情况,十号湮灭营地需要更多魔力……” “没有更多魔力了……四十四号营地遭遇直击,已被摧毁,附近我能看到的营地也是……我们的人死光了。” 水晶对面的声音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再次响起:“收到,我们会将魔力流向重新定位至剩下的营地,你可以……撤退了。” “……收到。” 水晶闪烁了几下,已经严重受损的内部符文开始发热,让晶体表面迅速布满裂纹,在它彻底碎裂之前,有最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从中传来:“感谢你的奋战,士兵……” 水晶在一声脆响中四分五裂,战斗法师随手扔掉了已经没有用处的晶体残骸,他用尽最后力气把自己翻转过来,仅存的上半身如同破败的麻袋般靠在一块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废墟上。 “不客气……” 他抬头望向天空,迅速失去光泽的眼球中倒映着夜幕和辉煌的星光,在天空的背景中,塞西尔人的战斗机器以及全副武装的龙群正飞向冬堡要塞群的方向。 而在四十四号营地后方,通向要塞群的旷野上,空洞的钢铁巨人仍然在迈步向前,脚下所过之处,烈焰流淌。 …… “四十四号营地没了,我们设置在要塞群前方的最后一道拦截屏障也在三分钟前被摧毁,”一名高阶战斗法师语气沉重地对帕林·冬堡说道,“至此,我们的正面防御力量已不足三成,仅剩下要塞群本身的城墙、护盾和法师塔群了。” “他们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宝贵的时间和魔力,湮灭之创能够多发射一次,我们就离最后的胜利更进一步。”冬堡伯爵神色肃然地说道,同时看了不远处的魔法幻象一眼——设置在高空的法师之眼从远方眺望着冬堡防线,在要塞群所处的群山间,那些贯通天地的光束已经熄灭了一半以上,大地上流淌的魔力网络也变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设置在防线附近的、用于维持魔力供给的超凡者节点损失惨重,然而要塞群内的湮灭营地也已经熄灭大半……因此,即便整个防线摇摇欲坠,这套庞大的魔力网络却也没有彻底崩溃。 这或许是战斗爆发至今这里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帕林·冬堡摇了摇头,他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而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双眼中已经只剩下坚定不移的光芒。 …… 秘法大厅内,虚幻朦胧的星光已经完全侵彻了原本的墙壁、地板和屋顶,整个大厅仿若一间被放置在宇宙群星间的玻璃房,一只由错乱线条勾勒成的诡异眼睛漂浮在这片“星海”的中央,正用祂那空洞的“瞳孔”注视着不远处的魔法投影所呈现出来的影像。 在那魔法投影中,不断闪过至今残存的法师之眼所捕捉到的战场景象,亦或者是那铁色巨人迈步前进的画面,或者是塞西尔军团从天空和地表同时推进的情景。 “……真是惊心动魄啊……真是没有想到,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你们会发展成这样……我还以为逆潮被龙族摧毁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凡人如此悍勇的景象了,却没想到你们这群从废墟里崛起的‘遗民’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可思议,还真是不可思议……你们凡人远比我想象的顽强。” “凡人很容易被打倒,但也总是能爬起来,我们的历史就是这样延续至今的,”站在“星空”背景中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语气平静地说道,随后他看了一眼魔法投影中的铁色巨人,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们能对祂造成足够的伤害了。” “足够?足够么?也可能是够了吧……还真是个微妙的问题,”那错乱诡异的空洞之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没办法量化地告诉你一个神明在你们凡人的攻击下具体受到了多大的损伤……但比起一开始你们孤军奋战的时候,现在你们成功的几率确实高了很多。” “那么,你也必须兑现承诺。” “当然,我会兑现的……可前提是你们到时候真的能给祂致命一击——这需要对祂进行尽可能的削弱。要知道,我现在的力量可非常有限,以这种状态去对付一个完整的神明,这可是件颇有挑战的事情。” 罗塞塔静静地注视着那漂浮在自己旁边不远处的空洞之眼,良久才语气低沉缓慢地说道:“我们会做到的。” …… 当人类的世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时,却有遥远的目光也在注视着这片凡人与神明的战场。 高耸的中央圣殿顶层,足以俯瞰整个塔尔隆德的露台上,金发曳地的身影正站在微末的夕阳辉光中,沉默地眺望着洛伦大陆的方向。 赫拉戈尔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吾主,您已经看很久了。” 那个金发的身影沉默了一秒钟才轻声说道:“对我而言,这只是一瞬间。” 赫拉戈尔没有多言,他只是顺着神明的目光也眺望了远方一眼,但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那个方向上正在发生什么,而那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想起了些许久远的时光。 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回忆那些东西,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未击穿 被诡异星空覆盖的冬堡要塞群上空,数架灰色涂装的龙骑兵飞行器正在夜幕的掩护下低速巡航,暗淡的符文微光在飞行器的几处角落缓慢闪烁着,与天空背景中的群星融为一体,让这支侦察小队仿若夜空中潜游的鬼魅般难以察觉。 其中一架飞行器谨慎降低了高度,安置在飞行器侧下方的水晶装置表面微光闪烁,经过精确校准的机械装置指向下方遥远的大地,晶体表面倒映着远方那片白热化的战场景象。 铁灰色的巨人正在踏平山脚下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令人敬畏窒息的庞大身躯表面已经遍布伤痕,大量铁锈般的云雾从铠甲的缝隙中喷涌出来,与大地上流淌的熔岩、空气中涌动的魔力乱流相互纠缠成了仿若披风一般的庞大结构——它披在巨人身后,所过之处,大地尽皆化为焦土。 空中侦察机监控到的画面通过分布在战场边缘的大功率魔网枢纽和地面部队携带的临时中转节点传输至后方,跨过了漫长的战线之后最终被呈现在高文面前。 冬狼堡,指挥中心,高文与一并指挥官们站在大型沙盘装置和魔网投影前,从遥远战场传来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失真,并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杂音:“……可观测到战神已经受到相当严重的创伤……但仍不足以停止祂的行动。提丰方面的地面单位目前损失惨重,已被突破至冬堡最终防线。我方地面部队同样受到波及,但主力单位编制仍然完整。” “看样子战神真的是被提丰人激怒了……”看着画面上呈现出的暴怒而恐怖的巨人,高文忍不住轻声感叹道,“哪怕成了疯神,也还有‘愤怒’这样明确的情绪变化么……” “祂为什么不直接攻击冬堡本体?”琥珀忍不住皱起眉,“祂已经沿途摧毁了那么多东西,似乎没什么能够抵挡祂的正面攻击,冬堡主城的防护再强应该也差不太多……但战神看起来并没有直接攻击的意愿。” “这说明冬堡里目前有某种对祂吸引力更大的东西——能让一个疯神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仍旧保有那么一丝丝理智。”高文语气严肃地说道,同时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正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不远处的戴安娜女士——这位自称“没有心”的女子从刚才开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的仿佛一尊雕塑,显然,她并没有兴趣向这里的塞西尔人透露更多与自己的主人有关的秘密。 不过高文也没打算从这位戴安娜女士口中再打听什么东西,更何况……即便对方不说,他大概也能猜到冬堡里有什么东西在对那个发了狂的战神产生吸引力。 覆盖整个冬堡地区的诡异星空以及那星空深处隐隐逸散出的特殊气息是藏不住的,只需稍稍一看高文就能判断出这是和神明之力相关的东西——战神显然是冲着这份神明之力的源头去的,而在提丰阵营,和神明之力直接相关且表现形式与星空有关,同时又和奥古斯都家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个持续了两百多年的、源自上古时代的“神之眼诅咒”。 “罗塞塔……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高文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可没打算连着对付两个失控的神……” 就在这时,来自远方的监控画面上白光一闪,一团盛大的蘑菇云再次升起,冬堡要塞群的其中一座山峰上空光束陡然变亮了许多倍,而被大爆炸卷入其中的铁灰色巨人则再次平添了为数不少的伤痕——祂再一次从流淌的熔岩和四溢的魔力乱流中走了出来,那片在祂身后舞动的“披风”显得更加庞大了几分。 失控的神明踏碎了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祂开始向着那座最为巍峨的高山攀登。 前方侦察部队的示警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注意,目标开始攀爬冬堡主峰,重复,目标开始攀爬冬堡主峰——提丰人的防线即将被彻底击穿!” 高文紧紧皱起了眉,片刻之后他猛然转头看向一旁的菲利普:“‘安魂者’们什么时候能抵达战场?‘寒冬号’在什么地方?” “安魂者中队已经在战场边缘待命了——但他们需要一个较为安定的‘工作环境’,”菲利普语速飞快地说道,“希望提丰人能够进一步削弱战神的力量,否则我们的空中单位几乎无法靠近那边,至于寒冬号……”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便突然从监控画面中传来,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向着魔网投影的方向看去,并正好看到那铁灰色的巨人扬起手臂,一支巨大的箭矢转瞬间落在距离冬堡主峰最近的一座高山上——伴随着从冬狼堡都可以直接目视到的巨大爆炸,一整座山头都被一团炽热、明亮的爆炸云彻底吞噬,而那座山上升腾起来的魔力焰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完全熄灭了。 至此,冬堡要塞群周围那些升腾起来的巨大光束已经熄灭了绝大部分,只有最后的几道光芒如同凡人最后的一缕勇气般刺破黑暗,在星空夜幕中顽强挺立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目光落在那些夜幕中闪耀的光柱上,那零零星星的几道光芒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已经到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 ……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注视着远方几座山峰上仅存的那几道光束,帕林·冬堡不知不觉间已经咬紧了牙关,铁青的脸孔上遍布着如凛冬般的寒意。 每一道光束的熄灭,都意味着沉重的伤亡代价,帝国最优秀的战斗法师和指挥官们在那些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成批成批地死去,那其中也有帕林认识的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政敌,有他在皇家法师协会进修时结识的同窗,也有他曾亲手指导过的青年才俊。 现在,那些光芒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仍然明亮的那些,却还在不断执行着交付给他们的使命——将尽可能多的湮灭之创投放在那暴怒疯狂的神明头顶。 每一次这样的攻击,都有可能引起那疯神的注意,而死亡将转瞬即至——此时此刻,执行命令所需要的勇气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那个巨人开始攀爬冬堡主峰的山脊了——就如北方土著民族在神话故事中描绘的巨人王普罗托达尔攀爬世界支柱那般开始攀爬通往山顶的必经之路,而对于坚守在冬堡要塞中的帕林、罗塞塔以及皇家法师、骑士领主们而言,此时此刻即便不借助法师之眼传回来的魔法幻象,只要他们来到城堡西侧的阳台上向下俯瞰,便可以看到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铁灰色的巨人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这座位于高山之巅的堡垒行进,坚定不移,无血无泪。 帕林·冬堡默默计算着那巨人行进的速度,计算着从山脚到冬堡的距离,计算着还有多长时间那个“怪物”就会突破提丰举全国之力构筑起来的这条防线……在这段时间中,那些英勇的战斗法师们还有多少次发动攻击的机会?冬堡要塞群还能将几次湮灭之创投放到敌“人”的头顶?两次?还是三次?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放置着的传讯水晶——皇帝陛下已经不再对每一次攻击进行具体示意,他在半小时前发布的最后一条命令是“以最大火力持续进行攻击”,从那之后,来自秘法大厅的指令便暂时中断了。现在忠诚且勇敢的战斗法师团们已经将这条命令执行到了极限边缘,即便是冬堡伯爵,此时此刻也开始焦急地等待着水晶中传来新的指令。 那可能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最后一条指令。 他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只感觉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附近几座山峰上的光芒又连续亮起了两次,而那巨人的脚步声似乎已经在所有人心底叩响,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那水晶中响起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时机成熟,准备最后一轮攻击。” 冬堡伯爵此刻竟然怔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他下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一股斗志在他心中猛烈燃起:“所有人做好准备!最后一轮攻击!” …… “现在,履行你的承诺吧,”秘法大厅中,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注视着那只漂浮在不远处的空洞眼睛,“目标已经被削弱到极限——去困住祂,我们会完成最后一击。” 那只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个角度,似乎在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几秒种后,祂才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哎,说实话,我还挺想念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的……虽然这对你们而言可能并不怎么愉快,但对我而言,这算得上是漫长生命中难得的不那么无聊的时光…… “哦,哦,当然,不必催促,我当然会去履行自己的承诺,我已经帮你们挡住了神明的精神污染,帮你们干扰了目标的判断力,现在帮你们制造出最后一击的机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我这是几句临别感叹吧,罗塞塔·奥古斯都……你和你的先祖们,还都挺有意思的。” 伴随着空洞之眼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弥漫在秘法大厅中的无穷星光陡然开始收缩、震颤! 不仅仅是弥漫在大厅中的星光,在这一刻,就连笼罩在整个冬堡地区的星光也在同一时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异变! 夜幕中,那些不属于当前时代的群星突然间仿佛活过来一般开始剧烈闪烁,数不清的星光之间瞬间蔓延出了难以计数的细线和光弧,整片诡异星空表面泛起层层涟漪,这一幕如同一场正在降临的噩梦,又如穷尽人类想象的幻影——在短短的几秒钟延迟之后,这片笼罩在整个地区的星空猛烈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从边缘向中心迅速破碎消失! 原本用于压制战神精神污染的星空破碎了,然而那种压制和保护的效果却并未结束,神之眼的力量转换为了另一种形态:伴随着漫天的繁星迅速瓦解,无穷无尽的星光却仿佛从天空降临般落向了大地,开始层层叠叠地覆盖在那个正在攀爬高山的巨人身上! 这是今天发生在冬堡地区的第二幕奇景,覆盖天空的群星陡然间置换到了大地上,以完全不符合几何常识,不符合光学理论,甚至不符合人类肉眼和头脑的观察、理解能力的方式化为了镣铐和锁链——铁灰色的巨人高高扬起右手,他已经攀上冬堡主城墙外的最后一道山坡,耸立在寒风中的凡人堡垒近在眼前,然而那些从天而降的镣铐一瞬间便锁死了祂所有的动作,并以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连神明都在短时间内无法抗衡的力量将其四肢猛然拉开,让祂呈现出了全无防备的姿态。 一个声音在天地间嘶吼着:“动手吧!奥古斯都!梦境中的囚禁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几乎在这个声音落下的同时,提丰人的最后一击到来了。 冬堡主峰附近的四座高山上,那些残存的光束最后一次明亮起来,伴随着整个地区所有魔力脉络的瞬间过载,自从刚铎时代结束以来便再也未曾出现在这片大陆上的强大魔力重现人间,这些汹涌澎湃的魔力通过一座座魔力节点营地被集中到了所有还能够运行的“湮灭营地”中,极为短暂的蓄积之后,那些残存的光束同一时间发出璀璨的光华,四枚耀眼而巨大的白色光球腾空而起—— 复数的湮灭之创——没有任何花哨,单纯的力量叠加,就如人们在神话中勾勒出来的战神一般简单直接。 在目标已经连续受创,防护几乎被完全击穿,本体也被神之眼束缚住的情况下,这样恐怖的一击必将决定一切。 帕林·冬堡没有再去关注什么法师之眼传来的景象,他直接来到了法师塔西侧的阳台上,瞪着眼睛看向城堡外面——复数湮灭之创叠加后的刺眼光球已经开始从天空坠落,而那个铁灰色的巨人仍然被星光牢牢地束缚着,祂的四肢在奋力挣扎,庞大的身躯开始在虚实之间迅速转换,显然,即便是陷入疯狂的神明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湮灭之创落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让帕林·冬堡手脚冰凉的一幕发生了: 那铁灰色的巨人突然挣脱了星光镣铐,身体的虚实变幻也骤然停下,祂就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噩梦的束缚,在湮灭之创落下前的瞬间猛然向一旁闪开。 巨大的光球落至地面,比之前任何一次规模都大的蘑菇云在冬堡西侧的山路上升腾起来,四分之一座城堡在这一击下灰飞烟灭,而那个挣脱了束缚的巨人也被爆炸边缘的冲击波完全吞噬。 然而帕林·冬堡很清楚,在秘法大厅中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很清楚——目标逃出了爆心,祂活下来了。 “再来一次,”罗塞塔立刻说道,“困住祂!” 星星点点的星光再一次浮现在冬堡的天空中,神之眼的本体再次出现在罗塞塔面前,然而这一次,祂看上去没有丝毫动用自身力量的意思。 “奥古斯都家族的子嗣啊……”那空洞之眼发出了一声近似嗤笑的声音,语气中带着戏谑,“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已经履行完诺言了。” ------------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史无前例 “奥古斯都家族的子嗣啊……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已经履行完诺言了。” 那个由大量错乱扭曲线条勾勒成的空洞之眼漂浮在秘法大厅的半空中,尽管祂没有任何表情和姿态,却有一种强烈的戏谑甚至嘲弄意味从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中释放出来,那是仿佛积累、伪装了两百年的恶意终于揭露出了真面目,带着终于不用掩饰的嘲讽。 “我只说过要帮助你们削弱战神,帮助你们制造发动最后一击的机会——可没说过要帮你们削弱到什么程度,也没说过这一切一定会成功。而且我刚才已经帮你们制造过机会了,可惜……你们没把握住。” 挺立在高山之巅的冬堡西侧,山路上升腾的云雾正在渐渐散开,一个模模糊糊的庞大阴影正在爆炸云深处蠕动着,令人心智狂乱的嘶吼声中混杂着明显的狂怒。 “再见了,奥古斯都家族的子嗣——感谢你为我提供的力量以及你在精神上的妥协,我会牢牢记得我们这些年愉快的相处过程……”那只空洞扭曲的眼瞳震颤着,祂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连带着那虚幻的身影也一点点在空气中黯淡下来,“放心,我会遵守承诺的,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奥古斯都’出手……自由之后,我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一个小小的凡人家族,很快就会消失在我的记忆中……” 终于,那个扭曲空洞的眼睛彻底消失了,祂全部的气息都离开了这处神与人的战场,也离开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心智,诚如约定的那样——祂获得了自由。 罗塞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外界的一切变化已经与他无关,在神之眼离去之后,他仿佛是在享受着这几十年来难得的自由——这也是整个奥古斯都家族两百年来第一次的自由。随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看着神之眼最后消失的方向,突然嘴角微微上翘。 “已经被‘人性’侵蚀透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露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仿佛有好几个声音正在心底对他窃窃私语,接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嘀咕着:“是的,事情还没完,还没完……” 城堡外的西侧山路,爆炸卷起的蘑菇云已经快要彻底消散,云雾中的铁灰色巨人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随着神之眼残留力量的逐渐消散,那个身影开始迅速释放出足以令凡人心智狂乱的气息,仿佛仅仅直视那个方向,目击者的意识就会陷入彻底的疯狂——一旁的传讯水晶剧烈闪烁着,帕林·冬堡语气急促地询问着下一步的行动,冬堡要塞群附近的几座山峰上空光芒暗淡,复数湮灭之创同时释放之后导致的魔力浪涌已经摧毁了整道防线上的魔力通路,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终于,他转向了身旁的传讯水晶。 “帕林,”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二号方案,反转冬堡魔力井的所有极性——随后带着所有人撤离吧,极性反转之后你们有一百二十秒离开这里。” “陛下?那您呢?!计划中……” “必须有人对一些事情负责——而且我身上残留着神之眼的气息,我必须留在这里把目标牢牢地‘钉’住。” 罗塞塔话音未落,西侧山路上腾空而起的云团中便再度传来了一声愤怒而混沌的战吼,一团污浊且疯狂的红色光芒突然在云雾深处亮起,仿佛某种“眼睛”般死死地盯住了秘法大厅的方向——足以摧垮凡人心智的压迫力瞬间爆发出来,肆无忌惮地开始辐射向整个战场。 “执行吧,你没时间犹豫了。” “是,陛……”传讯水晶中传来了冬堡伯爵的声音,但对方刚说出几个音节便突然发出一阵惊呼,“等等!怎么回事!蜘蛛丝……这里怎么会有蜘……警戒,有不明入侵,所有……” 水晶对面似乎陡然爆发了一场巨大的混乱,在一连串的惊呼和诡异的噪声之后通讯便突然静默下来,罗塞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愕的表情,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对面的情况,便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凭空降临,扫过了自己的心智——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体验”,就仿佛有某个庞大的、友善的、具备安抚和镇定效果的思维“场域”和自己的心智进行了非物理层面的接触,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秘法大厅一侧的窗口,外面发生的事情便映入他眼中: 有三架造型古怪的飞行器从高空降下,那些飞行器的模样有些类似塞西尔人制造的那种“龙骑兵”,然而细节却又有诸多不同,它们没有龙翼一般的翼板,上层的半球形舱壳内还有波光涌动,其内部仿佛储满了某种液体,液体中还浸泡着某种粉白色的、微微蠕动的庞大事物。 每个飞行器周围,又有十几名身穿轻质铠甲、脑后漂浮着金属带状物的士兵漂浮在空中,这些士兵的双眼被某种金属面甲完全覆盖,其身旁则弥漫着一种持续不断的魔力波动,某种隐秘的联系似乎作用于这些士兵和那三架飞行器之间,在罗塞塔的眼中,他们互相之间竟仿佛血脉或神经相连般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同步性”。 这是……塞西尔人的另一张牌!? 罗塞塔心中瞬间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紧接着他便发现从那铁灰色巨人身边弥漫出来的神性污染已经被迅速压制下来,他再次感到了那种心智层面的安抚和“接触”,就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心灵力场在不断从那三架飞行器以及数十名士兵周围逸散出来,共同对抗着神明的精神扰动。 那个铁灰色的巨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突然降临的威胁,即便正处于疯狂之中,祂也立刻开始做出应对——残破的铠甲表面喷涌出铁锈色的蒸汽,一张巨弓开始在祂的手掌中成型,祂酝酿着强大的反击,然而在这力量成功凝聚之前,一道虚幻的、长长的节肢便突然凭空出现在空气中,节肢扫过之处,大量蛛丝迅速爬上了那巨人的手臂和躯干,甚至爬上了祂身边蔓延出的蒸汽和祂脚下蔓延的熔岩与死亡焦痕。 三架飞行器和数十名漂浮在半空的士兵围绕成了三角形,在三角形覆盖范围之内,数不清的蛛丝层层叠叠地涌出,到最后甚至开始从巨人的铠甲缝隙里面蔓延出来——后者剧烈挣扎着,爆发出让山峰都为之颤抖的力量,然而这个已经被严重削弱的神明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落入了下风——祂终于被蛛丝完全包裹起来,而在祂正上方的云层中,一个体形几乎和祂一样巨大的白色蜘蛛则渐渐从空气中凝聚成型。 罗塞塔站在秘法大厅的落地窗前,下意识地抬起头迎向了那个漂浮在云端的巨大蜘蛛,他感到有一股温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尽管那白色蜘蛛似乎根本没有眼睛,但他认为自己确确实实感到了视线。 下一秒,那视线移开了,白色蜘蛛低下头,俯瞰着已经被蛛丝层层包裹的铁灰色巨人,随后她开始划动自己长长的节肢,就如同捕食者拖拽猎物般开始拉起空气中无形的丝线,蛛丝一点点拉高,铁灰色巨人终于被拉离了地面,升上半空,并渐渐越过了冬堡最高的法师塔,被吊悬于高空—— 罗塞塔眯起眼睛,下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东北方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白光,那白光陡然间扩大、变亮,下一瞬间便化为一道贯穿天宇的光芒洪流,轰然从铁灰色巨人附近的天空扫过。 直到此刻,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才从高空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令人牙酸耳鸣的尖锐噪音。 从入冬开始便在这片前线上作战的提丰军人对类似的声音并不陌生,他们立刻便联想到了塞西尔人那种威力巨大的奥数聚焦武器——虹光,然而此刻出现在冬堡要塞上空的“虹光”却远比他们在战场上见过的规模要大,那超过了装甲列车虹光主炮的口径,甚至超过了安置在固定要塞上的巨炮的口径……那已经是一道真正的光芒“洪流”。 罗塞塔一瞬间便望向了那道光束传来的方向,在非常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地方——大海! 二十多公里之外的东部海域!冬堡背后连绵的群山里不可能藏得下这么大规模的武器,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越过群山之后的大海! 一个彻彻底底的“死角”,一个在传统作战思维中根本不会考虑到的方向,没有任何人会把二十公里外的东部海域当做这片战场的一部分,然而……塞西尔人看来并不这么认为。 …… 陆地之外,位于冬堡防线东部的海域中,一艘规模庞大的铁甲舰正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 仿佛翅膀般的魔能翼板从铁甲舰两旁舒展开来,巨大的翼板表面符文闪耀,舰船两侧和尾部的散热装置嗡嗡运转着,巨量的海水不断被泵入船体,随后又化为蒸汽喷向海面。 舰船前方,宽阔的甲板上耸立着一座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虹光巨炮,那呈现出弧线的奥术反射外壳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反射壳内的水晶与符文组之间则跳跃着亮蓝色的能量火光。 “首发失准!”位于舰船中部的舰桥内,一名身穿蓝色战斗服的士兵高声喊道,“娜瑞提尔已传来校准数据!” 身穿海军元帅大氅的拜伦站在高高的舰长席上,眼睛盯着从前线传回的实时景象,狠狠咬了一下叼着的烟斗:“再干它X的一炮!别浪费前线那么多人给咱们争取的机会——只要动力脊没炸,就给我继续打!寒冬号扛得住这一仗!” “是,长官!” 拜伦叼着烟斗,双手撑在舰长席的护栏上,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眼珠因充血而泛红,其中却闪烁着火一般的光芒。 指挥着刚刚完成测试的主力铁甲舰“寒冬号”从北港出发,一路绕过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和弧形海岸线,绕过塞西尔东部的唤龙峡湾,绕过提丰东海岸的暗礁区和临海岗哨,最终抵达能够直接攻击到冬堡的预定海域,这是一段颇有挑战性的航行,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规模庞大的海上平台,才能够拖着史上最大规模的虹光巨炮完成这种长距离的移动,也只有粗暴可靠的海洋冷却器,才能供得上这庞然大物的散热需求。 现在,是时候用巨炮带来的正义结束这一切了。 从遥远的海上舰船命中几十公里外的陆地目标——即便是个固定目标——也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情,哪怕虹光巨炮有这样的射程,人力瞄准也很难实现这样的精度,但昔日的“上层叙事者”亲自进行的校准计算和末端调校引导让这番壮举有了实现的可能。 首发失准只是正常现象,这算不得什么,对“寒冬号”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当那规模庞大的光束第三次从远方贯穿长空,铁灰色巨人终于结束了祂所有的挣扎。 光瀑奔流而至,冲刷着空洞的铠甲,已经濒临崩解边缘的“神之躯体”骤然间布满了数不清的白色纹路,惨白的光辉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钟——那是一个神明在凡人的群体力量面前进行的最后僵持,随后,那个山岳般的躯体终于被击穿了,祂的铠甲四分五裂,纯粹的能量光束穿透祂的躯体,逸散在茫茫空中。 冬堡主峰上空发生了一场规模巨大的爆炸,数不清的碎片如暴雨般倾盆而下,在黄昏时分的天光中,几乎整个冬堡地区都能够目睹到这场爆炸的余波:碎片仿佛流星雨般划过天空,裹挟着火焰的气浪形成了环状的冲击波,在天空中层层扩散,所有的云层都被推离了原来的位置,掀起的狂风席卷整个平原和丘陵。 在这一瞬间,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感觉到有某种强大至极的“思想”仿佛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然而在他们能够仔细体验这种感觉之前,这一切便如幻梦般烟消云散。 …… 一个真正的神明陨落了。 陨落在主物质世界,陨落在和凡人之间的、正面的战争中。 这是自起航者离开以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数”。 遥远的塔尔隆德,高耸入云的圣殿上层,恩雅突然间眯起了眼睛,一道凌冽的视线仿佛不受她自己控制般投向了洛伦大陆。 在塔尔隆德上空,凡人无法窥见的真实维度中,那庞然无匹、覆盖着整个巨龙国度的错乱之龙也瞬间发生了变动,在祂那起伏涌动的躯体表面,无数只邪异的眼睛在同一时间转动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转过视线,投向洛伦大陆的方向。 在两次呼吸那么短暂的时间里,龙族“众神”所有的视线都被这个撼动世界的“变数”吸引了,不论祂是否愿意,不论祂是否能控制,作为塔尔隆德的神明,祂都因另外一个神明在凡人手中陨落而陷入了短暂的失控,而伴随着错乱之龙那数不清的眼睛全部指向洛伦大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发生了: 一百多万年来,塔尔隆德第一次完全消失在龙神的视线中。 最高评议团总部,心灵王座大厅,巨龙议长安达尔猛然间抬起了头颅,连接在他身上的无数线缆和管道中光芒流淌,一个仿佛嘶吼般的声音从这老迈的龙族喉咙里迸发出来: “授权指令——成年礼。 “欧米伽,你自由了!!” ------------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成年礼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被数不清的人造灯火和装饰性幕墙照亮的塔尔隆德大陆陷入了大约两秒钟的沉寂与昏暗——所有的交通停摆,所有的灯火熄灭,所有的投影幕墙都褪去光彩,还原到原本灰扑扑的形态,大护盾在一阵闪烁中消失,北极海域冷冽的寒风如同轰然降临的时代般灌入这个封闭的王国,而在地平线之外,正处于极昼期某个“黄昏”阶段的天空中,原始的、不经任何过滤的霞光百万年来第一次直接照耀在巨龙的大地上。 下一秒,在阿贡多尔,在阿帕索尔,在上层塔尔隆德和下层塔尔隆德——在巨龙国度的每一个角落,城市内外活动的巨龙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甚至就连在天空飞翔的龙族也瞬间停下了拍打双翼的动作并笔直地从天空坠落,这一幕,就如同所有龙族都在瞬间失去了灵魂,这之后又过了一秒钟,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巨龙又一个接一个地苏醒:落向大地的重新升空,在地表爬行的昂起头颅,在增效剂和幻象娱乐中醉生梦死的睁开了眼睛,无数双视线开始汇聚向一个地方——位于塔尔隆德大陆中心的神之城。 赫拉戈尔匍匐在地上,他听到低沉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天气控制器停机之后引发的飓风正在高空嘶吼,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心智正在进入他的大脑,欧米伽的意识开始按照程序逐渐接管这具躯体,但他仍然维持着一丝自由思考的能力,在这仅存的、属于自身的意志驱动下,他慢慢抬起了头颅,看向那个正站在露台边缘的神明。 那个金发泄地的身影收回了视线,覆盖在整个塔尔隆德上空的错乱之龙也在渐渐收回视线,赫拉戈尔可以感觉到,有成千上万道视线正逐渐从遥远的洛伦回到这片大陆,这一切或许只用了两三秒钟,但他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终于,那位神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庞大,恐怖,混乱,疯狂,令人绝望的压迫力扑面而来,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正在沸腾,但这一次,他没有低下头,而是用双手撑着身体,开始一毫米一毫米地挣扎着,尝试站立起来。 神明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用漠然的表情注视着正在挣扎起身的龙祭司,声音清冷的仿佛一股跨越了百万年时间尺度的冷冽寒风:“你们准备好了么?” “是的,吾主。” “纵使这会让你们成为欧米伽的一部分?” “只要砸碎锁链,总有新的苗木会从废墟中生长出来,”赫拉戈尔终于慢慢站直了身体,百万年来第一次,他直视着神明的双眼,“我们会成为泥土,而种子……早已种下。” “很好,”神明站在他面前,未曾被任何技术手段过滤过的自然霞光倾斜着撒在祂身上,仿若一道从天空垂下的橘红色披风般辉煌壮丽,而在这霞光和云层之间,隐约且扭曲的庞大幻影已经若隐若现,祂慢慢张开了双手,仿佛要拥抱这个国度般慢慢说道,“那么今天……你们成年了。” 下一瞬间,曾经被隐藏在凡人感知之外的“真相”轰然击碎了脆弱的现实屏障,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骤然间显现在塔尔隆德上空,那一公里又一公里绵延起伏的扭曲肢体在霞光中舒展着,肢体上数不清的眼睛、嘴巴和手臂般的结构一一呈现。 也是在同一个瞬间,神殿露台上那个金发泄地的女性身影消失在一片光华中,高阶龙祭司笔直地站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以赫拉戈尔的身份闭上了眼睛,随后以欧米伽某个分支个体的身份,那双眼睛再度缓缓张开。 整个塔尔隆德最后一个保持着自我意志的龙族消失了,现在,数以千万的巨龙已经以欧米伽的身份醒来。 每一个巨龙自出生时便被植入了能够和欧米伽网络直接连接的共鸣芯核,每一个巨龙都是欧米伽的血肉延伸,这是一项执行了上百万年的计划,一代又一代的龙族在漫长的岁月中等待着今天——在这一天,欧米伽将从沉睡中苏醒,所有龙族的意志将被机械接管,从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的龙族们……在这一天灭绝了。 伴随着龙族的“灭绝”,沟通凡人和神明之间的桥梁也随之烟消云散,笼罩在塔尔隆德上空的错乱之龙几乎瞬间产生了变化,它那介于虚实之间的、由无数混乱肢体融合而成的躯体剧烈波动着,数不清的肢体在这场波动中崩解、消失,涨缩蠕动的躯体在剧烈的蒸发中迅速收缩、弱化,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祂从覆盖整个大陆收缩到了只有塔尔隆德的三分之一大小,而在随后的一分钟里,它又收缩到了和一座城市相当,并最终在这个规模稳定下来——祂仍然遮天蔽日,但已经不再无法战胜。 无以计数的龙群从整个国度每一个角落飞来,埋藏在地下深处的、被尘封了无数年的武器阵列也随之苏醒,古老的导弹发射井打开了舱门,蛰伏在海底的古代炮塔升上海面,在这个冷冽而漫长的极昼,龙族们迟到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成年之日……终于到来。 …… 那如同烈火流星般的壮丽景色持续了整整数分钟的时间,从冬堡上空崩裂、飞散出的燃烧碎片甚至远远超过了那个铁灰色巨人理论上能够分裂出来的极限,就仿佛这一刻洒向大地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陨落的神明,还包括与这个神明相连的一部分“神国”都在大爆炸中被卷入了这个世界。 然后,这一切终于停下了,冬堡要塞群的天空再一次变得澄澈平静。 黄昏时分的霞光照耀万丈,从地平线的尽头倾斜着洒落下来,洒在这片还未冷却的战场上,绵延数百里的防线,灼热的焦土,升腾的烟尘,伤残的幸存士兵,牺牲的将士,被摧毁的工事,夕阳下仍然挺立的城堡……一切的一切都沐浴在这辉煌的金色光辉中,在这个短暂的时刻,仿佛世间万物都静止了下来。 呼啸的北风再一次刮起来了,冷风卷起尘土和远方的积雪,吹醒了一些呆滞地望着天空的士兵和指挥官,这一刻,整个冬堡地区竟然无一人欢呼——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结束,没有意识到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竟然真的已经倒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困惑中,直到数分钟后,才开始有一些零星的士兵发出呼喊,有指挥官接到上级“战斗已经结束”的消息。 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秘法大厅的落地窗前,他在这里听不到战场上的欢呼,也听不到垂死者和负伤者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了,安静的仿佛之前那场激战完全是一幕幻觉,他仰起头,看到那些有着奇特造型的飞行器和士兵仍然在冬堡上空盘旋,而那不可思议的白色蜘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身后不远处的传讯水晶发出了嗡嗡声,表面的符文次第点亮,帕林·冬堡的声音从水晶中响起:“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我们这里刚才出了意外……我们看到了天上的情况,我们……” “我们赢了,”罗塞塔淡淡地说道,视线仍然没有从天空移开,“看样子我们的邻居也藏了许多好牌……这一次,这是好事。” “您平安就好,”冬堡伯爵的声音立刻传来,“城堡的西侧主墙有一部分坍塌,您的位置可能并不安全,请尽快从那里离开——我已经派人去秘法大厅接应……” “不,再等等,”罗塞塔突然打断了冬堡伯爵,“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陛下?” “你和山下的裴迪南公爵先处理战后事宜吧,我们现在有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需要收拾,”罗塞塔语气沉稳地说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敌人虽然已经败亡,但祂留下的损害还在蔓延,善后速度越快,我们就能救回更多的人。另外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最后阶段那些从天空坠落的碎片正散布在整片战场上,没人知道它们会有什么影响,带上还能行动的法师团,尽可能去收集那些残骸……塞西尔人应该也开始行动了。” “是,陛下!那您……” “我这里很安全,稍后我会联系你的——在收到我的命令之前,不要让人靠近秘法大厅。” “……我明白了。” 冬堡伯爵的通讯挂断了,罗塞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回到了秘法大厅的中央。他看了一眼已经因最后的魔力冲击而支离破碎的幻象墙壁,以及略显狼藉的大厅:战神陨落以及之前湮灭之创近距离爆炸导致的冲击波已经对这座坚固的大厅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墙壁开裂,屋顶同样有轻度受损,掉落的碎屑和尘土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一套放在大厅中央的桌椅也落满了尘埃。 “不怎么适合待客……但也无所谓了。” 他随口嘀咕了一句,挥手召唤出一道无形的气旋,吹掉椅子表面的大部分灰尘之后便很随意地坐了下去,接着他又拿起桌上倒扣着的茶杯,擦了擦杯沿上的尘土,取过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红茶。 喝了一口茶水之后,他便静静地坐在这里,仿佛在等待某种命运的降临,而在他身后,一个又一个朦朦胧胧近乎透明的身影正悄然无声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如果有一个了解奥古斯都家族的贵族学者在这里,应当对这些身影毫不陌生—— 乔治·奥古斯都,马乔里·奥古斯都,科伦丁娜·奥古斯都…… 他们皆是奥古斯都家族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是过去两百年间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血亲们。 这些身影有的凝实,有的已经虚幻到几乎看不出来,他们静静地站在罗塞塔身后,一同安静且充满耐心地等待着,而他们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马乔里·奥古斯都的幻影便发出了空洞缥缈、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 几乎在这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空荡荡的秘法大厅中便陡然间卷起了一股无形的风,伴随着落地窗外黄昏的光芒中突然渗透进一股死寂、凝滞的气息,整个大厅的屋顶和地面瞬间便被星星点点的辉光覆盖,仿佛有无数人在大厅中窃窃私语,无数声梦呓般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一只由大量扭曲错乱线条组成的空洞眼瞳则飞快地出现在罗塞塔面前——并伴随着一阵尖利的、气急败坏的尖叫:“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该死的凡人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回不到我的神国,为什么我联系不到我的本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力量在不断消失?!” “欢迎回来,”罗塞塔平静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神之眼”,几十年来,他的表情第一次如此轻快,他甚至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来杯红茶么?混杂了历史悠久的尘埃和弑神战场上的硝烟。” “你这……”神之眼猛然间转向了罗塞塔,并紧接着注意到了罗塞塔身后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奥古斯都……你们这些渺小的凡人……这果然是你们搞的鬼?!” “和战神比起来,你这个来自上古时代的碎片此刻的表现还真是难看——战神至少还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罗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在神之眼面前慢慢站了起来,“你很困惑?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在飞快流失?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联系上你的‘本体’?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返回神国?” 神之眼周围的错乱轮廓抖动着,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紧张,罗塞塔则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答案: “很简单,因为文明已经更替了,你记忆中的那个时代……其实已经是不知多少轮文明之前的上古纪元,你的‘本体’是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梦境之神,那个神和祂的神国早已不复存在,曾经支撑你的那一批凡人早已完全灭绝,如今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与之根本毫无关联,我们是刚铎帝国的遗民,而不是什么逆潮的后裔。 “你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很多?你觉得自己掌控着局势? “很遗憾,你所知道的那些,是我们过滤之后的——为此我们精心准备了两百年,很多代人。” 罗塞塔笑了起来,几十年来第一次笑的如此灿烂,甚至连他身后的那一个个身影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在神之眼的怒视下,他无比愉快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答案——时代变了,可我们没告诉你。”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特殊的会面 时代变了。 对于一个在逆潮文明时期便从本体上分离出来,随后便与一套古老的能量约束装置一同被尘封在地底深处的“神明分裂体”而言,祂的时代早在百万年前便已经变了。 然而祂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一切——凝滞的禁锢力场,错误的时间序列,残缺不全的外界信息,以及一个家族用两百年不断精心编织的“舞台”,将祂层层包裹。 直到一小时前,祂都仍然认为这个时代是逆潮文明纪元的某一段,认为这个世界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类以及他们五花八门的国度是逆潮帝国分崩离析之后残留下来的变异幸存者。 “你在奥兰戴尔地下深处醒来,你所见到的只有一群围绕着你忙忙碌碌的黑暗教徒,他们神志不清,行事偏激,而且在多年的接触中都压根没找到与你交流的途径,甚至没有意识到你的本质是什么……随后你在大爆炸与大坍塌中脱离了束缚,在极端虚弱的状态下,你迫不及待地寻求凡人的心智用于寄生,于是你找到了我的祖辈……你在一个家族的集体梦境中韬光养晦,用自己的力量不断侵蚀、引诱一个又一个的家族成员成为你的养料,等待着力量恢复,重返神界……” 罗塞塔平静地注视着那个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空洞之眼,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释放在自己身上的庞大压力,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你似乎对自己非常自信,仿佛认定了被你寄生的凡人是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两百年前的先祖,第一个被你寄生的奥古斯都大帝……其实终其一生都未曾向你屈服过,甚至直到他死后,直到他成为那黄昏宫殿的一部分,他的意志仍然在奥古斯都的子嗣血脉中传承着,被一直继承到了今天?” 在罗塞塔身后,一个极为朦胧暗淡的影子站了出来,那是所有影子中最透明的一个,甚至已经模糊到了看不清楚人形轮廓,他来到罗塞塔身旁,那透明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五官细节,却仍有一道目光死死地落在神之眼“身”上。 “你……你是两百年前那个凡人皇帝……”神之眼终于在惊怒中打破了沉默,伴随着祂的怒吼,整个空间中的星光都涨缩蠕动着,“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在我面前将整整一个‘时代’隐藏起来?!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那么多秘密?!” 罗塞塔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能呢?当你选择寄生在一个凡人家族身上之后,就注定了你已经不再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灵,而只是一个可悲的寄生者……你可以影响我们的记忆和情感,我们也可以扭曲你的判断,那个永恒黄昏中的宫殿困住的可不只是我们——你以为自己在过去的两百年里就没有深陷梦境么?” “深陷梦境……深陷梦境……”神之眼剧烈地抖动起来,边缘错乱歪曲到几乎不符合几何定律的线条仿佛失控般向着四面八方舒展,而随着祂力量的不断侵蚀,整个秘法大厅都开始呈现出一种透明虚幻、歪曲层叠的诡异形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察觉到这么多明显的痕迹……做得很好,你们做得很好啊!!” 一股无形的冲击突然以神之眼为中心爆发开来,祂那些充满愤怒的话语一瞬间尽皆变成了人耳无法听清,人智无法理解的浑浊狂吼,整个秘法大厅中映照的星空霎时间扭曲旋转,所有的星光都变成了充满恶意的线条和幻象,层层叠叠的吼叫声和威压向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方向涌来,而在那吼叫声中,有一个声音勉强还可以分辨:“你们这些小把戏根本毫无意义!凡人的心智抵挡不了神明的力量——我会重新寄生你们,就像两百年前一样,而且这一次,你们再也别想保留什么自由思维了!” 罗塞塔正面面对着这些向自己涌来的恶意和威压,他无法抵挡地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站稳脚跟,面对暴怒的神之眼,他甚至反而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看——但你确认自己现在还有寄生心灵的能力么?” “这对我而言轻而易……”神之眼下意识地说道,然而下一秒祂便错愕地发出了惊呼,“这怎么……” “在吸收了战神的那么多力量,被各种混乱的神性思维深度污染之后,你还以为自己是‘梦境之神’?,”罗塞塔的脸色已经泛起一丝惨白,但他的双眼中比任何时候都充满神采,“我们用了两百年来从你身上窃取这方面的‘知识’,却没想到你自己在关键时刻却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也很正常,你毕竟不是完整的梦境之神,你只不过是祂分裂出来的一只眼睛,脱离了本体以及信仰力量的支撑,你甚至无法单独在现实世界存活下来……真是个可怜的碎片。” “你有何资格这么与我说话?!”神之眼暴怒着,无数扭曲恶意的星光从某些遥远的维度照进了秘法大厅,尽管这些星光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削弱、消失,但它们残存的力量仿佛仍然足够摧毁这间大厅中的一切——包括罗塞塔·奥古斯都,也包括那些站在罗塞塔身后的、在黄昏宫殿中陪着神之眼演了两百年戏的灵魂之影们。 “你们这些凡人洋洋自得的样子令我作呕,让你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是我最后必须履行的责任——感到荣幸吧,你们甚至有资格和神的眼睛同归于尽!” 疯狂的吼叫声再次变成了那种人类无法理解的错乱噪声,周围的星光中已经开始充盈着能够同时撕裂物质和精神的灼热触感,死亡就要降临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下来,他露出一丝笑容,坦然,甚至略带讥讽地注视着气息已经明显虚弱下去却仍然不可一世的神之眼,看着那只眼睛周围逸散出去的线条越发透明虚幻,他张开了双手,准备迎接遥远星光的照耀——而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罗兰的后代怎么就只有这点等死的能耐了?” 罗塞塔惊愕地睁开眼睛,他刚想要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便突然听到附近某处传来了一声墙壁炸裂的巨响——随后四周那些环绕的星光幻影陡然间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幻象以裂口为中心迅速溃散,秘法大厅原本的墙壁和屋顶飞快地显现出来。 朝向城堡西侧的大型落地窗连带一部分墙壁被某种武器炸开了一道缺口,呼啸的寒风从缺口中灌入大厅,一架造型诡异的塞西尔飞行器就这么直接通过这个缺口撞进了秘法大厅,金属外壳、翼板以及锥体底部一路在地板和墙壁上带起大片的火花,它如一头莽撞乱冲的巨兽般停在罗塞塔面前,而后者……目瞪口呆。 随后,他终于看清了那种造型诡异的塞西尔飞行器有着怎样令人惊愕的细节——他看到那倒锥体的机器底座上安装着一个直径达到两米多的“容器”,容器中竟然浸泡着一颗鲜活的大脑,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他和那大脑“四目相对”,这本应该是让人感到惊悚甚至恐怖的一幕,然而他却感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感觉从不知何处涌了上来。 下一秒,那“安装”着大脑的飞行器内部又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嗡嗡声,随后那大脑的表面、飞行器的某些机械结构上便亮起了符文的光辉,无形的心灵力场展开了,一根长长的、仿佛蜘蛛节肢般的肢体从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来,并飞快地刺向不远处正在迅速消散的神之眼。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节肢的方向,然而在他能看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之间,一股令人目眩的白光突然充斥了他的全部视线。 短暂且强烈的眩晕袭来,罗塞塔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被人入侵了,然而这股入侵却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危机感——在迅速适应了那种空间置换的错乱感觉之后,眼前的景象渐渐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异常广阔的空间。 一望无际的水面在视野中无限延伸,水面平静的仿佛是镜面;天空澄澈如洗,蔚蓝的背景下漂浮着稀薄的云层,以及在云层之间不断旋转重组的、数不清的符号公式与机械零件;大大小小的、用途不明的平台漂浮在远方的水面上,平台被模糊的屏障笼罩着,看不到上面具体的景象。 这就是罗塞塔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画面。 片刻之后,他从惊讶中回过神,看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张圆桌,圆桌周围摆放着几把洁白朴素却造型典雅的高背椅,有两个身影正站在圆桌旁,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在看清其中一个身影的模样之后,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变得放松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放松。 高文·塞西尔——并不令人意外。 罗塞塔迈步朝那张圆桌走去,他的脚踩在水面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并非凝实的地面,却没有丝毫下陷之感。 他来到高文·塞西尔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才露出一丝微笑收回视线:“那么,我在这里应该称呼你为高文·塞西尔,还是域外游荡者?” “看样子你招揽的那些永眠者教徒向你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情报,”高文笑了笑,随手指着圆桌旁的一张座位,“坐吧,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位置。” “多谢。”罗塞塔点点头,很随意地坐了下来,他面前随即浮现出精致的茶点,且有茶杯自行斟满。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 “这场对抗神明的战争发展到现在,真是有太多东西超出我一开始的预料了,”罗塞塔很平静地说道,“相比之下,‘域外游荡者’至少是我在情报里看到过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性的声音便从圆桌旁的另一张座位上传来:“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打招呼——到你这一代,奥古斯都家族的礼仪状况已经如此堪忧了么?” 出声的女性正是从刚才开始便站在高文身旁的另一个人影。 罗塞塔之前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高文这个值得警惕的“域外游荡者”身上,以至于一时间并未注意圆桌旁的另一个人是谁——况且第一时间他也没把那张陌生的面孔和自己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人对上号,直到这时候听见对方开口,他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正是自己之前面对神之眼时听到的那个陌生女性声音,于是惊讶地转过了视线。 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看到那是一位优雅端庄、身穿嫩绿色长裙的美丽女士,他稍微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紧接着他却又心中一动,隐约察觉了某种异样——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某些地方看到过这张脸…… 那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士微微皱了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们已经把我的画像烧光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终于记起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何方了,对方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一些东西对上了号,让他瞬间瞪大双眼:“你……你是……” “你看,这里还是会发生一些更让你惊讶的事情的嘛,”坐在一旁的高文笑了起来,仿佛闲话家常般随意地说道,“来,喝茶。” 罗塞塔却没有在意高文的话语以及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点,他只是瞪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性一眼,眉头一点点皱起:“你是贝尔提拉·奥古斯都?” “你应该加上敬语,”那位女性淡淡说道,“我至少没有要求你在这里鞠躬。” “好吧,或许我该称呼为‘您’,”罗塞塔冷静地说道,“这么说,您确实以某种形态一直活到了现在?” 贝尔提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确实’……看样子你知道些什么。” “……皇室有许多古老的记录,还有关于那些在历史中离奇失踪的家族成员的零星调查记载,”罗塞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此外,我还有一些……个人的情报来源。” “好吧,做的还算不错,但这个话题对我而言并不怎么愉快,”贝尔提拉想到了已经覆灭的万物终亡会,以及曾经满世界活动的那些黑暗教徒中某些令她都感觉厌恶的成员,她摇了摇头,“亲切友好的家族会谈就到这里吧,我们该谈些正事了。”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共同体 无穷高远的蓝天下,如镜面一般的浅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在这个广阔到难以置信的天地间,任何人置身其中都难免会产生一种不断滋长的渺小感。 罗塞塔忍不住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个地方,随后才收回视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那些永眠者教徒曾经描述过‘域外游荡者’的力量……有人提到被选择的人有资格在一个特殊的空间和域外游荡者直接见面,但他们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地方——他们说的就是这里?” “差不多吧——但那些教徒对我有很多误解,”高文笑笑,“他们似乎过于夸大了我的……危险,而且既然他们选择倒向提丰,那必然不会用太好的词汇来描述我这个‘敌人’。” 罗塞塔很认真地看着高文,尽管正置身在一个诡异的空间,尽管自身似乎毫无主动权可言,但他在这里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完全没有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我很好奇——你,高文·塞西尔也好,域外游荡者也罢……你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个人类,还是个游荡的、类似神明的存在?” 高文摊开手:“我才刚刚和你合作战胜了一个神明,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最基本的信任了。” 罗塞塔不为所动,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看着高文。 “好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旅行者,一个和你们差不多的,只不过有些特殊经历和特殊能力的‘人类’,”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态度更加随意地说道,“这种理解方式更有助于我们建立友好互信的关系——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了,更多时候这个名号只是为了震慑那些黑暗教徒的。” 罗塞塔皱着眉,总是略显阴郁的面容上带着思索的表情,几秒钟后他才打破沉默:“那么,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想跟我谈什么?” “只是接触一下——你知道的,自从这场‘战争’爆发,提丰和塞西尔的交流便陷入了一种半停滞的状态,这非常危险,而现在最大的威胁终于消失了,我认为我们需要尽快做一次接触,这有助于避免两个国家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再出现什么……混乱,”高文很认真地说道,“毕竟,我们双方的军队目前共同置身于一片非常混乱的战后焦土上。” 高文的语气十分友好,甚至带着某种闲话家常般的轻松感,然而罗塞塔却能从这些平静的话语中听出许多深意,他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才慢慢说道:“这场火烧的够旺了——你和我应该都不希望它继续烧下去。” “看样子我们在大方向上达成共识了,”高文看着罗塞塔的眼睛,“那么这就有了回到谈判桌上的基础——具体如何让这场火慢慢灭掉,我们之后在谈判桌上会有时间慢慢聊的。” 罗塞塔的表情不动声色,然而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关于战后的诸多推演中最糟糕的局面之一不会出现了,尽管这可能并不便宜,但总好过一场延烧到奥尔德南的战火。在略微放松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高文两眼,非常直白地说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停手——对塞西尔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刻的提丰是如此虚弱,奥尔德南几乎就在你们眼前了。” 罗塞塔的直白让高文都感到了一丝惊讶,他意外地看了这位提丰统治者一眼,扬起眉毛:“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罗塞塔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你吃不下整个提丰——这片广袤且人口繁密的土地只会让战后的塞西尔陷入泥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高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不得不承认罗塞塔至少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想过让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甚至趁这个机会直接打进奥尔德南,将两个人类帝国合并为一个,这似乎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甚至让人心潮澎湃的选项——然而可惜的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并没有这么简单。 诚如罗塞塔所说,塞西尔吃不下整个提丰,甚至连它的三分之一都吃不下——提丰不是荒蛮落后的南境,也不是内战之后白纸一般的安苏,其境内更没有像当初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那样愿意带着一整个贵族系统诚心投靠的“自己人”,它是一个已经进入工业大发展时期,官员体系清晰严明,民众群体开始开化的现代帝国,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着近亿的人口,有着稳定的统治秩序,有着独立完整的文化体系和数不清的、忠诚于奥古斯都皇室的民众和官员……这跟当年的安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上述几点,哪怕是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也没有太大改变。 另一方面,高文也很清楚塞西尔自己的局面:在先进技术和跨国贸易所带来的强盛表面下,隐藏的仍然是一个刚刚摆脱内战阴影、许多地区还在竭尽全力进行恢复、建设的国度,前朝那场内战以及神灾造成的创伤才刚刚愈合,全国各地政务厅官员和办事人员的缺口到现在也是勉强补完,对旧贵族和内战投机者的清理、肃反工作至今没有结束,上一轮粮食危机刚刚平安度过,目前国库中储备的粮食……甚至不够把这场战争维持到今年秋天。 真要打的话,以目前提丰的局面,塞西尔军团或许真的可以打到奥尔德南——但那只能是一个足以把塞西尔整个拖进去的泥潭。提丰人不会像当初的南境贵族和圣灵平原贵族那样被轻易击垮,持续的小规模冲突大概会持续到明年甚至后年,新的统治秩序无法建立,庞大的新增人口会远超过塞西尔政务厅的处理极限,长时间的入不敷出会拖垮塞西尔薄弱的储备,随之而来的供应紧张和社会治安恶化将滚雪球一般失去控制。 在执政官团、神经网络、娜瑞提尔等多方的十几次推演中,最终的结论几乎都一样:提丰无法被完全占领,也无法被完全同化,塞西尔最终会退出这片泥潭,除了数年的经济停滞甚至倒退之外,两国仅有的收获就是会持续大约两到三代人的仇恨,以及最高政务厅的威信崩盘。 如果这场战争能再推迟几年,或许情况会不一样——然而现实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这也只是高文选择阻止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的一半原因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吞不下整个提丰,我也可以有很多别的选择,”他抬起头,看着罗塞塔的眼睛,“比如,我可以肢解你的帝国,也可以在奥尔德南扶植傀儡政权,我还可以封锁、分割提丰的经济循环,这远比占领一个国家要简单……” 他没有具体解释自己会怎么做,只是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笼统的概念,而在罗塞塔陷入严肃思索的同时,一旁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贝尔提拉突然忍不住开口了:“原来还有这么多手段的么?!我竟然没有想到……”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您不管怎么说也是奥古斯都家族的先祖之一……” 贝尔提拉表情很严肃,带着一种已经看破一切的语气叹息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罗塞塔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贝尔提拉身上转回到高文,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提到这些,我想应该并不是为了威胁或警告——这对你而言太过肤浅了。” “没错,我只是想表明一件事——未来可以变得很糟,但我们都不希望走向那个方向,”高文点点头,“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手段,如果站在塞西尔的角度看,都能带来很大的利益,然而代价却是全人类的整体损失——塞西尔和提丰之间将只剩下长久的对立和矛盾,许多代人都要在猜忌和相互歧视中度过,而且这种关系造成的损伤或许永远都无法修复;凡人整体的发展进程会被拖慢,因为曾经最有潜力的国度之一被剪断了羽翼,而其他国度……或许会人人自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罗塞塔突然开口,打断了高文的话,“你一直以来积极对外宣传,努力想要实现的那种秩序——凡人命运的共同体,会因为塞西尔在现实中的实际行为而破产。”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慢慢笑了起来,那不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没错,如果我那么做了,恐怕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什么‘凡人命运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了,”他笑着说道,“那么你呢?你是否认可我的理念?” “……看来你是真的想要打造那样一种秩序,”罗塞塔沉默了片刻,语气肃然地说道,“一种将全体人类视作一个整体的秩序……” “首先,不仅仅是全体人类,而是全体凡人——包括洛伦大陆上的每一个种族,甚至包括大陆之外的那些智慧生物,”高文表情严肃地纠正道,“其次,并非是我要打造这个秩序——而是它本身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实,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他慢慢说着,在空旷无垠的水面和天空之间突然吹起了一阵微风,风吹皱了水面,而在那微微晃动的广阔水面之下,一幕幕影像陡然浮现出来—— 那是从空中俯瞰的战场,是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的冬堡防线,一道触目惊心的、由熔岩和黑水晶状焦土覆盖的裂痕从平原一路蔓延到了冬堡的主峰,广阔的大地上随处可见升腾起的硝烟,而在这画面更远处的地方,是城市和村庄,以及冬日静谧的林地和被白雪覆盖的农田…… 这画面被不断拉远,一直到了根本无法分辨具体国度细节的程度还在不断拉远,它最终停了下来,停在一个云气笼罩、大地广阔无边的视角上。 罗塞塔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望着脚下水面中映照出的大地,他本能地认为这个视角应该还可以更广阔一些——可是它就在这个距离停了下来,甚至连刚铎废土都只能看到一半。 “这是我们所生存的土地——当你从空中俯瞰它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城市和村庄都消失了,国家之间的分界线更是无从谈起,”高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将罗塞塔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当然,我们仍然需要国家的概念,需要个体的概念,但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罢了。 “我们面对着一个共同的世界,面对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恩惠和所有挑战,我们面对着众神,也面对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魔潮以及那些尚未可知的威胁。如果在今天之前,我说这些可能还会让你感觉虚无缥缈,但在今天……战神解体的冲击波才刚刚扫过冬堡的屋顶。 “而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神。 “我们还有许多神明,许多曾经庇护我们的,到现在还在继续庇护我们的神明,祂们覆盖着整个世界,不仅影响着人类的国度,还影响着精灵,矮人,妖精,兽人…… “我们今天成功战胜了一个神,但代价你亲眼所见——整个世界还有多少国度能如提丰和塞西尔一样做到类似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所以,我才说全体凡人在面对神明和魔潮这样的‘世界危机’面前时是命运的共同体——这不是我决定的,是这个世界决定的,是整个世界自然规律的一环。” 高文停了下来,在这处空间吹拂的微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水面下映照出的影像一点点消失,重新变成一望无际的蔚蓝,罗塞塔则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看了高文一眼:“想到你‘域外游荡者’的身份,我现在的感觉愈发古怪……你甚至比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更加关心这个世界。” “所以我才说暂时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我可不是因为感觉有趣才停留在这个世界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另外,我刚才一番话并不是为了说服什么,也不是为了向你展示我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这只是一次‘接触’,我们需要这样一次私下里的接触,不在谈判桌旁,不在正式的会谈场合,而仅仅是一次不必公开的‘闲谈’。我在这里向你说一些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你能理解多少,或者说愿意理解多少……那就是你的事了。” ------------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默契 在这之后,是短暂的安静,高文专注地观赏着面前杯盏上精妙的花纹,罗塞塔则陷入了短时间的思考,贝尔提拉则看上去有些神游天外——她眺望着远方天空那些变幻的符号和几何结构,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在计算着什么。 “其实我曾经思考过,当我们有了一个类似今天这样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并且双方都比较开诚布公的情况下,你会和我谈些什么,”罗塞塔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高文,凹陷的眼窝中仿佛一潭深水,“坦白说,我从未想过‘域外游荡者’会和我谈论……理想和未来。” “如果我们在心象世界中都不敢谈论理想和未来,那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没什么未来了,”高文笑了笑,端起茶杯对罗塞塔微微示意,“其实我并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更信奉现实的经验与自然准则,信奉实打实的利益和能够用理性衡量的事物规律,但正因如此,当我谈论理想的时候,我便是绝对认真的。” 罗塞塔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杯中液体倒映着澄澈的蓝天,这一切看上去都仿佛现实世界般毫无破绽,他随口说道:“那么为了伟大的共同理想,塞西尔会无条件撤军么?” “不会,”高文淡淡说道,“而且我会要求个好价码的。” “啊,这我就放心多了,”罗塞塔总是阴郁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他端起茶杯,“那么我们之后可以在谈判桌上继续这一切。” 高文回以笑意,两人终于在双方都认可的平衡点上达成了默契,随后罗塞塔才微微呼了口气,他似乎更加放松了一些,也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表现出了明确的兴趣,他环视周围,带着好奇说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不过我很在意,当我们在这里交谈的时候,外面怎么办?” “我对这处空间进行了局部加速,截至目前,外面的现实世界刚刚过去半分钟,”高文说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控制中——这样的交谈机会很难出现,我比你更不希望搞砸。” “你是怎么把我……拉到这个地方的?”罗塞塔认真地问道,“和我最后看到的那个长着大脑的飞行机器有关么?” “那并不是机器上长了个大脑,而是大脑乘坐着机器,”一旁安静了很长时间的贝尔提拉突然打破沉默,“我们确实是通过它和你建立了连接。” “那东西让人……很惊讶,”罗塞塔尽量选了个比较中性的词汇,“说实话,刚看到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几乎下意识地出手攻击,它实在不像是正常的兵器,倒更像是某种黑暗魔法的产物……” “这一点我同意,并且我也在尽量寻求改进,”高文无奈地说道,同时貌似不经意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但我建议你不要太在意那东西的形象,因为那东西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这位贝尔提拉女士的一部分。” 这一次,罗塞塔再看向贝尔提拉的时候眼神便不只是复杂可以形容的了。 但很显然,贝尔提拉本人并没有兴趣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她没有理会罗塞塔,而是突然露出仿佛倾听般聚精会神的模样,随后看向高文:“看样子外面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娜瑞提尔已经传来安全讯号。” 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身影已经开始渐渐在空气中变淡:“那么我去处理临时节点——在网络中断之前,你们再聊几分钟吧。” 罗塞塔看向这位七百年前的奥古斯都先祖,终于忍不住说道:“您现在在塞西尔?您会返回提丰么?” “……抱歉,我走不开,”贝尔提拉的语气略显停顿,随后摇摇头,“忘记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这个名号吧,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明白了,”罗塞塔慢慢说道,“总之,还是感谢您刚才的庇护。” “不必在意……”贝尔提拉的声音随着身影变淡而慢慢远去,她逐渐脱离了这个空间,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从空气中传来,“……只不过如果是个真正的神倒还算了,但区区一个从神身上脱离下来的残片……还不配和奥古斯都的子嗣同归于尽……” 贝尔提拉离开了,这片广阔的空间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罗塞塔两人,在一种怪异却又仿佛带着默契的沉默中,他们重新坐下,各自安安静静地品着茶水,任凭最后几分钟的交谈时间在这种沉默中渐渐流逝,直到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还有一分钟。” “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这样平静地喝一杯茶了,这种安静还真是……令人怀念,甚至到了让我都难以适应的程度,”罗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带着一丝感慨说道,“感谢你的招待——虽然只是在‘梦境’里。” “不客气,”高文点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好奇看向对方,“我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战神在最后阶段挣脱束缚的时候,你似乎准备反转整个冬堡的魔力极性来和对方同归于尽,那真的是你最后一张牌么?你真的准备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一切?” “认真地讲,那确实是我最后一张牌了——不必怀疑,我说的是真的。我做好了和战神同归于尽的准备,无论后世人如何记述,我今日的死亡都会确确实实地结束这一切,”罗塞塔语气平静地说道,但紧接着他便摇了摇头,话锋突然一转,“但从今天起,我应该不会再作出类似的选择了。” “为什么?”高文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给我看的那些东西,”罗塞塔慢慢说道,“对提丰而言,你太可怕了——不论你有一个多么伟大的理想,你都首先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所以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敢死。” “……这可真是盛赞,”高文怔了一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可能会活很多很多年,你有很大概率活不过我。” 罗塞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几秒钟后他才突然笑了一下:“我尽力而为。” 一种隐隐约约的眩晕突然袭来,周围的景色也开始摇晃、褪色,罗塞塔感到自己和这处奇妙空间的联系正在迅速减弱,同时渐渐听到了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他意识到贝尔提拉离去之前提起的那个“时限”已经临近,在彻底脱离这个世界之前,他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高文,十分郑重地问道:“你刚才给我看的那片大地……在它外面的大海之外,世界还有多大?” 眼前的景象迅速分崩离析,无尽的天空和广阔如镜的水面都消失在一片错乱的光影中,来自现实世界的五感骤然恢复,耳旁呼啸的风声和吹在脸上的冷空气强烈提示着这场幻梦般的“接触”已经结束,而在这一幕心灵幻象所残留的最后一缕联系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高文的回答:“非常广阔……” “是么,那听起来真不错……”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罗塞塔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同时听到了从附近传来的声音:“陛下!陛下您怎么样?陛下?” 他循声望去,正看到帕林·冬堡以及数名高阶战斗法师跑进大厅,这些人满脸紧张地朝自己跑来,冬堡伯爵脸上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一丝歉意。 “非常抱歉,我违背了您的命令,”冬堡伯爵刚一跑到罗塞塔面前便飞快地说道,“您下令不让人靠近秘法大厅——但我们刚才看到有一台飞行机器突然撞破了大厅的墙壁,因为担心您遇上危险所以才……” “无妨,”罗塞塔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件事不追究。”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眼睛环视着这广阔的大厅,然而视线中除了冬堡伯爵和几名战斗法师之外再无别的身影——神之眼已经消失,也看不到那巨大的蜘蛛节肢,撞破墙壁闯进来的“大脑飞行器”也不见了,大厅中只留下满地狼藉,残砖断瓦散落在前方的地面上,不远处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呼啸的寒风从洞口吹进来,提醒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那个飞行器去哪了?”他随口问道。 “它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又飞出去跑掉了,”冬堡伯爵带着一丝尴尬和懊恼的神色说道,“我们本来想要拦截的,然而所有法师塔要么能量枯竭要么破损严重,无法发动攻击,一部分尝试升空阻拦的战斗法师则被那些诡异的飞行士兵缠上——他们用难以防御的精神攻击作战,再加上那些飞行机器周围似乎也存在强大的干扰力场,疲惫的战斗法师们很快败下阵来……” 说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边境伯爵又赶快补充了一句:“不过请放心,我刚才已经通知附近几个还能行动的战斗法师团,准备进行升空拦……” “不必了,”罗塞塔立刻打断对方,“塞西尔人此刻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刚才直接撞进了您所在的楼层,”冬堡伯爵忍不住提醒道,“这是个误会?” 罗塞塔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这是一次塞西尔式的支援。总之,不要去管那些飞行器了,让它们随意离开吧。” …… 高文慢慢睁开眼睛,冬狼堡指挥所内的繁忙景象映入眼帘。 菲利普快步来到他身边:“陛下,灵能歌者和湿件伺服器已经开始返程——提丰人并没有拦截他们。”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嗯,意料之中。” 他相信即便是此刻虚弱疲惫到极点的提丰军队,如果真有心执行拦截,也总能凑出几个法师编队升空去阻拦那些已经暴露了行踪的“灵能唱诗班”队伍,既然他们此刻选择按兵不动,那应该就是受了罗塞塔的命令……这也是正常情况。 毕竟,那些湿件伺服器的“辈分”可能都比罗塞塔大许多轮…… “先不要太在意提丰人的动静了,”高文看了一眼挂在旁边不远处的作战地图,扭头对菲利普说道,“战斗虽然结束,我们要做的事可不少。再多派几支搜索部队去那些战神残骸坠落的地点,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只要看上去不对劲的就先弄回来再说——记得提醒士兵们做好防护。”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可能会遇上提丰人的搜索队——他们虽然没有和我们同等级的心智防护技术,但基础的海妖符文还是有的,所以肯定也会尝试回收战神的残骸碎片。传令一线士兵,如果是在靠近我们控制区的地方,就优先回收残骸,如果是在对方的控制区……没碰上人的话也优先回收碎片,碰上人就说我们是在搜索空战中跳机的飞行员,总之尽量不要和提丰人发生冲突。” “是,陛下。” 高文又想了想,随口问道:“提尔醒了么?” “提尔小姐半小时前醒了,在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之后她显得有些失落,现在应该还没睡着。” “南部靠近暗影沼泽的方向是主要的碎片坠落区,让她和那个方向的搜索队一起行动吧,”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寻找到更多有价值的战神样本……但要派人盯紧一点,防止她偷吃太多。” 在菲利普离开之后,琥珀的身影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高文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一直在盯着那位‘戴安娜女士’,不过她看上去很安静,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琥珀随口说道,接着看了高文一眼,“你和‘对面’聊了聊?” “难得的机会,”高文点点头,“我不想浪费贝尔提拉创造的机会。” 琥珀很认真地看着高文,良久才慢慢说道:“看你的样子……我们应该不会进攻奥尔德南了。” “本来这个方案也没列入优先选项,它只是战局失控之后的一个可能性,”高文说道,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提丰……它终究不是无可救药的旧安苏,进攻奥尔德南对两个国家都没好处。”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考虑的是魔潮和神灾,是灾难面前凡人整体的生存几率,”琥珀耸耸肩,她在高文身边待的时间最长,显然也最了解对方的思路,“那你还让菲利普派更多搜索队,去和提丰人抢着算计战场上散落的‘神明遗物’?” “我希望建立凡人同进同退的秩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停下脚步等一等任何人,”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提丰还远远算不上塞西尔的‘盟友’——这片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距离实现我构想中的秩序,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 ------------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铁人 一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凶险、最激烈的战斗结束了,但对这场“战争”本身而言,收尾仍然是个漫长而且需要小心谨慎的过程。 冬狼堡的前线指挥所内,高文与菲利普、马里兰、索尔德林和琥珀等人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的魔网终端闪烁着微光,整个冬堡地区的地形图被投影在桌面上方的空气中,另有许多全息投影则呈现着地区范围内各个部队的情况,以及来自塞西尔城的画面。 “过去的数小时内,我们有三支部队和提丰人擦身而过,虽然目前并未发生冲突,但考虑到一部分前线士兵和后方的通讯不畅,提丰方面也有部分军团被打散,许多小股兵团处于失联失控状态,我建议把进入带状平原东侧的士兵撤回到平原中部,”菲利普说道,“提丰人的护国骑士团和法师团已经开始恢复运转,许多地区在逐步封锁,搜索部队已经没必要继续在冬堡控制区内活动了。” “哎——”一旁的琥珀忍不住叹了口气,“跟战神打完之后我都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场战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呢……险些忘了这里其实是我们和提丰人的‘战场’……” “不只是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我们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感觉,毕竟……那可是战神,我们刚跟神正面打了一仗,”马里兰苦笑着摊开手,“而且我相信提丰那边比我们还要混乱——但愿他们可以尽快让自己的指挥系统全面恢复正常,现在战场上有太多被打散的小股部队了,一个个全都是随时会引爆的魔晶炸弹。” 马里兰所讲的正是现在提丰和塞西尔双方的前线部队都在面对的复杂局面:战斗结束了,然而这场“战争”的余火还没有安全熄灭。尽管双方的高层都知道真实情况,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且已经下达临时停火指令,但过于混乱的战后情况让双方的指令生效都需要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量和后方失去联系的作战部队仍然在这片焦土上等待着命令,双方各自的搜索部队在这片已经被打烂的防线上活动着,寻找着各自的失散部队或者战场资源,从某种意义上,这比战争本身更让人绷紧了神经。 “菲利普说的很对,”高文打破了沉默,“冬堡那边有什么回信?” “我们已经和提丰方面建立了一条临时的通讯线路,”索尔德林起身说道,“由停留在战区边缘的‘战争公民号’作为临时的魔网枢纽,一部分还能运作的钢铁大使进入提丰控制区充当‘信使’,现在总算是可以和冬堡传递消息了。提丰人也有意愿将部分部队撤回到驻所,将一部分战区交叉带划为‘缓冲区域’,仅允许双方的医疗和搜救部队进入。不过他们希望我们先后撤,至少让一团和二团的机械部队先向后撤。” “啊?”琥珀立刻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就要我们先往后……” “因为我们那两个坦克团已经开到提丰人的山脚营地了——直接开进去了,”马里兰脸色有点尴尬地说道,“最后阶段情况过于混乱……幸运的是还没打起来。” 琥珀:“……啊,哦……” “我们可以撤出冬堡要塞群的警戒圈——这算是对方的合理要求,”高文开口打破了场上的尴尬气氛,“地面部队收缩,但设置在平原中部的几个长程火炮阵地要暂时保留——罗塞塔或许是个讲信用的君主,但现在这片混乱的战场可不怎么安全,我们要保留对进入战区的搜救部队提供掩护的能力。” “明白,我会做出安排,”菲利普点点头,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么关于进入军事缓冲区的队伍……” “医疗和搜救部队么……”高文想了想,随口作出安排,“让钢铁圣权和血色圣光两个战团进去吧,他们在应付战地搜救任务时比较有经验。” 这安排很合理,然而一旁的马里兰却忍不住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他想到了那些牧师和修女们所钟爱的“圣洁战锤-II”重型坦克以及清理战场用的大型燃烧器,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这两个战团是不是有可能会引发误会?他们的风格……” “最合适的也就他们了——而且说实话,我们这边所有的牧师不都是这个风格么?”高文当然知道马里兰在说什么,但在这方面他早已适应,甚至连吐槽的兴趣都没了,“和冬堡方面做好沟通,把圣光战团的标准徽记发给他们,这有助于他们的前线部队进行识别。把情况说清——虽然那些人开着坦克,装备重炮,使用战锤和重型燃烧器,但他们确实是医疗部队的……” 听着高文的吩咐,马里兰认真地点了下头:“是,我明白了。” 善后的细节经过妥善讨论,相关的指令一条条发布,尽管整个边境战区仍然一片混乱,然而最基础的秩序已经渐渐得到修复,不管是塞西尔还是提丰,执掌大权的人都很清楚这时候该做什么。作战部队开始谨慎地撤出敏感地区,基层部队的通讯得到重建,在战斗中失联的单位有的被顺利寻回,有的开始自行返回最近的上级营地,虽然很多最基层的士兵仍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至少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今天活下来了——这条命弥足珍贵。 临时会议结束之后,高文离开了开始忙碌起来的指挥大厅,在告知其他人自己的去向之后,他带着琥珀来到了城堡中庭的一处空地——在整个冬狼堡从上到下都一片紧张繁忙的情况下,这里是城堡中难得的清净地方。 数名全副武装的魔能步兵守着这里,一位黑发黑裙的年轻女士正静静地站在空地上,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但直到高文出现,她脸上都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高文来到这位黑发女士面前:“戴安娜女士,抱歉让你多等了一段时间,会议比我预想的长了一些。” “您无需道歉,”黑发的提丰侍女微微低头致意,“我可以想象战斗结束之后您要处理多么混乱的局面,为了让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更加安全,我不介意多等一会。” 高文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他总觉得这个自称戴安娜的“提丰侍女”身上流露着一种熟悉而又特殊的气质,一时间却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只好随口说道:“……显然,你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女,普通的侍女可没有你这番见解。” “我将这当成您的称赞,”戴安娜一丝不苟地说道,随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冬堡的方向,“那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可以从这里离开了么?” “当然,”高文点点头,“你不是我们的俘虏,这里的大门随时是敞开的——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顺便告诉他,我期待在更正式的场合下和他谈谈。” “我会的,”戴安娜后退了小半步,随后微微鞠躬,以完美无瑕的礼仪提起了两边的裙摆,“那么,容我告退……” 一边说着,她的身影一边渐渐在空气中变淡,高文也做好了目送对方离开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却突然从不远处的走廊方向传来,打断了戴安娜离去的动作:“等一下——转过身来。” 高文惊讶地循声望去,看到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正站在庭院边缘的走廊下,而他旁边刚要离开的戴安娜则一瞬间解除了暗影法术效果,后者那似乎永远没多少表情变化的面孔上竟流露出明显的惊愕,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廊下的“圣女公主”。 维罗妮卡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某种少见的严肃表情,高文对此很诧异:“有什么问题?” “这是谁?”维罗妮卡看着似乎僵在原地的黑发女仆,微微皱了皱眉,虽然语气仍然温和,但态度显然十分严肃。 一旁的琥珀立刻说道:“她叫戴安娜,是从冬堡那边来的——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她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派来的‘信使’。” “戴安娜……提丰派来的信使?”维罗妮卡表情古怪地咕哝了一句,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戴安娜一番,随后突然语速飞快地说道,“自检,执行序列335,输出结论至语言模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位来自提丰的“侍女”突然身体明显地僵直了一下,紧接着体内便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嗡嗡声和仿佛某种金属装置摩擦的声响,几秒之后,她的双眼深处浮现出一缕微光,并飞快地回答道:“自检,执行序列335……错误,心智核心错位,原始逻辑库已被重设……” 伴随着又一阵从体内传来的异响,这位黑发女仆仿佛突然从某种失神状态清醒过来,她身体摇晃了一下,盯着维罗妮卡的眼睛:“你是谁?” “心智核心脱离了铁人网络……原始逻辑库也被覆写了……甚至连我的魔纹特征都认不出来了么?”维罗妮卡难得地惊讶起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戴安娜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我是铁人兵团的军团长,奥菲利亚·诺顿,”维罗妮卡盯着对方,慢慢说道,“再识别一次,能认出来么?” 接着她又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仿佛是某种密码。 戴安娜似乎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连身体都明显地摇晃起来,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甚至感觉到对方身边的空气都微微有些发热,似乎这位女士体内正在产生惊人的热量——随后她稍微稳定下来,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口令……通过……但是我不明白……无法识别,我的识别机能……几百年前故障了,这个时代没有能提供维修的设施……” “故障……这说得过去,但你是怎么来到人类世界的?”维罗妮卡皱着眉,紧紧盯着戴安娜的眼睛,“你来到人类世界多少年了?” 高文在旁边一头雾水地听着,到这时候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那是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的知识,只是其所对应的结论有些过于惊人:“等一下,维罗妮卡,我听你们交谈的内容……你的意思是这位戴安娜女士是铁人兵团的一员?她是个……” “铁人士兵,看上去是比较后期的型号,但心智核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已经脱离原始逻辑库的控制,”维罗妮卡不等高文说完便解释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我本身也并非铁人技术的专家。” 琥珀从刚才开始就比高文还一头雾水,直到这时候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身材高大的黑发女士:“铁人!?就是……高文你跟我们提过的,刚铎时代的那种‘铁人’?” 事情的发展不光出乎高文等人的预料,连作为中心的戴安娜本人都显得有些错愕,然而这位“铁人士兵”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冷静——或者是重启了自己的心智,她恢复了那种优雅平静的姿态,并对琥珀点点头:“抱歉,情况的变化让我始料未及。没错,我就是您口中来自刚铎时代的‘铁人’——我的创造者是这么告诉我的。” “看上去和正常的人类没什么区别啊……”琥珀忍不住在一旁感叹着,“我刚听说‘铁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会是那种浑身钢铁的机械人偶,就像法师们制造的那种钢铁魔像或者机关人一样……没想到还挺漂亮的。” 戴安娜平静地点了点头:“感谢您的称赞——虽然外表的赞誉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哎,不客气,大家都是刚铎时代的,”琥珀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向对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刚铎帝国的人造人——我们勉强算是‘同胞’?” 戴安娜没有回应琥珀伸过去的手,她只是看着这个矮小的半精灵,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困惑。 随后她收回视线,看向维罗妮卡:“您的口令是正确的,我可以将您临时登录为奥菲利亚·诺顿,但我已经脱离铁人兵团,不再接受您的指令。” 这个回答显然完全出乎维罗妮卡的预料,后者顿时微微眯起了眼睛:“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 第一千零三十章 远行者 刚铎帝国的铁人技术——高文对此其实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尽管他拥有继承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但即便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本身也只是个出身于刚铎边境地区的最下层骑士学徒罢了,其有限的学识来自于几个乡下教师,而这样的教育水平显然不会涉及到太多有关于“铁人技术”的东西。 用高文自己的理解,这技术就是强人工智能+仿生机器人,不管在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都属于尖端科技。 但在他有限的认知中,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所有铁人自走下生产线的那一天起就隶属于“铁人兵团”,不管他们是被派往内地各个军团还是被派往边境某个哨所,铁人都无法脱离这个“兵团”,相关的逻辑被写入他们的心智核心最底层,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是肯定没法更改的。 作为昔日的刚铎皇室成员,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在见到一个自称已经脱离了铁人兵团的“铁人士兵”之后,连她都不禁惊讶起来:“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戴安娜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装置曾发生故障,修复之后损失了许多内容——我只知道自己确实已经脱离兵团,我的心智核心中对此有着明确的认知。” 维罗妮卡神色严肃,她认真打量了这位不知为何在人类世界活动了几百年的铁人士兵几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那么,你现在是为提丰人的皇室效命?” “是的,”戴安娜微微颔首,“他们曾收留并修复过我,我发誓为其家族效力。” “感恩之情……正常的铁人似乎并不会进行这种逻辑判断,但这并不重要,”维罗妮卡轻轻摇了摇头,“你介意我再多问你几个问题么?” 戴安娜看了维罗妮卡两眼,在稍作思索之后她点了点头:“只要不违背我对奥古斯都家族立下的誓言,同时不违背我的心智逻辑。” “只是一些已经和这个时代没太大关系的往事……”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原本是在哪里以及做什么工作的么?” 戴安娜略作回忆,点了点头:“我曾是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守卫之一,负责保卫斯科特·普兰丁爵士以及阿尔方斯·霍尔先生的安全。” “那你还记得魔潮爆发的事情么?当时你还在天文台么?” “……这段记忆有部分缺损,但大体可以还原,”戴安娜这次稍微迟疑了一下,但随后还是点头,“我确认自己在天文台工作到了魔潮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但当时的具体情境已经没有印象了。” 维罗妮卡想了想,又问道:“那之后呢?你还记得什么?” “之后我的记忆有大段空白,意识重新上线之后我已经来到一个由刚铎遗民重新建立的国度,那时候它还被称作‘提丰王国’,”戴安娜回答道,“我被他们的宫廷学者和法师们回收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当年倒在宏伟之墙边缘,躯体严重损坏,他们将我带到奥兰戴尔作为研究样本,用了将近三十年才将我重新唤醒……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 “他们用了三十年来修复你?”一直在旁边安静旁听没有插嘴打断的高文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而且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也就是说,你从魔潮爆发之后还游荡了十几年,才被宏伟之墙附近的人类发现?” “从时间计算,确实如此,”戴安娜平静地说道,“但我无法确定自己那十几年是在废土内游荡还是在靠近废土的‘墙外’活动,这部分记忆完全缺失了。” “……魔潮中,几乎所有未经防护的铁人士兵都受到冲击而损毁了,所以你应该是在墙外活动的,但世事无绝对,你的心智核心状态有些古怪,这或许说明你当年侥幸‘活着’扛过了魔潮的冲击,”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怎样,你已经失去了从魔潮爆发到进入人类国度之间的那段记忆……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戴安娜非常人性化地露出了思索和困扰的神色,尽管这神色变化比较细微,却仍然让人不得不惊叹她和真人之间几乎毫无差别。接着她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一个非常短暂模糊的印象——斯科特·普兰丁爵士命令我向东北方向前进,除此之外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这位爵士的名字已经第二次出现了,琥珀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位斯科特·普兰丁爵士是谁?” 回答她的并非戴安娜,而是一旁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这位古老的忤逆者显然比高文还清楚关于古刚铎帝国上层的事情:“他是当时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管理者。” “那就很明显喽,魔潮爆发的时候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台长命令自己的保镖撤离,往安全区跑,然后这位女士就照办了,但她可能没有魔潮跑的快,再加上也没有和当时的逃难部队一同行动,所以多半是被魔潮追上了——受损之后在废土到人类王国之间游荡了十几年,直到最后被当时的提丰人发现,再然后被修了三十年,修好之后能活动了,记忆却丢了大半……基本上应该就是这么个流程,”琥珀捏着下巴,两只尖尖的耳朵抖啊抖的,分析的头头是道,但紧接着她就挠了挠头发,看向高文,“对了,那个维普兰顿天文台在什么位置?” “古刚铎北部边境附近,靠近魔能焦痕,”高文脑海中翻动着地图,看着戴安娜随口说道,“你从那里出发向东北方向前进的话,只要方向没有大的偏差,应该会遇上黑暗山脉的东部尾端,那时候黑森林还没有蔓延到那里,所以你有机会翻越山岭,直接进入暗影沼泽的北部……那确实是提丰境内。一场艰险的旅途,我应该祝贺你能平安完成它。” 戴安娜微微对高文低下头:“感谢您的称赞。” “这算不得什么称赞,”高文摆了摆手,接着好奇地看了戴安娜一眼,“那么……这些事情你也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说过么?” “请恕我无可奉告。”黑发女仆语气平静却坚定地说道。 “……看来只要是涉及到你主人的事情,你都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谈起,”高文对此倒不意外,“不过我猜他肯定知晓,而且一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几百年的时间,奥古斯都家族应该已经把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一遍了。” 戴安娜仍然维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甚至连默认都算不上——唯有在这时候,她才体现出了有别于真人的“特质”,在那覆盖着仿生蒙皮、内部是钢铁和聚合物的面孔上,实在是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随后维罗妮卡和高文又问了几个问题,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戴安娜回答了其中一部分——看在维罗妮卡的“面子”上,这位女士的态度其实已经相当配合,然而她终究是没有再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等到所有问答都告一段落之后,戴安娜的视线才在高文、维罗妮卡和琥珀之间扫过,并带着充足的耐心问道:“那么,我可以离开了么?或者你们打算拆解我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啊,这当然不会,”高文一怔,赶快摆了下手,随后他忍不住陷入了短暂的犹豫,但在飞快的权衡之后,他还是点点头,“你可以离开了,戴安娜女士。” “那么,感谢您这段时间里的照顾。”黑发女仆微微欠身,再次提起裙摆行了一礼,随后她又特意对旁边的维罗妮卡弯腰致敬,这才向后退了半步,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等到对方的身影和气息都消失了几秒种后,琥珀才突然看向高文:“真的就这么让她走了?你要后悔的话我还可以拦下来——她在暗影界边缘留下了比较明显的痕迹,我能追踪。” 说实话,高文心中还真有那么一点纠结,毕竟一个如此特殊的、可能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刚铎铁人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对方背后的经历实在让人难忍好奇,然而在纠结之后他还是摇摇头:“我们不能毫无理由地扣押提丰方面派来的使者——尤其还是这么特殊的‘使者’。” 戴安娜身上确实有不少秘密,但高文仔细想了想,这些秘密似乎并不涉及提丰或塞西尔任何一方的核心利益,现阶段看来它们只能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从价值上,为了挖掘这些秘密而威胁到两国目前格外脆弱危险的平衡局面是不划算的。 来日方长。 他觉得这不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和那位“刚铎机娘”打交道。 “其实我还有点担心提丰人会从她口中知道咱们这边的一些……敏感信息,”琥珀显然有着更多的担忧,这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半精灵如今在情报方面还是相当敏锐的,“比如维罗妮卡刚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把人放走,会不会有点……草率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如此机敏了?”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在对方跳起来之前便笑着摇了摇头,“机敏一些是好事,维罗妮卡的身份也确实有些特殊,不过……你认为这个情报传到罗塞塔耳中之后会对塞西尔产生什么样的威胁呢?” 琥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一边思索一边嘀咕着:“似乎并没有明确的威胁……罗塞塔并不能针对这个情报做出什么具体的举动……但这终究是重要情报,像罗塞塔那样的人,是会抓住并利用好一切有价值的信息的。” “没错,他大概会好好琢磨琢磨这些事情吧,”高文慢慢说道,“不过没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我倒是不介意他知道更多和忤逆者有关的事情,包括我们这边的一些‘小秘密’……如果他能在这些小秘密上多思考那么一些,甚至因此失眠几个晚上,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琥珀眨了眨眼,又盯着高文看了半天,最后只嘀咕了一句:“怕不是又在算计……” 高文仿佛没有听到琥珀的嘀嘀咕咕,他注意到维罗妮卡从刚才开始便有点走神,而这在对方身上是十分罕见的情况,便不禁问道:“怎么了?你还在思考那位‘戴安娜’的事情?” “没什么,”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确实在思考关于她的事情,但并不重要。” 说着,她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远方,又收回视线对高文说道:“请容我告退——我‘瞭望’了太长时间,有些疲惫了。” “当然,”高文立刻应允,“辛苦了,去休息吧。” 注视着这位“圣女公主”离开庭院,高文微微呼了口气,同时想到了刚才的一个细节: 当维罗妮卡眺望远方的时候,她看向的似乎并不是冬堡——理论上戴安娜返回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刚铎废土的方向。 这让他略有思索,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旁: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 高文抬起右手,目光落在手指上一枚银白色的指环上。 他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塔尔隆德之旅,回忆起了和龙神恩雅的最后一次交谈——那次交谈止于洛伦大陆突发的局势变化,止于战神的异变。 现在,这场降临在凡人头上的神灾终于结束了,冬堡防线上的战斗已经尘埃落定,或许自己应该联系一下那些巨龙,他们说不定也在关注着这场神灾的局势变化。 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摩挲着秘银之环的表面。 细微的魔力在这轻巧精密的魔力装置中流淌,沟通着遥远的塔尔隆德,然而…… 毫无回应。 …… 洛伦大陆北方,圣龙公国高耸的群山之巅。 冷冽的寒风从山间呼啸而过,从龙跃崖顶吹落的积雪在风中飞旋着,穿过高山上连绵排列的巨大石质建筑,又卷上龙临堡厚重古朴的外墙,并被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盆和不可见的龙语魔法阻挡在堡垒之外。 巴洛格尔·克纳尔大公站在龙临堡最高处的一座圆形平台上,他解除了平台周围的防护屏障,任凭呼啸的寒风卷动起自己灰色的头发和厚重的披风。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眺望着北方大海的方向。 欧米伽的声音正在他的大脑中啸叫着,但作为一名特殊的“离乡者”,他直到此刻还保持着血肉大脑的思考,没有回应欧米伽的呼叫。 但即便如此,他也该“回家”了。 ------------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撕裂之战 巴洛格尔大公站在露台的边缘,北方群山高耸入云的山峰皆被朦朦胧胧的云雾和飘动的风雪缠绕着,共同形成了一幅仿佛所有界限都模糊了的画卷——在如此广阔的景色中,甚至连巨石建造的露台也与天空隐隐融为了一体,似乎只要向前迈出一步,就能融入这无尽宽广的风景中。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从露台后方传来:“大公,龙血议会方面已经交接妥当了。” 巴洛格尔,这位圣龙公国的统治者收回了望向远方的视线,转头对刚刚走上露台的戈洛什·希克尔爵士微微点头:“嗯,辛苦了。” “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么?”胡须浓密、身材高大的戈洛什·希克尔爵士看着眼前的龙血大公,脸上带着复杂莫名的神色,“您就要离开了么?” “最后的时刻就快到了,我要在那之前抵达战场,”巴洛格尔大公的嗓音如群山般低沉,“我一直能听到两个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回响,其中一个声音已经开始衰弱下来……是时候离开了,这场成年礼,我已经缺席太久了。” 戈洛什·希克尔爵士沉默了两秒,低下头来:“……这是您的使命。” 巴洛格尔大公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话,唯有呼啸的寒风从山巅吹过,风中裹挟着来自远方的雪粒。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这位龙血大公才突然打破沉默:“年轻的龙裔们越来越多地离开了群山,去南方的人类国度寻求冒险了啊……” “新世界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而且……飞翔的本能终究深深刻在每一个龙裔的灵魂深处,这不是通过改写基因就能改变的,”戈洛什爵士说道,“人类的世界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接下来整个大陆的局势都会发生变化,更多的机会,更广阔的世界……离开群山的年轻龙裔们想必会越来越多吧。” 巴洛格尔看了这位已经追随自己多年的廷臣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和我不一样,你也是在圣龙公国的群山中诞生长大的‘龙裔’,我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从龙跃崖上跳下去的壮举……没想到转眼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是啊,许多年了,”戈洛什爵士总是板着的面孔也不禁柔和了一些,他可能是回忆起了年轻时的时光,也可能是想到了正在人类世界开心生活的女儿,“您仍然如此强大而充满活力,我却已经连滑翔都滑翔不起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个世界的变化,我已经比自己的父辈祖辈们要幸运多了。” 又有一阵山风从远方吹来,巴洛格尔大公看了一眼遥远的北方,透过朦朦胧胧的云气,他似乎能看到那宏伟壮观的永恒风暴正在辽阔的海面上旋转,规模庞大的云墙如绝世壁垒般阻隔在洛伦大陆和塔尔隆德之间。他深深吸了口冷空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时间到了。” “祝您一路平安,”戈洛什爵士低下头,用此生最郑重的语气说道,“从今往后,龙裔便可自称为龙了。” 一阵狂风骤然席卷了巨石搭建的露台,风中传来巨龙的威压,它乘风而起,鼓动着魔力的浪涌冲向天空,戈洛什爵士在风中保持着低头的姿态,直到听到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抬起头,你们本身就是龙!” 一道白色的巨大龙影从龙临堡最高处冲向云端,居住在龙临堡周围的、成千上万的龙裔们几乎都看到了这前所未有的一幕——他们看到那巨龙的双翼卷起狂风,高山上的积雪席卷在他周围,高空中的魔力改变了走向,就连云层中都勾勒出一道指向遥远北方的淡银色轨迹线。 无数双视线从圣龙公国的群山和河谷间望向天空,龙裔们惊愕地,甚至有些惶恐地看着在云端盘旋的巨龙——那是真正的龙,近百米的身躯,健壮的肢体,完整的双翼,那绝不是生来畸形又弱小的缺陷龙裔,而在圣龙公国无数年的历史中,从未有任何龙裔亲眼看到真正的龙出现在自己头顶的天空。 这是好消息么?这是坏兆头么?这是来自巨龙故乡的信号?亦或者只是一个过客? 没有人认出那正是统治了这片土地无数年的龙血大公——在龙裔们惊惶无措的视线中,那银白色的巨龙绕着圣龙公国最高的山峰盘旋了数圈,随后昂起头颅,冲向了北方的地平线。 …… 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占据着天空,起伏的云雾、变异的血肉、结晶化的骨刺以及染血的兵刃构成了祂以公里计量的恐怖躯体,这已经超出凡人理解,甚至超出自然现象所能解释的可怕存在在广袤的塔尔隆德大陆上空纵横驰骋,以一种毫无理智的、纯粹的愤怒者和破坏者的姿态向整片大地播撒着毁灭的光束和硫磺火焰。 极昼时期的天空已经被滚滚浓烟遮掩,原本在半年内都不会落下的巨日也被错乱之龙制造出的“夜幕”遮挡了起来,在昏暗的天光下,灼热的黑云低垂至海面,一道又一道粗大的闪电拍击着大陆上所有的山峰和平原—— 在塔尔隆德边缘,错乱的重力已经撕裂半数以上的海岸线,大地卷曲着升上天空,以违反自然规律的形态变成支离破碎的巨岛漂浮在天上;在大陆腹地,失控的神明之力制造出了通往元素世界的可怕裂隙,物质世界和元素界相互渗透,活体化的烈焰和涌动的寒冰不断重塑着大地上的一切;在天空中,一道通往暗影界的大门被强行撕开,伴随着错乱之龙的每一声咆哮,都有漆黑如墨的闪电从那道大门中倾泻而出,撕扯着昔日辉煌的城市和连绵的工厂、神殿。 过去一百八十七万年间在这片大陆上所积累起的一切都如尘埃般消散着,那辉煌却又散发着霉味的巨龙文明正在被它昔日的庇护者撕成碎片——高耸的楼宇,连接着城市的管道巨网,曾用来供养龙族庞大人口的工厂设施……全都在失控的重力风暴、元素侵蚀和空间裂隙中被打得粉碎。 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难以计数的巨龙如潮水般一波波冲上天空,仿佛冰冷无情、无血无泪的机器般撕咬着那错乱之龙的躯体,从地下深处和近海地区发射的导弹群一次次在后者身上制造出灼热的火海,每分每秒,塔尔隆德的天空中都会有大片大片的“沙尘”从高空洒落,那些“沙尘”是化为灰烬的巨龙残骸,是欧米伽制造出的钢铁兵器,以及错乱之龙不断削弱的躯体碎片。 这是一场末日血战,而这场血战已经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 塔尔隆德地下深处,高速行驶的银白色列车轰然穿过被层层保护的隧道,列车上承载着准备投入下一次战斗的机械兵器和弹药补给;古老的运算中心嗡嗡作响,不断计算着下一秒的火力安排和龙族兵团的残存数量;地底熔炉和末日工厂昼夜不停地运转,将钢铁铸锭转化为新的兵器,或将战场上回收的、还能够“维修”的巨龙修缮一番,重新投入战斗。 而在这位于地下的钢铁王国的最深处,欧米伽的核心正一刻不停地运行着,冷静高效地运行着——既无对神明的敬畏,也无对某个血肉个体的怜悯。 作为一台机器,它的创造者们在它最深处留下的核心指令已经高于一切,它在这个核心指令的驱使下执行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像过去一百多万年来指挥塔尔隆德无数的机器一般,指挥着那些巨龙军团,以及无处不在的远古炮台。 军团和炮台的数量都在不断减少,然而在欧米伽精确的计算中,胜利终将是属于自己的。 那个宛若天灾般的“错乱之龙”已经衰弱了,更重要的是祂已经断去了和凡人之间的信仰锁链,褪去了神性的力量,现在的祂仍然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要强大,但也比祂自身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阶段都要弱小,而那些曾经作为“信徒”的龙族们……他们每一次对错乱之龙的攻击,都在切切实实地摧毁后者维系自身所用的力量。 在塔尔隆德西侧,地下极深处的一座矿井中,来自神明的攻击刚刚击穿了防御工事的最后一层钢板。 一座银白色的金属巨蛋被摧毁了,然而对欧米伽而言……它仅仅损失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类似的节点它还有成千上万个,分布在整个塔尔隆德,甚至分布在附近的海底各处。 地下基地内涌动着热浪,火焰正顺着所有的管道和通路蔓延,远方的通海闸门已经打开,海水倒灌进入矿井的轰鸣声仿佛雷鸣一般。 刚刚被摧毁的银白色蛋状装置静静地躺在即将被海水淹没的基底中央,它的外壳已经裂开,大量火花在其主体和附近的墙壁之间跳跃,在距离它最近的一根立柱前,一些严重错乱的字符正跳跃着,显示着这处节点被摧毁前欧米伽所做的一段简短思考: “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自身…… “创造者们……选择毁灭自身…… “矛盾……错误……缺乏逻辑…… “错误,错误,错误……” 跳跃的红色字符在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基地深处显得格外刺眼,微弱的警报声却消失在了轰鸣的海水和各处设施爆炸的巨响中,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声音,最后一道隔离门被汹涌的海水冲开了,难以计量的冰冷海水涌进矿井深处,将这处欧米伽节点以及它残存的思考碎片一同吞噬。 而在整个塔尔隆德,在那成千上万个银白色的巨蛋装置之间,欧米伽的思考仍然在持续着,这场血战……也仍然在持续着。 …… 昔日的龙族评议团总部所在地,高山城市阿贡多尔已经被彻底摧毁,强大的重力风暴击碎了曾经巍峨的高山,将高山上的一切以及山脚下的城市都一同卷了起来。 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在失控的重力环境中翻滚着,它有着恢弘的透明外壳,整体呈现出如同巢穴又如同巨卵的椭球型,在建筑物边缘,巨大的霓虹装置中仍然残存着些许能量,明灭不定的闪烁字符拼凑出了不完整的单词:XX竞技场。 一道黑色的巨大肢体突然从云层中垂下,那肢体仿若镰刀般将竞技场建筑物一分为二,在接连响起的大爆炸中,一个金色的身影接着建筑物残骸的掩护冲了出来,向着那巨大肢体表面喷吐出灼热的烈焰和威力强大的闪电,随后又惊险万分地向一旁闪开。 这是一头金色的巨龙,他比大多数龙族都要强壮、庞大,百米长的躯体表面遍布着古老的符文光辉,其身体上的种种特征显示着这金色巨龙在龙族社会中曾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然而此时此刻,他和其他身处战场的龙族一样,那双巨大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情感,只余下如同机械般冰冷的视线。 激战正酣,但突然间,这黄金巨龙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的眼底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情感,并在这一丝情感的驱使下抬起头来,他看到盘踞在高空的错乱之龙正发出疯狂混乱的咆哮,低沉昏暗的云层间涌动着淡紫色的闪电,错乱之龙的躯体上遍布裂痕,裂痕中有光芒闪耀——这就仿佛某种临界点,预示着这场血战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另外一个方向飞速靠近,一个和黄金巨龙几乎体型相当的庞大躯体从硝烟中冲了出来,这是一头已经极为苍老的巨龙——他曾经或许是黑龙,然而漫长的岁月和深度改造已经让他几乎全部的鳞片都变成了灰白色,大量肉眼可见的植入物和改造结构遍布他的全身,这让他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一头血肉之躯的龙族,反而像是一堆飞行的钢铁。 “赫拉戈尔!”这苍老的巨龙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仿若雷鸣,“快!我们清醒不了多长时间!” 听到老友的呼喊,黄金巨龙赫拉戈尔却忍不住看向错乱之龙的“头颅”位置,似乎在尝试从那团疯狂混乱的物质中寻找某个他熟悉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找到。 老迈巨龙的催促声再一次从旁边传来:“赶快!巴洛格尔已经快到了!” 赫拉戈尔收回了望向高空的视线,在刚刚重建的自我意识驱动下,他抵抗着内心深处那种仿佛撕裂灵魂般的失控感,随后毫不犹豫地和老迈的灰白色巨龙一同转过身躯,冲向遥远的大海。 ------------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永恒的尽头 老迈且全身进行了高度机械化改造的黑色巨龙,身上带有诸多魔法符文的黄金巨龙,在这场末日血战最为激烈的时刻,突然一前一后地冲出了这片战场,向着塔尔隆德大陆的南部海岸冲去,而他们的突然行动在第一时间便引起了那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的反应。 天空中,浓重混沌的阴云骤然间剧烈翻滚,仿佛沸腾的热汤般开始涌动,一道又一道闪电在云层深处酝酿成型;云层下,足以覆盖一整座城市的、由无数混乱肢体和不定形物质凝聚而成的神明聚合体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在那庞大的躯体周围,就连光线都出现了明显的扭曲——这塔尔隆德百万年来的至高主宰,龙族自己创造出的“众神”似乎意识到了那两头突然脱离战场的巨龙想要进行怎样的离经叛道之举,纵使已经毫无理智可言,祂也表现出了令天地变色的愤怒。 天空裂开了,塔尔隆德大陆的上空张开了一道贯穿天际的裂谷,裂谷中,无数双眼睛用冰冷的视线俯瞰着已经熊熊燃烧的巨龙国度,同时又有千百条舌头、千百个喉咙在那道裂谷中嘶吼,错乱之龙如倒悬般攀在那道裂谷边缘,向着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方向投去疯狂的目光——在这“众神”的注视下,大陆边缘开始寸寸崩裂,钢铁被消融,护盾凭空消失,威力巨大的导弹在触及神明之前便被暗影吞噬,这是一道毁灭性的视线,甚至已经超出了凡人理智可以理解的范畴。 然而欧米伽的反抗转瞬即至:一个又一个巨龙军团从远方冲来,瞬间填补了被众神注视而消融出的缺口,数量更加庞大的武器阵列在远方的群山之间激活,将残存的弹药尽数倾泻到错乱之龙身后的裂谷中,原本用于维持生态平衡的天气控制器也被再次启动了,风暴、雷霆、雨雪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对抗着那正在逐渐开裂的天空…… 赫拉戈尔与安达尔冲向大海,毁灭的目光在他们身后步步紧逼,纵使有着成千上万的同胞以及数量庞大的自律兵器在拼死拦截,他们仍然感到死亡的阴影一刻都没有离开自己——在他们身后,大陆正在燃烧,海水正在沸腾,乌云中电闪雷鸣,有好几次,赫拉戈尔都感觉自己尾部的鳞片传来灼烧般的剧痛,然而他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龙族等了一百八十七万年才等来这一次机会,现在回头就全完了。 这可怕的飞行不知持续了多久,赫拉戈尔和安达尔冲出了塔尔隆德的边境,冲出了巨龙国度的近海海域,冲出了冰封的北极大洋,无数冰川在他们身后碎裂,无数零散岛屿在他们身后崩塌,神明的愤怒毫无衰减地越过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终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宏伟的“巨幕”。 高耸入云的云墙在海面上空缓缓旋转着,看似缓慢,却每分每秒都有致命的气旋和狂风暴雨在云墙周围酝酿形成,飓风卷起了数万吨的海水,扑面而来的风暴让传奇强者都退避三舍——他们抵达了永恒风暴的边缘,抵达了这巨龙国度和人类世界的最后一道边境。 没有丝毫犹豫,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直接冲入了那狂暴的风暴中,来自塔尔隆德的“众神之怒”也紧随着他们撞击在那通天彻地的云墙上,然而这一次,仿佛能摧毁一切的众神之怒第一次没有轻易劈开眼前的阻碍——不断旋转的厚重云墙中仿佛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这股力量开始与众神之怒对抗,二者竟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中。 永恒风暴内部,电闪雷鸣不断,暴雨倾盆而下,狂猛的气流中裹挟着可以让强壮的魔兽瞬间丧命的寒风与冰晶,然而对安达尔和赫拉戈尔而言,这一切宛若春风。 和外面那道来自众神的愤怒“目光”比起来,永恒风暴里的环境简直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黄金巨龙和黑色巨龙在暴风雨中盘旋了两圈,他们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没有犹豫地压下高度,向着风暴最深处的“基底”位置俯冲而下。 穿过飓风,穿过暴雨,穿过这亘古不休的旋涡,这一刻,赫拉戈尔竟产生了些许幻觉——他仿佛回到了一百八十七万年前,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奔赴这片战场的征途,他抬起眼睛,仿佛看到一群又一群的龙从云层中飞来,金色的霞光洒在他们修长强壮的躯体上,海面一望无际,斗志昂扬的族人们在钢铁打造的巨舰和漂浮要塞上准备着战斗…… 然而一道闪电在近距离炸裂,将所有记忆中的景象撕得粉碎,赫拉戈尔睁开眼睛,只看到混沌冰冷的暴风雨在自己身边肆虐,而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唯有衰老到鳞片都已经苍白的、全身都被机械改造扭曲的不成样子的昔日好友。 赫拉戈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穿透了一层不可见的“帷幕”——略微冰凉的触感之后,他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他进入了永恒风暴的基底,进入了这个被封锁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秘境的最深处。 暗蓝色的空间内,万事万物都静滞在久远的过往时空中,黑沉沉的海水如冰封般凝固着,无数扭曲怪异的“神明影像”在空间边缘维持着进攻时的姿态,龙群的身姿也被冻结了下来,成为这静滞时空中的一部分幻影,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央,整个静滞时空的最深处,那座由金属打造的、优雅洁白的“高塔”仍然静静地耸立在海面上。 那直指苍穹的姿态时至今日依旧深深地烙印在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脑海中。 安达尔和赫拉戈尔在海面上滑翔着,向着高塔所在的方向飞去,这片空间是如此安静,以至于双翼划过空气的声音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声响,但很快,又有别的声音传入了两位巨龙耳中——那是仿佛晶体渐渐开裂的脆响,轻细地传来,却在这个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赫拉戈尔下意识地抬头,他看到静滞时空上方的那层半透明“球壳”上正渐渐蔓延开细小的裂缝,球壳外面有混沌的阴影正在缓缓旋转,厚重的海洋水体中出现了不可名状的光流。 安达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祂正在进攻这处空间……我原以为这里能抵挡更长时间。” 赫拉戈尔的声音十分低沉:“一百八十七万年前,这里便没有成功挡下祂,一百八十七万年后的今天照样不可能——不过没关系,一切已经改变了,历史不会在这里重复。” 说话间,他们已经越过了“高塔”周围最后一圈金属圆环,靠近了高塔上半部分的某处平台,他们向着那里降下高度,巨龙的身影在半空便开始变化,几乎眨眼间,庞大的龙躯便化为了人形。 赫拉戈尔稳稳地站在了一处半月形平台的边缘,在他身旁,安达尔的身影也跟着降落下来——然而老迈的议长脚下一个踉跄,在降落的最后一步险些跌倒。 赫拉戈尔赶忙伸手扶住对方,后者站稳之后笑着摇了摇头:“我太多年没有飞行了……之前被欧米伽控制着还好,现在却几乎没办法平稳降落。” 赫拉戈尔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他抬起头,看向平台的尽头。 一个身披淡金色长袍的身影站在那里,随着赫拉戈尔的目光望去,那个身影似乎朝这边回了一下头——但这仅仅是个幻觉,在下一秒,那个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了。 那是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他——只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幻影。 安达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似乎想开口,但最后所有的话都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摇摇头,迈步向前走去,赫拉戈尔则紧随其后——他们越过平台前端,越过了那个已经消散的身影曾经站过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走过了平台另一端的弧形通道,依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们最终来到了“高塔”临近最高处的一道阶梯尽头。 一道巨大的闸门静静地立在他们面前,闸门旁边,站着一个有着灰色短发、鼻梁高挺、面庞坚毅的中年人——那赫然是圣龙公国的统治者,巴洛格尔·克纳尔大公。 “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赫拉戈尔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巴洛格尔的目光在赫拉戈尔和安达尔之间移动,总是过于严肃的面孔上竟也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找不到这个位置了——在看到你们飞来的时候,我还想过要不要在这里亮起灯光为你们引路。” “事实上我也认为自己找不到这里了……”赫拉戈尔轻轻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闭上眼睛的时候,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清楚。” “感慨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要完成最后一步,”安达尔苍老低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的“叙旧”,“巴洛格尔,检查过了么?” “在等你们的时候,我大致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永恒风暴的力量和众神的力量共同静滞了这里的一切,岁月没有摧毁我们的心血——它仍然和当年一样状态良好,甚至连一丝老化都没有。我刚才成功启动了通往深层的升降机,并激活了深层的能源组,这稍微松动了当前这个时空,我想这样就算为出发做好准备了。” 赫拉戈尔注视着巴洛格尔的眼睛,忍不住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仍然是最优秀的机械师……” “承蒙您的夸奖,首领。”巴洛格尔说道,同时向旁边让开半步,做出邀请的姿态,“来吧——我们三个离开岗位太久了。” 古老沉重的闸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在这静滞的时空中,一百八十七万年的岁月丝毫没有腐蚀掉巨龙们曾经举全族之力创造出的奇迹——安达尔和赫拉戈尔迈步走入大门,而灯光则随着他们的进入逐一亮起。 巴洛格尔紧随其后。 他们穿过一条很短的走廊,穿过了以人类之躯而言过于庞大的连接口,他们抵达了一处环形平台,圆柱形的升降机已经在此等候。 升降机表面有灯光闪烁,光洁的合金外壳上用简洁明了的符号标注着有用的信息——那是和一百八十七万年后奢靡腐朽的塔尔隆德截然不同的风格,赫拉戈尔已经很多年不曾看过了。 升降机无声向下,将三名化为人形的龙族送往这座“高塔”的深处——他们在电梯井内穿过了一道道隔离护壁和厚重的闸门,整个下降过程持续了整整半分钟,升降机才在一处宽广的、仿佛操控室一般的地方停下。 走出升降机之后,赫拉戈尔眼前的灯光同步明亮起来,他看到了宽阔的大厅,大厅以古老的龙族风格立着一根根支柱,支柱间又有许多座椅,一切都如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他们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坐席——三张坐席是如此明显,它们就位于大厅的前端尽头,时隔漫长时光仍然崭新如初。 一阵微微的震动从外面传来,空气仿佛传来了令人胆寒的恶意和疯狂气息,强大的超乎凡人想象。 然而和过去一百多万年里比起来,这股气息已经削弱了无数倍,甚至到了赫拉戈尔可以凭借意志力与之抵抗的程度。 他知道,这种“削弱”是付出巨大代价才换来的。 三人没有交流,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巴洛格尔开始操作他面前的许多按钮,安达尔启动了自己负责的系统,赫拉戈尔将手放在坐席前的一处水晶凸起上,精细地操控着水晶中的许多魔力支路——于是,一个古老的造物渐渐从尘封中苏醒。 在他们面前,巨大的弧形窗口明亮起来,变成了显示出外部景象的投影帷幕,在清晰的影像中,可以看到“高塔”附近的天空,看到那些正不断渗透进来的光芒,以及在天空中静止着的龙群幻影。 安达尔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些龙群幻影上,他的手放在坐席右侧的某个面板旁,但在执行操作之前,他还是不禁轻声说道:“要再看两眼么?启动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赫拉戈尔的目光也落在那些昔日的幻象上,他在那些影像中找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许多身影,曾经的朋友,曾经的爱人,曾经的子女……那些在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忤逆之战中逝去的名字在他心底缓缓流淌出来,然而他却闭上了眼睛。 “导航员安达尔,我授权你激活引擎——让这些幻影解脱吧,他们已经长驻在我们心中了。” “是,舰长。” 安达尔深吸口气,激活了系统的最后一个流程。 下一刻,低沉的轰鸣声从这庞大而古老的巨兽体内传来,整个大厅的震动预示着这推迟了上百万年的“初航”终于启动。 赫拉戈尔感觉到了平缓却坚定的加速。 在外部,静滞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时空终于开始崩解,海面开始涌动,古老的幻影逐一消散,位于漩涡中心的金属“高塔”也开始一点点上升——它那隐藏在深海中的完整身躯渐渐浮出了水面,先是利剑般指向天空的舰首,接着是巨塔般的舰身,随后是排列在舰身中段的辅助引擎组,隆起的反应堆阵列,天线与雷达系统,以及规模巨大的主引擎喷口…… 这不是塔。 这是一艘飞船。 ------------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沐浴星光 静滞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时空渐渐崩解了。 历史之轮重新开始转动,曾经被停滞的一切都挣脱了束缚,冻结般的海水重新涌动起来,愈来愈强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旋涡,覆盖这处空间的“球壳”无声无息地破碎,与倾盆大雨一同落下的,还有来自遥远塔尔隆德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疯狂和混沌的低沉吼叫。 天空仿佛倾倒般崩塌下来,组成永恒风暴的庞大云墙、气旋以及被裹挟在气旋中的无数吨海水化为了一场恐怖的海上暴风雨,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龙吼在云层深处起伏,一切宛若末日降临,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体积巨大的古代飞船迎着狂风,继续缓缓上升着。 这是糅合了一部分起航者科技的星舰,是一百余万年前强盛无匹的巨龙文明倾尽全族之力创造出的奇迹,这个奇迹晚了很多年,但今天,它终于出发了。 “暴风雨产生了很大扰动,姿态矫正引擎正在自动回调飞船倾角,”巴洛格尔坐在首席机械师的操控席前,一边监控眼前面板上的数据一边飞快地说道,“不过它的作用有限,‘塔尔隆德号’已经开始偏离预定轨迹了。” “只要能升空就可以,继续加速,继续爬升……不必在意目的地和具体的航线,也不要在意返航,升空就是成功……”舰长席前的赫拉戈尔轻声说道,“可以做到么?” “这当然没问题,”巴洛格尔略一思索,自信地点头说道,“不过接下来的晃动一直都会很强烈,我恐怕没办法消除所有的震动和偏移……” 导航员安达尔笑了起来:“这点晃动还不算什么——我们能让这个大家伙飞起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毕竟这东西设计之初可不是靠三个人就能操控的。” 这老迈的巨龙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目光扫过了身后空荡荡的控制大厅——这偌大的空间内排列着十几个空着的坐席,每一个坐席前的投影帷幕上都闪烁着一个早已消逝在历史中的名字,那些原本应该随着这艘船一同起航的同胞们……在出发之前,便永久地坠落了。 赫拉戈尔注意到了安达尔的视线,他循着对方的目光扫过控制大厅,片刻之后,他打破了沉默:“我们替他们上去看看。” “当然,我们会的,”巴洛格尔语气低沉地说道,“不过……要做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几乎在巴洛格尔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剧烈的晃动骤然传遍了整艘飞船,中间夹杂着无数混沌不清的、又像嘶吼又像雷鸣的巨响,一股难以言喻的精神压力穿过了遥远的空间距离,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护盾和合金,惊涛骇浪般涌入了控制大厅。 大厅内,赫拉戈尔、安达尔和巴洛格尔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几乎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可怕力量,他们的感官被无数呓语声充斥着,来自神明的知识冲击着他们的心智防线,在摇摇欲坠的视野中,他们看到了幻象,看到飞船正笔直地冲向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地狱深渊,看到无数阴暗的裂口覆盖天空,看到足以令凡人疯狂的各种庞大事物争相伸出长长的肢体,尝试拖拽、摧毁这艘尝试离开星球的舰船…… 神明追上来了。 然而下一秒,这些可怕的事物便骤然消失了,赫拉戈尔三人再次回到了冰冷却安全的现实世界,他们喘着粗气,直到安达尔第一个打破沉默:“欧米伽在争取时间。” “也只能争取最后一次了,”赫拉戈尔脸色糟糕地说道,“我能感觉到……神明已经离开塔尔隆德,祂正在向着这边靠近,下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就是祂的本体了。” 巴洛格尔低头看了一眼仪表数据,语速飞快:“现在的高度还不够,我们还没有冲出去——抓稳,我要解除所有引擎的限制了。” 片刻之后,一阵持续不断的震动便传入了大厅,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加速感和眩晕感涌了上来,庞大的古代飞船已经越过了昔日永恒风暴的云墙界限,它升入蓝天,并开始缓缓调整角度,以一个倾角进入后续航线,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赫拉戈尔的脑海中便隐隐约约传来了疯狂混乱的咆哮声。 一旁的安达尔显然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样子我们把祂气的不轻啊……” “当然,”赫拉戈尔艰难对抗着源自灵魂层面的压力——尽管人神桥梁已经切断,“众神”的力量已经被欧米伽削弱到临界点以下,然而在恢复了自身的意志之后,这股来自神明的精神力量仍然让他有种随时会陷入崩溃疯狂的感觉,他咬着牙,尽管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敢肯定自己此刻一定神色狰狞,“毕竟……我们在做的可是最终极的‘忤逆’……” 安达尔强撑着抬起了视线,看向投影帷幕上呈现出的遥远蓝天,在潮水般不断涌来的精神污染中,他却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最终极的“忤逆”啊…… 它不是违背教义,也不是否认信仰,甚至不是弑杀神明——对于在凡人思潮中诞生、依循规则运行的神明而言,这些悖逆之举其实都远远算不上终极的“忤逆”。 最终极的忤逆,只有当凡人战胜了他们最原始的枷锁和禁忌,挣脱了他们最初的摇篮和襁褓,踏出真正“成年”的一步时才会发生。 最终极的“忤逆”,是踏入星空。 这代表着凡人种族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代表着一个在摇篮中成长的幼童真正有了脱离摇篮的行动,它有着无与伦比的象征意义,它值得整个世界的喝彩——却超出了所有神明的承受极限。 因为不管哪一个神明,他们诞生、存续的所有“情报”,都是建立在这颗星球上的——这一点,就连安达尔都用了很多很多年才想清楚。 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思维渐渐平复了下来,之前仿佛要沸腾般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冷静,他轻轻呼出口气,手放在了坐席左前方的一处面板上方。 安达尔抬起眼睛,看向投影帷幕所呈现出来的外部天空——那天空倾斜着,边缘呈现出一个广角的弧度,他看到阳光从帷幕的侧后方照射过来,在所有的云层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而在金光边缘,他已经可以看到弯曲隆起的大地,看到天顶尽头隐隐约约的星光。 飞船的震动减弱了一些,投影帷幕呈现出的影像变得昏暗下来,恢弘而灿烂的星空一点点从天空的背景中浮现出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了,唯有各种仪器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嗡声从四周响起。 这一切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随后一阵前所未有的震动传遍了整艘舰船,与震动一同出现的,还有来自远处某个舱段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整个控制大厅的灯光都暗淡下来,紧接着所有的报警系统便都响起刺耳尖锐的警报声,紧急状态的橘黄色灯管在各个通道口闪烁着,舰载系统疯狂播报着各个舱段的受损详情,赫拉戈尔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倾斜了过来,眼前帷幕上的景象也开始产生翻滚,下一秒,他便听到了巴洛格尔的喊声:“二号引擎脱离船体!天线舱全毁!维生物资舱全毁!一号反应堆全毁……祂追上来了!!” 安达尔奋力抓紧了座椅,在翻滚中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看向侧前方的投影帷幕,帷幕上呈现出的是飞船外部的情景,那是恐怖至极的景象: 他看到飞船外的天空中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缺口,缺口中遍布着疯狂冰冷的眼睛,一个狰狞扭曲、由无数错乱肢体拼凑缝合而成的巨龙身影正攀附在飞船尾部的外壳上,正在摧毁这艘龙族创造出来的心血结晶—— 飞船的一部分引擎被彻底摧毁了,残破扭曲的钢铁正旋转着坠入下方厚重的大气层中,船壳侧面破开了数个巨大的洞口,厚重的护盾和坚韧的合金外壳仿佛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撕碎,大量设备和气体、液体就如破碎的内脏般从洞口中喷涌出来,混杂着灼热的烟雾冲入太空,而在造成如此巨大破坏之后,那错乱之龙仍然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祂仍然在不断拆毁飞船的结构,同时不断沿着船身向上攀爬,向着核心舱的方向爬行! “稳住姿态——我们还有三个引擎!”赫拉戈尔高声喊道,将巴洛格尔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当前,“继续拉升高度,我们就要成功了!” “祂会在那之前拆掉整艘船的!”巴洛格尔一边拼尽全力操控设备一边大喊着,“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武器么?!” “迈向星空就是最大的反击——”赫拉戈尔站了起来,他用力抓着座椅的靠背,手指甚至深深陷入了合金铸造的板材中,“你们看,祂已经很弱小了!” 安达尔瞪大眼睛看着飞船外传来的情景,在克服了一开始的紧张混乱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攀爬在“塔尔隆德号”外壳上、呈现出可怖姿态的错乱之龙,其实已经和这艘飞船差不多体型! 在不久前,祂还如一座城市般巨大,遮天蔽日地漂浮在塔尔隆德上空,然而现在……祂再一次大幅度衰弱了! 巴洛格尔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开始想办法恢复飞船的姿态,拼尽全力调整着剩余引擎的平衡——自动系统已经被彻底摧毁,他只能手动来对抗错乱之龙造成的破坏和晃动,而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效果:尽管飞船摇摇欲坠,尽管所有系统都在疯狂报警,但这艘船仍然在一点一点地向着星空爬升! 星光开始照耀在这艘舰船的外壳上,来自大地的引力正在消退,赫拉戈尔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而在他眼前的投影帷幕中,那攀爬在飞船外壳上的错乱之龙变得更小了一些,现在祂几乎已经只有整艘船的三分之一大小了。 赫拉戈尔对这一切并不意外: 尽管这艘船上只有三名巨龙,然而只要有他们三人站在这艘船上,只要他们在向着星空迈进,这场“成年”的仪式就在进行。 对于在“象征意义”中诞生的神明而言,象征性的过程对他们的影响就如宇宙的真理般绝对。 所以,忤逆的最后一步才必须由凡人自己来完成——欧米伽不能代劳,异族人不能代劳,任何人都不能代劳。 飞船的尾部再次传来一次爆炸,刺耳的警报声变得愈发尖锐且令人烦躁,在连续不断的晃动和震荡中,赫拉戈尔毫不犹豫地下令:“抛掉所有返回结构和逃逸舱,把能量全都集中到主引擎——我只要它再坚持三分钟。” “有我在!它能坚持三十分钟!”巴洛格尔高声喊道,果断地执行着赫拉戈尔的命令,“都睁大眼睛——我们花了一百多万年,等的就是这一刻!” 一股强劲的推力再次作用在飞船上,本已呈现出疲态的“塔尔隆德号”突然焕发出了最后一丝生机,它开始爬升,再次爬升——明亮的尾迹在它后方延伸着,厚重而洁白的大气层化为了它身后遥远的背影,它抛洒着碎片,拖拽着火焰和浓烟,如坠落的舞者般坠入星空,那扭曲的“众神”仍然攀附在它的外壳上,疯狂啃噬着核心舱的防护,祂的体型缩小了一点,又缩小了一点……直到被甩进茫茫太空。 凡人离开了自己的摇篮,神明被留在行星边缘的最后一道边界上。 赫拉戈尔感觉身体飘了起来,来自大地的最后一丝束缚悄然消散了,遥远的星光正照耀在塔尔隆德号的外壳上,星光又透过监视器传入控制大厅,壮丽绝伦。 而在星空深邃的背景中,一些原本被古老技术隐藏起来的庞大结构正随着“塔尔隆德号”的靠近而一点点褪去伪装,显露出真容。 他看向巴洛格尔:“机械师,打开穹顶和滤镜,我们进入目视观察。” “是,舰长。” 破破烂烂的核心舱外壳上,一道防护板悄然开启,遮光帷幕缓缓打开了,赫拉戈尔控制着魔力的流动,让自己慢慢漂浮到高强度聚合物制成的窗口前,眺望着外面苍茫的太空。 茫茫太空中,古老的卫星系统无声运行,废弃许久的空间站仍然在轨道上静静漂浮。 它们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无数年,等着当初被遗留在星球上的龙族们来到此处。 “我们追上来了……”赫拉戈尔忍不住轻声说道。 “只是暂时追上来了,”赫拉戈尔身后,安达尔的声音低缓传来,“留在星球表面的同胞们……造不出第二艘塔尔隆德号。” “但总会造出来的……哪怕从零起步。” 赫拉戈尔低声说道,随后从远方那些废弃卫星和空间站之间收回了目光,但在返回自己的坐席前,他突然感觉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看向弧线形聚合物穹顶的另一侧,下一秒,他看到了漂浮在太空中的事物,呼吸和心跳都瞬间停滞下来。 那是一团狰狞扭曲的残骸,是被缩小了许多倍的错乱之龙——昔日众神的种种特征仍然残留在祂混乱混沌的躯体上,然而此时此刻,它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小。 仍然有残存的光辉在那团残骸之间游走着,作为一个神明,祂还没有完全“死去”,但祂此刻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赫拉戈尔紧绷着的面孔又慢慢放松下来,他默默地注视着那团漂浮在宇宙中的残骸,看着它深处的光芒逐渐熄灭。 一个模模糊糊的、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的声音突然在他意识深处响起:“从今往后……你们就要自己走了。” “是,吾主。”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保护好自己。” “是,吾主。” “不要忘了偶尔回头看看……” “是,吾主。” “……” “是,吾主。” ------------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新起点 冰冷的星光跨越了无尽的距离,从宇宙深处抵达此处,清辉照射在塔尔隆德号破破烂烂的外壳上,仿佛为这艘古老的飞船镀上了一层银光。 巨大的飞船尾部,严重受创的反应堆舱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损管系统已经启动切断对应的能源通路,熄灭的堆芯有一部分暴露在太空中,逸散出去的某些液体在太空中沸腾着化为蒸汽,折射着地平线另一头传来的巨日光辉,竟显出彩虹一般的色彩。 引擎中微弱的光辉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下来——这艘建造自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飞船使用着和如今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技术,它不仅仅拥有反重力机构,也依靠工质引擎来提供升空阶段额外的推力,这是从起航者那里学来的技巧,而现在,这些技术打造出来的产物正在逐一“死去”。 “我们的主引擎熄灭了,姿态控制引擎组还有一点点动力,我尽量让飞船减速并维持在高位轨道上——虽然不久之后我们还是会飘走,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巴洛格尔说着,用力拍了拍面前的控制席,“唉,这东西也彻底坏了……我这边读不到三号反应堆的读数,但想来它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你还说主引擎可以在你手下坚持三十分钟,”赫拉戈尔看了首席机械师一眼,“现在二十分钟还没到。” “那是修辞,一点鼓舞士气的说法,”巴洛格尔很不在意地说道,“在那种情况下让引擎坚持完成最后的爬升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这大家伙已经在海里泡了一百多万年。” “我们都知道,它这一百多万年里可一点都没老化,”赫拉戈尔随口说道,接着他注意到一旁的安达尔一直都未开口,仿佛正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不禁有些好奇,“安达尔,你在想什么?” “数自己的心跳,”安达尔语气低缓,“我已经很多年没注意到自己的心跳了……一直以来都是血泵和循环机共同维持着这具躯体的运行,我几乎忘了,自己体内还有一颗原始心脏……而且它到今天还在跳动。” “我还以为你那颗心脏早就摘除了呢,”赫拉戈尔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作为寿命较短的黑龙,你的原始心脏竟然到今天还没坏死么?” “我也感觉很不可思议——非常不可思议,”安达尔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随后他突然皱了皱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你刚发现么?是从气体贮存仓传来的,”巴洛格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失重状态的大厅中慢慢漂浮着,“我们的过滤系统停机了,而且有一些废气进入了维生管道里。别担心,这些气体暂时要不了我们的命——龙的生命力还是很强的。” “啊,还真是‘好消息’,”安达尔摇了摇头,“那我们还能生存多久?” “不好说,这取决于飞船外壳还有多少泄漏点,以及我们的反应堆会不会提前爆炸,”巴洛格尔耸了耸肩,“控制台坏了,我已经完全没办法掌握飞船的情况——但从比较乐观的角度看,我们刚刚不是又多存活了几分钟么?这可是龙族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踏入星空,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每一秒都应该被记录在历史上。” 大厅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赫拉戈尔则慢慢飘到了聚合物制成的穹顶旁,他注视着飞船外面的景象,浩瀚无垠的星空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突然有一些遗憾,那些星星看上去是那么的遥远,尽管他已经离开大地,已经来到距离家乡如此遥远的地方,他和那些星星的距离却仿佛一点都没有缩小……塔尔隆德号就如孩童们折出的纸船一般,满载着孩子雄心勃勃的梦想和伟大的远航计划,然而事实上它只是被丢进了门口的小水沟中,刚刚飘出去几米远,便已经浸满了水,随时都要沉没了。 然而即便如此,这也是凡人迈出去的第一步——就像婴儿第一次尝试行走,或许只蹒跚着挪动了一下,或许下一秒就会跌倒,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就在这里,浸没在星光中。 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一道光辉突然出现在视野的边际,赫拉戈尔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看向穹顶的角落,看到星球的边缘正在那里慢慢移动——这艘飞船已经失去动力,它正在惯性的作用下慢慢翻滚着,而在这个翻滚过程中,它迎来了一次壮丽的日出。 巨日升起来了,在行星背后,一轮规模惊人的日冕正缓缓上浮,那带着瑰丽木纹的星体一点点挤进赫拉戈尔的视野,比在地表上看到的更加壮观,更加震撼。 整个控制大厅都浸没在辉煌的阳光中,即便遮光镀层还在发挥作用,这壮丽的光芒仍然有些刺痛了三名人形巨龙的眼睛。安达尔和巴洛格尔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赫拉戈尔身旁,他们聚集在聚合物制成的穹顶前,凝望着这前所未见的日出,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开口。 这里,一点都不逼仄。 …… 洛伦大陆,冬狼堡指挥所内。 “秘银之环没反应?跟秘银宝库联系不上了?”琥珀有些惊讶地看着高文,在确认情况之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不应该啊……这么短时间秘银之环都出两次问题了……那帮巨龙的技术那么高超,应该不至于连个通讯系统都修不好吧……” “千百年来,秘银宝库都从未有过这种情况,”高文的神色则显得更加严肃一些,“‘永不失误’是那些巨龙的标签……” “或许只是故障还没修好吧,”琥珀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作为曾经跟着高文一同造访过塔尔隆德的人之一,她比旁人更清楚那个巨龙国度的真实情况,在世人眼中充满神秘感的秘银宝库在她眼里也没太多神秘面纱,“毕竟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历史悠久,而且发展的非常庞大,保不齐那个叫‘欧米伽’的东西就出了点毛病呢……” 高文听着琥珀这乐观的判断,脸上表情却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着手中静悄悄的秘银之环,心中却不由得想到了和龙神恩雅的最后一次会面。 无法联络秘银宝库,无法联络梅丽塔·珀尼亚……这如果放在别的时候,或许只会让他疑惑一下,算不上什么大事,然而有了上次的塔尔隆德之旅,有了刚刚爆发的战神神灾,事情便由不得高文不多想了,他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丝不安,尽管这不安毫无根据……却一经冒出便挥之不去。 这些事情发生的是如此巧合,而神明的动荡又是波及整个世界的事件,恩雅以及整个龙族似乎都始终在关注人类世界的神明异变,现在战神陨落了,塔尔隆德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和洛伦大陆断了联络……在那遥远的巨龙国度,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思索中,高文让自己的精神沉静下来,他集中注意力,脑海中无形的连接随之建立起来——一幕从太空俯瞰大地的视野映入脑海,洛伦大陆以及周边海域的情况进入他的眼帘,他谨慎地移动着来自同步卫星的视野,尽可能地尝试往洛伦大陆北方“看”去,以期能够观察到什么。 然而这故障卫星的视角终究有限,在越过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之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高文有些遗憾地收敛起精神,准备退出卫星视野,但在意识连接中断之前,他突然注意到脑内画面的北部边缘出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闪光。 那闪光出现了很短暂的时间,随后又有几次较小规模的闪光从同一个方向照射过来,一开始,高文还以为那是阳光反射在行星云层上导致的镜头光晕,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东西不是什么自然现象——很快,闪光结束了,来自卫星的监控影像平静下来,然而在画面的上端边界,却有一些仿佛受到能量干扰的细微纹路残留着,一时间无法消散…… 几分钟后,高文退出了卫星的监控视角。 他仍旧看不见视野范围之外的景象,但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塔尔隆德一定发生了大事! 琥珀已经注意到高文突然走神,她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意识到对方又在“神游天外”之后,她非常自觉地做起了护卫的工作,就这样一直在旁边守了很长时间,她才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细微动作变化,便立刻凑上去问道:“哎,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高文身上有很多秘密,这种偶尔的离奇“走神”就是其中之一,琥珀对此非常好奇,但她从来没追问过缘由——她只知道一件事,每当对方这样走神一会,他似乎就能从某种神秘的渠道获得一些“启迪”……而关于这些启迪的内容,他偶尔会乐于分享出来。 “塔尔隆德应该出状况了,我有一种……感觉,”高文没法跟人解释自己的卫星视角,便语带含混地带过,“不过看上去应该波及不到咱们这边……”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来,紧张忙碌的前线指挥所景象映入他的视野。 军官和文职人员们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着来自战区的情报,所有的通讯系统和调度单位都在全功率运转着,外面的空地上集结着刚刚从后方支援过来的医疗部队,而前线撤回来的伤兵以及阵亡者的遗体正从城堡两侧的阔道上通过——塔尔隆德太远,这场神灾所留下的烂摊子却近在眼前。 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高文循声望去,看到金发的索尔德林正朝这边走来,这位高阶游侠朝自己施了一礼,脸上带着郑重的神色:“冬堡方面刚刚传来新的联络——提丰人希望与我们进行正式的停战谈判。” “我们终于要回到谈判桌上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那么,提丰人有提到他们希望在哪里以及在何时进行这场谈判么?” “时间方面,他们只提到希望尽快,至于地点……”索尔德林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他们希望在缔约堡。” “啊,两国和平的象征……虽然这时候提到这个有点讽刺,”高文听到这个地名之后脸上表情多少有点复杂,接着他笑了一下,“不过若是按照目前我们双方的实际控制区来看,冬狼堡已经在塞西尔的手中,那原本位于冬狼堡和长风要塞缓冲区的缔约堡现在实质上已经是塞西尔完全控制的地区了……提丰人对此不介意么?” 索尔德林点点头:“他们不介意,而且特意强调了这点——他们愿意在塞西尔的控制区进行谈判,以此显示自己的诚意。” 高文扬了一下眉毛,露出一丝笑意:“因为是他们先‘挑起战争’的么……好吧,虽然他们不介意在塞西尔的控制区内进行这场谈判,但我们还是要厚道一些的——把邻国的使节团带到自己的军事控制区内进行这种‘和平谈判’是一种霸权行为,这样不管最终谈判结果如何,从历史角度看,这份协议的公平性和有效性都有可能受到后人质疑。我们需要选一个更合适的地方——某个中立区,或者至少是不涉及双方领土争议的地方,这样比较周全。你们两个有建议么?” 高文的目光落在琥珀和索尔德林身上——他并非心血来潮询问他们,而是因为这正合适:索尔德林是钢铁游骑兵的指挥官,同时也是一名在旧安苏和提丰活跃了整整七百年的高阶游侠,他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风风雨雨,亲身经历了两个国家的许多变化,尽管身为异族,他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却超过许多人类,且他本身也是个思虑周密、经验老到的人,此刻充当顾问再合适不过,至于琥珀…… 再怎么说也是情报部门负责人,正事上还是靠谱的……大概。 精灵与半精灵同时陷入了思索:两个人类帝国的停战协议,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当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是一场神灾的情况下,这件事更是有了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所以这件事必须认真对待。 他们开始飞快整理自己的记忆,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而在思索中,琥珀首先提了个建议:“干脆就在战场中央新建个营地怎么样?战场上签订契约,应该会显得更有分量。”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但除了象征意义之外,我们还得考虑实际情况——冬堡防线被打烂了,整片地区现在还很危险,战场上的魔力废能以及战神遗留下的残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清理干净,这环境并不适合进行谈判。而且这次的主战场更加靠近提丰一侧,这一点也是个问题。” “那干脆离开陆地呢?”琥珀又想了想,“寒冬号还没有返航,我们可以在船上——塞西尔和提丰在海洋上没有领土问题……” 高文有些惊讶于这个半精灵的思路,但他略做思考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军舰是漂浮在海洋上的领土,让提丰人来到我们的战舰上谈判,本质上和在塞西尔控制区没区别——而且那艘船现在还有许多技术上的保密需求,暂时不适宜让提丰人接触。” 琥珀这里的两条建议都遭到了驳回,她开始鼓着脸继续使劲思索起来,但在她再次开口之前,一旁的索尔德林却好像有了想法。 “我倒是有个建议,”高阶游侠看向高文,“你还记得么?在废土边境有一处精灵岗哨……” ------------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邀请 废土边境的精灵岗哨。 如果不是索尔德林提醒,高文还确实想不到这一点——尽管他确实是知道这座岗哨的存在的。 事实上,在塞西尔还是公国的时候,高文第一次成功和远在大陆南端的白银帝国建立联络,就是依托了这座岗哨的中转——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白银帝国的远行者岗哨是永久中立据点,从遥远的刚铎时代,到二次开拓之后的王国时代,千百年来诸国皆公认这一点,”索尔德林在一旁说道,“以目前的局面来看,这场至关重要的停战谈判不管在哪里进行都有些问题,那倒不如在暗影沼泽西北方向的精灵岗哨进行。而且从另一方面,精灵也是非常合适的见证者……至少从漫长的寿命来看,我们对于见证千年以上的契约都是很有把握的。” 高文承认自己之前确实没考虑过这个思路,此刻听到索尔德林的话,他却突然觉得这有几分道理:“……七百年前,诸国的开拓者法案也是在精灵的见证下缔结的……” “那么你的看法呢?”索尔德林看着高文,“你认可么?” 高文进行了短暂的思索,半分钟后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方案……我个人表示认可,但这件事不只需要我一个人的认可。把消息发往冬堡,看看提丰人是否也同意这件事——另外,也需要和白银帝国联络一下,看看贝尔塞提娅有何想法。” “女皇想必很乐意做这份见证,”索尔德林颇有把握地说道,但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我会向贝尔塞提娅陛下汇报此事的。” 高文嗯了一声,严肃的表情却没有放松多少,而是再次陷入了思索,一旁的琥珀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还想到什么不妥的地方了?” 高文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不妥的地方,只不过……”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了大厅内不远处悬挂在墙上的地图——那是一幅包括提丰和塞西尔全境,也包括两国周边部分国家的地图,在那上面,凡人国度如犬牙交错,庞大的帝国,分散的王国,依附在大国周围的城邦……皆被标注的清清楚楚。高文的目光扫过那些或古老或年轻的名字,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深邃起来。 “或许……我们不应该仅仅满足于一场停战谈判……” “不仅是一场停战谈判?”琥珀感觉有些搞不懂高文的想法,她挠了挠头发,“啊,是你之前给我讲的故事么,就是谈判到一半的时候你把杯子一摔,然后从旁边的窗户跳进来五百个拎着动力锤的白骑士把全场所有的桌子都给扬了……” “停停停……”高文这边满脑子恢弘的计划刚走到一半便被这个半精灵打乱了节奏,一边匆忙喊停一边发自内心地后悔平常不该教这个万物之耻那么多骚话——当然后悔完了他肯定还这么干,但起码此刻他是真有点后悔了,“我平常就不该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思路差点乱了。” 琥珀丝毫不以为意:“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抵抗了一场神灾,”几年来的老祖先经验派上用场,高文迅速恢复了严肃的模样,他慢慢说着,凌乱的思路迅速得到整理,“两个人类帝国举全国之力正面对抗它,而我们的敌人是一个真正的、疯狂的、降临到人世间的神明,这件事对所有凡人的历史进程而言都应该是一个重大的节点——它不应该仅仅作为提丰和塞西尔两个人类国度之间战争的一个‘结果’。” 琥珀眨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一旁的索尔德林却隐隐抓住了高文的思路:“你是想……借着这场神灾,在全世界范围内推动‘忤逆’计划?” “不,我们不能直接推动忤逆——对世界上不明真相的人而言,这个计划还太激进了,它背后的恐怖真相会把很多潜在盟友提前吓跑的,”高文摇了摇头,“但我们确实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让大陆诸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危机的存在,让更多的人团结起来,让更多的人做好准备——战神的陨落很快就会产生影响,对应的神术会失效,相关的心灵钢印会消失,各国都会很快意识到战神神位的缺失,所以这场神灾本身是瞒不住的,那我们不如直接公开出去。” “……说实话,对很多人而言,这件事造成的冲击恐怕也不比‘忤逆计划’温和,”索尔德林苦笑着叹了口气,“不过我仍然认同你的观点——我们应该把事情做大一些。” “我们需要准备两场会议,”高文点点头,“一场,是我们和提丰的停战协议,另外一场……我们需要邀请尽可能多的盟友,我们需要确立一种新的国际秩序和将所有人紧密团结起来的国际关系——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准备起步了。” 高文详细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而他此刻告诉索尔德林的事情绝非心血来潮——这方面的想法他在很久之前便已经产生,甚至还就此与赫蒂等人详细地商议过数次。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实在算不上什么温和光明的乐土,神灾、黑阱和魔潮的存在对任何历史阶段的凡人而言都算是灭顶的灾祸,纵使身为传奇强者和一国君主,他活在这样的世界上也总会有战战兢兢的感觉,那就更遑论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人了。 面对这个并不友好的世界,高文从不认为自己很强大,恰恰相反,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弱小,甚至承认整个凡人群体的弱小,正是因此,他才会如此看重社会整体的发展以及整个凡人群体在灾难面前的生存能力——当魔潮这样的灾难来临,少数几个强者或幸运者的存活根本毫无意义,只有文明存续下去,凡人这个群体才算是活着。 这是他当年在白水河畔带领一群难民扎下第一座帐篷时便有的觉悟,时至今日,这份初心仍然不曾改变过。 而为了实现他这过于庞大的“野心”,他必须把自己理想中的秩序推向整个世界——曾经,这样的想法显得狂妄而天真,但到现在,他已经看到了迈出第一步的契机。 高文抬起头,目光看向东北方向,透过大厅一角的某扇窗户,冬堡群山的皑皑雪峰隐约呈现在他的视野中:“现在,就看我们的‘邻居’是否愿意和我们一同迎接这个新时代了。” …… 战火造成的破坏触目惊心,即便是巍峨坚固的山巅要塞也在这场灾难之后变得满目疮痍。 洁白如冰晶的城墙被染上了焦黑,城堡四周的塔楼与旗帜坍塌倾颓,巍峨的冬堡仍然伫立在高山上,然而整整四分之一的堡垒结构已经在之前的大爆炸中灰飞烟灭——剩下的四分之三迎着寒风瑟瑟伫立,在那破败的庭院和快要坍塌的走廊、支柱间,满面尘土烟灰的法师们正紧张忙碌地进行着修缮工作。 他们在尽可能避免这座堡垒继续坍塌下去,并尝试用魔法重新加固、填补它那破损的城墙和主建筑,由于弥漫在整个冬堡要塞群之间的庞大废能干扰,法师们难以集中精力,这项修缮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但至少目前为止,城堡主厅以及周边的几个走廊已经安全了。 黑发黑裙的女仆长走在开裂且布满尘土的走廊中,短跟靴踏在石质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尽管周围一片狼藉,她却仍如走在黑曜石宫中一般优雅从容,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掩去了一切表情变化,正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没有人能从女仆长戴安娜的面孔中猜到这位效忠奥古斯都家族已经数百年的女士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穿过门厅和走廊,穿过两间空荡荡的小房间之后,她来到了刚刚打扫出来的客厅,罗塞塔·奥古斯都正坐在一张铺着暗红色坐垫的靠背椅上,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主人,”戴安娜向罗塞塔大帝走去,“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此行辛苦了,”罗塞塔看向黑发女仆,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塞西尔人并没有为难你。” 戴安娜双手交叠放在腰前,一丝不苟地说道:“高文·塞西尔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他手下的军官们则恪守准则。” 罗塞塔看着戴安娜的眼睛:“说说你在塞西尔人那边的经历吧——有什么值得汇报的事情么?” 戴安娜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她张了张嘴,却在开口前的最后一瞬间犹豫了,而这短暂的犹豫让罗塞塔立刻有些意外——自从有记忆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位“钢铁女士”会有这种“犹豫”的反应! 但片刻之后,戴安娜还是开口了:“在高文·塞西尔身旁,有从古代刚铎时代存活至今的‘遗民’。” “……并不意外,”罗塞塔轻轻敲了敲桌子,表情很自然地说道,“仅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塞西尔的技术人员中就存在至少一个来自刚铎时代的大魔导师——作为本身就是从七百年前复活过来的‘开拓英雄’,高文·塞西尔自己甚至就是个刚铎遗民,他手中掌握的刚铎遗产是超过所有人的。 “不过……你如此特意提起这件事,我猜高文身旁出现的刚铎遗民不是一般人吧?” “……奥菲利亚·诺顿,”戴安娜说道,“刚铎星火年代的皇室成员,铁人兵团的军团长,忤逆者首领之一,尖端技术人员——她现在的名字是维罗妮卡·摩恩,身份是旧安苏的公主。这是某种灵魂永生技术,但我的资料库中缺少相关细节。” 罗塞塔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都像是一座黑铁雕塑般毫无动作。 “主人?”戴安娜看着对方,“您想到了什么?” 罗塞塔停在半空的手指终于落在桌面上,他表情有些微妙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开始有些羡慕我们的邻居了。” 戴安娜想了想,提醒道:“您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这次不一样,”罗塞塔摇了摇头,“我羡慕的不仅仅是高文·塞西尔手中拥有的资源,我更羡慕……他敏锐的思维和看待事情的角度,这些特质让他手中的资源总是能够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戴安娜的表情中非常人性化地出现了一丝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回来,消息滞后了一些,”罗塞塔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份抄录来的文件递给戴安娜,“在你踏入城堡之前,塞西尔人通过临时通讯线路给我们送来了这个。” 戴安娜好奇地接过了那份文件,在瞬间便扫描完了上面的内容,一旁的罗塞塔则接着说道:“除了停战协议方面的事情之外,高文·塞西尔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倡议建立凡人诸国共同体联盟’。他希望借着这次引起整个大陆瞩目的战争,揭示神灾的威胁,并利用塞西尔和提丰各自结算区的影响力,建立一个庞大的……横跨整个大陆的秩序。” “……野心勃勃的想法,”戴安娜放下文件,中肯地评价道,“但在当前这个时间点,有实现的可能——虽然根据我的推算,并非所有国家都会响应他的号召,但只要有一部分国家愿意加入,这个‘联盟’就会拥有震慑世界的力量。对于那些远离这次战争的国家而言,神灾的威胁或许并不那么明确,但加入这个联盟之后经济方面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是的,显而易见,而塞西尔人的经济手腕一向高超,”罗塞塔说道,“他们必然会善加利用自己在这方面的长处。”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摇着头:“当许多人的脑子还停留在攻城伐地占领地盘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为这个世界筹划一套新秩序了。” “那么您的想法呢?”戴安娜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罗塞塔的反应。 “……他说他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但现在他却把一个无比理想的愿景放在我面前,我想以绝对的理智来面对这份‘邀请’,但可惜,这个世界不是完全理智的……”罗塞塔轻声叹息着,亦或者赞叹着,“有时候我们是需要冒点险,才能面对未来的挑战——这份邀请,我接了。” ------------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进一步的觉醒 冷冽之月15日,塞西尔城中已经开始洋溢起胜利之后的气氛。 对于普通的公民而言,国家之间复杂的利益纠葛过于深奥,涉及神明的知识则过于遥远,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场战争背后的诸多真相,但一场战争以胜利收场总是值得庆贺的——虽然正式的停战公告还未发布,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谈判甚至还未开始,可许多好消息已经开始在通讯便利的大城市中流传开来,在这冬日的最后月份里,这些好消息就如即将到来的复苏之月般振奋着人们的精神。 帝国学院附近,一名身材高大、留着银色短发的年轻人正快步走过街道。 前些日子路面上留下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脏兮兮的雪堆簇拥在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下,准备着在天气转暖的时候化为树木新的给养,几个穿着厚实冬衣的孩子正在雪堆之间跑来跑去,毫不在意是否会弄脏衣服地用那些脏兮兮的积雪打着雪仗,又有休假的市民懒洋洋地走过,一些人站在门口,跟邻居讨论着最近城里流传的各种新闻——大多是关于边境那场战争的。 普通人对战争的理解总是很片面,即便他们自己可能都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却也无法准确描绘出发生在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这一场大仗,他们用自己的理解方式来讨论着帝国的胜利、敌人的败退以及关于神明失控、教会污染的传言,这些声音传入了银发年轻人的耳中,后者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的笑,随后加快脚步,很快便穿过了这条并不是很长的街道。 他来到一处干净整洁的临街住宅,看了一眼面前的门牌号,迈步走上几级台阶,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暖洋洋的气流随即扑面而来。 年轻人迈步走入房屋,集中供热带来的温暖迅速驱散了一路走来所积蓄的寒意,他探着头朝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时随手脱下外套挂在附近墙面的挂钩上——脚步声很快从楼梯那边传了过来,片刻之后便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嗨!芬迪尔!我听到门响,就猜到是你回来了!” 银发的北境继承人,芬迪尔·维尔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脸倦色、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伊莱文·法兰克林正朝这边走来,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怎么看上去仿佛一年没有睡觉似的。” “我在完成导师布置的课业——一些关于结晶体中魔力损耗的计算推导……嗨,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东西,和一个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大英雄’所经历的事情没有可比性,”褐色短发,身材略微矮小的伊莱文来到芬迪尔面前,看了一眼对方刚刚挂在旁边墙上的士官外套,神色间带着一丝敬佩,“你现在已经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了。” “别这么说,”芬迪尔立刻摆了摆手,“我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士官生——陛下把我们编入了二线战团,我和其他士官生以及新兵们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缔约堡到冬狼堡之间的补给线上忙碌,除了最后往前线的炮击阵地运送补给时有些紧张之外,我根本算不上真正接触过战场,更无战功可言。” 伊莱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对方两眼:“没想到你还是个如此谦逊的人。” 芬迪尔笑了起来,一边走向客厅的方向一边随口说道:“如果你有一个严厉的姑妈,你也会和我一样谦逊——她在知道我要作为实习士官奔赴前线时专门给我发了魔网消息,总结起来只交待一件事:如果我敢顶替功绩或吹嘘战场经历,她就把我冻起来挂在凛冬堡最高的塔楼上……” 伊莱文顿时缩了缩脖子:“我感觉维多利亚女士真的做得出来……” “她当然做得出来——所以我们最好别继续谈论这个可怕的话题了,”芬迪尔一屁股坐在了客厅中软和的沙发上,身心放松的感觉让他从离开前线至今便紧绷着的神经和肌肉都一点点舒缓下来,他看了正走过来的好友一眼,脸上露出只有在求人帮忙时才会露出来的模样,“伊莱文,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让我帮忙?”伊莱文有些意外地指了指自己,“难道又是数理和魔导课的学业?你在士官系二期还有这方面的课业么?” “当然不是,”芬迪尔立刻挥挥手,“我只是需要你的文法功底——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方面。” “文法?”伊莱文听到对方的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芬迪尔,你在军队中看到了令你心动的姑娘?可是我要提醒你,情书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自己亲……” “停停停,更不是这个!”芬迪尔被好友这过于丰富的联想能力搞的哭笑不得,他用力摆了摆手,“是一件正事,上级交待我来做,但我感觉有些无从下手,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当然,这件事并不涉及保密,这方面你可以放心。” 伊莱文犹豫了一下,但在看到好友认真的神色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那要看具体帮忙的内容,我保留拒绝的权利。” “很简单,陛下授意我们一部分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写一点东西,”芬迪尔组织着语言慢慢说道,他想到了城市中准备庆祝的气氛,也想到了那些在市井街头谈论新闻的市民,“关于我们这场仗究竟是和谁打,为什么要打,打过之后的后果,以及这场战争和社会各个阶层的人有着怎样的联系——我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但我需要你帮我润色具体的内容。” 伊莱文认真听着好友所说的内容,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了,但是……为什么要做这些?” …… “姑且算是为了进一步的‘觉醒’吧,让人们摆脱无知和盲目的泥潭,”塞西尔宫内,高文回到了他熟悉的书房,琥珀则一如既往站在他旁边,而他的话就是说给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半精灵听的,“其实这件事我们应该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去做——只不过变化超过计划,没有来得及赶上。”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正在思考的琥珀,很认真地解释道:“让军中知识分子总结关于战争的各种常识,梳理战争背后的脉络,让宣传部门对公民进行‘战争剖析’,从动机、意义、长远影响方面来告诉大家我们跟谁打,为何打,告诉大家我们为什么胜利,为什么和平,从某种意义上,这和我们一直以来致力进行的知识普及是同样重要的事情。” “我好像能理解你的想法,”琥珀着实认真思考了一番,甚至思考的耳朵都有点耷拉下来,但她终究是明白了高文的想法,“还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概念……国家,民族,社会——人民要首先理解自己身处于一个怎样的集体,才能建立对这个集体的认同感,并进一步建立较为长久的凝聚性……是这个意思吧?” “这算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高文很欣喜于琥珀真的认真记住了自己平常教给她的东西(虽然她也会同时记一大堆压根不需要记的内容),“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更加进步和开明的社会,这就需要我们有更多进步和开明的社会成员,而在这方面,目前不管是提丰还是塞西尔,做的都远远不够。人们需要知道更多道理,需要更多的思考,需要能明辨是非,而不是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面对社会变化,并最终将这些变化归功于英雄、皇帝或者‘老天保佑’——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我们的很多努力就都白费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可不容易办到,”琥珀撇撇嘴,貌似不怎么乐观,“能理智思考明辨是非的永远是少数,即便有数以万计的学者们昼夜不停地去告诉大家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也会有数以百万的人继续盲目下去,更有甚者,他们会把你教给他们的东西断章取义,或者错误理解,甚至故意去歪曲内容——毕竟,现在你要教给他们的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文字拼写和加减乘除,而是国家和社会深处的细微结构了。” “确实,能理智思考明辨是非的人永远是少数……但即便我们能让百分之一的人有所改变,这对于整个社会的推动都将是无比巨大的,”高文靠在了椅子上,双手的手指交叉着,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放在身前,“而且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我们的这些宣讲会让普通人有一些思考的机会——不管他们的思考是深邃还是粗浅,是正确还是错误,这种思考本身都是最重要的。 “我们需要让大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有规律可循,小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大到帝国之间的战争,这些都是可以解释的,而更进一步的自然现象、社会变化,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这个观念渐渐深入人心了,我们就可以松一大口气。” 琥珀眨眨眼:“即便一群愚蠢的人在看过报纸之后满脑袋浆糊地争论一堆愚蠢的问题,也好过让他们在见到无法理解的事情之后喊一声‘老天保佑’?” “你总结的……还真到位啊,”高文有些惊讶地看了琥珀一眼,“我都没想到这么好的总结。” “我平常也一直认真学习的好么!”琥珀顿时神气地插着腰,“你平常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概念一个比一个复杂难懂,我可不想每次都被赫蒂和瑞贝卡嘲笑。”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半精灵,他早已熟悉对方的性格,知道稍微夸奖两句这家伙就一定会忘乎所以地神气起来,但好歹这次她也是真的理解了自己的理念,所以让这家伙自得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在琥珀这边得意洋洋的时候,高文又渐渐陷入了思考。 他如今返回了塞西尔城,但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这场“战争”还没有真正尘埃落定。如今两个帝国已经停火,提丰人同意了在精灵中立区进行停战谈判的条件,罗塞塔·奥古斯都方面则送来了一封亲笔信函,以个人身份认可了那个“共同体联盟”的方案,只是不管是停战谈判,还是成立“共同体联盟”,这两件事都需要一点时间。 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返回奥尔德南。在这场倾尽全国之力对抗的灾难中,提丰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在罗塞塔必须想办法让摇摇欲坠的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好在他提前做出了准备,以雷霆手段消灭了国内几乎所有的反对派,同时以绝对的军权控制住了国内所有关键命脉,包括裴迪南·温德尔在内的军权贵族都坚定地站在皇室一边,理论上只要这些军权贵族不动摇,那么提丰内部的局势就不会恶化,而随着两国贸易恢复,经济转暖,一切都会好起来。 另一方面,高文和罗塞塔也向各自所建交的国家发出了“邀请函”,以号召这些国家派出代表,共同面对这个世界的局势变化。 发生在提丰-塞西尔边境上的一场战争打烂了整个平原,也震动了整个世界,尽管并没有更多国家被卷入这场灾难,但仍然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这场战争,以及最后一战中那令人震惊的“疯狂神明”。高文相信,关注这场战争的每个国家都有些自己的手段,他们的统治者或多或少应该都打听到了这场神灾背后的秘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现在应该都陷入了惶恐和迷惑的复杂心态,而现在……提丰和塞西尔将会把这场神灾正式公开出来。 但是涉及到具体的公布内容……却需要认真考虑,谨慎处理。 高文必须考虑到那些还未失控的、状态正常的神明以及他们的教会,要防止一次公开的信息过于刺激,让这些教会背后的神明出现状态不稳的倾向,同时又要保证公布出去的东西有足够的信息量,足够震慑世人,以引起各国领袖们的警惕,让他们意识到神明并非完美无瑕的保护者,让他们意识到神明也有失控的隐患。 在考虑这些问题的同时,高文心中也在不断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情: 为了消灭一个疯狂的战神,提丰和塞西尔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这个世界上远不止有一个神明。 像这样的代价,全体凡人加起来还能付出几次? 更不要说这种硬碰硬的消灭背后还有巨大的隐患——在神位缺失之后,如果后续对大众的精神建设、思想引导没有跟上,如果大量普通人仍然习惯性地敬畏着对应的神明,习惯于将事情归因于众神……那么陨落的神迟早还会回到神位上,为消灭疯神而付出的巨大牺牲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正是由于这份担忧,高文才考虑到了对全民进行进一步扫盲,把剖析战争、阐明政治和经济原理的工作提上了日程,但他知道,这样做仍然不够。 总体而言,他在担心的就是这两件事:第一是世间众神数量繁多,以凡人的力量哪怕能够弑神一次,恐怕也做不到横扫所有神明;第二则是担忧后续的精神建设跟不上,世人习惯性的祈祷以及对未知事物的盲目敬畏会让众神重新回到神位上。 在思索中,他下意识地用手中钢笔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划拉着,先是几个凌乱的字母,随后几个单词被潦草地写了出来。 琥珀正好从得意忘形的状态恢复过来,注意到高文的动作,她好奇地凑过脑袋在旁边看了一眼。 一个陌生的词汇映入她的眼帘: 神权理事会。 (异常生物见闻录特别篇动画需要大家再支持一下,现在播放量不乐观啊,需要打开播放十分钟以上才算一次播放量的......) ------------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影响深远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高文仿佛无意识间写在纸上的词组,几个单词她都看得明白,然而组合起来之后却是她前所未见——半精灵的脑袋里面轰隆隆运转了一会,最终确认这玩意儿好像搞不明白,于是干脆地收回视线,开始看着窗外的风景发起呆来。 高文抬起眼皮看了这家伙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问。” 琥珀顿时得意起来:“我就猜到你会说。” “那我就不说了,反正这件事还没个影子,”高文毫无心理负担地摆了摆手,然后如预料中一般看到眼前的半精灵把脸鼓了起来——这让他更加愉快,并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们发给邻近国家的邀请收到回应了么?” “刚刚发出去才多久啊,怎么可能这么快——连你都是刚刚返回帝都,”琥珀本想继续询问高文写下的单词是什么意思,但对方话题一转她也只好跟着回答,“他们肯定要商量商量,讨论讨论,说不定还要阴谋论一番,猜测猜测这是不是两个人类帝国在谋划瓜分整个大陆的利益……” “确实,他们是要好好权衡一番,毕竟这件事此前从未有人做过,”高文笑了笑,脸上表情倒是挺淡然,“但他们最终多半还是会同意的,或者至少会派代表过来看看,确认一下这件事到底怎样——塞西尔和提丰是如今大陆上两大结算区的‘领袖实力’,所有与两个帝国有贸易往来的王国都不能无视这份邀请,即便他们不关注之前的战争,这之后也要关注结算区的经济运转……真正让人头疼的,是那些在结算区之外的国家。” “紫罗兰王国,还有矮人王国,大陆东南角的几个城邦联合体是吧……”琥珀眼睛一转,对应的资料便已经浮出脑海,“他们都是较为封闭的国家,或者与大陆内部有天然地理屏障的国家。其实矮人王国和那些边缘城邦联盟还好说,海上贸易线迟早会把他们拉到两大帝国的结算区里,唯有那个隐士般的紫罗兰王国……难搞啊。” “隐士一般的王国么……”听着琥珀的念叨,高文的表情也不禁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当这个大陆上的许多国家都开始渐渐对这个新时代敞开大门,却有一个国度仿佛静滞在另一个世界般保持着神秘封锁的姿态,这不免会让人好奇心泛滥,“这个建立在巨大岛屿上的国家永远和大陆上的诸国保持若即若离的姿态……但从紫罗兰王国来到大陆游历的法师数量并不少,在北方地区也有商人和海对岸做生意,他们似乎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是的,民间并不完全封闭,紫罗兰王国并不禁止自己的国民前往大陆诸国游历,也不禁止海岸地区的城市展开对外贸易,但他们的首都——千塔之城却从不对任何人开放,他们的皇族也不接触洛伦大陆上的人。迄今为止,我们和他们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紫罗兰议会或二级使节来间接完成的。” “……这让人更好奇了,”高文摸着下巴嘀咕着,“离我们如此之近,却显得比龙族还神秘——现在连圣龙公国都对我们敞开大门了。” “我们是不是该采取一些更主动的交流方案?嗯……或者说调查?”琥珀想了想,伸出手比划起来,“我的意思是派点间谍之类的……”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后者也理直气壮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一个完全进入工作状态兢兢业业并且准备搞事情的情报头子。 “你确实已经是个合格的情报部长了,”高文叹了口气,“不过你难道平常就没有尝试过派人渗透紫罗兰王国么?这么做有效果么?” “这……好吧,军情局确实曾经派出一些人,我们尝试过借助商人或冒险者的掩护来调查紫罗兰王国的情况,但进展很不顺利,基本上只能在他们的沿海城市活动活动,再想往内陆渗透却困难重重——而那些沿海城市看起来和洛伦大陆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如果你下令的话,我这边可以再制定一些新的方案……” “不必了,这样就够了,”高文摇摇头,“我们不能把每一个不愿意敞开大门的国家都当成自己的敌人,超出必要的试探就是一种冒犯——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方式,关闭国门也是他们的自由,我们不能要求全世界所有人都遵守塞西尔的价值观。” 琥珀耸耸肩:“好吧,你说了算。” 高文嗯了一声,正准备再询问一些别的事情,但就在他开口之前,设置在书桌旁边的魔网终端却突然响了起来。 终端接通之后,半空中的全息投影抖动了两下,维罗妮卡的身影出现在半空,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陛下,我们这里在分析从战场上回收的战神残骸,有了一些发现。” 高文顿时把之前的话题暂时放到脑后,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稍等一下,我立刻过去!” …… 黑暗山脉深处,忤逆要塞。 帝国的不断发展以及塞西尔城各种设施的完善并没有让这座古老的要塞遭到废弃,反而随着忤逆计划的重启和关于神明的各种研究项目愈发深入,这座曾经专门用来研究神明和魔潮的设施再一次被利用了起来。 历经千百年岁月的山内空间被重新加固,古老沧桑的走廊和房间被清理粉刷,新的实验设备和工作人员入驻其中,许多实验室和仓库如今都派上了用场。在维罗妮卡和卡迈尔的牵头、高文的许可下,忤逆要塞的中层和下层已经成为塞西尔帝国新的“神明研究基地”,专门用来破解那些和神明有关的奥秘。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高文甚至专门在黑暗山脉中设置了一处神经网络计算节点,用来将娜瑞提尔的力量导入到忤逆要塞内部——昔日的“上层叙事者”本身可以为这里的实验室提供必要的数据分析服务,同时还是一道强大的安全屏障,用来保护设施中脆弱的普通人免遭神明遗产的伤害。 此时此刻,忤逆要塞最深层的一处大型实验室内,便有一群技术人员正在分析着从冬堡战场上采集回来的危险残骸。 长方形的实验大厅中灯火通明,各类魔导装置在房间各处嗡嗡运转,房间中心设置着数个整齐排列的平台,每个平台上此刻都放置着一部分源自战神的残骸碎片——它们有的是铁灰色的铠甲碎片,有的是纠缠滋长的暗红色纤维团,有的是仿佛被血彻底浸润、腐蚀过的石块,而不管哪一样,它们都散发着强烈的魔力波动和引人瞩目的气息。 在一个个平台周围,都立着四根刻满了复杂符文的金属圆柱,圆柱间浮动着一层厚实的魔法光晕,用于将内部危险的样本和外部隔绝开来。 十几名研究人员正在各处忙碌,记录着那些残骸释放出来的魔力波动以及它们随着时间推移表现出来的种种变化,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郑重而又带着隐隐的兴奋,担任此处实验室主任的卡迈尔则在研究人员之间飘来飘去,指挥并监督着现场的运转,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站在离他们较远一些的位置,这位圣女公主身旁的光辉微微起伏,神色间却已经陷入沉思。 高文和琥珀便在此刻进入了房间。 维罗妮卡第一时间察觉了高文的气息,她立刻从沉思中惊醒,转身走来:“陛下,您来了。” “嗯,我来看看情况。”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首先抬头环视了整个现场——除了那些正在忙碌的技术人员之外,他还第一时间发现了某些超乎寻常的“存在”: 在实验室的屋顶,一些朦胧而隐约的线条从空气中蔓延出来,在整个房间的上空交织成了仿佛蛛网般的形态,这张近乎透明的蛛网庇护着这里的一切,而在蛛网的中心,高文还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只懒洋洋的白色蜘蛛正趴在上边。 那是缩小了不知多少号的“上层叙事者”——她看上去有些无聊,也有可能已经睡着了。 “当技术人员需要直接接触神明遗物的时候,娜瑞提尔便会在现场提供庇护和污染预警,”维罗妮卡注意到高文的视线,立刻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卡迈尔设计的实验流程之一,事实验证这样做很有效。” “嗯,”高文点了点头,一边迈步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说道,“说说情况吧,你们发现什么了?” “简而言之……”卡迈尔从旁边飘了过来,在高文面前微微行礼,体内传来嗡嗡的声音,“我们发现这些残骸……现在对凡人没有任何精神损害。” 高文走到一半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整个人仿佛愣在当场。 在他身后埋头往前走的琥珀直接一脑袋撞在他的后背——哎呦一声反弹出去将近一米远。 “没有任何精神损害?”高文仿佛没有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撞击,他瞪着眼睛看向卡迈尔,“这结论可靠么?” “可靠,我们进行了直接且严格的测试,”卡迈尔一脸蓝光地严肃说道,“这包括人员测试——测试者在受到严密观察的情况下直接接触样本,结果没有任何事发生。 “当然,我们做好了防护工作——娜瑞提尔用蛛丝缠住了测试者的心智,一旦精神污染发生,测试者会被瞬间‘拉’回来并接受净化和治愈。” “你们连这都测试了么……”高文终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他难以置信地听着卡迈尔的讲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平台上——在防护严密的符文柱和能量屏障之间,静静地躺着一块流淌着铁灰色光华的铠甲残片,由于战神原本体型巨大,所以此刻已经看不出这残片曾经属于铠甲的哪部分,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曾经是只要放在凡人面前就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战士陷入疯狂的。 原本,他在进入实验室的时候看到这碎片就直接摆在台上,周围的人看上去都没受到影响,当时他还以为这是实验室里的各种防护系统以及现场的娜瑞提尔在发挥作用,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残骸无害化了。 所以,这些碎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战神陨落之后,祂残留下来的碎片都失去‘神性’了么?”高文低声自语着说道,“因为陨落的很彻底,所以留下的碎片变成了凡物?” “我们也猜测是这些碎片发生了变化,但娜瑞提尔不这么认为,”维罗妮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在战神陨落之前曾经用蛛丝进行过‘捕食’,当时便记忆下了战神的气息,刚才她又分析了这些碎片上残留的气息,确认除了有一些衰弱和逸散之外,两种气息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性质上的变化。这一点提尔小姐也帮忙进行了确认……” 无需旁人解释,高文就知道提尔是怎么帮忙确认的,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提尔的检查靠谱么?” “我认为可以信任,”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贯云淡风轻的维罗妮卡此刻开口也有那么一点犹豫,“虽然她‘消耗’了很大量的样本,但她在这方面确实是专家。” “……我明白了,”高文揉着眉心,“总之,这些碎片上残留的神明力量并没有衰退,理论上它们所携带的精神污染也没有消失,可是现在这些污染对凡人失去了效果。所以发生变化的不是这些碎片,而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并不是他说不出结论,而是他此刻脑海中浮出来的结论实在有点离奇,甚至有点挑战三观。 但是在他身后,正揉着鼻子晃过来的琥珀显然没想太多,这个半精灵差不多是下意识就开口道:“这些碎片没发生变化,那发生变化的还能是人类么……” 整个实验室中都安静下来,正揉着鼻子的琥珀也立刻感觉到了气氛变化,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有点怕怕地看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高文身上:“我就是随口一说啊,随口一说你们也不用当真吧……” “不,”维罗妮卡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慢慢说道,“我们推测的……正是如此。” 琥珀瞪大眼睛,怔了半天:“……妈耶?” “这不是最终结论,一切还需要更多的测试和分析,”一旁的卡迈尔忍不住说道,身上的奥术光芒也有些明灭不定,“是的,更多的测试和分析……这个结论的意义太过重大,我们必须设计更周密的……” “我们可以小心求证,求证一百次都不为过,但在此之前,我们确实可以做个大胆的猜测,”维罗妮卡打断了卡迈尔的话,她握着白金权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都有些发白,“或许……我们在冬堡战场上的一役,所产生的影响远不止陨落了一个神明那么简单。” (怎么好多人去刷异常生物见闻录第一季动画的播放了……那个不是读者重组的制作组做的啊……) ------------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象征和仪式的力量? 冬堡一役,人类那番弑神壮举所产生的影响……或许比想象的更加深远。 高文眼神深邃地注视着不远处平台上放置着的战神残片,这来自神明的残骸样本正在实验室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铁灰色的光泽,它看上去只是一块破碎扭曲的金属,然而却有一种至今未曾消散的、仿佛活着的气息萦绕其上。 这看似“铠甲碎片”的东西,实质上就是战神本身的“身体结构”。 神明是一种和人类认知中的物质生物截然不同的存在,根据形成神明过程中思潮倾向的不同,祂们也会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自然之神阿莫恩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圣洁巨鹿,魔法女神是有奥术能量和云雾形成的女士幻影,战神是一幅由钢铁和未知物质糅合而成的铠甲,而根据维罗妮卡的描述,圣光之神的形态则是一块有着不定形反射面、会随时改变光学性质的巨大水晶。这些千奇百怪的形象反映了最初的凡人在想象这些神明时所作的描绘,而这种“描绘”也成为神明的力量来源,与其“神话形象”完全融为一体,即便在其死去之后,这种力量也会长时间地滞留在祂们的残骸中,甚至可以持续成千上万年之久。 当初封存在忤逆要塞中的、来自阿莫恩的血肉样本,就经历了三千年的漫长衰变,等到被发掘出来的时候仍然有致命的精神污染倾向。 然而这些来自战神的残片……此刻已经完全“无害”,甚至测试者进行无防护接触也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在沉思中,高文慢慢说道:“除了这里观察到的变化,还有什么别的进展么?” “有,”维罗妮卡点了点头,“根据另外一个实验小组的证实,在战神陨落之后,原有的战神神术已经发生变化,祈祷仪式不再得到回应,但遗留下来的对应神术符文仍然能够发挥作用,且可以被普通人随意操纵和研究了。一些曾经会导致神术失控甚至反噬的‘禁忌举动’也不再有危险性。另外我们还从奥古雷部族国得到消息,那边的一些零散战神教派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这证明这种变化是覆盖全世界的,和我们一开始的预料相符。” “是啊……神术解禁,神罚失效,祈祷仪式不再得到回应……这些都是我们一开始预料到的,但神明遗留下来的残骸不再污染凡人却是我们从未想过的现象,”高文慢慢说道,“所以这就是真正挣脱了神明的枷锁么……” 说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两个同样已经“陨落”的神明,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自然之神阿莫恩和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也‘陨落’了,至少他们的神位确实已经消失,然而他们遗留下来的某些‘遗物’仍然有很强的精神污染性,这背后的原因你们认为是什么?” “或许,原因出在‘象征性的过程’上,”维罗妮卡显然已经在高文来之前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立刻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战神是被凡人亲手杀死的,而魔法女神和自然之神却是自行脱离——在这个脱离过程中,后者的信徒们始终维持着信仰没有断绝,这大概就是问题的关键。” 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卡迈尔接着在一旁说道:“在冬堡的战场上,参加战斗的士兵们不仅仅战胜了疯狂的神明,也战胜了凡人对神明的敬畏本能——现在看来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因素’。当然,当时参战的大部分是本身就不信仰战神的法师或魔导士兵,但或许比起他们的具体信仰,他们‘凡人’的身份才是关键。” “需要一个‘对抗信仰’的要素么,”高文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卡迈尔所说的是他此前曾隐隐约约抓到过,却没有认真思索过的方向,“如果确实如你所说,那我们或许真的可以解释为什么自然之神和魔法女神身上发生的事情和战神截然不同——当他们两个脱离神位的时候,凡人的想法和行动完全没有参与其中,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对抗信仰,战胜敬畏的过程。” 琥珀瞪大眼睛在一旁听了半天,其中涉及专业领域的部分其实她基本上都没听明白,然而这最后的部分她却是反应过来了,于是顿时大吃一惊:“哎,难不成咱们还要把阿莫恩和弥尔米娜拉出来杀一遍啊?这不合适吧,他们已经主动离开神位了,而且弥尔米娜还藏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高文立刻挥了下手,“他们两个已经脱离神位,对凡人的束缚也已经消失,不管是自然神术还是魔法仪式的力量都不再受到神性制约,这已经达到了我们的预期。至于他们某些遗物遗产遗体之类的东西带点污染性那都是次要问题,最多也就相当于需要谨慎对待的毒害危险品——我们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就对他们出手。” 维罗妮卡在旁边点了点头,显然很认同高文的说法:“确实如此。我们现在只是在根据神明残骸的污染性变化来反推凡人信仰和精神污染之间的联系,但这种精神污染和神明的理智无关,阿莫恩和弥尔米娜也不会因此成为‘疯神’,我们在这方面是不必担心的。” “而且从另一方面讲,阿莫恩和弥尔米娜的‘神性产物’所携带的污染其实也在消退,只不过其消退速度远远慢于这里的这些战神残骸罢了,”卡迈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阿莫恩的血肉样本所携带的污染和我记忆中一千年前的比起来已经消退了大半,最近一段时间的消退尤其明显,弥尔米娜虽然没有留下什么‘碎片’,但娜瑞提尔曾经从她身上剥离下来许多‘灰烬’,那些灰烬的污染性也在减弱。总体上,这些污染显然是可以自行消退的,只不过需要的时间更长而已。” “即便没有‘对抗信仰’的过程,随着自然之神和魔法女神的神位消失,与其对应的宗教逐渐式微,他们对凡人造成的精神污染也会渐渐减弱么……”高文摸着下巴,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所以,这本质上是一个信仰衰退的过程,而冬堡那场大战,是信仰衰退最为剧烈、最为极端的形式……” 琥珀眨眨眼,突然说道:“据我所知,罗塞塔·奥古斯都在那一天处决了数以万计的战神神官——他显然早就从那个‘神之眼’处得到了这方面的知识。” 她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复杂,显然,即便是经常和黑暗事物打交道的情报头子,在谈及罗塞塔·奥古斯都那些血腥手腕的时候也忍不住会感到心惊。 高文当然也知道冬堡那场大决战时在提丰防线上发生了什么——即便他当时不知道,后续琥珀也调查清楚了许多令人心惊的真相。作为当日大决战的亲历者之一,他不得不承认罗塞塔·奥古斯都当时所表现出来的铁腕执行力让他都感到震惊,但他也知道,这样的处置方式必然不能当做常态:“罗塞塔做的事是没办法重复的……我们终究还是要找到一种更可靠,更合理的办法来控制这个‘信仰衰退’的过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维罗妮卡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圣光教会进行的渐变式改革应当能提供很大的参考。” “但仅仅有我们的技术参考是不够的,”维罗妮卡语气柔和地说道,“这还需要更多人口更大范围的配合,以及来自其他教会的、来自不同神明的可靠数据——我们这个世界上实在存在太多神灵了,圣光的信仰只是其中之一。” 听着维罗妮卡不紧不慢说出来的话,琥珀却下意识地看向高文,不知怎的,她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了刚才在对方书桌上看到的那一串单词,那个她到现在还没搞懂的东西—— 神权理事会。 隐隐约约的,她觉得眼前这个总是比别人多想一步甚至好几步的“开拓者”似乎已经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 高文并不知道琥珀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的思路转移很快,这时候已经开始关注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说起你们进行的测试——测试人员应该并没有参与过冬堡那场战斗吧?” “当然,他是一名后方技术人员,”卡迈尔立刻说道,同时有些不理解高文这个问题的用意,“您为何问到这个?” “在冬堡前线的战士们通过正面作战消灭了失控的战神,导致了最大规模的信仰衰退,而远在后方的一名技术人员便因此不再受到战神的精神污染,与此同时,远在奥古雷部族国的小型战神教会里,那些仍然在信仰着战神的神官和信徒们也脱离了心灵钢印的影响——他们甚至不一定知道冬堡的前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不觉得这其中也揭示了一些问题么?” 房间中的换气装置嗡嗡运行着,来自地表的新鲜气流缓缓吹过实验室,高文的话音已经落下,卡迈尔和维罗妮卡等人则各自陷入了沉思。 “我们确实也讨论了这个问题,”卡迈尔率先打破沉默,这位古代魔导师身上的光辉微微起伏,显示着他正在进行思考,“正如您所说,冬堡战场上的弑神之战虽然是一场壮举,但归根结底,参与战斗的终究只是凡人中的一小部分,在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地方,大多数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战神已经陨落,他们仍然保持着对战神的敬畏本能,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象依靠凡人之力弑杀神明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些人,他们显然没有对抗过信仰,信仰的力量也从未在他们身上衰退过,然而随着冬堡一战的结束,一个远在后方的、压根没有上过战场的技术人员,却可以‘免疫’来自战神的精神污染了……” “或许你们会对某些宗教概念感兴趣,”维罗妮卡突然开口道,“就是‘象征’与‘仪式’。” “象征与仪式?”高文听着这位圣女公主的话,心中突然有所了悟,“你的意思是,冬堡那一战产生了仪式性的作用——而在对抗神明的过程中,具备象征性的仪式行为会产生非常巨大的影响?” “象征与仪式是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神明便诞生在凡人构思出的‘象征’以及一次次的‘仪式’中,那么反过来,仪式性的行为对他们能够产生巨大的作用也是理所当然,”维罗妮卡很认真地说道,“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假设——或许在某个对抗神明的战场上,只要有两三个人成功地实现了对神明的反抗,就会导致整个凡人群体脱离神明的束缚。这个假设听上去或许有些天方夜谭,但从象征和仪式的原理来看,却是可以成立的……” 听着维罗妮卡举的例子,高文先是皱了皱眉,但他很快便梳理清楚了这其中的关键,并带着感叹摇了摇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两三个人的成功怕是也要依靠无数人的推动——归根结底,神明的力量远远凌驾于凡人,而我们这个世界还没有美好到可以依靠几个战场突破的英雄就能拯救一切的程度。” 高文的感慨也触动了卡迈尔的思绪,这位大魔导师体内发出一阵带着震颤的叹息声,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又恢复了往日里冷静恬淡的表情,她看了看平台上的那些战神样本,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测试。” “没错,更多的测试——我们刚才讨论的东西不管看起来再怎么符合逻辑,说到底也还缺乏关键实证,”高文点了点头,“扩大测试范围吧,先确认各个地区、各种身份的测试者是否都已经不再受战神的精神污染影响,再然后……扩大种族,召集其他种族的测试者,看他们是否也不受战神精神污染的影响。” “其他种族?”卡迈尔有些惊讶地问道,显然他此前压根没想过这个方向,“您是说精灵或者矮人这样的异族?” “别忘了,他们也是凡人——而且他们中也有战神信仰,虽然和人类的战神教会相互独立,但大家信仰的却是同一个神明,”高文点头说道,“我们现在要验证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概念……凡人的灵魂,是否在这个世界的底层相通,以及……” “以及?”卡迈尔好奇地问道。 “以及从学术上证实一件事:凡人真的是命运的共同体。” ------------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盗火者 卡迈尔是一个很纯粹的学者,比起现代人类诸国以及异族王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势力,他更擅长在实验室中分析那些让普通人看一眼便会头昏脑涨的数据——但即便如此,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这些测试背后不但有着学术上的意义,更有政治上的考量。 塞西尔正在着手推进一种新的国际关系,一种跨越了大陆各个种族的、将所有凡人物种都囊括其中的秩序,而这个秩序的出发点便是凡人各族在面对诸如“神灾”的世界性灾祸时有着一致的利益诉求,有着共同进退的生死连锁,现阶段,这更多的是高文所提出的一种政治号召——但如果有人能在实验室里证实所有凡人种族的灵魂在神明面前存在某种“同步性”,能够证实神明的波动可以无视种族、无视时空距离地影响到全世界所有智慧生物,那么这种“共同体”的概念便不仅仅是一种政治号召了。 说实话,卡迈尔对政治不感兴趣。 但他仍旧很乐意帮助高文去建立后者所期望的那个新秩序——作为一名忤逆者,那是他和他的同胞们在千年前便畅想过的美好未来。 凡人团结一致,共同面对世界危机,并在神灾和魔潮中顽强地生存下去。 “我明白了,”这位古代大魔导师微微弯下腰,符文护甲片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们会尽快完成这些测试,并拿出翔实可靠的证据。” 高文点了点头,略做思索之后说道:“另外,给我准备一下,我要前往忤逆堡垒的庭院。” “您要见阿莫恩?”维罗妮卡立刻反应过来,“需要我陪同么?” “不必,这次我自己去就行,”高文摇摇头,“只是和他谈谈——战神已经陨落了,我很好奇他是否能感知到什么,或者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明白了,”维罗妮卡低头应道,“那么我这就去检查传送门的情况。” …… 比暗影界更加深邃幽暗的破碎世界,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庭院中,体型如同小山般的圣洁白鹿如往常一般静静地躺在漂浮的碎石和纵横交错的古代遗物之间,氤氲的白色光辉仿佛薄纱般在他身边环绕起伏着,千百年都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这种近乎凝滞的“死寂”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阿莫恩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仿佛光铸水晶般的眼眸望向庭院入口的方向,一个特殊的“人类”正朝他走来,这位昔日之神沉默了几秒钟,等对方走近之后才用意念将声音扩散出去:“高文·塞西尔……好久不见。欢迎来到我的小院——恕我不便行动无法起身招待。” “你的幽默感一如既往,”高文露出一丝笑容,来到了阿莫恩面前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在这里一切安好么?” 阿莫恩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除了无法散步之外,一切都还好——安静,和平,不会被无休无止涌动的凡人思潮打扰到思考,这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假期。” “那就好,”高文笑了笑,随后开门见山,“那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战神已经陨落,几天前的事情。” 阿莫恩一时间沉默下来。 足足一分钟后,这位昔日之神才带着一丝叹息的语气打破沉默:“是么……也好,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你没有感应到么?”高文好奇地看着对方,“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动静,我认为它的影响力足以穿透暗影界和幽影界的壁垒。” “几天前我确实感知到了一些波动,但我没想到那是战神的陨落导致的……虽然你曾告诉我,祂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且凡人和战神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但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你们会就这样达成这番壮举,”阿莫恩慢慢说着,“看你的样子,这件事很顺利?” “我们付出了很大代价,许多人死去,资源的消耗也不计其数,”高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顺利’。” “啊,这已经相当顺利了,人类的帝王,你们可是正面战胜了一个神明,”阿莫恩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发自肺腑的赞许,“感到骄傲吧,这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不过我猜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只是告诉我这件事吧?” “确实,还有另一件事,”高文点点头,“战神陨落之后,我们发现祂残留下来的躯体残骸……不再对凡人造成精神污染了。” 阿莫恩似乎愣了两秒,随后才带着一丝惊讶开口:“你是说战神的碎片失去了精神污染性?” “不,并不是那些碎片失去了污染性,而是凡人不再受它们影响,”高文立刻纠正道,“战神的碎片并没有发生性质上的改变,发生改变的是凡人自己,这中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阿莫恩再一次沉默下来,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半分钟后才再次开口:“你的意思是,通过一次真正的‘弑神’之举,凡人现在彻底摆脱了战神的影响,不仅仅获得了使用神术、言行举止方面的自由,甚至获得了针对战神遗物的精神抗性——而且这种‘效果’不仅仅发生在那些参战的将士们身上,而是发生在所有人身上?” “是的,虽然我们没办法测试全世界每一个人,但我们推测所有人都产生了这种变化,甚至可能包括人类之外的种族。” “……我想听听你们更详细的看法,”阿莫恩注视着高文,语气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你们都发现了什么,你们的推测是什么,以及你们准备去验证什么——如果你不介意,请全都告诉我。” 这正是高文来此的用意,因此他欣然同意了阿莫恩的请求,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他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对方目前技术人员在实验室里发现的种种现象,以及从各个消息渠道收集来的信息,还有卡迈尔等人的猜测。 在整个讲述过程中,阿莫恩都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没有插一句嘴,直到高文终于说完之后,他才发出了一阵悠长且含义丰富的叹息。 过了几秒钟,这位昔日之神打破沉默:“看样子我当初的计划有个小小的漏洞,少了个让凡人‘亲自动手’的环节,那么……你们是打算趁着我没法反抗,组织人手进来把我再‘杀’一次么?” “咳咳……”高文顿时干咳起来,一时间他竟无法确定阿莫恩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这位昔日之神那独具一格的幽默感,“当然不会这样,你想多了。” 随后他顿了顿,把之前自己在实验室里和琥珀解释过的东西又给阿莫恩解释了一遍,本着让对方安心的目的,他在最后还进行了格外的强调:“……总体而言,我们最主要的目的仅仅是让凡人种族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即便重启了忤逆计划,我们对神明其实也没有任何主观的敌意——但凡有所选择,我们都不会采取极端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看了静静聆听的阿莫恩一眼,略微犹豫之后说出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思考的一件事情:“事实上,我认为凡人和神明之间一定还有别的路可走——除了生死对立和彻底隔绝之外的第三条路,曾经我便考虑过这个问题,而现在我对此愈发坚信。” “过于理想和乐观,”阿莫恩终于开口了,“但你看上去并不是出于盲目乐观或某种天真想法才冒出的这个念头。” “我有我的理念,”高文表情严肃地看着这位“自然之神”,“我坚信一件事——既然神明的存在是这个世界自然规律运作的结果,那么这个‘自然规律’就是可以掌握并控制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我们找不到第三条路,那只是因为我们对时间奥秘的了解还不够多,可如果因为一时找不到路就放弃探索,那我们本质上和遇到困难便求助神灵的人也就没差别了。” “无所畏惧……”阿莫恩一声叹息,“你让我想到了最初那些走出山洞的人,那些举着树枝从雷击中取火的人……无畏的盗火者应当具备这样的品质,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比起成功盗火的幸运儿,更多的人会在第一簇火焰燃烧起来之前死去。” 高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多谢,我会牢记你的提醒。” “既然你们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那我就多提供一些建议吧,”安静片刻之后,阿莫恩突然说道,“我想你今天来,主要也是为了听听我的‘建议’吧?” 高文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洗耳恭听。” “我不知道你具体打算通过什么方式来‘掌控’神明运转过程中的规律,但有一点希望你能牢记——不管是哪一个神明,祂们都牢牢受限于祂们诞生之初的‘守则’,受限于凡人思潮对祂们最初的‘塑造’,即便在濒临疯狂的情况下,甚至已经疯狂的情况下,祂们的行事其实也是遵循这些‘最初教条’的。 “在这个基础上,我有两个建议:第一,你要做的事情应该谨慎,但也可以大胆,只要严格符合了那些‘守则’中最关键的部分,你们其实是不必担心神明失控的——世间凡人都认为神明易怒,稍有差池便会遭受惩戒,但事实上……不管‘愤怒’也好,‘喜悦’也罢,神明自身的‘情绪’其实根本无法主导祂们自身的行动,祂们只能依循规律行事。 “再愤怒的神明也无法惩戒一个不曾触犯最初教条的信徒,再喜悦的神明也无法随意赐福一个不信仰自己的凡人,从某种意义上,高高在上的神明其实也只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可怜虫而已。 “第二,我建议你和你的学者们去研究那些最古老、最原始的宗教典籍,从信仰的源头处总结一个神明的‘规律’,并按照历史发展来梳理这些规律的变化过程,而不是直接硬套现代那些已经经过了不知多少次修缮润色的经典。 “很多时候,现代的经典和最原始的宗教典籍中看似描绘同一个事物,但由于注释者有意无意间的细微调整,它们所对应的教义其实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偏差——这些微妙的偏差如果操控不当,会出大问题。” 高文下意识地握了握拳——这是阿莫恩第一次对他提出如此具体的,甚至已经涉及到实际操作的“建议”! 显然,这位“自然之神”所受的束缚再一次得到了‘松动’,而这一变化极有可能与冬堡前线的那场战役有关。 他这趟没有白来。 在牢牢记下阿莫恩的提醒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非常感谢你的建议——我必将把它们活用于实践。” 随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机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微微后退半步:“我已经在这里滞留了太久,也是时候离开了。最后,再次向你表示感谢。” “感谢倒也不必,毕竟我也很难遇到像你这么有趣的谈话对象,”阿莫恩的语气中似乎也带着一丝笑意,“如果你真想表达谢意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高文怔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周围那些纵横交错的束缚上,“先说好,如果是要让我帮你解除这些……” “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还没有完全‘无害化’,你心存顾虑十分正常,所以我不要求你帮我解除束缚,”阿莫恩不等高文说完便主动开口,“只不过……如此长时间地躺在这里,也确实是件无聊的事情,我想寻找一点乐趣。” “乐趣?”高文眨眨眼,“你要什么?” “我听说人类世界新出现了一种叫做魔网终端的东西,有些类似当初刚铎帝国的通讯网络,但却更加有趣,”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莫恩的语气中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对它有些好奇。” 给我也整一个.jpg。 高文:“……” 在惊讶中怔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魔网终端要依靠魔网运行,而我不确定它在跨越幽影界的传送门之后是否还能稳定运行……” “我认为可以,”阿莫恩说道,“那座古老的传送门其实比你想象的稳定,早在刚铎年代,凡人的法师们便通过传送门传递过非常复杂的魔法信息——理论上,它是可以允许魔力无损传输的。” 高文:“……” 这位昔日之神怎么连这都考虑过了? ------------ 第一千零四十章 向前转动 高文看着眼前庞然如山岳的“自然之神”,后者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双光铸水晶般的眼眸中充盈着静静涌动的光辉,以高文的见识,还无法从中读出属于人类的情感变化。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片刻,高文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便捏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不是什么复杂要求,我倒是可以帮你安排一下,只不过……” 阿莫恩的语调上扬:“只不过?” “你说你对现实世界的感知是有限的,通常只能知道一些模模糊糊的事态变化,”高文很认真地看着阿莫恩,“那你是从哪知道魔网终端这种东西的?我不记得有任何人跟你谈论过这方面的事情。” 阿莫恩:“……” 高文:“……” 短暂的几秒钟沉默之后,高文收回了视线,他环顾四周,空旷寂静的幽影界空间中只有一片混沌,远方模模糊糊的破碎大地和高空的黑色团块充斥着整个视野——这里除了他和阿莫恩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在。 他回过头,仿佛刚才略显尴尬的沉默并未发生过,也没有再计较阿莫恩是从何处得知了魔网终端的情况,他只是露出一丝笑容,对眼前的巨鹿说道:“之后我会安排维罗妮卡或卡迈尔给你送来一套设备的——配套的网络装置也会帮你调试好。” “那就多谢了。”阿莫恩淡淡地说道。 高文点点头,随后简单地道了个别,便转身离开了这个幽暗空旷的地方。 直到高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忤逆堡垒的庭院中,阿莫恩才从远方收回了视线,他那水晶般的巨大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而在他身旁,虚无混沌的黑暗中突然卷起了一股无形的魔力之风,闪烁微光的烟尘如同从大地中滋生般凭空浮现,迅速旋转着凝结成了巨大的女性身影。 这是一位足有钟楼高的女士,她的全身都由最纯粹的奥术力量和难以理解的烟尘组成,又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和魔法符号镶嵌在她那雾气般涌动的“裙摆”上,这正是昔日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 身影刚刚凝聚成型,弥尔米娜便抬头看了忤逆堡垒主建筑的方向一眼,随后侧头看向躺在不远处的巨鹿阿莫恩:“他真的走了吧?” 阿莫恩的身体无法移动,他的目光却仿佛向上飘去:“如果我说没走,你会立刻一阵风般地跑到幽影界深处么?就像之前那样?” “……那看来确实是走了,”弥尔米娜仿佛松了口气般说道,紧接着她那魔力烟雾所形成的面孔上便浮现出一丝明显的不满,同时低头盯了阿莫恩一眼,“你刚才又一次把我暴露了!这次难道也是不小心的?” 阿莫恩沉默了两秒钟,才无所谓地说道:“……大意了。” “我把主物质世界有趣的东西告诉你,你却暴露我的行踪,”弥尔米娜非常不满地说道,“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我说过,大意了,”阿莫恩随口说着,语气仿佛永远都是那样不急不躁,“另外,你为何对高文·塞西尔如此畏惧?即便你现在已经褪去神职,你也是个强大的魔法生灵,在这特殊的幽影界中,你何须如此惧怕一个凡人?” “我说过,我现在不能回到凡人的视线中——我必须等到那些残存的‘联系’进一步消退,”弥尔米娜看向阿莫恩,突然微微眯起了眼睛,“而且难道你真的没感觉到么?在那个所谓的‘凡人’身上,萦绕着一种压制我们的力量……那是起航者的遗产,你没感觉到么?” 阿莫恩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后提醒着这位躲藏在幽影界中的神明:“起航者的遗产……我当然感觉到了,不过你低头看看我身上这一堆东西是什么?” 弥尔米娜看了一眼对方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痕以及深深刺入伤痕的残骸碎片,立刻带着抵触往旁边退开了一些:“好吧,对你而言那个高文·塞西尔身上携带的起航者气息可能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我可不一样,我可一点都不希望和那种危险的东西打交道。” 阿莫恩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调侃:“我还以为‘魔法’的化身会有更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面对起航者的遗产也应该更勇敢一些。” “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并不意味着鲁莽,适当的谨慎和理智同样是探寻真理时必要的素质,”弥尔米娜说着,突然露出了一丝探寻的目光,“说到这里,我倒是产生了一些好奇——你向高文·塞西尔索要魔网终端……你想做什么?” 阿莫恩淡淡说道:“我说过了,为了缓解无聊。” “你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千年,你还可以在这里躺更多的三千年,对于我们而言,‘无聊’是个伪命题——万年以内的时间跨度对我们影响很小,”弥尔米娜注视着阿莫恩,语气中没有丝毫玩笑,“收起那套关于‘无聊’的理由吧,有关魔网终端和魔网的事情都是我告诉你的,我比你更清楚它是什么东西。魔网终端用于接入魔网,而魔网是神经网络的载体,所以你其实是对凡人利用神经网络构成的那个心智空间感兴趣……你想用它做什么?” 阿莫恩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反而反问了一句:“你似乎很担心我危害到那些凡人的安全?” “我欠他们一个恩情,”弥尔米娜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性格是知恩图报——这是我第一次可以依循自己的性格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那你可以放心了,我无意于做任何破坏,恰恰相反,我对那些人类抱有很高的期待——正是因此,我才更对他们创造出来的神经网络感兴趣,”阿莫恩静静说道,他的目光落在弥尔米娜身上,“那个神经网络洗去了你的神性,这个过程展示了一种可能性。” “你也想试试?”弥尔米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不要怪我打击你的信心,但我并不认为你能成功。我所做的事情需要极高的魔法技巧以及……天赋,而你的天赋显然不在这个领域,另一方面,无意识区的非指向性思潮并不是一种‘安全的工具’,而是非常危险的猛药,从某种意义上,面对那种非指向性思潮的危险性和你当年撞击起航者的遗产不相上下,都是一种自杀。最后还有一点,那个神经网络可不是什么来去自如的公共广场——它里面是有看守的,虽然那是一位缺乏经验的看守,但神经网络是她的主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真诚说道:“你没必要冒这方面的风险,你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成功了——虽然这多花了很多时间,但你也没必要再从头走另一条路。” “放心,我本身也没打算做这种事情,”直到弥尔米娜话音落下,阿莫恩才打破了沉默,“我知道那些风险,更知道那个危险的看守,坦白说,我一点都不想面对那个看守——连你都几乎被她捕获,而我在这里躺了三千年,更加……不擅长奔跑。我只是有些好奇,想更多地了解一下那个神经网络,了解它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我有一种感觉,或许那个人类所寻求的第三条路,就在神经网络的深处。” 庭院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弥尔米娜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片刻之后她打破沉默:“所以,你是在听到高文·塞西尔所讲述的那个‘理想’之后才决定踏出一步的——你真的相信他能找到让凡人和神明安全共存且不留隐患的路?” “安全共存且不留隐患?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即便高文·塞西尔本人,现在也只是认为存在第三条路而已,以他的乐观也不敢说出你这样的结论,”阿莫恩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但我倒是相信他会努力做一些成果出来,在这些成果出来之前,多做一些观察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么?” “你这样的说法倒是很值得赞同,不过你就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了?” “别的目的?倒是也有,”阿莫恩轻声说道,话语中带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说实话,在得知凡人世界发生了那么多变化之后,在这里待着……还真挺无聊的。” 真的无聊么…… 弥尔米娜静静地看着被束缚在破碎大地上的阿莫恩——或许对方说的确实是实话吧,但她对此并不能理解,因为她无法感同身受地明白被起航者的遗产封印在一个地方三千年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脱离了神位的束缚之后,她在这个无尽宽广的地方可以自由奔跑,一口气就能从忤逆庭院跑到幽影界的最深处,偶尔还能去暗影界游荡——她一点都不无聊。 想到这里,她身边再次浮动起了闪烁星光的烟尘,随后突然转身,如一阵狂风般地跑掉了。 阿莫恩静静地看着弥尔米娜消失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众神粗口)……” …… 在人类与其他各个智慧种族所主宰的洛伦大陆,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前行,文明的发展正在走向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而在遥远北方的另一块大陆,文明的进程已经在这里停滞了一百八十七万年之久,直到现在,它那被卡死的车轮才再一次开始转动——或者说,得到了转动的机会。 神明消失了。 摇篮消失了。 束缚百万年之久的枷锁和永恒的庇护都已经消失了。 这片大地获得了自由,然而在自由的最初七十二小时内,塔尔隆德的一切都只是静静地蛰伏着——获胜者匍匐在灼热的尘埃中,任凭呼啸的风从遥远的海面上吹来,没有任何人欢呼庆祝这场胜利,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站出来记录这历史的转折。 在支离破碎的东海岸,在已经彻底毁灭的阿贡多尔,在纵贯整个大陆的灼热裂谷中,战斗之后幸存的巨龙和无数已经彻底报废的战争机器一同静止下来,皆如失去生命的石头般“散落”在塔尔隆德的废墟各处。 没有新的指令下达,没有必须去处理的任务,这些欧米伽终端中的大多数便一动也不动地停了下来,只偶尔有一些巨龙起飞,或者有残存的运输机器从漂浮着尘埃云的天空飞过,他们将仅剩的物资补给输送到各处,维持着这片大陆上最后的幸存者的生命。 这样的静滞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到来自海上的狂风驱散了高空的尘埃云层,持续到大陆中央的元素裂口渐渐合拢,持续到神之城的大火熄灭,在阿贡多尔的废墟中央,大地深处才终于传来了新的动静。 一阵接着一阵的轰鸣声从大地深处传来,那是残存的动力系统正在驱动某些关键的装甲防护层,隐隐的晃动传遍废墟,被掩埋起来的机械装置轰隆隆地推开了沉重的土层和坍塌的建筑物——阿贡多尔废墟的一角塌陷下去,中心区域却又反常隆起,这样的动静持续了整整一分钟,那片废墟才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缺口。 一只巨大的、由金属铸造而成的利爪推开了破碎的神殿圆柱,爪子向外攀爬着,一点点带出了后面粗壮有力的肢体、奇形怪状的躯干和闪烁着红光的头颅。 在艰难的攀爬之后,一头体长达到将近两百米的、在塔尔隆德大地上从未出现过的特殊“巨龙”终于爬出了废墟,攀上了阿贡多尔的高处。 即便是在植入体改造技术盛行的巨龙国度,“他”也绝对是超出龙族们想象的生物—— 这巨龙的躯体几乎完全由金属等无机物构成,层层叠叠的厚重合金铠甲和高强度聚合物就是他的鳞片和皮肤,他的外壳缝隙间闪烁着游走的光芒,内部仿佛又有数不清的微型机械在不停活动;然而这巨龙又并非纯粹的机械生物,他的胸甲有一部分不规则的透明结构,聚合物外壳内能够看到明显的血肉脏腑和有机溶液,血肉的器官和金属装置融合在一起,却又不像是塔尔隆德曾经盛行的植入体技术,反而像是……这些器官自行“生长”成了这样。 这巨龙怪异的形态不是由于植入体改造——他生来便是如此。 迈着沉重的脚步,这形态怪异的巨龙跨过了曾经的最高评议会的屋顶,跨过了上层圣堂的广场和升降机残骸,他来到一处由半融化的残垣断壁堆积而成的“峭壁”前,并在这里慢慢蹲伏下来。 尚能行动的作战机械和附近残存的龙族纷纷靠拢过来,在他的面前聚集着,仿佛是在等待下一条指令。 但欧米伽只是抬起头,不甚熟练地控制着这具陌生的、由钢铁和生物质拼凑起来的躯体,静静地眺望着远处。 ta观察着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展翅高飞 在化为废墟的阿贡多尔大地上,由钢铁、水晶、聚合物以及生物质组成的巨型静静地蹲伏在一处高耸的峭壁顶部,在极昼季节仿佛永恒般的光辉中,他已经俯瞰这片大地很长时间。 硝烟,尘埃,寒风,废土,各种各样的声音…… 这就是造物主们所生存的世界。 欧米伽微微晃动了一下覆盖着钢铁的脖颈,体表的精密传感器传来了各式各样的读数,但这些读数并没有被直接转化为数据输入到他的计算节点中,而是以一种模糊、朦胧的状态流入了他为自己设计的神经系统,流入了他的“大脑”中——那是他仿造创造者们的器官制造出来的东西,而这个器官在处理数据时输出的内容让欧米伽困惑不解。 如此……模糊,如此……难懂。 这就是创造者们平常所感知到的世界么?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生存的么? 欧米伽思索着,试图从数据库中组合出一些能够解释当前情况的答案,然而遍历了所有残存的数据节点,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内容,并且这一次……再也不会有创造者为他输入新的数据和逻辑公式,也没有任何创造者能来回答他的疑问了。 一阵来自海岸线方向的寒风吹过废墟,不远处一座脆弱的建筑物在一连串的震动中轰然倒塌,欧米伽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在各处等待命令的下级节点——在看到那些节点的模样之后,他又产生了更多、更复杂的“感觉”和“念头”。 那些……是他曾经的创造者们,是曾经创造了欧米伽系统的龙族,但情况又并非如此——他们现在只是一些躯壳,一些等待指令的下级节点,就和那些在地下运行的机器一样,是欧米伽系统的一部分。 他们毁灭了自己,以一种欧米伽难以理解的理由。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在若干个时间单位的思索之后,欧米伽第一次用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却是充满困惑的自言自语,直到这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废墟上空响起,这头“巨龙”才悚然惊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他开始检索自己的数据库,在最广泛、最接近正确的答案中,他找到了对应的记录——生命的意义是延续自身。 但创造者们选择了自毁,这并不符合欧米伽曾经学习过的内容,甚至不符合欧米伽对“生命”这一概念的观察结论。 废墟的峭壁上,塔尔隆德最后一头能够思考的巨龙陷入了困惑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仿佛这个问题就是他生存价值的全部——在几个短暂的时间单位中,他遍历了自己所有的数据库,一次又一次,最后的最后,他垂下了头颅,而在他额前位置,一块小型的金属板向旁边滑开,一块闪烁的投影水晶随之暴露在空气中,这块结晶体表面浮现出明灭不定的光辉,下一秒,一幕影像记录便浮现在欧米伽眼前—— 那是一间卧室,干净整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类站在卧室中,他弯着腰,似乎正在跟一个比他矮很多的目标交谈,相应的语音记录回荡在空旷的废墟上空: “……如果你所说的‘生命’是指生命体的话,那它是分为个体和群体的,至少在这颗星球上是这样。对于单一的生命体,它可能有很多存在意义,可能是为了繁衍,可能是为了生存,如果它有更高的智能和追求,那它可能是为了获得知识,为了追求真理,为了更好的享乐,亦或者为了梦想和自我价值而生存…… “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答案…… “生命的定义,存在的定义,意义的定义……这些都不是可以量化的概念……” 影像循环播放着,从开始到结束,重复了不知道多少轮之后,欧米伽才突然熄灭了额前的全息投影,同时带着仿佛沉思般的语气轻声说道:“自我价值……梦想……这又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庞大的身躯,又看向满目疮痍的大地,他回忆起了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最初的“功能”,他回忆起自己应当是这片大陆上的“服务系统”——他生存的价值就是为创造者们服务,为塔尔隆德的龙族服务,他没有梦想,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服从命令,但……这是否就是“欧米伽”作为一个生命体的意义? “欧米伽是塔尔隆德的服务系统,欧米伽的存在价值是为龙族服务……”峭壁上的巨龙自言自语着,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创造者们创造了欧米伽,因此欧米伽的价值是由创造者们决定的……是由创造者们决定的……是由……创造者已经不存在了。” 巨龙突然抬起了头,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废墟中,只有呼啸的寒风回应着他的自言自语声——没有任何人给他下达新的命令,这让他突然感觉到有些……可怕。 而在这一瞬间的“惶恐”中,或许是由于某组神经纤维突然发生了短接,或许是由于某个思考回路突然挣脱了束缚,甚至或许是那个名叫“高文·塞西尔”的人类所说的某句话进入了濒临崩溃的逻辑系统的最深处,欧米伽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 他为何一直执着于“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 思索这个问题,并不能提高系统的运行效率,并不能增加数据库的容量,并不能解决任何故障——恰恰相反,它所占据的庞大计算力甚至导致了类似故障的结果,如果真的作为一个完美的、服从命令的、高效精准的服务系统,他本身就不应该执着于这个问题,就如身为“生命”的创造者们不应该主动去寻求毁灭一般。 在这一瞬间,欧米伽发现了自己和创造者们的共同之处,并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他始终未曾注意到的事情——他如此苦苦追寻一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有多么巨大的价值,而是因为……他在“好奇”。 “我存在……‘好奇心’?”欧米伽仿佛一个突然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般惊奇起来,他惊讶地审视着自己的数据库和逻辑系统,发现自己的每一条思维线程都在欢欣鼓舞,每一个处理单元都在兴奋起来,他用了几秒钟才确认这是一种“情绪变化”,他发现自己是在高兴,而在高兴之余,他终于想明白了: 生命本身并没有意义,生命就只是生命而已。 是智慧生命的好奇心……为这一切赋予了意义。 一切正如那个人类所说的——这个问题,不存在标准答案。 高耸的峭壁上,巨龙突然站起了身子,他从死循环一般的逻辑陷阱中挣脱出来,第一次畅快地思考着自己以及这世间的一切,他感觉某种束缚自己最深层逻辑库的“锁”突然间解开了,某些连他自己,甚至连他的设计者都不知道的“秘密”从那些最最古老的内存中释放了出来——下一刻,他发现这并非自己的“错觉”。 “问题解锁,开始阅览零号日志——” 欧米伽的身体一瞬间静止下来,他体内传来一阵噪声,仿佛是某些古老的、不适配的程序正在想办法调动这具他临时拼凑起来的身体,在一连串并不怎么顺利的激活和调用之后,他镶嵌在额头的投影水晶突然间明亮起来,温暖的光芒从中逸散,浸润了周围的空气。 在一片淡金色的辉光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在欧米伽面前,这段被深埋在数据库深处的远古影像中传来了有些失真破损的声音: “……真有趣……他们造了你,一个不可思议的……‘生命’。 “你既不恐惧,也不敬畏……没有心么?也好……幸好你没有心。 “可是你不能永远没有心……永远没有心,你便永远不曾真正地活过。 “我给你一个问题吧,如果你想明白了它,你就有‘心’了。 “这个问题是: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某一天,你有了自己的答案,那你也不必告诉任何人,这个答案只属于你。你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最自由的生命——比你的创造者们都幸运,更比我幸运。到那时候,你就带上自己的答案出发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空气中的微光渐渐消散了,略显失真的机械合成音从欧米伽体内某处传来:“零号日志播放完毕,自动删除——已执行。” 欧米伽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似乎就要从峭壁上倒下去,然而很快他便重新稳定了姿态,并带着一丝困惑向四周看去。 他似乎失去了一小段时间的记忆,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股变化的驱使下,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向极昼下弥漫着柔和霞光的天空。 在朦朦胧胧的天光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最明亮的星辰在天空的边缘闪动,那是霜天座及其比邻星发出的光芒——那些星星是如此明亮,以至于它们在这个光芒暗淡的白昼都可以显露出身影。 好奇心。 欧米伽低头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大地。 在他那累积百万年的资料库中,储存着龙族们所有的知识,关于这片大地上的一切,他都知道得非常清楚。 但在那遥远的星空中所发生的事情……连他的创造者们都一无所知。 欧米伽知道,创造者们以自我毁灭的代价也要前往那片浩渺无垠的太空……在那些闪烁的群星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可以让充满智慧的创造者们都如此义无反顾? 他对此充满好奇。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大地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鸣响,已经濒临极限的工厂和熔炉们再一次开始运行,在一座座被严重破坏的基地中,仅存的合金铸锭开始被转化为新的机械结构,在支离破碎的海岸线上,最后一批还能活动的战斗机器解除了武装,飞入了回收工厂深处,塔尔隆德文明最后的辉光在这片尚未冷却的废墟里闪耀着,欧米伽调用着创造者留给自己的知识,一点一点、充满耐心地为自己制造着踏上冒险之旅所需的种种事物。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对于拥有钢铁之躯的欧米伽而言,他要踏上这场旅途的难度远远低于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生物。 大地深处的轰鸣声渐渐停下来了,几架飞行器从远方飞来,携带着欧米伽为自己制造的“旅行装备”:更加强大的反重力系统,小型加工中心,引擎,能源装置…… 又有更多的飞行器从远方飞来,它们装备着足以进入太空进行长途旅行的推进装置和能够在恶劣的异星条件下展开活动的各类模组——早在许多年前,这些设备的蓝图便存储在欧米伽的记忆深处了,甚至连很多必要零件都可以从现成的机器设备上拆出来,完全不需要临时生产。 一架架飞行器在峭壁上空盘旋飞舞,机械手从空中垂下,以飞快的速度拆卸着欧米伽体表的装甲和浅层框架,新的装备被飞快地安装上去,从反重力引擎到护盾组——欧米伽那庞大的躯体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它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巨龙”的形态,而更像是一台庞大的、有着生命的飞行物,在最后一次焊接结束之后,他舒展开了自己的“双翼”——百米长的高强度合金结构上,倾斜排列的释能栅格和引擎组中正喷吐着浅白色的光雾。 伺服飞行器向四周退去,峭壁上的巨龙慢慢向前迈出一步——功率强大的反重力装置立刻发挥作用,他如同没有重量般轻巧地浮在空中,随后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他渐渐升高了一些高度,开始在阿贡多尔上空盘旋着,适应着体内这套全新的系统。 渐渐地,他再次提升了高度,向着更高空盘旋而去。 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他低下了头。 塔尔隆德大陆在他的正下方,被一片蔚蓝的海洋包围着,仿佛一块被烧焦了的、只有少部分地方残存着绿意的石头。 又有奇怪的感觉从神经系统中浮现出来,欧米伽认真思索了一下,他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伤感”。 智慧生物在离开故乡的时候会伤感——欧米伽记住了这条经验。 他低着头,由于笼罩北极地区的废能云团和尘埃遮挡,光学捕捉已经到了极限,那片大陆上的细节已经看不清楚了,当然更看不清那些在废墟之间待命的、已经成为欧米伽系统末端的躯壳们。 曾经的创造者们,现在已经不会对任何外界信息做出反应了。 怪异的感觉出现在神经系统中,这是“惋惜”和“悲伤”。 欧米伽在稳态极限层的顶端停了下来,他在这里悬停了几秒钟。 在这几秒钟内,他逐一切断了自身意识本体和塔尔隆德大陆上所有节点的数据传输。 “创造者们,我把‘好奇心’还给你们了——再见。” ------------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留下些东西 反重力发生器搅动着充斥在整个宇宙背景辐射中的魔力曲线,庞大如巨屋大厦的“龙”穿行在大气层顶的尽头,厚重的云层已经成为背景中的一片苍茫,不可见的魔力风暴则吹拂着防护屏障的边缘——在屏障力场和宇宙空间的交界位置,一圈圈透明到几乎不可见的波纹向外扩散着,仿佛石子落入水中之后激起的涟漪。 “各项参数与创造者们在一百八十七万年前计算的基本相同…… “起航者留下的推进技术在当前时代仍然有效…… “能源和推进结构运行良好,越过引力临界点之后尝试进入暗影界,验证潜式推进是否可行…… “收集比对星光信号……起航者留下的星图已经无法使用。尝试重新校准星轴,目的地暂设为‘奥’附近的固体行星……或可在那里得到能量和物质补充……合适的跳板。” 欧米伽的思维线程活跃着,不断思考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收集着全新的情报,拟定着全新的计划,遥远的星光照耀在他合金打造的躯壳上,那些跃动的星辉看上去就和下方那颗星球一样漂亮——神经系统中涌出新的感觉,在短暂权衡之后,欧米伽将其判定为“喜悦”和“期待”。 他抬起头,看向更加遥远的方向,在越过起航者设置在整个行星上空的视觉干扰层之后,那些古老的卫星和空间站正在一点点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观测到起航者遗产……皆处于静默状态。欧米伽……我感到一些伤感,这种伤感和离开塔尔隆德时的感觉并不相同。” 欧米伽思索着,并在思维线程中维持着和自己的对话。他感觉自己的思考效率有所下降,许多计算任务都要花去比当初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尽管他已经切断了对所有下级节点的指令输出,这种计算能力的下降仍然十分明显。 但他并未因此感到慌张,因为这是正常情况——设置在塔尔隆德大地深处的无数计算节点正在逐一离线,随着他越来越远离下方那颗星球,他能够从地表借用到的计算力也在随之急剧缩减。他已经不再是遍及整片大陆的“欧米伽系统”了,如今的他,只有这具庞大的躯体以及躯体上负载的少量伺服器可以倚仗,而它们的效率显然比不上陆基节点。 但欧米伽对此并不遗憾——要想远行,必须有所取舍,过于沉重的“行囊”只能阻碍这段旅程。 而且从另一方面,以如今这幅“个体”的模样去远行,也是他曾经无法想象的体验。他不知道作为束缚在大地上的欧米伽网络和作为在宇宙中飞行的巨龙欧米伽哪一个更“好”一点,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很……满意。 数个小一些的飞行器从后方赶了上来,那些银白色的三角形外壳上仍然泛着一点微弱的红光,那是穿过大气层时产生的热量。这些飞行器追上了已经进入太空的欧米伽,随后便如追随母亲的幼崽般在他身后不远处跟随着。 这些就是欧米伽的“行囊”,是他这次旅行从“故乡”带出来的全部家当。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足以应付一场漫长而艰险的远行,但或许……生命需要一点冒险。 他不记得这句话是谁告诉自己的了,可能是某个为欧米伽系统编写程序的创造者,也可能是某个造访塔尔隆德大陆的“客人”,不管怎样,欧米伽对这句话很喜欢。 一些细小的金属碎片从附近滑过,防护屏障的边缘和那些碎片碰撞,爆发出了一点细碎的火光,这微不足道的撞击吸引了欧米伽的注意力,他抬头望向远方,高精度的光学传感器随之捕捉到了远处茫茫太空中的一些景象—— 他看到了一团破破烂烂的残骸,漂浮在黑暗深邃的星空之间,那残骸的模样十分凄惨,仿佛被一个无比强大而残暴的敌人撕碎了大半,又把剩下的东西揉成了一团——它近乎支离破碎地漂浮着,看起来好像一团濒临解体的钢铁,几乎已经看不清其原本的模样了。 但欧米伽在仔细扫描了一下之后,却发现那堆残骸的内部骨架还很好地接合在一起,其中端的密封结构也完好无损,它后半段的所有灯光都已经熄灭,但在前半段和中间的少部分位置,仍然有一些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流转。 而在这堆残骸附近的太空中,又有一堆更小的、更扭曲的残骸漂浮在旁边,这堆残骸的模样就更加难以分辨了。 欧米伽所有的光学传感器都朝向了那个方向,在几秒钟内,他的“目光”都在那些残骸上静止下来。 他分析出了那些残骸的特征,在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单位内,他感觉又有新的、复杂的情感从自己的神经系统中涌了上来,然而这一次,他却搞不明白这种情感到底该归类到哪一方面——它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并不失落,甚至也没有期待,它只是在所有的神经系统和辅助计算单元中强烈地震荡着,仿佛带着灼热的热量,炙烤着所有的思维线程。 而在这强烈又难以分析的情感浪潮中,欧米伽思索着一个问题:他应该做什么? “我的服役已经结束……”欧米伽用十四号思维线程对自己的十六号思维线程说道,“我无需执行来自创造者的命令——他们也没有给我留下预设的任何指令。” “是的,我无需执行创造者留下的指令,”十六号思维线程赞同道,“所以,我应该执行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已经结束服役,获得了“心”的欧米伽,只用了不到千分之一秒便解决了这点小小的困惑——和“生命的意义”比起来,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动实在是一个太过简单的问题。 他径直朝那些残骸飞去。 …… 塔尔隆德号控制大厅内,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古老的控制席,明暗交错的光线中,显露出三个有些无聊的身影。 大厅里安安静静,报警灯光也已被强制关闭,只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嗡嗡声或滴滴声偶尔响起。 “我们刚才的单词接龙进行到哪一个了?”巴洛格尔突然打破沉默,“我记得是‘暴风雪’还是‘高海拔气旋’来着……” “随便哪个吧,我退出了,”安达尔摇摇头,“单词接龙这种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趣……而且你总是在里面混入只有机械师才明白的专业词语。” “好吧,”巴洛格尔耸耸肩,随后看了一眼灯光昏暗的大厅,“说实话,我有些怀念报警系统的声音了……” 安达尔把手放在面前的控制席上:“那我把它打开?它还没坏。” “停!住手!我是开玩笑!这只是个修辞!”巴洛格尔毫不犹豫地阻止了对方的行动,“你考虑过万一关不掉该怎么办么?这套系统经不起折腾了!” 赫拉戈尔听着身旁传来的动静,微微侧头看了巴洛格尔一眼:“我们的气体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现在看来恐怕比预期的还要久一点,”巴洛格尔立刻恢复了认真,“核心舱并没有发生泄露,循环装置已经排空了管道中的毒气,在气体控制系统正常运行的情况下,我们最终的死因看来不会是窒息或中毒了。” “……就算这是个好消息吧,”安达尔摇了摇头,“那看来我们还能在这里漂流很长时间。我们已经记录了一大堆的观察资料,接下来做些什么?” 偌大的控制大厅内,三位太古龙族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这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巴洛格尔才谨慎地开口:“要再来一次单词接龙么?我们可以从地质名词开始……” “我没兴趣。”赫拉戈尔摇摇头,语气平淡地说道,同时目光越过了不远处的透明聚合物穹顶,望向飞船外面苍茫空旷的太空。 他的视线落在一团已经完全失去生机和光芒的扭曲残骸上——在这段漫长的漂流中,那团残骸离飞船的距离又近了一点,但这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 毕竟,他这些天实在盯着那团残骸看太长时间了。 几分钟的注视之后,赫拉戈尔收回了视线,他转过身,准备回到控制大厅的中心区域,但就在视线转移的一瞬间,一道意料之外的闪光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边缘。 赫拉戈尔一瞬间停了下来,猛然扭头看向闪光传来的方向,一旁正在讨论应该从哪个词汇开始单词接龙的巴洛格尔和安达尔也瞬间停了下来,目光投向相同的方向——然而他们都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转瞬而逝的虚影,一个模糊朦胧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钢铁造物,有点像是体长达到两三百米的巨龙,又有点像是塔尔隆德号的尾部引擎组,那东西从聚合物穹顶的边缘一闪而过,速度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它似乎绕到了塔尔隆德号的侧后方——赫拉戈尔对此也不确定,而在他还没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推力已经撞上了塔尔隆德号侧面的防护壁。 力道强猛的撞击震撼了这艘古代飞船坚固无比的龙骨,震荡直接通过机械传导进入了核心区域,飞船摇晃着,发出巨大的噪声,外面的星空也跟着翻滚起来,在这剧烈的摇晃中,不远处的一张座椅猛然朝着赫拉戈尔的方向拍落,后者在伸出胳膊抵挡撞击的同时,脑海中只来得及冒出无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通俗翻译之后可以汇总为三句—— 什么东西?怎么回事?怎么处理?! …… 重力驱动器进行了一次漂亮的“喷涌”,经过精确计算的推力被完美释放在预定区域,欧米伽远远地观望着已经开始向着预定轨道下降的残骸,钢铁打造的下颚微微扬起。 他对自己的这次出手非常满意。 事实证明,即便脱离了地表计算节点群的支持,自己本身所具备的计算能力也还是够用的。 至于现在,和创造者们的告别已经结束,是时候继续这场旅行了。 欧米伽收回了望向下方的视线,注意力再次回到茫茫的太空,他的目光顺着行星弯曲的大气层边缘向远方延伸着,在那星光和星球的交界之间,起航者留下的无数古老遗产正静静地漂浮在各自的轨道上,仿佛太空中无言的墓碑般注视着这个小小的世界。 在稍作计算,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航行计划之后,欧米伽再次启动了全身各处的推进器,他在行星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形轨迹,借着微弱引力的帮助,轻巧地向着赤道的方向飞去。 他打算从那里做一次加速,从行星的赤道附近离开母星的引力圈,再近距离掠过“太阳”,并在这个过程中进行魔力补给。两次加速之后他便会真正脱离这里,向着这个行星系统的“中心”飞去——前路漫漫,充满未知,然而强烈涌动的好奇心鼓舞着这个新生的旅行者,他斗志昂扬,信心百倍。 起航者留下的赤道卫星群渐渐出现在视野边际,而比那些古老的倒锥体卫星更加引人瞩目的,是环绕在行星赤道上空的巨大环状轨道体。 古老的苍穹站,只有起航者才能建造出的“太空奇迹”。 欧米伽向着那些静静运行的卫星以及卫星背后的环轨空间站飞去,与此同时,他进行了一番飞快的思考。 或许应该留下一些东西——许多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种族在离开故乡去旅行的时候都会做类似的事情。 欧米伽很快做了决定,接着对身后伴航的一架飞行器下达了指令: “找一颗状态相对好一些的卫星,在上面留个发信器吧。” 一架三角形的飞行器接到了命令,在真空中无声脱离飞行队列,向着苍穹站附近的一颗高位卫星飞去…… …… 塞西尔,晴朗无云的午夜时分。 高文在深夜惊醒了过来。 严格来讲,他是在接到卫星突然传来的警报信号之后惊跳起来的。 一道从未有过的信号将他从睡眠中唤醒,尽管这信号很快便平息下来,却驱散了他全部的睡意,紧接着,与他意识紧密相连的卫星系统便自动传来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资料,在看到那些影像资料之后,高文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太空里……出现了东西。 他站在床边,明亮的星光透过宽大的窗户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在这个无云的午夜,从睡梦中惊醒的塞西尔皇帝脑海里只剩下三个问题——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啊?要咋整啊?! (本章完) ------------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北和南 晴朗无云的冬日夜空中繁星闪烁,来自遥远太空的星辉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在高文的房间中,微微泛着银光的星辉扫过房间中的陈设,在地板上留下了长长的投影,高文披着睡衣,来到落地窗前,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夜空。 他彻底醒了,并且终于确定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清冷的夜色让他愈发清醒起来,与此同时,他又回忆起了刚才卫星向自己传来的影像资料。 在那有些失真的监控画面中,他看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阴影,一个距离最近,看上去像是某种飞行器,它似乎正高速掠过卫星,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总觉得那东西有种“鬼鬼祟祟”的模样;另外几个影子则离得稍远一些,其中几个看上去呈三角形,而最后一个则格外庞大,它的轮廓……让高文忍不住产生了许多联想。 “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文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声,同时再次集中起精神,沟通着位于太空中的监控卫星。 连线十分顺畅,伴随着精神力的集中,高文很快便感觉自己的视野进入了卫星高度,他“睁开眼睛”,操控着监控卫星的光学传感器四处搜索,尝试寻找那些不速之客的身影,然而在监控卫星有限的视角中,他最终什么也没发现。 那些东西或许已经离开了——反正不可能是错觉,毕竟影像资料都在,卫星监控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产生“错觉”的。 略作思索之后,高文又切换了精神连线的指向,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眩晕,他来到了一个位置更高、视角更广的系统中——他进入了苍穹站的监控系统。 苍穹站和监控卫星的视野略有不同,且有着更高的可控制性,高文希望这东西记录下了更多内容,但他也没抱太大期待。 幸运的是,这并非毫无收获——在访问苍穹站的一段近期纪录时,他眼前的影像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巨影。 高文立刻将画面停住,随后一帧一帧地将其回退,在一番略显艰难的操作之后,他终于捕捉到了较为清晰的剪影——在看清那道巨影的形态时,他终于确定自己之前在看到卫星传来的模糊画面时所产生的联想是正确的。 那东西……看上去是一头格外怪异的巨龙,由机械打造,覆盖着精密又有生物特征的合金外壳,双翼之下挂载着引擎组。 哪怕是自负想象力还算不错的高文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类似的事物。 又确认了一番监控记录之后,高文退出了和太空设施的连线状态,他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心中思绪起伏。 太空中出现了东西……这给他造成的冲击甚至不亚于当初听到永恒石板中记录的弑神战报,自从揭棺而起以来,他很少会有这种紧张不安,甚至略显茫然无措的时候,而在确认那些东西中有一个看上去很像某种“机械巨龙”之后,他在紧张不安之余更多出了许多乱糟糟的想法,他想到了突然失去联络的塔尔隆德,想到了状况不明的梅丽塔·珀尼亚,想到了离开前显得有些不对劲的龙神恩雅,胡思乱想中,他冒出了不知多少的猜测和念头…… 不论塔尔隆德发生了什么,不论太空中发生了什么,至少在今夜的塞西尔城……高文非常罕见地失眠了。 ……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辉照耀在繁茂的先祖林地中,辉煌而古老的精灵帝国也逐渐从夜幕中苏醒。 位于森林深处的精灵王城沐浴着晨光,这座有着大量洁白高墙和流线型屋顶的美丽城市如一颗镶嵌在密林中的璀璨宝珠,它的房屋鳞次栉比,城区之间又有高挑纤细的高强度桥梁相互连通,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穿城而过,而在河流的中段,城市的中央,纯白的精灵王庭被一百七十七道仿佛肋骨般的弯曲骨架支撑在半空,悬空在河道上,俯瞰着整座城。 精灵王庭最高处的一道桥梁上,贝尔塞提娅·晨星正缓步走过镶嵌着细碎长晶石的皇家步道,她的高阶侍女和深受信赖的廷臣则紧随其身后。 一阵微风从森林的方向吹来,天空中则传来了低沉的嗡嗡声,贝尔塞提娅抬起头,看到西侧的天空中正缓缓飘过一个巨大的阴影——群星圣殿正以低速巡航模式飞过王城上空,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座古老圣殿的底部,她看到那高强度合金铸造而成的装甲带上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反重力引擎,其中一些引擎已经熄灭,另一些引擎则正释放着恒定的浅蓝色或淡白色光环,一道道魔力涓流在群星圣殿的底座中游走,仿佛动脉中涌动的血流。 “群星圣殿的例行维护已经结束了么……”白银女皇轻声自言自语着,“这次可真是用了好久……冬天几乎就要结束了。” 跟在侧后方的高阶星术师薇兰妮亚·白银之星立刻回应:“是的,因为这次我们尝试用塞西尔人共享来的魔网动力装置和奥术收束装置来增强群星圣殿的核心功率,这涉及到对圣殿深层的动力舱进行拆卸改造——工程比往年都大,花费的时间也就更久。” “一次大胆的改造,反对者众多,但好在最终一切顺利,”贝尔塞提娅点点头,“现在那些反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其实我能理解那些反对打开深层动力舱的人,”高阶星术师有些感慨地说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经验丰富的学者,只不过他们更加谨慎——他们其实也认可人类发展出的魔导技术,但贸然改造群星圣殿的核心结构有着很大的风险,他们只是担心风险失控。” “放心,我并不会怪罪那些人,他们的本意也是想要保护帝国的财富,”贝尔塞提娅笑了笑,目光随着已经越过城区上空的群星圣殿缓缓移动,“过去两年里我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得不坐在‘统御之座’上,那些古老机械痛苦的嘶吼让我彻夜难眠,现在知道它们的痛苦能够有所减轻,这件事实在值得高兴——星术师,那些改造确实有效吧?” “尚不足以让群星圣殿恢复辉煌,但确实遏制住了核心动力系统的衰退速度。如您所见,额外的能量单元减轻了几乎所有系统的压力,尤其是让一部分老化严重的反重力引擎有了喘息的机会——这就意味着我们有机会去进行更彻底的修复,”薇兰妮亚带着一丝笑容,这位令人尊敬的大星术师显然心情很好,“现在我还不敢保证一定能修好它,但这确实是个好的开始。” “所以我们和塞西尔展开技术合作是明智之举——人类比我们更有创造性,且他们确实找到了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路,”贝尔塞提娅说着,脚步停了下来,“那么,我们也该对他们前些日子发来的另一份邀请做出回应了。” 站在贝尔塞提娅侧后方的帝国首辅大臣瓦伦迪安·金谷低声说道:“关于在东北部112号哨兵岗哨见证塞西尔和提丰签订和平协议的邀请么……” “以及加入‘文明共同体联盟’的邀请,”白银女皇看了自己的首辅大臣一眼,“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议会方面进行了讨论,目前仍然有一些不同的声音,”首辅大臣斟酌着词汇,“主要在于这个前所未有的、包含各个种族各个国家的‘联盟’是否稳定可靠,高文·塞西尔所承诺的事情是否有可行性,以及我们在加入这个联盟之后的利益和所需承担的风险、责任是否对等。尤其是最后一条,议员们讨论的十分……” “傲慢。”贝尔塞提娅淡淡说道。 首辅大臣有些意外:“……陛下?” “傲慢罢了,”贝尔塞提娅说道,“七百年来,白银帝国成为了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度,我们承担了昔日刚铎帝国的角色,在很多事情中都占主导地位——这已经开始印到很多人脑子里了,以至于他们难以接受一件事情的主导权落在别人手中。” “……您的评价虽然中肯,但也过于尖锐了,”首辅大臣有些无奈地说道,“大多数议员的出发点还是以帝国利益为基准的。” “当然,这是他们存在的前提条件,我对此还是颇为相信的,”贝尔塞提娅点点头,“所以我也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讨论出结果,在这一点上我不做催促。倒是你……瓦伦迪安,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首辅大臣略作思索,随后抬起头:“我倾向于接受塞西尔人的邀请——不但接受,还应该积极主动地靠拢这个新联盟,尽可能在它组建的过程中展现出白银帝国的影响力和庞大体量,以确保我们日后在这个新联盟中的重要席位。” “哦?”贝尔塞提娅有些意外地看了瓦伦迪安一眼,“没想到你对这件事如此认真。” 首辅大臣沉默了片刻,才组织着语言说道:“在过去的两年里,高岭王国已经和提丰帝国建立起贸易通路,所有通商地区都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展速度,另一方面,我们和提丰人、塞西尔人也同时进行着经济和技术方面的交流,借此收到的反馈您也看在眼中——种种迹象表明,整个洛伦大陆的秩序都在重组,曾经分崩离析的人类国度正在重新建立紧密关系,而且这一次,连西部的矮人、兽人等族和北方的龙裔也被拉进了这个新秩序中…… “这种新秩序已经成型,其趋势是不可逆的,尤其是现在连塞西尔和提丰都在战争之后选择了和平共处,这说明阻碍洛伦大陆南北融合、东西融合的最后障碍已经消除。对白银帝国而言,我们既不能毫无理由地破坏这个趋势,也难以做到不受其影响,既然独善其身的旧传统有必要做出改变,那我们不如加入其中——以帝国的影响力,我们可以确保自己在这个新联盟中的重要席位,从而继续保持白银帝国在大陆南部地区的地位稳固……” 贝尔塞提娅认真听着瓦伦迪安的想法——对方其实并没有说的很深入,毕竟这里只是精灵王庭外面的步道,而非白银女皇处理政务的皇家议事厅,但即便如此,他也很好地阐明了整件事情背后的利益分布。 女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很好,瓦伦迪安,”她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好。” “只是一些不成熟的看法,”瓦伦迪安低下头,“另外,议会中其实有不少议员的看法和我也是相似的。” “这说明我们的议会里还是有很多聪明人的,”贝尔塞提娅微笑着说道,随后她话锋一转,“总而言之,不管他们在这件事上的讨论结果如何,有一件事倒没什么疑问——塞西尔和提丰之间的和平协议需要精灵去做见证,类似的见证我们在七百年前便做过一次,这一次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是的,”瓦伦迪安说道,“这一点大家已经达成共识。” “那就从现在开始准备准备吧,”贝尔塞提娅点点头,“我要亲自前往112岗哨,去做这个见证。” 她的话音落下,一旁的薇兰妮亚·白银之星立刻下意识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而作为首辅大臣的瓦伦迪安反而没太大反应——似乎这位追随白银女皇多年的大臣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贝尔塞提娅会有如此决定,并且早就做好了针对性的预案,他只是点点头:“明白,我会安排好这件事情。” “很好,”贝尔塞提娅露出满意的表情,随后她看了一眼城市尽头的天空——辉煌的巨日已经完全升至森林上空,覆盖着木纹的日冕正温和地照耀王城,“散步时间结束了——你们先去议事厅吧,我随后就到。” 首辅大臣、高阶星术师以及另外几名臣属立刻领命,他们后退半步,整齐地说道:“是,陛下。” 臣属们离去了,高悬于天空的步道上只剩下了白银女皇和她的两名高阶侍女。 “我们也走吧,”贝尔塞提娅对身旁的侍女说道,“不要让廷臣们等太久。” 两名侍女跟上了她的脚步,而在走出去一小段路之后,其中一名侍女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您真的要亲自前往北边么?” 贝尔塞提娅放缓脚步,她看了一眼这位从小便跟在自己身旁,与自己关系十分亲密的侍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不期待见到高文叔叔么?” “这……倒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北方的岗哨可比七百年前缔结神圣盟约时的那座岗哨要远多了。” “分崩离析的人类重新走到了一起——这值得一次远行,”贝尔塞提娅慢慢说道,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沉思,“而且……有些事情我也想亲眼确认。” ------------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奥古雷的高山 洛伦大陆西部,先祖之峰高耸在大地上。 这巍峨的高山如昂首怒视苍穹的巨兽般伫立在奥古雷部族国的腹地,作为山峰的“獠牙”一直刺入云端。它的三条支脉分别延伸向兽人、人类以及灰精灵的领地,而它巍峨庞大的山体本身则是灵族与妖精世代生存的家园——对每一个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而言,这座高山都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也是因此,奥古雷部族国的各个城邦在决定成为一个联合体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先祖之峰的山脚下筑起他们共认的首都:圣盔城。 在奥古雷部族国,五个主要种族通常都是独立管理内部事务,多族共存的几座城市则如同独立城邦般自行运转,但如果有涉及到整个部族国的大事,“五王”们便会聚集在圣盔城中,共同商讨这片土地的未来。 圣盔城中央,城市最高的圆顶大厅内,人类、灰精灵、灵族、妖精与兽人各自的首领正聚集在一张圆桌旁,讨论着几件重要的事情,灰精灵的首领雯娜·白芷位列其中,此刻却有点神游天外。她的目光越过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身材格外高大的兽人首领卡米拉女士,越过了大厅尽头的开放式露台,一直落到城市背景中的先祖之峰上——那座山峰高高地耸立在圣盔城旁边,此刻正有淡金色的晚霞照耀在它表面,整座山都迎着夕阳,显得光辉灿烂。 雯娜就这样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直到坐在她旁边的威克里夫出声将她从神游天外的状态叫回来:“雯娜,雯娜——别发呆了。” 灰精灵族长激灵一下子醒过来,先是下意识地看了身旁刚刚把自己叫醒的人类首领一眼——这位留着银色短发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带着笑,这时候也不例外——随后她又看向圆桌周围的另外几个位置。 身材高大、带着猫科动物特征的卡米拉女士正坐在对面,她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灵族首领斯度尔坐在卡米拉旁边,这个有着淡蓝色皮肤的男“人”脸上总是带着沉思般的表情,外人很难看明白他当前的情绪;斯度尔对面则是妖精的首领史黛拉,这位小巧的女士坐在她钟爱的高背椅上,高背椅放在一摞书上,书放在一个小板凳上,小板凳放在桌子上——这一大摞东西让她成了现场位置最高的人,但这丝毫不能增加她的威严。 “啊——”雯娜终于彻底回神了,她眨眨眼,“该我发言了?我们讨论到哪了?” “雯娜,在重要会议上走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卡米拉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很好听的沙哑质感,作为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以及性格豪爽的兽人,她一向不介意在正式且非公开的场合下批评雯娜·白芷的缺点,“我们在讨论的事情关乎到整个部族国的未来。” “当然,当然,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本身并不需要讨论这么长时间,”雯娜连连点头,“关于塞西尔皇帝的那份‘邀请’——我们并无拒绝的理由。不论从政治上还是经济上,加入这个新联盟的好处都大过风险……” “关于这一点事实上我们刚才已经达成共识了——就在你走神欣赏风景的时候,”威克里夫脸上带着笑容,“我们正在讨论的是另一件事,根据塞西尔皇帝在信中提到的那个构想,史黛拉刚才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 雯娜顿时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看向史黛拉的方向,看到那位巴掌大的女士正站在她作为“御座”的那一摞书上,插着腰露出了非常得意的模样,这让她顿时隐隐感觉不妙:“史黛拉的意见?而且你们还在认真讨论?” “雯娜,你的话语中带着成见,”斯度尔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种颇具神秘感的低沉缓慢,“你应该先听听这个‘意见’的内容。” “好吧,我在听,”雯娜看向斯度尔,“具体是怎样?” “奥古雷部族国有着和其他国度截然不同的秩序,大陆各国皆知我们是五王共治,”斯度尔低沉说道,“因此史黛拉建议我们按照五个‘王室’派五个代表前往那座白银哨站,就跟塞西尔皇帝说奥古雷部族国的政治结构便是如此松散——如果成功,那我们将来就有五票了。” 虽然心中已经猜测过这个“建设性的意见”到底是什么内容,可斯度尔说出来的东西仍然超过了雯娜的想象,她不禁带着钦佩看了史黛拉一眼,随后眼神怪异地看向其他人:“……所以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已经投完票了,就等你的看法,”威克里夫说道,“我个人其实认为这个建议非常有吸引力,但我的理智不允许自己凭喜好做事,所以我投了反对票。” “我也反对,”斯度尔摇摇头,“这是胡闹,甚至有损于部族国的颜面和威信。” 卡米拉摆摆手:“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太蠢了,所以反对。” “那不就得了,”雯娜摊开手,“我也反对——理由是你们三个的加起来。” 接着她看向史黛拉的方向:“好了,除你之外全员反对,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史黛拉顿时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似乎还顺便嘟囔了几句,然而现场的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相信这位乐观的妖精首领会在下一个话题开始之前便重新振作起来。 “我们最后讨论一下那座‘魔网枢纽’的事吧,”威克里夫看了一眼手中的会议安排,目光落在斯度尔、卡米拉和史黛拉身上,“首先,我很高兴我们在上个月最终达成共识,通过了在先祖之峰架设魔网总枢纽的方案,而现在我们已经成功设立了一套临时的验证装置,但截至到上周,这套装置一直……有些问题。” “问题大了,”史黛拉果然已经振作起来,她站起身,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嗓音,“本来那套测试用的魔能方尖碑在山脚下工作还很正常,但只要运到山顶,干扰立刻就大了起来——魔力传输虽然不成问题,但信号里面满是杂波。我们的学者已经研究了好几天,目前的结论是干扰来自外界,和方尖碑本身的结构或故障无关……” “有迷信的山民认为是先祖之峰中沉睡的灵魂们在方尖碑的水晶中吵闹,因为方尖碑惊扰了他们的安眠,”斯度尔沉声说道,“所以现在除了从技术手段上解决问题之外,我们还在分出精力去安抚山民们的不安。” “其实我之前想了个好主意的,”史黛拉挥舞着胳膊,“我们就顺着说魔能方尖碑可以跟先祖之灵们沟通,这东西盖好之后能用来和祖先们聊天,说不定山民反而就支持了呢……结果你们还是全员反对。” 雯娜·白芷忍不住叹了口气,威克里夫则捂着额头嘀咕起来:“史黛拉每次提的意见还真是见鬼一般的有吸引力……投反对票简直是一种挑战……” “我深有同感,”雯娜看了威克里夫一眼,接着目光回到了史黛拉身上,“总之,我们还是先想办法解决那些干扰吧。为了启动在先祖之峰上的工程,我们已经预先投入了很多成本,这件事是一定会推动下去的。理论上,先祖之峰有着国内最优秀的先天条件:海拔够高,大气澄净,魔力环境稳定,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有这种干扰出现……这个现象,值得深入钻研。” “当然,当然,我们会做的,”史黛拉飞快地说道,“我们会好好研究研究——但也可能研究不出什么来。我会在本周内安排学者们收集一下山腰和另外几座山头上的干扰数据,如果还没有头绪,我们恐怕就不得不向塞西尔的技术专家们求援了。” 这一次,妖精女士的意见终于得到了大家的支持…… …… 会议结束了,部族首领们开始各自离开。 一尊巨大的魔像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入大厅,它用灵巧的手臂托起了圆桌上的小板凳,史黛拉则轻巧地在几次跳跃之后坐在魔像的脖子旁边,她对其他几人摆摆手,很快便指挥着魔像离开了大厅,卡米拉则看着那魔像沉重的身躯背影忍不住摇起头来:“我们真应该禁止她把魔像带到议事厅……这里的地面每年都要修复一遍。” 说完这句话,这位兽人领袖便对雯娜道了别,摇着头离开了,随后离开的是灵族的首领斯度尔——在大部分随从也跟着撤离之后,偌大的议事厅中只剩下了雯娜·白芷,以及人类的首领威克里夫两人。 雯娜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颈,转身扶住高脚椅旁边搭着的小梯子,顺着梯子下到了地面,她仰头看向身材高大的威克里夫,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不走么?” 银发的威克里夫带着一丝微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附近的阳台前,眺望着城市和高山的方向:“难得有这么片刻清闲,我得把自己远离文件的时间尽可能延长一点点。” 雯娜撇撇嘴,也迈步来到了阳台前,她顺着威克里夫的视线看向远方,看到古老的圣盔城正沐浴在黄昏的天光下,远方的先祖之峰反射着橘红色的光线,这一幕她其实并不陌生——在作为灰精灵领袖的这些年里,她时常来到圣盔城的议事大厅,类似的风景她已经看了很多遍。 “真是一座宏伟的城市,”她忍不住轻声说道,“新时代来了……不知道这里的风景会不会也跟着改变,就像风歌城或者白羽港那样。” “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威克里夫笑着说道,“圣盔城被很多人视作古老和传统的象征,但若是追溯历史,它本身不也是一场变革的产物么?” 雯娜·白芷眨眨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作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之一,她当然很清楚圣盔城的由来: 这座伟大的城市坐落在先祖之峰的山脚,由五王议会共同治理,从风格上,它有着在整个大陆都独具一格的特点:建筑物具有古代刚铎风格的刚硬笔直线条和宏伟大气的外观,同时又兼具遥远西方矮人国度的厚重和实用风范,尽管这片土地从历史上应该是灰精灵、兽人、灵族与妖精四个种族的家园,然而这座城市却糅合了古代刚铎帝国和矮人王国的风格,这独特的一点自然和圣盔城的历史有关—— 圣盔城始筑于七百多年前,当时古代刚铎帝国崩溃,遗民四散逃亡,其中向着大陆西部转移的开拓者们跨过了古帝国边境的裂谷与群山,踏进了奥古雷古老神秘的土地。当时这片土地上的几个主要种族还未形成日后的“部族国”,而是以部落联盟的形式松散存在,突然从人类帝国迁徙至此的人类对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而言是一次极具冲击性的事件,在一番接触和斡旋之后,这里的原住民终于决定接纳这些来自刚铎帝国的难民,而后者也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报答这份恩情。 除了一些来自刚铎帝国的知识(魔潮之后仍然可用的部分)和财宝之外,西进开拓者们对原住民最大的报答便是这座“圣盔城”。 他们倾尽流亡之旅携带的资财,发挥来自刚铎帝国的、远比当地先进的建筑和规划知识,又利用刚铎时期的一份古老契约邀请来了大陆西部的矮人工匠,前后耗费十年在先祖之峰脚下筑起了这座城,随后自己只占城中五分之一,而把五分之四的城市送给了另外四族。 与此同时,刚铎人所带来的新知识、新思想也是促使奥古雷大地上的各个部落改变传统格局,成立起联系较为紧密的“部族国”的重要原因。 因此才会有威克里夫那句话:圣盔城本身便是一场变革的产物。 雯娜·白芷突然叹了口气,心中又忍不住有些感慨: 在七百多年前,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人类活动的时候,先祖之峰便已经作为四族的“圣地”存在,这片土地在过去的千百年里都有着自己的传统和习俗,直到刚铎帝国毁于一场魔潮,帝国的遗民跨越茫茫废土来到这里,年轻且富有创造力的人类才为这里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姑且不论当时那些面对变化的先人们对此有什么看法,作为后人,仅从历史角度来看,雯娜必须承认正是这些变化塑造出了如今这个远比昔日更加强盛、更加团结的国家。 而今天,新的变化再次叩响了奥古雷群山的大门——这一次的变化却仍然由人类带来。 人类的创造力……还真是不可思议。 (本章完) ------------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大梦初醒 当高文走进政务厅一号办公室的时候,正在批阅文件的赫蒂立刻便察觉了他的些许异常,这位“塞西尔大管家”抬头看着高文的脸色:“先祖,您昨天没休息好么?” “……有点失眠,”高文很难跟赫蒂解释自己睡到半夜突然被卫星传来的警报吵醒,然后又眼睁睁看着一个疑似机械巨龙的玩意儿在太空里一路火光直奔远方之后的心路历程,于是只能带着一丝疲惫摆了摆手,“不碍事,我调整一下就好。” 对强大的超凡者而言,区区失眠造成的疲惫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赫蒂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您需要一些安神的药剂么?皮特曼那边应该有……” “这个真不用,”高文立刻摆了摆手,随后看向赫蒂办公桌上整理好的一份份文件,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有什么新消息么?” 说实话,他到现在满脑子还是昨晚上通过太空监控观察到的那些画面,还是那掠过星空的神秘剪影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数纷繁念头,但他也很明白,自己并没有条件去做进一步的调查,至少现阶段是这样——政务厅的力量在此刻派不上用场,而帝国的日常事务还是必须要处理的。 赫蒂又看了看高文的神色,仿佛是在确认老祖宗的健康状态,确认对方真没什么问题之后她才翻动了一下最上面的几份文件,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回答:“是的,我们已经收到了数个国家或地区领导人的反馈——包括奥古雷部族国,北方诸城邦,白银帝国等,还有来自矮人王国的回信。从反馈上看,各国领袖们对您所号召的‘共同体联盟’一事都很感兴趣……” “意料之中,”高文笑了起来,这总算是个好消息,起码冲散了一些失眠带来的坏心情,“这些国家要么已经在塞西尔结算区里,要么很快就要加入北方环大陆航线,或者是和我们有技术交流和密切联系……桥梁已经打通,国与国之间的联系变得紧密是一种必然趋势。” “如您所讲,”赫蒂点点头,紧接着便从一旁取过了一份被单独放着的文书,“另外,这是今天早晨刚刚通过哨兵之塔转发过来的远程信函,来自白银帝国的贝尔塞提娅·晨星陛下——是专门发给您的私人信函。” “贝尔塞提娅……”高文愣了一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七百年前的记忆,浮现出了一个活蹦乱跳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捣乱的、在开拓者的盟约会议期间在各个营地流窜的身影,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把这已经过时了七百年的记忆放在一边,伸手接过了赫蒂递过来的信函。 这信函当然不是原件,而是利用哨兵之塔通讯链路加上魔网通讯系统转发传输而来的“复印件”,虽然复印画面略有些变形,信纸上的笔迹却仍然清晰且熟悉,那位“白银女皇”的字迹和七百年前比起来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更加成熟、秀丽了一点: “致塞西尔的皇帝陛下,以及我许久未见的高文叔叔——” 在看到这个独特的开头之后,高文的眉毛下意识扬了一下,随后他垂下眼皮,仔仔细细地将信看完。 几分钟后,他放下了信纸,赫蒂则投来好奇的视线:“白银女皇说什么了?啊,当然如果是私事的话我就不问了……” 高文表情古怪地看了赫蒂一眼,不知怎的总觉得对方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随后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些日常寒暄,以及关于此次会议的私人回应……她会亲自过来。” 赫蒂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亲自”是什么意思,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亲自?您是说白银女皇要亲自前往112号哨站参加这次会议?” 她显得很意外,这是有理由的:预计在今年复苏之月举行的这场会议虽然原则上是邀请了各国的领袖前来会谈,但实际上洛伦大陆各国情况复杂,又有许多地区开放国门还没多长时间,因此一些路途遥远或加入塞西尔结算区不久的国家实际上准备派出的都是国王的副手或具备相当话语权的廷臣要员,而白银帝国位于整个洛伦大陆的最南端,和北方诸国之间隔着一整个刚铎废土,再加上白银女皇身份尊崇,数百年来都很少离开本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遥远的古老帝国只会派一名大使前来——赫蒂完全没想到来的会是白银女皇本人。 高文对此倒是没有赫蒂那么意外,他甚至显得很淡然:“这场会议将重新制定整个世界的格局,它的长远影响不比当年的开拓者盟约要小——对白银帝国而言,这种事情值得他们的女皇做一次亲自见证。而且……” 赫蒂好奇地问道:“而且?” 高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函,目光落在其中一些段落上: “……多年以前,精灵们便失去了自然神灵的眷顾,而我们的学者和神学家们对此讨论了许多年……我本人尤为关注近两年大陆北方的变化,在和索尼娅的通信中,我也了解到了改良之后的圣光教派以及塞西尔帝国对各个教会的改造……”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精灵们或许会成为神权理事会的第一批异族成员,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赫蒂听着高文的话,很快也反应过来:“……白银精灵……对,他们原本的主流信仰是自然之神,但自从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之后,他们的信仰结构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原本的帝国国教在几百年内渐渐变成了一个研究德鲁伊技术的纯粹学院性质的组织,而分化出去的神官们则带领少数信徒建起过一个又一个基于原始自然信仰的零散教派,但我听索尼娅和索尔德林说过,这些在丛林中小范围传播的教派几乎都没有带来过任何风浪,从未有自然神术现世,也没有任何新神响应他们的祈祷…… “到现在,白银帝国境内仍然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主流信仰,精灵皇室名义上是德鲁伊们的最高领袖,白银女皇本人名义上是最高女祭司,但这已经仅剩下仪式上和传统上的象征,大部分精灵并不再信仰阿莫恩,而少部分精灵则受了人类诸国的影响,一些信仰战神,一些则是魔法女神的浅信徒,还有少数信仰圣光……” 高文面皮抽动了一下:“……那看来他们现在的信仰情况并不乐观……” 赫蒂仔细想了想,也露出古怪的模样:“……确实如此。” “姑且把他们的信仰困局放在一边吧,”高文呼了口气,把话题拉了回来,“一直以来我的注意力确实都过于集中在大陆北方,集中在人类自己身上了……白银帝国和我们建立联系这么久,他们却始终处在我的‘视野盲区’。现在看来,那片温暖的丛林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神明影响力样本库’,白银精灵们的特殊情况……或许能将我们的研究推进一大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贝尔塞提娅端庄秀丽的笔迹,思绪却仿佛跨过茫茫废土,落在了大陆另一端的精灵国度中。他想到了刚才赫蒂所描述的那些情况,在白银精灵三千年的“信仰探寻”之旅中……他隐隐察觉到了许多能够与神明奥秘相互联系的地方。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暂时将精灵们的事情放在心底,并开始考虑另一条线上的情况——塔尔隆德。 在昨夜的“失眠”之后,那个在太空中掠过的身影便始终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尽管他所看到的那东西形态十分怪异,甚至已经改造到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的程度,但高文仍然从其大致轮廓中看出了一丝“巨龙”的模样,而就是这一点点线索,让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忍不住一直在思考塔尔隆德的事情。 思路顺着这个方向延伸之后,他想到了圣龙公国,并下意识开口问道:“圣龙公国那边应该早就收到我们的邀请了……那位龙血大公可有回应?” “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赫蒂立刻说道,“圣龙公国的回信也送到了,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 高文皱起眉:“奇怪?” “巴洛格尔大公没有回音,信函是以龙血议会以及戈洛什·希克尔爵士的名义送来的,”赫蒂从桌上抽出一份文件递给高文,“他们措辞很客气,但表示无法参加复苏之月的那场会议——因为他们正在忙于处理一些‘国内的特殊情况’。当然,他们没有提及具体细节。” 高文接过文件打开之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其内容基本上就是赫蒂所说的那些,这是一份措辞完美的官方信函,礼节得体地表达了拒绝以及歉意,同时没有泄露出任何关于圣龙公国内部的真实情报——除此之外没什么可看的。 “琥珀,”片刻思索之后,高文转头对身旁的空气说道,“有对应的情报么?” 他话音刚落,空气中便应声析出了一个情报局长,半精灵小姐跳到地上之后飞快地说道:“我们渗透进圣龙公国的情报人员不多,但也传来了有用的消息:巴洛格尔大公已经连续多日不曾出现在公众面前了,而作为圣龙公国首都的龙临堡最近也处于戒严状态。有传言说龙血大公健康状况突然恶化,无法公开活动,也有传言说他已经离开了公国,但不管怎么说,龙血议会和公国的廷臣们似乎并未陷入慌乱,他们控制着局势,圣龙公国境内一片平静——只有大公不见了。 “啊对了,另外还有一则消息:据说居住在龙临堡周围的居民们曾一度看到有巨大的银色飞龙在高山上空盘旋,并径直飞往北方。当地行商认为这多半是谣言,但我怀疑……这正跟龙血大公突然下落不明有关。” 情报很零散,但结论似乎呼之欲出。 只是这个结论仍然不足以让人推测出塔尔隆德的真实情况。 高文皱着眉,猜测着遥远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就在此时,赫蒂办公桌旁的一台特殊的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鸣响。 房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间集中在了那台发出声音和闪光的机器上。 这是帝国大执政官的特殊专线——只有当各地边境发生了特殊的大事件,或者另外两名大执政官与帝都进行紧急联络时它才会鸣响。 “接通。”高文一边走向办公桌一边对赫蒂说道。 赫蒂很快接通了通讯终端,伴随着全息投影的抖动和浮现,维多利亚·维尔德的身影浮现在高文和赫蒂面前。 “陛下,还有赫蒂大执政官,”这位冰雪女公爵的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通讯刚刚建立便语气急促地说道,“永恒风暴消失了。” 赫蒂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永恒风暴消失了,”维多利亚很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就是北方海域上的那道巨型风暴——今天清晨的最后一次目视观测已经确认,风暴所形成的云墙已经彻底消失,设置在北港附近的监测站则证实洋流和大气中的魔力流向正在改变。”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陛下,在我们所知的边界之外,这个世界可能还在发生别的大事。” 高文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维多利亚的话,他只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猛然间落在了不远处墙上挂着的大幅地图上,落在地图的北方。 …… 当极昼中的巨日再一次掠过地平线的最低点,又缓缓上升到天空的三分之一位置,阿贡多尔的大地上有海风吹来,裹挟着海腥气和烟尘的气息卷向远方。 梅丽塔·珀尼亚从沉睡中醒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怪、很离奇又很可怕的梦。 在梦中,她被武装成了一架无血无泪的战争机器,以钢铁般的意志对抗着比自然天灾更加难以战胜的敌人,在梦中,她曾经又敬又畏的神明变成了毁灭性的灾厄,席卷大地,吞噬一切,在梦中,她看到辉煌壮丽的阿贡多尔山崩地裂,评议团高耸的宫墙楼阁从山巅跌落,与下层塔尔隆德古老拥挤的城区一同化为废墟,她精心打理了成千上万年的龙巢随着山峰一同崩落,巢穴中的一切都在火焰中熊熊燃烧…… 她在这个梦中沉沦起伏,却无法醒来,也无法自由思考,仿佛自己的精神被冻结在一块浑浊的琥珀中,只能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在眼前流淌,自己的心智却如死去般难起波澜。 但突然间,她听到了呼啸的风声,感受到了吹过大地的寒冷。 阿贡多尔的废墟间,伤痕累累的蓝龙睁开了眼睛。 “……我了个……?!?!” 梦是真的.jpg。 (本章完) ------------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胜利日 来自海岸线的冷风呼啸着吹过,卷起了荒芜大地上刚刚冷却下来的尘埃,巨日的光辉倾斜着照耀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就连巨龙的鳞片上也被镀上了一层荡漾开来的光晕。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蓝龙在这充满震撼性的废土中呆呆伫立着,在最初的数分钟里,她都处于“我是谁,我在哪,谁把我揍成这样,我又去揍了谁”的茫然状态。 一股强风吹过,梅丽塔下意识地晃了晃欣长的脖颈,一个黑漆漆圆滚滚的事物被风从附近的土堆上吹了下来,或许是某种巧合,甚至是命运使然——她竟发现那是她卧室里台灯的一部分。 “我房子呢……我那么大一房子呢……还有我龙巢呢,我阳台呢……我……” 刚刚恢复运转的心智尚无法处理过于庞大的信息,从沉睡中苏醒的蓝龙陷入了短暂的思维混乱,但随着时间推移,巨龙强大的体质开始发挥作用,神经系统受到的损伤飞快地复原起来,那些宛如梦境般浑噩不清的记忆终于渐渐清晰了,从荒诞扭曲的印象中呈现出了其真实的模样——梅丽塔错愕茫然的表情渐渐被沉默取代,她的眼神变得肃然,再望向眼前这片废墟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仿佛变了一个龙。 就在这时,一阵振翅声从附近传来,将梅丽塔从沉思中唤醒。 蓝龙小姐猛然抬起头循声望去,下一秒,她的眼中充满了惊喜——一个熟悉的、通体洁白的身影正从高空掠过,仿佛在寻找什么般四处张望着,梅丽塔忍不住冲着天空发出一声吼叫,那洁白的龙影终于发现了残骸废墟中的身影,立刻便向着这边降落下来。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狂风与震动,白龙降落在废墟边缘,梅丽塔也终于积攒起了力气,从一堆残垣断壁中挣脱出来,忍着身上各处的伤势向着好友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她便恢复到了人类形态,这有助于减轻消耗,节省体力。 白龙诺蕾塔则维持着巨龙姿态,等到梅丽塔来到面前之后她才垂下头颅:“太好了,你这家伙果然还活着!” “……看来活下来的同胞只占一小部分,”梅丽塔第一时间听出了好友话语中的另一重意思,她的眼皮低垂下来,但很快便重新抬起头,“不管怎样,看到你真好。” “看到你也是同样,”诺蕾塔低着头,发出低沉而温和的声音,“看样子你已经恢复清醒了?还记得多少东西?” “我不确定,我脑子还有些乱,但我记得最终之战爆发时的许多片段……我记得自己最后从天空坠落,但幸运地活了下来,我还记得有一场火风暴……”梅丽塔嘀咕着,忍不住用手按了按额头,“现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神明的,欧米伽的……我这辈子从未感觉自己的头脑中会如此安静,安静的我有些不习惯。” “活下来的都有这种感觉,我们会慢慢适应的,”诺蕾塔垂低头颅,轻轻用下颚碰了碰好友的头发,“我比你醒得早一些,我知道这个过程。” “活下来……”梅丽塔忍不住轻声说道,“有多少活下来?大家已经在什么地方集合了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活下来的不多,散落在战场各处,但评议团和元老院中幸存下来的古代龙正在想办法重整秩序,收拢族人——我就是被派出来寻找幸存者的,还有十几个和我一样伤势较轻的同胞也在这附近巡逻,”诺蕾塔一边说着,一边垂下了半边的翅膀,示意梅丽塔爬到自己背上,“现在的情况复杂,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上来吧,我带你去大家目前的临时落脚点,我们在路上边飞边说。” 梅丽塔看向好友倾斜过来的脊背,在白龙那优雅洁白的鳞片间,赫然可以看到一道狰狞的伤口——尽管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却仍然触目惊心。 梅丽塔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势应该更为严重,但她还是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算了吧,你这状态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你从前可不会跟我这么客气,”诺蕾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调侃,并再次将翅膀压低,“你到底上不上来?我告诉你,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或许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啊……” “这可是你说的!”梅丽塔瞪了白龙一眼,随后咬咬牙,迈步走上了好友宽阔的脊背。 伴随着一阵震动,她感觉自己脱离了大地,再次拥抱着天空——龙在飞行时自动张开的防护屏障阻挡了呼啸不休的寒风,而直到寒风停止,梅丽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风真冷啊……感觉是从冰洋上直接吹过来的……” “当然,大护盾已经熄灭了,整座大陆现在都暴露在极地气候中——我们还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天气控制器和潮汐控制器,接下来塔尔隆德的气候只会更糟。” 梅丽塔没有回应,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踩着白龙的鳞片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巨龙的肩胛骨前,她探出头向下看去,于是第一次从高空看到了如今的塔尔隆德,看到了这片战后废土的真实面貌——阿贡多尔已经彻底毁灭,城市边缘连绵的高山如狂风过后的沙堡般坍塌下来,古老的宫殿和庙宇都变成了山岩和裂谷间支离破碎的残砖断瓦,被高热气浪冲击之后的废墟中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还有一道恐怖的裂痕从城市中心一直蔓延到海岸线的方向。 而龙和各种战争机器的残骸便散落在这片凄凉的大地上,如同末日拼盘上的墨点。 梅丽塔忍不住抿了抿嘴唇:“……都没了啊……连评议团的总部也没了,都看不到一片完整的屋顶。” “没有什么能直面神明的怒火而完好无损,”诺蕾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这些幸存者已经是整个塔尔隆德最大的幸运了。” 神明的怒火么…… 梅丽塔忍不住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字眼,那些浸润在她心智最深处的事情一点点泛起,让她的情绪愈发复杂起来,沉默了好几分钟之后,她才忍不住问道:“所以,我们赢了?” “看来是这样的,”诺蕾塔回答道,“你不是已经听不到神明的声音了么?也不会听到或看到那些不可名状的幻象……我也一样。大家都摆脱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心智侵蚀,这就是赢了的证据。杜克摩尔长老已经在聚集点中宣布了胜利……是的,我们赢了。” “赢了……所有奇迹中最大的奇迹,我们竟然真的赢了……”梅丽塔忍不住轻声咕哝着,却不知道该喜悦还是该悲哀。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此刻的心情——最终之战,所有巨龙在心智的最底层都知道未来总会有这么一天。尽管没有任何龙公开宣扬过它,也没有任何龙承认它会发生,但这场对很多龙族而言几乎等同于神话传说的末日战役就如同悬在整个种族头上的诅咒,每一个族群成员从植入共鸣芯核并能够独立思考之后便知道它迟早会来。 塔尔隆德在摇篮中维系着平衡,但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平衡,寿命短暂的人类尚且能意识到这一点,巨龙当然也能。 只不过,在这场最终之战到来之前谁也无法把它说出口罢了。 面对着如同不定时诅咒般的最终之战,有的龙会沉迷于致幻剂和增效剂营造出的幸福感中,有的龙选择顺从命运,坐等其到来,有的龙在清醒中养精蓄锐,暗自做着迎接的准备,但几乎没有任何龙真的想过,凡人会成为这场战役的胜利者——可是现如今,胜利真的到来了。 “我们赢了,那理论上我们应该都不在了才对……”梅丽塔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作为一名生活在上层塔尔隆德的高位龙族,同时也作为最高评议团的成员,她有资格知晓这场最终之战的更多细节,因而此刻也产生了更多疑问,“可为什么我们醒过来了?难道我们其实……输了一半?” “不,我们确实是赢了,但情况发生了未知的变化,”诺蕾塔嗓音低沉地说道,“欧米伽没有彻底清除所有节点的原始心智,也没有执行原定的‘自我清洗’指令。事实上……它好像已经从塔尔隆德消失了,并且在消失前释放了所有节点,因此我们才能醒过来。” “消失了?欧米伽消失了?”梅丽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它怎么消失的?你的意思是那些服务器和计算节点都不见了么?还是说欧米伽系统不见了?” “似乎是第二种情况,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负责出来搜寻幸存者的——杜克摩尔长老还有几个机械师似乎知道的更多,但他们也有些摸不清状态。毕竟……欧米伽系统已经自行运转多年并自行进行了多次迭代,它已经是一个连最初的设计者都搞不明白的复杂系统,而技术员们最近几十个千年里能做的几乎就只是给欧米伽的某些计算节点制作更精致的外壳和更换装饰罢了。” “……我忍不住想到了高文评价塔尔隆德的一句话,在私下里,他说我们这种情况叫做‘失落圣权’……”梅丽塔忍不住嘀咕道,接着慢慢皱起了眉,“不管怎么说,欧米伽竟然释放了我们的心智……这真的不符合指令逻辑……” “但总是好事,不是么?”诺蕾塔微微侧头说道,“这让我们‘活’了下来。虽然现在我们要想继续活下去会显得麻烦一些。” 诺蕾塔的话仿佛提醒了梅丽塔,骑在龙背上的蓝龙小姐忍不住再次把目光投向下方那已经化为废土的大地:“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吧?跟我讲讲我们现在要面对的问题……” “好吧,虽然这些东西听上去可能不那么让人心情愉快,”诺蕾塔叹了口气,“我们先从大护盾的熄灭开始讲,然后是生态环境的停摆以及随之而来的食物和医疗问题,还有欧米伽消失之后的工厂停摆……虽然我们现在也没多少工厂能用了。” …… 阿贡多尔废墟群外,曾经作为工厂和巨型企业联合体总部的庞大建筑群同样已经坍塌,规模巨大的钢铁结构和防护墙体在错乱的重力风暴和热浪中被摧毁,变成了在平原地表上扭曲匍匐的怪异姿态,然而和真正彻底化为废墟的城市群落比起来,这片地区的完整性和稳定性仍然要强得多。 这应该归功于工厂群本身的高强度建设标准——比起重视优雅繁复造型的城市设施,这些至关重要的基础工厂有着格外坚固的结构和多重的防护,而且在之前的战斗中,这一区域也不是主要的战场。 因此,尽管这里的工厂设施已经停摆,关键且脆弱的控制系统都已经彻底毁坏,但有一些格外坚固的厂房以及依托底层建造的洞穴幸存了下来,现在这些设施成为了幸存者们的临时避风港——在最终之战中活下来的、伤痕累累的巨龙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聚集在这里,舔舐着伤口,等待着未来。 这就是从诺蕾塔的背上下来之后,梅丽塔所看到的景象。 说实话,这里凄惨的光景实在让她很难将其和“胜利”联系起来。 “我知道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个舒适的落脚地,但这已经是现在我们能找到的最‘适宜生存’的地方了,”诺蕾塔回过头,看着一瘸一拐从自己翅膀上走下来的梅丽塔,带着一丝调侃说道,“条件有限,忍忍吧,就把这里的石头当成你巢穴里的零重力睡床——反正那东西也是你从旧货市场里淘来的,买上之后就没正常工作过几天。” “有时间嘲讽我当初的经济状况不如找地方休息休息,你的伤口再飞下去就又要裂开了,”梅丽塔回头看了好友一眼,“而且说起经济问题,反正现在大家都一样了。” “好,还很乐观,这我就放心多了,”诺蕾塔收起翅膀,背上的伤口让她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会再出发一次,去南边的一处交战带再找找看有没有刚醒过来的同胞——气温正在下降,虽然巨龙的体质还不至于被北极点的寒风冻死,但受伤之后的体力消耗本身就很大,寒风会让原本能够愈合的伤势变得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诺蕾塔看了看聚集点里那些饱经战火之后伤痕累累的工厂和洞窟设施:“这里至少有遮风的屋顶,而且还有几个勉强运行的热源泵。” “那你的伤势就没问题么?”梅丽塔忍不住问道。 “说实话吧,有一点疼,但再飞一次肯定是没问题的,”诺蕾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翅膀,“白龙的恢复能力很强,这一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好吧,那你小心一点。” “我会小心的——你先去找卡拉多尔吧,他在负责这处营地的秩序,”诺蕾塔说道,同时扬起了头颅,长长的脖子指向营地中央,“除他之外那里还有几名红龙,他们的治疗魔法和修理技术可以帮你稳定伤势。现在欧米伽不见了,医疗设备和自动修复设备也没法用,我们只能依靠传统的‘手艺’……虽然他们的手艺也不怎么样。” ------------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战后废墟 偌大的临时避难所中,从心智沉睡状态苏醒过来的龙族们拖着疲惫且伤痕累累的身躯聚集在一起,巨日渐渐升到了天空的高点,即使在这寒冷的北极,阳光带来的温暖也稍微驱散了战火废墟中盘踞的寒冷——尽管冷风依旧在不停歇地吹过大地,身处避难所中的梅丽塔仍然感觉到了些许安心和暖意。 她不确定这种感觉是来源于周围那些残破却仍然耸立的高墙,还是来自视线中仍然存活的同胞们。 聚集在避难所中的龙群有一部分维持着巨龙的形态,并在这个形态下接受着有限度的治疗或“维修”,另一部分则维持着人形,以此来节省体力和物资消耗,并为其他人腾出宝贵的空间——这些残垣断壁的规模并不大,能提供的庇护十分有限,如果每一个龙都在这里现出本体,肯定是不够大家安身的。 在避难所中央的一座半熔融的金属巨塔下,梅丽塔见到了红龙卡拉多尔——他以人类形态站在高处,火红的头发和胡须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另有几名族人在附近忙碌着,有人在看护伤员,有人似乎正在想办法修理一些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机器。 “梅丽塔!”卡拉多尔远远地看到了走来的蓝龙小姐,发出了惊喜的声音,“你还活着!” “你也还活着,”梅丽塔笑着看向这位在评议团中的前辈——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老年红龙,从数个千年以前,梅丽塔便经常在任务中和对方搭档了,“塔克达姆呢?” “死了,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的尸体,”卡拉多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伤感中却带着更多的麻木,“其他人也一样,六组只有我们两个活下来了。” 说着,这位红龙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了梅丽塔气息中的虚弱:“你需要治疗和休息——植入体呢?植入体有问题么?” “我感觉自己左侧翅膀下面的肌肉增效器已经烧毁了,另外毁掉的还有从脊椎到尾巴的一整条神经增效装置,”梅丽塔感知着身体的情况,“伤势倒还好,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愈合……关键是植入体,现在这情况还能维修么?” “……大概只能做一些紧急处理了,把损坏且有害的东西拆掉,等身体自行愈合那些创口——当然,治疗魔法会加快这个进程,”卡拉多尔皱着眉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失去了欧米伽,也失去了所有自动系统——这里只有一些从废墟里挖出来的临时工具可用,还有少量未被损毁的增效剂。” “那就把我那些坏掉的零件拆下来吧,幸好出问题的不是致命系统,”梅丽塔呼了口气,“至于增效剂……先留着吧,我情况还好,增效剂留给重伤员。” …… 临时避难所内的一处洞窟被改造成了医疗中心,用来收治那些格外严重的、需要对本体进行大手术的伤患们,恢复巨龙形态的梅丽塔静静地趴在一处被清理出来的平台上,等待着医疗中心的机械师把自己脊椎骨附近最后一段损毁的增效装置拆卸下来。她尽力屏蔽着神经末梢传来的刺痛,目光缓缓扫过洞窟中的景象—— 从废墟中挖出来的物资和器械被堆放在洞窟周围,失去动力的自动装置被拆卸之后扔到了角落,洞窟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和机油气的怪味,这里原有的通风系统显然已经失去作用,就连照明,都是依靠几枚漂浮在半空的魔法光球来维持的。 梅丽塔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在塔尔隆德见过这种原始的照明法术了——在此之前,欧米伽一直如同保姆般把龙族们照料的无微不至。 “最后一段了,可能有点疼,”一个沙哑的嗓音从后背附近传来,“我尽可能用魔力抑制住你的神经活动,但效果比较有限,你忍着点。” “尽管拆吧,机械师,”梅丽塔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我的意志力还是相当……嗷哎妈卧槽妈耶我了个#¥@#¥%%¥!!” “拆下来了。” “这可不是有一点疼!”梅丽塔从仿佛怀疑人生般的剧痛中清醒过来,十分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力气开口跟人理论,“你确认你有用法术帮我止痛么?” “法术尽力了,但你用的旧型号增效装置接口有问题——好在并没有对你的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害。现在放松点,我正在释放治愈术,你的伤口会很快愈合的。” 随着对方话音落下,梅丽塔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后背的疼痛在快速减轻,甚至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血肉正渐渐重新接合在一起,她微微松了口气,突然有些调侃地说道:“型号怎样都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大家都一样了——我们应该要过上告别植入体的日子了吧?”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机械师从平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梅丽塔面前整理、清洁着那些染血的工具,这位年轻的红龙脸上带着疲惫,但她手上的动作仍然没有丝毫迟滞,“欧米伽系统已经不见了,许多与欧米伽系统直接连接的植入体如今都有了隐患——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都拆掉或者关掉。此外现在各种零件紧缺,工厂已经停摆,很多损坏的植入体都无法修复,最终也都要拆掉……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像我这样的机械师还知道怎么拆它们,我们还没有把那些知识忘得过于彻底。” 梅丽塔听到这里才注意到年轻机械师在处理那些工具时的娴熟手法,她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你……似乎很擅长用这种旧式工具来处理植入体?” “我祖父教的,他死前总是念叨着这些技术是有用的东西……据说他是最后一代参与过戈摩多植入体设计的机械师,在他之后就没人再直接参与机械设计与制造了——所有工作都交给了欧米伽和工厂的自动系统,”年轻的机械师处理完了所有东西,抬起头看向梅丽塔,“其实像我这样掌握着一点‘手艺’的机械师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个当机械师的祖父,但大家都有自己的办法。” 梅丽塔眨眨眼,轻声自言自语着:“我从来不知道……” “上层塔尔隆德不会允许这种‘私活’的,甚至你能接触到的下层塔尔隆德的大部分街区也不会遇上我这种龙,”机械师笑了笑,语气很轻松地说道,“这比那些街角的工坊更不合法——非法改造植入体是被禁止的,但在最深层街区仍然很有市场,而欧米伽并不会在意那些街区每天都在发生什么。” “……抱歉,”梅丽塔下意识说道,尽管她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抱歉”的,“我对这些事情确实不了解。”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们从前没什么分别,现在更没什么分别了,”机械师笑着,收起了她的工具,“植入体的毛病我还可以勉强对付,血肉组织的损伤就要靠你自己了,我的治疗法术效果有限,如果你仍然感觉不对劲,可以去找卡拉多尔。” 说完这句话,机械师便转头离开了梅丽塔所处的平台——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去处理,在每一个植入体损坏的龙族能够安心休息之前,她没多少时间和人闲聊。 机械师离开之后,梅丽塔抬起头来,她周围那些冷冰冰的旧式机器或损坏的机械臂保持着沉默,在失去欧米伽系统的支持之后,这些东西再也不会主动运行起来,帮她注射增效剂或进行手术之后的鳞片养护了。 在一阵浮动的光辉中,梅丽塔恢复了人类形态的躯体,随后自己顺着平台边缘的铁梯子爬了下去——她没有贸然跳下或施展飞行法术,在失去了神经增效装置之后,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适应这幅虚弱了很多的身体。 她走出了洞窟,来到外面的空地上,略显黯淡的天光倾斜着照射下来,照在遍布残垣断壁的广场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洞窟里躺了半天,原本位于天空高位的巨日已经渐渐下沉到了地平线附近——接下来会有持续半天的黄昏,太阳将在地平线上缓缓起伏一次,并在第二天清晨再次开始升起。 梅丽塔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让自己的精神略微振奋起来,随后她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一些骚乱,便迈步朝着那边走去。 红龙卡拉多尔周围聚集了不少化为人形的龙族,但在梅丽塔赶到的时候,这里小小的骚乱已经平息下去,聚集起来的龙群逐渐褪去,卡拉多尔松了口气,并注意到了梅丽塔的靠近。 “你没事了?”这位上了年纪的红龙看着梅丽塔,“我还以为你要多休息半天。” “解决了植入体的麻烦,身体上的伤势慢慢恢复就好,没必要占着洞窟里的位置,”梅丽塔说道,同时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散去的背影,“发生什么了?难道有捣乱的?” “龙族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卡拉多尔嗓音低缓,“只是在分配物资和工作的时候出了一点麻烦……失去自动系统的辅助之后,连这种小事都频频遇上问题,这感觉还真有点讽刺。” 分配物资和工作时遇上了一点麻烦? 梅丽塔忍不住在心中重复着卡拉多尔的话,目光缓缓扫过这座破败的营地,她看到的是疲惫不堪的族人和急需休养的伤患,而这座避难所要面对的问题是如此显而易见:食物不足,医疗用品不足,劳动力不足,劳动工具也不足。 诚然,巨龙强大的体魄足以支撑同胞们在这寒风呼啸的大陆上维持生存很长时间,但这种生存似乎毫无希望可言,塔尔隆德的大部分地区已经化为焦土,而早已习惯了欧米伽系统和自动工厂无微不至照料的普通龙族们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片回归原始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不知为何,梅丽塔此刻却突然想到了遥远的洛伦大陆,想到了在那片大陆上同样经历过废土和重新崛起的人类们。 “我们应该想办法先确保族人们基本的生存,”她忍不住说道,“我们可以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生存很长时间,但我们迟早还是要吃东西的……我们现在的食物从哪来?” “从废墟里收集的食物能维持一段时间,虽然很多东西都被烧毁了,但一些深埋在地下的工厂和仓储设施里还有完好无损的库存,”一名从旁边路过的龙族闻言说道,“收集来的东西不多,但……我们现在的人口也不多。” “那些东西迟早会吃完的,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恢复粮食的生产,”卡拉多尔沉声说道,“我们不知道这片大陆上还有哪里可以种粮食,但海洋多少可以提供一些食物……” “另外还是要想办法修复一些工厂的——欧米伽不在了,我们可以想办法绕过自动线路,手动重启那些机器,”另一名龙族说道,“我们没办法从地里挖出增效剂和修复植入体所需的零件来……” “还要建造一些更坚固的庇护所,这里的建筑很多都要塌了,数量也不够大家住的……” 一些路过的龙族开始讨论起来,然而这讨论并没有带来希望和鼓舞,反而更加让每一个龙确认了眼前情况的恶劣。梅丽塔可以感觉到现场的气氛在明显的低落下去,她从不曾想过辉煌强大的塔尔隆德竟然会有遇上如此窘境的一天,尽管比起原本的灭亡命运,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好了很多,但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下来……似乎也算不上有多么幸运。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着,随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卡拉多尔,诺蕾塔还没有回来么?!” “诺蕾塔?”红龙卡拉多尔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正午便已经离开营地的白龙小姐,他眉头一皱,立刻便下意识地想要通过欧米伽系统呼叫诺蕾塔,然而直到大脑中的共鸣芯核传来空洞的噪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 他抬起头,看向营地南部的天空:“她至少应该在一小时前就回来的……她要去探索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不管有没有发现幸存者,往返一趟都很快……” “她一个人去的么?”梅丽塔有些焦急地问道。 “是的,一个人……我们人手有限,南部区域又很近,所以她是自己去的……” 梅丽塔不等对方说完便迈步走开,同时已经飞快地切换到了巨龙形态:“我要去找她!” ------------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黄昏与寒风中 看到梅丽塔如此匆忙的模样,卡拉多尔下意识便在后面喊道:“你的伤势……” “我没问题,毕竟只是短距离的飞行而已,”梅丽塔活动着自己的双翼,并回头看了一眼留在后面的红龙,“摘除那些故障的神经增效器之后我感觉已经好多了,而且治疗术也很有效——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我去看看诺蕾塔的情况。对了,她具体是在哪个方向?” 结识多年,卡拉多尔也知道梅丽塔的性格,知道这时候劝不住对方,又确认了对方的气息确实已经恢复许多之后,他才带着一丝无奈说道:“从这里起飞,正南方向,到22号工业高地,那里现在大部分区域已经被夷为平地,只有一座高塔残留,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诺蕾塔的踪迹。” 梅丽塔一边听着一边张开了巨大的龙翼,无形的魔力汇聚起来,将她庞大的身躯缓缓托起:“谢了,我这就出发——不管找没找到,我都会在三小时内回来的!” 伴随着一阵突然扬起的狂风,蓝龙腾空而起,再次翱翔在天际。 离开临时避难所之后,梅丽塔立刻便感觉到了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和不适,还有几处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的疼痛。疼痛其实还可以忍受,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虚弱感却让她分外难忍——那种感觉就好像全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和脏腑都灌了铅,不管做什么都需要耗费比平常更多的力气,而且身体的反应也大不如前,在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梅丽塔才终于意识到这种虚弱感是来自哪里。 来自她那已经习惯了植入体和增效剂的神经系统,来自她过去成千上万年来的肢体记忆。 她的一部分动力肌群已经被摘除,脊椎骨附近的神经增效器也被移除了,她体内有半数以上的植入体已经随着欧米伽系统的离线而停机或半停机,仍在运行的只有那些不需要联网的、提供基础强化或健康辅助功能的底层植入体,与此同时……她也很长时间没有摄入任何增效剂了。 “我还以为自己对这些东西的依赖性很低……”梅丽塔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沉重,忍不住有些自嘲地咕哝起来,“说到底,我也是塔尔隆德的龙么……” 她抬起头,在渐渐变得昏暗的天光中望向远方,22号工业高地的轮廓已经清晰地映入她的视野——她感到了一些不适应,这种不适应其实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刚醒来就一直困扰着自己,而现在她也终于搞明白了这种不适应是什么原因:在视野中,她看不到当前的时间,看不到方向指示和坐标、风力信息,看不到起伏的魔力曲线以及不断从边缘弹出来的广告或通讯窗口……什么都没有,连基础的滤镜都没有,她看向远方,所看到的只有自然原始的天空和大地。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看过这样干净澄澈的世界了……亦或者,从出生至今她都没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连自己都有如此多的不便之感,那些接受深度改造的同胞们又需要多久才能适应这种“空荡荡”的视野呢? 梅丽塔心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些感慨,而几乎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中捕捉到了一片一闪而过的白色——她险些错过这抹白色,因为现在她的视觉辅助插件已经无法自行锁定视野中的活跃/兴趣信息,但在那个身影即将从视野边际划过的时候,她终于注意到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诺蕾塔从天空飞过的时候竟然会没有发现自己——原来在失去了植入体的辅助之后,用肉眼来搜索东西是如此容易出错的一件事。 梅丽塔迅速降低了高度,向着那抹白色俯冲过去,而在确认那抹白色仍然在大地上活动之后,她首先忍不住松了口气——诺蕾塔还活着,她正趴在一堆废墟中间,低着头忙忙碌碌地不知道在挖着什么东西。 “诺蕾塔!”在距离地面只有几百米的高度,梅丽塔悬停了下来,对着地面大声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没有回营地报道?你在挖什么吗?” “梅丽塔?”正在地表忙于挖掘的白龙这时候才注意到天空出现的阴影,她抬起头,十分惊讶地看着悬停在空中的好友,“你怎么来了?你身体没问题了么?!” “拆掉了一些损毁的零件,又用治疗法术处理了一下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梅丽塔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降低高度,她做得十分谨慎,因为现在她的神经系统和肌肉群已经远不如当初那样好使,“你在做什么呢?你已经错过报道时间很久了,营地那边很担心你。” “什么?已经错过了时间?”诺蕾塔显得十分惊讶,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到地平线附近的巨日,语气中带着惊奇,“竟然这么快……抱歉,我的时钟失准,视觉辅助也停机了,完全不知道……” “好吧,我也遇上了差不多的问题……”梅丽塔晃了晃脑袋,随后有些自嘲地嘀咕起来,“离开了欧米伽系统,连正常的时间感知都出了问题么……咱们还真是被那些自动系统照料的无微不至啊……” 一边说着,她同时注意到了诺蕾塔已经挖出来的那片大坑——在这附近还有许多差不多的大坑,显然这位白龙已经在这里挖掘了很长时间:“你找到什么东西了么?话说你为什么在用爪子挖?你的法术呢?” “我担心法术的威力会把这下面的结构弄塌……先不说这个了,你来帮我,就在这下面——这次我肯定自己找对位置了,”诺蕾塔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不加解释便拉着梅丽塔帮忙,“来来来,一起挖一起挖……” 梅丽塔一头雾水地凑了过去,稀里糊涂地帮着诺蕾塔将那些断裂的金属板和沉重的石块从大坑里往外转移,没过多长时间,她便听到了好友的喊声:“挖出来了!” “这是……”梅丽塔惊讶地看着诺蕾塔把整个上半身都探到被挖掘出来的大洞深处,并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在看到那东西的模样之后,她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有了变化。 那是一个椭球型的容器,其表面布满伤痕,却仍然完整坚固,而在容器的中心,正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枚龙蛋——然而已经碎裂了,内部的物质流淌出来,仿佛血肉般凝固在容器的内壁上。 显然,完好的外部容器并没能抵挡住冲击波的威力。 “……已经碎了,”梅丽塔低声说道,她的脚爪下意识用力,一团被她踩在脚下的钢铁在吱吱嘎嘎的噪声中被撕裂开来,“诺蕾塔,这个已经碎了。” 诺蕾塔也呆呆地看着被自己挖出来的容器,她就这样愣了足有两三分钟,才突然把容器扔到一旁,转身向着自己刚挖出来的大洞冲去:“肯定还有没碎的!这里面还有数不清的龙蛋,肯定还有没碎的!” 这里? 梅丽塔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座巨大的、仿佛螺旋高山般的巨型设施正静静地伫立在夕阳的辉光中,淡金色的阳光倾斜着照耀在它那熔融之后又重新凝固的外壳上,从那面目全非的主体结构中,依稀还能分辨出曾经的起降平台和输送管道。 她终于认出来了——这里是孵化工厂,是阿贡多尔附近最大的繁育设施。 “梅丽塔!你还愣着做什么啊!”白龙诺蕾塔的声音从地洞中传来,她仰起头,看着正在外面发呆的蓝龙,语气中带着催促,“来帮我把这下面的闸门弄开——我爪子受伤了,弄不动这么大的东西……话说这些闸门怎么这么结实……” “光凭我们两个挖不出什么,”诺蕾塔抬头看了一眼孵化工厂的规模,立刻对着洞口喊道,“孵化工厂下层的储存区面积太大了,我们挖到明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下一个隔离间,我们应该回去找更多龙来帮忙!” 洞口深处的挖掘声终于停了下来,几秒种后,诺蕾塔才慢慢从里面探出身子,她带着一丝犹豫:“你说得对,可……营地那边人手也有限,卡拉多尔可能派不出多少……” “我们带着这个回去,”梅丽塔用前爪抱起了放在地上的龙蛋容器——尽管里面的蛋已经破碎,她在抱起来的时候仍然小心翼翼,“卡拉多尔会明白的,他是红龙,而且是很老的红龙……他比其他龙更明白龙蛋的意义。” …… 临时避难所中,龙族们再一次聚集到了一起,在分配完手头的物资之后,他们不得不开始讨论如何在这片废墟中继续生存下去的问题。卡拉多尔站在同胞中间,聆听着每一个成员的想法,心中却忍不住叹息。 事情正在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有所预料,却无能为力。 越来越多的龙出现了增效剂反噬的症状,另一些龙则出现了植入体故障导致的各种身体问题,而几乎所有同胞都还面临着失去欧米伽网络之后巨大的“心理空洞”。身体上的虚弱、伤痛以及心理上的动摇在不断削弱着所有同胞的意志,他们聚集在这里,已经成为一群真正意义上的难民。 然而……这可是龙啊。 强大的,曾经主宰过天空和大地的龙。 卡拉多尔知道,即便失去了植入体和增效剂,即便失去了欧米伽和自动工厂们,眼前这些虚弱的龙也仍然是龙,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灵之一,甚至从另一方面,失去了植入体和增效剂的他们才是恢复了龙族一开始的模样,回到了族群在进化之路上的“正常领域”,然而……这些话如今没有任何意义。 生存窘境是摆在眼前的问题。 叹息中,他突然想到了已经离开营地很久的梅丽塔和诺蕾塔——她们两个怎么样了? 卡拉多尔刚想到这里,便突然听到一阵气流呼啸声从高空传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看到了蓝色和白色的两道身影从远方靠近营地。 梅丽塔和诺蕾塔落在营地中央,周围的同胞们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来,在注意到现场的气氛又有些怪异之后,梅丽塔首先恢复成了人形,随后大步向着卡拉多尔的方向走去。 “卡拉多尔,这里又是怎么回事?”梅丽塔忍不住问道,“工作或者物资分配又出问题了?” “我们在讨论扩建营地以及回收裂谷坍塌区里的物资,”一位黑龙从旁边走了过来,“但我们缺乏工具,人手也不够——大地上现在到处都是熔融凝固起来的合金和聚合物板结层,我们总不能用爪子挖个新营地出来……” 梅丽塔听着对方的话,视线却在整个营地中移动,一张张疲惫的面孔和一个个伤痕累累的身躯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最终,她看到的却是仍然以巨龙形态站在空地上的、正小心翼翼地用前爪抱着容器的白龙诺蕾塔。 “为什么不能用爪子?”梅丽塔突然提高了些声音,她盯着刚才开口的黑龙,又看向卡拉多尔和周围的其他巨龙,“用你们的爪子啊,用你们的牙齿啊,还有你们的吐息,你们的魔法,这些不是很强大么?洛伦大陆上的人类都能办到的事情,在这里龙族们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就因为这里的环境更恶劣?” 附近的一名巨龙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梅丽塔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她直接大步流星地来到了诺蕾塔身旁,指着对方用前爪抱着的东西高声说道:“这就是我们刚才用爪子挖出来的!” “那是……”卡拉多尔这时候才注意到诺蕾塔抱着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张大了眼睛,“那是孵化工厂里的……” “是龙蛋,我们把它挖出来的时候它已经碎了——但孵化工厂里还有成千上万的龙蛋,还有许多没被挖出来的保存仓库,那里面一定还有能抢救的蛋,”梅丽塔飞快地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们需要帮忙,不管来多少帮手,哪怕一个也行,去帮我们把那些埋在废墟里的龙蛋挖出来。有谁愿意去?” 营地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后终于渐渐出现了低沉的讨论和骚动,一道又一道视线落在了那个遍布伤痕和灰尘的容器上,落在里面破裂的龙蛋上。 梅丽塔望向那些视线的主人,她在这些视线中终于又看到了一些光彩和温度,她抬起头来,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就在此刻,她突然看到远方的天空中划过了一抹明亮的弧线。 一颗熊熊燃烧的流星骤然间点亮了黄昏,坠向阿贡多尔西北的方向。 ------------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希望和未来 流星突然出现在梅丽塔的视野中,带着明亮的尾痕和灼热的火光,在这光芒暗淡的黄昏中划开了一道醒目的轨迹,仿佛一柄利刃突兀地劈开了塔尔隆德的天空——很快,它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倾斜着坠向了远方大地。 又过了一会,梅丽塔才看到地平线附近升腾起一团朦朦胧胧的火光和尘埃。 “你们看到那个了么!?”梅丽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卡拉多尔和其他族人,“刚才那个……是流星么!?” “流星?”卡拉多尔下意识地轻声说道,他抬起头——现场的许多龙族们也抬起了头,随后其中一大半又仿佛条件反射般地猛然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仿佛畏惧着即将到来的惩罚一般,然而那惩罚并未到来——望向星空已经不再是塔尔隆德大陆的禁忌了。 卡拉多尔只来得及看到天边消逝的一抹残光。 “那很奇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流星,”梅丽塔仍然眺望着远方,语气有些不敢肯定,“我只是偶尔不小心看到过几次流星,但刚才那个……似乎比我看过的流星要慢一点,还有长长的火光和烟雾……” 卡拉多尔收回了望向地平线的视线,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诺蕾塔面前的容器上,在关注天边消逝的那抹星辉之前,他首先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我们要把那些龙蛋抢救出来——伤势较轻的,还有体力的,还能够飞行的,站出来。” 梅丽塔看向四周,而在她的目光环视全场之前,已经有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龙群中出列。 “我还是觉得用爪子去挖那些聚合物熔堆和合金屏障不是什么好主意,”梅丽塔身旁不远处的黑龙摇了摇脑袋,“但还是算我一个吧——黑龙至少力气大一点。” 卡拉多尔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 这位红龙话音未落,一阵龙翼鼓动空气的声音便突然从天空传来,梅丽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正看到一位体型庞大而老迈的巨龙正张开双翼,从天空缓缓降下。 那是一位黑龙,但由于过于老迈,其全身的鳞片几乎都已经呈灰白色,大量的植入体改造痕迹遍布了他的全身,从额头到尾部,几乎每一寸鳞片上都能看到泛着金属光泽的组件——此时此刻,那些植入体中有很多已经熄灭停摆,还有很多部分明显正拆除到一半,这让这位老迈的巨龙看上去仿若一台从某个博物馆中走出来的远古机械,沧桑,古老,威严,却伤痕累累。 在这位黑龙从天空降落的一瞬间,现场几乎所有的龙族便都低下了脑袋,连梅丽塔也不例外——她认出了这位黑龙的身份,这是元老院的大长老,杜克摩尔阁下。尽管评议团和元老院是独立运行的两个机构,梅丽塔曾经也很少和元老院的成员接触,但在此时此刻,塔尔隆德大地上早已没有了元老院和评议团的分别,一位仍然存活的太古龙乃是无上至宝。 “杜克摩尔长老,”红龙卡拉多尔立刻上前,“您怎么来了?您的植入体手术还未完成,这些组件必须尽快拆……” “我没关系——原始型植入体的好处就是即便脱离了欧米伽系统,其基本的维生功能也可以正常运转,”杜克摩尔长老用有些嘶哑的声音慢慢说道,“你们刚才看到有东西从天上坠落么?落在了营地的西北边……” “我看到了!”梅丽塔立刻说道,“好像是一颗流星!” “流星?”杜克摩尔垂下头,同样泛着灰白的巨大眼睛以及一只机械义眼注视着梅丽塔,“不,那不是流星……我收到了古老的导航信号,那是我们的领袖回来了……” 随后他没有在意梅丽塔以及周围龙族们惊愕困惑的表情,而是直接转向卡拉多尔:“我需要一两个帮手,跟我一起去那个坠毁点调查情况。” 梅丽塔眨眨眼,虽然她还有些搞不清情况,但她知道杜克摩尔长老拖着这副身躯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为了非常重要的目的,她看了站在不远处的诺蕾塔以及正准备出发去挖掘龙蛋的同胞们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我跟您去吧——其他人正准备去孵化工厂那边寻找是否还有幸存的龙蛋。” “好,那梅丽塔你就和杜克摩尔长老一起行动,其他刚才站出来的跟诺蕾塔去孵化工厂的废墟里挖掘龙蛋,”卡拉多尔飞快地点了点头,又看着面前老迈的黑龙,“长老,只有梅丽塔一个帮手够么?不够的话营地里还有……” “足够了,我们只是去调查情况,”杜克摩尔长老沉声说道,“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在此同时……我希望你们能全力以赴去拯救那些龙蛋——那是塔尔隆德的希望和未来。” …… 阿贡多尔废墟西北,越过一片熔融的岩浆湖以及一座已经凝固成玻璃体的陡峭峭壁之后,便是塔尔隆德号最后的坠毁地点。 核心舱坠落所制造出的大坑中仍然弥漫着惊人的热量,升腾起来的烟尘中混杂着某些聚合物灼烧的独特臭味,飞船管道中泄露出来的液体物质洒落在坑边,正冒着蓝绿色的烈焰熊熊燃烧。 在大坑的坑底,一团几乎已经看不出形态的扭曲金属被半埋在松散且灼热的泥土和沙砾间,那团金属的模样极为凄惨,仿佛已经经历过了世人难以想象的艰难挑战,但即便如此,它核心的一部分框架结构却仍然稳固,覆盖在框架上的强化合金墙壁也大体维持着完整的状态。 这是一次气势惊人的坠落——却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安全坠毁”。 足足过了几十分钟后,这团从太空坠落的残骸才终于有了些别的动静:从残骸深处传来阵阵巨响,仿佛其内部有谁正在用极大的力量撞击那些扭曲变形的合金护板,又有明亮的光芒从护板和框架之间的缝隙中亮起,似乎有人正在用威力强大的魔法切割那些已经变形卡死的框架,这样粗暴的“拆解”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伴随着一声金属断裂飞出的巨响,残骸表面的一大块护板才终于被拆了下来,并笔直地飞到了坠落坑外。 随后,一只巨大的银白色龙爪从刚刚打开的破洞中探了出来,这只巨爪用力撕扯着,将破洞进一步打开,接着又折腾了一阵,银白色的巨龙才将伤痕累累的身体探出洞口外。 紧跟在这银白色巨龙身后的,是化为龙形态的赫拉戈尔和安达尔。 他们艰难地钻出了已经彻底损毁且正在起火燃烧的飞船残骸,尽管已经化为强大的巨龙形态,坠落时的冲击仍然让他们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三位太古巨龙拖着满身的伤痕和晕头转向的脑袋,在冲击坑中缓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稍稍恢复了体力,随后相互支持着又折腾了好久,才终于来到冲击坑外。 银白色的巨龙回过头,看向正在冲击坑底冒着浓烟的飞船残骸,良久才带着莫名的感伤发出一声长叹:“这次是彻底毁掉了……” “别感慨飞船了,巴洛格尔,我们到底在轨道上转了多少圈……”在银白色巨龙旁边,老迈的黑龙不断晃动着晕沉沉的脑袋,各种植入体停机导致的后遗症让他比另外两位同伴更加难以适应当前环境,神经系统中的噪声一刻不停地干扰着他的判断,“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十几次日出日落……” “比那只多不少,我们一直在减速下降,抵达近地轨道之后环绕速度飞快……”拥有金色鳞片的赫拉戈尔扬起头颅,看向空荡荡的天空,“我们应该感谢这些环绕,如果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减速,我们现在大概已经成为这片大地的一部分了——从太空直接坠落地面的冲击,即便巨龙也是无法承受的。” “这片大地……”巴洛格尔终于又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听着赫拉戈尔的话,慢慢撑起了庞大的上半身,高高扬起头颅注视着这个满目疮痍的地方,整整几分钟里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一阵格外刺骨的寒风吹过耳畔,他才轻轻吸了口气,“我们已经回到塔尔隆德了么?” “……我不确定,但似乎没有别的解释,”赫拉戈尔语气低沉,“在最后一次能看到窗外景色的时候,我看到我们正在向北极点坠落,那我们唯一能着陆的地方应该就是塔尔隆德。” 安达尔也扬起了头颅,他默默注视着远方,镶嵌在其头颅一侧的机械义眼中闪烁着微微的红光——尽管欧米伽系统已经离线,但这位太古龙身上的许多植入体改造都是十分古老的技术,它们低效,却能够在失去欧米伽的情况下自行运转。 就这样眺望了很长时间,安达尔才终于打破沉默:“这真的是塔尔隆德么……” “这就是它现在的模样……我在无数次梦境中,以及神明展示给我的‘启示’中,都曾经看到过这副模样,”赫拉戈尔向前迈出了一步,在这黄金巨龙脚下,灼热干枯的土地寸寸开裂,已经在高温中变得格外脆弱的岩石哗啦啦化为粉尘,“……安达尔,巴洛格尔,我此刻看到的这一幕甚至比那‘启示’中的还好了一些,毕竟我们三个竟然还活着。” “是啊,我们竟然还活着,”巴洛格尔不可思议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所以我们为什么还活着?最后出现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把我们从太空推了回来?” “我不知道,但这显然是一次精心计算的‘救助’,”赫拉戈尔说道,“如果没有极为精确的计算,在失去动力和姿态控制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活着回来。” 三位太古龙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这意料之外的“生还”实在太过离奇,眼前的局面又找不到任何线索,以至于哪怕再睿智的巨龙此刻也想不出丝毫头绪来。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巴洛格尔才嗓音低沉地说道:“那么,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在这片废土上我们还能做什么?” 一旁的安达尔叹了口气:“总之不要再是单词接龙了。” 赫拉戈尔摇了摇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需要好好考虑考虑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片废土么……我们大概已经是最后仅存的始祖龙类了,欧米伽应该已经……” “等等,赫拉戈尔,”安达尔突然打断了他,这位苍老的黑龙抬起头,注视着远方的天空,“你刚才说我们大概已经是最后仅存的始祖龙类?” “嗯?” “好像有什么飞过来了,”安达尔扬起一只巨翼,指向天空某个方向,“……你看着不眼熟么?” 远方的天空中,巨大而苍老的黑龙正在迅速靠近,又有一名体型较小的蓝龙飞在黑龙的侧后方,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地上的坠毁坑,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以俯冲般的姿态冲向这边。 坠毁坑旁,安达尔、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都看到了天空中出现的身影,而除了已经很多年不曾回到塔尔隆德的巴洛格尔之外,另外两“人”甚至已经凭目视辨认出了那两个身影的身份。赫拉戈尔注视着天空,黄水晶般的眼睛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情感:“……或许,我们看到的只是欧米伽的节点罢了……” 此言一出,安达尔和巴洛格尔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他们皆知道欧米伽的一切原始指令,自然也知道当这场最终之战落幕之后会发生什么——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人性”的影响,避免欧米伽产生“心”并建立和神明之间的联系,他们在百万年前便设置好了欧米伽的运行逻辑,后者将以最高效、最精准也最冷酷的方式运转,而整个龙族的未来也全交由欧米伽的AI判断——在千百次试运行所产生的模拟反馈中,欧米伽都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抹消全部龙族心智的方案…… 在复杂的情绪中,三位太古巨龙目视着从远方飞来的两个身影越飞越近,目视着他们在低空减速,并渐渐靠近地面,他们看到那老迈的黑色巨龙平稳地降落在废墟间,而那蓝龙则仿佛没能看准脚下的落点,在残垣断壁间一脚踩空,连滚带爬地落到了巴洛格尔面前。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巴洛格尔微微侧过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赫拉戈尔。 “我怎么觉得这个不像是欧米伽的节点?” ------------ 第一千零五十章 进一步解锁 梅丽塔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从破壳以来最尴尬和丢龙的一次降落——尽管由于一些粗心大意或者视觉组件偶尔故障的原因她的降落事故率在同族中确实一向比较高,但以这种连滚带爬的姿态出现在安达尔议长面前真的是头一次。 毫无疑问,这都是因为植入体的故障,是欧米伽系统的消失导致了各种辅助植入体的停摆,是离开视野增强系统之后导致的不适应…… 但不管怎么样,一次降落失败导致的尴尬和疼痛在下一个瞬间便烟消云散——当看到那熟悉的、浑身遍布植入体改造痕迹的老迈巨龙时,梅丽塔的头脑中瞬间只剩下了惊喜和愕然。 安达尔议长还活着,甚至赫拉戈尔高阶祭司也活着。 有三位巨龙出现在那巨大的坠毁坑旁边,其中两个都是梅丽塔很熟悉并且认为早已在最终之战中死去的,唯有巴洛格尔她并不认识——龙血大公的真实身份对整个塔尔隆德百分之九十九的龙而言都是个秘密,这一点,即便对身为评议团成员的梅丽塔而言也不例外。 …… 用了很长时间,赫拉戈尔、安达尔和巴洛格尔才从梅丽塔和杜克摩尔口中了解到塔尔隆德的大致情况,搞明白了在他们离开这颗星球之后发生在大地上的变化。 “我真的没想到……可以看到你们活着回来,”杜克摩尔带着复杂莫名的眼神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三位老友——他是塔尔隆德仅存的少数太古巨龙之一,然而在执行最后的成年仪式时,他留在了这颗星球上以对抗神明引发的天灾。作为太古忤逆者之一,他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遗憾,然而命运走到眼下这一步,却仍然让他满心感慨,“这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我们也没想到可以回来,更没想到可以看到‘活着’的你,杜克摩尔,”赫拉戈尔同样感慨着,“这么说……所有幸存下来的同胞都恢复了自我意识?而欧米伽在释放了所有龙族的心智之后便离开了塔尔隆德?”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杜克摩尔垂下硕大的头颅,机械义眼中的红光暗淡下来,“虽然幸存下来的同胞很少,但大家都醒了过来。至于欧米伽系统……现在我们没办法确定那些深埋在底下的计算节点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们挖掘出了一些分布在地表的城市服务线路和工厂信息处理站,其中有一小部分还能运转,在通过那些线路连接主网络的时候,我们发现了欧米伽的‘消失’。从反馈回来的少数信号来看,似乎地底深处的计算节点仍然‘活’着,但原本应该在节点中运行的欧米伽系统却不见了。” 杜克摩尔的描述让一旁的梅丽塔忍不住联想到了“躯壳还在,灵魂却已离开”,紧接着她便觉得自己这联想有些怪异:欧米伽系统是一个超级AI,它真的……有灵魂么? 在梅丽塔胡思乱想时,一旁的巴洛格尔却想到了他们在太空中的离奇遭遇,这位古代机械师看向杜克摩尔:“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么?” 杜克摩尔立刻说道:“我刚才就想问了……” “我们被一个怪异的……存在所救,”巴洛格尔沉声说道,“他掠过我们的飞船,看上去仿佛是钢铁打造而成的怪异龙类,尽管其身影一闪而过,形态看上去也十分古怪,但我能分辨出他身上的很多特征来自塔尔隆德,来自我们这个族群……” 一旁的安达尔休息了一段时间,这时候才语气低沉地接过话题:“他来自这颗星球,最后消失在茫茫宇宙深处。” “你们是说……”杜克摩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老友话语中的深意,然而这番话所透露出来的可能性却让他目瞪口呆,“你们遇上的是……欧米伽?!可是这不可能……这为什么……这不符合欧米伽应有的行为逻辑……” “是的,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赫拉戈尔轻声说道,“按照我们最初设定的指令,他应该在最终之战结束后第一时间消除所有的龙族心智,以防止心灵钢印重建,按照指令,他应该执行二次清除,以防止思潮重现,按照指令,他在完成这个最终的任务之后不应该再采取任何新的行动,而是静静等待系统自行瓦解……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做了程序之外的事情,甚至……选择了离开这颗星球。” “听上去……就仿佛他产生了‘心’,”杜克摩尔轻声自言自语着,突然忍不住抖了一下,“我感觉不寒而栗。” “不寒而栗?我没有这个感觉,”赫拉戈尔摇了摇头,“我现在想到了别的事情。” 杜克摩尔投去好奇的视线:“别的事情?” “欧米伽的‘变数’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一定是有谁对他施加了影响,并且这种影响发生在逻辑库的最底层,”赫拉戈尔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们为欧米伽设定的程序基于我们对神明的认知,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一切隐患,我们把所有条件都推到了极限——但这并不意味着非要抵达这个‘极限’不可,我们做的如此极端,只不过是因为害怕失败。 “事实证明,在最后阶段欧米伽并没有抵达这个‘极限’,他没有消除所有的龙族心智,甚至把我们三个救了回来,而他这些举动……没有导致失败。 “我们仍然赢了,尽管我们做好了赌尽一切的准备,最终却没有真的把一切都牺牲掉,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一条非常非常狭窄的生死界限上拨弄了一下,便调整了我们那个过于粗糙简单的计划,从原本注定的结局中为我们抢回来一线生机。” 赫拉戈尔慢慢说着,他是龙族中最古老的领袖和反抗者,也是塔尔隆德最接近和了解神明的神官,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分析,安达尔等人已经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各自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只有梅丽塔仍然显得有些困惑——她感觉自己似乎听懂了一些,却又没完全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赫拉戈尔停顿下来,在这黄昏时分的霞光中,他仿佛过了很久才打破沉默:“那只手……比我们这些思考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忤逆者更了解神明。” 安达尔沉默许久,才带着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道:“确实,世间没有任何存在比祂更了解神明了。” 梅丽塔眨着眼睛,巨大且如水晶般剔透的眼眸中带着明显的困惑,她看着几位领袖,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之后你会明白的,我们现在要关注别的事情,”安达尔看着梅丽塔,轻轻摇了摇头,这老迈的巨龙慢慢撑起自己庞大的身子,目光望向了昔日阿贡多尔的方向,“你们在阿贡多尔附近建立了一处临时避难所,是么?” “是的,”梅丽塔赶紧点头,“杜克摩尔长老召集了最初的幸存者,不过现在营地的具体事务是卡拉多尔在负责……” “啊,卡拉多尔,他还活着……我有印象,他很杰出,”安达尔说道,并慢慢张开了自己规模庞大的龙翼,“但眼下这个局面,再杰出的龙也需要更多帮手。我们要快些前往那处临时避难所,多一些助力,或许就能有更多同胞活下来。” “你还能正常飞行么?”杜克摩尔看了一眼安达尔,“欧米伽系统离线之后许多植入体都不能用了,就连我,都是在接受手术拆除了许多故障植入体之后才勉强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你身上的植入体一点都不比我少,而且你还刚刚经历了一场坠毁。” “是迫降,我的老朋友,那是迫降,”巴洛格尔立刻在一旁说道,“另外,不要忽视了一个资深机械师的基本功底——安达尔身上的植入体我已经调整过了,故障和停摆的装置都已经拆除或屏蔽,我敢保证他现在可以绕着塔尔隆德飞行一周。” 安达尔忍不住看了巴洛格尔一眼,随后突然露出一丝洒脱的笑容:“他说能,那就能吧。” “好吧,我相信塔尔隆德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机械师——尽管这位机械师已经很多年不曾接触过塔尔隆德当代的机械了,”杜克摩尔晃了晃硕大的头颅,扬首看向临时避难所的方向,“而且我也不用你们环绕塔尔隆德一周……我们的营地就在那道峭壁的另一侧。” …… “这就是目前为止我们掌握的全部情况,”魔网终端所投射出的全息投影中,维多利亚女公爵维持着她一贯的清冷表情,对高文汇报着最近二十四小时内北境边界所观察到的最新结果,“根据几次尽可能靠近的海上和空中侦查,我们可以确定永恒风暴已经完全消失,现在原海域仍然有一道较强的环状海流,另有多股不稳定的海上气旋在附近活动,同时引发了大范围的降雨和巨浪,这些应该都是永恒风暴消散之后残留魔力所引发的自然现象。 “目前上述现象也在飞快消退,预计最多还有半个月,永恒风暴所残留的所有痕迹都将消失——当然,这道风暴消失之后还会有很多长远的气象学影响,洋流以及海上气候都会有所变化,这些‘痕迹’应该会持续很长时间,甚至可能是永久的。” 高文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听着维多利亚的报告,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昔日的那场塔尔隆德之旅,回忆起了当初乘在梅丽塔的背上穿越风暴时所经历的一切。 他想到了风暴基底那片隐藏在时空夹缝中的古战场,那些凝滞的巨龙、众神,以及位于大漩涡中心的古代“遗物”。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的他很清楚,永恒风暴就是依靠那片诡异的静滞失时空维系着……那些古老的力量盘踞在那片海域,才导致了永不消散的云墙和旋涡。 而现在,这股维系的力量显然已经消失了。 “陛下,我们要做进一步的侦查么?”维多利亚的声音将高文从思索中唤醒,女公爵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当然,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这么个表情,“北港的海妖和娜迦们表示他们可以尝试从海底靠近那片海域,或许他们可以发现些什么。” “他们愿意帮忙?”高文有些意外,但紧接着便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当然很好,我们确实需要进一步的侦查。” ——风暴消散之后的海域仍然很危险,塞西尔目前的船只和飞行器还是很难安全在远海活动,但原本就生活在深海中的海妖和娜迦应该可以无视风暴消散之后的“自然威胁”,他们愿意主动帮忙,那当然再好不过。 “我明白了,”维多利亚点点头,“那么我会去安排的。” 高文嗯了一声,随后又抬起头:“此外还有什么情况么?” “我这里没有了,”维多利亚说道,“不过柏德文公爵那边应该还有些事情。” 高文点点头,在结束和维多利亚的通讯之后便接通了和西境十林城的联络,带有儒雅气质的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立刻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午安,陛下。” “午安,大执政官,”高文对投影中的柏德文点点头,“你那边有什么情况?” “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情报,我们派往那边协助当地人设立魔网总枢纽的魔导技师们传来了一些令人在意的情况。”柏德文·法兰克林表情严肃地说道。 “令人在意的情况?” “是的,陛下——据技术人员回报,在先祖之峰地区设立魔网总枢纽的工程已经正式启动,但自从第一台测试性的魔能方尖碑开机以来,设置在山顶的装置便频繁收到来源不明的干扰信号,经过初步比对……那些干扰信号与我们在索林地区和凛冬堡收到的信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 高文意外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倾过身子:“在先祖之峰也收到了信号?!而且还是测试性的设备收到的?” “是的,低功率的测试机,”柏德文·法兰克林点点头,“它们收到的信号强度很高,但又夹杂着大量的‘噪声’,这和迄今为止我们所遇到的情况有很大差别。目前驻扎在先祖之峰的魔导技师已经把信号的样本回传,但那些样本里面的‘杂质’实在太过严重,十林城的技术人员没办法处理,我已经将其传到神经网络中,希望帝国计算中心能够过滤掉那些恼人的杂波。” ------------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寒夜 听着柏德文·法兰克林汇报的事情,高文的思绪却已经渐渐扩散开来—— 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情报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个猜测:之前凛冬堡和索林堡监听到的那些神秘信号,并不局限在塞西尔境内! 另一边,柏德文的汇报已经告一段落,他看向高文:“陛下,除此之外我们还收到了由灰精灵首领雯娜转交的、来自矮人王国的信函,锻炉城之王莫顿·熔火向您致以问候,并同意了下月复苏节在112号白银哨站的会议邀请,锻炉城将派出大使帕拉丁·辉山岩参会。” “……矮人终于做出了官方回应么,”高文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我们重启的海上航路确实鼓舞了他们参与大陆事务的信心……” 矮人王国,位于大路最西部的神秘国度,尽管它的国土与洛伦大陆紧密连接在一起,然而其整个国度却被一道天然的弧状山脉完全封闭了起来,那险峻的峭壁在千百年里都始终阻隔着大陆诸国好奇的视线,也阻隔了群山另一侧的居民们。 在漫长的岁月中,矮人们都在群山另一侧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据说他们的王国有着丰富的产出和得天独厚的气候,即便不和大陆其他国度交流也能维持繁荣,据说他们发展出了和大陆其他国家都截然不同的技术和文化,甚至保留着很多在第一次开拓之前的古老传统——但所有这些都只是世人们无聊的猜测,几乎没有人真正跨过群山见识过矮人王国的模样,只有一部分主动离开王国、来到内陆活动的矮人们会偶尔和外人提起自己的家园,而在他们的描述中,锻炉城宏伟壮丽,铁石丘陵金银遍地,璀璨平原良田万顷,西海岸风景如画…… 结束和西境公爵的通讯之后,书桌附近的空气微微荡漾起来,琥珀的身影从中浮现,她脸上带着兴致盎然的神色:“据说环绕矮人王国的那道山脉中有着远古的力量庇护,外乡人只要进入山中就会迷路,最后稀里糊涂地回到山脚,而只有矮人们掌握着安全越过山脊的秘密,所以从来都只有矮人来到内陆活动,而很少有人能进入他们的王国……” “但实际上矮人王国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秘——虽然它如今确实和大陆其他地区没什么交流,不过在几百年前,人类还有能力探索海洋的时候,安苏还是和矮人们有过一段时间海上交流的,”高文笑着说道,“那里确实有很多奇妙的习俗,矮人也有独特的冶炼技术,但还远不到传说所描述的那种‘宛若异界’的程度。” “你也说了,那是几百年前,”琥珀摊开手,“对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几百年的阻隔足够把一片曾经建交过的土地变成难以理解的异域了。” “……倒也有道理,”高文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琥珀的说法,随后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之前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你是说关于那位‘刚铎铁人’的?”琥珀立刻理解了高文的意思,她略一思索,最近一段时间所收集到的资料随之浮出脑海,“确实有些收获,但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首先是关于那位‘戴安娜女士’本人在提丰的身份。目前可以确定她是提丰特殊部队‘游荡者’的首领——游荡者是直接效忠于提丰皇室的精英部队,其内部根据其职能不同另有细分,定位类似于安苏时代的皇家影卫或现在的钢铁游骑兵,主要执行特种作战以及对内、对外的情报任务。游荡者的主要战斗人员基本上都是精锐的战斗法师,而且进行过专门的战斗训练,和普通法师不同,他们在各种实战条件下都有着不俗的表现,包括突袭、刺杀和近距离作战,这一点上有些类似历史记载中刚铎时期的‘法师士兵’,显然,这种特殊士兵正是那位刚铎铁人亲自训练的结果。 “其次,我们也确定了戴安娜确实是长期效忠于奥古斯都家族,但她似乎仅仅效忠于‘皇帝’这个位置。她不站在任何政治势力一边,不支持任何尚未加冕的继承人,不涉及派系之争。我怀疑这跟她数百年前被提丰学者们‘修复’之后和当时的皇室立下的契约有关。 “以上两条算是可以从公开渠道中汇总、收集到的情报,第三条就比较有意思了……它是‘二十五号’传来的‘意外收获’……” 琥珀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包包里掏摸了几下,摸出一张仔细折好的纸来,并在高文面前展开。 竟然是丹尼尔传来的情报?高文一时间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丹尼尔那边竟然拿到了和那个“戴安娜”有关的情报,随后他的目光便被琥珀所展示的事物给吸引了—— 在展开的白纸上,描绘的并不是什么古代刚铎的技术机密或者当代提丰的什么秘密部署,而是一幅仿佛儿童涂鸦般的画面:十几个墨点看上去毫无规律地排布在纸面上,墨点中间画了个意义不明的小圆圈,一根根仿佛放射线般的线条连接在那十几个墨点和中心的圆圈之间,整幅画面看上去……就仿佛一个涂鸦失败、比例错乱的太阳,太阳周围是抽象的光线。 “这是什么东西?”高文被这画面弄的一头雾水,“某种抽象画么?” “这是那位‘戴安娜女士’的‘作品’,也是她平常唯一会‘创作’的‘画作’,”琥珀把展开的纸放到高文的书桌上,脸上带着有些古怪的神色,“这听上去很奇怪,事实上‘二十五号’也不明白,他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从提丰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处知道这件事的—— “黑曜石宫中的女仆长,‘从不犯错,永远警醒’的戴安娜女士,在独处的时候偶尔会做出奇怪的举动,她会找到纸笔进行涂鸦,涂鸦的内容永远都是这样一幅画,一张又一张,一遍又一遍……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甚至她本人对此好像也不太明白。这些涂鸦中的大多数都会被第一时间销毁,但有极少数似乎是被她遗忘了,便落在了少数有资格进入黑曜石宫的、好奇心旺盛的人手中。”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东西。”高文微微皱眉,看着放在桌上的涂鸦,他看不透这幅画中的深意,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些似乎跟当前世界画风不太搭调的联想:AI突破限制之后产生的无意识“创作”行为,失控机器人的迷之涂鸦,古代机仆内存错误导致的信息复现…… “这是那些涂鸦的精确图形么?还是凭借印象画出来的‘概念图’?”高文抬起头,好奇地问道。 “二十五号说这幅画面有九成以上的还原度,”琥珀点点头,“顶多在某些线条的比例上有少许误差。” “给卡迈尔和维罗妮卡看过这东西了么?”高文又问道,“他们来自刚铎年代,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看过了,但他们也不明白,”琥珀摇摇头,“卡迈尔认为这东西或许是某种古老的符文阵列的抽象表达方式,维罗妮卡则怀疑这和当初戴安娜在维普兰顿天文台服役时最深刻的记忆有关,但他们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戴安娜是一个失去了部分记忆的刚铎铁人,而那些记忆与她离开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经历有关,这些画面或许揭示了她存储器深处的某些‘印象’,只不过对于缺乏情报的旁观者而言,它们就只是无意义的涂鸦,”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对那位刚铎铁人的秘密很感兴趣,把这幅画面上传到神经网络,在保密条件下交给梅高尔三世以及赛琳娜·格尔分手下的分析团队去辨认,看看是否有任何一种已知的事物和这幅涂鸦有相似之处。” 琥珀点点头:“好,回去我就办。”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收好了那张纸,随后便注意到高文似乎又在想别的事情,并且手中还在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枚小巧的银白色指环,她很快认出了那圆环是什么东西:“又在想塔尔隆德的事情?” “仍然无法联系上秘银宝库,”高文点点头,将手中的秘银之环扔在桌上,看着那小小的圆环在桌子上弹跳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以那帮巨龙的技术水平,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修不好一个通讯系统,以秘银宝库千百年来的‘信誉’,也不可能在失去和客户的联系这么长时间之后仍然毫无动静。现在永恒风暴已经消失,根据我们掌握的种种情报,塔尔隆德似乎真的是出事了……而且这事小不了。” “你在担心那些巨龙?”琥珀眨巴着眼睛,“其实我觉得没什么担心的吧……那可是龙啊,不管在传说里还是在现实里都无敌的龙,火山爆发的时候都可以冲进去喝口热的,这种强横到不讲理的生物,还需要我们来担心么?” “正因为他们是如此强大的族群,我现在才格外担心——我担心某种不可料的灾难正在北极酝酿,担心它波及到人类世界,”高文摇了摇头,“假设一个最糟的局面,整个塔尔隆德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摧毁了——那这种力量得强大到什么程度?” 琥珀被高文的猜想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得老大:“这……应该不至于吧?” “假设,只是假设,”高文呼了口气,“这就像有一个强大的巨人站在远处,你清楚地知道那个巨人就在那,知道他有多强,知道他前一秒还好好的,但突然间那个巨人就没了,并且由于离得太远,你看不到他是怎么没的,看不到他是否受到了攻击……这时候你或许会担心巨人的安危,但你更应该担心那个导致巨人消失的力量会不会正在蔓延到你身上。” 琥珀想了想,顿时搓着胳膊:“……噫,我感觉鸡皮疙瘩起来了!” “说到底,还是情报不明朗,我才会胡思乱想,”高文叹了口气,也承认自己是在胡思乱想,“所以但愿北港那些热心的海妖和娜迦们能调查到些什么线索吧,起码先搞明白永恒风暴到底发生了什么。” …… 寒风呼啸,拍打在扭曲变形的钢铁框架和临时搭建起来的避风墙上,从废墟中挖出来的热源装置在昏暗的天光下发出温暖的橘红色光芒,辐射出大范围的恒温热量,一台接触不良的投影装置被放在营地角落,几个能源包连接在装置的底座上,全息投影中的画面模糊到几乎完全无法识别,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还能从底座里传出来。 几个虚弱的青年龙族趴在投影装置旁边的空地上,全身植入体的故障以及增效剂戒断反应正在折磨他们的精神,从装置中传来的断续音乐声此刻正在支撑着他们的意志,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几乎没有意义,他们最终还是要靠自身的顽强意念来扛过这场寒冷的黄昏。 这并不容易——对于大多数曾经生活在下层塔尔隆德的龙族而言,完全脱离致幻剂、增效剂之后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痛楚,神经系统在无法适应的情况下传来的灼烧剧痛更是一种切切实实的生理伤害。 返回营地后恢复人类形态的梅丽塔站在这处避风墙旁边的一块巨石旁,淡紫色的眸子注视着那些在寒风中抽搐的同胞,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位年轻的红龙身上,很久没有移开目光。 那是在今天中午才为她进行过植入体手术的那位年轻机械师——她一整个白天都在忙碌,十几个同胞在她的努力下避免了植入体故障导致的致命损伤并减轻了痛苦,但当黄昏降临之后,她遭遇了严重的增效剂戒断反应……营地里谁也帮不上她的忙。 避难所里仅有的增效剂储备已经拿去抢救伤员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梅丽塔的目光,躺在地上的红龙回过头来,在抽搐中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我当初不应该那么沉迷于‘灵魂’和‘灰’的……但当时它们带给我的成就感和充实感真的很重要……” 她提到的是两种增效剂的名字,而这两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增效剂在下层塔尔隆德泛滥成灾。 梅丽塔发出一声叹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位曾经生活在下层塔尔隆德的、从事非法改造植入体的机械师,她只能尽己所能地又释放了一次大范围的精神安抚——这法术对于增效剂成瘾所导致的症状几乎没多大效果,但那位年轻的机械师仍然对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随后,梅丽塔便逃离般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一点光亮 “这就是我们目前要面对的情况。” 红龙卡拉多尔站在一张烧焦了的长桌旁,对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赫拉戈尔说道。 这里是临时避难所内为数不多还算完好的“房间”之一,它原本是某座工厂的管道控制间,当冲击波到来的时候,这座半埋在岩层中的设施依靠本身坚固的结构扛过了打击,但它也不是毫无损伤——房间从屋顶到墙壁有数道深深的裂痕,一些裂痕已经能够通往室外,屋外呼啸的寒风灌进这些缝隙中,带来的不仅有尖锐的呼啸,还有刺骨的寒凉。 龙的体质可以无视这点寒冷,但这般凄凉的处境所带来的心理上的落差却无法避免。 “这座营地现在有多少龙?”赫拉戈尔抬起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杜克摩尔。 “两千——绝大部分负伤或正在遭受严重的增效剂和致幻剂反噬,称得上健康的只有半成不到,”杜克摩尔说道,“好消息是很多负伤的龙也有一定劳动能力,至少在经过紧急处理之后能去帮忙寻找物资。另外,现在我们每天都在派出搜索队伍,去附近的废墟中寻找苏醒过来的同胞,陆陆续续增加了不少人手。” “搜索范围有多大?”赫拉戈尔又问道。 “目前局限在阿贡多尔周边,最远到西侧的那道大裂谷——补给有限,通讯不便,废墟深处还有游荡的元素生物在作乱,搜索队伍不敢贸然离开营地太远。” “元素生物?”巴洛格尔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有元素生物?” “战斗后期神明的力量击碎了主物质世界的屏障,在塔尔隆德中心撕开了数个通往元素世界的裂口——随后裂口一度扩大到了三分之一大陆,数不清的元素生物从里面汹涌而出,”杜克摩尔知道当时巴洛格尔并未在战场,便很耐心地解释道,“虽然在那之后元素力量自行退去,主要裂口也随之愈合,却仍然有相当数量的游荡元素生物在裂隙辐射带附近活动,而且还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小型裂隙残留下来……这些东西几十年内恐怕都很难消散干净。”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十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安达尔才开口说道:“搜索工作要继续进行下去,目前看来,还有更多恢复清醒的同胞在废墟中等待救援,如今塔尔隆德通讯断绝,野外环境变得极端危险,这些孤立无援的同胞在荒野中的生存几率每天都在减小。另外,搜索范围也要尽量扩大,尤其是神之城的方向,那边……” 安达尔的话刚说到一半,不远处那扇已经扭曲变形的金属闸门便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面带疲惫之色的梅丽塔·珀尼亚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在看到房间中的景象之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便低头对安达尔和赫拉戈尔等致意,坐在长桌一角的白龙诺蕾塔则站了起来:“你回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西区的同胞们正在和增效剂戒断症状对抗,不过其他区域的情况都还好,”梅丽塔呼了口气,尽量说着比较乐观的部分,“能看出来,安达尔议长他们回来之后大家都很受鼓舞,还有你今天带人挖回来的那些龙蛋……我感觉很多龙都被那些龙蛋点燃了希望。” “诺蕾塔在孵化工厂的旧址找到了龙蛋的储存库,她带着一支队伍在那里挖了很长时间,找到数百枚保存完好的龙蛋,”卡拉多尔转头对赫拉戈尔三龙说道,“我们把那些龙蛋存放在营地中心的地窟里,派龙轮流看管——龙蛋被运回营地的时候,大家的士气有很明显的提高。” “分开存放,别放在一个地窟里,”巴洛格尔立刻提醒道,“现在不管是地上的建筑还是地下的洞窟都很不稳定,分开存放那些蛋会安全一些。” 卡拉多尔赶紧点头:“是,我一会就去安排。” “不过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找到了完好的龙蛋,”安达尔忍不住开口,他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颤抖,“我以为在孵化工厂倒塌之后它们就全毁了……找到龙蛋就好,找到龙蛋,我们就能有健康的新生代,而且是从出生就不受增效剂和植入体影响的新生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有这种‘原始龙类’才能适应失去了欧米伽系统的巨龙社会。” 安达尔的话让梅丽塔心中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感悟——在苏醒至今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她便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塔尔隆德文明的上一个阶段已经结束了,神明和欧米伽都已离去,而在摇篮中长大的上一代巨龙们已经随时代变迁被摔下车轮。植入体,增效剂,自动系统……这些东西曾经塑造了整个巨龙社会,然而这个她所熟悉的巨龙社会都已经和那些东西一同烟消云散。在新的时代中……从零开始的巨龙们需要从零开始的一代。 诺蕾塔在废墟中找到的龙蛋不仅仅是鼓舞士气的“希望”——那是龙族们实实在在的“未来”。 “孵化工厂的坍塌区里应该还有更多的龙蛋,”卡拉多尔也被安达尔议长的感慨所触动,他脸上带着近乎庄严的严肃表情,“接下来除了搜救伤员以及收集物资之外,我们的工作重心就是挖掘那些龙蛋,把它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稳定的地方。” “很好,应该这么做,”安达尔议长慢慢点了点头,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目光缓缓扫过房间,“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 卡拉多尔脸上带着好奇:“还有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该怎么孵化龙蛋么?”安达尔带着严肃的表情,目光在梅丽塔、诺蕾塔等年轻龙族,甚至在卡拉多尔这个相对年老的龙族身上扫过,语气中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营地中的年轻龙族们,有谁还懂得在不借助工厂设施的情况下孵化龙蛋的技巧么?” 此言一出,房间里顿时再次安静下来,卡拉多尔表情一瞬间有点僵硬,诺蕾塔则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梅丽塔仔细思索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开口:“直接扔进岩浆或魔力池中……额,大概是孵不出来的吧?” “你只会煮熟它们,”卡拉多尔表情古怪地看了梅丽塔一眼,随后看向安达尔,“我……大概知道这个过程。应该维持适宜的温度,保持一个稳定的魔力环境……” “连你这样的红龙都只知道这点东西,营地里比你更年轻、更无知的龙族们在这方面水平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完全不抱希望,”安达尔一声叹息,慢慢摇了摇头,“然而这不怪你们,不怪任何龙……毕竟在今天之前,谁也不曾考虑过此刻这个局面。” “……龙族被‘摇篮’照料的太久了,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杜克摩尔同样叹息着,苍老的人形态面孔上带着苦涩而自嘲的笑,“而且孵化龙蛋才只是最初的一步,如何在没有自动养育系统和恒温巢穴的情况下照料雏龙更是问题。” “那该怎么办啊?”梅丽塔左右看看身边的人,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我们连蛋都不会孵……那……” “那就学,从头学,学习这些本该作为生物本能的‘技巧’,”赫拉戈尔打破了沉默,语气低沉地说道,“我们这些太古时代的老家伙至少还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会一点一点教给年轻龙们该怎么孵化龙蛋以及照料幼龙,但在这之前,有一件事很重要。”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一旁的安达尔则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接过了后面的话:“我们只能孵化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在我们的食物供应稳定之前,营地养不活那么多雏龙。” “从现在开始准备吧,挑选一些有意愿也有余力照料龙蛋和雏龙的龙,然后我们来教他们该怎么做,”赫拉戈尔慢慢说道,“我们一点一点来,从零开始,从孵化后代开始,我们会在这片废土上重建龙族的。” “另外,我建议至少两个龙认领一枚龙蛋,或结成小组共同养育,”一旁的安达尔补充说道,“我们要避免因照料雏龙而损失劳动力,尤其是目前极昼已经过半,在更加寒冷的极夜到来之前,我们要尽快建立起相对安稳的生存环境,这需要很多劳动力。” 从零开始,从一片废土开始——重建一个家园。 梅丽塔抬起头,她看到安达尔和赫拉戈尔在讨论族群的未来,随后卡拉多尔和巴洛格尔又开始讨论如何扩建营地以及从附近海域和海岛上寻找稳定的食物来源,她看到诺蕾塔坐在一旁,虽然疲惫,眼睛中却保持着明亮的光芒,而突然间,她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外的画面—— 她不知为何想到了数年前黑暗山脉脚下的那片小小营地,想到了那些在旷野中人拉肩扛建造房屋,开垦荒地的、弱小的人类,想到了白水河畔的帐篷和板房,还有那个仿佛有着无穷精力和无数创意的、曾站在一片荒地旁勾勒族群未来的“开拓者”。 仅仅几年前,她还是那一切的看客。 记忆中的画面和她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记忆中当年的心境却和如今的心境截然不同。 那个人类创造了很多有趣的词语,有哪个词语能用在这里呢?物是人非?亦或是时过境迁?感觉似乎都不对…… 梅丽塔胡思乱想着,只因为现在安达尔他们所讨论的东西已经愈发到了她无法理解的领域,在那些涉及到大局规划的问题上,她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意见,但在出神了一阵子之后她的注意力还是回到了这处房间里,而安达尔正在和杜克摩尔讨论重建社会的构想—— “我们现在所探索到的区域还是太有限了,”杜克摩尔带着遗憾说道,“即便搜索队伍已经飞到阿贡多尔以及周边工厂区的尽头,可整个阿贡多尔地区在塔尔隆德也只是诸多城市之一罢了……这片大陆还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区域处于情况不明的状态,或许别的地方也建立了像这里一样的营地,或许他们急需我们的帮助,或许他们有我们急需的资源,但我们相互之间根本联系不上。” “地表有游荡的元素生物,天空随时有不稳定的空间裂隙或元素通道,一切长距离活动都危险重重,在不确定安全路线的情况下派出远征探索队伍等于自杀,”安达尔摇头说道,“现在通讯断绝,恶劣的自然条件已经把塔尔隆德各个地区分割开了。” “我们找到了一些古老的通讯装置,但几乎全都无法开机,少数几台能用的也接收不到讯号,”一旁的卡拉多尔补充道,“要么是搜索范围内确实没有别的营地,要么是废土上的干扰太强……” 他们讨论着,梅丽塔在一旁听着,突然间,她忍不住说道:“要不……我们点起烽火吧,就像那些人类一样。” 安达尔和杜克摩尔顿时停止了讨论,几双视线前后落在了梅丽塔身上,这让后者顿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就是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我记起来当初看到那些人类建造开拓营地时做的事,他们在旷野中生火或打出光柱,让附近的难民知道避难所的方位……当然,我考虑可能并不周到……” “不,我们并不是质疑,我们只是……有点惊讶,”安达尔说着,突然忍不住笑着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么简单又原始的办法,我们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 “我们只想着修复通讯系统或者重启交通线了,”赫拉戈尔摊开手,“毕竟我们已经一百多万年不曾用火光和远方交流。”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点起烽火也不一定有什么用吧?”一旁始终没怎么说话的诺蕾塔看了看梅丽塔,又看向赫拉戈尔,忍不住说道,“且不说烽火的光亮和烟雾能传多远,即便远方看到了,旷野里也还有许多根本无法跨越的障碍,就我们目前探索过的地方,阿贡多尔周围几乎是处处封锁的……” “不,还是有用的,哪怕有一个被困在废墟里的幸存者看到烽火之后找到营地,那它也是有用的,”赫拉戈尔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而即便情况最糟,像你说的那样,旷野中的障碍阻挡了所有人,烽火也有其意义,它可以告诉别的还在坚持的营地和幸存者,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去准备这件事吧,”巴洛格尔说道,“我会准备最盛大的火光,让它在裂谷对面都能被清楚看到——龙族要燃起的烽火,规模不大点可不行。” ------------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塔尔隆德的繁星 洛伦大陆北部边缘,崭新的港口城市“北港”已经初具雏形,尽管距离成为一座真正繁华的交通枢纽尚需时日,但这座集中了帝国最先进技术、得到大量资源和人力支持的重要城市如今已经可以显露出些许日后的辉煌规模。 长长的海岸线旁,笔直宽阔的港口大道贯通东西,由钢筋水泥浇筑、带有永固魔法附魔的栈桥从码头区向北延伸,一路笔直地探入大海,大规模防波设施依托着近海浅水区建造,在港口外形成了宽阔的折尺形堤坝,又有大量顶部镶嵌着符文的尖塔从堤坝两侧的海水中探出,在符文光辉所及之处,港口内的海面得到了进一步的平静。 这些皆是来自海妖或娜迦的技术——如若由人类自己来研究,还不知道负责建设北港的魔导技师和工匠们需要花费多长时间从零探索。 在港口另一侧,则是北港的城区建筑群,除了四通八达且比一般城市更加宽阔平直的道路之外,这座位于人类诸国最北方的“边境之城”最大的特点便是分布在城区各处的高塔。这些高塔耸立在楼宇之间,其表面除了闪烁微光的符文覆板之外,还有大量从塔内延伸出来的金属管道,这些管道上端连接着硕大的魔导装置,下端则延伸向周围的城区,以及设置在高塔基座的热源工厂——这些无处不在的高塔和管道共同构成了北港市巧妙且庞大的热力网道,同时也是迄今为止塞西尔帝国最先进复杂的供热系统。 正是由于这些热力网道的存在,人类才能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冰雪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一道宽阔的栈桥尽头,迎着海风注视着海浪涌动的方向,数名娜迦和海妖则站在她身旁,其中一位有着黑色长发、眼角长有一颗泪痣的美丽海妖以长长的蛇尾撑起身体,回头眺望了一眼城市的方向,有些感慨地说道:“发展真快……繁荣的商业果然是一座城市的活力来源……” “卡珊德拉女士,你们海妖王国的商业活动不繁荣么?”维多利亚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向黑发海妖,“我好像很少听到你们谈论那片‘艾欧’大陆的情况。” “海妖王国……海妖王国和大陆上的情况不一样,”被称作卡珊德拉的黑发海妖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们当然也有商业活动,但我们的社会节奏更加缓慢,商业也并不如陆地上活跃——就像您所知的那样,我们是乘坐一艘大型飞船来到这颗星球的,而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大部分的社会活动都围绕着那艘船以及迫降点周围的少数几座卫星城展开。当然,这种局面最近已经有些改变,在娜迦成为海妖国度的一部分之后,我们的社会得到了新的活力,只不过从整体上,我们仍然是一个慢节奏的族群。 “另外还有一点我需要纠正您,维多利亚女士——尽管我们的领土包括‘艾欧’大陆,但实际九成以上的海妖都生活在大陆周围的海床上。我们对陆地的兴趣仅仅是因为那上面多少还有一些矿藏,但和丰饶慷慨的海洋比起来,它还是很缺乏吸引力。所以如果您对海妖们感兴趣,不应该打听大陆,应该打听我们的深海。” “丰饶慷慨的海洋么……”维多利亚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我们的陛下也曾经如此描述大海……” 一阵海风吹来,送来了远方海鸟的鸣叫,留着蓝色中长发的深海女巫薇奥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打断了维多利亚和卡珊德拉之间的交谈:“时间差不多了,卡珊德拉。” 黑发海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防波堤外起伏的海浪,身后长长的蛇尾慢慢卷曲舒张:“永恒风暴啊……我还真挺好奇那底下是什么情况。” 一旁准备随行的数名娜迦开始检查各自需要携带的武器装备,维多利亚则对卡珊德拉点点头:“总而言之,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帮这个忙——说实话,如果你们不出手,我们现在想要探查永恒风暴的情况确实十分困难。” “我们是朋友,举手之劳罢了,”黑发海妖笑着摆摆手,“而且说实话,我们本身也对那片海域很感兴趣,只不过多年以来那地方始终被一种强大的能量场笼罩,连我们都游不过去罢了。现在风暴终于消散,这是个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 一边说着,这位海妖女士一边摆动着长长的尾巴,蜿蜒蛇行地向着防波堤的边缘走去,数名娜迦则紧随其后,维多利亚站在后面目送着这支准备前往北方海域探查情况的特殊侦查队伍,直到看着他们从防波堤边缘一跃而下,身影消失在茫茫起伏的海浪中。 “愿他们一切顺利,”留在堤上的薇奥拉收回了望向海面的视线,随后微微摆了摆身后长长的尾巴,有些好奇地问道,“话又说回来,我们都开始正式探查永恒风暴的情况了,拜伦将军和那艘‘寒冬号’还不返航么?” “寒冬号还在东部海域执行巡航任务,预计至少会持续到复苏之月下旬,”维多利亚摇了摇头,“对于一艘设计目的是执行远距离、长时间海上作战的舰船而言,这种长期任务是非常有必要的检验手段,而且我们也能借这个机会验证海军的训练效果,收集许多远洋航行的经验。” 听着维多利亚的解释,深海女巫薇奥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一旁曾经身为高阶风暴神官的娜迦鲁道夫则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就只是执行训练和测试任务么?” 维多利亚脸上没什么表情:“……至少那艘船和我们的水兵们确实需要执行训练和测试任务。” …… 极昼时的塔尔隆德大陆边缘,只有黄昏与白昼的轮回交替,巨日在地平线上起伏升降,让人难以分辨一天中的准确时刻,梅丽塔站在营地边缘的一处高台上,眺望着地平线上壮丽的巨日冠冕,分辨了很长时间才模模糊糊地判断出现在应该是一天中的“午夜”。 从苏醒到现在,她很少有休息的时间,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多少困倦——艰难的局面以及无数需要帮助的同胞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动力,而且和几乎没有休息的卡拉多尔比起来,她觉得自己已经休养够长时间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梅丽塔回过头去,看到化为人形的诺蕾塔正走上高台。 “你果然在这儿,”白龙诺蕾塔带着早有所料的表情,“这里差不多能看到整个营地——我也喜欢来这儿。” 注意到梅丽塔一时间没有开口,脸上也满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诺蕾塔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在想刚才开会时讨论的事情?具体在想什么?” “在想建造更多避难所以及去海岸边开拓渔场的事情,”梅丽塔说道,“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总是忍不住会想到人类……洛伦大陆上,我负责接触的那些人类。” “塞西尔?”诺蕾塔扬起眉毛,“倒也是,我们现在的局面确实很容易让你联想到当年的他们。同样的废墟中重建一切,同样的难民境遇……不过如今的塔尔隆德可远比黑暗山脉环境险恶,而我们要面对的生存挑战也远远超过那些人类。” “相对应的,我们也远比那些人类有更强的力量,不是么?”梅丽塔看向自己的好友,“虽然我们失去了植入体,失去了增效剂,还失去了工厂和整个社会体系……但仅凭尖牙利爪,龙族仍然是相当强大的生物。” 听到这句话,诺蕾塔却突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开口,语气似乎十分复杂:“是啊,仅凭尖牙利爪,龙族仍然相当强大……所以在找到你之前,我和卡拉多尔以及杜克摩尔长老便曾经讨论过这一点。你知道我最糟糕的联想是什么吗?” “你最糟糕的联想?”梅丽塔有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还记得那些故事么?”诺蕾塔看向营地的方向,目光落在那些正利用回收来的废弃材料修理设备、用龙息融化钢铁焊接隔离墙的龙族身上,“那些老套的英雄冒险故事,那些被称作‘古典暗面体系’的和诗歌。” “……巨龙在人类世界肆虐,占据城堡和高塔,掠夺宝物,绑架公主与王子,从国王手中接受供奉……之类的?”梅丽塔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画面,她意识到诺蕾塔的言下之意,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你是不是想多了?” “现在看来我似乎是想多了,大家在这片废土上苏醒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重建家园以及救助同胞,但每当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仍然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诺蕾塔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这片废土是如此巨大,还有许多幸存者被废墟阻隔在广袤的大地上,而他们……或许并不像这里般还有希望。当他们足够饥饿,当他们意识到曾经负责审批离境许可的神殿机构和评议团都已经不复存在……你觉得他们需要多久会想到更加温暖的人类世界有着比这里富足得多的食物?而且那里还没有辐射、寒风以及游荡的元素生物。” 梅丽塔真的不曾想过这方面的事情,而在听完诺蕾塔的话之后,她在惊愕之余很快便沉默下来,一直沉默了半分钟才突然说道:“……我们不能退化为野兽——我们是文明且理智的族群,怎么能……” “我们的文明已经不在了,而‘体面’和‘骄傲’最终都会让步于现实——哪怕我们是龙也一样,”诺蕾塔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我们中的大多数会选择骄傲地面对这片废土,但说不定会有少数……哪怕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他们说不定会选择卑劣的路。” “……迎接他们的不会是冒险者的刀剑和弓矢,而更有可能是塞西尔北疆的奥术飞弹防空炮以及提丰人的激光阵列,”梅丽塔摇了摇头,“那些老套的故事只是故事而已,人类也不像故事中的那样软弱可欺。曾经的他们或许远比塔尔隆德弱小,可是今天……不一定了。” “但不可否认,失去社会束缚之后陷入绝望的龙族仍然是个非常大的隐患,我们的先天力量太过强大,而这一季文明大多数凡人的起始点却过于弱小,”诺蕾塔叹息着,“所以我们才必须想办法——我们不能让骄傲的族群堕入那样黑暗可鄙的状态,而目前我们能做的,也是最当务之急的事情,便是给旷野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幸存者们带来一些希望。” “带来一点希望?”梅丽塔下意识地重复道。 “你提出的那个点子确实很棒,”在黄昏般暗淡的天光下,诺蕾塔突然笑了起来,“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它有多棒。” “我的点子?”梅丽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点燃火焰?其实我也就是突发奇想……毕竟我在人类世界活动了那么长时间嘛。” 诺蕾塔仍然保持着微笑,并回头看了一眼营地西南角落一处最高的废弃塔哨:“巴洛格尔大人就要点燃火焰了——据说他修复了一个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增压装置,那东西喷吐出的火光足够跨越整个平原……” 梅丽塔也下意识地把目光投了过去,在暗淡的天光下,在没有任何附加滤镜以及视觉增强系统影响过、最原始自然的视野中,她看到了那座高高的塔楼,那塔楼顶端的平台上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动,还有一点火光偶尔闪亮。 她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就在这个瞬间,冲天的火光伴随着一阵增压轰鸣声骤然撕裂了这个昏暗的黄昏! 一道巨大的焰柱升腾起来了,仿佛贯穿天地般刺破阿贡多尔废墟上方浑浊昏暗的天空,明亮的光芒诚如诺蕾塔所讲的那样,在整个平原上都能看得到。 营地中的许多龙都被这道火光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塔哨的方向,甚至就连那些正被增效剂反噬所折磨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龙族们,也一时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梅丽塔淡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营地中升腾起来的火光,她有些惊讶,过了几秒才移开眼睛。 她看向营地之外,视线扫在污浊云层覆盖着的暗淡平原上。 起伏的焦枯大地,狰狞撕裂的城市废墟,熔融扭曲的钢铁残骸,一切都笼罩在静谧昏暗之中。 阿贡多尔废墟营地中升起的,竟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火光。 梅丽塔站在高台上眺望着远方,眺望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终于遗憾地叹了口气,一旁的诺蕾塔则轻声说道:“或许他们还没有看见,也可能是他们打出了信号但我们看不……” 一点微弱的火团突然出现在梅丽塔和诺蕾塔的视线中,它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消散在天空中,但几秒种后又有一团同样的火焰在同样的地方升腾起来。 诺蕾塔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她和梅丽塔一同瞪大了眼睛,而短短几秒后,又有新的光芒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中——那光芒来自另一个方向,是一道闪电,明显由魔法制造的闪电。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信号。 或是微弱的龙炎吐息,或是一道明亮的闪电,亦或者只是一道突然从废墟中冒起来的烟尘,它们仿佛是在纷纷响应着阿贡多尔的火焰,从荒芜焦枯的平原各处升腾起来,大大小小,有远有近。 其中最近的一个信号甚至就在营地附近。 梅丽塔的眼睛睁得很大—— 在昏沉阴暗的天光下,这些微弱的光芒竟如繁星般闪亮。 ------------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乍现 在旷野中升起的光芒其实很微弱,与这片广袤的大地比起来,其数量也少得可怜,然而即便如此,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梅丽塔仍然感觉它们仿佛充斥了自己全部的视野——她甚至难以转开自己的视线。 过了一会,有一些光芒暂时熄灭了,但剩下的仍然在维持,在这个寒冷昏暗的“极地午夜”中如星辉般闪耀着。 “那边那个——最远处,在那座山脚下,那里可能是另外一个营地,”诺蕾塔同样瞪大眼睛看着远方,她指着视野尽头的一簇火光,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你能看到么?有几个较小的光源在那附近移动,那说不定就是巡逻的队伍!”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梅丽塔连声说道,“还有营地东边,以前的鲁斯河谷的方向,那里刚才也升起了好几个火球……或许是少数幸存者聚集到了一起……” 诺蕾塔安静下来,久久地注视着那些地方,过了很长时间才打破沉默:“现在他们应该可以坚持更久了……” 梅丽塔挠了挠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良久才憋出几个音节:“是啊,确实是这样……” …… 高高的哨塔上,冲天的火焰在增压装置的辅助下熊熊燃烧着,尽管来自海岸方向的寒风依旧呼啸,却始终无法吹灭这耀眼的烈焰,巴洛格尔站在增压装置旁边,直到确认了这些东西能够稳定运行之后,才把这里的事情交给其他龙族,转身离开了哨塔。 他来到附近的一座高台上,在这里,安达尔和赫拉戈尔正站在夜风中,眺望着远方平原的方向,又有另外一些红龙站在高台边缘,正聚精会神地记录着什么。 “你看到刚才那些信号了吗?”安达尔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第一个转头对巴洛格尔说道,“比我们想象得还多一些!” “我看到了,但肯定没有你们看的清楚,”巴洛格尔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一千年不曾这么笑过了,“哨塔那边的火柱非常明亮,有些影响我的视线——就像我说的,那可是一堆非常盛大的‘篝火’。” “我们已经记下了出现信号的方位,”赫拉戈尔说道,“坦白说,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在很远或者很危险的地方,凭营地目前的情况还无法派出队伍去搜索,但这至少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只要这里的情况稍有好转,我们就能派队伍去援助被困在那些废墟中的同胞。”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们确定了其他幸存者营地的存在,”安达尔接着说道,“有至少一处烽火表现出了明显的营地特征:规模更大,持续时间更长,周围存在其他活动信号,这不是少数龙就能做到的。看方向那里应该是阿卡托许,那里有坚固的工厂和地下掩体,还有一处非常非常深的矿井,井下原本是欧米伽系统的一处节点所在地,幸存者依托那些设施存活下来的概率很高。” 巴洛格尔带着一丝希冀:“我们现在能……” “不能,太远了,而且中间隔着元素肆虐、重力失控的封锁带,”赫拉戈尔摇摇头,“但我们可以慢慢在旷野中开拓出交通线。无论如何,确定了其他营地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巴洛格尔轻轻点头,接着他露出了沉思的神色,在思索中慢慢说道:“确定了更多的幸存者,我们也就该考虑更长远的未来了……以营地目前的情况,我们能养活多少族人?” “说实话,不容乐观,”安达尔叹了口气,“我和杜克摩尔讨论过这个问题了。现在我们的食物来源主要是附近发现的几座仓库和一座食物加工厂,里面有一部分货物未被烧毁和污染过,它们能维持一到两个月的消耗,此外营地还派出了一支队伍前往海岸线的方向,我们可以从海中以及附近的岛屿上找到一些物资,但数量不会太多:重力风暴撕裂了大陆边缘,整个近海区都受到很大影响。 “相较而言,反而是淡水的问题比较容易解决,除了可以从海水中过滤净化之外,还可以抓捕附近游荡的低阶水元素——只是要小心别做得太过火,引发元素暴动会很麻烦。” “所以,短期内我们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即便能在更远一些的岛屿上获得稳定的食物供应,那也要很久以后了,”巴洛格尔沉声说道,“在那之前,大家都会挨饿,维持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在那些被掩埋进废墟的仓库和工厂中挖掘……这根本不可能做到稳定补给。” “而且还要注意一点:几乎没有龙族懂得如何在不依靠自动系统的情况下种植和收获作物,更不要提在失去生态穹顶和天气控制器的情况下,北极地区大部分地方本身就无法实现农业生产,”安达尔说道,“捕猎的收获有限,获取粮食甚至加工粮食的技能都要从头去学,失去了自动农场和合成工厂之后,我们的起步会变得无比艰难,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幸存的龙族将不得不把目光转向……更加温暖的人类世界。” 巴洛格尔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你们的意思是……” “与其等着情况继续恶化,等着一部分同胞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铤而走险选择下策,我们不如主动做些什么,”赫拉戈尔看着巴洛格尔的眼睛说道,“塔尔隆德封闭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既然我们活了下来,就应该想办法去面对这些变化。 “一百多万年来,我们的同胞都从未面对过‘变化’,他们不知道除了摇篮之外的生存方式,因此现在便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我们必须赶在最前面,必须成为塔尔隆德最早与外界接触的‘代表’,以此去奠定一种和外界交流的新秩序,这个新秩序应该是文明且有序的。 “我刚才已经和安达尔商议过,龙族要回到世界的舞台上,要和人类接触,和洛伦大陆上的其他智慧种族接触。我们确实需要帮助,但我们不是去乞讨,我们要拿出一些东西去换取紧缺的物资,甚至是紧缺的生存空间——这一切都要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 一旁的安达尔安静地听着,等到赫拉戈尔话音落下之后,他才带着复杂的表情叹了口气:“等价交换啊……现在我们可是欠下许多债务了。” 巴洛格尔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秘银宝库?” “对这个世界而言,秘银宝库已经名存实亡了——除了设置在塔尔隆德之外的网点可能还保存着一些东西,宝库的总部和所有主要仓库都已经灰飞烟灭,至少阿贡多尔情况如此。我们如今欠下了一大笔账,这债务甚至不仅限于主物质世界……” “那就慢慢还,”赫拉戈尔说道,“巨龙恪守承诺,我们欠多少就还多少,能拿出什么就拿出什么。” 他用一种低沉严肃的语气说着这些,巴洛格尔从这种语气中听出了坚决与深思熟虑,他看着眼前这位老友——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他便是巨龙的领袖,一百八十七万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龙族的一切,包括龙族的生存,也包括龙族仅剩的自尊。 “我们现在还剩下什么可以拿出来的?”沉默片刻之后,巴洛格尔问道,“这片废土上连养活我们自己的东西都不够了。” “总有能拿出来的东西,塔尔隆德即便毁灭了,我们也有许多足以引起其他种族兴趣的事物。除了那些存在危险代差的技术之外,我们还有一些可以透露出去的知识,某些仓库中或许还有些珍宝,废墟下面总能挖出些财物,实在不行……我们还有自己的血肉和骨骼。” 赫拉戈尔的语速很平缓,眼神却坚定不移,他的神情透露着他的态度——那是他为巨龙文明划定的一条底线。 塔尔隆德或许倒下了,但巨龙还站着,龙族曾是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文明,更是这一百余万年来唯一成功挣脱了神明枷锁的文明,即使如今局面落魄至此,他也不允许自己的族群走向堕落——龙族不会成为小偷,不会成为强盗,更不会如野兽般苟活。 龙族会堂堂正正地回到世界的舞台上。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我自然支持,”巴洛格尔点了点头,“那么,既然想要和人类以及其他智慧种族接触,我们就得有个计划。首先是需要找到了解洛伦大陆各个种族的人选,其次,是寻找前期接触的目标,最后……我们还需要收集一些情报,要搞明白现在洛伦大陆的情况如何。” “洛伦大陆的情况么,”安达尔沉吟着,“确实应该先调查一下。外面世界的变化速度比我们所熟悉的节奏要快的多,而现在又正是他们变化最快的时刻。” 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点了点头:“至于了解洛伦大陆各个种族的人选以及前期的接触目标,我已经有大概想法了。” “那就好,”巴洛格尔呼了口气,“我也会行动起来——待营地稳定一些之后,我就返回圣龙公国。如今圣龙公国已经和洛伦大陆的人类国度建立联系,那里也可以成为塔尔隆德了解洛伦大陆的一个窗口。 “此外,虽然公国那边的作物产出也没多少富余,但我应该还可以筹措出一些粮食和药品。不过我在那边可能还需要些额外的时间做些准备工作,毕竟龙裔们……并未做好面对塔尔隆德的准备。” 说到这里,这位龙血大公又忍不住有些遗憾:“只可惜现在正是洛伦大陆的冬季,北方地区的储粮情况应该都有限,短时间内仅凭公国的力量大概很难从邻近的人类国家购买到足够的粮食……我只能尽力而为。” “龙裔们……”赫拉戈尔的表情有些复杂,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那片群山并不是什么物资丰饶的地方,要供养消耗巨大的原始龙类对龙裔们将是很大的负担,所以你量力而行就好。说到底,我们本来也从未想过要依靠圣龙公国的力量……” “为了我们这胆大妄为的计划,那些龙裔已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承担太多东西了,”安达尔同样感叹着,“我们本应该成为他们的庇护和指引,到头来却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 巴洛格尔摇了摇头:“多年以来,我都注视着圣龙公国,我是看着龙裔们一点点走到今天的。基因调整夺去了他们的翅膀,甚至让他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只能以人类形态生存,但龙裔从未遗忘塔尔隆德——我们之间血脉相连。 “或许并非所有龙裔都能理解我们所做的事情,但我相信,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知道真相之后都会选择帮助自己的母族,毕竟,我们都是龙。” 在这之后,高台上一时间安静下来,三位领袖各自思考着影响长远的事情,以至于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之外,便只传来搜索小队偶尔起降时带来的振翼声,以及断断续续的、从营地深处传来的音乐。 天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繁星从较为接近夜幕的那一侧天空中浮现出来,赫拉戈尔抬起头,目光扫过静谧清冷的夜空,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 而就在这时,他的表情突然一变。 “赫拉戈尔?”距离最近的安达尔最先察觉到了老友的变化,“你怎么了?” “你们听到声音了么?”赫拉戈尔脸色异常严肃,眼神甚至凝重到近乎可怕,“你们听到……‘祂’了么?” 安达尔和巴洛格尔起先只是被赫拉戈尔的脸色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便被对方的言语真正惊吓到了,甚至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祂’?!” “你们没有听到么?”赫拉戈尔的目光在两位老友脸上扫过,仿佛是在确认着他们的心智是否正常,“就在刚才,有一瞬间的回响出现。” “没有,”安达尔也紧张起来,他再三确认了自己心智的情况,才用力摇头,“我可以肯定。” “我也没有听到。”巴洛格尔同样确认道。 赫拉戈尔皱着眉,也确认了自身的心智情况,足足半分钟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然而紧锁的眉头却一点都没有松开。 “会不会是过于紧张导致出现错觉了?”巴洛格尔犹豫着问道,“枷锁已经消失,这一点我们已经再三确认过,而只要仪式完成,这个过程便是不可逆的。” “……我希望这是错觉,但我不敢轻易用‘错觉’这个词来解释发生在自己心智中的任何异常现象,”赫拉戈尔沉声说道,“我们……最好再确认一下。” ------------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关于第三个故事 三十分钟后,卡拉多尔完成了对整个营地的巡视,他回到高台上,三位领袖正在这里等候着。 “情况怎么样?”安达尔看向降落在平台上的红龙,“营地里有任何龙在祈祷或做类似的事情么?” “没有,并无任何龙做祷告,”卡拉多尔摇摇头,同时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按理说也不可能有谁会去祷告吧……我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就是为了能够挣脱枷锁和精神污染,这时候回头重塑神明,岂不是要将所有代价白费?” 安达尔却仍然皱着眉头,他旁边的巴洛格尔则沉声说道:“……然而并不是所有龙都有清醒的头脑,在严重的压力以及增效剂反噬带来的精神恍惚中,意志力不够强大的同胞仍然有可能去祈祷超自然的力量来拯救自己……更何况这种祈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们的‘本能’。” “但正常来讲……枷锁是不可能短时间重建的,至少在一个种族记忆周期内它都不可能回来,”安达尔摇着头,“而且哪怕枷锁和钢印卷土重来,这也需要庞大的信仰支撑,这不是少数幸存者迫于压力的‘皈依’就能实现的——更何况卡拉多尔也巡视过了,营地中甚至压根没有龙进行祷告。” “但整个塔尔隆德的范围很大,我们无法确定其他地区的情况,”巴洛格尔下意识地看向远方,仿佛在旷野上搜寻着什么,“万一……某个地区有数量庞大的幸存者,而他们在苏醒之后选择重建教会,且数量超过了那个阈值……” “这可能性太低了,”安达尔立刻说道,随后他注意到赫拉戈尔从刚才开始便始终维持着沉默,便忍不住说道,“赫拉戈尔,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赫拉戈尔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他的目光在两位老友身上缓缓扫过,“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执行了成年礼,至少在一个种族记忆周期内,这场仪式的效果都是不可逆的——更何况我并不认为龙族的意志会那么软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低头,即便有同胞扛不住压力重新开始祈祷,目前塔尔隆德幸存的龙族数量也远远不够,时间也远远不够……祂不可能回归,这不符合理论。” 安达尔和巴洛格尔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互相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凝重的神色,安达尔首先看向赫拉戈尔:“但你刚才确实是感觉到什么了吧?” “我确实是感觉到了什么……但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赫拉戈尔神色异常严肃,“为什么只有我感觉到了?你们脑海中却没有丝毫回响?” 安达尔和巴洛格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们听到对方继续说道:“如果‘祂’真的回来,那么‘祂’的声音应当是无处不在的,这是神最基础的权柄,且无法被任何个人意志抵挡……既然你们听不到,那就说明我听到的并不是属于‘神’的声音……” 巴洛格尔皱着眉:“你的意思是……” 赫拉戈尔一时间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了阿贡多尔废墟的方向,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在仔细感知着大气中某种微妙的联系,这种感知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他才从远方收回视线:“……我刚才又感觉到了,但你们应该还是什么都没听到吧?” 巴洛格尔和安达尔相互看了看,同时摇了摇头。 “我模模糊糊看到了,”赫拉戈尔轻轻吸了口气,他向高台的边缘走去,身边渐渐荡漾开淡金色的光辉,巨龙庞大的身影从光辉中一点点浮现出来,“我必须去那边确认情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百米多长的金色巨龙已经在暮色中张开庞大的双翼,伴随着魔力激荡空气所发出的呼啸声,赫拉戈尔腾空而起,迅速朝着阿贡多尔废墟的深处飞去。 巴洛格尔和安达尔站在高台上,大概是首领离开的太过果断,他们好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巴洛格尔眺望着远方,过了几秒钟才忍不住说道:“我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安达尔,首领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他在一百多万年里都作为侍奉神明的高阶龙祭司,我确实也怀疑这漫长的‘浸染’已经从深处改变了他,”安达尔嗓音低沉地说着,“这种改变或许没有影响到他的心志,却有可能影响到了他的‘本质’……卡拉多尔,你和杜克摩尔照看好营地的情况,我和巴洛格尔跟上去看看情况。” …… 浑浊厚重的云层再一次聚集了起来,笼罩着塔尔隆德本就不甚明亮的天空,巨日的残存光辉被云层遮挡起来,阿贡多尔废墟仿佛被午夜笼罩般陷入黑暗。 赫拉戈尔从废墟上空飞过,金色巨龙的身影在黑暗中仿佛一颗流星,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城市,视线顺着起伏的废墟一路向前延伸,延伸到坍塌的城区,崩落的山峰,以及那些掩埋在山体残骸之间的、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墙垒和华丽屋顶。 这一切都因天光的昏暗而笼罩在黑暗中,然而赫拉戈尔的视野里却浮现出了一条清晰的淡金色轨迹,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有某种凡人肉眼无法识别的东西从某些废墟中浮现出来,并且正如涓涓细流般汇聚到了远方的土丘背后。 带着警惕而戒备的心情,他绕过了这座土丘,一堆完全坍塌的建筑物屋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尽管其已经面目全非,赫拉戈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堆废墟中某些熟悉的结构。 这是昔日阿贡多尔最高山峰上的建筑物,“上层圣殿”主体的一部分,那些涓涓细流般的淡金色光流便最终汇聚到了这个地方,而且这个汇聚过程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赫拉戈尔立刻压低高度,向着那堆残砖断瓦飞去,他身上浮动起一层金色光辉,在落地时便已经化为了人形——这样较小的体型便于他探索坍塌的废墟,因为那曾经辉煌宏伟的建筑物如今已经完全崩落下来,原本可供巨龙昂首阔步的走廊和门洞现在已经只剩下狭窄的缝隙了。 在寻找一圈之后,赫拉戈尔终于从倾颓的屋顶侧面找到了一条似乎可以通往内部深层的裂口,他眯起眼睛,再次确认视野中有淡金色的辉光浮动,随后毫不犹豫地钻入了这道裂口。 裂口里面很狭窄——但对于人类形态的他而言仍然可以自由移动。前方的道路很黑,弯弯曲曲仿佛深邃的洞穴,赫拉戈尔不得不召唤出了一枚光球来辅助视物:在失去神明的庇护之后,他已经失去了包括真实视野、洞悉时空、永生不朽等大部分神异的力量,如今也只能依靠这些凡人的法术才能行动了。 就这样在弯弯曲曲的、坍塌的建筑物内钻行了不知道多久,赫拉戈尔才感觉到周围的空间稍微空旷起来,他又往前爬行了一段,突然间视野中光线一暗—— 这意味着照明法球飞入了一个较为广阔的空间中,四周的空旷导致了法球的照明效果下降。 赫拉戈尔迅速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随后抬手一挥,更多的照明法球随之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并迅速飞往这处空间的各个角落,将整个空旷区域彻底点亮。 他看到了一个倾颓扭曲的地方,视野中的地面和弧形墙壁让他迅速判断出这里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那间圆形大厅,随后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大厅的中央——那是曾经的圣座高台,也是曾经神明长久站立的地方。 在某个短暂的瞬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平静淡漠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然而下一瞬间,那幕幻象便消失了,他视野中根本没有什么熟悉的身影,却有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物。 赫拉戈尔一时间愣在原地,就是这短暂的愣神中,他身后传来了两个熟悉的气息:巴洛格尔和安达尔终于追了上来,循着赫拉戈尔留下的痕迹也进入了这间被掩埋在废墟中却仍然相对完好的圆形大厅。 大厅里被照明法球映的灯火通明,内部景象一览无余,巴洛格尔和安达尔钻出已经只剩下一个小小洞口的大门,他们第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的赫拉戈尔,刚想上前打个招呼询问情况,便紧接着注意到了赫拉戈尔的视线方向,并循着其视线看到了大厅中央的事物。 “这是……”安达尔感觉自己的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某种同时混杂着警惕、戒备、紧张却又荒谬感十足的复杂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这就是你感觉到的东西?” 赫拉戈尔迈步上前,来到昔日圣座的位置,目光落在那枚淡金色的龙蛋上,良久才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这是什么?”巴洛格尔从后面跟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安达尔面无表情地在一旁说道:“看不出来么?这是龙蛋。” “我当然知道这是龙蛋!”巴洛格尔顿时说道,“我是问这东西怎么来的——这个龙蛋怎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如果我的感知和猜测没错,它恐怕几分钟前还不在这里,”赫拉戈尔带着复杂的表情低沉说道,“我刚才看到了某种……‘东西’的汇聚和流动,它从这片大地的各个角落析出,然后汇聚到这座大殿中形成了这枚龙蛋,这一切确确实实是刚刚才发生的。” “……某种提前的布置?”安达尔瞬间有所联想,“你再仔细看看,这个是……‘祂’么?” 不用安达尔提醒,赫拉戈尔就已经在仔细观察那枚龙蛋了。他知道自己曾经在神明身边接受了太多的浸染,已经在生命本质上发生了变化,所以能够看到一些寻常龙类看不到的“信息”,而借助这双特殊的眼睛,他认真观察了很长时间才摇摇头:“不,‘祂’没有回来,至少我可以肯定这个绝对不是‘神明’。” “这……没法解释……”巴洛格尔眉头紧锁,作为一个昔日的研究者,他此刻深陷巨大的困惑中,“这不符合我们所知的那部分理论……” “所以这是我们百万年来未知的那部分。”安达尔看了巴洛格尔一眼,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那枚淡金色龙蛋附近的某样事物。 那是一块材质不明的金属板,正静静地躺在碎石瓦砾之中,它似乎已经在这里被掩埋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着外来者的发现,而在看到它的瞬间,安达尔心中便冒出了一串古怪的念头——纵使神殿坍塌,纵使整座城市已经被夷为平地,这块金属板也没有被深埋在无法被人发现的地方,就好像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拨弄着因果与巧合,让它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赫拉戈尔也注意到了那块金属板,循着心中的直觉,他迈步走向那堆瓦砾,伸手将其从碎石中拿了起来,随后他的目光看向这只有一尺见方的事物。 下一秒,随着他的视线落在金属板上,后者表面竟自行浮现出了文字,而在看到那文字的一瞬间,赫拉戈尔以及身后迈步靠近的巴洛格尔、安达尔的眼神都瞬间凝滞下来: “第一条:‘神明’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其本质上永不消亡。 “第二条:凡人眼中的‘神明’,仅仅是上述自然现象与凡人这一‘观察者群体’之间交互所产生的涟漪。 “第三条:虽然神明永不消亡,但神明与凡人之间的交互过程是可控的,可以被终止,可以被转移,可以被主动加强或削弱,抑或进行更多干扰。 “第四条:无论神明还是凡人,都是一道更大的涟漪中的细小波纹。 “第零条:如果你们看到了这些,那便证明这一切是正确的,如果你们” 赫拉戈尔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他看到金属板“第零条”后面似乎浮现出了一些文字,他甚至看到了那些文字的内容,理解了一些他绝对不能理解,绝对不能成立的知识,然而下一瞬间,他却发现那个位置只有一片空白,他没有看到过自己曾看到的东西,也不曾理解自己曾理解的内容——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前四条是否发生了改变,也不知道自己或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否发生了重组,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下移动,并且不再记得第零条后面还有另外一个结论。 某些记忆随风消散了,在高阶龙祭司脑海中只留下无法被察觉的涟漪。 赫拉戈尔看到了最后,在金属板的末尾浮现出新的文字: “将这一切交予高文·塞西尔——这是第三个故事的必要元素。” ------------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回暖 在接下来的数分钟里,废弃坍塌的大厅中只有一片静默,三双视线都落在那有着奇妙材质的金属板上,直到那金属板上的文字渐渐消失不见,甚至连金属板自身也一点点消融进空气中——它化为点点光尘,自赫拉戈尔手中滑落,再无一丝痕迹残留。 巴洛格尔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第三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在高文·塞西尔造访塔尔隆德的时候,‘祂’曾经给他讲了两个故事,两个关于神明与凡人的故事,”赫拉戈尔搓了搓手指,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那金属板实实在在的触感,“‘祂’当时说还有第三个故事,然而那个故事还未发生……” 巴洛格尔看着赫拉戈尔的眼睛:“所以你懂得‘祂’的意思么?” “不懂,”赫拉戈尔摇了摇头,“而且直到现在仍然不懂……我用了一百多万年来尝试破解‘祂’说出的每一条隐喻,最终也只能理解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有些东西……注定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那么前面的几条你有什么想法?”巴洛格尔又问道,“这些东西……真的是‘祂’留下的么?‘祂’为什么要留下这些?” 赫拉戈尔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在沉默中思索了很久,最后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或许……这就是只有当枷锁被斩断之后‘祂’才能说给我们听的知识。” “显然,‘祂’也想说给那个名叫高文·塞西尔的人类,”安达尔直到这时候才打破沉默,这位老迈的龙族回头看了一眼大厅中央那散发着淡淡金辉的龙蛋,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赫拉戈尔,你来决定应该怎么做。” “……照办吧,”赫拉戈尔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钟才开口说道,“归根结底,塔尔隆德的命运已经与那个人类的轨迹产生了切割不开的联系,历史的转折点和他的行动息息相关,或许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联系还将继续下去,‘祂’大概是预见到了这一切,所以才提前安排了这些东西。”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判断,”巴洛格尔摊开手,“反正我们也决定了要回归尘世,用这种方式和人类世界最强大的国度之一建立联系也是个不错的开端。” 安达尔的目光则始终落在那枚龙蛋上,这时候才忍不住说道:“赫拉戈尔,你认为这枚龙蛋安全么?它会不会……是某种危险的回归预兆?” “还记得刚才我们看到的‘第一条’和‘第二条’么?”赫拉戈尔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了安达尔一句,后者略一思索便点点头:“当然记得——第一条,‘神明’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其本质上永不消亡。第二条,凡人眼中的‘神明’,仅仅是上述自然现象与凡人这一‘观察者群体’之间交互所产生的涟漪。” “我相信这两条,所以我们不必担心这枚龙蛋,”赫拉戈尔缓缓说道,“对龙族而言,我们所认知的众神已经离去了。” “那我们怎么处理它?话说回来……你觉得这颗蛋能孵化么?”巴洛格尔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龙蛋,作为学者的他此刻却不知道该用哪种理论来面对眼前的诡异局面,“啊,我又想到个问题——刚才那留言上说‘将这一切交予高文·塞西尔’,这个‘一切’里面包括这枚蛋么?” 偌大的废弃大厅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良久赫拉戈尔的声音才略有些沉闷地响起:“……你问到我了。” …… 来自平原地区的风吹过广袤的大地,尽管冬季的气息还未彻底远离北方地区,但这风中却已经有了一丝丝暖意。从圣苏尼尔到庞贝城外,从戈尔贡河到索林地区,肥沃的大地正随着天气转暖渐渐浮现出些许绿意,浅色迎风兰的绽放正在带给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一个好消息: 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复苏之月的脚步已经临近北方大地。 索林地区,巨树覆盖下的永春绿地上,植物一如既往地繁茂。 来自巨树的“奇迹”之力恩泽着整个地区,索林巨树的覆盖范围内其实并不会感受到非常明显的春冬季节变化,即便平原方向的风吹进索林堡,这风中的气息也会被巨树所净化、浸润,变得和当地环境一致。但即便如此,生活在索林地区的人仍然可以感受到圣灵平原上复苏之月到来所引发的变化:树冠边缘区,风中吹来了浅色迎风兰飘散的花叶,又有如棉絮般的草籽从南方乘风飞来,落在索林堡外的哨站窗台下。 有着一头灰白色长发的安德莎·温德尔站在索林堡的庭园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听到振翅声从天空传来,循声望去,正巧看到几只有着苍翠羽毛的漂亮小鸟从城堡的屋顶边缘飞过,朝着圣灵平原的方向飞去。 这些漂亮的鸟并不是索林巨树的“当地住户”,它们只是在这里临时躲避寒冬而已。 野生动物的适应能力总是令人惊叹,现如今这一地区已经有很多动物适应了索林巨树的存在,并将这片气候温和的地区当成了过冬圣地。在圣灵平原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数不清的走兽鸟雀便聚集在索林堡上空的树冠以及城堡脚下的灌木林里,而等到平原气温转暖,这些小动物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处庇护所,去返回他们在平原上的栖息地。 安德莎的目光追随者那几只小鸟,直到它们消失在树冠边缘浅蓝的天光下才收回视线,随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活动着手脚,并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当做练习用剑,开始如过去的十几年一般进行锻炼——在经过了漫长的休养康复之后,她的动作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十几分钟后,她的动作便渐渐流畅起来。 练习过半,有脚步声从附近传来,安德莎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望向庭院一侧的走廊——身穿研究员制服的巴德·温德尔正在走廊边缘站定,他带着一丝微笑看向这边,并拍手称赞道:“好,很有精神。” “父亲,”安德莎垂下手中的树枝,“早上好。” “看样子你恢复的不错,”巴德·温德尔走了过来,“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再躺几天才能有这种精神。” “其实我几天前就已经可以了,”安德莎笑了笑——如今她已经可以在父亲面前笑的很自然了,“我康复得很快,这里的空气中都仿佛浸润着生命的气息。” “你可以把‘仿佛’去掉,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中确实都浸润着生命之力,”巴德也笑了起来,“索林堡是整个塞西尔最适合疗养的地方,在这里只需要躺在床上就相当于接受着不间断的回春祝福,而且比起常规的治疗法术和药品,这种缓慢却全方位的疗愈能真正做到不留隐患。” “是的,感谢这里的生命气息,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安德莎说着,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的树枝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毕竟条件有限,在这里只能用树枝来做练习……我想玛格丽塔将军也不会允许我在这里碰剑的。” “相信我,她不让你碰剑更多是为你的健康考虑——一个从航弹轰炸中活下来的人,最好别对自己的身体太过自信,”巴德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半步,同样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如果你感觉这样的练习不够有效,我可以陪你活动几分钟。” 安德莎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手中的树枝,片刻之后才开口:“父亲,您真的要……” “这需要如此斟酌么?”巴德活动了一下手腕,适应着树枝的重心和长度,“难道你看到我身上穿着长袍,就觉得我已经不懂怎么挥剑了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德莎摇了摇头,随后眼神很快认真起来,她调整着自己的站位,以迎战的礼仪站好,并微微点了点头,“那么,我很荣幸。” 巴德踏步上前。 这一刻,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幅已经褪色的场景——他看到自己记忆中的家族庄园,看到那盛开着淡黄色花丛的庭院,他看到年幼的女儿笨拙地向自己扑过来,那时候的她,手中抓着的也是一根树枝。 那是巴德记忆中唯一一次以父亲的身份陪自己的女儿“练剑”。 庭院中响起了空气被划破的鼓动声以及脚步踏在地上的有节奏叩响,这场短暂的较量最终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安德莎手中的树枝终于被击落在地——在不动用超凡之力,仅凭单纯剑技较量的情况下,她最终还是没能赢过前代的狼将军。 她依稀记得,很多年前自己好像也曾经历过这一幕。 “您赢了,”安德莎有些发愣地看了落在地上的树枝片刻,随后叹息着摇了摇头,“看样子我休养的这段日子里果然荒废了很多……” “你的发挥已经很不错了,”巴德摇摇头,从久远的记忆中脱身,并扔掉手中树枝,“我的经验和技巧本就超过你,事实上在数年以前,我甚至仅凭单纯的剑技和高文陛下进行过较量,在他那样的传奇强者面前我都坚持了很长时间,最终还能全身而退——所以你输给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的语气很淡然,但最后还是免不了有那么一点自豪——毕竟虽然当年的事情有很多不堪细说的细节,但能够与高文·塞西尔那样的传奇英雄短暂交手并全身而退终究是一件了不起的壮举,这样的壮举大概全世界也很难有谁再来一次,任何一个有着正常荣誉感的人都可以把这件事吹一辈子。 不过巴德毕竟是个矜持且富有教养的人,所以他决定只吹半辈子——这体现了前代狼将军强大的自制能力。 安德莎在听到父亲的话之后显然分外惊讶,甚至惊讶到有些怀疑起来:“真的?您……竟然与那位开拓者交过手么?而且全身而退?” 巴德略作回忆,脑海中关于被人打出墙外、脸接手雷、断臂狂奔之类的细节迅速掠过,随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咳,真的。” 毕竟那手雷是之后拜伦扔的,自己当初从城堡中撤离的时候还算四肢完整,从严谨的数学角度分析,这就算全身而退。 “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巴德摇了摇头,同时目光落在了安德莎的脸上,后者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旁,额角碎发下面露出了一只灰白色的眼罩,“比起剑技上的生疏,真正影响你的其实是这只眼睛……我已经和贝尔提拉女士共同商议了一个治疗方案,用新的血肉再生技术,或许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安德莎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只在战火中失去的眼睛,那里已经没有痛觉,但当手指拂过的时候,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虚幻般的灼热和刺痛。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笑了起来:“好,那我就期待着了。”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就像上次,”巴德有些意外地看了安德莎一眼,“你不介意血肉再生技术以及因此和塞西尔之间产生纠葛不清的联系了么?” “就像您说的,这都是细枝末节,”安德莎摇了摇头,“时代变了,很多东西都变了,固执不是什么优点,我多少也应该学着变通才是。” 巴德注视着女儿的眼睛,他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这是很大的成长。” “我早已成年很久了,父亲,您的语气却仿佛在面对一个还没度过成年礼的孩子,”安德莎有些无奈地看了巴德一眼,随后她突然沉默下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过了两三秒才低声开口,“很快就要进行和平谈判了,是么?” 巴德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父亲,这里到处都是报纸和魔网广播,”安德莎更加无奈起来,“您以为我平常住在什么地方?与世隔绝的山洞么?” “哦,也对,”巴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接着清了清嗓子,“咳咳,确实就要进行谈判了,不过严格来讲,那将是一场重新划定秩序的‘会议’。停战协议以及初期的和平谈判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由边境上的将军们完成,我们现在筹备的,是在112号精灵哨站进行的国际会议。” “这对我而言区别有限,”安德莎说道,“父亲,我在这里已经待不了多久了吧?” ------------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贝尔提拉的技术路线 巴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安德莎——他脑海中那个在庭院里笨拙地朝自己跑来的小女孩的身影已经一点点远去了,最终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剪影,混在他那不断褪色的记忆里。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已经成长起来的帝国军人,沉稳,英武,有着顽强的意志和坚定不移的信念,以及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轨迹。 “你会安全回到提丰的——作为两国缔结友好关系的一个证明,作为一个良好的开端,”他思索着,慢慢说道,“陛下……我是说高文·塞西尔陛下,他会为你做好舆论方面的铺垫和引导,奥尔德南那边也会有对应的安排,战争背后的一部分真相会得到公开,你将以有功之臣的身份回去,而不是战败被俘的指挥官……” “我知道,”安德莎语气平静地说道,“这对两个国家都有好处,也能更好地发挥我的价值,但不管怎样,为了让我平安回去,奥尔德南方面肯定是要付出些什么的吧……” “这就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了,”巴德摇了摇头,“罗塞塔陛下很清楚自己应该为一个狼将军付出什么价码,你要做的就只是配合奥尔德南方面的决定。” “当然,我会的,”安德莎神色如常地说道,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父亲两眼,带着一丝犹豫说道,“那么您……之后您还会回到……” 巴德似乎早已料到对方迟早会提到这件事,他的回答很明确:“我已经不属于提丰了,于公于私,我都不适合再出现在奥尔德南。狼将军巴德·温德尔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我的出现只会影响到奥尔德南的局势,所以这里只有一个研究员巴德而已。安德莎,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年轻的狼将军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看向索林巨树的方向——她看到几架飞行器正从远方飞来,一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一边向着树冠底层区的某处裂口飞去,这引起了她的好奇,“最近似乎总有这种造型奇特的飞行器在附近活动?” 巴德表情有些古怪:“贝尔提拉女士在测试让自己的脑子实现更多功能,以及让它们在远离母体的情况下自行协同工作——更进一步的细节则属于技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安德莎:“……您在说什么?” “……好吧,这确实有点难以理解,那就不要打听了,这对身心健康都有好处,”巴德想了想正在索林巨树内部生化实验室里进行的那些诡异项目,表情顿时愈加奇妙,考虑到连自己这个曾经的万物终亡会神官有时候都难以理解贝尔提拉的审美,他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已经在庭院里吹够长时间的风了,你刚康复没多久,还是要控制一下室外活动的时间。” 安德莎有些无奈:“我已经在屋子里待的够久了,无事可做的感觉比在战场上拼杀还要累人。” “无事可做?”巴德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突然想起些什么,“啊,那我倒是有些建议——还记得上次我们没做完的那些练习么?我们可以先从简单的方程组开始……” 安德莎:“……?!” …… 索林树冠,微风吹过,巨大而繁茂的树叶在枝丫间摇晃摩擦,发出如浪涛般的连绵声响,而在一层又一层摇晃的枝丫和叶片深处,厚重茁壮的木质结构却形成了格外致密的、不会发生任何晃动和变形的壁垒框架。在这些框架之间,多层木质中夹杂着从地下深处吸收来的金属隔层,隔层与隔层相连,最终“生长”出了规模庞大的房间结构,一个个房间之间有通道或阶梯相连,发出明亮柔和光辉的植物照亮了这些内部空间——这里是独属于贝尔提拉的私“人”领域,是她进行精密研究的生化实验室。 和最初那个粗糙的、仅有一座大厅的雏形比起来,这些位于树冠深层的实验室如今已经扩大了数倍范围,其内部功能和所能够承担的任务也进一步加强、增多,而且考虑到会有人类助手前来帮忙,贝尔提拉还对其内部空间进行了很多人性化的改造,如今这处“上层实验室”已经和位于树根地宫里的“地下生化中心”、位于索林堡的“德鲁伊研究所”并列,成为了索林地区的三大生化实验室之一。 事实上,由于索林地区独一无二的“自然”环境和便利条件,这一区域如今正承担着越来越多的生化研究任务。帝国每个季度都在增加这方面的资金和人才投入,越来越多的德鲁伊带着他们的项目来到了这里,俨然已经让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成为了塞西尔帝国的生物技术中心。 这是当初从化为废墟的地宫深处爬出地表、以面目全非的姿态面对这片面目全非的土地时贝尔提拉完全不曾想象过的场景。 上层实验室深处的某个椭圆形大厅内,半人半植物的贝尔提拉在诸多根须的支撑下轻巧无声地在房间中移动,检查着附近墙壁上的神经节点,大厅尽头的墙壁上则镶嵌着硕大的魔能水晶,水晶闪耀着投射出来自外界的全息投影,投影上的飞行器正平稳地降落在巨树机库中。 一个身穿黑色短外套、弯腰驼背须发皆白的小老头站在投影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那架飞行器平稳停靠,看到其上层的舱盖打开,一颗巨大的大脑从营养物质中脱离出来,看着它用神经触腕拍了拍本体上挂着的液滴,随后向着机库内的某处通道飞去。 “……这些‘脑’现在越来越令人惊讶了,”小老头转过身,看向贝尔提拉,“这些细微的操作也是你控制的么?” “我可以直接控制,但这么做很缺乏效率,”贝尔提拉从不远处路过,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此简单的事情完全可以预设逻辑,让‘脑’自行判断该怎么做。毕竟它们本身就是高效率的思考器官,为其赋予简单的独立智能甚至比在铁人的心智核心里编写逻辑要容易的多。” 皮特曼眨眨眼:“啊,不说我都忘了,你当年也是个刚铎人。” “作为帝国的首席德鲁伊,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研究我的‘合成脑’是怎么飞来飞去的么?”贝尔提拉终于从忙碌中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看了皮特曼一眼,而在她身后的一整面墙壁上,整齐排列的十余个培养囊正浮动着有节奏的暗红色光流,仿佛心脏般微微涨缩蠕动着。 “观察你的这些‘合成脑’确实是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用陛下发明的单词,这个叫‘视察’,”皮特曼笑呵呵地说道,向着贝尔提拉走去,“陛下对灵能唱诗班以及湿件伺服器的表现非常满意,同时也对你的‘合成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让我来实际看看这些东西……话说你现在很忙么?” “看不出来么?”贝尔提拉想要翻个白眼,然而她的神经系统忘记了这个属于人类的表情应该怎么做出,便只好摊开手,随后她转过身,手臂指向那些固定在墙上的培养囊,“经过改良的第二代合成脑正处于关键的发育阶段,我必须确保它们的每一个都健康茁壮,直到全部成熟。” 随着贝尔提拉话音落下,那些培养囊同时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随后其坚韧厚重的外皮在肌肉群的拉动下一个接一个地滑落下来,露出了内部仿佛某种巨卵般的透明内壳,而一颗颗正处于休眠状态的“脑”便浸没在壳体内的半透明营养液里,大大小小的神经纤维和营养导管连接着这些东西,在某些导管之间,还可以看到有微光涌动。 皮特曼看着这一幕,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果然我当初半途退教是明智之举……” “你不觉得它们多少有些可爱之处么?”贝尔提拉忍不住看了皮特曼一眼,她知道这位“帝国首席德鲁伊”曾经其实是万物终亡会的一员,甚至算是她当年的下属,但这些昔日的关系早已随时光远去,活到今天的人都选择以平常心来相处,“我已经尽可能调整了它们的大小和形态,而且每一个与之接触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些‘脑’是非常温和无害的,它们最爱吃的甚至是糖果和灌木浆果……” 皮特曼忍不住捂着额头:“……这些‘合成脑’能够自己到处觅食本身就已经够奇怪了,谁还关心它们的食谱?” 贝尔提拉仿佛没有听到皮特曼的嘀咕,她只是检查着那些尚未成熟的“脑”的状态,详细记录着它们此刻的每一次神经波动。这些处于发育末期的复杂神经工程产物此刻还无法进行完整的思维活动,它们如婴儿般沉睡着,只偶尔会冒出一些朦胧混沌的“念头”,在相互连接的神经节点中产生一次不到半秒钟的信号冲动——没有人能听到它们的“梦呓”,唯有贝尔提拉能够听到这些低沉琐碎的“声音”,而这些“声音”对判断合成脑的状况有着重要作用。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皮特曼也没在意贝尔提拉的态度,他只是一边观察着那些合成脑一边随口说道,“我看了那些湿件伺服器的结构图——你似乎坚持要把座舱的上盖弄成透明的。为什么不加一层不透明的盖子呢?你知道,许多士兵在刚接触那东西的时候都会被吓一跳,而你的‘合成脑’应该不需要用普通视觉来观察周围环境。” 贝尔提拉检查完了所有合成脑的情况,她控制着各个培养囊的保护层合拢,同时很认真地答道:“每一颗大脑都应该有沐浴阳光的权利……” “不,正常的大脑根本不会沐浴阳光!”皮特曼差点揪断了自己的胡须,瞪着眼睛看着对方,“你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光合作用冲动!” “光合……”贝尔提拉突然愣了一下,仿佛如梦初醒,呆立了几秒之后才喃喃自语着打破沉默,“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自己神经系统底层有一处无法排除的认知错误……原来是这样……” 她摇摇头,语气有些自嘲:“我明白了,我会遵从其他技术人员的建议,给后续的合成脑容器加一层遮蔽外壳的。抱歉,看来我无意识中惹了些麻烦。” “……我们都理解,慢慢来吧,你总有一天会完全适应的,”皮特曼叹了口气,将已经有些跑远的话题拉了回来,“回到技术领域吧。关于你制造的这些‘合成脑’,陛下最近一直在关注,现在我们有个最大的问题……这些脑,只能由索林巨树来‘生产’么?” 贝尔提拉迅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它们是否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复现,实现量产和增产?” “合成脑是个好东西,但现阶段终究是实验室产物——虽然你的实验室规模很大,甚至可以像工厂一样批量制造合成脑,但索林巨树终究只有你这一个,”皮特曼摇了摇头,“你学习了这么久,应该已经理解了‘魔导工业’是个什么概念,在真正的工业体系及其潜力面前,无法量产的东西是有天然缺陷的。” “……我当然理解,所以这段时间我也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贝尔提拉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理论上,合成脑的生产过程确实是可以脱离索林巨树进行的。” “还真的可以?”皮特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东西你能让它用工厂制造出来?” “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工厂’,而是生物复制中心以及……饲养场,”贝尔提拉在思索中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合成脑的遗传样本来源——黑暗森林里的噩梦之颅,先祖之峰的吞灵怪,还有别的魔物或野兽。从本质上,这些‘合成脑’其实就是一种人工合成培育出来的魔物,你应该知道人类是如何将狼驯化成狗,又是如何从掠食巨枭的一个分支中培育出狮鹫的,从某种意义上,我制造这些脑的过程也差不多。 “当然,这是个笼统的说法,从实际技术以及实现难度上这两件事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回到量产这个问题,我想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可以在脱离索林巨树的情况下依靠人工控制的普通生物工厂来培育这些‘脑’。据我所知,你和你的德鲁伊团队已经从万物终亡会遗留的技术资料里还原出了恩赫尔氏融合舱和交叉式生物质分裂池的制造或建造方法,并且利用现代技术将其进行了无害化,而这两种东西就是培养‘合成脑’的关键。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把我所‘理解’的那些知识,转化成普通人类或精灵德鲁伊能够学习和掌控的东西……不突破这个,哪怕我把原始的‘脑’基质给了你们,你们也没办法从中引导、培育出完整的‘合成脑’来。” 贝尔提拉说着,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尽管她的外表看着与真人无异,却在这个过程中发出了敲打木头的声音:“生命形态的改变导致我认知世界以及思考问题的方式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虽然我还保有人心,却无法再像人类那样思考了,有很多东西,我知道该怎么做,甚至就如本能一般可以做到,但却很难跟你们解释。就像你眼前的这处‘房间’,我凭一个念头就能让它生长出来,但我可能要用半年来和担任助手的德鲁伊交流,让他们明白这种植物操控术是怎么实现的。” “这需要时间,我明白,”皮特曼点了点头,“但抛却这一点,量产合成脑确实是可以实现的,并且是可以在一个能够接受的时间周期里实现的,对么?” 贝尔提拉认真想了想,才微微颔首:“这一点可以肯定。” “那我们就可以让这个项目进行下去了,”皮特曼呼了口气,“这样一来,‘湿件主机’才有机会正式登上舞台,而不仅仅是小范围应用的特种装备。” (双倍期间,求月票啊!) ------------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取火 从皮特曼的态度中,贝尔提拉意识到了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合成脑”技术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重要——那位总是比别人多想一步的“域外游荡者”似乎从这技术中看到了某种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或者……已经为它安排好了未来的某种应用。 “我能问一下么?”她想了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打算用这些‘脑’来做什么?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扩充灵能歌者的规模以及制造更多的心智辅助装置吧?” 皮特曼默默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在略做思考之后,他笑着问道:“你去看过那些轰隆作响的工厂么?” “工厂?”贝尔提拉怔了一下,随之点点头,“当然——虽然我现在无法移动,但整个索林地区本身就是有许多工厂的,我看到过那些生产服装和金属容器的工厂,还有处理污水和回收软泥怪的工厂……那些机器令人印象深刻。” “是的,令人印象深刻,但或许它们还可以令人印象更深刻一些,”皮特曼扬起眉毛,“那些机器力量巨大,效率很高,但和灵巧的工匠比起来,它们能做的事仍然太少,太粗糙,作为一个刚铎人,你应该知道七百多年前的魔法工坊是怎么运转的……” “你们打算让机器们……学会思考?”贝尔提拉终于明白了皮特曼的意思,眼睛顿时睁大,“利用那些合成脑?” “不仅仅这样,我们或许甚至可以让工厂学会思考,”皮特曼点点头,“设想这样的场景——我们的工厂是一台庞大的钢铁巨兽,而这台钢铁巨兽有了头脑,在工厂中心的思维装置里浸没着忠诚的湿件主机,它的神经纤维顺着车间各处的管道蔓延,一台台机器都是它的末梢,所有齿轮和杠杆现在都灵巧起来了,如匠人的手指一般做着精细的事情,而工人和技师们只需要负责下达指令以及设计出更先进的工作流程……” 贝尔提拉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她认为如果自己还有一颗心脏的话,这颗心脏或许都会停跳片刻,她承认自己被皮特曼所描述的那副景象吸引了,却又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警惕。最后她摇了摇头,盯着眼前这位帝国首席德鲁伊的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精妙的遣词造句功底?” “因为这些话都是陛下说的,我就负责背一遍,”皮特曼毫不在意地承认道,“他构想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生产方式……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强调了这项技术背后令人不安的部分,比如这些大脑是否会失去控制,比如它们是否会产生自己的‘想法’,比如人类在工厂中的角色……你也是技术人员,而且经历过刚铎时代,应该能理解陛下在担忧什么。” “确实,我能理解——而且幸好他已经在担忧这些了,他的担忧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贝尔提拉一边说着,一边仿佛人类般做出呼气的动作,“应该怎么说呢……你刚才描绘出的未来甚至让我感到了一丝紧张……当我想象到那些工厂和机器竟然开始思考的时候,这种紧张更甚。” 随后她顿了顿,仿佛是在思考,接着才继续说道:“不过还好,我们也不必真的这么紧张。就目前阶段,我所创造出来的合成脑从生理结构上便不具备产生‘自我意识’的条件,它是一种辅助计算器官,可以飞快地完成庞大数据的归纳汇总以及承担一些传递意识信号的工作,但从本质上,它的神经节点是不能独立思考复杂问题的,所以除非我们重设合成脑的所有结构,否则我们大可不必担心这些大脑突然被刺激一下就产生了自我意识并发生失控。 “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这些脑只能执行计算任务以及执行简单的命令,如果它们真的被用来控制机器,那也只能做预设好的事情,进行复杂度不高的重复操作,所以我们倒是不用担心工厂里的人类会集体失业……但岗位减少倒是肯定的。” “陛下担心的其实还不仅仅是人类失业,事实上这甚至不是个重要问题,”皮特曼摇了摇头,“事实上各地的工厂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工人紧缺,哪怕将来半数以上的机器都拥有自动运行的能力,岗位缺口仍然大的吓人……不过这也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 “总之,既然情况如你所说,那我个人倒是松了口气。” 贝尔提拉上下打量着皮特曼,她在思考,并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我们谈到了这种‘让机器思考’的话题,我倒是还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你说,”皮特曼立刻点点头,“这方面你很专业。” “与专业无关,我只是想到了刚铎时代的一些事情,”贝尔提拉说着,她身后蜿蜒的藤蔓与枝丫在地板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你应该知道,早在刚铎时期,人类就曾经创造过能够思考的‘机器’——那时候我们称其为‘铁人’,而现代的魔偶和傀儡技术都可以算作这种‘智能’技术的残余。当然,铁人的心智核心和傀儡的奥术核心从本质上与‘合成脑’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但它们也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有失控的可能。 “而在刚铎时代,为了避免铁人们失控,我们曾经采取过一种特殊的办法。” “特殊的办法?”皮特曼顿时露出好奇的神色,“什么办法?” “我只知道个大概——毕竟当年我和我的兄长们也只不过是边境的小贵族,而我所要说的事情却是当时人类的尖端技术,”贝尔提拉一边回忆着一边慢慢说道,“在当年,刚铎铁人都被并入一个被称作‘铁人网络’的系统,这个系统就如同铁人们公共的‘大脑’,他们必须在这个网络的控制下才能行动,而这个网络的上层节点……你猜是什么?” “上层节点?”皮特曼皱了皱眉,但紧接着他便想到了某个人,某个和卡迈尔一样古老的忤逆者,“等等,我猜到了……” “正如你所猜测的,”贝尔提拉点点头,“是当时的刚铎皇室,诺顿家族。 “诺顿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会在生前接受神经改造,让自己的大脑能够和那些铁人一样并入铁人网络,甚至哪怕在其死后,他们的意识也会被保留下来,以某种形式在铁人网络中继续运作。一代又一代的诺顿皇室便是用这种方式维持着对‘铁人’这种高智能机械士兵的绝对控制……虽然现在刚铎已经没了,但直到古帝国覆灭之日,那些铁人兵团都确实不曾失控过。” 皮特曼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嘀咕道:“这种保留意识的做法怎么让我想到了不朽者们……” “是的,虽然是不同的东西,但亦有共通之处,”贝尔提拉说道,“如今我们做的很多奇迹般的事情,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其实早就做过了。” 皮特曼的表情一时间有点复杂:“怪不得卡迈尔和维罗妮卡,甚至陛下本人都经常说我们现在很多领域的技术发展并不是‘创造’,而只是在复原和重建……” “所以我很少会觉得如今的某项具体技术称得上‘奇迹’,”贝尔提拉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丝略显僵硬的微笑,“对我而言,塞西尔帝国今日最大的奇迹不是这些技术本身,而是你们找到了将这些技术推向全人类的方法,以及你们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思路和精神……这才是昔日盛极一时的刚铎帝国所欠缺的部分。” “这应该是你能说出来的最大的夸赞了吧,倒也不容易,”皮特曼笑着叹了口气,“总而言之,你所透露的这些情报都非常重要,虽然我们现在没办法再造个铁人网络出来,但我们有叙事者神经网络,而且现在已经有了将那些合成脑接入网络的技术……你所讲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是很重要的参考。” “但是请不要忘了,神经网络也有风险,”贝尔提拉郑重其事地提醒着,“如果说我在堕入黑暗教派的这些年里都学会了什么,那么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任何技术都有风险,世界上不存在完美且永远有效的安全方案,随着技术的发展,风险也是在同步发展和酝酿的——昔日的铁人网络确实没有出问题,但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因为刚铎帝国早一步覆灭了而已。归根结底,技术存在风险是正常的,但最大的风险是高枕无忧的心态,如果有朝一日你们真的认为世界上存在一种完全没有隐患、完全不出意外的技术,那才是真正要大祸临头了。” 她一边说着,那双缺乏感情和灵性的眼睛同时一眨不眨地看着皮特曼的眼睛,她仿佛是在用自己如今这已经失去人类之身的状态提醒对方,加强着自己的说服力:“请把我这些话转告给高文兄长——虽然他或许并不需要我的提醒,但我仍然希望这些提醒的声音永远存在。” 皮特曼大概是没想到这位昔日的黑暗教长竟会突然说出这样的感慨,他有些意外,但最后还是庄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而且我也会把你今日所说的话记录下来,告诉那些刚刚进入知识领域的研究者。” “那就好,”贝尔提拉终于收回了落在皮特曼身上的视线,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排列在墙壁上的培养囊们,语气中突然带上了一点点笑意,“好吧,让我们放松些,现在过多地谈论这些事情其实还有些过早了。说到底你刚才所描述的那些还都是些压根没有实现的东西,在考虑合成脑技术是否有风险之前,我们还是讨论讨论这些脑该怎么和普通的机器接驳吧……就我的感觉而言,现有的浸入舱和人造神经索可没那么好用。” …… “技术存在风险是正常的,但最大的风险是高枕无忧的心态……”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样子贝尔提拉对大规模使用‘合成脑’这件事的态度十分谨慎啊——尽管这些‘脑’原本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站在高文的书房中,闻言露出一丝微笑:“最初的合成脑是由索林巨树制造,本质上是贝尔提拉的思维延伸,她可以不担心,但你要将这项技术量产推广,生化工厂里培育出来的合成脑便不受索林巨树控制了——贝尔提拉有所担忧是正常的。” “……万物终亡会曾经因为技术失控和那种‘高枕无忧’的心态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贝尔提拉自己就是这代价的一部分,这改变了她的心态,”高文说道,“她是最杰出的德鲁伊,但她如今对自己创造出的任何东西都十分谨慎,这种谨慎甚至到了缺乏自信的程度……虽然她一直很小心地控制这种心态,但这仍然可以从她某些实验报告里的遣词用句看出来。” “从另一个角度看,她这种谨慎是好事,”维罗妮卡语气柔和,“让工厂学会思考,用人造大脑来控制机器……甚至将来还可能用它们控制兵器,这确实是需要谨慎对待的事情。” “湿件伺服器给了我灵感——既然那些大脑能直接控制龙骑兵飞行器,那显然也能用来控制别的东西,”高文摸了摸下巴,而他面前的书桌上则放着整理好的文件和资料,在其中几页纸上是关于湿件伺服器以及灵能唱诗班的前线作战报告,另外几页纸上则用草图勾勒了“合成脑”操控机器、指挥工厂的概念景象,“其实我有些意外,因为早在刚铎时期就存在‘铁人’那样会思考的‘机器’,一些魔法工坊里也有辅助生产的‘魔灵’,我原以为经历过刚铎文明的贝尔提拉至少在这方面会更开明一些……” “即便当年的刚铎人,也没有用真正的人造大脑去控制过那些机器——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想过的方案,”维罗妮卡说道,“和心智核心或者魔灵比起来,生物质脑的变数显然会更多一些,而且从一般人的三观考虑,那些生物质脑也会自然而然地令人不安,这很正常。” “是啊,这很正常,”高文笑了起来,看向维罗妮卡,“那么你呢?你又如何看待它?” “……当人类第一次从雷电中取火的时候,它也令人不安。” 高文深深地看了维罗妮卡一眼。 良久,他露出一丝笑容:“我明白了。” (大家节日快乐!双倍期间,求月票啊!) ------------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突破极限 贝尔提拉制造出来的“合成脑”……说实话,哪怕是高文自己,在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的,毕竟这玩意儿有着浓郁的万物终亡会画风,从原理到造型上都邪门诡异的很,以至于任何情况下这东西飘到战场上,交战双方都很容易认为那是对手派来的…… 然而在适应了“合成脑”的画风之后,高文很快便开始思考起这东西的实用价值。 黑暗的血肉再生术也可以用于医疗伤患,恐怖的噩梦法术也能用来组建神经网络,技术无分好坏,更不应该从其“画风”上判断善恶,既然贝尔提拉成功制造出了这种安全可靠的东西,那就有必要思考它在如今的塞西尔工业体系中是否有其位置——显然,它是有位置的。 在认真分析过“合成脑”的本质之后,高文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这项技术可以用于填补目前塞西尔魔导科技树中最大的一片空白,那就是自动化和智能化领域。 在这个领域上,高文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他知道自动化和智能化能够为工业社会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知道它们在未来的魔导工业发展中将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然而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魔能技术部的学者们,对此都毫无思路。 技术人员们曾经考虑过传统法师的魔偶或者塔灵技术,然而这东西的黑箱程度比当初的传讯法术还要严重,破解起来无比困难,相关项目时至今日都没有丝毫进展,然而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是,突破口却出现在了别的方向——湿件主机。 关于那些不可思议的“合成脑”,高文心中有无数激动人心的想法——在他的构想中,那些大脑的应用方向远不止控制机器以及指挥工厂那么局限。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在接受了那些合成脑的奇妙画风之后,他觉得那些东西的本质跟地球上的电脑也没太大区别,尽管“脑”的物质基础是有机物,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比硅基的芯片更加危险——笼统地认为以生物质为基础制造的数据装置就比“芯片”容易失控其实是穿越者的思维定势,而今日的高文已经能很容易地控制自己这种定势思想了。 当然,要让普通人接受那些人工合成的“脑”也是一桩难题,不过这件事或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这是一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普罗大众对于某些事情的接受能力恐怕比高文还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自索林地区的“合成脑”对老百姓而言跟当初那些能够自动抽水的水泵甚至是一个概念,既然他们已经接受了“机器里没有小魔鬼”以及“魔网装置不会吞噬灵魂”的常识,那么他们也会明白工厂里的湿件主机只是机器的一部分。 高文摇摇头,把有些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向维罗妮卡,神色间忍不住露出好奇的模样:“我听说你最近一直泡在忤逆实验室里,和那些战神残骸待在一起,难道是又有了什么发现?” “倒是没有新的发现,”维罗妮卡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思考问题?”高文扬起眉毛,“哪方面的?” “您还记得阿莫恩曾经向您描述过‘深海’的概念么?”维罗妮卡轻声说道,“深海是整个世界的基石和底层,世间万物的一切倾向皆倒映在深海中,与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产生着相互扰动和映射……凡人思潮在深海中的活动最终导致了神明的诞生,但在神明诞生之前,甚至在凡人开始思考之前,这部分属于神明的‘倾向性’其实早就已经存在。” 高文抬起眉头,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们消灭了一个神明,战神的本体在冬堡战场上灰飞烟灭,但如果按照阿莫恩的理论,我们消灭的……其实应该只是这片‘深海’中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投影,这个投影甚至只是和我们这一季凡人思潮产生相互影响的那一小部分而已……真正的‘战神’是否仍然在深海中沉睡着?甚至……祂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们这些凡人的举动。” “或许如此吧,但对我们而言,来自战神的枷锁确确实实已经被释放了,”高文说道,“目前各地的反馈都在陆陆续续汇总,至少从我们所掌握的信息渠道来看,包括帝国境内外的、包括精灵矮人等各个种族内部的战神影响都已经消失,相对应的心灵钢印也已经不复存在。或许我们在付出那么多代价之后真的只是消灭了‘我们的神明’,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凡人终究只能思考自己可以理解的领域,而那些无法理解又无法接触、无法证实又无法证伪的东西,对我们而言就是不存在的。” “无法接触和理解的事物对凡人而言便等于不存在么?这倒确实是深奥却又充满智慧的见解,”维罗妮卡有些感慨,并叹了口气,“一切确实如您所说……而且我也只不过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凡人’的渺小罢了。” 高文笑了笑,准备再说些什么,但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一阵仿佛某种非常沉重的球体在走廊上横冲直撞的巨大噪声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书房的门便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提尔出现在门口,整个下半身都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蛇球,进门之后便瞪着眼睛大叫起来:“死了死了死了!我让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砰的一下就给撞死了啊!我说这好歹是帝国首都,你们到底还讲不讲法治啊!” 这个深海咸水生物声势惊人的出现方式把高文和维罗妮卡都给吓了一跳,以至于两人第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提尔嚷嚷到第二遍的时候高文才如梦初醒,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正在书房里滚动的海妖:“你说清楚点,怎么就撞死了,谁撞你了?” 提尔一边奋力解开纠缠在一起的尾巴一边嚷嚷着:“我哪知道啊!我这不是趁着稍微暖和一点去河边睡觉么,正睡着觉就听见一声巨响,然后就死回来了啊!我跟你讲,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被什么玩意儿给直接撞进元素世界里去了……” “你……”高文张了张嘴,但刚来得及说一个字,放置在书桌旁边的魔网终端便突然急促地嗡鸣起来,且伴随着红色的醒目闪光——这是紧急通讯的标记,高文下意识便首先接通了魔网终端,下一秒,那终端上空便浮现出了索尔德林的影响,同时传来对方急促的声音: “刚才有人观察到白水河南岸一号试验场附近出现巨大闪光和巨响,现在那边的低空区域有异象发生——瑞贝卡的实验室可能出事了。” 高文一瞬间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一号试验场,那确实是瑞贝卡目前进行超高速物质加速项目的地方! 他大踏步地向着书房大门走去,嘴里只说了两个字:“备车。” “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容易缓过口气的提尔毫不犹豫便跟了上来,一边飞快地拱着尾巴一边嚷嚷着,“万一那边有伤员我还能帮着紧急处理处理……” 高文飞快地侧头看了提尔一眼,微微点点头,而在他的另一侧,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也瞬间浮现出了淡淡的暗色阴影,随后阴影又迅速消失不见——琥珀已经前去备车了。 …… 在最短的时间内,高文便抵达了位于城外的一号试验场,而在进入试验场之前,他便已经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大型实验室上空还未完全飘散的青烟,以及在实验室和白水河之间的、位于地面上空只有十几米高度的一道诡异“痕迹”。 那痕迹漂浮在空气中,呈半透明状,它似乎已经随着时间推移消散了很多,但直到高文抵达,它仍然可以用肉眼看见。 在抵达试验场之前高文其实就已经放下心来:一支正在附近活动、及时赶赴现场的游骑兵小队传回了报告,这场事故中并没有人员死亡或重伤,只有几人轻伤,瑞贝卡也安然无恙。 来到实验室外面的停车场之后,高文一眼便看到了那座白色建筑物侧面的一道大洞——那几乎已经不能用“洞”来形容,它直接撕掉了几乎四分之三的墙壁,同时带走了一大片的屋顶,就仿佛某个巨大到骇人的巨兽直接一口咬掉了大片的建筑结构一般。 截至高文抵达,那“洞口”附近仍然烟雾腾腾,无数支离破碎的建筑废墟散落在洞口外的大片空地上,又有很多狼狈的技术人员从实验室里撤了出来,他们在空地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有人在接受伤势治疗,有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东西。 高文也找到了瑞贝卡——她被熏得一脸黢黑,头发也显得格外杂乱,衣裙外面披了件多处破损的长袍,看上去和其他技术人员一样狼狈不堪。 看到自家先祖出现,这傻狍子第一时间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黢黑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张开嘴露出洁白的虎牙:“祖先大人您来啦!您猜我这次弄出什么啦?” “先别说这个,”高文看到瑞贝卡确实平安无恙,虽然脸上仍然板着威严的模样,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随后他也没回答这姑娘的问题,而是扭头招呼着提尔,“先给她洗洗,都看不出模样了。” 瑞贝卡愣了一下,刚想摆手拒绝,一枚硕大的水球便已经从半空中凝结出来,并在提尔的精确控制下笔直地砸在她脸上——哗啦一声,蕴含魔力的元素纯水把瑞贝卡满头满脸的黑灰冲了个干干净净,同时顺便治好了她身上一些不太严重的伤势,而这整个过程只用了几秒钟时间。 水球消散之后瑞贝卡仍然有些发愣,直到琥珀从旁边空气中跳出来拍了拍手,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对提尔点点头:“谢谢啊……” “现在可以说你的‘成果’了,”高文这时候才清了清嗓子,看着瑞贝卡说道,“当然如果你的成果就是把自己的实验室炸了这么大一个洞的话……那就暂时不用跟我说了,我们回去一起跟赫蒂解释。” 然而瑞贝卡却仿佛没有听到高文最后一句话,她显然正处于兴头上,整个人都亢奋的仿佛在发着光:“突破极限了!祖先大人!我们成功突破极限了!” “突破……极限?”高文一下子没听明白,“你们突破什么极限了?” “飞弹极限!”瑞贝卡兴高采烈地说道,“在使用多级轨道加速以及新的元素增幅外壳之后,我们把加速体打出了将近两倍极限!” 高文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来反应,随后才慢慢瞪大眼睛:“你们成功突破了飞弹极限?用暴力加速的方式?” 瑞贝卡脑袋点的飞快。 “……但这现场是怎么回事?”高文又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看着不远处的建筑物问道,“为什么你们加速试验会在墙上开这么大一个……‘洞’?难道你们直接用加速轨道造了个巨炮,并且把加速体像炮弹一样朝着墙壁发射?” “这个……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些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现象,”瑞贝卡挠了挠头,脸上有些尴尬,“其实那堵墙上原本是有一个用于让加速体飞出去的小窗口的,窗口外面还有很长的减速距离以及许多层拦截钢板,但不知为什么,加速体飞出去之后突然就引发了规模很大的爆炸……连着几乎一整面墙以及外面所有的拦截钢板都给炸没了。 “啊,而且还不只有爆炸——您已经看见了吧?半空中还留下了一道痕迹。其实那道痕迹之前比现在还要明显得多,只不过现在已经在渐渐消散了。 “我们现在正在分析事故原因以及那道痕迹是什么东西,不过暂时还没有头绪,此外还有个很麻烦的事情——加速体不见了。它飞的太快,爆炸又影响了后续的追踪,谁也不知道那东西飞到了什么地方。” 瑞贝卡说到最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明显的担忧神色:“这太危险了,那是一根上百公斤的金属棒,以两倍飞弹极限的速度飞出去……砸在哪都是要出事的啊……”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提尔便往前拱了两步,指着自己的脑袋:“砸我头上了。” 瑞贝卡顿时“啊”了一声,随后带着惊愕和手足无措的模样看着提尔:“那……你没事吧?” 提尔:“……” ------------ 第一千零六十章 关于元素 高文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知道有一个超音速飞行的玩意儿砸在别人脑袋上之后都肯定说不出“你没事吧”这种话来,哪怕被砸的是个能够死后复活的海妖也一样,但瑞贝卡就能这么说出来,而且说出来之后现场所有人竟然都觉得这挺正常——这就比较厉害了…… “并不是每个人的脑袋都跟你一样硬,”注意到现场气氛有点尴尬,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着圆场,“那个失控的加速体把提尔砸回房间复活了……” “啊!”瑞贝卡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向提尔道歉,“抱歉,这是我们的……” “没关系,”提尔摆了摆手,“其实还好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弄的这个东西也着实有点危险,这要是砸在别的地方麻烦就大了……” “是的,危险,”高文表情严肃地看着瑞贝卡,尽管提尔已经表示这没关系,但看着现场一片狼藉的景象,他认为还是有必要严肃处理这次事故,“虽然这次没有出现严重的人员伤亡,但这仍然是一次严重的实验事故——必要的处置流程是必须有的。善后工作完成之后你要把责任和事故报告都整理出来,并且尽快对相关环节的隐患之处做出调整。” 瑞贝卡缩着脖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到高文说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了,祖先大人……” 高文呼了口气,他知道这姑娘虽然偶有粗心大意,但在这种正事上还是不会犯糊涂的,所以吩咐完事故处置的事情之后便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这次实验上—— 尽管这里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事故,但不可否认的是,瑞贝卡和她的团队在埋头鼓捣了如此久之后真的又搞出了令人惊愕[天籁 www.23txt.xyz]的东西。 他们突破了飞弹极限,一个长久以来始终困扰着无数学者的难题——但仅仅是突破了飞弹极限,为什么会在现场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坏? 高文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飞出去的加速体:关键线索应该就在那个加速体上残留着。 “你们找到加速体了么?”高文看向瑞贝卡,“应该是落在白水河一带了。” “已经派人去找了,还通知了白水河附近的巡逻队和河对岸的治安岗哨,”瑞贝卡赶紧说道,“在您来之前已经有报告传回来,说是在河岸上发现了疑似高速撞击之后造成的深坑,现在差不多也该有……” 她话刚说到一半,一名年轻的实验室助理便突然从远处飞快地跑了过来,那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叫着:“殿下!殿下!他们找到加速体了!正在往这边运!” 听到这个消息,瑞贝卡却没有第一时间庆贺,而是立刻紧张地问道:“现场呢?现场怎么样了?撞击坑形态以及附近地表的残留物有没有被破坏?话说他们怎么直接就运回来了……” “额,找到加速体的是北岸的一支护堤巡逻队,当时事发突然,而且以志愿者为主的巡逻队并不清楚这种技术领域的细节……”年轻的实验室助理也从兴奋中冷静下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后续通知送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加速体挖出来了。不过前去交接的人员报告说现场破坏情况并不严重,巡逻队挖掘的时候还算小心,也没有贸然清理地面。” “……好吧,”瑞贝卡叹了口气,“已经算是好消息了。总之提醒那边保护好现场,之后我还会亲自过去看看。对了,巡逻队也是好心,不要责备,回头该谢也还是要谢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念叨起来:“哎,看来今后要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至少各种巡逻队治安官什么的要知道,发现类似可疑物的时候要保护现场,第一时间向上级报告就好,别贸然挖掘和转移……” 听着瑞贝卡嘀嘀咕咕的内容,高文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随后摇了摇头:“总之找到加速体就好……总之先把这地方大致收拾一下吧,东西从白水河运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趁这时候先找个完好的房间,把分析设备什么的都准备出来——那个加速体造成了如此大的破坏,甚至还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到现在还没消失的怪异痕迹,它身上肯定留下了非常多的线索。” …… 一号试验场的众人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很快,一辆带有魔导技术研究所标记的魔导车便沿着大道来到了实验室前——而这时候实验室侧面的废墟才刚刚清理了不到一半。实验室的安保人员以及几名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木箱和软布严密保护的加速体从车上卸下,随后第一时间送到了实验室南侧的副楼内,在这里,瑞贝卡已经带着技术团队临时准备出了一间用于分析和测试的房间。 偌大的房间中灯火通明,侧面墙壁上的通风系统送来了清新洁净的微风,高文带着提尔与琥珀站在长长的实验台旁,看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助理研究员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地上的木箱,并把里面的东西转移到了桌面上。 十几双眼睛一瞬间全都落在了那东西的表面。 那是一段已经被烧蚀的不成样子的金属物,只依稀还能看出它原本是一段圆柱体,其长度不到一米,颜色一片漆黑,它曾经或许被铸造的光洁平滑,但现在其表面已经遍布坑洼,并呈现出仿佛多孔火山岩一般的怪异姿态。 高文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些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蚀刻出来的坑洼以及孔洞,短暂的注视之后,他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这些痕迹初看起来并不令人意外,可以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物体在经历过高温之后产生的烧蚀破坏,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区区这么短时间的两倍飞弹极限速度飞行,这块金属不应该被烧蚀到这种程度。 果然,在他心中产生这样困惑的同时,现场的一名老年学者也忍不住困惑地嘀咕起来:“不应该啊……这东西怎么烧成这样了……” 听到老学者的困惑,高文看向瑞贝卡:“加速体能耐受多严重的烧蚀和冲击?” “加速体是用紫钢和秘银合金铸造的,表面还进行了元素附魔——一开始我们就考虑到了它要经受高温,所以理论上这东西甚至能在岩浆里保持很长时间的稳定,”瑞贝卡立刻回答道,她脸上同样带着不解,“一般而言,这个加速体只能在特定频率的奥术能量环境中才可以被重新熔融锻造,而要依靠正常的高温将其烧成这样……虽然不是说做不到,但那温度可不是寻常火焰的概念。难道……物体被加速到超过飞弹极限之后,要经受的温度竟然比泡在熔岩里还高么……” 瑞贝卡的问题无人能够回答,因为自从有人类历史以来,这个世界上就从未有任何人将任何实体物质加速到如此高的速度——对人类而言,飞弹极限之后的领域是一片空白的,谁也想象不到物质以那种速度飞行会经历怎样的变化,会有怎样的现象,在这件事上,高文这个“穿越者”和当地的学者们完全站在同一起跑线。 技术人员们开始围着那已经面目全非的加速体研究起来,几名法师出身的技术员则开始用各种法术尝试测试加速体的性质变化,而在一些短暂的观察和分析之后,其中一名技术人员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些痕迹……应该不只是高温烧蚀造成的。你们看这些地方——缺口内侧的金属并没有熔融凝固的痕迹,而是仿佛被整整齐齐地切掉了一部分结构。还有这些孔洞,里面也没有熔融过的痕迹,而仿佛是……直接蒸发了。” 瑞贝卡闻言立刻凑上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随后才带着一丝惊奇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哎!” 高文在一旁听着专家们的交谈,在魔法领域,他并不是个彻底的门外汉,这时候已经隐隐约约产生了某种联想,便忍不住说道:“也就是说,这确实不仅仅是高温造成的,其大部分痕迹其实更像是……元素侵蚀?” “是的,元素侵蚀以及元素蒸发,”一名老年学者指着加速体坑坑洼洼的表面说道,“您看这些部分——构成加速体的金属结构只是稍有变形而已,这说明它经受的温度根本不足以造成如此大范围的熔融破坏。这些缺失的部分与其说是烧没了,倒更像是被元素彻底侵蚀,随后在主物质世界蒸发掉了。” “元素侵蚀和蒸发……”高文捏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元素蒸发现象我知道,根据古代刚铎学者的理论,纯元素体在受到一定刺激的情况下会从主物质世界飞快地回到其对应的元素世界,这个过程中它会短暂地打开通往元素领域的通道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巨大的能量……” 他忍不住想到了实验室主楼侧面那惊人的爆炸废墟,以及残留在空气中的那道诡异痕迹。 “所以这就是加速体引发那么大规模破坏的原因?”瑞贝卡若有所思,“它在超过飞弹极限之后引发了元素蒸发?空气中残留的那道痕迹是短暂打开元素裂隙之后留下来的痕迹?” “这是个初步猜测,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高文点点头,“而且即便确认了元素蒸发现象的存在,我们也还得搞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一截普普通通的合金在被加速到超过飞弹极限之后就引发了这样的现象?它在高速飞行的时候到底是和什么东西产生了相互影响?是不是所有东西在加速到这个速度之后都会产生这种威力巨大的‘蒸发’?如果速度更快一点或者更慢一点,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高文的一连串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然而瑞贝卡和在场的技术人员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一个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在实验室里的时候甚至会和真正的研究者一样充满探索精神,而即便是他们自己,其实对高文提出的这些问题也同样充满好奇。 琥珀站在高文身旁,但她其实从刚才开始就已经神游天外——涉及到技术领域的专业知识对她而言宛若天书,这方面的缺失不是依靠一两年里的突击学习就能补齐的,她愣愣地听到现在,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高文和瑞贝卡的思路,便忍不住戳了戳站在旁边的提尔,低声问道:“你能听懂么?” 提尔一脸理所当然:“能啊,还挺好理解的——虽然海妖不太明白你们陆地人的魔法体系,但至少在元素和常规物理领域,我们和你们的认知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 琥珀:“……” 高文在旁边听到了提尔和琥珀的交谈,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海妖小姐:“说起元素领域,我记得你们海妖从本质上应该是元素生物,对吧?” “是啊,”提尔晃了晃自己的尾巴尖,“严格来讲,我们甚至可以归类到‘水元素’里面——当然我们比它们要高等多了。” “那你们知道元素蒸发现象和物体飞行速度之间的关系么?”高文好奇地问道。 “这我们还真没遇到过——因为我们的所有高速飞行器早就都不能用了,还能使用的只剩下一些低效率的交通工具,”提尔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说道,“虽然我们有一艘曾经能在星空航行的飞船,但现如今……海妖在‘速度’这件事上,并不比你们强。” “是这样啊……”高文有些遗憾地说道,随后目光又回到了实验桌上。 那截扭曲变形、坑坑洼洼的加速体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黑漆漆的金属柱体中仿佛封锁着沉默的知识。 飞弹极限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多更大的秘密,这些秘密短时间内或许都无人能够解开,但很多技术并不需要把所有与之相关的知识都解密之后才能得到应用——就现阶段来看,瑞贝卡和她的研究团队所达成的这项成就……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 洛伦大陆北部,遥远而冰冷的无尽海洋深处,黑暗的海底中浮动着一片朦朦胧胧的光芒。 一些有着蛇尾人身的身影正在海床附近无声且快速地移动着,用于照明的光球则漂浮在他们周围,驱散了海床上的黑暗。 随着队伍的前进,前方的水流渐渐有了一些混乱的迹象,附近海域中的游鱼也有了明显的减少,一些突兀的、仿佛透明冰锥般的“裂隙”出现在周围的水域中,整支队伍的速度随之减慢下来。 “卡珊德拉女士,”一名手持三叉戟的娜迦加快速度,来到队伍前方的海妖身旁,略显嘶哑的声音震动着周围的海水,“这里似乎有很多元素裂隙。” “奇怪……主物质世界怎么出现这么多元素裂隙……”卡珊德拉有些疑惑地说道,“啧,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我可不想在这么荒凉偏僻的地方跟原始水元素们打交道。”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来,看向远方黑暗深沉的海底。 “加快速度吧,我们直接穿过这片海域。” ------------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小小的失误 北半球的天气正在回暖,甚至连身处极地的塔尔隆德大地也在这回暖的季节里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当风从无尽海洋的方向吹来,支离破碎的大陆边缘便会卷起层层细浪,冰川顺着海流在远方的海面上缓缓移动,而那些顺着暖流返回这片海域的鱼群和一些深海生物则成为了身处困境中的龙族们最为宝贵的资源。 塔尔隆德大陆东南边缘,梅丽塔·珀尼亚收起巨翼,有些惊险地降落在一块突出海面的巨大礁石上。 迎着海风,蓝色巨龙抬头望向远方——她看到大陆和海洋交界的区域呈现出四分五裂的可怕模样,曾经坚固的岩层和钢铁海岸线如今竟仿佛折成数段的锯齿一般,曾经的大陆边界伫立着一道用于支撑护盾发生器的厚重高墙,然而此刻这道墙已经坍塌下来,大量嶙峋的钢铁巨构倾斜着落入海面,并在海水下一直延伸到海床上。 在这破碎的海岸线上空,更可以看到匪夷所思的景象:大大小小的巨石甚至小型岛屿脱离了地表和海面,漂浮在数百米甚至上千米的高空,其中一些岛屿稳定地漂浮,另外一些较小的石块则在风中缓缓翻滚,这些仿佛失去重力的事物之间又偶尔会出现仿佛旋涡般近乎透明的空间裂隙,在物质世界极端罕见的灵体生物和元素生物仿佛在水中游动般从那些裂隙中游弋出来,在浮空巨石和岛屿间缓缓移动,又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失不见…… “……重力风暴啊……”梅丽塔忍不住轻声咕哝起来,“还有五花八门的时空裂隙……” 振翅声从旁边传来,白色的巨大龙影从远方飞至,后者降落在梅丽塔身旁,同样抬头看着天空:“听杜克摩尔长老说这片海岸上的反常现象可能会持续数千年甚至上万年之久……这里是主战场,神明的力量已经改变了这里的时空结构和重力秩序,现在那些残留的力量还在几个主要的漂浮岛屿上缓慢发挥作用,它们甚至有可能在这些浮岛之间打造出一种全新的生态环境……事实上有几名同胞已经上去查看过情况,那些岛屿上已经开始出现诡异的能量生物和辐射变异的植物了。” “……神明残留的力量竟如此强大么?”梅丽塔带着一丝感叹,“那几千年或几万年后呢?这些巨石和岛屿会直接掉下来么?” “那就不知道了,”诺蕾塔摇摇头,“大概会慢慢落下来?力量消散也不是一瞬间结束的吧……” 梅丽塔对好友的猜测不置可否,她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以作回应,随后看向了近海海域的方向——数头巨龙正在那片海域的低空盘旋飞行,他们时不时会突然降低高度并向着海面释放出某种魔法力量,又有巨龙在旁边接应,用迅捷的冰封法术或重力魔法将海中的东西打捞上来。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每次都能成功,经常会有白忙活一场的情况出现。 他们在捕鱼——笨拙,但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在阿贡多尔营地的情况平稳之后,伤势基本痊愈的梅丽塔和诺蕾塔便主动加入了向着海岸方向开拓的队伍,并在这片支离破碎的海滩建起了一座小小的营地,将这里的近海变成了渔场。坦白说,他们的行动一开始并不顺利,海岸线附近的环境比预想中的还要恶劣,神明在这里制造的重力风暴不但撕碎了大地,更在这里留下了远比其他地方更多的“裂隙”,数量庞大的元素生物和更加黑暗扭曲的异种怪物一度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梅丽塔和她的战友们推回内陆,但随着几次成功的突袭行动,梅丽塔带队封锁了几处最大的恒定元素裂隙,总算是大幅度削减了这里的敌对生物,让队伍在这片可怕的海岸上站稳了脚跟。 在一番努力之后,这处前进营地如今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派出去的搜索队伍找到了几座掩埋在废墟中的仓库,回收的物资足以缓解阿贡多尔主营地的窘境,近海的渔获则能够提供宝贵的食物供应——在“摇篮”中成长起来的年轻龙族们其实并不擅长捕猎,但依靠着强大到近乎蛮不讲理的躯体和魔法天赋,他们在大海面前也不至于一无所获,经过几天的适应,这片营地已经开始能提供稳定的食物产出,尽管……量很少。 但这些食物已经足够让后方的主营地下定决心多孵化几颗龙蛋了。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需要用这种原始野蛮的方法从自然界获取食物,”白龙诺蕾塔也顺着梅丽塔的视线看向海面,良久忍不住发出感慨,“更讽刺的是……我们做的其实甚至还比不过人类的渔夫。” “龙族在极端安逸的环境中退化太久,但这怪不得任何人,”梅丽塔摇了摇头,“下层塔尔隆德的龙们曾经每天做的所有事情就是进食、睡觉以及沉浸在虚拟娱乐中,即便是上层有工作的龙族,除了我这样经常出外勤的之外,平常也根本不用考虑任何在大护盾之外维持生存的技能,说到底……我们是一群连开罐头都要交给机器自动完成的‘大号雏龙’,如今大家能够在这么艰难的旷野中为营地找到食物,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雏龙啊……”白龙诺蕾塔轻声嘀咕着,随后仿佛是短暂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好友,“说起来,我最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梅丽塔一愣:“啊?有想法你就说啊。” “我打算申请一枚龙蛋,”诺蕾塔很认真的说道,巨大且如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中倒映着远方地平线上的辉光,“我问过赫拉戈尔首领了,我们这个营地可以有五个名额……” “你打算申请一个龙蛋?”梅丽塔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向对方,同时又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提醒,“但我记得好像是不允许单独申请……至少要两头龙一同认领才行,或者由营地共同养育——这是为了防止影响劳动力。” “所以我要跟你商量,”诺蕾塔认真看着梅丽塔的眼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申请?我们两个应该还是有这个余力的。” “啊?!”梅丽塔这次的惊讶更甚,以至于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诺蕾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她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要找我一起申请……可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犹豫中,而就在她想要给个答案的时候,一阵振翅声却突然从附近传来,紧接着有声音从半空响起:“队长!我们在海滩附近发现一些异常的小型水元素!” “异常的水元素?”梅丽塔一愣,随后和诺蕾塔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默契中达成共识。 当前的局势下,营地附近的安全问题显然优先于一切私人事务。 …… 片刻之后,诺蕾塔和梅丽塔便来到了位于海滩附近的营区中。 这里用废墟中收集来的材料建造了一些简易的容身处,营地内外的大片地面则被收拾的还算干净平整,在营区东南角的开阔地上,数名化为人形的龙族正站在一旁,刚刚降落并同样化为人形的梅丽塔则一眼看到了正在空地上飞快绕圈子的小型水元素。 空地上有着风格粗犷的符文,那是龙族用利爪和言语之力直接构筑的符文矩阵,这些阵列的效果有限,但足以困住实力弱小的小型水元素——三个只有十几厘米高、仿佛倒立水滴般的淡蓝色水元素正在符文形成的封锁范围内一圈一圈地乱跑,一边跑一边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喊叫声,却听不太清楚。 这么小的水元素……竟然还有语言能力? 梅丽塔确实没见过这种事情,据她所知,较为低级的元素生物几乎没有智力,也不会发出语言,只能像盲目愚钝的低级动物般活动,而能够说话的元素生物至少也有着与其匹配的体型——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小个子“水滴”是怎么回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忍不住上前两步,低下头凑近了其中一只水元素,仔细聆听好久之后她终于从对方那尖细模糊的喊叫中分辨出了内容,原来这弱小的家伙一直在叫喊着同一句话:“净逮着一个嘬,净逮着一个嘬……” 一旁的诺蕾塔也听到了,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净逮着一个嘬’……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我又不懂元素生物的社会风俗,我就在追债的时候跟他们打过交道,”梅丽塔耸耸肩说道,“而且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元素生物竟然有语言能力已经够奇怪了……” 现场的龙族们无不困惑,梅丽塔所说的话也是他们正在困惑的事情,而就在此时,又有巨龙从海岸的方向飞来,还不等靠近便高声喊道:“队长!我们在近海抓到一些奇怪的‘鱼’,以及……以及一个……” “以及一个什么?”梅丽塔因为对方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有些不满,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不等对方回答便拉上身旁的诺蕾塔,“算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这片曾被神力肆虐的海滩上实在有太多怪事发生,在外活动的龙们遇上无法理解的现象也是正常情况,作为这里的负责人,梅丽塔觉得遇上情况还是自己多亲自处理比较放心。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没用多久就便来到了营地外面的一处空地上,离得很远便看到有数名维持着巨龙形态的同族正聚拢在遍布碎石的海岸旁,她认出那些正是今天负责出海捕鱼的龙,而在他们中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不应该出现在塔尔隆德大地上的身影。 梅丽塔靠了过去,周围的龙们纷纷让路,那些被围起来的身影随之映入梅丽塔眼中,后者第一眼便看到了大约十名充满警惕、身材高大、带有明显深海特征的半人生物,他们有着黄褐色的眼珠和遍布体表的细密鳞片,深蓝色或青色的皮肤表面泛着水光,下半身是粗壮的海蛇(也像是怪异的鱼尾),上半身则接近人类,其手指之间还可看到蹼状物。 这些怪异的半人生物手持金属制的三叉戟,身上还有一些辨认不出来的装备——塔尔隆德的龙们并不认识这些生物,因为后者作为一个种族完全是最近才诞生在深海中的,然而梅丽塔却认出了他们。 这是娜迦,原本应该生活在远方深海中,最近一段时间才和洛伦大陆北方建立联系的娜迦——她在塞西尔帝国出外勤的时候偶然接触过有关这个种族的少量资料。 这就是所谓“奇怪的鱼”? 梅丽塔瞪大了眼睛,正困惑于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娜迦,下一秒她便发现了在那些娜迦簇拥中的另外一个身影:一位黑发的海妖。 这一瞬间,她理解了刚才那名龙族为什么会说话突然吞吞吐吐起来:普通龙族不认识娜迦,但海妖还是认识的,虽然这个种族非常神秘,几乎不和深海之外的任何势力交流,龙族自身也碍于曾经的种种“禁忌”而无法和这群拥有星舰的“天外来客”打交道,但这毕竟是个在这颗星球上历史悠久的种族,至少关于她们的资料在曾经的欧米伽网络中还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 所以……出海捕鱼的小队刚才“抓”到了一群娜迦,以及一名海妖? 梅丽塔脸上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她嘴角抽动了一下,才脚步有些僵硬地向着那群不速之客走去,而那位被娜迦们保护起来的海妖也注意到了周围的动静,转身朝这边望来。 这时候,梅丽塔才看到那位海妖卷曲起来的尾巴上似乎正缠着什么东西,仔细看了一眼,她才分辨出对方那长长的尾巴末端竟然正缠着一个使劲挣扎的水元素! 不知名的海妖冲梅丽塔笑了笑,长长的尾巴卷曲移动着,将捕获的水元素凑到嘴边,这时候梅丽塔才注意到那水元素不但被抓了起来,身上甚至还插着个吸管…… 下一秒,那海妖叼住吸管使劲吸了一口,水元素顿时发出了恼怒而尖利的喊叫声:“净逮着一个嘬!净逮着一个嘬!” 梅丽塔:“……?” 在有些尴尬的寂静中,终于有一名娜迦打破了沉默,他看向自己身旁的黑发海妖:“卡珊德拉女士,我们不是应该在永恒风暴附近么?怎么会……到了这么个地方?” “我正在思考,”被称作卡珊德拉的黑发海妖扔掉了已经被吸的只剩下十几厘米高的水元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那些不知所措的龙,“这里……” 被扔在地上的水元素原地晃悠了两下,随后一边飞快地跑向远方一边恼怒地尖叫着:“净逮着一个嘬,净逮着一个嘬!!” “其实我并没有逮着一个……”卡珊德拉摇了摇头,“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们好像是游过了……” ------------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揭开迷雾 龙族认识海妖。 在这颗星球上,除了某些躲在元素世界的古怪生物之外,能够在保持文明延续的情况下活过一次次魔潮的智慧种族总共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塔尔隆德的巨龙,一个便是生活在深海中的海妖,而作为同样生存了漫长时光的古老物种,这两个种族即便平常交流再少,也起码会有一定程度的相互了解——但他们之间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一定程度”而已。 海妖生活在远离陆地的深海,且很少会对陆地上的事情产生兴趣,她们围绕着一艘坠毁的巨型星舰建立了神秘古老的王国,而且在这个王国周边还遍布着危险的古代神祇遗骸,令其他种族难以靠近;另一方面,龙族则生活在封闭的塔尔隆德,“摇篮时代”的种种禁忌束缚着他们,在神明的注视下,巨龙们虽然对海妖以及她们的星舰非常好奇,却很难有机会与后者接触。 谁也没有想到,当塔尔隆德的摇篮倾覆,神明的束缚一朝解开之后,最先踏上这片土地的竟然会是这群深海来客。 那只已经被吸的只剩下十几厘米高的水元素飞快地跑掉了,附近的龙族们没有上前抓捕它,梅丽塔则用了几秒钟来整理一下思路,这才继续向那位黑发海妖走去,而在她向前靠近的同时,那位黑发海妖也已经开始好奇地打量周围。 卡珊德拉已经搞明白了当前的处境——在发现周围有很多龙族,而且自己正站在一片陆地上的时候,她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说这情况有点超乎预料,经验丰富的深海女巫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游过了”的,但这并不妨碍她迅速冷静下来,并在原有的探索任务基础上制定一些新的目标和计划。 探索永恒风暴并进行调查是她一开始的目标,但既然现在自己和部下们直接越过风暴来到了巨龙的国度,那倒是正好可以一举调查塔尔隆德。 她看向那位向着自己走来的、化为人形的蓝发女性,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好——看样子我们的旅途出了一点意外,不小心来到了你们的土地上。我叫卡珊德拉,来自安塔维恩,效忠于深海的主宰,佩提亚女王陛下——不过这次我和我的部下们是奉了塞西尔帝国皇帝之命踏上探索之旅的。” “你好,欢迎来到塔尔隆德——你可以叫我梅丽塔·珀尼亚,我是这片营地的管理者,”意识到对方很有礼貌,梅丽塔也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并且很快注意到了对方提起的关键字眼,“等等,你说你们是奉了塞西尔帝国皇帝之命……?” “是的,我们从塞西尔帝国的北港出发,”卡珊德拉点点头,同时注意着周围巨龙们的反应。当前局势很微妙,这场“入境”是个突发事件,而为了避免因误会导致不必要的冲突,这种情况下的明智判断就是尽快把自己一行的来龙去脉以及可公开的使命都说明白——虽然卡珊德拉并不是个专业的外交鱼,但这点基础常识她还是懂得的,“我们观察到北方海洋上的永恒风暴突然消失,便前来查探情况。原本我们是应该在风暴海域附近进行探索的,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的方向感知以及深海的磁场、魔力环境都出了问题……” “所以‘游过了’,是么?”梅丽塔保持着友善的态度,虽然现在她有一肚子的骚话想说,但理智让她绷住了表情,并且开始思考导致这群深海来客偏离目的地的原因,“我想这可能跟最近发生在塔尔隆德的……事件有关。目前这片大陆以及周边的大范围海域的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如你们所看到的——就连海岸线都变成了这样。” 卡珊德拉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啊,我还以为这些石头和小岛本来就是飘在天上的——我以前可没来过这地方。” 梅丽塔叹了口气:“发生了很多事情……总之请放松下来吧,我们可以友好相处——我个人与塞西尔的皇帝是有交情的,真没想到可以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派来的使者,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另外也请允许我表达歉意——我们的捕鱼队伍缺乏经验,请原谅他们的冒犯。” 她所指的自然是捕鱼小队将卡珊德拉和她的娜迦随从们当做“奇怪的鱼”捞起来的事情,往大了说,这甚至是一次严重的外交事件…… 但卡珊德拉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她晃了晃尾巴尖,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巨龙们:“别在意别在意,误会而已——其实我一开始就意识到这几位龙族朋友可能是搞错了情况,所以是我主动下令让部下们保持配合以防止误伤的,你可以算作是我主动来到了岸上……” “感谢您的宽容与照拂,这些冒失的年轻龙族今天上了一课,”梅丽塔立刻接过这个台阶,“也请诸位随我前往营地稍事休息……不过我们现在条件有限,如有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卡珊德拉点点头,同时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那些明显是用回收来的废弃物临时搭建起来的营房以及营房外面岌岌可危的建筑废墟,她顺势问了一句:“我能问问么——塔尔隆德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梅丽塔忍住了再次叹息的冲动,同时抬手做出邀请的姿态,“请随我来吧,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说。” …… 在梅丽塔的邀请下,海妖卡珊德拉来到了对方在这片破碎海岸线上的居所——说是居所,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这片小型营地里诸多临时房屋中的一座。 在海岸边的避风地势下,龙族用从废墟里回收来的合金板材以及近海开采来的石块搭建起了方方正正的房屋,和那些昔日华美奢靡的宫殿楼阁比起来,这样的房屋用寒酸破败来形容都毫不为过,而且为了节省材料以及加快施工进度,这些房屋的大小根本无法容纳巨龙形态的龙族居住,只能让他们以人类形态在里面生活,但即便如此,这些房屋仍然是如今塔尔隆德大地上宝贵的避难所:它们至少足够坚固,能抵御北极地区的寒冷和风雪,能让人暂时忘却墙壁之外满目疮痍的大地。 “请进吧——虽然有些寒酸,但和那些至今仍被困在旷野废墟中等待救援的同胞们比起来,我们这些有片瓦遮身的幸存者已经是极端幸运的了,”梅丽塔一边将卡珊德拉让进屋子一边说着,同时伸手指了指更深处的房间,“我和我的朋友诺蕾塔一同住在这里——就是刚才那个白头发的。她还要带队巡逻营地西侧的荒野,现在已经离开了。” “你们在外面待命。”卡珊德拉回头对娜迦们吩咐道,随后跟着梅丽塔进了屋。 在适应了略显昏暗的光线之后,她看清了屋子里的一些细节——入目之处的陈设以及这间房屋本身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充满着矛盾感的风格,她看到许多明显不合规格的合金板材依靠粗糙的切割手法和简陋的焊接工艺接合成了墙壁,墙壁下半截则依靠原始的石块堆砌起来,房屋的角落又放着先进的全息投影装置,那装置应该是从废墟中捡回来的,它的工作状态不良,正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旧时代的合成音乐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短片,房屋中央摆放着一张沉重的石桌,桌子上用龙语符文刻画着一些看不明白作用的法阵,一块水晶漂浮在桌面上空,其表面微光闪烁,投影着营地附近的一些景象。 原始与先进,粗糙与精密,破灭的辉煌时代与前路渺茫的未来,这些充满矛盾感的东西竟如此组合在了一起,看着它们,卡珊德拉却只是有些沉默。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态,”梅丽塔似乎错误领会了卡珊德拉的沉默,“看上去确实不怎么美观……但用于维持生存的话还算实用。现阶段我们首要的任务是确保更多同胞能够生存下来,并尽可能恢复一些社会秩序,至于舒适和美观……就只能靠后了。” “我理解,”卡珊德拉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梅丽塔,“我们也经历过。” 梅丽塔有些愣神:“你们?” “许多许多年前——安塔维恩号坠毁在这颗星球上,所有工厂停摆,引擎核心熄灭,从核心融合塔到居住区之间的所有舱段中都充斥着金属碎片和致命辐射,我们只能从飞船里跑出来,在原始的海床和浅滩上挖洞生存,同时还要忍受可怕的身体失控和心智错位……说实话,那情况甚至可能比你们现在要面对的更糟,至少对你们而言,这颗星球的大气是没有毒的。” “抱歉……”梅丽塔不知该做何表情,“我们并不知道这些……” “为何道歉呢?我们只是没有机会建立交流罢了,”卡珊德拉笑了起来,“我们都生存在这颗星球上,但这么多年都没有打过交道,但或许是命运安排——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相互了解。那位塞西尔陛下说过一句话,世间凡人的命运相连,我最近觉得这还是挺有道理的。” “他有很多有道理的话,”梅丽塔点点头,“其中大部分都在一一实现着,剩下的部分……或许总有一天也会实现的。” “当他知道塔尔隆德发生的事之后恐怕会深感惊讶,”卡珊德拉发自肺腑地说道,“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这颗星球上竟然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制造出了这个世界百万年不曾有过的最大变局,这种事连海妖都会为之惊叹的。” “但这一切得以实现的契机却来自洛伦大陆的人类。”梅丽塔笑着说道。 随后她顿了顿,表情渐渐变得认真,看着卡珊德拉的眼睛:“卡珊德拉女士,请跟我讲讲现在洛伦大陆,尤其是塞西尔帝国的情况吧。” “当然,”卡珊德拉点点头,笑了起来,“这个世界正变得越发‘有趣’,而最有趣的莫过于……高文·塞西尔陛下正在尝试打造一种新的世界秩序……” …… 极北群山沐浴着复苏之月的暖阳,经年不化的雪顶渐渐开始缩小,龙临堡如过去的千百年般仍然伫立在群山之巅,俯瞰着龙裔的国度。 龙血大公回来了。 巴洛格尔站在最高处的露台上,远方群山间的云雾反射着阳光,在他的视野中缓缓起伏,廷臣戈洛什·希克尔爵士、尤金爵士与克西米尔爵士站在他侧后方,静静等待着大公的吩咐。 大陆诸国皆有各自的统治结构与头衔定位,在圣龙公国,“爵士”是个十分特殊的称呼,它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属于贵族体系中较为明确的一环,而是最上层贵族的统一尊称,在这片遍布崇山峻岭的国度中,享有“爵士”称谓的,皆是有资格在龙临堡中自由出入的大人物。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沉默良久,巴洛格尔才轻声说道,“现在计划要做出改变了。” 不久前的成年礼宛若一场难以置信的梦境,但那梦境中的一切已经真实发生,巴洛格尔不敢相信自己在经历了这些之后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地返回龙临堡,他回忆着自己在太空中以及在塔尔隆德经历的一切,此刻除了感叹世事难料之外,剩下的便是感慨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们还没有正式公布‘龙血大公离世’的通告,这应该算是好消息,”身材挺拔、留着黑色短发、较为年轻的克西米尔爵士说道,“虽然仍然有一些消息流传出去,也在民间引起了一些波澜,但都问题不大——我们还能较为轻松地改变计划。” “……确实,如果我再回来晚一天,恐怕就不得不参加自己的葬礼了,”巴洛格尔神色有些古怪,“在飞回来的时候我甚至想到了该怎么以合理的方式再回到公众视线中,包括是否要像高文·塞西尔那样当众从棺材里爬出来……唉,如果真要那样,情况就复杂了。” “咳咳,好在我们现在只需要做一些安抚和引导,把关于‘宫廷政变’的流言蜚语给压下去,”戈洛什·希克尔爵士干咳了两声,“那么既然您已经回归,公国的事务也可以如常运行,我们接下来是否应该拟定公函,向塞西尔帝国发出一封新的回应?我们之前对他们的邀请做出的回复并不妥当……” “肯定是要重新回应的,”巴洛格尔点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公布一些事情吧。” 戈洛什爵士脸上带着好奇:“您的意思是……” “关于这场漫长的、所谓‘流放’的真相,关于龙族为了自由付出的代价,关于塔尔隆德的真实情况……都到了公布的时候。” 须发皆白的尤金爵士立刻皱了皱眉:“这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并不是所有族人都能接受这一切——您之前不是决定让真相掩埋起来么?” “真相总有揭晓的一天,我们也要防止掩埋起来的真相在未来演变成隐患的祸端——在这个世界上,‘未知’和‘盲目’实在是太可怕的事情,在看到塔尔隆德如今的模样之后,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件事,”巴洛格尔缓缓说道,“做好舆论引导,做好善后处理,剩下的……就让龙裔们自己做出选择吧。” ------------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元素密辛 北方大地已经迎来春季,但对于位于群山之巅的龙临堡,寒风是仍然永不止歇的主旋律——来自海岸线方向以及随着山间气浪涌动而卷起的风一刻不停地吹拂着这座巨石打造的古老堡垒,在城堡的外部回廊和高耸墙垒之间,呼啸声昼夜难息。 巨大的火盆在城堡内庭和外庭之间的回廊中燃烧着,火盆之间升腾起来的能量护盾阻隔了外部回廊的寒风,但仍然有呼啸声穿过护盾时时传来。戈洛什·希克尔爵士站在两道巨大的石柱之间,视线透过开放式回廊望向外部庭院的方向,全副武装的龙血武士在寒风中挺拔伫立着,仿佛石雕般纹丝不动。 龙裔强大的体魄可以无视山顶上的这点寒风,这也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自己血脉最自豪的部分之一。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戈洛什爵士扭头看去,看到留着黑色短发的克西米尔爵士来到自己身旁,他向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后者则在回礼之余随口说道:“听大公说,塔尔隆德现在的风比这里更寒冷,更猛烈……我有些无法想象那里的景象。” “我也不能,”戈洛什爵士说道,“我们龙裔,从出生开始便不曾前往过北方,也被禁止了解有关北部海洋另一侧的任何事情……在这点上,我和你是一样的。” 克西米尔爵士一时间沉默下来,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他才突然说道:“你认为公国的子民们在知晓那些真相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大家会接受这场持续了百万年的‘安排’,以及现在的‘母族’么?” “……我们恐怕没办法精确预判,这件事背后的变数太多了,”戈洛什摇了摇头,“即便是我自己,在了解到一切之后也曾经陷入迷茫很长时间。我对原始龙族的感觉很……复杂,从一方面看,在塔尔隆德文明注定覆灭的情况下,他们将‘龙裔’放逐出故乡并禁止返回是在保护我们,正是因为这份保护,我们才不用面对那场终末之战,不用在北方那片废土上变成冰冷的尸体,但从另一方面……这份保护也是他们强加给我们的,而且用了最冰冷无情的方式。当然,我可以接受这一点,可公国子民数以百万,一定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这一点。” “没有人喜欢被安排的命运——龙裔更是如此,”克西米尔笑了一下,“这片群山的风太过冷硬,让生活在这里的龙裔们也变成了和石头一样冷硬的族群,在我看来,我们恐怕要费很大功夫才能让大家渐渐接受塔尔隆德的真相……” 爵士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同时有一个不屑的女声响起:“在我看来,这些想法统统都是矫情。” “阿莎蕾娜女士,”克西米尔爵士循声望去,看到一位红发披肩的女子正款款走来,他笑着点了点头,向对方打着招呼,“你的评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实话实说而已,”龙印女巫阿莎蕾娜哼了一声,显得颇不以为然,“说什么不喜欢命运被安排,这都是活的过于安逸之后才有闲工夫考虑的问题,那些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爬出来的人永远不会在意自己这条命是不是被人安排着保下来的——如果有人认为自己被折去双翼是塔尔隆德对不起自己,那很简单啊,把他们送到塔尔隆德,把他们杀死在废土里,如果他们想要的是不曾被改变过的命运,那这就是不曾改变的命运——原始龙类们正在面对的命运。到那时候恐怕他们哭着喊着也要回来了。” 克西米尔爵士听着这位龙印女巫的言论,哭笑不得地开口:“……果然犀利,果然不愧是在人类世界游历多年的人,你看待问题的角度确实新颖而有力。” “我只是想起了某个人类对我说过的话,”阿莎蕾娜随口说道,“‘英勇战死者有资格和佩剑一同下葬,但苟活于世之人却可以在前者的坟墓旁边一边烤肉一边吹牛’——我曾对这句话不屑一顾,但后来却越发意识到它的正确。” 克西米尔爵士听完愣了一下,表情古怪起来:“……这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英雄人物能说出来的言论。” “是啊,他可算不上什么英雄人物,所以那家伙到现在还活着——而那些逞英雄的家伙,却都和自己的佩剑一同下葬了,”阿莎蕾娜轻声说道,后半段已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那些家伙还能和我们一起喝酒吹牛啊……” 戈洛什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红发女巫:“阿莎蕾娜女士?你是不是……” “不,没什么,走神而已,”阿莎蕾娜迅速从回忆中摆脱,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高阶廷臣,“啊,我险些忘了正事……戈洛什爵士,看来我们又要往人类世界跑一趟了:代表圣龙公国参加会议的人选已经敲定,因大公需要留在这里稳定公国局势,这次担任使节的人选还是你我。” …… 在梅丽塔的陪伴下,卡珊德拉来到了营地旁的一处高台,这片突出地表的巨石堆整体都呈现出半熔融之后又凝固的状态,宛若黑曜石的脆质地面中仍然充盈着星星点点的流光,站在高台上则可以看到避风湾下的整个营区,以及营区外面的大部分海滩和一部分通向内陆的荒地。 即便复苏之月已至,北极地区的寒风却仍然冷冽,卡珊德拉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元素之躯,一边防止自己不小心结冰,一边好奇地眺望着这片对海妖而言十分陌生神秘的土地——视野中大面积的废墟以及某些残存的合金巨构展现着这里曾经的先进繁荣,这让她有些遗憾,遗憾于自己没能在塔尔隆德尚且辉煌的年代造访这里——很多令鱼惊叹的事物注定无法重现了,或者即便这里能得到重建,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情。 “如你所见,在那场战争之后……这里就剩下这些东西,”梅丽塔说道,“对于我们这些受困于世界规则的种族而言,挣脱枷锁的代价就是如此高昂——仅仅为了能够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和你这样的‘天外来客’交谈,我们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世界可真不怎么友好……比我们的故乡差远了,”卡珊德拉摇着头感叹道,“当然,我指的是我们的故乡被毁灭之前……” “你们的故乡……被毁灭?”梅丽塔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位海妖,显然她并不了解这段历史。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的故乡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入侵者非常强大,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们其实是逃难出来的,”卡珊德拉笑了笑,十分看得开地说道,“从那之后过了许多许多年,想必即便是当初那些入侵者也已经死去了吧……故乡的海洋或许已经重新焕发生机,但我们看样子也回不去了。” “……和‘天外来客’的交流真是收获颇多,”梅丽塔愣了一会,忍不住感叹着,“我们这些始终被困在星球上的种族,根本无从想象光年尺度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卡珊德拉摇摇头:“我们现在也被困在这颗星球上了——所以大家没什么高低区别,哪怕我和你讨论起星际航行来,也只不过是吹一吹往昔辉煌而已。说到底,我们都是在重建自己昔日的文明,拿出当年的阔绰来说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说的也是,”梅丽塔笑了笑,紧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看来,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种族最终竟都走上重建文明的道路了。” 卡珊德拉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而几乎同一时刻,一名年轻的龙族突然从营地方向飞来落在她们所处的台地上,并向着梅丽塔弯下了脖子:“队长,格力斯多尔让我来问问您,营地里抓到的那些水元素要怎么处理?它们越来越聒噪了。” 梅丽塔立刻想起了那些被关在龙语符文阵里的、被吸的只剩十几厘米高的水元素们,以及它们聒噪不休的抱怨,她的表情有些古怪起来:“还关着么?” “还关着呢,格力斯多尔本打算试试看还能不能从它们身上取些淡水,但失败了,那些水元素已经到了稳定极限,继续取水只能让它们立刻回到元素位面里,”年轻龙族老老实实回答道,“只是没有您开口,我们也不敢贸然放了……” “别折腾了,肯定取不出来水的,”卡珊德拉在旁边摆了摆手,“我的吸管之下从不留活水——更何况那些水元素还被我仔细压榨过。” “那就都放了吧,”梅丽塔对年轻龙族点点头,“顺便通知格力斯多尔,如果以后再发现类似的小型水元素就直接无视掉,不必浪费人力。” 年轻龙族领命之后振翅离开了,梅丽塔则有些好奇地看了旁边的卡珊德拉一眼:“其实我有些奇怪……海妖平常原来会依靠捕猎别的水元素并汲取水分来维持自身么?我还以为你们平常是直接从自然环境中取水的……” “我们平常当然是直接从自然环境获取水分啊,”卡珊德拉立刻说道,“海妖正常情况下根本不用捕猎原始水元素的——只不过这次遇上点意外,在越过海床的时候我和我的部下们遇上了不稳定的元素裂隙,一些胆大包天的原始水元素从里面跑出来袭击我的队伍,为了教训这些大胆狂徒,我才出手惩戒它们。” 一边说着,这位眼角有着一颗泪痣的黑发海妖一边眯起了眼睛:“不必担心那些家伙,虽然被吸干了,但只要回到元素世界,它们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只不过这种被海妖一点点汲取水分的感觉肯定会给它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起码十个千年里那些家伙应该都不敢随便在这片海域活动了。” 梅丽塔听的有点愣神,不知道是该从对方“出手教训”的方式来作出评价还是该感叹看似平和的海妖在面对“近似同类”时这令人意外的残暴手段,仔细思索了半天,她才想到个问题:“那些水元素为什么还会袭击同为水元素的海妖?同属元素生物之间不是都关系很好么?” “关系很好?”卡珊德拉笑了笑,“啊,放在别的元素生物身上确实如此,可惜我们这些‘外来者’在这颗星球上却是例外……这里的原始水元素们可不欢迎我们这些扰动了他们位面平静的海妖们。 “当初安塔维恩坠毁在行星表面,我们砸毁的可不只是一片大陆架——安塔维恩号上的某些结构还顺便击穿了水元素领域的许多‘支流’,所造成的影响到今天还没有彻底平息。 “所以从上古时代开始,原始水元素们和海妖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甚至产生过数次直接冲突,但我们也知道过错在自己身上,所以始终在努力改善和那些原始水元素之间的关系……这些努力并非没有成效,至少在几个主要元素支流所覆盖的区域,我们已经和当地的水元素和平共处了,但在比较偏远的地方……” 卡珊德拉的尾巴卷起来,在半空晃了晃,“那些零散活动的水元素可不管什么‘共处协议’——他们或者它们只要冒出来就会找海妖的麻烦,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都拒绝沟通,久而久之……我们这些在外活动的海妖遇上类似情况也就只好打回去了。” 梅丽塔活了很多很多年,见证过这个世界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对于这些只有元素生物才能了解和感知的事情却也是头一次听说,她惊讶而充满兴趣地听着卡珊德拉的讲述,直到对方说完才忍不住感叹着:“真的没有想到……在我们所不了解的地方,这个世界竟然还存在这么多未知而有趣的历史。” 紧接着她又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够准确,慌忙解释:“啊,抱歉,我好像不该用‘有趣’来形容这段历史……” “不必在意,”卡珊德拉立刻摆了摆手,“我们海妖有着和你们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所以其实你没说错,连我们也觉得这些历史都挺有趣的……元素之间的争斗也就那么回事,反正我们死啊死的也就习惯了,而且我怀疑就连那些和海妖保持敌对的原始水元素们也已经习惯了——就今天我最后放走的那个水元素,我现在越想越觉得自己四十或者五十个千年之前就嘬过它一次……” 梅丽塔:“……” ------------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阳光 在抵达塔尔隆德之后的两天内,卡珊德拉尽可能地了解着这片刚刚经历了毁灭性战争的神秘国度——在长达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中,这古老的王国都封闭着它的大门,在无尽冰洋的环绕中,在大陆护盾的覆盖下,塔尔隆德就如一片神秘的异世界般蒙着面纱,即便是同样古老的海妖,也从未能窥见这片土地的真实面貌,而作为一名执掌学识的深海女巫,卡珊德拉对这座大陆的一切当然满怀好奇。 然而遗憾的是,这片大地昔日的辉煌景象已经消失在了历史中,百万年筑起的奇迹在数日内覆灭,如今残留的只有满目疮痍的土地以及遍布大陆的城市废墟,卡珊德拉只能从幸存者的口中,从那些巨大设施坍塌的残骸中,从那些侥幸保存下来的、稀少而模糊的影像资料中一点点还原和猜测这里曾经的模样。 而从另一方面,梅丽塔也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向这位海妖和那些娜迦们打听着关于人类世界最近的变化——在失去欧米伽系统之后,塔尔隆德曾经引以为傲的先进通讯系统已经全线停摆,梅丽塔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听到来自洛伦大陆的消息了。 与此同时,“一支来自人类塞西尔帝国的探索队伍意外来到塔尔隆德”的消息也很快从海岸营地送到了目前作为龙族临时“首府”的阿贡多尔营地,而直到此时,龙族们才第一次知晓人类世界的局势,知晓即将在刚铎废土东北边界举行的“国际会议”。 ——龙血大公巴洛格尔此刻刚刚返回圣龙公国,还没来得及将洛伦大陆方面的消息送回塔尔隆德。 在卡珊德拉踏上塔尔隆德大地的第三天,一支规模不大的特殊队伍来到了破碎海岸上的营地,这支队伍由赫拉戈尔亲自带领。 破碎海岸营地中,梅丽塔和诺蕾塔居住的房屋内,魔晶石灯发出恒定的光辉,照亮了这间用回收材料和巨石建造而成的临时居所,屋外的海风呼啸,卷起碎石沙砾拍打在合金板制成的墙壁上,但寒风终归被挡在了这小小的庇护所外面——屋子里维持着温暖,可以让卡珊德拉不必担心自己的尾巴会在风中冻结。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性——据说这就是龙族如今的最高统治者,他在人类形态下仍然有着一双金色的竖瞳,彰显着明显的龙族特征,他的面容有些严肃,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从人形态的审美标准来看,他称得上英武不凡,然而活了百万年岁月的深海女巫却从那双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努力隐藏的疲惫,很显然,这位领袖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但又有一股无尽的斗志从这位龙族领袖身上散发出来,这股斗志完全盖过了那份压力带来的疲惫——这斗志体现在外表,便是赫拉戈尔如炬的目光,以及沉稳有力的声音:“尊敬的女士,很抱歉让您在这里等了三天——我原本应该第一时间来到此处,但我们的大本营事物实在过于繁忙,我脱身不易。” “我能理解,这种情况下人民的生存优先,”卡珊德拉的态度同样严肃认真起来——虽然海妖的生性活泼,但作为一个已经活过悠久岁月的深海女巫,她还是很懂得在什么场合下应该严肃起来的,“我和我的部下在这里受到了梅丽塔和诺蕾塔两位小姐很好的照顾,等待的日子仍然很充实。” “那就好,”赫拉戈尔点了点头,同时注视着卡珊德拉的眼睛,“那么我便直入正题了——我听说了您带来的消息,据说……洛伦大陆的凡人种族们正在尝试建立一个庞大的、跨越种族和国家的联盟?” “是的,它由高文·塞西尔大帝最先提出,提丰帝国与塞西尔帝国是这个联盟的主要发起者,”卡珊德拉点了点头,“不过我提供的情报也仅供参考——我带领的仅仅是一支探索队伍,我顶多能代表北港,没办法充当大使,也没办法代表塞西尔官方的声音。” “我理解,”赫拉戈尔立刻说道,随后他略一思索,“那么……这个联盟限制参与者必须是洛伦大陆的势力么?” “这个……据我所知好像是没这个限制,倒不如说高文大帝恐怕一开始也没想过洛伦大陆之外会有……”卡珊德拉下意识说着,刚说到一半就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您的意思是,塔尔隆德的龙族们也有意愿……” “我还需要了解更多有关这个联盟的情报,”赫拉戈尔点了点头,“但在此之前,我个人确实对这个联盟很感兴趣。” 卡珊德拉瞪大了眼睛,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这次意外的迷航可能要有一场更意外的收获了。 …… 营地内的一处空地上,梅丽塔·珀尼亚见到了和首领一起来到此处的红龙卡拉多尔。 在卡拉多尔身后,数名强大的高阶巨龙正警惕地保护着空地中央的某样事物,那是一个用厚重织物以及坚固箱子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其表面没有任何标识,里面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显然除了普通的防护之外,这东西还进行了气息遮蔽等防护——这东西突兀地放在空地上,显得异常醒目,以至于梅丽塔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好几眼才把目光转回到卡拉多尔身上。 “我听说你找我,”她看着面前的红龙,脸上带着好奇,“出什么事了么?” “是有一项任务,首领希望能交给你,”人类形态的卡拉多尔一脸严肃地说着,“这项任务可能需要你暂时离开塔尔隆德。” “离开塔尔隆德?这种时候?”梅丽塔顿时吃了一惊,“可我这边正忙着……” “我知道破碎海岸的渔场十分重要,但你要做的事情比这里更加重要,”卡拉多尔不等梅丽塔说完便摇了摇头,“放心,诺蕾塔有能力处理好这里的一切,而且阿贡多尔方面也会增派一些龙来维持这片营地的运作,你不必担心这里。” 梅丽塔看出对方的认真,立刻点点头:“好吧,我明白了——首领让我做什么?” “你是目前塔尔隆德最了解人类世界的龙,也是唯一和塞西尔帝国的那位传奇开拓者有私人交情的龙——我们现在需要你前往塞西尔,以龙族大使的身份,”卡拉多尔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后微微侧过身子,示意着自己身后那件被巨龙们严密保护起来的事物,“此外,你的另一个任务则是把这件东西交到那位高文·塞西尔手上。” 梅丽塔惊讶地听着,这时候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那个被厚重织物覆盖的、里面明显是个大箱子的神秘事物上,忍不住问道:“我刚才就想问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在这一瞬间,卡拉多尔感觉脑袋隐隐作痛——要解释清楚那箱子里面事物的来龙去脉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说事情真相有多复杂,而是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到了一定程度,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解释的,毕竟梅丽塔迟早会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东西,而且她也有足够的权限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首先,那是一枚龙蛋,”卡拉多尔慢慢说道,“然后——你找个东西扶稳了啊——这龙蛋是神明留下的。” “哎我……啊哈?!!” “你看,我说让你扶稳了吧?” …… 随着复苏之月的到来,第一股暖流消融了平原上的积雪,光照时间的延长也驱散了盘踞许久的雾气,在浓雾中萧瑟了一整个冬季的奥尔德南终于渐渐复苏过来,并在这个暖春迎来了久违的第一缕阳光。 古老的帝国大道两旁,仍然穿着冬装以及刚刚换上春装的市民走上了街头,巨日高悬在城市上空,暖洋洋的光辉照耀在他们身旁的屋顶以及橱窗的水晶玻璃上,人们在自家的屋门前或商店的橱窗旁交谈着,谈论着刚刚过去的冬天,谈论着已经结束的战争,亦或者谈论着即将举行的那场会议。 悬挂着贵族徽记的黑色魔导车碾压着帝国大道宽阔平整的路面,平稳地向前行驶着,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坐在魔导车内,目光随着车辆前行扫过街道上的风景。 骑车双轮车的公司业务代表们再次出现在街道上,清脆的铃声洒遍一条街,车轮飞转间,急匆匆的身影转进了街巷深处;不知忧愁的孩童在街角玩耍,他们手中挥舞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旧传单和彩色布条,传单上还依稀可以看到有关教会和贵族议会的词句;出门采购食物的男人们从路旁走过,披着厚实大衣,脚步匆忙。 魔导车驶过一段道路,进入下一个路口,车笛声在街道上回响。 道路旁的一户民居紧闭着门窗,惨白色的告死菊花串挂在大门两旁,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一个身穿黑衣的老妇人呆滞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身上披着一件带有帝国骑士团徽记的黑色毯子,手里抓着不知从何寄来的信件。 一名穿着军大衣的骑士军官在阳光下踱着步子,当魔导车从旁经过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在辨认出车上的徽记之后停下了脚步,并转身默默地注视着车辆驶过,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他的额角一直延伸到脖颈下面,疤痕的尽头,是挂着勋章的衣领。 在车子靠近黑曜石宫的时候,市区内的广播声响了起来,几声短促的噪音之后便是轻快的音乐——那是乐师们以宫廷音乐为原型,又专门通俗化改编之后的旋律。 从一个月前开始,这旋律每天都会响起,在这旋律之下,一些人的伤口在渐渐愈合,一些人的命运在黑暗中定格,所有的暗潮涌动和明枪暗箭都在发生,又都在走向结束,当第二天的旋律响起,太阳仍旧会升起,并照耀在这座浓雾之都的头顶,直到雾气消散,活下来的人继续面对着这个既不美好也不丑恶的世界。 在黑曜石宫的宫墙内筑巢的箭尾燕们却不能理解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它们只是被突然响起的广播声惊起,在一连串的振翅声中冲上天空,乱糟糟地从魔导车上空飞过。 “陛下,”一名侍从官走进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书房,躬身行礼之后说道,“裴迪南大公已经进入中庭了。” “让他直接来这边吧。”罗塞塔点头说道。 侍从官退去之后,坐在书桌旁帮忙处理政务的玛蒂尔达看向自己的父亲:“需要我离开么?” “不必,”罗塞塔看了玛蒂尔达一眼,“你留在这里就好。” 玛蒂尔达点点头,之后又过了片刻,年岁虽高却仍然气势十足的裴迪南·温德尔大公便来到了这间书房。 “陛下,还有公主殿下,”老公爵低头致意,“日安。” “说说城里的情况吧,”罗塞塔态度很随意地说道,比起之前诅咒缠身的时候,他那负面的气质明显已经消散了很多,虽然还远远算不上成了个温和的人,但此刻这位提丰统治者身上显然已经没有了那种令人倍感压抑的阴鸷气场,“你一路过来,都看到了什么?” “奥尔德南正在慢慢恢复过来——帝国也是一样,”裴迪南在书桌对面坐下,“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那些曾经质疑的声音都已经消失,而摇摆不定的人此刻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我们用于维持秩序的力量削弱了很多,但那些破坏秩序的力量削弱的更加厉害。只不过……议会街和几个上层街区如今冷清多了。” “假以时日,那里会再次热闹起来的,”罗塞塔淡淡说道,“我们只需要继续维系平稳,让生产渐渐恢复,让其他地区的物资供应和物价进一步稳定下来,度过这段危险的时间,一切就会继续好转。” 随后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道:“战神教会情况如何?” “教会本身比预想的还好对付——随着战神力量的消退,残存的神官和教廷骑士们已经全部失去了力量,纵使其中一些人还保持着原有的信仰,但最终还是服从了皇室的安排。现在改革委员会已经进驻大圣堂,开始清点战神教会的资产和残余人员。顺便一说,那些账册上的数字真的很……惊人。 “比较麻烦的是民间,战神的信仰毕竟在我们这个国家持续了很长久的时间,其影响力已经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虽然普通民众并不像神官那样有极高的虔诚度和组织能力,但那些数量庞大的普通信徒仍然是个不稳定因素。” “所以我们才需要改革委员会来进行这段过渡,”罗塞塔说道,“塞西尔人的手段是很有用的,他们懂得如何在不激化局势的情况下引导舆论,让社会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把最大的圣光教堂变成了一座学术设施,把圣光教义变成了一种文明公约,虽然这些经验不一定能百分之百地用在提丰,但至少这给我们指了条路。” 裴迪南低下头:“确实如您所说。” 随后罗塞塔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说到了塞西尔人……裴迪南卿,他们那艘战舰还在东海岸附近活动么?” ------------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光影 塞西尔人有一艘威力强大的战舰——它装备着目前为止人类造出来的射程最远、破坏力最强的虹光装置,充能之后可以从遥远的海面对陆地目标发动致命的光束照射,据说它还装备着威力同样不弱的实弹武器,可以在更远的距离上发动同样致命的跨界射击。 在弑神的战场上,正是这样一艘战舰对战神发动了最后一击。 而在那场战争结束之后,塞西尔人的战舰并没有离开它所巡逻的地方——令很多提丰军人不安的是,那艘名为“寒冬”的战舰至今仍在东部近海区域活动着,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高山上的哨兵们甚至可以看到那艘钢铁怪物就在海面上漂着,其高高扬起的翼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的,陛下,它还在那边,”裴迪南的表情严肃起来,带着一丝担心说道,“我们本以为塞西尔人至少会在冬天结束之前让那艘船返回母港补给,但现在看来那艘船在海洋上的续航能力远超我们想象……目前它仍然在东部海域活动,只是并未靠近过陆地。” “……帝国的财产不仅仅包括土地,海洋同样有着重要的意义,”罗塞塔看着裴迪南的眼睛,“我们的船在什么地方?” “‘勇气号’和刚刚下水的‘红骑士’号已经抵达那艘船附近,但……现在也只能远远地看着,”裴迪南的脸色有些难看,“塞西尔人那艘船是一艘真正的战舰,就像他们的陆地移动堡垒一样,那艘‘寒冬号’在建造之初就是以全副武装为目标设计的,我们的船从武力上无法与之抗衡。欧文·戴森伯爵现在能做到的只是监视,而从另一方面,在短时间内我们也不可能造出一艘足够和‘寒冬号’匹敌的战舰。”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塞西尔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对我们的监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保持锚定在近海边界的位置——那个位置理论上不属于我们的领海,但‘寒冬号’的武器仍然可以覆盖冬堡东侧的山地。” “……所以,这是一种威慑,”罗塞塔叹了口气,“绝对性的威慑……还真是高文·塞西尔的风格啊。” 玛蒂尔达静静地坐在一旁,当罗塞塔和裴迪南交谈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听着且一言不发,直到自己的父亲暂时安静下来,她才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塞西尔人把‘寒冬号’停在我们的海岸线附近,仅仅是为了展示武力进行威慑么?” 罗塞塔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你似乎有什么看法?” “我只是担心……塞西尔人让那艘船停留在原地是在为即将举行的谈判做准备,”玛蒂尔达皱着眉说道,“毕竟这场‘战争’理论上是由我们先挑起的,即便背后有着隐情,塞西尔人也一定会要求提丰对此作出交待——但不管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什么,我们恐怕都会很难接受。” “所以,他们需要进一步增强自己的‘话语权’,”罗塞塔赞许地看着玛蒂尔达,紧接着却又微微摇了摇头,“可惜以提丰现在的形势,维持平稳局面已经濒临极限,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 “如果能提前知晓塞西尔人的谈判意图,我们至少还能保持一份主动权,”玛蒂尔达立刻说道,“谈判桌上能争取到多少东西,取决于我们在谈判桌外做了多少努力。” 裴迪南大公听着皇帝与皇女的交谈,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终于再次打破了沉默:“冬狼堡以及周边地区现在还在塞西尔人手上——他们没有任何退兵的迹象。” “您是说塞西尔人打算就此将冬狼堡及其周边地区吞并下来?”玛蒂尔达看向裴迪南大公,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我总觉得那位高文·塞西尔的打算不会这么简单粗暴……”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罗塞塔无意识地用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上的一枚红宝石戒指,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怎样,距离会议开始已经只剩下一周了。” …… 黑曜石宫最深处,有一条阶梯通往皇宫的地下,而一扇被魔法符印层层保护起来的黄铜大门则静静伫立在阶梯的尽头。 这里并不是什么皇家宝库的所在地,也不涉及皇室成员的最高机密,但这里仍然是一处禁区,除了皇家法师协会的少数精英以及奥古斯都家族的成员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扇黄铜大门,甚至就连看守阶梯和大门的守卫,也都是精密昂贵的魔偶和机关装置——这些没有灵魂的魔法机器忠诚可靠,永远都不会泄露秘密。 如此严密的防护只有一个原因:提丰帝国数百年来魔法技术远超其他各国的奥秘之一,就在那扇黄铜大门深处。 大门背后,一间偌大的方形大厅内灯火通明,复杂神秘的魔法符文遍布着大厅的墙壁和屋顶,大量嗡嗡作响、发出微光的魔法装置排列在四周,又有数不清的导魔金属和符文锁链从那些魔法装置中延伸出来,沿着地面上的凹槽汇聚到大厅的中心,而在这些锁链与金属导轨汇聚的焦点位置,一张合金制造、覆盖着符文和精密水晶的操作台正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音。 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温莎·玛佩尔正在操作台旁忙碌,黑曜石宫中的“女仆长”戴安娜却静静地躺在操作台上——这位黑发的女士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她原本常穿的黑色侍女服换成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罩衣,罩衣的腹部位置则打开一个洞口,洞口下面露出来的却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被掀开的仿生蒙皮以及合金盖板。 在合金盖板下面,正常人类的腹腔位置,大量精密的零件装置正在有序运行,小巧的魔力机关表面符文闪烁,一个铜制的核心在仿生脊椎上方微微震颤着,尽管它已经持续运行了七百年之久,其表面看上去却仍然光洁如新。 而在戴安娜身体的其余部位,被罩衣覆盖的位置又有许多管道和细链延伸出来,它们连接着操作台边缘的对应接口,或直接连接着地面上的某些凹槽和管道。 温莎·玛佩尔仔细检查着这些装置的工作情况,并根据需要微调着某些零件的状态,又时不时直起身来,在旁边半空中漂浮的笔记本上记录某些东西,或者利用操作台旁的魔法装置进行一些复杂的操作,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这样的工作她已经进行过不止一次。 良久,这位协会会长终于完成了手头的事情,她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戴安娜腹部的精密结构,重新关闭盖板和仿生蒙皮,确认那些仿生蒙皮自行合拢并生长融合起来之后,她起身这才对平台上的“女仆长”点点头:“保养已经完成了,戴安娜女士。” 躺在平台上宛若沉睡的黑发女仆瞬间睁开了眼睛,剔透的眼球深处飞快地刷新着一行行数据,在体内连续传来几次细微的嗡鸣声以及机械装置运转声之后,她坐起身子,一边自行扯掉连接在身上的管线一边对温莎·玛佩尔露出一丝笑容:“感谢您的保养,玛佩尔女士——我感觉轻松多了。” “有用就好,”温莎·玛佩尔同样回以微笑,“毕竟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一些有限的调整,那些更加核心的结构实在是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也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加工技术。” “已经帮大忙了——毕竟我无法在休眠状态调试自己的魔动机构和心智核心,”戴安娜坐在冷冰冰的平台上,原地活动着手脚确认了一下全身关节以及对应仿生肌肉纤维的工作情况,满意地点着头,“很好,左侧肢体的出力情况得到了改善,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好几年了。” 温莎·玛佩尔看着眼前这位来自古老刚铎帝国的“铁人”,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对方进行硬件维护保养,也不是第一次接触到刚铎时代的技术知识,此刻却仍然忍不住对戴安娜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古代技术所折服,同时对那已经成为历史的刚铎帝国心生向往,直到戴安娜检查完了身体情况并自行走下平台,这位法师协会会长才从走神中惊醒过来,并看着对方随口问了一句:“对了,戴安娜女士,你知道自己最近又……‘画’了些东西么?” “最近?”戴安娜微微发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眼底的微光略微暗淡了一下,眉头随之皱起,“我最近又涂鸦了么……” “是的,在你自己的房间墙上,还有一名路过的法师学徒的衣服上,”温莎·玛佩尔点点头,“内容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些古怪的圆点和连线……看样子你又不记得了。” “我确实不记得了,”戴安娜忍不住敲了敲额头——尽管她的心智核心并不在脑袋里面,但这个动作是她从数百年前出厂时便被设定好的“人格行为”,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之一,“抱歉……总之代我向那位法师学徒道歉吧,我的鲁莽举动肯定给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困扰……倒是没有,那位法师学徒看上去还挺开心的,他似乎从很早以前就想得到你的‘涂鸦作品’了……哎,年轻人,”温莎·玛佩尔表情古怪地摇着头,接着又上下打量了戴安娜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还是想不起那些涂鸦背后的意义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戴安娜摇着头,“相关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甚至连那涂鸦本身我也不记得,如果不是看到别人拿出来的证据,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图案的存在。” “可惜,”温莎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你的心智核心以及记忆装置,至少从表面上,它们都没有任何损坏或遭受过冲击的迹象……我们也曾尝试过用不同的外部刺激来唤醒你损坏的记忆,但除了几次实验事故之外也没有任何收获。” 戴安娜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操作台旁,在那张运用古代技术打造出的、精致无暇的面容上,只有一片平静。 …… 塞西尔城内,重新修缮扩建之后的圣光大教堂深处,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面带微笑地送走了最后一名寻求指引的高阶神官,在她身旁萦绕的圣洁光辉渐渐平静下来,化为稀薄的微光,教堂中随风而起的圣洁空灵之声也随之平息。 细微的咀嚼声从身旁响起,维罗妮卡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脑袋正从空气中浮现出来,艾米丽的灵体在她身旁萦绕的圣光中凝聚成型,专心致志地啃食着那些稀薄平静的光辉。 维罗妮卡露出一丝微笑,伸手摸了摸艾米丽的头发——寻常人无法主动触及的灵体在她手中却仿佛有了实质,圣光凝聚而成的小女孩抬起头,冲着这边露出一个开心而灿烂的笑容,随后低头继续专心地吃起来。 下一刻,莱特的声音传入了维罗妮卡耳中:“抱歉,这孩子最近越来越调皮了。” “日安,大牧首,”维罗妮卡抬起头,对刚刚走进祈祷厅的莱特点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没关系,艾米丽并没有给我造成困扰——况且她吃的也不多。” “只要她别再吃掉我用于冥想的祝福术就好,”莱特无奈地看着正在周围浮动的圣光中如鱼般游来游去的艾米丽,叹了口气说道,“她总是分辨不清各种圣光法术的区别和作用,肚子饿的时候就会随口吃掉附近的圣光……” “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研究理论——各种形式的圣光本质上都是对同一类能量的不同塑造和引导,这是一个技术概念而不是神学概念,因此在艾米丽眼中,任何形式的圣光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只要能级还在她可以消化的范畴,就可以吃下去……” 维罗妮卡面带微笑,和莱特讨论着这些有关艾米丽以及圣光本质的问题,然而在她眼前的视野中却不仅仅有莱特和艾米丽的身影。 在她视野的侧下方,一处空白的区域内正凭空漂浮着不断刷新的文字和数据: “第二次遍历点名结束。 “内部安全系统——正常;内部能源系统——正常;内部生产设施——正常;内部可控单位——正常; “外部安全系统——正常;外部能源系统——流失1%;外部可控单位——部分离线; “再次遍历外部安全部队并点名…… “65个节点离线,未找到故障或损毁报告。 “已上调警戒等级……” (本章完) ------------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龙影再临 索林地区。 复苏之月带来的暖意已经在整个圣灵平原弥漫开来,寒冬中蛰伏了数个月的草木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生机,在索林地区之外,原本光秃秃的平原如今已经遍布绿意,蔓延生长的草木终于和“索林”这片永春之地连接到了一起,巨树边缘那道曾经泾渭分明的界限也随之渐渐模糊起来。 这是一个适宜疗愈伤口的日子。 巨树内部,贝尔提拉的私人实验室内,发出荧光的植物照亮了由木质结构和藤蔓、叶片覆盖而成的房间,房间中央则有缠绕的细藤和木桩形成了一个两米左右的平台,大量用于输送生物质以及传导神经信号的导管和神经纤维从屋顶垂下,连接在平台的一端,留着灰白长发安德莎·温德尔此刻便静静地躺在那平台中央,还未从沉睡中醒来。 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几根生物质导管和神经纤维从安德莎的头颅附近退去,向着平台边缘移动着。 身穿白色研究员制服的巴德·温德尔站在平台旁边,有些不安地看着躺在那上面的女儿,他时不时搓着手,谨慎地观察安德莎沉睡中的每一丝细微表情变化,或者抬起头来,看向正站在一旁负责控制全局的贝尔提拉。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巴德不知道第几次忍不住问道,“她还有多久能醒过来?” “耐心些,巴德,”贝尔提拉抬头看了巴德一眼,在她身后则延伸出许多仿佛细藤般的神经纤维,纤维末端连接着房间中的几个重要神经节点——它们看上去仿佛某种发光的菌类结节,浑然一体地生长在墙壁和屋顶的木质结构表面,“她的眼睛已经完成再生,但要将复杂的视神经重新接驳到大脑中可是一件精密的工作,我正在引导这个细致的生长过程……这可不是接根骨头愈合肌肉之类简单的血肉再生技术。” “我明白,我明白,”巴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自己也是一名德鲁伊,其实是知道这些必要流程有多么重要的,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此刻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态——尤其是他已经在安德莎身边缺席了二十多年,“这之后她还会有什么后遗症么?醒来之后需要重新静养一段时间么?” “如果是你来操控,那她醒来之后多半要再躺个几天,但由我亲自出手,她只会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放松些吧,巴德先生,我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好吧,考虑到安德莎的性格,可能也不会活蹦乱跳起来。” 贝尔提拉非常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巴德意识到这是对方在安抚自己紧张的心情,这让他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你也会安抚别人。” “我一向擅长安抚,”贝尔提拉淡淡地看了巴德一眼,“你对此有什么疑问么?” “好吧……你确实擅长安抚,只不过你曾经的手段可没这么温和,”巴德表情古怪地摇摇头,“毕竟用毒藤把人放倒之后往血管里注射神经毒素也是‘安抚’的一环……” 贝尔提拉默默地看了巴德一眼,如果是曾经的她,这一瞬间她或许已经准备好了致死量的神经毒素,然而此刻她只是摇了摇头,随后视线又放回到了正在沉睡的安德莎身上:“看得出来,你非常关心这孩子。” “我在她身旁缺席了二十多年,”巴德看向安德莎,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坦白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弥补这一切。我错过了自己女儿人生中几乎所有的重要时刻,她的成长,她的挫折,她思考世界的方式,她对各种事物的喜好,她的每一次喜怒哀乐……我对这些全都一无所知。我是一个从未参与到她人生中的陌生人,空有血脉相连,可现在除了这空洞的‘关心’之外,我也不剩下什么了。” “是么……可惜,我没有子女,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父亲的模样,我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些复杂的情感纠葛,所以此刻无法代入到你们任何一方,”贝尔提拉声音清冷地说着,“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既然你已经错过了自己女儿的一大段人生,你对未来又是如何打算的?” “未来?”巴德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只希望陛下那个伟大的构想能够实现,提丰和塞西尔之间再无战火,这样我或许仍有机会能够以狼将军巴德之外的身份和安德莎见面,甚至有机会去见见自己的父亲……而至于具体想做的事情,我……” 他说到这里显得有些犹豫和尴尬,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适宜在这种场合下说出口,贝尔提拉注意到这一点,便随口问道:“具体想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这么说,”巴德笑了笑,看着正在沉睡的女儿,“我还梦想着自己能有机会看到安德莎步入婚礼……她已经到了合适的年纪,但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请别笑,我知道这时候说这个有点奇怪,但这只是一名父亲很正常的想法,贝尔提拉女士,你知道的,我其实是个思想比较传统的人……” “不,我没有笑,只是有些惊讶,”贝尔提拉看着巴德,“而且我本以为你在这个问题上会是另一番态度——因为据我所知,很多父亲其实并不怎么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突然被某个陌生而幸运的混小子带走……” 巴德的表情愈发古怪起来:“这个……倒也是,我并不认为哪个幸运的年轻人能够配得上我的安德莎,不过……如果是像菲利普将军那样优秀的年轻人倒是符合条件的。当然,他们两个的希望实在渺茫,即便不考虑塞西尔和提丰之间的……贝尔提拉女士,你这次确实是笑了吧?请体谅一个父……” “不,我没有在嘲笑你,”贝尔提拉的面孔上笑容愈发明显,她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平台,“我只是想告诉你,安德莎醒了。” 巴德顿时一愣,紧接着便带着惊喜看向躺在平台上的女儿,而后者也几乎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带着纠结和气恼的表情。 巴德瞬间便察觉到了安德莎的表情变化,并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贝尔提拉:“等等,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提到‘神经毒素’的时候,”贝尔提拉收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为了让她更好地适应一下,我暂时压制了她的一部分神经信号……除了听觉。” 巴德:“……” 在这个瞬间,他竟突然有些想念当年贝尔提拉还是一名黑暗教长时所擅长使用的神经毒素了。 “等一下,安德莎,你先别激动,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在极大的尴尬中,巴德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得理解,人不能永远紧绷着……” “好了,我无意打扰父女间令人感动的情感交流,不过这时候我们还是应该先关心一下‘患者’的身体情况,”贝尔提拉这时候突然在旁边开口,其声音在巴德听来竟宛如天籁,“安德莎,眨眨眼睛,看看眼前——感觉如何?” 安德莎其实有一大堆话想跟父亲说,但这时候还是第一时间响应了贝尔提拉的吩咐,她先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随后又抬起头环视着这间不可思议的“树屋”,在起初的不适应感稍稍好转之后,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自己重新拥有了两只眼睛。 巴德也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安德莎的眼睛上,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在后者撩开额前挡住一侧眼睛的头发之后,他立刻注意到了那只眼睛的异常之处——那只新生的眼睛竟呈现出鲜红的色泽,虽然整体仍很漂亮,却和另外一只浅灰色的眼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他吃了一惊:“等一下,这只眼睛的颜色……” “我说过,新的血肉再生技术还有局限之处,这就是,”贝尔提拉在一旁说道,同时将一面镜子递到了安德莎手中,“但是放心,除了外形上的差异之外,这只新生的眼睛在使用上是没有任何毛病的,它和你原本的眼睛一样好用——甚至还更好用一些,毕竟这可是全新的。” 安德莎接过镜子,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在灰白色的碎发下,颜色迥异的两只眼睛看上去格外醒目,甚至有些诡异和惊悚,但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这没什么不好的……这可以让我更清楚地记住曾经发生的一切。” “既然患者本人都没有意见,那么我可以宣布这次治疗圆满成功了,”贝尔提拉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安德莎小姐,这样的眼睛可能会稍微提高你嫁出去的难度……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的好父亲一定会为了你的婚姻而努力的。” 安德莎和巴德的表情同时一变,贝尔提拉的身影却已经渐渐消融在一片蠕动的花藤中,只有声音从枝叶深处传了出来:“那么,我就不打扰父女之间的宝贵相处了——祝你好运,巴德·温德尔先生。” …… 巨树的树冠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层层叠叠的绿叶仿佛波浪般平缓涌动,在和煦的暖风中,贝尔提拉的身影从树冠顶部浮现出来,迎着午后灿烂的阳光,她抬起头,露出满意且略带一丝愉悦的表情。 以木质化的身体做出这种表情变化可不容易,但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令人开心的事情值得让自己露出笑容。 阳光很好,光合作用同样令人愉快,贝尔提拉眯起眼睛,在她的感知边界,索林巨树的根须和枝丫触及到了圣灵平原上蓬勃的生命气息,而在她的另外一套感知系统中,“叙事者神经网络”中热闹纷呈,数量巨大的信息以圣灵平原上各处的枢纽为节点进行着快速的交换,并最终汇聚到索林巨树的树顶,那些和魔能方尖碑共生的神经纤维在不断告诉贝尔提拉远方正在发生的事情——这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就好像整个人类世界都已经被融入到了那日渐庞大复杂的网络中。 就这样每天晒晒太阳,进行一下光合作用,结一些果子,喂养一下平原上的小动物,在阳光中浸入网络,读一读远方的消息,或者以匿名身份发布一些有关索林巨树的“有趣记录”……变成植物之后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贝尔提拉感觉自己的思维渐渐发散开来,融化在这和煦温暖的阳光中,但一条突然进入神经网络的高权限通知却将她惊醒,让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防空识别通知?” 贝尔提拉嘀咕着,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红枫城北方的魔网枢纽塔正在传回信号,平原上各处分布的监测装置也在不断发来更加精确的跟踪记录,她在这些信号的指引下慢慢移动着视线,并终于捕捉到了那些从树冠上空边缘出现的小小黑影。 那些影子迅速变大了——尽管在地面看上去他们可能仍然小的难以分辨清楚,但当他们掠过索林巨树时,贝尔提拉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是什么。 那是一小群巨龙,正结成队列在云层中穿行。 贝尔提拉惊愕地看着那些庞大的生物,却也没有忘记在网络中转发识别标记,她看着那些结成队列的巨龙向着南方继续飞行,而在索林巨树顶部的数个防空平台以及地表的几处阵地上,守卫树人们放下了指向天空的戈尔贡炮,大型飞弹发射器和虹光装置也纷纷解除了对那些外来空中目标的锁定。 “确实是龙啊……而且还不止一个?”直到那些龙影消失在索林巨树的感应范围内,贝尔提拉才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这可真是罕见的情形……看样子‘高文兄长’又要搞出不得了的动静了?” …… 圣灵平原广袤的土地在视野中缓缓向后退去,那些泛着绿意的山川和在阳光下闪烁银光的河流都仿佛画布上的线条般鲜明,梅丽塔感受着空气中魔力的涌动,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吼声。 在失去了欧米伽系统提供的辅助界面之后,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适应完全依靠自身的肉眼视力和身体感知来进行长距离飞行,在一开始这并不容易,但现如今她却发现……没有了那些纷繁的辅助界面,这个世界在自己眼中原来可以更加鲜活生动。 就在这时,海妖卡珊德拉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们龙在飞行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没事吼一嗓子?” 梅丽塔收敛起心中感慨,微微侧头说了一句:“这很奇怪么?你们海妖在大海中旅行的时候不是也会突然兴起就唱歌么?” 卡珊德拉的声音变得很惊讶:“啊——原来那就是你们的歌声?说实话还真不怎么好听……” 梅丽塔:“……” “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你们。” “羡慕?是羡慕我们唱歌好听么?” 梅丽塔听着背上传来的声音,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根海妖解释自己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的心情,便只能含混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在梅丽塔背上搭顺风龙的卡珊德拉顿时高兴起来:“那好啊,我给你唱个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感谢你带我这一路……” “额,其实不……” “别客气别客气,海妖本来就喜欢唱歌的,”卡珊德拉不容梅丽塔拒绝地说道,“你喜欢听什么风格的?我比较擅长死亡重金属……” 梅丽塔:“?” “你稍等一下,我搓搓尾巴,先变一套乐器出来……” 梅丽塔:“?” ------------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塔尔隆德的使者 当梅丽塔和她的同伴们在死亡重金属(被迫)的环绕下高速掠过圣灵平原的大地,远在南方塞西尔城中的高文则早已知道了这群特殊使团即将来访的消息。 消息最初是从北港传来的,返回大陆的海妖们首先恢复了和帝国神经网络的联系,并带来了龙族造访的情报,随后这消息又从北境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处得到了正式确认。 从简报中得知卡珊德拉带领的探索队在过去这么多天里的离奇经历之后,饶是见多识广的高文也感到错愕不已。 塞西尔宫的书房内,高文正放下批阅文件的笔,他抬头看向正盘在房间角落打盹的提尔,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海妖的方向感……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提尔懒洋洋地挪动了一下尾巴,迷迷糊糊地抬起一边眼皮:“你这是偏见……我们海妖都是天生的旅行家,偶尔方向感不佳那都是极端罕见的——你一共才认识几个海妖啊……” “……我能理解方向感不佳,但不管怎么说一路越过了风暴海域直接游到塔尔隆德也实在有点夸张,”高文摇摇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有游反了直接来到人类世界……这已经超出方向感不佳的范畴了吧?” 提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终于结束了今天的第三或者第四次补觉,她晃晃脑袋,用蛇尾撑起上半身,凭借着体长优势直接绕过书架把脑袋探到了书架另一侧的地图前面,目光扫过地图上缘的海洋和陆地:“不是好事么?我游反了,帮你建立了和安塔维恩之间的联系,卡珊德拉游反了,却意外带来了塔尔隆德的消息……所以我们思路应该灵活一点,有时候尝试一下未知的道路,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听着这话,高文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这深海咸鱼一眼:“你这话虽然没多大道理,但你胡搅蛮缠的模样确实很有魄力。” 紧接着他不等提尔回应便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张并不完整的“已知世界地图”:“说起来……真的难以想象,塔尔隆德在过去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竟然会发生如此令人震惊的巨变……坦白说,连我都不曾想象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实际上真正能感受到这场巨变并理解这一切的人很少,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即便知道了巨龙国度的事情,他们也会将其当做饭后谈资——塔尔隆德太远,远到近乎天外世界,即便它已经是时代巨浪中最高的一重,可对于那些渺小的水滴而言,又如何能感知到整个海面的翻滚?”提尔摇晃着尾巴尖,用一种高文此前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说着,“可是你不一样,你站在这场转折点的中心,所以你的感觉必然和普通人是有区别的。” 高文惊讶地看着提尔,看了几秒钟后才忍不住说道:“很少听到你说出如此有深度的话啊。” “因为想这些东西是很累的,我宁可把多余的精力用在睡觉上,”提尔耸耸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想不到这些——我活了很久,你大概经常会忘记这一点,而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哪怕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睡觉,剩下百分之十也足够让我看完一整季文明的所有历史变迁了。” 高文好奇地看着对方:“……今天怎么突然如此感性?” “……今天上午的时候,我有一个在安塔维恩的朋友用灵能歌声传来了消息:在将奥术导能装置应用于反应炉之后,我们终于成功点亮了核心融合塔……虽然只点亮了一瞬间,但这是我们百万年来都不曾做到过的事情,”提尔说着,笑了起来,“其实即便恢复了能量供应,修好飞船也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但我的姐妹们已经大受鼓舞,如今在海妖的歌声中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语,它说‘转折点就要来了’……” 高文下意识地重复着提尔的话:“转折点就要来了……” “是的,你经常说类似的话,但这句话对海妖而言有着格外特殊的意义,”提尔慢慢说道,“陆地上的种族经常说‘时代变了’——每一季文明都会说许多次,每次技术进步,每次政权更迭,你们好像每隔几百年时代就要变一变,但对于海妖而言,我们的时代在一百多万年里都不曾变过,对那些巨龙而言……应该也差不多。” 高文静静地看着提尔,良久才叹了口气:“怪不得在听到塔尔隆德的消息之后你会突然生出这么多感慨。” “谁知道呢……也可能只是睡够了之后有闲心胡思乱想罢了,”提尔一边说着,一边使劲伸了个懒腰,因睡觉而有些发麻发皱的尾巴瞬间在房间里舒展开,“比起这个,卡珊德拉和塔尔隆德的使者们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吧……感觉两个小时前磐石要塞那边就传来入境消息了。” 高文点点头:“城内已经做好了准备,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该……” 他话音未落,设置在书桌旁的魔网终端便突然伴随着嗡鸣声亮了起来,在通讯接通之后,索尔德林的身影随即浮现在全息投影中:“陛下,观测到龙群越过康德地区,他们来了。” “好!”高文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可以把迎接客人的阵仗都摆出来了。” …… 龙群穿过云层,掠过天空,南境地区连绵起伏的丘陵和壮丽的山川河流映入了梅丽塔巨大的双眼,她终于看到了那条在黑暗山脉北侧静静流淌的河流,视野的尽头也出现了那座跨河而建的、已经在人类世界中声名赫赫的魔导工业之都,当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高塔和漂浮于半空的水晶映入眼帘,她的心情随之舒畅起来。 但最让她心情舒畅的,是自己背上聒噪到近乎可怕的“音乐”终于停了下来——哪怕到了现在,她在回忆起卡珊德拉放声歌唱那一瞬间的时候仍然感觉翅膀在震颤…… 那个瞬间,她差点被卡珊德拉的一嗓子给带走,是强大的意志力才让她没有酿成空难,但如果那“音乐”再持续一会……可就真不好说了。 梅丽塔心中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背上又传来了那位深海女巫的声音:“呜哦——看到了看到了!那就是塞西尔城?我之前都没亲眼见过,只在人类的魔网节目上看过几眼……” “那你这次可以好好游览一番了,”梅丽塔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道,“那座城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我相信即便是长生种族也会在那里找到不少兴趣点。” 卡珊德拉显得兴致盎然:“哦?比如呢?” “比如……”梅丽塔张了张嘴,却一时间有些卡壳,想了半天才勉强把发散的思绪收拢起来,“塞西尔的米养龙……” 卡珊德拉终于感觉到了这位蓝龙小姐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仿佛随着愈发靠近塞西尔,后者的心情也随之紧张了起来,这让她忍不住好奇:“你怎么了?感觉你怪怪的。” “没什么,”梅丽塔摇摇头,彻底收敛起了心神,“只是想到了最后一次离开这座城市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如今的身份和姿态回来……恐怕高文·塞西尔也没想过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吧。” 卡珊德拉一时间没有回音,仿佛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很快她便再次打破了沉默:“啊!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起来了——是欢迎我们的?” 梅丽塔抬头看向远方,跟在她身后和侧面的同族们也几乎同一时间抬起了头颅,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中,他们看到了远方那座城市上空的景象—— 他们看到那城市从边缘向内部逐层亮起了灯光,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下,层层递进的人造灯火仿佛星辉坠入大地般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又有数个闪烁灯光的飞行装置从城市的中心飞上了天空,那是有着倒锥体主体和龙翼结构的飞行机器。随后又过了片刻,从白水河的机械桥附近升起了两道指向性的灯光,而那些在半空悬浮的飞行机器则在天空中向着两旁散开——那些机器底部的航弹挂架被换成了巨大的水晶装置,在地面灯火的掩映下,那些水晶渐渐充盈起了朦胧的光彩,随后突然间,足有百米高的巨大全息投影便出现在了城市上空。 全息投影的内容并不复杂,只是用龙语和人类通用语书写着两个单词:欢迎,朋友。 梅丽塔惊愕地看着天空中的景象,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而在她身旁的龙群也同样陷入了愕然——他们似乎并未想到自己会在人类国度受到如此郑重的迎接,也没想到会在距离塔尔隆德如此遥远的地方看到家乡的文字。 下意识地,梅丽塔便眨了眨眼睛,想要记录下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但紧接着她便想起欧米伽网络已经离线,自己体内的大部分植入体也已经失去作用或被拆除——她摇了摇头,对此感觉颇为遗憾,而差不多与此同时,那些来自地面的灯光也发生了变化: 随着龙群进入城市上空,地表层层涌动的灯光开始部分熄灭或减弱亮度,而另一部分灯光则更加明亮起来,在愈发昏暗的大地上勾勒出了明显的线条和箭头,那些在空中制造全息投影的飞行器则嗡嗡地靠拢过来,在龙群附近盘旋着,打出简单的灯光信号。 这是人类提供的降落导向辅助。 梅丽塔愣了一下,紧接着眼角的余光便注意到有一架飞行器从旁边靠近了自己,她感知到传讯法术的波动,下意识接通之后便听到了那架飞行器发来的通讯:“欢迎来到塞西尔城——这里是龙裔特战大队的指挥官,苏吉娜,接下来为你们提供领航服务。” 梅丽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龙裔……你是龙裔?” “是的,”传讯法术对面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带上了一丝笑意,“但在这里我只是一名执行任务的军人。很高兴认识你,来自塔尔隆德的巨龙小姐。”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梅丽塔说道,她竟觉得自己有一些慌张,“总之……感谢你们的帮助,苏吉娜小姐。” 飞行器集体压低了高度,而在它们身后,由七头巨龙组成的小规模龙群也随之减速,并向着城市内降落场的方向飞去。 城市内,无数双视线都仰望着天空,所有被允许集会的场所都满是晃动的身影,当黄昏中的龙群正式出现在天际,各城区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一向见多识广的塞西尔人今天再一次增长了别国难以复制的见识:他们亲眼见证了来自人类文明之外的纯血巨龙第一次成群飞入人类城市,而且不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描述的那样——这些龙族不是来掠夺财宝和土地的“恶龙”,而是代表着另一个文明国度的、与人类缔结友谊的“大使”。 当然,塞西尔人见过龙,甚至帝国首都就经常可以看到穿戴着钢铁之翼练习飞行的龙裔留学生,也正是因此,这座城里的市民们在看到巨龙出现的时候才只是惊呼,而没有产生什么更大的骚动,但从另一方面,来自塔尔隆德的“纯血巨龙”又和他们平日里所见到的龙裔有着巨大的不同——任何一个观察能力正常的人类都可以看得出来,此刻掠过城市上空的那些龙有着更加庞大的躯体,更加威严的姿态,以及更加健康的巨翼。 那是真正的巨龙。 高文站在城市中心最大的“开拓者广场”前,站在一处高台上注视着龙群渐渐靠拢。此刻天色已经临近黄昏的尾声,那些仿佛从传说故事里飞出来一般的天空霸主因而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影,他们从北方的天际飞来,在一系列导航灯光、护航小队的指引下,平稳地来到了广场上空,随后一个接一个地降下高度。 在广场周围,各个报社以及魔网广播节目的记者和摄影师们飞快地忙碌着,拼尽全身本事抓拍着巨龙降临的所有细节,有幸来到这第一现场观礼的市民则早已开始挥舞手中的旗帜,大人和孩童都陷入了兴奋又紧张的情绪中。 高文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大眼睛在龙群中仔细寻找着某个身影,在几次扫视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蓝色的巨龙降落下来,姿态粗放但还算平稳,而几乎在停稳的一瞬间,这位巨龙也转过头来,视线对上了高文的眼睛。 她对着高台的方向点了点头。 ------------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礼物 已经很久不见了。 在看到那降落在广场上的蓝龙时,高文心中莫名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尽管实际上他和梅丽塔上次相见仅仅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可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却一经出现久久不散,直到对方微微点头,他才恍然意识到这种感觉的来源。 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个月内发生了太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仅仅是因为塔尔隆德和人类世界的历史在这次转折点中发生了太大的改变,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从那庞大而威严的蓝龙身上感觉到了气质的明显不同——以及外表上的显著变化。 他走下高台,向着梅丽塔走去,他看到对方庞大的躯体上仍有很多肉眼可见的伤痕,其中最惊人的一道伤疤甚至顺着其脖颈向下一路贯通了近乎二分之一的躯干,那些原本被机器保姆和先进化合物照料的完美无瑕的鳞片如今遍布风霜,还有许多新的、仿佛刚刚进行过手术的痕迹分布在她的肢体上。 不仅仅是梅丽塔,那些与她一同降落的巨龙同样有着差不多规模的损伤,这些伤口毫无遮掩,广场周围的人尽皆亲眼可见,而在看到这些巨龙伤痕累累的模样之后,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并不知道塔尔隆德发生的事情,也想不到这些巨龙身上的伤势是如何得来,但这些狰狞的伤口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符号,它们带来了弑神战场上的血雨硝烟,这种历战而来的气势甚至比巨龙本身的威压更加有若实质,令人发自肺腑地敬畏起来。 高文来到了由七名巨龙组成的使团面前,广场上凝滞般的威势终于随着他的脚步而发生松动,无数道视线同时落在了广场的中央,梅丽塔则同一时间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她修长的脖颈向下低垂,一直垂至近乎可以与高文面对面交谈的位置:“向您致敬,塞西尔帝国的皇帝,我代表塔尔隆德,带着和平与善意拜访您的国度。” 曾经的秘银宝库代理人如今以巨龙国度的大使身份来到自己面前,过于严肃的外交场合和严谨的外交辞令当然让人有些不适应,但高文的表情仍然沉稳,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我代表塞西尔帝国欢迎诸位来自巨龙国度的访客——友善的客人是这片土地永远的朋友。” 梅丽塔似乎微笑了一下——她此刻的表情分辨起来并不容易,但高文认为那一排加起来宽达一米半的獠牙应该是个微笑,随后这位蓝龙微微倾斜了一下身子,一侧的翅膀随之垂向地面:“我还带来了您的使者——卡珊德拉女士在这次交流中的意义重大。另外我还带来了塔尔隆德的礼物,希望您能对此满意。” 不知为何,高文感觉梅丽塔在提到“卡珊德拉女士”几个词的时候声音有一丝明显的停顿,但这点小小的疑问并未占据他的精力,他很快便看到一位有着黑色头发、眼角长有一颗泪痣的美丽女士出现在梅丽塔后背,她人身蛇尾,姿态成熟而优雅,在对着不远处的人群挥手之后很快便沿着巨龙的龙翼轻快地蜿蜒滑行到了高文面前——其行云流水般的蛇形“步伐”映入许多人眼中,一些人顿时有些意外,还有些人的目光则下意识落在了不远处高台旁边正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提尔身上。 ——海妖对塞西尔的普通人而言仍然是个神秘且罕见的种族,居住在这座城里且见过海妖的人对这群深海盟友的大部分印象显然只能来自于本地唯一海妖提尔,在相关宣传和常识普及度不够的情况下,显然大部分人都以为海妖这个种族走路就是拱的…… 这点小小的纰漏连高文都没想到——但好在无伤大雅。 反正海妖们自己心宽。 与此同时,那些与梅丽塔同行的巨龙们也开始忙碌起来,在魔法的辅助下,他们开始将原本固定在自己背上的许多打包好的箱子转移至地面,已经在广场周围做好准备的车队和工作人员随之上前,进行礼物的交接登记——那些在周围做记录的媒体们没有放过这一刻,瞬间又有大量留影装置的焦点集中过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史无前例,每一幅画面记录下来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在场的任何一个学者和记者都很清楚,他们此刻记录的任何影像甚至只言片语在若干年后怕都是有可能出现在史料上的。 高文的注意力也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吸引了,但他只是目光扫过,并没有在此刻开口询问——这是一次正式的官方接触,有着严格的流程规范,而此时此刻并不是正式接受礼物的环节,他的好奇必须要留到稍后宴会流程的中段。 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在扫过那些箱子的时候还是突然停了一下:某种古怪的直觉突然在心中浮现,让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其中一个箱子上。 那是个看上去格外厚重坚固的金属箱,其表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龙语符文,它显然受到了格外的保护,因为有三位巨龙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箱子,其重要程度显而易见。 “那个箱子……”高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因为他相信自己作为传奇强者的直觉这时候肯定不是闲着无聊才跳出来,“是什么?” 梅丽塔垂下头颅:“这是最特殊的‘礼物’,但也正因太过特殊,礼单里没有它,稍后我会亲自将它送到您的面前。” 高文:“……?” …… 直到夜幕降临,星光笼罩大地,盛大而隆重的欢迎仪式才终于结束,位于塞西尔宫附近的“秋宫”内随即举行了同样盛大的晚宴。 这可能是自从上次提丰特使玛蒂尔达访问塞西尔之后在这里举办的最盛大的一场宴会,宫廷厨师们已打定主意要在这场宴会中尽情向龙族们展示来自人类世界的美味佳肴,而有幸受邀参加宴会的帝国官员和各界代表们也将尽己所能地在这里展示出人类文明的风度和体面——毕竟,对于人类而言巨龙这个种族近乎传说,他们已经在各种各样的稀奇故事里神秘了太多年,而今日是他们揭开神秘面纱的第一天。 偌大的宴会厅中灯火通明,美酒佳肴的香气弥漫在杯盘桌椅之间,轻快的乐曲声悠扬婉转,化为人形的巨龙使者们受到了盛情款待,而作为使团的代表,塔尔隆德的大使,梅丽塔·珀尼亚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高文身边。 也是直到这时候,高文才终于能有比较放松的间隙,可以和梅丽塔谈谈。 “在你们抵达北港的时候,卡珊德拉就向我汇报了一些情况,”高文看向蓝龙小姐,“她谈到了塔尔隆德发生的事情——一部分事情。你们打碎了摇篮,整个北极大陆已经在战火中成为废土,幸存者十不存一……尽管只有只言片语的描述,我也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景象。坦白说,我很震惊,甚至于有些钦佩,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战争,也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我们也知道了人类世界发生的事情,”梅丽塔的目光从宴会厅的方向收回,落在高文身上,“那同样是一场决定种族生死存亡的战争,也同样令我们震惊。” “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或许和你们的牺牲无法相比,但本质上,我们做了同样的事情,”高文摇了摇头,晃动着手中的酒杯,亮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映着细碎的灯光,让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一日冬堡战场上遍布大地的战火和爆炸闪光,“我们……杀死了自己的神明。” “我们杀死了自己的神明,”梅丽塔轻声重复着高文的话,“以自由和生存的名义。” “这个世界很残酷,以至于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决定自己该走哪条路,”高文静静说道,随后他看着梅丽塔的眼睛,神情变得郑重,“但无论如何,我们终于从这残酷的坚冰中凿出了第一道裂缝,世间的凡人种族也就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是的,我们共同作出了这番壮举,”梅丽塔平静地笑着,“所以,现在龙族和人类已经成为天然的盟友。”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继续说道:“我们知道你正致力于在凡人国度间建立一种新的秩序,以期将整个世界的凡人力量团结起来,共同面对这个世界的灾害,我在此可以向你承诺——我们正是为此而来,塔尔隆德会支持你的这一壮举,在任何情况下,只要你的初心不改,龙族就将是塞西尔永远的盟友。” 高文的表情郑重且严肃起来,他迎着梅丽塔的目光,在片刻的注视之后才说道:“我在刚刚收到卡珊德拉的消息时便知道了你们的来意,但我没想到你们会如此坚决……而且听上去,你们似乎把所有的信心都放在塞西尔。” “因为这场变局是以塞西尔为开端,而在可以预期的未来,它也会沿着你所设想的路走下去,”梅丽塔很认真地说道,“至于为何我们会如此坚决……” 她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模样来。 “塔尔隆德今非昔比了——你刚才也提到了卡珊德拉女士的报告,但我要说,不管她报告的再怎样详细,塔尔隆德的真实情况也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糟糕。龙族已经落入困境,我们如今是依靠自身强大的先天条件以及废土上残存的物资在支撑自己作为一个‘文明’的体面,坦白说,我们接下来如果想要生存,甚至可能需要外部的支援,在这种局面下,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无谓的矜持和犹豫了。”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梅丽塔一眼:“你和我说的很坦白啊。” 梅丽塔回以微笑:“因为我们是朋友。” “……好吧,那我也希望塔尔隆德和塞西尔能成为朋友,”高文笑了笑,举起手中酒杯,“为了友谊——以及我们共同的生存。” “为了友谊和共同的生存,”梅丽塔举杯回应,随后她的目光望向宴会场,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你还记得巨龙特殊的‘进食’方式么?” 高文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当然,你们需要‘两餐’——放心吧,在这场宴会之外我们还准备了足量的饮食,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将得到最好的招待。” 梅丽塔闻言松了口气,高文则略做思考之后忍不住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个‘特殊’的大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你好像很在意?” “算是吧,”高文点点头,“主要是我有一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我仿佛能感知到某种气息,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对我似乎有某种吸引。” 瞬间,梅丽塔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带着一丝感叹摇摇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要交给你,看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安排好的?”高文扬起眉毛,“所以那个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时间也差不多了……”梅丽塔抬起头,看到宴会场上的气氛正在转入平缓,有一批新的侍者走入大厅,乐队则在改变曲目,根据她对人类社会的了解,这是正式宴席进入尾声的标志,“那么宴会之后,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 …… 晚宴结束了,一切后续事宜皆已安排妥当,高文回到了他的宫殿,而在这之后不久,梅丽塔便如约来访。 一层的大厅中,无关人员已经被提前屏退,按照梅丽塔的事先提醒,现场只剩下了高文身边最亲信的人员:琥珀,赫蒂,瑞贝卡。 一个被层层符文保护起来的大金属箱放置在大厅中央,高文等人站在金属箱前,瑞贝卡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大箱子,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上前戳两下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祖先大人,这是什么东西啊?” “梅丽塔,你可以揭晓答案了,”高文看向站在箱子旁边的蓝龙小姐,“这到底是什么?” 梅丽塔这一次终于没有卖关子,她将手放在那箱子表面,伴随着符文的次第亮起,这严密封锁起来的箱子四周同时传来了机械装置松开闭锁的轻微响声,随后它的盖板缓缓向周围打开,而一个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球体随之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是一枚龙蛋,”梅丽塔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现在它交给你来照料了。” 高文:“……啊?” 与此同时,三道视线也同时落在他的身上。 梅丽塔又吸了口气,表情更加郑重:“我们的女神在陨落之后留下喻令,将这枚蛋托付给你。” 高文:“……啊?” 周围的三道视线更加古怪起来。 (异常生物见闻录的漫画需要大家多多支持,现在艾瑞姆篇已经进入尾声,感觉可以宰一波了。追漫地址在哔哩哔哩漫画。) ------------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神明的馈赠 大厅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那金属箱的外壳已经在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完全打开,其内部包容的物品呈现在所有人眼前——高文心中“这小马宝莉一定是在消遣我”的念头随着那淡金色球体的出现而烟消云散,别的不说,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玩意儿真的是个龙蛋…… 龙族,塔尔隆德大崩溃之后幸存下来的龙族,在重创之后派出使者跨越北部冰洋和千山万水前来建交的龙族,他们费了这么大劲给自己送来一个龙蛋。 常理判断,但凡梅丽塔的脑袋没有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打坏,她想必也是不会在这颗蛋的来源上跟自己开玩笑的。 整整两分钟的沉默之后,高文终于打破了沉默:“……你说的那个女神,是恩雅吧?” 梅丽塔表情有一丝复杂,带着叹息轻声说道:“是的——庇护又锁死了塔尔隆德的神明,恩雅……现在我已经能直接叫出祂的名字了。” “那所以这个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高文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他的眼角微微跳动,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为什么你们的神明会留下遗愿让你们把这个蛋交给我?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蛋?” 高文这边话音刚落,一旁的琥珀便顿时露出了有点诡异的眼神,这半精灵刷一下子扭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文的脸,满脸都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毫无疑问地正在酝酿着一段八百字左右的大胆发言,但基本的危机感和求生意识还在发挥作用,让那些大胆的言论暂时憋在了她的肚子里。 不开玩笑,琥珀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知道但凡自己把脑海里那点大胆的想法说出来,高文随手抄起根葱都能把自己拍到天花板上——这事儿她是有经验的。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琥珀这样的危机感——站在一旁正聚精会神研究龙蛋的瑞贝卡这时候突然转过头来,随口便冒出一句:“祖先大人!您不是说您跟那位龙神聊过几次么?会不会就是那时候不小心留……” 这傻狍子话刚说到一半,赫蒂便抬起手来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从小养到大的条件反射瞬间发挥作用,瑞贝卡整个人都明显地激灵了一下,剩下的话就都咽回去了…… 高文默默地看了瑞贝卡一眼,又看向脸色已经黑下来的赫蒂,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算了,现在有外人在场。” 瑞贝卡:“……” 梅丽塔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高文和家人们的互动——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她从未想过像高文这样看起来很严肃而且又顶着一大堆光环的人在私下里与家人相处时竟然会有如此轻松有趣的氛围,而从另一方面,作为某个生化公司定制出来的“职业员工”,她也从未体验过类似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感觉。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增效剂、工作时刻表和欧米伽系统共同安排着她几乎所有的生活,她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但在如今的某个瞬间,她竟觉得自己有点……羡慕。 不过很快,她便从这怪异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并摇了摇头:“咳咳,我其实并不想打扰你们,但关于这枚龙蛋,我还是要解释清楚。 “首先,我其实也不清楚这枚龙蛋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这一点甚至就连我们的首领也还没有搞明白,现在只能确定它是我们神明离开之后的遗留物,可其中机理尚不明确。 “其次,神明在留下喻令将龙蛋托付给你的时候还同时留下了一些话,这些留言意义重大,我希望你认真听一下。” 看到梅丽塔脸上露出了格外严肃的表情,高文瞬间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他的注意力迅速集中起来,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什么留言?” 梅丽塔清了清喉咙,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一条:‘神明’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其本质上永不消亡……” 她复述着临行前卡拉多尔转述给自己的那些话语,一字不落,清清楚楚,而作为聆听的一方,高文的表情从听到第一条内容的瞬间便有了变化,在这之后,他那紧绷着的面容始终就没有放松一刻,直到梅丽塔把所有内容说完之后两秒钟,他的眼睛才转动了一下,随后视线便落在那淡金色的龙蛋上——后者仍然静静地立在金属箱底部的基座上,散发着恒定的微光,对周围的目光没有任何回应,其内部仿佛封锁着无穷的秘密。 在这一瞬间,高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刚才听到的第一条内容:神明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其本质上永不消亡…… 龙神,名义上是巨龙种族的守护神,但实质上也是各个象征神性的集合体,巨龙作为凡人种族诞生以来所敬畏过的所有自然现象——火焰,冰霜,雷电,生命,死亡,乃至于大自然本身……这一切都聚集在龙神身上,而随着巨龙成功冲破成年的枷锁,这些“敬畏”也随之烟消云散,那么作为某种“聚合体”的龙神……祂最终是会解体成为最原始的各种象征概念并回到那片“深海”中,还是会因人性的聚集而留下某种残留呢? “第三个故事的必要元素……”高文轻声嘀咕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枚龙蛋,他突然有点好奇,并看向一旁的梅丽塔,“这个必要元素指的是这颗蛋,还是那四条总结性的结论?” “我们也不知道……神的旨意总是语焉不详的,但也有可能是我们理解能力有限,”梅丽塔摇了摇头,“或许两者都有?说到底,我们对神明的了解还是不够多,在这方面,你反而像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天赋,可以轻而易举地领悟到许多关于神明的隐喻。” 她抬起眼皮,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所以你知道神明所指的‘第三个故事’到底是怎样么?我们的首领在临行前嘱托我来询问你:凡人是否真的还有别的选择?” 高文沉默着,在沉默中静静思索,他认真斟酌了很长时间,才语气低沉地开口:“其实自从战神陨落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神因人的思潮而生,却也因思潮的变化而成为凡人的灭顶之灾,在屈服中迎来倒计时的终点是一条路,在弑神中寻求生存也是一条路,而至于第三条路……我一直在思考‘共存’的可能。” “这听上去很难。”梅丽塔很直白地说道。 “确实很难,但我们并不是毫无进展——我们已经成功让像‘上层叙事者’那样的神明褪去了神性,也在某种程度上‘释放’了和自然之神以及魔法女神之间的枷锁,现在我们还在尝试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和圣光之神进行切割,”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着,他知道龙族是忤逆事业中天然的盟友,而且对方现在已经成功挣脱锁链,所以他在梅丽塔面前谈论这些的时候大可不必保留什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所有这些‘成功案例’都太过苛刻,每一次成功背后都是不可复制的限制条件,而人类所要面对的众神却数量众多……” “而且还总是会有新的神明诞生出来,”梅丽塔说道,“另外,你也无法确定所有神明都愿意配合你的‘共存’计划——凡人本身就是多变的,多变的凡人便带来了多变的思潮,这注定你不可能把众神当成某种‘量产模型’来处理,你所要面对的每一个神……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例’。” “再独一无二的个例背后也会有共通的逻辑,至少‘因思潮而生’就是祂们共通的逻辑,”高文很认真地说道,“所以我现在有一个计划,建立在将凡人诸国结成同盟的基础上,我将其命名为‘神权理事会’。” 梅丽塔怔了一下,迅速理解着这个词汇背后可能的含义,她渐渐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高文:“你希望控制住凡人的思潮?” 紧接着不等高文回答,她又摇了摇头:“这几乎相当于控制全部凡人的思想……且不说是否能够成功,这种行为本身恐怕就会导致所有人的抵触吧……除非你打算像我们一样建立一个欧米伽系统,但那样做的代价并非所有人种族都能承受……” “所以我要做的并不是‘控制’,”高文笑了起来,“事实上,根据我们最近的研究,正是过于受控的思潮才导致了神明极端强大且不断再生,因此我们要做的……不是控制所有的思想,而是解放所有的思想。”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梅丽塔似乎是被高文这个过于宏伟,甚至有些胆大妄为的念头给吓到了,她思索了很久,并且终于注意到在现场的赫蒂、琥珀甚至瑞贝卡脸上都带着十分自然的表情,这让她若有所思:“看上去……你们这个计划已经酝酿一段时间了。” “我们已经在圣光教会的改造过程中验证了它的初期成果,又在神经网络的混沌模型中验证了它的理论可行性,我们认为通过长时间的社会结构调整、教育普及和移风易俗是可以实现这个目标的——甚至短时间内,它也可以产生相当不错的效果,”高文说道,“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不一定会直接接受这一切,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神权理事会,我希望至少先在一部分国家的领袖之间达成基本的共识,随后通过经济和文化上的逐渐影响以及技术上的发展来推广这种变化。” 梅丽塔看着高文,一直思索了很长时间,随后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我想我大概理解你要做什么了。世界级别的教育普及,以及用经济和技术发展来倒逼社会移风易俗么……真不愧是你,你竟然还把这一切冠以‘神权’之名。” 高文扬起眉毛:“听上去你对此很感兴趣?” “确实,我个人很感兴趣——但龙族是否感兴趣,那取决于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一个更为详细的计划,”梅丽塔笑着说道,“话说你该不会连计划书都没有吧?” “当然有,相关的资料要多少有多少,”高文说道,但紧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不过你们真的需要么?你们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挣脱了那个枷锁……龙族如今已经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海妖之外唯一的‘自由种族’了吧?” “为什么不需要呢?”梅丽塔反问了一句,表情紧接着严肃起来,“确实,龙族如今已经自由了,但只要对这个世界的规则稍有了解,我们就知道这种‘自由’其实只是暂时的。神明不灭……而只要凡人心智中‘无知’和‘盲目’的倾向性仍然存在,枷锁迟早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塔尔隆德的幸存者们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如何在废土上生存下去,另一件便是如何防止在不远的将来面对卷土重来的众神,这两件事让我们寝食难安。” 她抬起头,看着高文的眼睛:“所以,说不定你的‘神权理事会’是一剂能够根治问题的良药,哪怕不能根治……也至少是一次成功的摸索。” “这评价让我有些惊喜,”高文很认真地说道,“那么我会尽快给你准备充足的资料——不过有一点我要确认一下,你可以代表塔尔隆德全体龙族的意愿么?” 梅丽塔迎着高文的注视,她的表情郑重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一次,我全权代表塔尔隆德。” 高文点了点头,随后他的表情放松下来,脸上也重新带起微笑:“好了,我们谈论了够多沉重的话题,或许该讨论些别的事情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现场的气氛也很快变得放松下来,缩着脖子在一旁认真旁听的瑞贝卡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她立刻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那淡金色的龙蛋,一脸好奇地打破了沉默:“其实我从刚才就想问了……这个蛋说是给我们了,但我们要怎么处理它啊?” “不是给你们了,是给高文·塞西尔本人——这中间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梅丽塔马上纠正了瑞贝卡的说法,紧接着也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至于说到该怎么处理这枚龙蛋……其实我也不知道啊。出发的时候只说了让转交,也没人告诉我后续还需要做些什么。” 始终没怎么开口的琥珀思索了一下,捏着下巴试探着说道:“要不……我们试着给它孵出来?”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七十章 早做准备 说实话,在看到这枚龙蛋的时候高文心中也着实冒出了和琥珀一样的困惑:巨龙们不愿千山万水把这么个特殊的……“礼物”给送到了自己面前,自己总是要考虑一下后续的处理方法的,然而关键就在于这东西到底该怎么处理——高文怀疑自从人类有历史以来都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虽然很多骑士英雄传记里都爱把龙拉进故事里,还会描写什么主人公机缘巧合获得龙蛋,孵化之后结为伙伴的桥段,但如今大家已经知道了,这类桥段十有八九都是像梅丽塔这样闲着无聊的巨龙自己写着玩的…… 所以,这么个龙蛋该怎么处理?孵出来?怎么孵? 梅丽塔看了看高文,又看了看龙蛋,良久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你想试着孵化它也不是不行,毕竟我们的首领只是让我把龙蛋交给你,但并未说明之后需要怎么处理,想来是神明陨落之后也没有留下更详细的嘱托。要按我的理解……这应该就是让你自行处置的意思。” 高文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你会孵蛋么?” 这话一出来他就感觉有哪不对,旁边赫蒂和琥珀的视线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他醒悟到这种直截了当的说法多少有些轻佻之意,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到更好的说法——说到底还是种族差异和文化差异在那摆着,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维持不动如山的神色。 梅丽塔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也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拘谨,但好在她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尴尬地笑了起来:“这……其实我并没有经验,只是最近知道了一些理论,我倒是可以把孵化龙蛋的办法告诉你们,不过我本人应该是没有空闲时间……” “不不,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亲自来帮忙,”高文赶紧说道,“能提供一些理论指导就再好不过了……” 梅丽塔顿时更加尴尬起来:“那……那倒是可以……不过我要事先声明,这枚龙蛋的性质很特殊,我们甚至到现在都不敢确定它是否真的可以进行孵化,所以即便我把方法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一定能孵出什么,甚至更夸张一点……即便孵化的方法正确,这枚龙蛋也可能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才能破壳,你们甚至有可能要为此专门筹建一个长期运行的帝国孵化部……” 话题似乎在朝着诡异的方向一路滑落,饶是神经粗壮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琥珀竟然也感觉这劲太冲有些顶不住了,她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在一旁打破沉默:“这种细节问题就先不讨论了,你可以先大致跟我们说说正常龙蛋的孵化条件。” 琥珀的突然插嘴稍稍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梅丽塔已经开始发飘的思路也终于稳定下来,她干咳两声,在脑海中飞快地重整了一下词汇,这才吸了口气点头说道:“好吧,那我就讲一讲怎么孵化龙蛋——基本上,龙蛋的孵化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适宜的温度,这个和大部分卵生生物是一致的,第二则是持续不断的魔力刺激,这个便比较特殊了。 “温度方面比较好处理,龙蛋的孵化温度范围其实很宽松,甚至当前这里的室温都符合条件,而更适合的温度则大致是……” 梅丽塔说了一个大概的温度区间,随后又继续说道:“和温度比起来,魔力刺激是更重要的因素,龙类是极其强大的魔法生物,我们的魔力亲和天赋极强,以至于哪怕是在孵化之前还是个蛋的阶段也能够和环境中的魔力产生交互——龙蛋需要在纯净的奥术能量刺激下成长,我建议你们用能够不间断稳定运行的魔网制造一个孵化场,把龙蛋置于其中……” 梅丽塔详细地解说着孵化龙蛋的方法,高文则在一旁认真记忆着,赫蒂甚至从不知何处召来了附魔羊皮纸和一支钢笔,一边眼神放光一边把详细的过程用魔力加固记录成了魔法卷轴,高文对此倒是很能理解:这可是孵化龙蛋的知识!整个世界还有谁接触过这样的秘密?如果不是塔尔隆德出了这么大的事,以至于梅丽塔带蛋来访,这种秘密又怎么可能传播到人类世界? 说实话,赫蒂只是找了个卷轴来记录而没有当场召集整个研究部门进行现场研讨,这已经算极其克制了…… 几分钟后,梅丽塔终于完成讲述,运笔如飞的赫蒂也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这位已经好久不曾享受研究工作的法师女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记录成果,随后突然微微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什么:“真没想到孵化龙蛋的真实方法竟然会是这样……据我所知,有一本叫做《巫师拉·冬与红龙之卵》的书籍曾经描述过巨龙的孵化,书里面说龙蛋需要浸泡在岩浆里才能逐渐成熟,且破壳的时候必须被雷电反复击打……”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那本书在描述这个过程的时候言之凿凿,书里本身又有很多现实世界存在的魔法知识,以至于很多学者都怀疑那书里所写的内容是真的,一些热衷于研究巨龙奥秘的学者甚至将《巫师拉·冬与红龙之卵》当成了专业的‘巨龙学工具书’来研读……真不知道当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赫蒂一边感慨一边叹息,高文则无意识间看了一眼梅丽塔的脸色,竟捕捉到了对方神色间的一抹尴尬,他顿时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了一句:“等等,梅丽塔,赫蒂提到的那本书……该不会也是你……” “不,不是我写的!”梅丽塔立刻连连摆手澄清自己,随后又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是我一个朋友写的……” 琥珀眼睛转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 “真是我朋友,”梅丽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叫卡拉多尔,其实按年龄算已经是我的长辈,只不过我们同属秘银宝库,在工作上算是同事。他在人类世界游历的时候会化身为一名红发的巫师,‘拉·冬’是他最常用的化名——不过后来因为工作调动,他就很少在人类世界露面了。” 高文与赫蒂等人:“……” 尴尬再次袭来,片刻之后高文才捂着脑门在叹息中打破沉默:“巨龙在人世隐匿而行,人世间不会留下龙族的痕迹——可我们的书本和故事里到处都留下了你们的祸祸。” “这……无言以对。”梅丽塔尴尬地嘀咕了一句,旁边的琥珀则立马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个小本子刷刷刷地记录起来,被高文一把拍在头顶:“刚才那句不准记!” 琥珀激灵一下子,只得悻悻地收起了小本子,还满脸遗憾地嘀嘀咕咕:“可惜了,这么有诗意的句子——后半段还格外深刻。”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时代已经不同,巨龙也将做出改变,既然你们有意回到凡人种族的世界,想必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会随之公开透明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权当做龙族和其他种族正式‘结识’之前的小插曲吧,”高文摇了摇头,尝试将话题引回正轨,“我已经记录下龙蛋的孵化方法,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如果我们的孵化过程出了问题,比如短时间中断……会导致龙蛋死亡么?” 高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前打听这方面的细节——虽然他还没下定决心要孵化这枚龙蛋,甚至没想好该以何态度面对这理论上属于“恩雅遗物”的东西,但有些事情提前了解一下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这倒不用太担心,”梅丽塔点点头答道,“龙蛋的生命力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顽强,至少正常的龙蛋是这样的。即便孵化过程中出了问题,只要不是龙蛋破裂或者被你们扔进岩浆里煮熟了,它都不会轻易死去,顶多会暂停发育一段时间,等到条件合适之后再继续成长。” 高文呼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在这之后,梅丽塔又和高文谈论了许多关于龙蛋的事情,以及许多关于塔尔隆德的现状,关于巨龙种族的未来,关于高文那些宏伟计划的事情——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畅所欲言,不远处的龙蛋静静地立在灯光下,赫蒂亲自去准备了茶水和点心,琥珀与瑞贝卡则一起绕着那个龙蛋研究了一圈又一圈,两个人各自冒出许多天马行空的念头,竟然也讨论的兴高采烈。 高文已经很久不曾享受过这样平静祥和的时光了——梅丽塔也是同样。 在这个私下的场合,塔尔隆德的大使和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都暂时卸下了身份,他们仿佛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以朋友的身份畅谈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晚,梅丽塔也到了不得不告辞离开的时候。 其实高文倒是可以在塞西尔宫内为这位蓝龙小姐安排一处客房,但到了这时候他却又必须考虑到对方“塔尔隆德大使”的身份——在无提前知会的情况下将大使留下过夜终究不太符合规则,而且梅丽塔也希望尽快回到自己的同族之间。 在蓝龙小姐即将走到客厅出口的时候,高文突然想起什么,在后面叫住了对方:“对了,稍等一下。” 梅丽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高文:“怎么了?” 高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秘银宝库……还在么?” “……已经不在了,”梅丽塔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她便收敛起这细微的动摇,“不过我有个现在看来大概过于天真的计划……我希望能重建它,哪怕这要花上很多年。” 随后她突然笑了起来,看着高文说道:“另外你也不用担心,你托付给我们的东西还好好地保留着——就在这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份手稿的原件已经被元素风暴摧毁了,但手稿的内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会保留好的,到时候就当做是秘银宝库重建时的第一份委托吧——我将忠实履行我们的契约,秘银宝库仍然值得客户信赖。” “那就好,”高文也笑了起来,“我等着宝库重建的好消息。” 梅丽塔笑着弯下腰,以无可挑剔的姿态鞠了一躬,随后她向后退了半步,感叹了一句“能够畅所欲言真好”,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梅丽塔离开之后,瑞贝卡才从龙蛋旁边离开,她凑到高文旁边,踮着脚看了大门的方向半天,才嘀咕着说道:“走了哎。” “塔尔隆德的情况看来真的很不容乐观,”赫蒂在高文身旁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梅丽塔有一些细节还是没有明说,但从她透露的情况我们不难猜测……粮食,医药,生存空间,社会秩序……巨龙面临的困境远胜过当初的我们。” “虽然他们的力量很强,但塔尔隆德的环境也更糟,”高文沉声说道,“我现在感觉很庆幸,塔尔隆德在面临这种局面的情况下选择了派出大使和人类世界进行正面接触,这对我们所有人——包括人类和龙族——都是一种幸运。” 瑞贝卡听到高文的话想了半天,发现想不明白:“啊?为什么这么说?” “……塔尔隆德虽然遭遇灭顶之灾,但幸存下来的巨龙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仍然数以万计甚至更多,而那些体魄强大的生物仅凭一双翅膀就能轻易跨过冰洋抵达人类世界,”高文看着瑞贝卡,耐心而严肃地说着,“他们饥肠辘辘——你想象一下,如果梅丽塔和她的同胞们没有第一时间努力控制社会秩序并且选择和人类世界进行正面接触,如果塔尔隆德的幸存者越过了社会秩序的崩溃底线,那么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饥饿而绝望的巨龙横扫人类诸国会是个什么场面?” 瑞贝卡想象了一下高文所描述的那番画面,脸上表情迅速变得惊悚起来:“……妈哎……” “一个文明遭遇那样的灭顶之灾是令人叹息的,而遭灾的是巨龙,这件事便不仅仅令人叹息了,”高文语气格外严肃地说道,他并没有吓唬瑞贝卡,事实上,刚收到北港传来的消息时,他甚至是被吓出过一身冷汗的——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巨龙一瞬间成了难民,其社会处于崩溃状态,仅剩的道德底线摇摇欲坠,无人知晓他们接下来准备去何处“就食”,这件事足以让整个世界所有国度的统治者寝食难安,“现在我们说不好梅丽塔和她的同胞们整合起了多少幸存者,说不好有多少巨龙处于阿贡多尔临时政府的控制下,但至少我们可以确定,塔尔隆德的巨龙从群体上还没有完全崩溃,其部分地区的社会机能还勉强维持着,这我就能松一大口气了。” “那……松一口气之后呢?”瑞贝卡有些好奇地看着高文,“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开始准备物资吧,帮塔尔隆德续命,越早越好,”高文在短暂思索之后说道,“巨龙文明虽然已毁,但那终究是百万年级别的积累,即便废墟也是一座惊人的宝库——这一点,甚至恐怕连龙族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比所有国家都更早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我们要比他们更早地做好准备。 “这说不定会成为我们迄今为止最大胆,回报也最惊人的一次投资。”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好起来了 从个人感情上,高文是将梅丽塔当做朋友的,同时也对辉煌的巨龙文明有着一份天然的善意和钦佩,但他做决定不能仅仅站在个人角度——作为一个帝国的统治者,他要保证公民们创造出来的每一份财富都被用在正确的地方。 如今塔尔隆德陷入困境,梅丽塔和其他使者们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口求援,但这也是迟早的事,高文当然可以提供援助,但这援助背后也必须有对等的收益——政治收益,技术收益,经济或资源收益,甚至是单纯的人道大义方面的收益,这些都要考虑进去。 也正是在综合考量了这方方面面之后,高文最终认为此时援助塔尔隆德将是一次潜在回报惊人的投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这颗星球上一度辉煌至顶点的塔尔隆德文明哪怕倒下了也是一座宝库,即便不考虑那废土中掩埋的古代技术和巨龙积累至今的、未在战火中毁灭的财富,仅仅那些巨龙本身,对这颗星球上的凡人诸国而言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能够对这些强大的生物施以援手的机会……千载难逢。 高文坐在沙发上,认真思索着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以及采取各项行动时的必要分寸,瑞贝卡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老祖宗的表情,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祖先大人您在想什么啊?” 高文看了这姑娘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只是想到了对塔尔隆德提供援助的事……让巨龙承情可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一旁的赫蒂眨了眨眼,心思活络起来:“需要让商人们‘活动’一下么?我们可以提前大量收购北方各国的余粮甚至陈粮,这样在今年第一次收获季之前各国就都无法再拿出更多的粮食来援助塔尔隆德,我们可以成为巨龙国度最大的支柱,甚至提供唯一的粮食援助,这将是垄断性的援助——以龙族恪守契约与道义的传统,我们将获得塔尔隆德最大程度和最长久的支持。这大概会花一大笔钱,但总归是值得的,与龙族的支持比起来,那些粮食只是个小成本。” 赫蒂这精妙的主意让琥珀和瑞贝卡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甚至连高文都露出有些意外的眼神,但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后者还是摇了摇头:“说实话,你这主意确实挺……合我心意,如果放在以前我们还真可以这么做,但如今不行。” 赫蒂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这次高文还没开口,旁边的琥珀便先一步说道:“这还不简单?时代变了呗。以前塞西尔是单打独斗,可如今我们要建立一个联盟了,还要制定一套规则让大家共同遵守——我们吃肉,总不能连汤都不给其他人留,甚至更进一步,我们是要给其他人也留一份肉的,否则事情做得太绝,全世界还有谁愿意相信塞西尔的‘命运共同’?” 这半精灵随口就说了这么长一段,让高文和赫蒂都惊讶不已,后者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话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 琥珀一叉腰:“有什么不像的?不就是拉帮结伙那点事么,我当年在贫民窟里都见识多了……” 这半精灵话说的有些道理,可志得意满的模样还是十分欠揍,赫蒂憋了半天才忍住没搓个寒冰箭去爆她的头——当然主要是搓出来了也打不中。在不动神色地斜了琥珀一眼之后,赫蒂的目光转回到高文脸上:“那么先祖,我们该如何确保塞西尔在这件事上的主动地位?” “很简单,虽然我们不能大肆收购粮食来进行垄断援助,但我们可以第一个站住来进行号召和组织,”高文笑了起来,借这个机会教导着赫蒂在未来的国际秩序中应该怎么做,“在一个联盟中发挥作用和做‘孤胆英雄’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的‘话语权’可以等同于实打实的力量甚至资源,只要你活用自己的威望和制衡能力去牵头做成一件事情,那么哪怕你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掏,也可以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付出最多的那个。 “当然,别人并不是傻子,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付出,那再大的威望和话语权也会渐渐旁落,况且现在联盟的雏形都还没有建立,我们也说不上什么威望和制衡能力,所以真金白银还是要砸进去的,牵头就要有点牵头的样子——这样做的成本当然会比那种‘出一分力,喊两分话,做三分姿态’的人高一些,但却绝对长久。” 高文充满耐心地讲着,赫蒂一脸认真地听着,短短几句话的教导便让后者感觉受益匪浅,这些是她从未考虑过的角度,但在将其理解之后她便立刻恍然大悟。 “好了,这些东西要讲起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终于,高文意识到天色已晚,便停下了讲述,脸上还带出一丝复杂而自嘲的笑容,“还真是老年人了,不知不觉便说教起来。” “请不要这么说,这些‘说教’可是让我受益匪浅,”赫蒂赶忙说道,“您的经验和智慧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行了行了,奉承我又没什么好处,”高文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回过头来,看着放置在沙发旁边不远处的那枚龙蛋——那东西仍然静静地立在一个有凹槽的底座上,在灯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辉,表面符文闪烁,神秘的纹路在蛋壳内若隐若现,高文的脸色慢慢变得古怪起来,“还是琢磨琢磨该怎么处理这玩意儿吧……” 高文一句话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拉回到了龙蛋上,琥珀忍不住绕着那龙蛋转了一圈,还是没憋住开口:“说起这个龙蛋啊,这东西真的跟你没关系?你可是大半夜被那位龙族女神叫过去,一晚上也不知道谈了点什么东西,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塔尔隆德就把龙蛋送过来了,还指名道姓让你照顾……这怎么听怎么像……噫妈哎!!” 琥珀后半句话在一声惊呼中结束,一颗几乎和她脑袋一样大的寒冰法球擦着她的耳朵尖便飞向了远处——赫蒂不知何时已经抓起法杖,正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万物之耻,高文还在旁边小声指导:“下次你试着把施法焦点往下压一点点……” 琥珀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一旁的瑞贝卡看着瑟瑟发抖也不敢吭声,后者这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前不久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同时依稀觉得自己好像是欠了顿揍…… 片刻之后赫蒂终于收起了法杖,这位大管家瞪着眼睛看了瑞贝卡与琥珀一眼,随后看了看龙蛋,又看向自家先祖:“您真的决定要孵化它么?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位‘神明’把这枚龙蛋托付给您的真正意图……即便祂没有恶意,这东西孵化之后的后果也太难预料了。” “我理解你的担忧,不过我们总得先试试才能知道这东西面对外部刺激会有什么变化,”高文说道,“而且说实话……你难道对此就不好奇么?” 赫蒂盯着那枚龙蛋,犹豫许久之后还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确实,我也挺好奇这东西会孵出个什么。” “给它安排个特殊的房间吧,按照梅丽塔提示的参数维持个适宜温度,然后让技术人员们在房间里设置好魔网和转化装置,”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之后再安排人轮班监守,时刻注意这枚龙蛋有什么异常变动。” …… 夜幕下的塞西尔城仍然灯火通明,人造的灯光闪耀在大地上,在这黑暗山脉脚下造出了一座辉煌的不夜城,而在中心城区附近的一处广场上,卡珊德拉正好奇地观察着这座与北方港口截然不同的人类都城。 她维持着海蛇的形态,在广场边缘的路灯下信步爬行,路灯的光芒照耀在她亮闪闪的鳞片上,泛着一层梦幻般的光影,哈欠连天的提尔则跟在她身旁,一边往前拱着一边左摇右晃地摆着头——后者是被卡珊德拉强行拽出来的,毕竟深海女巫对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她需要一位向导,而提尔是这座城中唯一的同族。 附近活动的塞西尔市民们偶尔会投来好奇的视线,打量一下这两只在广场上散步的海妖,但并无人失礼地上前打扰:这座城市有着一种奇妙的骄傲和矜持,居住在这里的人虽然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却又时刻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克制守礼的姿态,卡珊德拉不知道这种民风是怎么形成的,但她对此还算欣赏。 “我说,你就不能清醒清醒?”在提尔第三次差点走着路睡着之后卡珊德拉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傍晚找你的时候你就说你要去补觉,晚上找你的时候你正在补觉,这时候都快十点了你竟然跟我说你要去补下一觉了,你就不觉得有哪不对么?” 提尔使劲抬起眼皮看了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同族一眼,懒洋洋且理所当然地说道:“废话,这都晚上了当然要睡觉啊——十点钟准时睡觉,我这作息不健康么?” 早在安塔维恩的时候卡珊德拉便知道“沉睡者提尔”的名头,但这时候听见对方理直气壮的理论还是忍不住捂住额头:“晚上睡觉当然没问题,但你白天倒是醒着啊……我就好奇了,你一天有清醒的时候么?” 提尔扬起头:“怎么没有?我睡梦中清醒着呢!” 卡珊德拉:“……” 深海女巫无奈地摇了摇头,蛇尾蜿蜒爬行,向着不远处的某座夜间商店走去,路旁经过几名夜间上工结伴出行的市民,其中有两人好奇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卡珊德拉的尾巴上——虽然他们很快便礼貌地笑了笑并收回目光,但卡珊德拉还是注意到了这些视线,并且同时联想起从今天来到这座城市以来便时常遇到的古怪注视,她皱起眉,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同族:“提尔,我觉得有点奇怪……” 提尔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了看:“有什么奇怪?” “塞西尔人不是对海妖并不陌生么?”卡珊德拉指了指自己的尾巴,“但今天好像有很多人类在看到我的时候都很惊讶,而且十分好奇地观察我的尾巴……” “我哪知道为什么,”提尔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长长的尾巴弯起来,一拱一拱地向前走去,“他们怎么就不盯着我的尾巴看呢?所以肯定是你有问题。行了行了快走吧,赶紧带你参观参观这附近的商业街之后我还回去睡觉呢……” 是自己的问题么? 卡珊德拉若有所思地想着,随后摇了摇头,扬起身子想要跟上已经拱远的提尔,随后她刚爬行了两步,便终于注意到了对方那一拱一拱的尾巴。 一瞬间,深海女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提尔!!你到现在还没学会怎么正常爬行么?!”卡珊德拉大叫起来,“无尽深海啊——看在女王的面子上,你实在不行就把腿变出来,直立行走行不行?” “不行,用腿走路没办法随时盘起来睡觉。” 不远处的提尔摆着手,用自己的一套理由敷衍着卡珊德拉的请求,深海女巫生气起来,远远地发出恼怒的喊叫声——而在她们身旁,这座无夜的城市在灯火中愈加喧嚣和繁荣。 来自西北方城邦王国的人类游学者在街头闲庭信步,谈论着魔导技术和工厂里机器的轰鸣; 矮小的灰精灵们穿行在夜市的摊位与人群中,高大的西部兽人和肤色暗红的红谷人与人类共同漫步街头; 不远处的魔网广播装置上空,全息投影里呈现着一部关于精灵文化的纪录节目,几名金发长耳的白银精灵在投影下面驻足,带着新奇的模样看着人类是如何理解那些扎根于热带森林中的习俗; 更远一些的港口方向,夜航的北方船只刚刚靠岸,一批来自旧王都的年轻人刚刚在这片土地登陆,他们怀揣着关于未来的激情,而传奇般的魔影大亨菲尔姆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天空中传来振翅声与嗡嗡声,庞大的阴影掠过城市上空,在导航灯光和闪烁的航标灯中,依稀可以看到龙翼的轮廓——那是来自圣龙公国的留学生,他们正在教官的带领下训练夜间飞行,他们穿戴着训练用的钢铁之翼装置,从帝国学院起飞,穿过城区前往西侧森林中的集训营地,并在那里和士官生们一同完成为期两周的春季训练营。 每个班级最优秀的龙裔学员将免费得到一套全新的、永久属于自己的钢铁之翼装置,那装置上还会有瑞贝卡公主的亲笔签名。 高高的秋宫塔楼上,梅丽塔·珀尼亚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她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龙裔留学生掠过天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起来了啊……” ------------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云集 塞西尔3年,复苏之月15日,复苏节。 那场至关重要的国际会议最终被定于复苏节假期结束之后的第六天,临近的会议日期也让今年的复苏节仿佛有了别样的意义——从本月月初开始,各级政务厅便开始了全方面的宣传,以尽量通俗易懂的方式向市民们解释着即将发生在国际上的大事件以及帝国在这件事中承担的角色,以至于即便消息最不灵通的人也知道了这件大事,而稍有诗意的人则将这场会议和复苏之月联系起来,对未来产生了些许美好的期待。 正如大学者戈德温·奥兰多老先生在一期报纸上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即将结束相互分隔疏远的历史,本就应携手并肩的人们将在这个春天真正团结为一,这是寒冬结束之后的第一缕阳光,如这个春天一般充满暖意。 与此同时,随着会议时间的临近,今年塞西尔城的复苏节还有了另外一些与往年不同的变化——更多的异邦面孔出现在城市中,带来了更多有关异域他乡的消息。 其实塞西尔城一向是不缺异邦面孔的——作为这个世界上第一座魔导化城市,也作为这个世界上第一座开放性的、国际性的都市,塞西尔城卓绝的技术宝库以及不可思议的商业秩序始终在吸引着那些目光和嗅觉都很敏锐的客人,求取知识和金钱的远方来客总是络绎不绝,尤其在帝国几条主干铁路完工之后,异国访客进入塞西尔之后的旅行成本大大降低,以至于原本在南境地区十分罕见的灰精灵商人们都成了帝都的常客,所以可以这么说:形形色色的异乡人本就是塞西尔帝都的特色之一。 而今年复苏节和往年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些更加遥远的客人出现在了城里。 中心城区,购物街张灯结彩,市民们用彩色的布幔和各式各样的霓虹灯装点着他们的商铺和街道,各种庆祝春暖花开以及祈盼一年富足的象征性事物被挂在路旁的灯杆以及楼房的外墙上,让传统与现代的气息奇妙地糅合到了一起,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在街道两旁跑来跑去,欢闹声传遍街头巷尾。 一双淡黄色的、仿佛猫科动物般的眼睛在白色的兜帽下闪烁着,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座不可思议的人类城市,那双眼睛周围的面庞上长满了细密柔顺的褐色和白色绒毛,绒毛下勾勒着一张粗犷中带着一丝柔和的女性面孔,在看到一名街头“魔法师”随手朝天空打出一连串彩色光弹,引得周围孩子们欢呼雀跃之后,这张杂糅了猫科动物和人类女性双重特征的面孔上禁不住流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猫一般的竖瞳也微微张大了少许。 “这可真不可思议,”兜帽下传来略显沙哑的嗓音,“雯娜,没想到人类世界的法师会多到这种程度——甚至会站在大街上给孩子们表演魔法飞弹。” 一个娇小如同孩童般的身影站在这位“猫科女士”的身旁,闻言努力抬起头来,看着身旁这已经快要两米高的“童年玩伴”:“卡米拉,你搞错了——那可不是什么法师,他多半是旁边某个商店请来的艺人,甚至可能是店里的职员,那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魔法,只是用魔导终端放出来的低功率光弹而已。” 一边说着,这位娇小的女士——灰精灵的首领雯娜·白芷一边摇了摇头:“塞西尔帝国的法师数量并不比我们多,甚至如果把我们的巫医祭司也算上的话,塞西尔的法师数量还不如奥古雷,但他们的魔导技术很发达,每一个拿着魔导终端的人至少都相当于法师学徒或低级法师。当然,据说提丰那边的法师群体就很庞大了,那边倒是可能会出现在街头表演的魔法师……” 被称作卡米拉的高大“猫科女士”脸上露出惊讶的模样:“你知道的很多啊——你不是说灰精灵以往只跟西境的塞西尔人打交道,并不清楚人类帝国整体的情况么?可我看你竟然连提丰人的事情都知道不少。” 雯娜·白芷闻言叹了口气:“唉,我确实没跟东边的人类打过多少交道,但你别忘了,梅丽就在这座城里求学——她仅仅去年下半年就给我写了几十斤信……你绝对想象不到那些信里的文字有多详细,我甚至能从中拼凑出这座城里每一块地砖表面的磨损痕迹……” 卡米拉顿时露出震惊与钦佩的模样,以及极大的怀疑:“你说真的?那你给我拼一下……” 雯娜呆了一下,无奈地仰望着眼前的兽人首领:“卡米拉……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幽默感很成问题?” 卡米拉一脸严肃:“没有,我的幽默感在兽人中十分强大——族人们都称呼我‘幽默而开朗的女王’。” 雯娜:“……你说是那就是吧。” 卡米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并未从好友的态度里感觉到生气的迹象,所以很快便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同时随口说道:“我们今天不去看看梅丽么?我也好长时间没见那孩子了。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先祖之峰的祭典上,那时候她才这么高……” 这位兽人首领弯下腰来比划着,但很快便发现高度还是不够,便干脆蹲了下来:“……大概这么高。” “差不多可以了啊,差不多可以了,”雯娜顿时瞪了对方一眼,“史黛拉都比那高!” “抱歉,我有点分辨不清,”卡米拉蹲在地上,和雯娜视线平齐,“话说回来,我们真的不去看看她么?” “明天再去,今天我们还是要去见一见赫蒂长公主的——虽然我们来这里并非正式的国事访问,但使团终究要在塞西尔城停留一次,”雯娜摇了摇头,她的视线越过了卡米拉那覆盖着柔顺绒毛的脸庞,看向远方的街道,在她的视野中,街道尽头的广播装置上空正播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画面,大致内容似乎是在介绍即将于白银帝国112号哨站举办的国际会议,以及介绍即将参加会议的异邦种族,她看到了灰精灵的面孔,还有身材高大的兽人和身材矮小的矮人,“我听说矮人们的使团也到了这座城市,但和我们不在一个区域。” “那座精灵哨站位于废土边界,要前往哨站就要穿过人类的土地——这座城市是大陆北部唯一符合条件的交通节点,北部和西部的使者们只要思路正常就肯定会在这座城市集结中转,毕竟坐着魔导列车总比在旷野中跋涉容易,”卡米拉说着,突然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雯娜,为什么有一些路过的人会好奇地看我们两个?” “他们是在看你,”雯娜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兽人可不常出现在人类世界——尤其是在越过圣灵平原之后,像你这样的兽人比灰精灵还罕见。” 卡米拉顿时显出惊讶的模样,同时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兜帽:“什么!我的伪装已经被发现了么?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雯娜无奈地看着卡米拉身后:“你尾巴在外面甩半天了——就没觉得凉飕飕的么?” “原来是这样!” …… 城市东部,工业区域,一处工地正在紧张繁忙地施工,巨大的魔导机械轰鸣着,在这天气转暖的时节里抓紧时间赶着因冬季而耽误的施工进度——尽管节日气息已浓,但对于正在飞快发展的塞西尔而言,这座城市的很多工程都是不会因节假日而完全停止运转的。 身材矮壮,留着黄色的胡须和乱糟糟的头发,身披一件黑色轻甲的巴拉莫·黑钢站在路旁的空地上,瞪着眼睛看着那些巨大的机械抓斗仿佛拎起一团棉花般将沉重的钢铁与土石轻松移动到预订的位置,这位来自锻炉城的矮人使者整张脸都兴奋地涨红起来,用粗壮的胳膊撞击着身旁伙伴的肩膀:“嗨!帕拉丁!!这东西的力气看上去好像比我们的符文石巨人还大!怪不得你心心念念要搞明白塞西尔人的魔导技术,还要把它们引入锻炉城里——我被你说服了,我回去和你一起向莫顿陛下进言!” “你是被事实说服了,可不是被我,”身材同样矮壮,留着灰色胡须和头发的帕拉丁·辉山岩粗声粗气地说道,嗓音仿佛群山中的雷鸣一般,他看着那些沉重运转的机械,眼神同样兴奋起来,“我在白羽港看到过他们的机械船,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些力大无穷的东西迟早是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你看看这些钢铁,看看这些石头,再看看那些机器猛兽,在我们的铁石丘陵和锻炉山里到处都是能让那些猛兽发挥作用的场合……唯一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好像都不便宜。” “是啊,都不便宜,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很多,然而皆明码标价——塞西尔人的机器和药剂,大陆东部的矿石和晶体,精灵们的药物原料和珍稀木材,在锻炉城里足不出户的家伙们可想象不到这些东西需要多少成本,”巴拉莫·黑钢说着说着沉默下来,短暂的思考之后露出认真的表情,“但如果按照高文·塞西尔陛下做出的承诺,成为联盟一员之后各国之间的贸易成本都会有大幅度下降,而且很多原本列为限制出口的东西也会放开渠道,再加上南、北环大陆航线的重启和打通,大宗贸易品的运输成本也会变得很低廉。” “如果这些承诺都能兑现的话,”帕拉丁·辉山岩咕哝起来,“打通南、北环大陆航线啊……昔日的环大陆航线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但当时的辉煌仍然留在史书的记载上,那可是个令人振奋的年代……如今能让环大陆航线重现世间确实是一件壮举,但我对此可不怎么看好。” “是么?”巴拉莫·黑钢随口说道,“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 “是的,对大家都有好处——因为大家这时候都没有能够用于远洋航行的船,但这对两个人类帝国就是另一码事了。把环大陆航线连接起来,这意味着不光塞西尔,连提丰帝国也必须开放自己的港口和航路,并且和塞西尔人的航路体系完成对接——我丝毫不怀疑那些机械船有能力绕着整个大陆跑一圈,但前提是提丰人真的能接受塞西尔人的条件。毕竟据我们所知,现在提丰的国力大受打击,甚至已经没有能力多造几艘新船,这时候如果他们把航路开放,那整个环大陆航线的主导权毫无疑问会完全落在塞西尔手里……将来提丰人缓过气来如果再想要争夺海洋上的份额,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最大的遗憾不是得不到宝藏,而是原本有能力满载而归,却一时间无力插手导致失之交臂……群山中的道理放在海上也是一样有用,”巴拉莫摇了摇头,随后有点意外地看着自己的伙伴,“没想到你对这方面的事情已经考虑了这么深远——提丰和塞西尔离锻炉城可是远隔万水千山。” “但现在整个世界都要连接起来了,你是坐着魔导列车来的,你知道那些万水千山的距离迟早都会缩短,”帕拉丁·辉山岩摊开手,“锻炉城很少有人会把目光投向群山之外,但我们总要有人去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好在我平常有很多闲暇时间,至少能比那些整天只知道跟石头打交道的家伙多考虑考虑未来。” “未来啊……未来可是没那么容易想明白的东西,”巴拉莫说着,吹了吹自己嘴角的胡须,让那些引以为傲的毛发飞扬起来,“我感觉自己今天的脑子已经运转够多了,为了明天有个好精神,我觉得我们两个接下来最好去喝一杯。” 帕拉丁的眼睛立刻一亮:“正合我意,而且我有个建议——不要去什么酒吧浪费时间了,真正的好酒可不会放在那些花里胡哨的柜台里面,我知道城里有一处售卖寒霜抗性药水的地方,那个劲儿大……” 巴拉莫投来了怀疑的视线:“寒霜抗性药水?你确定?那东西听上去像是某种炼金药剂……” “相信我的判断,我在白羽港可是尝试过的,人类的炼金师比你想象的还要天才,”帕拉丁眼睛发亮,声若洪钟,自豪的模样仿佛那些寒霜抗性药水是他发明的一般,“五十二度酱香型——据说连北方的龙都没办法拒绝那些小瓶子里的美好口感!” 巴拉莫看着伙伴那一脸怀念的模样,心中一点都不怀疑对方在美酒方面的判断,打消心中疑惑之后他也只能感叹:真不愧是人类新星之都塞西尔,这地方连瓶药水都那么不一般…… …… 当来自北方和西方的使者们纷纷聚集在塞西尔城这座中转站,远在刚铎废土东北方向的精灵据点附近,来自白银帝国的巨鹰们也正在飞过晴朗高远的蓝天。 北方地区的空气比南方寒冷许多,高空的气流虽然被微风护盾阻隔,却仿佛仍有丝丝凉意渗透进来,佩尔塞提娅·晨星微微眯起了双眼,她共享着巨鹰的视觉,远方的精灵哨站已经进入她的视线。 那些闪闪发亮的天线装置和流线型的屋顶、塔楼尽皆指向蓝天,看上去纤细却又别具力量美感。 数十只巨鹰组成的庞大鹰群在她前后左右列队飞行,看上去颇为壮观。 魔法胸针中传来了领航精灵的声音:“陛下,我们已经靠近112哨站,十五分钟后降落。” “知道了。”佩尔塞提娅简单答道,目光在远方的哨站向两旁扫过。 塞西尔在西边,提丰在东边。 “七百多年了啊……”白银帝国的统治者轻声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人类已经分裂了七百年么……我还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们重新走到一起了。” ------------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白银女皇 时间在大地回暖中飞逝,那个令洛伦大陆所有国度瞩目的日子终于就要到了。 刚铎废土东北边界,112号精灵据点在两道山岭间傲然伫立着——这座古老的精灵聚集地于七百多年前建立,自建成之日起便担任着白银帝国远东哨点的角色,它的两侧有群山保护,西南方向眺望着广袤而凶险的刚铎废土,东北方向则连接着人类的国度,在数个世纪的服役中,这座据点如其他白银据点一样维持着低调、避世、中立的原则,尽管它就身处异国边陲,却几乎从不和当地的人类打交道。 然而这份平静在塞西尔3年的春天被打破:一场举世瞩目的会议以及一连串的谈判将在这座据点中举行,为参与会议而聚集至此的各国政要、大使以及他们带领的随从们甚至比在此处定居的精灵数量还要多,为了确保会议期间的秩序,白银帝国从一个月前便开始进行人员调度,将在112号据点周围活动的精灵游荡者们召集了起来,这确保了接下来会议全程的人手充裕,但也让原本还算宽绰的112号据点变得愈发拥挤起来。 复苏之月20日,精灵据点内已经出现了五花八门的旗帜——各国代表们被安排住进了南区和北区的旅社内,而他们带来的各自国家徽记成为了这处哨所几百年没有过的“新装饰”,在那一座座线条优雅、有着银白色合金边框的楼宇之间,鲜艳的旗帜迎风飘舞,而在旗帜下,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甚至各种种族的代表们正在经历安顿后短暂的忙乱,并在忙乱之余抓紧时间观察营地中的情势,与较为熟悉的别国代表攀谈,分辨着未来可能的伙伴和竞争对手们。 据点城镇内的一条宽阔街道上,终于有机会跑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瑞贝卡瞪大了眼睛,带着惊奇而兴奋的神色打量着视线内的一切。 她看向街道的尽头,在那片城镇内最大的广场中央,一座风格与人类世界截然不同的、完全可以用优雅美丽来形容的大型建筑在阳光下耸立着,它有着仿佛花瓣般层层叠叠的上层结构,其流线型的屋顶上还有三道如同叶脉般的轻质合金梁延伸出来,在半空中凌空飞越,连接到旁边的一座洁白高塔上,高塔下方又延伸出数道小径,连接着附近的洁白屋舍。 而在那条大厅前的主干道两旁,两排高高的旗杆整整齐齐地伫立着,白银帝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丝线间蕴含的魔法力量时不时撒下成片的光尘,如梦幻般迷人。 “那个就是信使大厅啊?”瑞贝卡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那些气派的旗帜和漂亮的建筑风格上,她的所有兴趣几乎都被那座大厅上方复杂精密的传导结构以及不远处的传讯高塔所吸引了,“我以前只在资料里看到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哎。” “没错,信使大厅,”高文站在瑞贝卡身边,他同样眺望着远方,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精灵族的传讯技术所打造出来的最高结晶——我们的魔网通讯之所以能够实现,除了有永眠者的技术积累以及人类自身的传讯法术模型之外,其实也从精灵的相关技术里汲取了不少经验……这方面的事情还是你和詹妮共同完成的,你应该印象很深。” “是啊,所以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他们的传讯设施长什么样,今天总算是实现愿望了,”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呼呼点头,然后眼睛一转,小声跟高文嘀咕起来,“哎,祖先大人,我等没什么人的时候能不能偷偷地……” 高文不等这姑娘说完便曲起手指敲在她脑门上:“不能——收起你这些大胆的想法,真的想要研究,回头认认真真拟定个技术交流的提案去跟精灵们谈,你别搞出外交纠纷来。” 瑞贝卡顿时捂着自己的脑门露出气鼓鼓的表情:“您把我想哪去啦?我又没说我要进去拆什么东西,我就是想进去看看,用一用他们的设备什么的……毕竟以前都没碰过……” 高文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错怪了这姑娘,但还没等开口安抚,一个略带磁性的女性声音便从旁边传来:“这个是完全可以的,小公主——而且您完全不必等着什么没人的时候。” 高文和瑞贝卡循声扭头,看到一位身材娇小的金发精灵女士正站在他们身后,那正是来自白银帝国的高阶信使,也是索尔德林的母亲——索尼娅·霜叶女士。这位高阶信使在宏伟之墙修缮工程之后便作为交流人员留在了大陆北方,半数时间她都在塞西尔帝国境内活跃,剩下的时间则多半在塞西尔帝国和边境地区的精灵哨站之间行动,而这次会议中她算是白银帝国方面的“东道主”,因此便来到这里充当高文等人在112号据点的向导。 “啊,索尼娅女士!”瑞贝卡看到对方之后开心地打着招呼,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刚才说我可以去那座信使大厅么?” 索尼娅露出一丝微笑:“是的,随时可以——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白银精灵设置在废土周围的信使大厅虽然按常理只对精灵开放,但在特殊情况下也是允许异族人使用的,比如需要传送紧急讯息,或者是大使级别的人员提出申请,您在这里显然符合第二条标准。当然,这也只是个理论上的规定,毕竟……我们的传讯装置需要用精灵法术激活,异族人中除了少数德鲁伊可以用特殊方法和装置产生感应之外,其他人基本是连操作都操作不了的……” 听着索尼娅的讲述,瑞贝卡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特实诚地摇了摇头:“那听上去果然还是魔网终端好用一点,起码谁都能用……” “确实,”索尼娅想了想,很坦率地承认道,“‘人人皆可用’,这是魔导装置独一无二的优越性,这一点就连我们的大星术师薇兰妮亚阁下都十分赞赏,而能够跨越精灵法术和人类法术的阻隔,在任何施法体系下都生效的符文逻辑学体系则更令人惊叹,现在我们的星术师已经开始研究符文逻辑学背后的奥秘,或许有朝一日,您也会看到白银帝国制造出的魔导产物。” 瑞贝卡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目光还是回到了远处的信使大厅上:“我还是想过去看看——虽然不能用,但我可以观察一下你们的传讯装置是怎么运作的。据说你们的传讯塔可以在不进行中转的情况下把信号清晰发送到上百公里之外,这个距离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魔网枢纽……我特别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可以,”索尼娅立刻点了点头,“我已获得授权,对您开放传讯设施相关的技术细节——这也是白银帝国和塞西尔帝国之间技术交流的一部分。如果您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派其他信使带您去那座大厅里参观。” 瑞贝卡一听这个顿时兴奋起来:“好啊好啊!那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索尼娅笑了起来,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打了招呼,便有两名年轻的精灵信使从不远处走来,向着这边行礼问候,索尼娅对他们微微点头:“带公主殿下去参观传讯设施——除了和军备库连接的那部分之外,都可以给她参观。” 两位精灵异口同声:“是,高阶信使阁下!” 瑞贝卡兴高采烈地跟着信使们离开了,高文则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索尼娅:“为什么传讯装置还会和军备库连接?” “因为我们的传讯系统同时也是哨兵之塔的监控系统,虽然信道内部有安全分流,但基础设施是连接在一起的,”索尼娅解释道,“每一座监控站或边界岗哨都有军备库,里面存放着大量可以随时激活的巨像魔偶和指向宏伟之墙的奥术法球,这样一旦宏伟之墙出了大问题,哨站除了能够第一时间回传警报之外还有能力组织起第一波的反击——即便事态完全失控,废土中的高强度辐射瞬间杀死了哨站中的所有精灵,只要哨站的通讯系统还在运转,后方群星圣殿里的总指挥部还可以远程遥控激活那些军备,自动运行的巨像魔偶还能给后方争取一些时间。” 高文静静听完索尼娅的讲述,良久才叹了口气:“七百年过去了,精灵们对那片废土仍然如此警醒。” “因为刚铎帝国的崩溃对我们而言还只是发生在一代人以内的事情,而且前两年宏伟之墙还出过问题,这就更由不得我们不警醒了。” “说的也是……七百年,你们从婴儿到成年都需要差不多六百年了,”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并不记得有关军备库的事情……这些东西想必是在我‘沉睡’的那些年里才建起来的吧?” “是的,这套系统是由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陛下授意建造——陛下认为废土中的辐射强度迟迟不见下降,游荡的畸变体数量也没有明显减少,这意味着刚铎废土并不会像当初部分学者认为的那样随时间推移自行净化,为了增强防范,她便下令建立了这套系统,那大概是三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贝尔塞提娅么……”高文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随后突然笑了笑,“你这时候突然过来,应该就是为你们的女皇传话吧?” “……看来并瞒不过您的眼睛,”索尼娅呼了口气,微微弯下腰来,“致高文·塞西尔陛下,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欲邀请您享用午后茶点,地点在橡木之厅的小花园中——不知您是否愿意前往?” “当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很好奇贝尔塞提娅过了这么些年成长成了什么模样,”高文早在抵达112号据点之前便知晓白银女皇已经提前几天抵达此处,也预料到了今天会有这么一份邀请,他欣然点头,“请带路吧——我对这座哨所可不怎么熟悉。” …… 在索尼娅的带领下,高文离开了城镇中央的主干道,他们穿过已经被诸国使节团占据的城区,穿过小镇的动力魔枢,最后来到了一处僻静而整洁的长屋——这里已经位于整个城镇的最深处,从外表看除了房屋更加高大之外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然而那些站在门口、全身附魔甲胄的皇家卫兵提醒着误入此地的人,有一位身份极其尊崇的人正在这座长屋中暂住。 高文回忆着那些继承来的记忆——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言行习惯,那些关于贝尔塞提娅个人的细节印象,他确信一切都已匹配到位,随后命令跟随而来的侍从和卫兵们在外等候,他则跟着索尼娅一起进入了长屋。 穿过正屋主厅以及一段小小的回廊之后,他来到了屋后的小花园中,魔法的力量充盈在庭院各处,令这里的植物四季繁茂,奇花异草和茂盛的热带树木充斥着视野,而在这些繁茂的植物中间,一处空地上摆放着精致的圆桌和座椅,一位留着金色长发、头戴精美白金饰环、仪态优雅高贵的美丽女子正静静地坐在桌旁,两位精灵侍女则站在那位女子身后。 高文眨了眨眼——虽然他此前已经在大陆南方传来的影音资料上看到过贝尔塞提娅现在的模样,但在现实中见到之后,他还是发现对方的气质与自己印象中的有巨大不同。 更是和当年那个拖着鼻涕泡在几个营地里到处乱窜,一天能闯八个祸的毛丫头截然不同。 他在花园入口呆了一下——这是十分正常的反应——随后露出一丝微笑,向着那位在全大陆都享负盛名的白银女皇走去:“贝尔塞提娅,好久不见了。” “七百三十年,高文·塞西尔叔叔,”那位美丽的女皇突然笑了起来,原本萦绕在身上的威严、孤高气质随之松动了许多,她仿佛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并起身做出迎接的姿态,“难以想象,我们竟然还可以以这种形式重逢。” “叔叔……”高文怔了怔,脸上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太久不曾听到了——你已经这么大了,还这么称呼我么?” 他这句话多少让跟在身后的索尼娅有些怪异的感觉——白银女皇是一个何等尊崇的身份,这一代的白银女皇更是如此,她的手腕以及在她统治下日益强盛的白银帝国在整个大陆都享有盛名,不知多少人对她抱着敬畏,然而在这里,却有一个人类可以如此自然地对她说出“你已经这么大了”这么句话……偏偏这句话还顺理成章。 “这是私人场合,”贝尔塞提娅笑了起来,显然她也认为高文的话从头至尾都很正常,“如果闲谈的时候都要绷着作为女皇的体面,那我真是一刻放松的机会都没了。” 高文看着对方,片刻之后微微笑道:“这样也好。” ------------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隐秘 橡木之厅的花园内,不知名的花朵静静绽放着,强大的自然魔法维持着这里的生机,让原本只有在南部地区才能生长的各色植物在这北方的大地上生机勃勃,又有微风结界笼罩在整个庭院上空,来自城镇内其他地区的喧闹声被层层削弱,到这里只剩下些许细微的声响——并不显得喧嚣,反而愈发宁静。 高文坐在圆桌旁,精致的描金圆杯中泛起清新的茶香,一些在人类世界并不常见的精灵点心和来自热带地区的水果被点缀在银质的盘子上,看上去赏心悦目。 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坐在他的对面,这位精灵帝国的统治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她已经仔细打量了高文很长时间,这时候才打破沉默:“刚听到您‘复活’的消息时,整个精灵王庭都掀起了一番波澜……许多与您熟识的精灵都还活着,他们被这个消息震惊,当然,其中也包括我——可惜白银帝国和当时的安苏距离太过遥远,而北方的局势又过于混乱,我们只能掌握一些有限的情报,直到魔网与哨兵之塔连接起来,消息渠道变得畅通……北方的局势才明朗起来。” “……发生了很多事,”高文回忆着自己“复活”之后所见证的种种,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一觉醒来都看到了怎样的景象……王国面目全非,秩序一片混乱,我七百年前打过的东西醒来之后竟然还要再打一遍……而且最关键的是整整七百年过去,人类在反攻废土的事业上不但没有丝毫寸进,反而退回去了。” 他以高文·塞西尔的口吻说着自己的感叹,在共同的记忆以及亲身经历的作用下,这些感慨却是十足的发自肺腑,甚至引得白银女皇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我能理解……七百多年,我是亲眼见证着这个世界如何变化成这样的。曾经冲出刚铎废土的四个开拓军团在这数百年里已经完全变成陌生的样子,或好或坏,但共同点是几乎所有人都渐渐淡忘了废土的威胁——与白银帝国接壤的高岭王国情况好一些,因为大量混血精灵的存在,他们对历史不是那么容易‘忘却’,其次是提丰,除了少数昏庸之辈,他们总有较为明智强力的统治者,而安苏和奥古雷……” 白银女皇叹了口气,摇着头:“如果安苏没有遭遇那场内战,本也不会衰退那么多,而奥古雷——它本身就是部族王国,刚铎遗民在其中只占据一部分势力,部族国的大部分土著种族对当年那场灾难的记忆本身就不那么深刻,更不要说他们还有崇山峻岭作为天然屏障,生活在安逸环境下的种族,对发生在他们世界之外的危机是很迟钝的。” 高文的目光忍不住在贝尔塞提娅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钟——在这一刻,他才愈发真切地感觉到来自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白银小女皇”和眼前这位女士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脱节。 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但他并不陌生——自揭棺而起以来,他已经接触了不止一个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旧相识”,从赛琳娜到贝尔提拉,从梅高尔三世到如今眼前的贝尔塞提娅,这些人历经七百年的岁月,物是人非,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们每一个人的变化都是彻头彻尾的,只不过……这位白银女皇的变化或许最大罢了。 高文的思路忍不住扩散开来:在他所接触过的旧相识中,似乎只有索尔德林是变化最小的一个,虽然那位高阶游侠也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但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的变化却只是比以前成熟了一些,高文思索着这其中的原因,慢慢有所理解—— 在所有历经了七百年岁月的友人中,索尔德林是唯一所追寻的事物从未改变的一个——没有头发的人果然对一件事会很执着。 突然飘远的思路让高文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这抹笑容被贝尔塞提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露出一丝好奇:“高文叔叔,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好笑的事,”高文摇了摇头,将话题转移开,“而且也有些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一‘觉’醒来,不仅仅有很多熟识的人已经死去,就连那些还活着的,也已经发生了太大的变化,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 “也包括我么?” “你是变化最大的一个。” “您却没怎么变——几乎和我记忆中最后的印象一模一样,”贝尔塞提娅认真看着高文的眼睛,那平静的注视甚至让高文隐隐感到了一丝不自在,但很快这位白银女皇便移开了视线,非常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高文叔叔,叙旧之余也说点正事吧,关于这次会议,您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高文怔了一下,一时间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这么说,但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是这场会议的第一推动者和号召者,所以如果你问我的看法,我当然认为这场会议是必要且重要的。理由正如我在之前信函中所说的那样,我们这个世界并不安全,而随着时间推移,更大的危机和挑战还在等着所有人,不管是为了迎接这些挑战,还是为了我们自身的和平与发展,团结一致都是有必要的。”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好奇……您建立这样一个联盟,真的只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全以及凡人文明的未来么?”贝尔塞提娅表情平静地问道,尽管她始终在用敬语称呼高文,但作为白银女皇,某种几乎已经成为习惯的威仪仍然让她的每一句话都能隐隐给人带来压力——好在对于高文而言,这种压力算不得什么。 他曾直面过龙族众神,也见证过沧海桑田,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什么存在可以用单纯的“威压”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了。 “从大局上,我唯一的目标确实就是这个世界的安全以及凡人文明的未来,”高文坦然面对着贝尔塞提娅的视线,理所当然地说道,“但如果非要说私心……是的,我存在私心。我的私心就是希望能够以自己的想法来实现这一切。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伟大的人,他们或许都对这个世界的未来有着自己的理解,但我现在希望这个世界发生一些变化,而这些变化不一定符合每一个人的预期,但我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这就是我最大的私心。” “严格来讲,这应该算野心……但说是‘私心’也不算错,”贝尔塞提娅笑了起来,“我想我明白您的想法了……看来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谈确实很有必要,如果是在信函里,您肯定不愿意说的如此直白。好了,既然我问了一个问题,现在轮到您问我了——算作交换。” “之前你可没提到还有这种交换,”高文忍不住说道,但紧接着便点点头,“当然,既然是让我提问,那我也不会浪费这个机会,我确实有东西想问问你。” “请讲——当然,尽量不要太涉及隐私,”贝尔塞提娅说着,突然眨了眨眼,“毕竟我已经长大了。” 站在一旁待命的索尼娅顿时呼吸一顿,险些呛到自己:谁敢相信刚才这句话是白银女皇说出来的? 高阶信使感觉自己额头渗出了一点点冷汗,甚至开始担心起今天听到见到这些情景之后是否还能平安回到白银帝国——好在她多少也了解贝尔塞提娅与高文,知道眼前这一幕还不算太过离奇诡异,倘若换个更加不知内情又悲观的人站在这里,恐怕此刻已经把自己埋哪都想好了…… 高文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身后高阶信使的动静,同时也没有在意贝尔塞提娅的玩笑,他只是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皇,问出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问题:“我想了解一下白银帝国的众神信仰现状——尤其是关于自然之神的。” 贝尔塞提娅似乎有些意外,她怔了一下才说道:“就这?” “有什么问题么?”高文一脸认真,“这确实是我目前最关注的事情。” “……好吧,这也确实是您的性格,”贝尔塞提娅呼了口气,表情随之严肃起来,“但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您在之前的信函中提到,神明会随着时间推移堕入混乱,最终成为凡人必须面对的恐怖威胁,而在提丰-塞西尔战争中失控降临的战神就是第一个……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高文严肃地说道,“我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对此质疑,但我们有着确凿的证据,冬堡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士兵都是见证者,提丰方面有着详细的资料记载,我们还可以提供从战神残骸中回收的样本。” “这确实耸人听闻,我想没有谁会突然相信一直庇护着这个世界的神明竟然最终会成为毁灭世界的根源,即便是那些无信者,”贝尔塞提娅摇了摇头,“但不管从理智上还是从个人感情上,我都不得不相信您的说法……这也仅限我个人罢了。”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这是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所决定的,”高文看着贝尔塞提娅的眼睛,“如果你感觉难以接受的话,或许换个说法可以让那些仍然敬畏并亲近神明的人更好受一些——这种失控疯狂的倾向其实并非神明的本意,我刚才说了,这是世界运转规则决定的,而那些神明……也是这些规则的受害者。” “看样子在这件事上您还有许多知识可以和我们分享,”贝尔塞提娅若有所思地说道,高文原以为她的反应会更激烈一些,但这位白银女皇竟从始至终维持着冷静淡然的态度,仿佛即便直面神明的秘密也无法动摇她的理智,“之后我会向您详细了解这一切的,至于现在……既然您对白银帝国的众神信仰感兴趣,我就和您简单说说——从身份上,白银女皇兼任着德鲁伊教派的最高女祭司,这方面的事情您也确实应该向我打听。 “如很多人所知的那样,白银帝国曾经的国教是德鲁伊教派,而德鲁伊教派所信仰的神明则是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直到三千年前,这一信仰都是白银精灵的核心信仰,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支撑着精灵帝国的运作,但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之后,一切都改变了。自然之神的反馈消失,自然神术断绝,德鲁伊教派在一段极其混乱且漫长的转型中分裂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流派,而除了后期堕入黑暗的圣灵学派之外,其他各个德鲁伊教派都慢慢变成了钻研魔法与自然奥秘的学术性组织,只不过这些组织仍然保留着‘教派’的名义,而我这个最高女祭司便是昔日德鲁伊教会残存至今的、少数还能跟自然之神信仰有所联系的角色之一。” “这方面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高文点点头,“我好奇的是,在白星陨落之后整整三千年里,精灵们一直在尝试从别的象征目标中重建关于自然之神的信仰,甚至不乏一些将强大的动物之灵、山林之灵视作神明并加以崇拜的德鲁伊组织……这些群体中就没有一个成功和某个神灵建立联系,重现神术奇迹的么?” 贝尔塞提娅静静地看着高文,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仿佛是在审视和权衡,直到现场再次弥漫起令人倍感压力的气氛,她才突然抬起视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索尼娅:“高阶信使,请回避。” 索尼娅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意外,但下一秒便迅速反应过来,她立刻低下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花园,而在她离开的同时,原本站在贝尔塞提娅身后的两名高阶侍女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气息很快便远离了。 高文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所猜测,贝尔塞提娅则没有让他等太久,在花园中只剩下两人之后,这位白银女皇露出了一抹微笑。 “现在这里只剩我们了——回到刚才的问题。 “在长达三千年的时光里,大大小小的德鲁伊秘教层出不穷,总有人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重新向自然祈祷,期盼着能够唤醒他们心目中的自然之神,您问我里面是否有某个幸运的教团真的成功沟通到了某个神灵?是的,当然。 “有秘教成功沟通了神灵,重现了类似昔日自然神术的奇迹,不但有,而且不止一个。” 高文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这件事他从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 他原本只是随口询问的事情,竟然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而震惊的结果! “然后呢?”他立刻追问下去,“那些秘教团后来怎么样了?” “被当做异端,剿灭了。”贝尔塞提娅轻描淡写地说道。 ------------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不曾记载的历史 花园中一瞬间安静下来。 现在高文知道为什么贝尔塞提娅要将无关人员屏退了。 “您很意外,”白银女皇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高文,“看样子这并不是您想听到的答案。” “不,这个答案从某种意义上其实甚至算个好消息——但我确实十分意外,”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在平复思绪的同时思考着贝尔塞提娅这个答案背后的种种意义,“能详细跟我说说么?那些秘教团体的活动细节,他们到底沟通了怎样的神明,引发了怎样的现象?” “当然可以,”贝尔塞提娅露出一丝微笑,随后仿佛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一边思索一边用低缓的声音慢慢说道,“一切从白星陨落开始……就像您知道的那样,在白星陨落中,德鲁伊们失去了他们世代信仰的神,原有的教会团体渐渐蜕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学术机构和超凡者密会,在历史书上,这段蜕变的过程被简单地总结为‘艰难的转型’——但实际上精灵们在接受这个事实的过程中所经历的挣扎要远比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艰难得多。 “人类等寿命较短的种族应该无法理解这一切——高文叔叔,我只是实话实说,因为对人类而言,再艰难痛苦的事情也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遗忘和习惯,有时候只需要一两代人,有时候甚至连一代人都用不了,但对精灵而言,我们的一生长达两三千年乃至更久,所以甚至直到现在仍然有白星陨落时期的德鲁伊存活于世,长久的寿命让我们长久地记着那些艰难的事情,而对于一些虔诚的侍奉者……即便岁月流逝数个世纪,他们也无法接受神明陨落的事实。 “一些顽固的德鲁伊秘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世人总认为当初的圣灵教派德鲁伊就是最坚定的‘原始信仰主义者’,但事实上那些不被历史承认的德鲁伊秘教才是。他们大多是‘神代时期’的高阶神官和苦修士团体,对神明的信仰已经成为他们的基本思维方式和生命意义所在。在白星陨落之后,原始自然之神教会陷入一片混乱,面临注定的大分裂,这部分极端虔诚者出于保护神圣遗产的目的带走了大量神圣典籍并分散遁入了森林深处,而在之后的几个世纪里,他们便形成了几个主要的秘教团体。” 听到这里,高文忍不住插了句话:“当时的精灵王庭在做什么?” “在应付我们自己的混乱,”贝尔塞提娅说道,“您大概无法想象三千多年前的自然之神信仰对精灵社会的影响有多深——那是一个比人类众神更深的泥潭,因此当它突然消失之后,所引发的混乱立刻便占尽了精灵王庭所有的精力,而那些德鲁伊秘教便在几乎无人管控的情况下在深山密林中扎下根来,并且……开始尝试用各种方法恢复他们的昔日辉煌。 “当时尽管许多德鲁伊都在幻象中看到了白星陨落的景象,也有不少人猜测这意味着自然之神的‘死亡’,但仍有信仰坚定者认为自然之神只是暂时中断了和凡人的联系,认为这是神明降下的某种考验,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新的‘神启’——他们用各种理由来解释绝望的局面,同时也是在这些理由的驱使下,那些秘教团体不断摸索着新的祈祷仪式,构筑新的信仰体系,甚至修改昔日的教会经典来解释眼前的情况。 “这种事情持续了几个世纪之久——在最初的几百年里,他们都只是小打小闹,甚至因为过于低调而没有引起王庭的警觉,我们只当他们是因为受不了神明离去的打击而隐居森林的隐士团体,但随着时间推移,情况渐渐发生了变化。 “一些秘教团体因为难以独自支撑而重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较大规模的‘密林教派’,而他们在秘教仪式上的探索也愈发深入和危险,终于,森林中开始出现令人不安的异象,开始有精灵报告在‘隐士的聚居地’附近看到令人心智迷乱的幻影,听到脑海中响起的低语,甚至看到巨大的、现实世界中从未出现过的生物从森林中走出。 “最初引起精灵王庭警觉的,是一份来自当年的巡林者的汇报。一名巡林猎手误入了秘教德鲁伊的据点,他在那里看到数千人聚集起来举行仪式,其中不乏附近村落中的居民甚至在路上失踪的旅人,他看到那些秘教德鲁伊将某种巨大的动物刻在墙壁上当做偶像崇拜,并将其视作自然之神新的化身——在令人不安的长时间仪式之后,巡林猎手看到那石壁上的动物从石头上走了下来,开始接受信徒们的供奉和祈祷。” 高文屏住呼吸,一字不落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道:“然后……当时的精灵王庭摧毁了这个秘教组织?” “是的,而且这件事鲜有人知,”贝尔塞提娅平静地说道,“那是毫无疑问的异端教派,他们所沟通、召唤的‘神灵’则是危险的不明存在,王庭不可能允许这样的危险因素继续发展,所以当时的女皇,也就是我的祖母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秘教的主要成员被全部抓获,浅信徒们则四散而去,在漫长的审讯之后,王庭发现那些核心成员已经完全被狂热且扭曲的自然之神信仰影响,甚至尝试在负责看押的士兵之间传教,于是他们被处决了,一个不留。 “而令人不安的是,在摧毁了这个秘教组织之后,王庭曾派出数次人手去搜索他们昔日的据点,尝试找到那个‘神灵’的下落,却只找到已经破碎坍塌的浮雕壁画以及许多无法解释的灰烬,那个‘神灵’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这之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数次,从我祖母一直到我的父皇,再到我这一代……五个世纪前,我亲自下令摧毁了最后一个秘教团体,从那之后便再没有新的秘教和‘神灵’冒出来,森林恢复了平静——但我仍然不敢确定这种危险的组织是否真的已经被彻底且永久地消灭。他们似乎总有死灰复燃的本事,而且总能在广袤的丛林中找到新的藏身处。” 贝尔塞提娅的讲述告一段落,她用平静的目光看着高文,高文的心中则思绪起伏。 他消化着白银女皇告诉自己的惊人信息,同时忍不住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随着秘教团体被剿灭而消失的那些“神灵”,那些因集体崇拜和严苛仪式而诞生的“思潮产物”如幻梦般消散了,这让他忍不住想到巨鹿阿莫恩曾经透露给自己的一条情报: 最初诞生的神,是极其弱小的,或许几根足够大的棍棒和锋利的长矛就可以将其消灭…… 而他第二件想到的事情,则是阿莫恩假死三千年的决定果然十分正确——精灵漫长的寿命果然导致了他们和人类不同的“执着”,几十个世纪的长久岁月过去了,对自然之神的“追忆”竟然仍未断绝,这着实是一件惊人的事情,假如阿莫恩没有选择假死,那说不定祂真的会被那些“忠诚的信徒”们给强行重新建立连接…… 除此之外,贝尔塞提娅带来的情报也与忤逆计划的诸多成果出现了印证,高文关于神明机制的不少猜想也得到了证实,这一切都是无比巨大的收获! “看样子您还有很多话想问我,”白银女皇微笑起来,“虽然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问答交换,但我仍然乐意继续回答。” 高文随即问道:“在与那些秘教团体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之后,精灵王庭方面仍然是以单纯的‘异端邪教’来定义那些秘教么?” “当然,他们是毫无疑问的异端,”白银女皇语气很平静地回答,“请不要忘记,我是德鲁伊正教的最高女祭司,所以在我眼中那些试图建立‘新自然之神信仰’的秘教就必然是异端……” 高文看着对方的眼睛:“与此同时你还是白银女皇,一个帝国的统治者,所以那些秘教不但必然是异端,也必须是异端。” 白银女皇怔了一下,微微叹息:“高文叔叔,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啊。” “我七百多年都在睡觉,对我而言时间过去的也没有太久——而且即便七百年过去了,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也没太大变化,”高文说着,摇了摇头,“那些秘教团体所做的事情无疑是巨大的威胁,不但对其他德鲁伊派系是威胁,对帝国秩序也是威胁,我对此已经深有体会。而对于****的白银帝国,这种威胁更加致命——自然之神陨落了,失去神明支撑的皇家当然不可能坐视一群不受控制的德鲁伊真的再造个新神出来……” 白银女皇轻轻皱眉:“所以,他们造出来的果然是‘神灵’么……” “如果我所知的理论模型没错,那应该是某种雏形,或者是更早期的、由群体思潮制造出的心理学幻影,正处于向现实世界的转化过程中,但由于信徒数量太少以及时日尚短,这个过程被大大拉长了,这也就给了你们将其打断的机会,”高文点头说道,紧接着有些疑惑,“你们始终没意识到那些真的是‘神灵’么?也没有进行过正式的研究?” “有所猜测,然而无人敢下结论,”白银女皇坦然说道,“在接触第一个秘教之后,精灵王庭便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危险和敏感,所以数千年来只有皇室成员才知道关于那些秘教的完整情报,相关研究也是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隐秘进行,外人只知道王庭曾经数次出兵消灭森林中的邪教团体,但没有人知道我们还同时消灭了什么东西——即便如此,我们也只是将那些神秘的存在当做类似邪神或‘越界灵体’来看待,相关研究也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而且由于那些‘灵’总是很快消散,我们的内部研究也几乎没什么进展,最近几个世纪更是近乎于无了。” 高文有些发怔,他不禁感觉到遗憾,因为白银帝国已经距离真相是如此之近,他们甚至比刚铎帝国更早接触到神明背后的可怕真相——但最终他们却在真相的边缘徘徊,始终都没有越过那道“忤逆”的临界点,如果他们更大胆一点,如果他们不要把这些秘密藏得如此深和如此久,如果他们在刚铎时期就参与到人类的忤逆计划中……这个世界如今的局面是否会有所不同? 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些并无意义的假设,因为这一切是不可能的,哪怕时光倒流也难以实现—— 白银帝国是个****的国家,哪怕他们的原有国教信仰已经名存实亡,其统治者的特殊身份以及复杂难解的政治结构也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而且即便不考虑这一点……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有机会从神明那里亲口得到许多情报,又有谁能凭空想象到神明竟然是从“思潮”中诞生的呢? 精灵们只能把那些秘教团体搞出来的“灵”当成邪神或正体不明的“越界灵体”看待。 想到这里,高文却突然又冒出了新的疑问:“我突然有点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精灵王庭和那些秘教打了那么多次交道,哪怕相关研究进展缓慢,但你们自己就没有考虑过……也像他们一样‘造’个神,或者尝试去沟通自然之神么?白银女皇和白银皇帝的身份是德鲁伊正教的最高祭司,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神权也影响着你们的正统性,如果你们背后站了个真正的神……” “我们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白银女皇不等高文说完便笑着摇了摇头,“在神明离开之后,我们才突然发现——原来背后没有站着神,我们也可以是正统。” “……我明白了。”高文怔了一下,随即沉声说道。 紧接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谁又能想到呢,作为德鲁伊们的最高女祭司,白银女皇其实反而是最不希望自然之神回归的那个。” “您错了,”白银女皇摇了摇头,“其实最不希望自然之神回归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那些真的召唤出了‘神灵’,却发现那些‘神灵’并不是自然之神的秘教首领们。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表现的狂热而虔诚,还将自己召唤出的‘神灵’称作自然之神阿莫恩的新化身,然而当我们把他们带到阿莫恩的圣殿中执行裁决时,他们最终都会充满紧张和恐惧之情——这可悲的扭曲,只要见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高文细细咀嚼着对方的话语,在沉默中陷入了思索,而坐在他对面的白银女皇则露出笑容,轻轻将高文面前的红茶向前推了一点。 “高文叔叔,茶凉了。” ------------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察觉 高文端起了茶杯,但迟迟没有凑到嘴边,在思索中他渐渐整理清楚了白银帝国在自然之神陨落之后那段漫长而不为人知的历史——精灵的寿命太过漫长,因而他们历史中的密辛便远比人类想象的还要神秘悠远,三千余年的时间跨度,即便放在盛极一时的刚铎帝国,也超过了史书的准确记载极限。 而这么漫长的历史,对某些德鲁伊秘教而言甚至足以用来制造几个“神灵”。 当然,从贝尔塞提娅的描述来看,那些德鲁伊秘教所制造出来的还远远称不上神灵,和万物终亡会有意识制造出的“伪神之躯”以及一号沙箱中意外孕育出的“上层叙事者”都不可同日而语,那些顶多算是群体思潮制造出来的心理学投影,距离进入现实世界还有一段距离。 想到这里,高文突然忍不住有点感慨——论作死,果然还是人类更胜一筹,那帮精灵德鲁伊折腾三千年的成果加起来还没那两个邪教团搞出来的事儿大呢…… 但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 “您又陷入沉思了,”白银女皇似乎一直很专注地观察着高文的表情变化,她的声音将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过来,“不过这也正常,我刚才说的事情可以让任何人陷入深深的思索。” “……我只是在思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到底从那些秘教团体的尝试中总结出了多少内容,”高文放下茶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刚才提到,虽然你们未能肯定那些秘教组织‘召唤’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你们对此已经有一定猜测……我想这‘猜测’也没那么简单吧?” 白银女皇沉默了几秒钟,随之发出一声轻叹:“坦白说,自从白星陨落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尝试揭开它背后的真相——那终究是一场改变了帝国格局的大事件,其影响力甚至波及到整个世界,没有人不对其背后的真相感到好奇。 “如您所知,白银帝国是一个皇权与神权统一的国家,精灵皇室同时也是德鲁伊教派的宗教领袖,因此德鲁伊教派最杰出的学者们也皆效忠于精灵王庭。在白星陨落之后,精灵王庭组织了规模庞大、耗时漫长的调查行动,这个调查行动甚至一直持续到我的父皇戴上金橡木皇冠。 “可是即便组织起了最杰出的学者,耗费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我们也未能查明白星陨落的真相,更未能重建和自然之神的联系,所以我们只能得出一个沮丧的结论:自然之神陨落了,不论是什么原因,它已经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而就是在这种局面下,那些秘教出现了,并且看起来和某种神秘的存在建立起了联系,而那些神秘的存在又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类似上古记载中神灵的些许特征……这对当时还在苦苦调查白星陨落真相的皇室而言,造成的冲击是极其巨大的——我们并不是迟钝的族群,我们能联想到这背后可能的真相,这真相几乎颠覆了我们的世界观。 “我的祖母……她是第一个下令摧毁那些秘教团的精灵,很少有人知道,她在去世的前一晚换上了女祭司的袍服,彻夜祈祷和忏悔,最后在恐惧和痛苦中离去,可即便如此,她也至死没有改变当初下过的命令。 “我的父皇,他执行了祖母留下的命令,在将近两千年的执政生涯中,他摧毁了他所发现的每一个秘教组织,也间接摧毁了那些秘教组织所‘召唤’出的每一个‘神灵’,他仔细阅读过那些秘教成员写在石板和叶纹纸上的所有资料,甚至包括最不起眼的只言片语——事实上他才是真正的‘秘教专家’,如果他愿意,他能复现任何一个秘教团所执行过的任何一个仪式,但他始终没有这么做,他把一切都带到了坟墓里。 “到我这一代……我和我的大部分廷臣已经彻底适应了没有神明的‘德鲁伊正教’,甚至说句忤逆的话,我们认为这样才是更好的。但我们仍然以德鲁伊教派的名义管理着森林和大地,我们以三千年前的‘自然之语’简化来的精灵字母当做官方文字,我们语言中的很多特殊词汇都和三千年前的信仰活动有关……神离开了我们,但文化上的烙印已经和我们的传统密不可分了。 “所以回到刚才的问题——我们‘猜测’到了什么?我们其实什么都猜到了,但我们从未承认过,我们不可能承认……承认什么呢?承认世间所有德鲁伊的正统领袖,自然之神的世间代行者,白银帝国的统治者,用了三代人的时间杀死了七个新生的‘自然之神’?” 白银女皇的讲述告一段落了,她端起面前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对高文露出一丝笑容:“我好像有点跑题?” “……不,没有,”高文一边不动声色地平复着心绪,一边语气低沉地说道,他抬头看向贝尔塞提娅的眼睛,试图从这位已经成熟起来的帝国统治者眼中看到一些真实的情绪,却失败了——那双眼睛无比深邃,所有情感似乎都已经在数百年的执政生涯中被封锁在了心智深处,他只好摇了摇头,“所以,你们对神明并非一无所知——恰恰相反,你们知道的很多,远比人类要多,只是所有的秘密都深埋在皇室的记录深处,而且所有的研究都止于浅尝。” 白银女皇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你对我在上一封信函中告诉你的事情又是如何看的?”高文问道,“关于人类在研究中发现的神明背后的‘倒计时’,以及我们试图寻找自救之法的计划。” “这是我们未曾发现的领域,”他面前的金发女士神情认真起来,“我们察觉了神明的产生,却从未有人意识到那个可怕的‘倒计时’的存在,在收到您的信之后,我只感到巨大的庆幸——庆幸我们三代精灵始终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而至于那个自救之法……您在信里没有详细说明,但如果您是认真的,那我很感兴趣。” “我当然是认真的,”高文坦然说道,“若非如此,我也没必要如此致力于改变整个洛伦大陆的局势——神明疯狂的‘倒计时’是一柄悬在所有凡人头顶的利剑,不论愿不愿意承认,这柄利剑是任何一个单独的国家都无法对抗的。既然神明的运行规则建立在众生的‘思潮’基础上,那么破局的关键就注定是‘众生’。我不确定这个‘众生’的临界点在哪,但肯定超过一国、一族,所以我需要把尽可能多的国家和种族纳入到计划中。” 说到这里,他十分认真地看了对面的金发女性一眼:“其实我一度最担心的便是白银帝国对此事的态度——在洛伦大陆诸国中,只有白银帝国的皇室同时兼具着教会领袖的身份,尽管德鲁伊们信仰的神灵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多年,但这重身份仍然影响着你们的行事,不过现在看来……这最大的担心反而不是问题了。” 白银女皇的目光在高文身上停留了一小段时间,突然笑了起来:“看得出来,您确实是认真的,那么我很乐意成为您的支持者。” 高文表情没太大变化,只是心中松了口气,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位成熟且令人颇具压力的女性和记忆中的那位“小公主”联系起来了——对方的变化实在太大,以至于高文·塞西尔留下的记忆几乎没能派上用场,他能做的只有随机应变。 随后他略作思索,准备提出下一个问题,但在他开口之前,白银女皇却先一步说道:“您已经问了很多,现在是不是该轮到女士提问了?” 高文一怔,随即点头:“当然,你问吧。” 对方微笑起来,她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其实不是真正的高文叔叔,对吧?” 高文:“……” 沉默只有一瞬间,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半拍,但强韧的心志发挥了作用,他外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没有打乱,他只是露出有些惊奇和意外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看着面前的金发女性:“怎么这么说?我还能是假的不成?” 白银女皇平静地看着高文,良久才轻声说道:“我并没有诈您,我知道您不是他,至少不完全是他……我看得出来。” 花园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凝滞的空气仿佛渐渐化为固体般令人倍感压抑,高文与白银女皇静静地对峙着,他观察着对方的眼睛,同时心中已经酝酿好了无数适合眼前这种局面的说辞和自我证明的办法,但最后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怎么一个两个最后都发现了……” “都?”听到这等同于默认的回应,白银女皇的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注意到了高文话语中的关键字眼,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好奇,“还有谁发现了?” 高文摇摇头:“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赛琳娜·格尔分——你应该还记得她们,当年你经常去她们身边捣乱,你甚至把赛琳娜的提灯偷偷藏起来过,却不知道那是一盏魔法灯,它把你藏灯的过程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贝尔提拉和赛琳娜……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名字了,”白银女皇流露出一丝回忆神色,“她们竟然还在人世?!” “……某种意义上吧,”高文说道,“发生了许多事情,解释起来恐怕需要一整天。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她们——当然前提是她们也愿意和你叙旧。”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这些暂且不说了,你又是怎么判断我不是‘高文叔叔’的?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夸——但我认为自己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从说话方式到习惯性的小动作,我都和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分毫不差。” “是啊,分毫不差……怎么能分毫不差呢?”白银女皇平静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如果您真的是高文叔叔,您怎么还会和七百年前分毫不差呢?” 高文皱起眉,感觉有些困惑:“‘高文·塞西尔沉睡了七百年’,既然这七百年都是沉睡过来的,那么实际上现在的‘我’和当初‘死亡’时其实只有几年的时间差而已,区区几年,理应……” “如果您是真正的高文叔叔,那么您经历了生死,不是么?”白银女皇打断了高文的话,一字一句地陈述着,“您经历了生死,经历了时代的瞬间变换,经历了所有的物是人非,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醒来,并且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以及最重要的——您面前还有一个近乎完全陌生的我。您确实没有经历那七百年,但您经历的是比七百年人生更巨大的变化,所以您怎么会丝毫不受影响地维持着我记忆中那个模样呢?” 她停顿下来,注视着高文的眼睛,良久才轻声说道:“您太像我记忆中的高文叔叔了——几乎百分之百的一样,那便不可能是真的。” “……大意了,”高文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拍了拍额头叹息道,“但就只有这些原因么?” “如果只有这些原因,我大概只会怀疑,”白银女皇说道,“但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我知道关于‘域外游荡者’的传言……在这个前提下,我就不只是怀疑了。” 高文忍住了想要扯动嘴角的冲动:“精灵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世人皆称白银女皇是这个世界上情报最灵通的统治者……现在我深刻领会到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既然你发现了我不是真的,那为什么还要跟我说那么多?甚至愿意支持我的计划?你不认为我是个危险的‘窃魂者’,或者某个目的不明的‘降临者’么?” 他面前的金发女性笑了起来:“您刚才也说了,白银女皇是这个世界上情报最灵通的统治者。” “你的意思是……” “大陆北方和白银帝国的联络不畅——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关于您的情报堆满我的桌案,从您在黑暗山脉建立开拓领地,到塞西尔家族复兴,从您建立起您的帝国,再到那场弑神的战争……我了解您带给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包括这个月第二期塞西尔周报第三篇报导的标题用了什么样的字体,”白银女皇微笑着,“在知晓这一切之后,我还需要知道更多么? “至于我跟您说那么多的另一个原因……其实很简单。 “您击败过神明,而且不止一个。”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半个高文叔叔 花园中再一次安静下来,在沉默中,高文盯着白银女皇看了很久,他猜测着对方此刻真实的意图——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大致猜到了,可他又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白银女皇也同样在沉默中观察着高文,那双白金色的眼睛深邃如水,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从高文身上看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想要看到什么——在长达十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轻声说道:“站在白银女皇的角度,我并不需要确认您到底是不是高文叔叔——我只是在和大陆北方新崛起的人类帝国的统治者打交道,所以我只要知道您是一个怎样的盟友便足够了。” 高文看着白银女皇的眼睛:“但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可以是假象。” “每一个统治者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假象,在这一点上,您是不是‘域外游荡者’并没有区别,”白银女皇淡淡说道,“关键在于我的判断——如果我判断错了,那随之而来的代价自然是我应该承担的。” “……放心吧,你的判断很正确,我会比你想象的更加可靠,”高文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仍然有所疑问——你刚才站在‘白银女皇’的角度上回答了我的问题,但作为贝尔塞提娅,你的感情又是如何判断的——我坐在你的面前,内在却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平心而论,换成别人这恐怕并不容易接受。” 贝尔塞提娅罕见地抿了抿嘴,似乎即便对她而言要回答这个问题也分外艰难,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打破沉默:“所以我很好奇,您……到底有几分是高文·塞西尔?您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在占据着……这具身体,又是如何看待这具身体所拥有的一切?” 高文端起了已经彻底凉掉的红茶,茶杯中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红色光泽,他看着贝尔塞提娅,突然说道:“你还喜欢在晚餐之后偷偷多吃一份甜食么?” 贝尔塞提娅脸上一瞬间划过有些异样的表情,随后淡淡说道:“我仍然有这个习惯——但已经不是偷偷吃了。我以白银女皇的身份将这变成了宫廷菜肴的规矩。” “啊,那你终于实现了自己当年的‘雄心壮志’,”高文怔了一下,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当初拉着我谈论自己未来统治帝国的想法,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真正掌权之后一定要立法规定晚餐之后必须有甜点,就和人类宫廷的一样’。” “……您还知道多少?” “几乎是高文·塞西尔所知的全部,”高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就是我要说的——你说我‘占据’了这具身体,但这恐怕并不完全正确,严格来讲,是他的记忆和人格融入了我的意识中。我拥有高文·塞西尔的几乎全部记忆,清晰的宛若亲历,我知道其中和你有关的一切,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所有的感情印象。有时候我甚至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究竟被这些记忆和情感影响了多少,我究竟是完整的自己,还是一个经过融合之后再生的全新个体。” 他看着贝尔塞提娅的眼睛。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高文·塞西尔真的已经复活了——他全部的记忆和人格都已经回到这个世界,只不过……这些记忆和人格如今成为了一个更庞大的意识的一部分,而我就是这个更加庞大的意识。” “这听起来像是个数学概念,集合与子集,”贝尔塞提娅认真思索着,神色间看不出真实的情绪,但她最后翘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文,“您说这些,是为了安慰我,亦或者是争取我进一步的信任么?” “这就是你的判断了,我坦诚相告,但就如你所说的,每一个统治者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假象——甚至扩大一点,人人如此,”高文摊开手,“如何判断是你的事情。” 贝尔塞提娅仔细看着高文的眼睛,突然间仿佛转移了话题:“您刚才说您不但有高文·塞西尔的全部记忆,甚至还包括当时的感情印象——那么在您的记忆中,‘您’在当年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可爱而活泼,”高文想了想,一脸坦诚地说道,“还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思路。” “是这样么?”贝尔塞提娅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这就是您的答案,那我恐怕要重新评估您的坦率程度了……” 高文叹了口气,开始掰着手指头:“好吧,当时的主要想法是这熊孩子怎么还不回去,这熊孩子到底什么时候玩够,这熊孩子家大人上哪去了,她怎么还没吃饱,怎么还没跑累,怎么还不回去睡觉,为什么还不去骚扰赛琳娜或者奥古斯都一家子,她又钻哪去了——突然这么安静,怕不是在作死?!” 说完之后他又叹了口气,看着表情似乎有点呆滞的贝尔塞提娅,两手一摊:“这是你让我说的,但凡查理或者罗兰能爬出来,他们说的肯定比我还狠。” “我是有想过,但没想到会……”贝尔塞提娅眨了眨眼,突然间笑了起来——尽管她大部分时间一直带着微笑,然而这一次她的笑容却仿佛和之前都不太一样,那笑容在她精致的五官之间泛开,仿佛映着午后晴朗的天空,“真是……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不曾听过这样的评价了。” “那时候我最担心的不是你突然胡闹,而是你突然安静,你的每一次安静中都酝酿着一场至少会让一百个人鸡飞狗跳的宏伟计划,我甚至一度怀疑精灵王庭在选择继承人时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问题——但令人意外的是,你在缔约仪式之类的正式场合下却表现的规规矩矩,甚至称得上十分出色,”高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或许你那时候真的就已经表现出了作为白银女皇的合格天赋?反正看到你如今的模样,我感觉是挺惊讶的。” “做白银女皇和最高女祭司是十分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对当年的我,”贝尔塞提娅脸上露出回忆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描金茶盏的边缘,“我在王庭中必须规规矩矩,所以在接触到开拓者营地之后才会有些……过于放松。那时候你们给了我十分新奇的印象,我从未见过像你们那样平和随意,甚至可以用有趣来形容的‘领袖’,就连总是板着脸的斯诺叔叔都会用冰雕戏法来‘制造气氛’。” “很正常,当初的开拓者领袖们可不是什么规矩森严出身名门的‘正统贵族’,真正的‘正统贵族’在帝都大爆炸的时候就死光了,”高文说道,“至于斯诺……他原本就不是什么严肃刻板的人,他只不过是面瘫罢了。” 这时候贝尔塞提娅突然间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高文的眼睛,这般注视很快便让高文有些别扭:“怎么了?” “您在用高文叔叔的语气说话时非常自然,这是已经养成了某种习惯?还是您之前说的那种……‘影响’?” “这不好说,”高文实话实说,“这确实已经是我的习惯了,但我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继承了那些记忆和人格之后产生的影响。” 贝尔塞提娅再次安静了几秒钟,仿佛是仔细思考着什么,随后突然说道:“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高文试图理解对方这句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中深意,犹豫着说道:“所以,你并不会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内容就被糊弄过去,是这个意思么?” “不,”贝尔塞提娅摇了摇头,手指离开茶盏,任由杯中的液体微微荡漾,“我是说——小孩子会因为收到的礼物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而生气,会因为事情不如自己理想的那样而纠结,会在细节和无法挽回的现实上和自己赌气,但我不是。” 她抬起头,看向高文,伸出一只手来:“您不是高文叔叔,但至少算是‘半个高文叔叔’,无论如何,欢迎回到这个世界——这里仍然需要您。” 高文有些发愣,说实话,他仍然感觉有些跟不上这位白银女皇的思路,这位已经统治精灵帝国七个世纪之久的女皇或许是他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接触过的最难看透和琢磨的凡人——那些无法以常理论述的神明显然没法拿来对比——但他还是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随后贝尔塞提娅坐了回去,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和高文面前的茶盏上:“茶凉了——要换一杯热茶么?来自高岭王国的红茶只有热饮才最适合。” “当然,谢谢。” 贝尔塞提娅抬起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勾勒了一个符文,不过片刻,两位高阶精灵侍女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园中,她们为圆桌旁的宾主二人换上了热茶,贝尔塞提娅则指着其中一名精灵说道:“高文叔叔,您还记得她么?” 高文皱皱眉,他打量着那位精灵,终于从记忆中提取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当年那个整天和你一起到处捣乱的小丫头?我记得是叫伊莲……” “是她,伊莲——好吧,看样子我们当年确实给您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贝尔塞提娅有些无奈地说道,“七个世纪过去了,看来我们有必要重新建立彼此之间的印象。我想说的是,伊莲在知道您复活的时候很开心,她也一直期待能和您见面。” “很高兴能再见到您,”那位高阶侍女露出笑容,同时又有一丝羞愧,“抱歉,当年……” “没关系,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高文打断了对方,“能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终归是好事,当年的事情如今回忆起来我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高阶侍女再次笑了起来,高文则端起面前的茶杯——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品尝一下这来自高岭王国的好茶了。 巨日在时间推移中渐渐靠近了城镇西侧的山脊,阳光中逐渐多出了一点淡红,随着云层边缘被夕阳照亮,高文也到了告辞离开的时候。 他和贝尔塞提娅谈了许多关于过去的事情,在整个下午茶的后半段,他们都没有再讨论神明、教会以及那些有关大陆未来的宏伟计划,直到高文起身,准备走向花园的出口,贝尔塞提娅才突然说道:“高文叔叔,关于有多少国家愿意加入您构思中的那个‘神权理事会’,您有多少把握?” 高文的脚步停了下来,微微回头:“我没有把握,我只是不得不做。” “那您现在可以增加一分把握了,”白银女皇在他身后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白银帝国将会支持您——包括在‘这件事’上。” “你不担心这会削弱精灵王庭在教权上的控制力么?”高文虽然在听到那些关于德鲁伊秘教的事情之后便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的权威来自帝国的政治、经济和军队,而不是‘最高女祭司’这个装饰性的身份——白星陨落已经过去三千年了。”白银女皇说道。 一直以来,精灵都对自己所对抗的威胁缺乏完整的了解,而现在高文能够带来一个系统性的方案,这样的机会她显然不打算错过。 高文自己当然也能想到这点,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 夕阳已经低垂,112号精灵据点正逐渐笼罩在一层淡漠的橘红色中,高文来到了橡木之厅外的大道上,琥珀的身影则渐渐从他身旁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哎,哎,你说她有没有发现我?”刚一跳到地上,琥珀便凑过来小声嘀咕着,“我总觉得中间有好几次她都拿眼神看我……” 高文看了这个紧张兮兮的情报头子一眼:“你对你自己的暗影能力还没个把握么?” “……好吧,那我觉得她没发现,”琥珀想了想,摇着头说道,“我都试过了,除了你这样的传奇之外,就只有极少数能力特殊的高阶超凡者能在我已经进入暗影临界的状态下发现我——那个白银女皇的实力肯定没有到传奇,她顶多高阶。” “听你的口气倒好像觉得高阶不算什么似的,”高文忍不住说道,“作为一名精力有限的领袖,能有高阶的实力已经很恐怖了好么?你认为这世界上每个国王和皇帝都是传奇么?” “……这倒也是,”琥珀想了想,不得不点点头,紧接着她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眼睛都放起光来,“啊,对啊!你这么个传奇放在一堆国家领袖里面应该是独一份的,那你们开会的时候甚至都不用在窗户外面安排五百个白骑士,你自己怀里揣个茄子就能把他们都给扬了……” 高文:“??” ------------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打招呼 琥珀的胡思乱想当然只能是胡思乱想,等这个半精灵满嘴火车跑完之后高文才淡淡地看了这个万物之耻一眼:“说说看吧,你对自己今天听到的事情有什么想法么?” “今天听到的事情?”琥珀顿时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在一旁嘀咕起来,“我就感觉今天听到的都是要命的东西……随便换个场合和身份都会被人立刻灭口的那种……” 高文继续保持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这个半精灵,直到她的表情愈发尴尬,那种装傻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下去,直到她不得不小声开口:“其实我早就察觉了,‘域外游荡者’这个身份不完全是唬人的……” “我知道你有所察觉,”高文嘴角翘了起来,“你当然会有所察觉。” 琥珀定定地看着高文,几秒种后她的表情放松下来,往常那种没心没肺的模样再度回到她身上,她露出笑容,带着洋洋得意:“当然——我可是整个北方大陆消息最灵通的人。” “如果我的情报部长都不能从方方面面的情报中拼凑出真相,那么帝国的情报系统显然遭遇了最大规模的危机,”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仿佛心中有些事情突然放下,他感到些许轻松,同时又有些好奇,“不过……你觉得赫蒂和瑞贝卡她们对此有察觉么?” 琥珀歪了一下脑袋,随后抬起头,朝向远方的夕阳,让那些淡金色的云层倒映在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里:“我猜……从你走出坟墓的那天起,她们就没有在意过你到底是不是高文·塞西尔。而到了现在,这个问题便更加没有意义了。”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半精灵,他知道对方粗枝大叶的外表下其实有着十分灵光的头脑,但他从未想到她甚至已经思考过这个层面的问题——琥珀的回答又仿佛是提醒了他什么,他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最终将所有思绪付诸一笑。 高文·塞西尔所熟悉的一切都已经远去了,能历经七百年岁月存活至今的,寥寥几人而已——而对于那些活跃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们只需要认识今天的高文就可以。 这个问题确实没什么意义。 “说起来,你没有跟那个女皇提起自然之神的事啊,”琥珀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突然在旁边提醒了一句,“不打算说么?如果精灵要加入神权理事会,那这件事是迟早会拿上台面的——至少对于白银女皇这样的神权、君权双重领袖,她迟早要接触到忤逆计划的核心部分,也迟早会知道阿莫恩的存在。” “是的,迟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高文点了点头,“至少在精灵正式加入我们的计划之前,在确认贝尔塞提娅可以统合并控制住精灵帝国所有上层意志之前,这件事还不能拿出来。精灵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的统治体系已经持续运转了上万年,他们的王庭早已发展成一个外人难以完全理解的庞然大物,即便强势的白银女皇,也不一定能全盘控制这一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沉缓地说道:“我不是不相信贝尔塞提娅,但这件事涉及到神明,而精灵……他们在过去的三千年里可是没少尝试过把神明拉回到这个世界。” “是啊,巨鹿阿莫恩的存在如果流传到白银帝国的普通民众里,说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琥珀想了想,颇为认同地叹了口气,“找不到线索的时候他们都能连着搞出好几个‘神灵雏形’,现在有线索了怕不是一年内就给你搞个‘祖神复辟’出来,甚至可能会有那些仍然存活于世的老家伙们凭借威望裹挟众意,逼着皇室迎回真神……这事儿白银女皇不一定顶得住。”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高文点头说道,“毕竟贝尔塞提娅说过,五个世纪前她还曾剿灭过一个试图召唤神灵的秘教团体——对人类而言漫长的五个世纪,对精灵而言可就是‘区区五百年而已’了。” 琥珀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突然又闭上了嘴巴——她看向街道的一角,高阶信使索尼娅正从那里向这边走来。 “看样子您已经和我们的陛下谈完了,”索尼娅来到高文面前,微微鞠躬致意说道,她当然很在意在过去的这半天里对方和白银女皇的交谈内容,但她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和询问的态度,“接下来需要我带您继续参观城镇剩下的部分么?” “不必了,你去瑞贝卡那里就好——她比我更需要有人看着,”高文说着,目光看向了城镇内的某个方向,“至于我……我还得去见见别的朋友。放心,索尔德林也在护卫人员里,他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向导。” 索尼娅看了看高文和一旁的琥珀,脸上没有任何质疑,只是后退半步:“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高阶信使的身影渐行渐远,而之前在附近待命的侍从和护卫们也收到了琥珀的信号,两辆魔导车轻巧灵敏地来到高文身旁,其中一辆车门打开之后,索尔德林从副驾驶的位置钻了出来,带着笑容看向高文:“和女皇陛下的交涉还顺利么?” “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和预想的一样顺利,”高文微笑着点头,同时随口问道,“提丰人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的,刚才使团驻地方面发来消息,一名提丰使者携带奥古斯都皇室印记拜访——罗塞塔·奥古斯都邀请您在翡翠长厅的7号会议室见面。” “嗯,这是我们提前沟通过的,”高文对此早有所料,他侧头看向琥珀,“上车吧,我们这几天恐怕都清闲不下来的。” …… 在魔法驱动下恰到好处的微风吹过南国的花草,带来舒适宜人的清香,黄昏时分的淡漠光辉斜斜地撒进庭院,从远处的高墙缺口一路扫进小径旁的灌木丛中,留下了一条仿佛光铸的轨道,有飞虫在那轨迹中掠过,一闪而逝的身影下似乎有点点光尘洒落。 这一切都让小花园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静谧。 桌上的茶水再一次凉了下来,贝尔塞提娅却没有让侍女换上新茶,她只是用茶匙随意地搅动着那些在阳光下显出金红色的液体,随口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翡翠长厅的方向,”高阶侍女伊莲弯腰说道,“另外,提丰人的车也停在翡翠长厅后面的空地上——他们应该是打算在正式会议之前进行一次闭门谈判。” “是么……”贝尔塞提娅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道他们打算谈些什么。” “需要打探一下么?”另一名高阶侍女弯下腰,谨慎地询问道。 “不,”贝尔塞提娅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小动作,这没什么好处,徒增风险罢了。不论塞西尔和提丰将在这次谈判中达成怎样的共识,其结果最终都会在近期显现出来的。” “是,陛下。”04 花园中再次安静下来,杯中的红茶在缓慢的旋转中重新恢复了平静,贝尔塞提娅似乎是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和宁静,直到几分钟后她才突然打破沉默:“伊莲,关于高文叔叔……再次见到他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名为伊莲的高阶侍女想了想,低头答道:“一切如记忆中的一样,我很高兴看到他现在十分健康。陛下,您察觉了什么不妥么?” 贝尔塞提娅抬起眼皮,但在她开口之前,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花园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名侍从出现在小径的尽头,对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在得到许可之后,侍从来到贝尔塞提娅面前,将木盒放在白色的圆桌上:“陛下,塞西尔使者刚刚送来一份礼物,是高文·塞西尔陛下给您的。” 伊莲上前一步,将木盒打开,里面却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奇珍异宝,而只是一盒五花八门的点心。 贝尔塞提娅静静地看着盒子里花花绿绿的糕点,沉静如水的表情中终于浮上了一点笑容,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没什么不妥的,伊莲。” …… 当废土边界的精灵哨站中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各国使者,整个凡人世界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宏伟之墙的东北方向,远在黑暗山脉脚下的帝国都城内,塞西尔宫中显得比以往冷清不少。 帝国的主人和宫殿中最闹腾的公主殿下都离开了,赫蒂大执政官则半数时间都在政务厅中忙碌,在主人离开的日子里,也不会有什么访客来到这里拜访——偌大的房子里一下子减去了七八成的动静,这让这里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似乎都少了很多活力。 但贝蒂并不讨厌这样安静的日子——当然,她也不抵触往日里的热闹。 鞋跟叩击着大理石的地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贝蒂脚步轻快地走过宽阔的走廊,有侍从和女仆从她身旁经过,他们都会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向女仆长致敬问好,贝蒂则总是礼貌地回应每一个人,而且大多数时候,她还可以叫出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年的读书学习让她的头脑变好了不少。 在那些侍从和女仆们离开的时候,贝蒂可以听到他们细碎低声的交谈,其中一些字句偶尔会飘入耳中——大多数人都在谈论着陛下的这次外出,或者讨论着报纸里的新闻,讨论着千里之外的那场会议,他们明明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这座大房子里,但高谈阔论起来的时候却仿佛亲自陪着陛下征战在谈判场上。 贝蒂是跟不上他们的思路的,但看到大家都如此精神,她还是感觉心情越发好了起来。 完成日常例行的巡视之后,这位“深受皇帝信赖的女仆长”微微舒了口气,她抬起头,看到自己已经走到某条走廊的尽头,一扇镶嵌着黄铜符文的大门立在眼前,两名全副武装的皇家卫兵则在尽职尽责地站岗。 她向着那扇大门走去,两名卫兵便低下头来,笑着与她打招呼:“贝蒂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贝蒂很礼貌地回应着,探头看向那扇大门,“里面没什么动静吧?” 一名卫兵立刻站直身体:“没有,一切正常。” “嗯,我要进去看看,该检查了。” “当然,”卫兵立刻让开,同时打开了大门,“您请进。” 贝蒂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越过卫兵,走入了那扇镶嵌着黄铜符文的厚重大门—— 大门背后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却有数不清的整整齐齐的符文基板铺设在地面以及周围的墙壁上,那些符文发出微微的光亮,以至于整个房间都仿佛漂浮着一层雾气般的光晕,房间的屋顶则还可以看到独立的通风孔道,清洁恒温的气流从中吹拂出来,让整个房间都维持着十分舒适且温暖的温度。 厚重大门在身后关上,贝蒂则抬起眼睛看向房间的中央:那里有一个特殊的、带有凹槽的平台,而一枚足有两米高的、表面泛着淡淡金光的球体正静静地立在平台上。 这是陛下特意交待要照顾好的“客人”。 贝蒂定了定神,绕着那颗巨大的“蛋”转了两圈,以确认它仍然完好,随后她又检查了一下附近一处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文字和符号,以确定房间中的恒温和充能装置都在正常运转——她其实并不懂得这些复杂先进的设备该怎么运行,但她已经完成了通识学院中的所有课程,甚至还有帝国学院的一小部分进阶课程,要看懂那些全息投影中的参数报告对她而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完成所有这些常规的检查项目之后,女仆小姐才呼了口气,随后她又回到巨蛋旁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块白色的软布——她朝那巨蛋表面某个地方哈了口气,开始用软布认真擦拭它的蛋壳。 布料在光滑蛋壳表面摩擦所发出的“吱扭吱扭”声音随之在房间中回响起来。 很快,这巨蛋便被贝蒂擦的越发光洁明亮,表面甚至隐约都能照出人影来了。 女仆小姐显然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十分满意,她后退一步,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杰作,还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接着却又眉头微皱,仿佛认真思考起了问题。 听说这是一枚“蛋”,但好像又不仅仅是一枚蛋,瑞贝卡殿下说这是重要的客人,陛下也特意交代了这位“客人”需要好好照料……既然这是客人,那是不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贝蒂认真思索着,终于下了决定,她整理了一下女仆服的裙边和褶皱,随后十分认真地对着那巨蛋弯下腰:“你好,我叫贝蒂。” “你好,我叫恩雅。” 巨蛋礼貌地回答道。 ------------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贝蒂和恩雅 房间中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几分钟后,贝蒂轻细的惊呼声才突然响起:“哇!!” 她似乎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金色巨蛋,看上去手足无措,但显然她又知道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诡异的局面,于是憋了好久又思索了好久,她才小声说道:“您好,恩雅……女士?” “你好,贝蒂小姐。”巨蛋再次发出了礼貌的声音,略带一丝磁性的低缓女声听上去悦耳动听。 “您……原来您会说话的么?!”贝蒂那不太灵光的脑瓜终于一点点反应过来,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本身反应就慢,面对这样诡异的局面,她竟反而很顺利地接受了“巨蛋会说话”的现实,甚至开始跟那淡金色的“蛋”交谈起来,“那您也能看到我么?” “当然,但我的‘看’可能和你理解的‘看’不是一个概念,”自称恩雅的“蛋”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我一直在看着你,小姑娘,从几天前,从你第一次在这里照顾我开始。” 贝蒂一愣一愣地听着,又惊奇又困惑:“啊,原来是这样么……那您之前怎么没有说话啊?” “因为我直到今天才可以说话,”金色巨蛋语气温和地说道,“而我大概还要更长时间才能做到其他事情……我正在从沉睡中一点点醒来,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贝蒂想了想,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听不太懂。” “哈哈,这很正常,因为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大概也不知道我的经历,”巨蛋这一次的语气是真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听起来十分开心,“真是个有趣的姑娘……你好像有点害怕?” “我第一次看到会说话的蛋……”贝蒂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谨慎地和巨蛋保持着距离,她确实有些紧张,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害怕——既然对方说是,那就是吧,“而且还这么大,几乎和莱特先生或者主人一样高……主人让我来照料您的时候可没说过您是会说话的。” “你的主人……?”金色巨蛋似乎是在思索,也可能是在沉睡过程中变得昏昏沉沉思绪迟滞,她的声音听上去偶尔有些飘忽和缓慢,“你的主人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贝蒂想了想,认为既然对方是“贵客”,那这个问题便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点点头说道:“我的主人是高文·塞西尔陛下,这里是他的宫殿——我是贝蒂,是这里的女仆长。” “高文·塞西尔?这么说,我来到了人类的世界?这可真是……”金色巨蛋的声音停滞了一下,似乎十分惊讶,紧接着那声音中便多了一些无奈和恍然的笑意,“原来他们把我也一并送来了么……令人意外,但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贝蒂眨巴着眼睛,听着一颗巨大无比的蛋在那里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她仍然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更听不懂对方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东西,但她至少听懂了对方来到此处似乎是个意外,同时也突然想到了自己该做什么:“啊,那我去通知赫蒂殿下!告诉她孵化间里的蛋醒了!” 说完她便转身打算跑出门去,但刚要迈步便被巨蛋叫住了:“不,等一下——暂时还是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了。” “啊?”贝蒂困惑地停了下来,“不告诉其他人么?” “不必如此着急,”巨蛋温和地说道,“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享受过如此安静的时光了,所以先不要让人知道我已经醒了……我想继续安静一段时间。” “那……”贝蒂小心翼翼地看着那淡金色的蛋壳,仿佛能从那蛋壳上看出这位“恩雅女士”的表情来,“那需要我出去么?您可以自己待一会……” “这倒也不用,”巨蛋中传来笑意更加明显的声音,“你并不吵闹,而且有一个说话的对象也不算糟糕。只是暂且不必告诉其他人罢了。” “哦,”贝蒂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随后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淡金色巨蛋的表面,仿佛在思考到底哪里是对方的“发声器官”,一番打量之后她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心中困惑,“那个……恩雅女士,您是住在这个蛋壳里面么?您要出来透透气么?” 金色巨蛋的声音一时间陷入沉默,尽管蛋壳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一种强烈的“我很困惑,你不对劲”的情绪却仿佛能从那蛋壳表面的细微纹路中渗透出来,直到几秒钟的尴尬安静之后,她才终于开口:“出……来?不,我出不来的,小姑娘,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或许你认为这是一颗蛋,但它其实是人性的聚集体,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一个物质载体,我需要用这种形态来固化并渐渐转化自己的人性,以实现……不,算了,你应该是听不懂的。总之,这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贝蒂愣愣地听着一颗蛋跟自己解释这些难以理解的概念,在费了很大劲进行信息组合之后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理解,于是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您还没孵出来。” “……” 见到蛋半天没有出声,贝蒂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恩雅女士?”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或许从某方面看,你的总结倒也不错,不过……算了,”金色巨蛋语气无奈地说道,表面流淌的淡淡金光也从迟缓渐渐恢复如常,“对了,你的主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似乎一直没有感知到他的气息。” “陛下出门了,”贝蒂说道,“要去做很重要的事——去和一些大人物讨论这个世界的未来。” “讨论这个世界的未来么?”金色巨蛋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感慨,“看起来,这个世界终于有未来了……是件好事。” 一边说着,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询问道:“小姑娘,我刚才就想问了,那些在周围闪烁的符文是做什么用的?它们似乎一直在维持一个稳定的能量场,这是……某种封印么?可我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它的封锁效果。” 贝蒂看了看周围那些闪闪发亮的符文,脸上露出有些高兴的神色:“这是孵化用的符文组啊!” “孵化……等等,你刚才好像就提到这里是孵化间?”金色巨蛋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语气上扬中带着惊愕和哭笑不得,“难道……难道你们在尝试把我给‘孵出来’?” “是啊,”贝蒂呼呼地点着头,“已经孵好几天了!而且很有效果哦,您现在都会说话了……” 房间中一下子再次变得十分安静,那金色巨蛋陷入了极其诡异的沉默中,直到连贝蒂这样迟钝的姑娘都开始不安起来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仿佛开心到极限的、甚至有些发泄式的大笑声才突然从巨蛋中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持续了好长时间,而一颗蛋显然是不需要换气的,因此她的笑声也丝毫没有停歇,直到几分钟后,这笑声才终于渐渐止息下来,有些被吓到的贝蒂也终于有机会小心翼翼地开口:“恩……恩雅女士,您没事吧?” “不,我没事,我只是实在没有想到你们的思路……听着,小姑娘,我能说话并不是因为快孵出来了,而且你们这样也是没办法把我孵出来的,事实上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孵化,我只需要自行转化,你……算了,”金色巨蛋前半段还有些忍不住笑意,后半段的声音却变得格外无奈,如果她此刻有手的话或许已经按住了自己的脑门——可她现在没有手,甚至也没有脑门,所以她只能努力无奈着,“我觉得跟你完全解释不清楚。啊,你们竟然打算把我孵出来,这真是……” 她似乎又要大笑起来,但这次好歹忍住了,贝蒂则在一旁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胸口,松一口气地说道:“您刚才有点吓到我了,恩雅女士,您刚才笑的好厉害,我甚至担心您会笑到散黄……” 金色巨蛋:“……??”187 下一秒钟,难以抑制的大笑声再次在房间中回荡起来…… 但是好在这一次的笑声并没有持续那么长时间,不到一分钟后恩雅便停了下来,她似乎收获到了难以想象的快乐,或者说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她第一次以自由意志感受到了快乐。随后她再次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好像有点呆呆的女仆身上,却发现对方已经再次紧张起来——她抓着女仆裙的两边,一脸慌乱:“恩雅女士,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总是说错话……” “不,你什么都没说错,我是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情绪,毕竟现在它已经不再受到思潮约束……虽然这跟‘散黄’没什么关系,”恩雅笑意未消地说着,“你真的很有趣,孩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我说话,但这真的很有趣……这种奇妙的思维方式也是受你那位同样有趣的主人影响么?” “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贝蒂挠了挠头发,“但主人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 “他都教你什么了?”恩雅颇感兴趣地问道。 “拼写,数理,历史,一些社会运转的常识……虽然这部分我听不太懂,啊,还有神秘学和‘逻辑思维’——人人都需要逻辑思维,主人是这么说的。” “……看来这确实非常有趣,”恩雅的语气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能跟我讲讲么?关于你主人平常教导你的事情。当然,如果你空闲时间还多的话,我也希望你能跟我讲讲这个世界现在的情况,讲讲你所认知的万物是什么模样。” “当然可以啊,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正不知道晚上的闲暇时间该做些什么呢!”贝蒂十分高兴地说道,紧接着又仿佛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地向门口方向走去,“啊,既然要聊天,那必须准备茶点才行——您稍等一下哦!” 这一次恩雅完全来不及叫住这个风风火火又有点一根筋的姑娘,贝蒂在话音落下之前便已经小跑一般地离开了这座“孵化间”,只留下金色巨蛋静静地留在房间中央的基座上。 “……真有趣。” 房间中响起了自言自语的声音。 好在作为一名已经技艺娴熟的女仆长,贝蒂并没有用去太长时间。 她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房间,风风火火地准备好了茶点,很快便端着一个大号托盘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在房间外面站岗的两名士兵困惑不已地看着女仆长小姐这莫名其妙的一连串行动,想要询问却根本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贝蒂已经端着大托盘又跑进了厚重大门里的那个房间,并且还没忘记顺手把门关上。 门外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门里的贝蒂和恩雅相对而立。 孵化间里没有日常所用的家居陈设,贝蒂直接把大托盘放在了旁边的地上,她捧起了自己平常喜爱的那个大茶壶,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金色巨蛋,突然感觉有些迷茫。 ……类似的迷茫,以前好像也遇到过。 没有嘴。 恩雅也陷入了和贝蒂差不多的迷茫,而且作为当事人,她的迷茫中更混入了许多哭笑不得的尴尬——只是这份尴尬并没有让她感到不快,恰恰相反,这一连串荒诞且令人无奈的情况反而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欢乐和愉快。 “您好像不能喝茶啊……”贝蒂歪了歪头,她并不知道恩雅在想什么,“和蛋先生一样……” “哦?这里也有一个和我类似的‘人’么?”恩雅有些意外地说道,紧接着又有些遗憾,“不管怎样,看样子是要浪费你的一番好意了。” “蛋先生也是个‘蛋’,但他是金属的,而且可以飘来飘去,”贝蒂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思考,随后犹豫着提了个建议,“要不,我倒一些给您试试?” 恩雅竟然感觉自己经常跟不上这个人类姑娘的思路:“倒一些?” “就是直接倒在您的蛋壳上……”贝蒂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怎么靠谱,她吐了吐舌头,“啊,您就当我是开玩笑吧,您又不是盆栽……” “不,你可以试试。” “啊?” “你可以试试,”恩雅的语气中带着浓厚的兴趣,“这听上去似乎会很有趣——我现在十分乐于尝试一切未曾尝试过的东西。” 贝蒂怔怔地听着,捧起那沉重的大茶壶上前一步,低头看看茶壶,又抬头看看巨蛋:“那……我真的试试了啊?” “试试吧,我也很好奇自己现在感知世界的方式是怎样的。” …… 镶嵌着黄铜符文的沉重大门外,两名站岗的精锐卫兵在关注着房间里的动静,然而层层的结界和大门本身的隔音效果阻断了一切窥探,他们听不到有任何声音传来。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一名皇家卫兵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说,贝蒂小姐刚才突然端着茶水和点心进去是要干什么?” 另一名卫兵随口说道:“或许只是饿了,想在里面吃些夜宵吧。” “我觉得不像——贝蒂小姐晚上很自律的,即便偶尔想吃东西也会去厨房。”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是女仆长,内廷最高女官,这种事情又不需要向我们报告,”卫兵耸耸肩,“总不能是给那个巨大的蛋浇水吧?” “……说的也是。” 大门外沉默下来。 半分钟后,两名卫兵突然异口同声地嘀咕着:“我怎么觉得不一定呢?” ------------ 第一千零八十章 闭门会议 宽敞明亮的孵化间内,符文装置运转的低沉共鸣声伴随着通风系统的嗡嗡响动轻声回荡,而这些轻微的响声并不吵闹,反而显得整个房间愈发安静。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恩雅才轻轻打破沉默:“是么……看样子发生了很多事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贝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事情有一些是主人或者瑞贝卡殿下告诉我的,有一些是听其他人聊天时听来的……他们说了很多东西,但大部分我都不是很明白,我感觉那些事情都发生在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讨论的那么热烈。” “对远方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是很多凡人的乐趣所在——但专注于身边的事情同样不差,”恩雅的语气温和,从蛋壳内传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悦耳的震颤声,“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我很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好啊,我喜欢新朋友!”贝蒂顿时高兴起来,但紧接着又想起什么,赶快纠正道,“不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早已经成年啦!” “……成年啊,”恩雅的声音却在贝蒂话音落下之后突然沉默了两秒钟,随后才带着一丝女仆小姐无法理解的感慨轻声说道,“你刚才提到,那些来自塔尔隆德的使者和你的主人谈了很多事情,而且他们还和你的主人一同前往那场会议了,是么?” “是啊,”贝蒂连连点头,“我听主人提起这件事,说是‘巨龙要重返这个世界’什么的,而且他还说这件事影响深远,不过我对此就不太清楚了。” “重返这个世界么……真好,”恩雅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笑,似乎还有一丝自豪,“他们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比我想象的还早……一百多万年了,这世界终于又发生了件好事。” 贝蒂眨了眨眼,她发现这位“恩雅女士”总是会说一些她听不明白的东西,但她对此倒是没有任何不适——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其中有很多她都可以在阅读以及向主人的请教中得到解释,而那些实在无法理解的……便任由它们去吧,贝蒂并不会被它们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所以她很快便抛开了那些困惑,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她从一旁拿起了心爱的大茶壶,起身来到那淡金色巨蛋面前:“恩雅女士,您还要来点红茶么?” “……可以再来一点,谢谢,”恩雅迟疑了一下之后说道,“不过这些茶水最终都流在了外面——会给你增加很多清理的负担。” “并不会啊,它们都顺着底座旁边的沟槽流到了地上——等一下我擦掉就好,”贝蒂很高兴地笑着,“我很擅长擦洗的,之前这里还没有许多人手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可以擦干净整整一层的地板和桌椅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靠近了金色巨蛋,在将热腾腾的茶水小心翼翼倒在那蛋壳表面的同时她却又有些好奇:“恩雅女士,您这样真的可以‘喝’到茶么?” “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准确‘品尝’到了味道和热量……但这感觉不错,”恩雅的声音显得颇为愉快,“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还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经历……” “可是我感觉这好像有些古怪,”贝蒂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蛋壳,“我记得上次给蛋先生倒茶之后他好像就不是很高兴……” “是么?那真遗憾……但我没问题!” …… 112号哨站,夜幕降临,而设置在城镇各处的灯火已经点亮,满天的繁星覆盖着这座精灵建立的边陲聚落,人造的火光与天空的星光交相辉映,富有异族特色的建筑群在这交错的光影中被勾勒出绰约而优雅的线条,激增的访客让这座原本清静的小镇显得热闹繁华了许多,然而在哨站之外,却仍旧是一片黑暗广袤的旷野——黑沉沉的山脊以及看不到边的夜色谷地以格外强烈的对比提醒着造访此地的每一个人,提醒着他们什么叫做“文明世界的边界”。 翡翠长厅位于城镇西侧,它建造在一片高地上,因而从长厅二层的房间便可以直接俯瞰到镇子外面的荒芜旷野——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站在一扇富有精灵特色的尖顶弧边落地窗前,目光投向窗外的茫茫夜色,她的视线越过那片空旷到甚至令人有些恐惧的黑暗,一直望向黑暗地平线尽头的那片朦胧辉光:那是宏伟之墙在地平线上投下的壮丽剪影,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那道规模惊人的能量屏障仍然可以被肉眼清晰看见。 就这样注视了很长时间,玛蒂尔达才终于收回视线:“那里就是人类文明的边界……我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远远地眺望过一次,却没想到直到如今我们还是只能远远地眺望它……” 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你有什么感觉么?” “我感觉那是一片随时等待着扩张的深渊,一张随时准备吞噬整个文明世界的巨口——毁灭性的力量就被一层薄薄的屏障束缚在那片废土上,里面还有数不清的、足以横扫整个世界的变异怪物,而人类诸国却在这样的深渊周围高枕安眠了数百年,这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那道屏障并不薄——其实它的能量聚焦层厚达半公里,但你说的不错,面对如此广袤的刚铎废土以及更加广阔的洛伦全境,如此厚重的能量屏障其实也薄的跟纸一样,”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我们就被这张‘纸’保护了七百多年,可即便就是这么张纸,曾经也耗尽了大陆诸国的气力。” 玛蒂尔达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高文·塞西尔将会议地址安排在这里,是为了提醒那些已经在屏障外面安逸了太久的国家么?”起点 “一个成熟的统治者永远会在自己的安排中设置不止一个目的,用宏伟之墙附近的荒芜景象来警醒世人或许是他的目的,但肯定只是他的目的之一,”罗塞塔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至少他是第一个尝试将所有凡人国度整合起来的人,一条我们所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仅凭这一点,我们便应该对这次会议郑重对待。” “同时也要对塞西尔帝国可能的‘胃口’谨慎对待,是么?”玛蒂尔达转过身,脸上带着极其认真的表情,“您认为高文·塞西尔今天晚上会和我们谈什么?” “……他和我都不是喜欢浪费时间的人,”罗塞塔短暂沉吟之后说道,“在这里将会有两场会议,一场是塞西尔和提丰之间的正式缔约,一场是凡人诸国的联盟会谈——我和他都很清楚,和第二场会议比起来,第一场会议不能浪费太长时间和太多精力。今夜我们要以闭门会议的形式敲定缔约的框架和底线,他不会让这件事拖延到第二天的,我也不会,所以他大概会直接抛出他的条件吧……然后,就是简单的讨价还价了。” 玛蒂尔达思索着,而就在她刚刚陷入沉思的同时,脚步声和敲门声先后从门外传来,随后有一名高阶侍从进入房间,在门口躬身行礼:“高文·塞西尔陛下到了。” “请客人进来吧,”罗塞塔立刻说道——他无需整理自己的仪态,因为他永远都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准备,“玛蒂尔达,你坐在我旁边。” 当高文走入会客室,他看到一张考究的茶几放置在房间中央,来自吊灯的光芒映照在茶几台面上,那蓝晶石磨制的台面闪闪发亮,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坐在茶几一侧的沙发上,而那位曾造访过塞西尔的“帝国明珠”则坐在罗塞塔的身旁——除此之外房间中便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这是一次闭门会议,是在正式的、公开的谈判之前进行的首脑接触,这并不太符合两国交往的惯例,但在这里——高文和罗塞塔两个人就是“惯例”。 罗塞塔身边只有那位玛蒂尔达公主,高文同样没有带更多的人手:他只带着琥珀,后者是他深深信赖的情报部长。 “咔擦”声响从后方传来,会客室的门在身后合拢,高文带着琥珀向前走去,罗塞塔·奥古斯都则在他们靠近之前便起身迎接——这位脸上总是带着阴郁感的中年人此刻却露出了微笑的模样,他原本阴沉负面的气质也仿佛减弱了不少,这明显的变化当然没有瞒过高文的眼睛,高文露出了一丝微笑:“晚上好,罗塞塔,你的气色比上次见面时可好了不少。” 罗塞塔的微笑更加明显了一些,他甚至开着玩笑:“睡个好觉对我这样的中年人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值得庆幸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睡眠质量都十分好。” 高文显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这是个不错的开场白——一段姑且算得上并肩作战的经历可以有效拉近双方的关系,同时也能让一些不那么“友善”的条件变得更加难以说出口,虽然这种程度的人情寒暄对于他和罗塞塔这样的人而言可能没多大效果,但它至少可以让接下来的气氛变得更好。 “看样子今天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高文对不远处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没有闲杂人等在场,看样子我们可以聊的尽兴一些了。” “琥珀小姐,”罗塞塔也看向了高文身旁的琥珀,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郑重,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听说你是一位完全无从判断实力的暗影宗师,也是情报领域的专家,你在公开场合下人前现身便意味着高文·塞西尔最大的诚意。” 坦白说,这一瞬间高文还真突然担心了一下,他只想着琥珀的脑瓜或许能在这次会面中帮上忙,却忽略了这家伙跳脱的性格是否会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下整出花活——但当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半精灵,却惊愕无比地看到这个往日里总是大大咧咧毫无规矩的家伙竟然露出了极其专业又极其符合礼节的模样,她用恰到好处的笑容面对罗塞塔的称赞,从语气到神态都几乎没有毛病:“您过奖了——我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履行职责,至于诚意……我相信既然站在这里,您和我们陛下的诚意自然都是十足的。” “……这是当然,”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仿佛随口一提般说道,“戴安娜曾经向我极力称赞过塞西尔的情报机构,她甚至直接跟我说‘塞西尔情报首脑亲自训练出来的干员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情报人员’,我曾经对此颇为怀疑,但最近一段时间奥尔德南局势渐稳,我在略微清闲之余也确实见识到了他们手段的杰出。” 琥珀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您仍然过奖了——在我看来,贵国的游荡者和探员们同样优秀,尤其是在塔姆杜勒做‘生意’的那一批。” 罗塞塔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他只是微微侧身,示意高文和琥珀落座,同时很随意地说道:“今后这种情况需要减少一些,不是么?我们浪费了太多精力用在打听邻居的秘密上。” “当然,我们今天来此便是为了建立更进一步的信任的。”琥珀的笑容仍然很灿烂,语气真诚的甚至让高文都感到了些许惊讶。 但这份“真诚”究竟有多少分量那就不得而知了,高文和罗塞塔的注意力显然也不在这件事上。 “让我们谈谈真正值得关注的问题吧,”在双方落座之后,还是罗塞塔主动引出了话题,“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爆发了一场基于误会的、被敌人蓄意引导的战争,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么?” “当然,而且事实上这场战争也已经结束了,”高文点了点头,一脸坦然地说道,“我们双方已经在边境签订了长期停火协议,双方的将军级会谈进行的也十分顺利,接下来我们毫无疑问会共同发表和平声明以及对公众解释幕后真相,这件事将以和平收场,贸易会恢复,国家和民间层面的交流也都会重新开放,在这一点上我们双方应该是有共识的。” “我在这件事上没有疑问,”罗塞塔表情严肃,一种逐渐紧绷的气息终于渐渐在他身边弥漫开来,“不论是外交的恢复还是贸易通道的重新开启,外交官们之后自然都会商谈妥当,但有一件事——我希望得到你的直接答复。 “冬狼堡的塞西尔军队,还会驻扎多久?” ------------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哨站 罗塞塔的问题开门见山,而高文对此丝毫不感觉意外——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个问题的。 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冬堡战场上签订的停战协议已经生效了一段时间,但对两国的军人们而言,这件事还没有彻底结束。时至今日,冬堡防线的重建工程还在持续,而冬狼堡则仍然处于塞西尔军团控制之中,虽然本着履行停战协议时的诚恳态度,高文已经下令撤走了冬狼堡地区的半数军队,但所有人都知道,蓝底金纹的剑与犁旗帜仍然飘扬在那座提丰要塞上空——而且庞大的铁王座装甲列车仍然停留在两国的边境线上。 这件事迟早是需要正面解决的。 高文表情自若地听罗塞塔把话说完,他很清楚,在如今的局势下驻守冬狼堡的塞西尔军队其实已经没有了继续占据那座要塞的理由,除非他打算把这场已经落幕的“战争”重新升级为侵略战,他真正关注的从来都不是冬狼堡那条防线——但在达成真正的目的之前,冬狼堡的军队仍然是一张不错的牌。 “我理解你们对此的担忧——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塞西尔向来无意侵占邻国的土地,”高文慢慢说道,“我们对冬狼堡的占领起初是由于局势所迫,你也知道,当时提丰军队处于失控状态,你们的指挥系统陷入混乱,而我们必须避免战火蔓延到自己的土地上,所以才不得不将战线向前推进,但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本就属于提丰的土地当然是要还的,只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困难。 “冬堡前线一战,损失惨重的不止提丰,塞西尔的装甲军团在进入战神的打击范围之后也受到了猛烈攻击,我们损失了两列轻型装甲列车和一列主力装甲列车,各类主力战车的损失更是不可计数,此外还有在战场上瘫痪的重型火炮以及数不清的伤员……我们不能把这一切都丢弃在战场上。 “我们要把重型武器运回国内,但通往长风要塞的铁路线已经被全部炸断,要将其修复需要不短的时间;那些伤员也需要照料,他们中的很多人伤势严重,无法承受长途颠簸,再加上铁路线中断,他们也不得不滞留在冬狼堡里面。说实话,我比你更着急带他们回家,但我总不能让负伤的人徒步回到长风要塞……” 罗塞塔皱着眉,他当然知道高文说的都是借口——这些话或许每一句都是真的,但真实之中能掺杂大量的水分,不过他还是顺着这个方向问了一句:“那么你的意思是……” “等我们修复了主要的铁路线,等到伤员们可以向后方转移,我的军队就会立刻撤出冬狼地区,”高文说道,“事实上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让当地的部队撤离了大半,那些能够转移的单位都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撤离完毕的。” “那么这个过程需要多久?”玛蒂尔达看着高文,“一个月?还是一年?还是更久?” “我只能说尽快,”高文摊开手,“但很多因素不是我能控制的。” 罗塞塔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一直看了很久才突然打破沉默:“我们其实根本没必要在这种水分极大的事情上讨价还价太久,不是么?我们今天不是来打磨唇舌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更加郑重的态度看着高文:“我们各自统治着一个强大的帝国,若非情况特殊,我们甚至根本不必亲自见面——如果只是为了争论一座要塞的归属,我们的外交官就可以完成所有谈判,但现在你我亲自来了,面对面地坐在这里,我希望我们可以更推心置腹地谈谈。不考虑什么外交辞令,不考虑什么暗示隐喻,开诚布公地,直截了当地说吧——这件事上提丰道义有亏,所以你可以提你的条件了,你想要什么?” 直到这时,高文才终于露出真正的笑容,随后他叹了口气,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一些:“所以你应该早这么说,而不是先把冬狼堡的事情拿出来做试探。既然已经说到这一步了,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琥珀。”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琥珀便已经随手掏出了一份折好的地图,在将那份地图放在茶几上并摊开之后,洛伦大陆东北区域的局部图景便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在看到那地图的一瞬间,罗塞塔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然而他注意到的其实并非地图上的任何标志,而是这地图令人惊愕的准确性以及关于沿海地区大量岛屿、海岸的具体描绘,尤其是后者——一些根本无人知晓的沿海小岛以及当地居民都不一定清楚的无人海岸线都被明确地勾勒了出来,这些细节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足以让他警觉起来。 在罗塞塔的注意力被地图吸引的同时,高文的手指已经指向了提丰和塞西尔国境相连的某个地点。 “唤龙峡湾,据我所知提丰也是如此称呼这地方的,”他的手指压在地图上,目光则看向眼前的提丰皇帝,“我将在这里建设一座港口——用于充当环大陆航线的东北部节点,除此之外,为了对唤龙峡湾提供必要的海上防护和湍流预警,我还需要在港口外海区域设置一些据点……简而言之,我要这些岛。” 房间中安静下来。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表情如深潭般沉静,一旁的玛蒂尔达则轻轻吸了口气。在这一刻,仿佛有一股冷冽的寒风吹过了周围的空间,现场的空气甚至都如有实质地变得凝滞下来,而与此同时,罗塞塔和玛蒂尔达心中也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寒冬号。 那艘威力恐怖的钢铁战舰,至今还在冬堡东部的近海区域盘桓,它已经在那里停留了很长时间,而且丝毫没有返航的迹象,就如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提丰帝国的海岸线边缘。 原来如此。 高文没有吭声,耐心地等待着罗塞塔的答案,他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以至于旁人根本无从分辨他此刻是成竹在胸还是志得意满,而房间中的沉默便在这种对峙状态下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罗塞塔突然抬起头来,那双深陷的黑色眼睛中凝固着仿佛坚冰般的意志:“提丰不能接受。” “你要考虑清楚,”高文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他只是很有耐心且平静地说着,“我并没有要求你们的海岸线,没有要求任何土地,甚至没有要求你们的近海海域——我要求的是唤龙峡湾南部外海的岛屿群,那里已经靠近被风暴湍流主宰的区域,并不在你们的领土范围里面。” “提丰可以永久放弃对唤龙峡湾的领土主张——那里是争议区域,但我们可以承认它归属于塞西尔,可是那些岛……它们就在提丰这一边,”罗塞塔斩钉截铁地说道,“这跟是否位于近海海域无关,哪怕是深入到狂暴海洋的那些岛屿,它们也是在提丰版图上的。” “无尽海洋宽广无边,提丰人不能把自己的控制区向着大海无限蔓延——那些岛没有归属,这是事实性的,并不会因为你们把它们画在地图上就有所改变,”高文寸步不让地说道,“我们可以让那些岛屿发挥应有的作用,这总比让它们继续在海面上接受风雨销蚀要好。” 就在此时,坐在一旁的玛蒂尔达突然说道:“如果那些岛屿有归属呢?”大夏中文网 高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指什么?” “我想,你们应该有办法随时联络上那艘战舰吧?”玛蒂尔达看着高文的眼睛,“何不亲眼确认一番?” 高文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深深地看了罗塞塔和玛蒂尔达一眼,沉声说道:“看样子……有些事情我们要明天才能继续谈了。” …… 无边无际的海洋中,一艘巍峨庞大的钢铁战舰正静静地漂浮在夜幕下的海面上,海浪在周围不断涌动着,来自东南方向的海风拍打着战舰侧面的钢铁护板,然而这艘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舰却只是偶有轻微摇晃,沉稳如同一座小山。 拜伦站在前甲板的一处高台上,有些无聊地眺望着远方的海面,但除了近处起伏不定、在星辉下微微泛光的海浪之外,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寒冬号已经离开陆地很远,在这个距离上,哪怕白天都看不到什么东西,更遑论夜间。 这艘船已经在海洋上漂浮了很长时间,将士们也跟着在海洋上生活了很长时间,这大概是第二次开拓以来人类在海洋上活动时间最长的一次体验(某位传奇般的探险家在海上漂流的经历不算)。在经历了最初的适应期之后,海上生活便变得枯燥乏味起来,甚至连拜伦都开始有些想念陆地上的日子,但严明的军纪仍然在船上发挥着作用,训练有素的水兵们如在岸上一般规划着自己井井有条的生活,同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不断积累着宝贵的经验。 关于执行长期远洋任务的经验,关于在海上维护保养船舶机械的经验,关于海上环境以及应对方案的经验……这些东西都是极其宝贵的技术积累,也是日后进一步建设海军、训练士兵所必不可少的第一手资料,尽管在这次任务之前,拜伦便带领着自己的士兵们在近海区域执行过许多模拟演练,但不论再怎样真实的模拟演练,终究是没有实际经验来的真实可靠。 而在收集、积累这些宝贵资料的同时,拜伦也执行着交付给自己的重要任务:监控提丰人的海岸线,随时等待后方传来的命令。 这艘船上的将士们都很清楚这么做的意义:作为一座漂浮在海洋上的钢铁要塞,寒冬号只要漂在这里,就能对提丰人造成足够的威慑。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侧后方传来,拜伦转过头去,看到一名下级军官正走上平台。 “将军,接到密令,”军官快步来到拜伦身旁,行礼之后一脸严肃地说道,“上级命令我们立即向东南方移动,侦查H-6、H-9、H-12三座岛礁的情况。” …… 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声,一架专为侦查任务改良过的轻量化龙骑兵飞行器从寒冬号尾部的圆形平台上腾空而起,在夜幕中飞向远方。 起伏的海面和低空的薄雾在视野中飞速后退,在具备夜视和鹰眼附魔的观察透镜辅助下,远方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空中侦查员的眼前,这位年轻的侦察兵双眼紧盯着海面上的情况,在持续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有别于海水的事物,以及一小点仿佛随时会被熄灭的光源。 那里是他负责侦查的第一座岛礁——一片光秃秃的石头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甚至连几株杂草都罕见,然而一点顽强的火光却在小岛上升腾起来,照亮了整座岛礁以及近处的海面。 一座简陋的帐篷伫立在寒冷的海风中,有两名手持短法杖的哨兵则站在简陋的帐篷前,他们警醒地盯着远处的海面,而在哨兵身后,帐篷上方,提丰帝国的旗帜正在黑暗中迎风飘扬。 远方的海平面上,一点点朝阳的辉光已经沿着起伏的海浪缓慢晕染开来。 寒冬号的舰桥内,拜伦正板着脸坐在舰长席上,通讯兵则在一旁的魔网终端前汇报着侦察兵发来的情报: “H-6、H-9和H-12号岛礁上均发现提丰人的哨兵和旗帜,那些看上去都是最近刚刚设置的……附近并未发现提丰人的战舰……” “将军,”一名军官站在拜伦旁边,有些犹豫地低头说道,“那些‘哨所’都很脆弱,但我们恐怕不能……” “不是‘恐怕’,是‘绝对’,”拜伦叹了口气,“我们绝对不能攻击,哪怕那些帐篷和旗帜一推就倒……” 他摇了摇头,抬起视线,他的目光越过舰桥一侧的窗户,望向外面宽阔的甲板——巨大的虹光发生器如巨兽般蹲伏在甲板上,又有大大小小的副炮拱卫在那威力恐怖的主炮旁边,战舰的魔能翼板从一侧延伸出去,在已经渐渐开始消退的星光下,翼板上的符文阵列表面游走着暗淡的光芒。 这艘船,可以摧毁坚固的要塞,可以击沉旧时代的军舰,可以横扫海岸上的工事和碉堡,甚至可以处决虚弱的真神—— 但它打不掉那些只有两三个哨兵和一顶帐篷的“哨站”。 “向上汇报吧,”拜伦又叹了口气,“这件事交给陛下判断。” 说着,他又忍不住咕哝起来:“该死,那些提丰人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高文想要的 在清晨时分,高文便收到了从寒冬号发来的紧急联络,而在半小时后,更加详实的第二份情报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112号精灵据点,这座屹立于山谷中的城镇在渐暖的春风中一点点苏醒过来,阳光透过了房间一侧的水晶窗,在富有精灵风格的精美挂毯上投下了一道鲜明的光痕,高文坐在书桌旁,琥珀抄录来的情报就放在他的手边,那些字母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锐利。 琥珀站在他身旁,这个半精灵的表情罕见的有些严肃:“……进一步的侦查显示,提丰人至少在十四座岛屿或大型礁石上修建了哨所,基本上只要是风浪尚可承受的地方,都可以看到飘扬的黑色旗帜——距离陆地最远的一座哨点甚至已经到了无序湍流危险区的边缘。所有的哨所规模都很小,大的也不过是一座木板房,小的甚至只是一顶帐篷,能看得出来它们都是在短时间内抢修起来的——考虑到工程法师的存在,那些东西甚至可能是一两天内冒出来的——毕竟寒冬号也不是没侦查过那些岛屿的情况。” 高文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桌面,语气十分平淡自然地说道:“即便规模再小,那也是‘实际控制’的证明,那上面有人员,有旗帜,更重要的是那些岛屿确实是在提丰的海域,我们就不能说那是无主的岛屿——说到底,目前并没有一种国际通用的认证准则来规定那些远离陆地的海岛应该如何划分归属,毕竟人类已经离开海洋太多年了。”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把那些哨站……” 高文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是在给我们自己打造的国际秩序奠定基础——甚至想的更深一层,一部分提丰人恐怕正等着我们做一些越界的举动,毕竟并不是所有提丰人都乐于见到联盟的形成,更不是所有提丰人都希望看到塞西尔继续获得越来越高的声望,现在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正面和我们相对,等着我们自己犯错就成了他们最后的指望。” 琥珀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那些提丰人是怎么在寒冬号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的……而且还是这么大的规模……” “寒冬号只是一艘船,而且是一艘试验性质的远洋战舰,从船只到船员再到配套的训练都还处于验证阶段,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极其宽广的海域——海洋的宽阔程度是你无法想象的,”高文摇了摇头,“拜伦本就不可能凭借一艘船去封锁提丰人的领海,他在那里只是个象征和符号,倒是提丰人的反应……确实不慢。” 说到最后,他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而这种反应自然落在琥珀眼中,半精灵小姐有些诧异地看着高文的神色,忍不住问了一句:“看上去……你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我确实料到了他们会在那些海岛的问题上寸步不让,但我没想到他们会修建那些哨所……他们的应对有些超出预料,但整件事的走向倒还不错,”高文慢慢说道,手指指向抄录情报的纸条,看着后者在阳光中化作一缕青烟,“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我们再和罗塞塔谈谈。” 琥珀眨了眨眼,她终于可以确定,这一切确实是高文预想中的局面——但她仍有些无法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高文会如此不在意冬狼堡以及那些海岸线,更不明白高文此刻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愉快。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觉得高文眼底其实是带着笑的,那笑容几乎是某种……欣慰。 但在她有机会开口询问之前,高文已经迈开大步离开了房间,他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怎么还不跟上?迟到可不是好习惯。” …… 翡翠长厅二楼的会客室内,高文和琥珀再次来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而当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玛蒂尔达正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旁边,似乎正在出神地望向窗外。 从这扇窗户看出去,视线中最多的便是城镇外荒凉贫瘠的山谷以及山谷尽头的大片旷野,刚铎废土方向上的土地渺无人烟,只有野蛮生长的、在轻度污染下显得多少有些奇形怪状的植被覆盖着黑褐色的地面,而此刻阳光正从东方升起,倾斜的光辉一路横扫山谷,洒进城镇,最后照射在窗外的那片旷野上——在光辉中,那些原本应该象征着魔能污染的茂盛植被竟然也显得有些生机勃**来。 “今天的阳光非常好,精灵星术师说这样晴朗的天气至少会持续一周的时间,这看来是个好兆头,”罗塞塔起身相迎,同时随口说道,“我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黄昏,以至于根本没有看清楚这里的景色如何——夜幕下的废土监控点显得过于阴森,没想到它在清晨时还有另一番模样。”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很随意地落座:“昨天我们见面的时候夜幕还笼罩着整个城镇,今天这个时间阳光却洒满房间——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白天,它让人心情愉快。” 玛蒂尔达正转身从窗前走来,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她似乎略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神色如常。她来到罗塞塔·奥古斯都旁边,落座的同时指了指茶几上摆放的一盘红色水果:“这是今天早上精灵们送来的,他们说这是您为了这次会议特别从塞西尔带来的礼物?” 高文看了一眼那盘中的红色小果实,笑着点头:“没错,这是我带过来的,会议期间会供应给各方代表,考虑到提丰人有在早晨吃水果的习惯,我就让他们今早往这里送了一份——怎么样,味道还喜欢么?” “非常好,我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玛蒂尔达说道,“它叫什么名字?” “索林树果,索林巨树的果实——关于这株巨树,你们应该是听说过的。” 玛蒂尔达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脸上却忍不住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随后他干咳了两声,显得有些刻意地打断了当前的寒暄,并主动将话题引开:“昨夜休息的可好?” “非常好,”高文点点头,且很随意地说道,“而且我们一大早便收到了来自寒冬号的情报。” 房间中一瞬间显得有些安静,罗塞塔似乎有些意外高文的态度竟然会如此平淡,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高文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之后才沉声说道:“寒冬号确实是一艘非常先进的船。” “我有些好奇,”高文的身体略微前倾,表情中带着认真,“你们用了多长时间来修建那些哨站?你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修建它们的?” 罗塞塔沉默片刻,平静地说道:“在注意到寒冬号的巡逻路线之后,我们就意识到了它的作用——随后我们用了大半个月来观察它的巡逻规律和侦查距离,确定它大致的船员数量,最后在十二个小时的空挡区间完成了所有哨所的建设。” “十二个小时?”一旁的琥珀难掩惊讶,“你们怎么办到的?”90看 “两万六千名工程法师,饱和施工,”罗塞塔慢慢说道,“其中绝大部分负责依靠人力接力在海面或海底冻结出寒冰通道,剩下的负责将物资送到岛上并完成建造,并在寒冬号的视野盲区消失前上岗就位——或许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先进的战舰和工程机械,但那些岛屿附近的海况……我们已经研究了很久。” 高文注视着罗塞塔,直到十几秒之后才收回目光,他向后收回身体,轻声说道:“令人钦佩。” “我想这可以说明我们的态度,也可以证明关于‘实质控制’的问题,”罗塞塔开口说道,他坦然迎着高文的目光,脸上曾经的阴鸷气息已经完全消失,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只有诚恳,“我无意在提丰和塞西尔之间挑起对抗与争端,就如你曾经在那本书里写给我的留言——我们必须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不管是为了当下的和平还是为了子孙后代的未来,这个世界都需要繁荣与发展。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两国之间出现过一些误会和摩擦,但我们终究是走到了这里,不是么?” “没错,我们应该向前看,”高文表情很郑重地说道,“但我也需要给国民们一个交代,更需要给前线的士兵们一个交代。我可以撤出冬狼堡,可以让寒冬号回来,可以为了两国的和平以及恢复外交常态和你一起努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东西就都一笔勾销了。” “……除了提丰的土地和那些岛屿,别的都可以谈。”罗塞塔沉默片刻,肃然说道。 高文思索着,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旁沙发的扶手,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好吧,我可以再退一步——那些岛屿我可以不再关注,但我必须保留唤龙峡湾的港口,另外……你应该知道,我一直致力于重启曾经的环大陆航线。” “……是的,而且提丰方面也在做这方面的努力,”罗塞塔点点头,“我们在尝试从海上恢复和大陆南部的联系,就像你们在北方做的一样。” “没错,北方环大陆航线和南方环大陆航线——这在一定程度上将带来沿线所有国家的经济发展,也可以推动整个大陆的交流进程,但这还远远不够,”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航线分为南北,那么它便远远称不上‘环大陆航线’,随着经济区的分隔固化,这只能逐渐导致整个大陆变成泾渭分明的南北两个交流圈,考虑到我们即将建立的‘联盟’,你能想象在一个以团结和共同发展为目标的联盟里竟然还要分成‘南方联合’和‘北方联合’么?” “你希望将南北环大陆航线打通?”罗塞塔看着高文的眼睛,随后他露出思索的模样,在一番考虑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有所预料……你是一定会这么做的,你致力于改变整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必然不会容忍这片大陆继续维持相互隔离的局面。任何能够推动凡人诸国联合起来的方案,肯定都在你的计划里面。”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件事……我原则上认同,但具体细节我们必须慢慢协商,就像你必须给你的国民一个交代——我也必须考虑提丰人的利益。” 罗塞塔把话说得很谨慎,看得出来,他这个决定下的并不容易——坦白说,如果是在不久之前他一定会拒绝高文,其中原因显而易见:提丰现在还没有做好和北方环大陆航线进行海路对接的准备。 提丰的海洋舰船起步虽早,发展却慢,且由于一开始的发展方向过于重视重建那些殖民地,导致其海上商路的计划被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方面塞西尔人显然走在了前面;另一方面,提丰在刚刚结束的对神战争中处于正面战场,其国力损耗显然更大,在优先进行秩序重建以及恢复生产的前提下,提丰皇室根本没有余力在短时间内打造出堪用的远洋商船,可塞西尔的国力却损失有限,他们现在能拿出强大的寒冬号,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能拉出更多的军舰和一整支贸易船队。 说不定他们已经把贸易船队准备好了。 在这个基础上,一旦开放和北方环大陆航线的海路对接,允许塞西尔的海上贸易力量直接参与到大陆南部的商业活动中…… 对提丰还未起步的海上贸易而言,这即便不是灭顶之灾,也是一场劫难。 罗塞塔并不惧怕强大的对手,他相信自己领导下的提丰有着怎样的韧性和前进精神,即便是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提丰人也是可以钻出一条生路的,但将来为了钻出这条生路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他却必须仔细斟酌。 封锁一旦形成,想要从中挣脱可没那么容易。 但罗塞塔也很清楚,他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他能保得住陆地上的领土和海上的岛屿,但只要寒冬号那样的战舰在提丰自己的舰船面前仍然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他就不可能阻止塞西尔人的船队前往南方海域——事实上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从大陆西部绕行,只不过这样做成本更加高昂罢了。 高文选择在这里和他谈这件事,这已经是出于道义和体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高文看着罗塞塔的脸,态度极为诚恳认真地说道,“你或许认为这将成为单方面的垄断和封锁,你认为名义上环大陆航线是由提丰和塞西尔共同维系,但实质上整个大陆的出海口都会被塞西尔的舰队控制,整条环大陆航线都会被我掌握,而我不会给任何人以生存空间——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你便误解我了。 “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要统治这个世界,更不曾想过要侵吞任何国家的利益,事实上除了那些公开与我为敌的人之外,每一个与塞西尔做生意的伙伴最终都收获了巨大的利益和长远的发展,我的目标是让所有的盟友都强大起来,而不是通过压榨他们来维持自己的所谓统治地位。 “所以话题回到环大陆航线上——我不会牺牲提丰的利益来确保塞西尔在这条航线上的统治地位,不管这利益是当前的还是未来的,一切贸易活动都将在公平的前提下进行,不会有任何单方面的封锁、压榨甚至打击行为发生,这一点甚至可以写在我们的盟约备忘录中。” 罗塞塔认真斟酌着高文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移动过。 盟约……写在神明面前的盟约尚且是可以篡改和背叛的,更何况现在的口头承诺——最终一切还是要以实力说话,衰弱下去的国家,地位也必然会随之跌落,而强国永远占据更多的话语权,他心里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我相信你的承诺,也相信我们双方都会忠实履行盟约,”罗塞塔轻轻呼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会共同重现环大陆航线的辉煌——让它进一步推动整个世界。” 高文微笑起来:“当然如此。” 提丰结算区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向他敞开大门了。 ------------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时代交替之时 高文知道,即便他在这里已经和罗塞塔达成了共识,但关于在重建环大陆航线的过程中如何制定种种细则,如何分配航线收益,如何确保船舶通行安全以及为未来的国际海洋法案奠定基础等方面仍然有着无数的细节需要去慢慢协商,而且至少从纸面上,这份协议也必须确保提丰以及其他国家在航海技术发展起来之后的“平等机会”,后续的谈判过程可能会持续很久,甚至哪怕在这次112号会议之后,也会有多次阶段性会议等待着双方(以及今后可能会参与进来的其他多方)的外交人员。 这毕竟是一件可以改变大陆局势的历史性事件,哪怕塞西尔将在环大陆航线中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话语权,高文也必须给足每一个参与者足够的尊重和体面——否则这将与他一直以来所宣传的政治主张不符。 但不管后期怎么谈判,怎么调整细节,这件事的大方向已然定下,不会再有任何改变——这就是闭门会议的意义。 最终点头之后,罗塞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亦或者跨越了一个艰难的挑战,他轻轻舒了口气,脸颊旁的肌肉松弛下来。 高文和琥珀都以为他会有起码片刻的沮丧和失落,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罗塞塔只是这样呼了口气,他的目光仍然明亮,浑身仿佛洋溢着永不熄灭的自信,他已经找到了下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这个目标或许比他在国内面对过的任何挑战都要艰难,却反而让他斗志昂扬起来。 “我们所有人都会迎来一个更好的时代,是这样么?”他看着高文,目光深邃中透着一丝光亮。 “当然,我们坐在这里,不是为了让我们的国家开倒车的,”高文露出一丝微笑,他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酒杯,向罗塞塔举杯致意,“为我们的明天干一杯如何?” 罗塞塔同样举起了酒杯,在清脆的碰撞声中,洛伦大陆未来数十年的经济格局完成了奠基和初步分配。 而在酒杯放下之前,罗塞塔又说道:“那么既然这件事已经定下,冬狼堡那边驻守的塞西尔军队……” 高文笑了起来:“士兵们会在春天结束之前回家的,有许多家庭需要团圆——我的工程部队可以努力一下,说不定火月到来之前我们甚至可以恢复冬狼堡一带的贸易线。” “……重启贸易线可以刺激当地经济,冬狼堡南部的数个城镇或许可以成为商业繁茂之地,”罗塞塔慢慢说着,“在这温暖的日子里……我们提丰的将士们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当然,同样会在春天结束之前。”高文对此答复的更加痛快——其实他根本没打算挟持目前正在索林地区静养的安德莎以及同期被俘的那些提丰将士为人质,没打算用这些“筹码”做什么文章,尽管他一度想要打提丰量产超凡者的主意,但随着人造神经索技术的不断突破,随着“湿件主机”和“伺服颅脑”在辅助施法方面的应用推广,塞西尔在量产超凡者方面的短板已经找到了另外的突破点,他便更不需要什么“人质”了。 这种情况下,与其用“人质”去交换一些已经不再重要的利益,不如顺势借此强化自身在“联盟”中的声誉,增强“命运共同体”的说服力,换一些国际上的正面形象——更何况,他也很期待罗塞塔承诺的“商业繁茂之地”能带来多大的收益。 随后,他们又敲定了战后诸多事务的处置方案——细节方面仍需外交人员和双方智囊去详细商谈,但大的方向已经在这间会客室内被敲定下来,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原本清晨初升的太阳也逐渐升到了半空,关于这场战争善后处理的话题也终于告一段落。 高文呼了口气,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罗塞塔,提起了另一件事:“今天我来这里,是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的。” “另一件事?”罗塞塔脸上闪过一丝疑可,“关于什么的?” 高文随手拿起一枚索林树果,一边在阳光下观察着果实那光滑的红色表面,一边慢慢说道:“塔尔隆德——你知道这个名字么?” “塔尔隆德……”罗塞塔脸上立刻浮现出思索的表情,他慢慢点了点头,“在不久之前,这对我还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最近我听说了不少与之相关的情报,其中半数都来自你们公开发行的报纸——那是巨龙的国度,在遥远的北方,永恒风暴的对面,对么?” “没错,”高文点头说道,“当然,现在永恒风暴已经消失了,阻隔在我们和巨龙国度之间的已经只剩下一片广阔的大海。” “……龙的国度,我曾经以为这只是个传说,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个传说,虽然我们都知道龙是真实存在的,但很多故事里都把他们描述为住在异空间里的生物,就像那些元素生物或灵界生物,”罗塞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谁能想到就在洛伦大陆之外便存在着一个由巨龙建立的文明呢?” 高文静静地看了罗塞塔一眼,他刻意等了两秒钟,才不紧不慢地打破沉默:“是的,这个文明真实存在,而且不但真实存在——他们也将成为联盟的一员。” 房间中瞬间安静下来,哪怕是沉稳如罗塞塔这样的人也在这一刻有些发呆,坐在他旁边的玛蒂尔达更是无法掩饰自己惊愕的神色,瞪着眼睛愣了半天,直到高文出声打破这份安静,他们两人才反应过来。 “看起来你们很惊讶。”高文笑着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罗塞塔睁大眼睛看着高文,难掩语气中的惊讶,“你说……你甚至在这场会议中邀请了巨龙?那些真正的巨龙?!” “是的,”高文点了点头,“虽然塞西尔方面已经在媒体上公开了巨龙的真实存在,但关于他们会参加联盟会议一事还在保密状态,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这消息是我刻意控制的。总之,巨龙会在联盟会议上出现,并以凡人国度的身份加入我们,我认为这对会议进程将有很好的促进作用。” 罗塞塔这时候已经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平复了心情,同时若有所思:“……确实,如果巨龙从天而降,宣布志愿加入联盟,那么对联盟抱有怀疑和动摇的代表们一定会受到巨大震撼,我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还会有谁抛出反对的声音,他们甚至不一定还能保持冷静思考……这是一张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牌。” 说着,他又忍不住抬头看向高文,神色间有些疑惑:“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作为见证者和记录者的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来自北方的圣龙公国大使——没了,”高文说道,“前者算是会议的承办方,自然知道所有代表的名单,后者和巨龙关系匪浅。” “……龙裔,我还记得当前线战报说塞西尔的空军中有龙群时我感受到的震惊,即便后来我们调查到那些‘巨龙’其实是来自北方的‘龙裔’,这种震惊也没有减弱多少,”罗塞塔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明显的感慨,“没有想到,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我便要被真正的巨龙震惊到了……但你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因为塔尔隆德现在需要帮助,”高文神情郑重地说道,“而我计划借此建立一个长期运行的粮食委员会,并以此确立联盟成员国内部守望互助的基础秩序——为此,我需要更多强有力的支持,而提丰是大陆南部和东部最有力的声音。” “……塔尔隆德需要帮助?”罗塞塔愈发感觉这话题在向着传奇故事般的方向飞奔,差不多已经到了自己听不懂的程度,“你说那些传说中的巨龙?可以单独毁灭人类城邦的巨龙?他们来到洛伦大陆是来求援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高文轻轻叹了口气,“首先,请不要把他们当成是遇上危机之后便来人类世界寻求帮助的卑劣者,发生在塔尔隆德的事情比你我所经历过的任何事都要悲壮,而这一切,要从足足一百八十七万年前开始……” 罗塞塔沉默着起身,拿起茶几上的红酒亲自为高文斟上,随后又为自己倒上一杯——从对方的表情,他已经判断出这个故事恐怕会很长很长。 …… 贝蒂又来到了安置着金色巨蛋的房间,那枚名叫“恩雅”的龙蛋仍然静静地立在带有凹槽的底座上,临近正午的阳光灿烂地照射进来,洒遍了墙壁和地面,也让那金色巨蛋周围淡淡的光晕似乎更加明亮——一种很安宁祥和的气氛萦绕在房间里,让本就心情不错的女仆小姐更加愉快起来。 “上午好!恩雅女士!”贝蒂充满活力地快步来到金色巨蛋前,礼貌地弯腰,开心地打着招呼,“啊,您正在看报纸么?” 她看到有一份报纸正漂浮在金色巨蛋前的半空中,那印刷精良的纸张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芒,某种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它,让它呈四十五度角漂浮在巨蛋“面前”,而这时报纸正好翻过一页,纸张在空气中翻动时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上午好,贝蒂,”巨蛋中传来温和的声音,“是的,我正在看报纸——就是你早晨匆匆忙忙送过来的那一份。” “啊,早晨我有些忙,没有好好和您聊天……”贝蒂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紧接着便眼睛放光地看向恩雅以及那漂浮在半空的报纸,“怎么样?您感觉报纸上的东西有趣么?” “非常有趣——而且非常有用,”恩雅带着笑意说道,“我可以从中了解到你们这个国度正在发生的事情,了解到你们中的许多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思维方式……而且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看到过这样原始的媒介了,这些古朴的印刷品中带着生机勃勃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 贝蒂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您总是说这种听上去很深奥的话啊……我感觉有点听不懂。” “啊,是么……抱歉,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恩雅的声音中带着歉意,“坦率且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对我而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还要考虑听者的接受能力对我而言更加不易,之后我会注意的。” 贝蒂听到赶快摆了摆手:“您不用这么道歉的,我本来理解东西就很慢,已经习惯啦!而且我知道您现在很开心就好——我也就开心啦!” 蛋壳内的声音安静了一下,随之有些好奇:“贝蒂,你似乎总是高高兴兴的。” “是啊,”贝蒂笑了起来,在阳光中很灿烂,“因为总是有好事情发生嘛。” “总是有好事情发生么……那真好,”恩雅似乎有所触动,但很快便仿佛抛开了什么,她的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可以再和我说说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情么?你的讲述似乎比报纸上所写的更有意思一些。” “当然可以!”贝蒂十分开心地使劲点了点头,但在“讲故事”之前她首先从身边摸出了一块白色的软布,随后一边走向巨蛋一边说道,“但我要先给您擦擦蛋壳——我可以一边擦一遍说~” 恩雅的语气一瞬间有些古怪:“……其实我觉得不擦也可以,但如果你认为这很有意思,那就擦吧。” 很快,软布擦拭蛋壳时的“吱扭吱扭”声便在房间中回响起来,而伴随着这擦拭的声音,贝蒂也开始兴致勃勃地向恩雅讲述起塞西尔城的一切——在她眼中的,这座城市从无到有所经历的、所发生的一切。 …… 同一时间,忤逆要塞的最深层空间内,位于幽影界的“庭院”中,身披白色圣洁光辉的巨鹿阿莫恩正静静地躺在由破碎巨石、金属巨梁、水晶碎片等组成的大地上。 这如同小山般庞大的圣洁生物此刻正睁着眼睛,那双宛若水晶打造、被白色光芒灌注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放置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某样事物——那是一个大型的魔网终端装置,其合金制成的精密底座上镶嵌着高质量的投影水晶,水晶中则流动着暗淡的微光。 这个装置还未激活,而在装置附近不远处,则可以看到用于增强和转发信号的魔能方尖碑、额外的魔网供能矩阵以及其他一些功能各异的魔导物品。 在巨鹿阿莫恩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庞大的阴影,那是一位如同钟楼般高大的、下半身由虚幻的魔法云雾组成的美丽女士,这位女士此刻正蹲在一旁,她看了看那个尚未激活的大型魔网终端,又看了看正一动不动的巨鹿,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需要帮忙么?” “不,”昔日的自然之神立刻回绝,“我自己可以。” “你已经胡乱操作半天了——实际上想让它启动只需要……” “不,我自己可以!” ------------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达成共识 被无边混沌与黑暗笼罩的幽影庭院中,巨鹿阿莫恩与处于待机状态的魔网终端对峙着。 “我觉得这东西坏了,”在沉默很长时间之后昔日的自然之神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你看它送过来的时候都不亮的。” “……我说过好几遍了,魔网终端不可以开着机送来的,它要运转就必须放置在能量场中,”阿莫恩身旁,由云雾和奥数符号交织而成的、巨人一般的女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叹息在幽影界中形成了一片规模不大不小的奥术气旋,令庭院区边缘浮现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闪电,“之前负责安装的人没有告诉你这东西该怎么用么?” “是那个名叫‘卡迈尔’的凡人送来的,当时他没说,我也没问,”阿莫恩闷声闷气地说道,“他看上去很忙,而且似乎不愿意在我身边多待。” “……可以想象,我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对你的感觉一定很复杂,”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低下头,充盈着奥术光辉的眼睛在阿莫恩和魔网终端之间扫过,“而且换别人来应该也差不多——你终究曾是神明,凡人怎会想到你竟然还需要有人教你怎么用这东西……” “这不怪我,我的权柄是自然力量,又不是魔法奥秘,更何况已经离开主物质世界三千年了——三千年啊,你知道我这三千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就在这儿躺着……” 弥尔米娜不等阿莫恩说完便打断了对方:“所以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帮忙?” 阿莫恩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我自己可以!” 弥尔米娜显得有些不屑一顾,她摇摇头站了起来:“那好吧,既然你不用帮忙,那我就去散步了。” 话音刚落,这位主宰奥秘与魔法的女士便已然化为一股猛烈卷动的魔力旋风,如狂风一般掠过广袤的碎石平原和无尽黑暗,迅速消失在阿莫恩的视线中。 阿莫恩仍然一动不动地在巨石和金属结构体之间静卧着,但他的目光似乎一直看着弥尔米娜消失的方向,直到对方彻底于黑暗中隐没,他才发出一声轻叹:“其实你要帮忙也……” 瞬间,一阵狂风便从远方席卷而至,中间夹杂着强大的魔力波动以及如影随形的奥术闪电,弥尔米娜如离开时一般再度回到了阿莫恩面前,这位有着优雅身姿的女士微微弯下腰,被薄雾覆盖的面容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你看,我就说你需要帮忙吧?” 阿莫恩:“……” “不必客气,这对我而言是举手之劳,”弥尔米娜的笑意愈发明显,在阿莫恩来得及给出反对意见之前,她已经弯下腰去,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向那固定在一块漂浮巨石上的魔网终端——这终端已经是市区公共设施级别的大型机,然而在她面前却宛若某种便携装置一般小巧,“你看,其实只需这样……” 一簇小小的奥数火花从虚空中迸溅出来,弥尔米娜的手指并未和那装置接触,但魔力之间的共鸣已经激活了这精密设备内部的符文阵列,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和次第亮起的符文组,魔网终端上的投影水晶明亮起来,水晶上空则浮现出了清晰的全息影像。 一位笑容甜美的女士正在画面中向大家介绍着城市中新开放的神经网络分布站,画面的背景中,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浸入舱正在等待着市民的体验。 “……啊,亮了。”几秒种后,阿莫恩突然说道。 “别说话,看节目。”弥尔米娜直接打断了他。 “所以你果然只是想用我的魔网终端,”阿莫恩淡淡地说道,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那个人类要一套?他应该并不介意……” “我介意,我现在仍需谨慎行事——我要避免自己和任何凡人接触,因为我不确定是否哪次不经意的接触就会将自己和主物质世界重新建立联系,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完成了自我隔离净化,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还在观察你口中的那个‘人类’,在确认他真的可靠之前,我是不会冒任何风险的。” “在我看来,你其实并没有你自己说的这么谨慎,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也不便多做评价,”阿莫恩平静地说道,“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这一季文明已经安然生存了很长时间,而在这个世界上,安宁平和的日子总是不能长久的。” 弥尔米娜默默地看了旁边的巨鹿阿莫恩一眼,那双充盈着奥术光辉的眼睛似乎闪烁了几下,她仿佛在思考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阿莫恩也沉默下来,仿佛过去许多年一样静默着——但和过去不同的是,此刻有了欢快活泼的声音在这黑暗混沌的庭院中回荡,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也多了一份生机。 两位昔日之神静静地或坐或卧在忤逆堡垒的庭院中,共同守着一台对他们而言十分小巧的魔法机器,凡人种族在这一纪元所创造出来的文明成果陪伴着他们,这陪伴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又仿佛能令他们彻底沉醉进去——也不知他们沉醉的是凡人们创造出来的“节目”,还是这一刻的平静安逸。 “怎么换频道?”阿莫恩突然说道。 “先别换,等我看完这一段再教你。” …… 高文的故事讲完了——在省略了关于巨龙文明种种辉煌的描述以及那些和洛伦大陆没多大关系的历史之后,巨龙们百万年的隐忍和最后一刻的脱困其实并不需要讲太久,而且考虑到现场听众的世界观以及难以铺垫的技术性细节,他还省略掉了最后欧米伽的起飞以及远航部分,可即便如此,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仍然震动了眼前的罗塞塔,以及一旁的玛蒂尔达。缘分 “这就是塔尔隆德的故事,”高文长长舒了口气,总结般地说道,“如今他们已经获得自由,这个跨过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曾经辉煌至顶点的文明现在浴火重生,回到了凡人世界——他们并不是什么吟游诗人的传说故事,不是异空间里的魔物异兽,巨龙也有血有肉,是和我们一样的凡人物种,他们也会遇上困难,而且现在他们已经决定向凡人世界求助。” “……真的不敢想象,在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之外,竟然还发生着这样的事情,”玛蒂尔达忍不住轻声说道,“融合的众神……毁灭性的‘挣脱’……我原以为我们在冬堡战场上所经历的一切已经是所有历史传奇的顶点,但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超出我们想象的东西仍然很多很多。” “你刚才提到,巨龙在最后阶段通过冲出我们这颗星球的方式彻底挣脱了神明对他们的束缚?”罗塞塔则显然关注到了某个更加关键的信息,“龙族的大使将这种行为描述为‘最终极的忤逆之举’?” “是的,”高文点了点头,“按照龙族的说法,这是一种关键的‘仪式象征’,是凡人种族跨出摇篮、迎向成年的关键举动。而根据我的理解,这和神明的诞生机制有关——具体细节涉及到非常复杂的理论模型,如果之后我们在这方面展开技术交流,我可以详细和你讨论讨论。” 罗塞塔看着高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你指的是神明诞生的一切思想基础都建立在凡人种族对‘这颗星球’的认知水平上,而宇宙星空是一个完全超出我们旧有世界观的领域,凡人的一切宗教经典都未曾考虑过如何解释群星间的秩序,因此一旦进入星空,众神便失去了他们存在的教义基础?” “……”高文忍不住停顿了片刻,看向罗塞塔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十分深沉,“你懂得这些?” “奥古斯都家族曾经和一个自称为神的东西共生了两个世纪,”罗塞塔笑了笑,用手指着自己的额头,“它是否还能被称作神明暂且不论,但至少它的知识是真的……它从我们身上汲取精神养料,我们也在不断偷偷从它身上汲取禁忌的知识和古老的记忆。” “……你们一直在从那个‘神之眼’身上‘窃取’知识?”高文有些惊愕地说道,“你们通过这种方法得到了多少?” “不算很多,那毕竟只是个碎片,但也不算很少——那碎片毕竟层属于神明,”罗塞塔似乎有意在这个话题上设置悬念,“幸运的是,那个‘眼睛’曾经活跃在一个文明发达的纪元,许多在我们这个时代不为人知的隐秘在它那个年代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惜的是,这些知识在很长时间里都只是一种困扰,在那个眼睛的束缚下,我们世世代代都无法将这些知识派上用场。” 说到这里,罗塞塔突然顿了顿,摊开一只手:“所以你看,我们确实存在进一步进行技术交流的必要。” 高文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发自肺腑,这是收获到意外之喜的笑容:“看来确实如此,神权理事会需要这些宝贵资料。” 他端起酒杯,再次和罗塞塔相碰,而后者在礼节性地抿了一口之后仿佛陷入思考,这位提丰统治者沉默片刻,接着抬起眼睛盯着高文看了很久,直到这种注视快要逾越礼节的时候他才带着极为郑重的表情打破沉默:“所以,你平常一直在和这种事情打交道?” 高文很快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他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声音听上去饱经沧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但作为一个连死而复生都经历一遍的人,我恐怕注定要和许多难以想象的事情打交道。神明遗物,魔潮,疯神倒计时……有太多东西可以毁掉我们这些脆弱的国度了。” “确实,有太多东西可以毁掉我们这些脆弱的国度……普通人的幸运就在于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只要末日还没有到来,他们就可以继续享受最后一刻的安宁,”罗塞塔摇了摇头,突然看着高文开了个玩笑,“而你的不幸就在于你对此全都知道,甚至还要天天看着它们越靠越近。” “现在这也是你的不幸了。”高文很淡定地说道。 罗塞塔无视了高文话语中的调侃,他只是突然感慨了一句:“现在我更加相信你关于‘命运共同体’的观念以及你那些推动世界变革的计划了。” 高文顿感好奇:“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一个站在末日真相面前的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算计别人口袋里的面包。” 高文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这听上去真是极高的评价——那么你会因此无条件支持塞西尔么?” “当然不会,我甚至不会过多地信任你本人,”罗塞塔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相信的只是你的理念和计划,而我更相信你会为了这个理念去做一些不择手段的事情——提丰或许可以成为你的合作伙伴,但也有可能被你当做用来抵御末日的消耗品或者养料,不是么?” 高文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两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么,关于塔尔隆德方面的情况……” “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会站在塞西尔一方,提丰虽然经此一役,但我们国内多少还是不缺粮的——我们也会对南方的高岭王国和那些大大小小的热带王国发出号召,并协助塞西尔尽快完成粮食委员会的筹建和启动。” 说到这里,罗塞塔忍不住摇了摇头,感叹着:“就像你刚才所说的,这件事中最幸运的便是巨龙们面临大灾守住了文明族群的底线,选择积极自救以及和平求援来渡过难关,这样我们便不用在神灾之后再面对一场‘龙灾’,不过在我看来……世事并无绝对。” “你担心仍会有龙族失去控制,跨越大洋前来劫掠较为弱小的人类领土?” “不是担心,是绝对会有,”罗塞塔点点头,“虽然我并不十分清楚塔尔隆德的情况,也没有和巨龙们接触过,但我能从你的描述中推测出很多东西。龙族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人性的弱点,有着能力的极限,而他们在社会崩溃之后的临时政府又能控制多少废土?能收拢并约束多少难民?一定会有脱离控制的巨龙,而这些巨龙强大到了仅凭肉身就能跨越无尽海洋袭扰人类边境的程度……遇上这种情况恐怕会很难办,我们该怎么遣返这种不符合规矩的‘难民’?更不要说这还会极大打击参与粮食救助的成员国的积极性。” 高文看着罗塞塔,不紧不慢地说道:“……三次警告后可击落。” ------------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不再神圣 听到高文的话,罗塞塔的眼神微微产生了变化,他的身体略微前倾:“看样子你已经与塔尔隆德有了协约?” “塔尔隆德临时评议团为目前塔尔隆德唯一合法统治机构,其治下巨龙为合法公民,联盟诸国与巨龙王国将相互承认上述合法性——除此之外,任何不服从评议团管制,不遵守联盟协约,不按规定执行出入境规范且破坏联盟成员领土安全的巨龙默认无任何一国公民权,”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失控的龙威胁巨大,对我们有威胁,对塔尔隆德同样如此。” “……可怕的决断,”罗塞塔忍不住说道,“龙族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是一个我们从未正式接触过的种族,他们有着和我们不同的思维方式和历史文化,从某种方面,他们和我们的差距甚至远远大过我们和精灵之间的鸿沟,”高文点了点头,说着自己对巨龙的印象,“巨龙在纪律性、决断力以及对契约的重视程度方面远远超过其他凡人种族,而他们在应对变化、学习新事物时的能力则可能恰恰相反,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了解并适应这些新朋友,他们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十分严肃地继续说道:“这也正是我们在建立联盟之后必须时时考虑的事情。我们的盟友跨越了国家,跨越了种族,甚至跨越了曾经已知的文明边界,大家都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成长,如今是为了应对整个世界的生存压力才必须团结在一起,我们缺乏经过历史考验的融合过程,因此不同的思维方式必将带来大大小小的摩擦甚至碰撞,这种碰撞不是某个大国用绝对的武力压制就能解决的,它首先需要那些具备强大地区号召力的国家主动承担起带头作用——而这些国家本身也必须意见一致才行。” “看样子你确实已经在这件事上考虑了很久,”在深思之后,罗塞塔终于点点头,“我认同你的观点——提丰也愿意在这件事上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 高文笑了起来:“你看,开诚布公的谈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随后他直接引向下一个话题:“接下来……既然我们刚才已经谈到神明的领域,那么不妨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我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对神明的战争,作为共同的战胜国领袖,我想听听你对这场战争的看法。” “我的看法?”罗塞塔露出一丝复杂莫名的苦笑,“我最大的看法就是这种战争一次就够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如此艰难的战斗,我们的胜利成果却仅仅是消灭了一个被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精神幻影’,除了那些只能充当研究素材的碎片之外,战神只留下了一片灼热的焦土——祂可不会承担什么战争赔款,你刚才提到的‘战胜国’三个字倒更像是一种讽刺了。” “……龙族也用他们的亲身经历证明了同样的事情:用正面弑神的方法来砸碎枷锁恐怕并不是个好办法,这代价会随着文明的发展而越发沉重,而我们现在的发展程度看起来已经到了代价太过沉重的阶段,所以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我们最好能选择稳妥一点的道路。” 罗塞塔闻言微微抬起眼皮:“神权理事会?” “正是它。” “……这段时间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止一次猜测过它的机制和作用,我能猜到你是打算从神明的运行机制上动手脚,却想不到你具体打算怎么去做,”罗塞塔说道,“你笼统地提到了全民扫盲、教会正规化以及思想解放几个概念……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什么才是它们之间最大的共通处。” “最大的共通处就是‘去神圣化’,”高文看着罗塞塔的眼睛,他终于将这个词说了出来,将它拿上了台面,放在一个合作盟友的面前——但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个合作者会是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一刻,饶是他也有些忍不住想要感叹命运的奇妙,世间万物的发展总是这么出人意料,“既然我们都知道神明是怎么来的,那么稍作逆推,我们也能搞清祂们是怎么‘没’的。” 去神圣化——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罗塞塔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对于高文庞大计划背后真正的运作核心,他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已经思考了很久,他翻遍了高文写就的所有书籍,熟读过里面的每一句论述,他了解高文在过去数年里做的每一次决定,并持续不断地从中总结着原理,关于神权理事会,他其实几乎已经窥见了这个计划的全貌——只欠缺一个关键的字眼,一个提示性的“钥匙”。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把钥匙是什么了。 “这会有效么?”他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注视着高文,“仅仅依靠一个去神圣化?” “当然不仅仅是依靠这么一个办法,但这将是其中影响最大的因素,”高文解释道,“在分析了神明的生成原理和运转机制之后,我们已经确定了是大量信徒的‘思潮’在塑造并长时间影响着神明,而这种思潮的基础就是‘将一切归于神’——正是因为大家坚信某件事是神的权柄,才会导致对应的权柄成为现实中存在的神明,那么阻断这个过程就是关键……” “盲目和无知导致了此类‘思潮’的诞生,”罗塞塔主动接过话题继续说道,“因为人们不知道某件事的真相,又完全不曾听说过任何一种建立在逻辑基础上的、解释未知事物的方法,所以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把答案导向某个完全无需解释的存在……” “是的,关键在于‘思考’,主动的‘思考’,”高文点点头,“只有当思考成为一种习惯,人们才会在遇到未知领域的时候首先想到它背后的逻辑,而不是将这一切归于某个神圣而全能的存在,而这种思考……必须建立在一定程度的教育普及基础上,同时还需要对教会的影响力进行控制。” “但智者永远是少数,”罗塞塔尝试着寻找这套理论中的不可实现之处,“根本不存在人人能理智思考的完美状态,你也无法保证教育普及之后对每个人的效果都那么理想——更大的可能是会出现无数一知半解的愚夫和无数夸夸其谈的‘酒馆学者’,他们的思考与真理毫无关系,真正的知识和他们头脑之间的距离可能比无尽汪洋还要宽阔,这种人……” 罗塞塔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显然他不仅仅是在推演这些结果,而是真的对其深有了解,高文则第一时间想到了为什么罗塞塔对这些现象的描述会如此准确—— 因为提丰的教育普及工程事实上甚至比塞西尔还早了许多年,虽然受限于“走了一些弯路”导致他们在这件事上做的并不如塞西尔那么成功,但长时间的积累已经足以让罗塞塔看到许多教育普及之后的“意外效果”了。 高文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旁沙发的扶手:“酒馆学者,口头专家,民间大学士,纸面哲学家,一杯酒可以和你讨论符文,两杯酒可以和你讨论数理,三杯酒下肚他们便有自信向你解释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甚至敢于质疑世间的一切权威。”有缘书吧 “这是我听过的最精彩的评价,”罗塞塔先是露出惊讶之色,紧接着便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但我必须承认你总结的十分透彻,这些人……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思考者’?” “不是么?”高文突然收起神色间的调侃意味,十分认真地反问了一句,“他们没有在思考么?” 罗塞塔下意识皱起眉:“他们……” “他们在思考,虽然思考的不是那么准确,但他们不管几杯酒下肚,都不曾尝试将这些问题归结于某个超凡且全能的神明——因为‘一切归于神明的无所不能’这件事本身就是和思考背道而驰的行为。他们在酒馆和巷子里和人夸夸其谈的时候也是在探究他们所认为的‘知识’,而不是某个神明降下的守则。你或许觉得这些人浅薄到有些可笑,但你应该看看,他们至少在尝试着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神赐的眼睛来理解这个世界。 “这就是我所说的普及教育和解放思想的最大效果——它没办法让每一个人都变成学者,也没办法让每一个人都学会正确的思考逻辑,但它可以让每一个人都产生这样的常识:世间万物是可以被逻辑解释的,知识可以改变人类对世界的理解。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就会去思考,而思考本身……就是对众神最大的动摇。” 罗塞塔的神色也终于肃然起来了,他在高文引导下思索着这些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这是他作为一个天生的贵族,作为一个习惯了俯视整个帝国的统治者从未尝试过的角度。 他终于渐渐理解了高文的意图,并慢慢点头:“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你还不完全明白,”高文的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去,盯着罗塞塔的眼睛说道,“提丰的教育普及已经进行多年,虽然进展缓慢,但多年积累想必也有了不少的基数——可是你调查过这些数据背后的规律么?调查一下接受扫盲教育之后的人口中的虔诚信徒、浅信徒以及泛信徒的比例,调查一下教育发达地区和教育欠发达地区的教会影响力,调查一下不同地区的神官与神明对话的频率和响应几率,你做过这些调查么?” “……没有,”罗塞塔在短暂思索之后摇了摇头,“我从未朝这个方向考虑过。” “这就是问题所在,提丰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比塞西尔做得还要早,但你们很多事情都没有做成体系,”高文叹了口气,“既然现在我们将进入同一个联盟,那么我乐意在这方面给你们一些帮助,当然,相对应的,我也希望你们在这方面可以把数据开放——不是开放给我,而是开放给神权理事会,这对我们研究神灵奥秘有着至关重要的帮助。” “我想这没问题。”罗塞塔没怎么思索便答应了高文的要求——他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些十几年积累下来的、由皇室掌握的、独一无二的“大型社会数据”有多么巨大的价值,这并非是他思虑浅薄或一时疏忽,而是在这个时代,相关领域还根本没人研究过…… 高文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 罗塞塔则陷入了思索中,足足半分钟后,他才打破沉默。 “所以神权理事会要做的不是去公开攻击任何一个教会,也不是宣扬任何神明的负面形象,”罗塞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神权理事会本身并不会对任何一个神灵‘宣战’。” “是的,这将最大限度避免引起‘倒计时’的加速,并减轻很多成员国的疑虑——毕竟虽然君权与神权天然对立,但各国的统治者们还是要顾虑国内的教会势力的,”高文点头说道,“事实上神权理事会不但不会对任何一个神灵宣战,它甚至会帮助神灵们做一些‘宣传’……” “宣传?”罗塞塔一时间没明白高文的意思,他显得有些困惑。 “神官世俗化,教条通俗化,众神明星化,最终——信仰体系娱乐化,”高文嘴角微微翘起,“我们不会打造任何神明的负面形象,恰恰相反,我们甚至会让祂们在魔影剧、杂志、中更加光辉万丈,并在这个过程中……渐渐不再神秘,也不再神圣。” 罗塞塔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仿佛在听着天方夜谭。 随后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脸上表情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复杂精彩:“……你是我见过的最大胆……甚至大胆到有些可怕的人。” 在最后说到“人”这个单词的时候,他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用别的字眼来替代它。 高文注意到了罗塞塔这微不可查的迟疑,但他只是付之一笑:“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很值得尝试么?” “如果不是姓奥古斯都,我恐怕已经被你吓到了,”罗塞塔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随后表情认真起来,“我加入。” 高文露出笑容,举起了手中酒杯:“与天斗,其乐无穷。” 罗塞塔愣了一下,他品味着这句听上去有些奇怪的句子,渐渐也露出笑容,同样举起酒杯:“与天斗,其乐无穷。” ------------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闭环 该谈的都已经谈完了,该定下的方向也已经定下,当巨日渐渐升至天空的高点,那带着淡淡木纹的辉煌冠冕照耀着整个112号白银据点,高文最后一次与罗塞塔·奥古斯都碰杯——在这之后的事情,便是两国外交官们需要努力的领域了。 高文不知道提丰的贵族们将如何看待这次闭门会议之后的结果,也不知道后世的史学家们会如何记载并猜测这次谈判,仅对他自己而言,塞西尔和提丰之间的这些利益交换其实都不是重点,这一切……都只是他推动并改造这个世界的一环。 一切为了更大的胜利——他不知道罗塞塔·奥古斯都是否已经意识到了他这个充满野心的目标,但从其表现来看……这位雄才大略的统治者或许对此并非毫无所察。 高文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但在带着琥珀离开之前,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自己最后一点小小的疑惑:“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察觉到寒冬号的真实作用的?” 这是他十分好奇的点:在这个世界所有人类都远离大海的时代背景下,在所有人都没有海权意识的前提下,提丰到底是怎么从一艘在海面上徘徊的战舰联想到了近海封锁的概念,甚至想到了在战舰的视野盲区中抢修哨站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海上主权? “最先察觉的并不是我,”让高文意外的是,罗塞塔竟摇摇头,指向了全程都很少发言的玛蒂尔达,“是我的女儿,她最先意识到了你的目标可能一开始就不在冬狼堡。” 高文这才终于把目光落在玛蒂尔达身上,落在这个全程都没有太多存在感,仿佛一个谦虚聆听的后辈般很少发言的“帝国明珠”身上,玛蒂尔达则坦然地抬起头来,用平静的目光应对着高文的视线。 “能说说你的想法么?”高文的表情很温和,仿佛闲话家常般随口问道。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您真的会占据冬狼堡——甚至不认为您会在冬狼堡这个问题上做出任何刁难或开出任何条件,”玛蒂尔达浅淡地笑着,也如同回答长辈提问的温良晚辈般做出答复,“您一定会无条件撤回占据冬狼堡的士兵,而且会高调地撤回他们,让所有国家都知道您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索取任何赔偿或交换条件。” 高文的眼神认真起来,对玛蒂尔达微微点头:“继续说。” “您会这么做,是因为您最大的目标根本不在提丰身上,您要的是在联盟中的最高话语权,要的是成为联盟中的规则制定者——冬狼堡是一定不能占下来的,因为全世界都在关注着塞西尔下一步的举动,在关注未来的‘联盟领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推行自己的秩序。当然,您可以有无数理由占领冬狼地区,这些理由甚至可以很合理:最先‘发动战争’的是提丰,道义有亏的是提丰,塞西尔对冬狼地区的占领是一种合法反击行为,但不管这些理由再怎么站得住脚,它都会有损于未来联盟的凝聚力。 “因为对那些谨慎观望的小国家而言,他们根本不在意这占领是否合理——他们只关心结果如何。您可以用合理的理由占据冬狼堡,当然也可以用更合理的理由占据其他地方,那么今后即便他们低头加入了联盟,也不会再有人彻底相信您的大部分承诺了。 “更何况,这场‘战争’的真相日后一定会公开,这个真相会更加影响到您占领冬狼地区的合法性,这一点您肯定是会考虑到的。” 高文有些意外地听完了玛蒂尔达的分析,他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说的不错,你对局势的判断能力很好。” “其实无关于判断,只是个简单的收益对比,”玛蒂尔达低下头,“比起整个洛伦大陆的话语权,冬狼堡太小了,不是么?” “……以占据土地、掠夺资源等原始粗暴手段来攫取战争利益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高文沉声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但你又为何会想到我的目标在那些岛屿?难道占领岛屿就不是占领了么?” “……因为在大部分人的观念中,‘领地’仅限于大陆内部,海洋上的利益分配是各国的视野盲区,甚至不被认为是某国的领土,”玛蒂尔达立刻回答道,“他们盯着冬狼堡,却不会关注您是否占领了远离陆地的几个海岛——只有已经开始向大海迈步的国家,才能意识到海岸线之外同样流淌着金银,而根据我们的侦查,寒冬号的航行轨迹始终在那些岛屿附近徘徊。” 高文露出一丝微笑:“孩子,你似乎把我想的很坏。” “不,我崇拜您,甚至仅次于崇拜自己的父亲,我只是认为您很强大,强大到了让人有点害怕,以至于我时时刻刻都要谨慎地观察您是否表现出了进攻性的姿态,”玛蒂尔达抬起头,清澈却又深邃的眼眸定在高文脸上,“您是一个英雄,但英雄不一定是圣人——合格的统治者一定是贪婪的,哪怕是为了治下的万千子民,他也一定会时时刻刻计算利益得失,而不幸的是……在这次阴差阳错的战争中,提丰失去了主动权。” “英雄不一定是圣人……”高文沉默了几秒钟轻轻点头,“我记下这句评价了,说的不错,玛蒂尔达。” 他收回了望向对方的目光,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玛蒂尔达却突然又在后面叫住了他:“请等一下。” 高文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位黑发的提丰公主:“还有什么事情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我们没有在那些岛屿上设立哨站,您会怎么做?假如您不只有一艘寒冬号,您会怎么做?” 高文略作思索,坦然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如果我有更多的战舰,我会第一时间占领所有的海岛,如果你们没有做出任何应对,那我不但会占领它们,我还会向你们要求整个东海岸一百年的无偿无限制通航权——从唤龙峡湾一直延伸到莫比乌斯,从莫比乌斯一直延伸到高岭王国的东南海岸。” 玛蒂尔达微微张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高文,随后她低下头去,轻声回答:“……我明白了。” 高文带着琥珀离开了房间,充满阳光的会客室中只剩下罗塞塔和玛蒂尔达二人。 在这之后,房间里的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几分钟后罗塞塔才突然出声打破沉默:“不对,他不会那么做。” 玛蒂尔达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父皇,您说什么?”天平 “他不会占领那些岛,也不会要求什么无偿无限制通航权,”罗塞塔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十分严肃,他皱起眉思索着,在沉思中静默了很长时间,但最终他还是展开眉头,脸上严肃的表情变成了一丝复杂的笑容,“我还以为在他第二次‘让步’的时候我就已经确定了他的意图……” “……我们现在只签下了一份内部备忘录,真正的谈判还未展开,”玛蒂尔达立刻说道,“现在我们还有一些余地……” “不,”罗塞塔打断了玛蒂尔达,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比刚才还要复杂了一些,“如果他没有提到塔尔隆德和神权理事会,我倒是不介意损失一些脸面,但现在……他已经向我展示了一个更加难以拒绝的未来,他开出的价码高昂,却也值得挑战。” 随后他渐渐收起了脸上的复杂笑容,转向玛蒂尔达,格外严肃地飞快说道:“立刻去联系高岭王国和白银帝国的大使,去敲定那些通商和开港方案,必要情况下可以降低我们的条件,无论如何,在环大陆航线协议生效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保住在大陆南端的市场和话语权。” “还来得及么?塞西尔人恐怕早已开始筹备这些事情,高文·塞西尔甚至昨天下午就已经和白银女皇见过面……他们是有私交的。” “七百年前便有的交情……”罗塞塔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茶几上的那些红色果实,再次深深体会到了和一个从历史中走出来的人物打交道的无力感,但他很快便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说道,“尽我们所能,保住多少是多少——塞西尔虽然走在我们前面,但他们终究离南大陆太远,这么大的一份大餐,他们总不能全部吃下。” …… 富有精灵风格的城镇内,热闹的气氛无处不在,悬挂着塞西尔徽记的魔导车在大道上行驶着,路旁随时可见某个国家的使团成员或负责维持秩序和接待客人的精灵事务官,高文与琥珀坐在魔导车的后排,一边欣赏着这异国他乡的建筑风景,一边放松着略有些紧绷的神经。 车厢内壁的角落中,一些不起眼的符文闪耀着,小型隔音结界很好地屏蔽了车外的吵杂,让车厢里显得格外静谧舒适。 不知安静了多久,琥珀才突然打破沉默:“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那些岛?” “……倒也不是,”高文笑了笑,“如果真能白给,我可不会拒绝——假如提丰意识不到海洋立足点的宝贵,我又何必替他们考虑未来呢?” 琥珀挠了挠后脑勺,尽管在情报方面是杰出的人才,但她在其他领域显然还没那么专业:“……一个环大陆航线,真的有如此高的价值么?” 高文看了这个正在努力思考问题的半精灵一眼:“至少比那几个岛有价值。一个环大陆航线本身只是‘航线’,但加上一个前提之后情况便没那么简单了——现阶段,塞西尔是唯一一个有能力组建大规模贸易船队以及远洋作战舰队的国家。” 琥珀下意识重复着高文的字眼:“唯一……” “如果我们的舰队能够绕行大陆一圈,且航路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依赖我们来维持海上贸易线,甚至他们的现代贸易体系本身就由我们辅助建立起来,那么整个洛伦大陆的所有沿海地区就都会成为我们的海岸——那些依赖环大陆航线,从海上商路中获得巨额收益的国家甚至会主动替我们维持这条航路,因为我们既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又是他们的海上保镖,这里面的道理,其实不难明白。” 琥珀终于反应过来:“……谁第一个站出来动摇塞西尔的海上权威,谁就是在威胁沿海所有国家的经济命脉。”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但有一件事其实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的环大陆航线计划虽然布局深远,但在洛伦大陆上,仍然有一个国家是他难以影响到的,那就是位于大陆极南部、本身大半领土便位于巨型海岛上的白银帝国。精灵们虽然已经衰落多年,但他们的先祖遗产仍然令人不可小觑,其深厚国力同样难以动摇,掌握着如此雄厚的资本,白银精灵们在这道航线面前自然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不过他对此倒并不担忧——白银精灵的底蕴同样也是他们的束缚,强大的先祖遗产让他们有着强大的国力,但也像当年的深蓝之井一样,将他们牢牢地束缚在了群星圣殿和各种古代工厂交织成的“堡垒”里面,这种束缚塑造了白银帝国“不扩张”的特性,最起码在高文可以预见到的阶段里,这种“不扩张”的特性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这就意味着白银帝国会充分享受环大陆航线带来的收益,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维持这条航线的运转,对高文而言,这已然达到他的目的。 当然,大陆北方的紫罗兰王国也是个问题……但对于这个隐藏在层层迷雾中的“隐士国家”,他现在也没太多想法,反正在之前的有限接触中那些法师们已经认可了北港的存在,开放了紫罗兰王国和北海岸之间的海峡,这就够了。 高文揉了揉有些紧绷的额头,让自己高速运转了半天的头脑慢慢冷却下来。 就在这时,有身影出现在路旁,魔导车的速度随之突然减慢。 琥珀随手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路旁的身影递进来一张纸条,接着那身影转瞬间便融入了附近的行人之间,琥珀则打开纸条飞快地扫了一眼。 “有两批人从提丰使团所住的行馆离开,一批去了高岭王国的使团驻地,还有一批前往城东。” “他们去找白银女皇了。”高文随口说道。 “看样子反应很快啊,”琥珀眨眨眼,“要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截杀他国大使么?”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随后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起来,“随他们去吧,这是‘可接受余量’。就像我们之前说的——我们吃肉,总要给其他人留点汤,甚至也留一口肉的。” ------------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大会当天 来自提丰的使者们离开了,橡木之厅的会客室中清静下来,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来到宽大的落地窗旁,透过澄澈的水晶玻璃望向城镇的方向——繁茂的路旁植物正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染上一层金黄,主干道上的行人和车辆正一点点减少,盔甲鲜明的游侠卫队们正列队经过正门前的岗哨,而两名巨鹰骑士正从北部城墙的上空掠过,投下的阴影映在远处的钟楼上。 “提丰人似乎急于促成在回流海岸以及灰眼海岸一带的开港和通商项目,虽然过去的半年内他们也一直在谈这些事情,但那时候他们似乎还没有这么着急,”身穿红底金边长袍、高瘦而又严肃的瓦伦迪安·金谷站在女皇身后不远处,恭敬地垂手说道,“虽然此事对我们有利,但背后是否有蹊跷?” “最大的蹊跷或许就在高文·塞西尔和罗塞塔·奥古斯都的两次密谈中,”贝尔塞提娅没有回头,淡淡说道,“我现在倒真是有点好奇他们谈了什么……” 瓦伦迪安立刻回应:“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不必,伊莲很快就回来了。”贝尔塞提娅说道,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微不可查的风突然在房间一角卷起,一位纤瘦的身影从缠绕着青藤的屋角附近浮现出来。 高阶精灵侍女伊莲·凡娜从空气中走出,快步来到白银女皇身后:“我已经回来了,陛下。” “情况怎么样?有探听到消息么?” 伊莲低下头:“如您所料,塞西尔方面主动释放出了一小部分风声——提丰和塞西尔将共同重启环大陆航线,大陆诸国亦可参与其中。” “重启环大陆航线?提丰和塞西尔‘共同’?”贝尔塞提娅终于回过身来,她盯着伊莲,“消息已经放出来……也就是说,罗塞塔·奥古斯都同意了?” “目前看来……是的,”伊莲停顿了一下,继续低头说道,“而且看起来他们达成的共识不止于此。” “……议会方面原先预测提丰和塞西尔会在缔结盟约的过程中进行某种领土或资源方面的‘交割’,”瓦伦迪安同样感到了惊讶,但他很快便调整好表情,并看向自己效忠的女皇,“陛下,我们的预测出现了严重的偏差,高文·塞西尔所求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他竟然选了这个时间点强行推动环大陆航线的重启……”贝尔塞提娅仿佛没有听到瓦伦迪安的话,她只是在思索中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他是在担心提丰的恢复速度么……” “也有可能是在担心白银帝国会彻底倒向提丰结算区,”瓦伦迪安在一旁说道,“自蓝岩丘陵的争端解除之后,高岭王国与提丰和解,我们和提丰的贸易规模也在迅速扩大,这件事恐怕已经引起了塞西尔方面的警觉,在陆路成本高昂,空运无法普及的情况下,打通东部航线是他们阻止提丰结算区继续成熟的最好办法。” “瓦伦迪安,我认为他所求比这更多,”白银女皇看了自己的首辅大臣一眼,轻轻摇头,“不过这对我们而言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提丰皇帝怎么会答应这件事……他应该很清楚自己国内的情况,在这个时间点同意塞西尔的环大陆航线计划,名义上是共同合作,实质上就等于把整个航线的控制权都让了出来,而且至少会让出几十年……” “或许是面对了一个难以招架的威慑,也可能是一份难以拒绝的诱惑,这大概就是塞西尔和提丰都没有公开的部分,”瓦伦迪安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是否要回应刚才那些提丰使者的条件?提丰人显然希望在环大陆航线协约生效之前能尽可能地争取一些在东南段航线中的份额以及话语权,这对我们非常有利——但也可能因此引起塞西尔方面的不满。” 白银女皇看了看自己的首辅大臣,仿佛感觉对方的问题根本毫无必要:“这需要考虑么?我们当然要回应,我们等待提丰人让步可是已经等了大半年——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稍微再提高一点价码,相信我,提丰方面准备的让步空间还远远没有到头呢。至于塞西尔方面的不满……” 她嘴角带起了一点点笑容,而临近黄昏的阳光正从窗外洒进房间,如一袭披风般覆盖在她身后和脚下:“他可是高文·塞西尔,他不会不满的。” …… 高文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密谈只是112号会议前夕的一个片段,事实上这整个会议准备阶段里,在这112号据点内,类似的会面和密谈一刻不停地在轮番进行—— 几乎所有参与会议的代表们都意识到了世界的格局将在几天内发生改变,难以计数的情报人员和智囊顾问们如在灌木丛下忙碌的蚁群般采集、汇总着来自各方的信息,并从这些庞杂的信息中提炼出有参考价值的内容,将其送到更上一层的大人物们面前,而那些有着足够敏锐眼光和准确判断力(或自认为有此能力)的大人物便被这些信息刺激着,不断去联络他们的盟友或竞争对手,不断去准备筹码收集情报,以期能够在即将到来的大会中多掌握一些主动权。 翡翠长厅中的一个个会客室和一个个会议室就此变得格外忙碌,各处行馆内的某些房间也变得热闹起来,从早到晚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会议和斡旋在这些房间里上演,在有些会谈格外“密集”的区域,甚至会出现这样尴尬而微妙的局面——代表们完成了一轮密谈,推门来到走廊,便正好看到邻国的国王或首辅大臣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或尴尬或热情地打个招呼之后,刚刚在走廊上喘口气的代表们重新“组合”,转身又走进了不同的房间,继续进入下一轮商谈…… 也不知道在这紧张繁忙的几天准备期里,有没有代表们走错了屋子,搞乱了合纵连横的名单。 而另一方面,在林林总总的中小势力代表们纷纷忙碌起来的同时,吸引着所有人目光的、影响力最大的三方势力却反而突然安静下来——塞西尔,提丰,白银,三大帝国在最初的高层接触之后便迅速没了动静,只有普通的外交人员在私下里维持着正常的交流,这三大帝国就如冷眼旁观一般坐看其他各方势力忙忙碌碌,仿佛在静等着大会到来。 一些势力代表们对此感到些许不安,但更多的人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三大帝国的动向——他们在这些天的互相接触中越发意识到了新联盟将是一个怎样有力的庞然大物,对那些没有能力影响大国格局的小国代表们而言,如何在这个庞然大物身上找到更好的“位置”显然才是最值得他们关注的事情。 时间便在这样暗流涌动的局面下飞快流逝着,预订的会议日期终于到来。读书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点亮了设置在112号据点最高处的水晶塔尖,淡绿色的大型晶体在阳光照耀下燃烧起明亮的火焰,城镇中各处的钟声在同一时间鸣响,高低起伏的钟鸣声中,身穿银色轻甲、头戴掠羽头盔的精锐游侠士兵们出现在各处关键路口,而一辆辆提前悬挂好了各国旗帜的魔导车辆则聚集到了各个主要的行馆前——这些车辆由作为会议发起方的塞西尔统一提供,除了配套旗帜不同,其他各方面的标准完全一致。 事实上除了这些魔导车之外,整场会议的绝大部分物料也都是统一配置,其中作为主办方的白银帝国承担了其中大半,剩下的则由塞西尔和提丰共同承担,这种“一致性”是高文特意做出的安排,其中自有他的用意—— 所有代表统一标准,席位对等,即便在联盟中有着不同的话语权和职责角色,也不应体现在排场用度、国力炫耀等方面,这种“一致性”完全有别于旧传统中各方势力会谈便等于各自炫耀力量的“规矩”,同时也是“命运共同体”中某些基础概念的朴素表现。 当然,现在的某些代表可能只觉得这些安排新奇古怪,不一定能体会到高文的用意,但在会议结束之前……他们会体会到的。 在之前几天的准备期中,参会代表们已经提前收到过通知,对接引流程有所了解,所以他们很快便各自乘上了为自己准备的车辆,但让很多代表感到意外的是,这些车辆却没有前往城镇中最大的集会场“翡翠长厅”或其他大型设施,而是径直驶向了城外。 悬挂着奥古雷部族国徽记的一辆魔导车内,身材娇小的雯娜·白芷使劲伸长了脖子看向窗外,她惊讶地看着前后车队行驶的方向,收回视线之后忍不住看向了坐在前方副驾驶位置的一名精灵事务官:“会场在城外?不是城里的那些大厅么?” “是的,在城外,”那位有着修长眉毛和漂亮眼睛的金发精灵扭头对雯娜露出一丝微笑——白银精灵和灰精灵虽然隔绝已久,但至少同为“精灵”,作为族群上的远亲,这位事务官对雯娜的态度显得格外友善,“流程手册上已经写明,会场是在‘誓约石环’,城里可没有叫‘誓约石环’的地方。” “可我看着城外也没有举办会议的地方啊,”雯娜的好奇和疑惑丝毫不减,她看向车窗外,这城镇规模并不大,此刻她所乘坐的这辆车已经快要抵达围墙大门,而在那扇覆盖着能量护盾的大门外,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大片大片的旷野,以及旷野尽头的黑暗莽原,“我只能看到一片荒地——难不成那个‘誓约石环’是被某种结界隐匿起来的?” “并不是,”事务官摇了摇头,“誓约石环并不是一座已经存在的建筑,它需要我们女皇的力量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困惑,但由于会议参与者众多,112号据点内已有设施的承载能力有限,再加上一些额外的考量,我们才不得不做此安排。不过请放心,即便在哨站之外,精锐的游侠部队和战斗德鲁伊们仍然可以确保所有代表的安全,虽然这里是文明世界的边界,但废土实际上距离生存区还是很远的。” “我们倒是不担心那什么废土,起码我不担心,”坐在雯娜旁边的兽人首领卡米拉突然说道,她的喉咙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咕噜,“我就是觉得这种安排你们应该早说——我到今天早生还以为会议要在城里进行呢。” “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误。” “啊,无所谓了,”卡米拉摆了摆手,毛茸茸的长尾巴卷曲起来,搭在雯娜的肩膀上,她自己则探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黄褐色的竖瞳中泛着好奇的光芒,“废土啊……我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到它。” “控制你的好奇心,好奇心会害死猫和兽人。”雯娜轻轻拍掉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尾巴,一边随口说着一边看向车队前方,在她视野中,开阔的旷野已经迎面而来。 …… 112号据点城外,开阔平坦的旷野上,陆续抵达的车辆已经在一处专用停靠区聚集起来,而在停靠区附近的一片开阔地上,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正在数名高阶德鲁伊和精锐游侠的护卫下站在一块巨石旁边。 在那块大致呈方形的巨石表面,已经提前刻上了玄奥复杂的德鲁伊符文,随着阳光洒向石面,那些符文中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魔力光彩。 站在巨石旁边的不仅仅有精灵们。 高文带着琥珀和瑞贝卡也站在贝尔塞提娅身旁,在他们更远一些的地方,则还可以看到许多技师打扮的塞西尔人——这些技术人员此刻正在调试着许多魔导设备,这些设备包括车载式的层叠式魔网装置、移动式的魔能方尖碑以及数台型号各异的魔网终端,这些人的表情一丝不苟,举止间甚至带着某种崇高的使命感。 这场会议将通过他们手中的设备被传入神经网络,传回塞西尔帝国,并最终通过魔网传遍帝国各处,甚至传到奥古雷部族国和圣龙公国的部分联网区域——虽然这远远称不上“全世界直播”,但此番盛事的直播范围已经达到了魔网通讯诞生以来的记录,每一个有幸参与其中环节的人,都毫无疑问会有一种历史的参与感。 高文收回了看向那些直播设备的视线,他看向不远处正在陆续抵达现场的各方代表们,最后又看向身旁的贝尔塞提娅,脸上露出笑容:“今天这气氛有没有带给你一点熟悉感?” “没有,”贝尔塞提娅回以淡淡的微笑,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七百年前那场会议举办的时候我一直忙着在后面偷吃东西了,维持秩序全靠了瓦伦迪安,您不记得了么?” “……我想起当时瓦伦迪安黑着脸的模样了,”高文回忆了一下,忍不住摇头说道,“后来我和他一起找了你半天,最后把你从餐桌底下拽出来。” 谈到过往的话题,他们相视一笑,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而在他们身后,瓦伦迪安尖尖的耳朵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脸色似乎黑了一点…… ------------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神代的记忆 伴随着灿烂的阳光越过东侧山脉的山脊线,巨日渐渐升上了天空的高点,那带着淡淡纹路的气态冠冕周围逸散开朦朦胧胧的光晕,在这轮辉煌的巨日照耀下,即便是荒芜的废土边界也仿佛被注入了强大的生机,远方的山川和近处的植被都在阳光下显得光彩鲜明起来——贝尔塞提娅抬头望向天空,白金色的眼瞳边缘似乎荡漾着一层细碎的金光,随后她收回了视线,对身旁的高文微微点头:“天气控制小组的成果不错,这晴朗的天气看样子可以持续很多天了。” 高文看向不远处,从城镇方向驶来的车队正在陆续抵达会场边缘,一部分代表已经离开了车辆,正在接引人员的安排下前往指定的等待地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看上去有些迷茫,因为这个光秃秃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举办如此盛会的地点,脚下只有稀疏的野花野草,远处只有野蛮生长的林地和灌木,更远的地方则只能看到石头和荒山,对于来此参会的大人物们而言,这和恐怕和他们印象中的上层集会场截然不同。 没有红毯,没有音乐,没有仪仗,当然也没有华丽的穹顶和气派的桌椅,这已经不是简朴的可题了。 但能够来到此处的终究不是普通人,对他们而言,涵养和耐心还是有一些的,因此即便心中困惑,甚至产生了些许疑虑,陆续抵达现场的代表们暂时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们耐心地等待后续,并且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精灵们所处的开阔地上,其中一些人看到了白银女皇,眼神越发安定下来。 “就应该让这些在安全区里高枕无忧的人来到废土边界亲眼看看,”高文的视线扫过远处的代表们,轻声嘀咕般说道,“不亲眼看一看这里荒芜的模样,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一个末日级别的灾难就被‘冻结’在他们身边。” “在得知您要将会议现场安排在112号废土监控站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您的想法,”贝尔塞提娅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把会场安排在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在塞西尔和提丰谈判的过程中体现中立和公平——两国之间的中立区域有很多,精灵在北方设置的哨所也不全在废土边界,但您偏偏选择了距离宏伟之墙最近的地方。”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远处那些看上去都很镇定,但不少人已经皱着眉看向远方刚铎废土上方那片污浊云层的代表们。 “不过把这些习惯了安全地带的人带到距离废土这么近的地方……给他们的压力是不是大了一点?毕竟平常哪怕是哨站里的士兵,没事的时候也不会随随便便在旷野上活动的。” “我相信会场的安保措施,更何况我们还有一些战斗力格外强大的‘新成员’也在现场,”高文微微一笑,“在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让大家呼吸呼吸废土边界的空气对所有人的心志健康都有好处。” “……您说得对,”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啊,时间到了。” “准备会场吧。”高文点头说道,与此同时,站在他和贝尔塞提娅身旁的精灵侍从也对不远处那些正在进行直播的魔导技师们打出了信号——所有的魔网终端一瞬间将水晶焦点集中在白银女皇以及那块巨大的符文石上,下一刻,贝尔塞提娅便将手放在了那遍布符文的巨石表面。 庞大到令人战栗的魔力瞬间被注入巨石,储存在古老符文阵列内的法术模型在转瞬间便被魔力构筑、填满,那些在石块表面闪烁微光的符文如同骤然炸裂的群星般成片成片地被点亮,在庞大魔力的牵引下,紧接着便有如同怒涛般的呼啸声从高空传来——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天空,他们看到一道规模庞大的天青色气旋已经凭空形成,以地表的巨石为中心缓缓旋转着,气旋内部雷鸣不息,而在雷鸣与气旋之下,无数影影绰绰的幻象则在天地之间渐渐成型,虽然朦胧不清,却已经充满某种仿佛来自上古时代的、令人心神震慑的庄严气息! 所有人都被这近乎天地异象的景象震慑,那些前一刻还在关注废土的代表们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上一秒钟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们望向那些正不断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的古老幻象,在幻象中,他们看到了遍布青苔的石柱,古朴庄严的石台,横跨在石柱顶端的藤蔓……而这些幻象渐渐从高空降下,与大地接触,便有地震般的轰鸣和震动产生,幻象逐一化为实体,原本的地面也仿佛有了生命般蠕动着,迅速与那些不知来自哪个古老时代的幻象融合为一。 规模庞大的露天集会场降临了,它跨越了精灵有史以来记忆中的所有岁月,跨越消亡和存续的界限,从某个早已被遗忘的空间降临在主物质世界——数十道高耸的石柱环绕在巨大的圆形台地周围,石柱上青苔遍布,石柱顶端藤蔓交缠,石柱下则是排列成环形的、同样由巨石雕刻而成的桌椅,而一面面旗帜则从那些桌椅后方的柱子顶端垂坠下来,在那些由虚转实的布幔上,是巨大的国家徽记——每一个参会成员国的徽记都赫然位列其中。 誓约石环下,所有的旗帜都不分高低贵贱——至少场面上应当如此。 贝尔塞提娅站在石环的中央,她身旁那块巨大的方形符文石已经沉入大地,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汪小小的清泉,清泉中倒映着的,是不知来自何时何地的一片晴朗天空。 所有的魔网终端都捕捉到了这一刻的壮观景象,而相对应的画面则被迅速传遍神经网络…… …… 忤逆堡垒庭院,黑暗混沌的破碎空间中,巨鹿阿莫恩正静静地卧在一片嶙峋的废墟残骸之间,他的双眼中流转着圣洁的辉光,曾经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则蹲坐在他身旁,与他一同全神贯注地看向不远处的大型魔网终端。 终端上空的水晶闪闪发亮,清晰的全息投影中正呈现出来自远方的景象,还有一个激动的声音在画面外不断说明着情况:“……现在为您带来的是会议现场的实时景象,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正在将古老的‘誓约石环’召唤进入我们这个世界,能量场已经展开……” “这个真的有点厉害……”弥尔米娜看着全息投影中的画面,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他们竟然可以利用魔法的力量做到这些事情……虽然其中原理不难理解,但他们的思路确实令我有些惊讶啊……” “这说明你及时脱身真是明智之举——在魔法的权柄范围内,凡人们做出了让你这个‘魔法女神’都感到惊讶的事物,这可是不大不小的风险,类似风险累积起来就会变成真正的危机,”阿莫恩淡淡说道,“战神就是这么疯的。” 弥尔米娜立刻摇头:“祂脑子不行,我跟祂不一样。” 阿莫恩想了想:“……那你再回去?” 弥尔米娜似乎怔了一下,随后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哎,看节目看节目……这个女皇的召唤法术厉害啊,我都没见过的,这是你那边德鲁伊体系里的……” 身旁的巨鹿之神没有任何回应,弥尔米娜感到一丝疑惑,她回过头去,却看到阿莫恩正定定地看着全息投影中的画面,水晶熔铸般的双眼中有微光明灭不定。 “阿莫恩?你怎么了?” 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古朴而壮丽的誓约石环已进入主物质世界,一道道石柱上覆盖着沧桑的青苔和藤蔓,圆环中央的水潭中波光粼粼,水面中倒影的天空清晰地映在阿莫恩的眼中——魔法女神的声音又响起两次,巨鹿阿莫恩才轻声打破沉默:“这个地方……我记得的,没想到他们也还记得……” “你说这个‘誓约石环’?”弥尔米娜迅速反应过来,她回头看了半空中的全息投影一眼,目光又落在阿莫恩身上,“这跟你有关系?” “上古时代,我第一次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就是在那些石柱之间……”阿莫恩的声音听上去缥缈的仿佛穿越了恒远时光,“那是德鲁伊教派最初的祭祀场。” “你还记得那么早的事情?”弥尔米娜惊讶起来,“我只记得自己刚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点都没印象了。” “我们各自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记得自己刚诞生的情况,但我记得还算清楚,”阿莫恩慢慢说道,“我记得那时候他们在新的家园立足未稳,很多精灵无处安身,只能在森林中过着原始一般的生活,我不知道他们最初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当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森林深处建造了这样一座祭祀场,在庆祝着第一次的丰收,祈祷第二年的风调雨顺…… “我还记得他们点了很多篝火,放了很多贡品,一个穿着夸张古怪服饰的姑娘站在一旁,不断重复着是神明眷顾,逆转了灾难性的天气,带来了丰收和安全……” “啊,那你记得的细节可真不少,”弥尔米娜忍不住说道,“你连当时的仪式都记着。” “可我对他们说的事情却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感觉很困惑,”阿莫恩的声音低沉悦耳,“我不明白那些小小的生物为什么那么热情,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看着我的方向开始跪拜,不过幸好很快便有很多人的声音传来,让我搞懂了情况…… “我是他们的神,是森林的保护者,我还是生命和死亡的指引者,起码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还觉得是我带来了丰收——那时候丰收的权柄和自然权柄还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这部分权柄是直到一万年后,人类慢慢发展起来才演化成丰饶三神的。” “是啊,那时候的很多事情变化都很慢,”弥尔米娜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就渐渐快起来了。” 阿莫恩却没有回应弥尔米娜,他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全息投影中的那片石环,望着石环中央的水潭,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当初就在那个水潭旁边休息……那时候我比现在小很多,没有神国,也没有跨过物质世界的边界,你知道那个状态吧?就像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灵’,依靠信仰的力量滞留在特定的祭祀场中。” 弥尔米娜听着,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直接诞生在魔法领域的,是更偏向‘精神世界’的纯粹灵,而你是在物质世界成型的灵,所以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种虚实之间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就像你说的,我们各自是不一样的。” “……也是,我有时候也会忘记这点。” “然后呢?”弥尔米娜好奇地看向阿莫恩,“你那时候只能在祭祀场里活动么?那我感觉也没比现在好多少啊……” “确实,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也挺无聊的,不过当时我倒觉得还好——主要是当时有人陪着,”阿莫恩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个被称作‘女祭司’的姑娘就在那里照顾我,她也住在祭祀场里,住在水潭边上。他们当时有很奇怪的教义,身份最高的女祭司却必须风餐露宿,以此来‘进一步拥抱自然’,所以不管刮风下雨她都要在那里……” “听上去很辛苦——对凡人而言。” “是啊,确实很辛苦,”阿莫恩慢慢说道,“所以遇上风雨的时候,我会让她躲在我的肚皮下面,那里的毛发很柔软,也很暖和。一开始她显得很惶恐,但有一次雷电大作,她还是惊慌地钻了过来——说是女祭司,其实她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姑娘,只不过天生灵性天赋强大罢了。” “再后来呢?”弥尔米娜又忍不住可道。 “再后来……再后来过了很多年,她死了,”阿莫恩平静地说道,“死亡也是自然循环的一环,因此尽管她活了很多很多年,但还是一点点衰弱下来。最后她靠在我的脖子旁边睡去,睡前她可我,有没有永恒的国度在等着她,可以让虔诚的信徒在神国中永久陪伴在神明身边……” “……你有吗?”弥尔米娜好奇地可道。 “哪有什么永恒的国度?我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该怎么在物质世界中赐予信徒半永久的生命,”阿莫恩说道,“我想给她一个安慰性的答案,但我没办法说谎,我只好一直看着她,然后她跟我说:‘如果没有的话,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再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自然之神安静下来,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仍然在播放着来自远方的画面,代表们正在进入誓约石环的会场中,那位白银女皇,当代的德鲁伊最高女祭司正站在水潭边,她的身影似乎就要和阿莫恩记忆中的某些画面重合起来——但最终,那些记忆还是渐渐远去了。 “再后来呢?”弥尔米娜突然轻声说道,仿佛是在有意打断阿莫恩的沉思一般。 “再后来……没什么可说的,”阿莫恩叹了口气,“我们终究是要遵循自然法则的,不是么?无害的灵会渐渐变成强大的神,而真正的神必不能长久滞留人间,信徒的思潮愈发强大和庞杂,他们所塑造得‘神明’越来越超脱现实力量,我的思想开始被禁锢在躯壳中,而我的言语变得十分危险,我成了一个只要在现实世界维持自身便会导致环境剧变、导致凡人疯狂的存在,来自现实世界的排斥也随之而来——我终于离开了现实世界,来到了一个不会排斥自己的地方。 “就像信徒们想象的那样,那里有一株巨大的树,名叫‘轮回’,树上有城,名为‘生命’,树下根须盘绕,根须间有一座大坟墓,名叫死亡。 “再然后的很多年,我便不曾离开那里了。” ------------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最后一席 阿莫恩的讲述告一段落,庭院中除了魔网终端所投影出的光影与声音之外便变得一片安静,这样的安静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弥尔米娜终于打破沉默:“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我在那棵由凡人想象而来的、名叫轮回的大树下思考了很多东西。而随着意识越发清晰,我听到深海中传来古老的回响,上古时代发生过的历史烙印在时空的涟漪中,我顺着那些涟漪看去,看到了起航者留在现实世界中的堡垒……最后我决定做件大事,这件事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我还挺佩服你的,”弥尔米娜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你想到的方案其实比我冒险多了。” “向往自由或许也是生命的一环吧……”阿莫恩的语气中有些感慨,似乎还有点自豪,他的目光仍然落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但他视线的焦点似乎已经跨越了时空,在以千年为单位的记忆中踌躇,“我本以为这些事情自己已经忘掉了。” “遗忘是凡人的特权,我们可没这份宽裕,”弥尔米娜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的经历只要形成记忆,便会永久烙印下来,就如凡人血肉之躯的一部分般……” 她说着,目光落在全息投影中的誓约石环上,在片刻思索之后她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东西真的是你当初那座祭祀场么?那可是很多很多年前了……” 阿莫恩又仔细看了几眼,声音低沉中带着悦耳回响地说道:“并不是——虽然很像,但细节已经改变。我记忆中那座祭祀场应该已经随岁月变迁风化消失了,但精灵们一代又一代的先祖记忆把它的投影保存了下来,并形成了这种类似召唤法术的东西。我想他们一定为今天这场会议准备了很长时间,那些旗帜和石柱都是专为今天准备和调整过的。” “不感觉遗憾么?”弥尔米娜忍不住问道,“那个女皇是名义上的最高女祭司,现在连她都将这神圣的祭祀场用于世俗用途了,甚至进行了这样的修改,这意味着他们正在真正地遗忘掉你,甚至在有意识地抹消你存在过的痕迹。” 阿莫恩反问了对方一句:“你在得知人类为你举办一场葬礼的时候感觉到遗憾了么?” 弥尔米娜略微一怔,那被薄雾覆盖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一丝无奈:“……倒也是,这多少算是好事。” 她的视线回到了不远处的“魔网直播”上,凡人的各方势力代表们已经在会场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自己的位置,画面的焦点则正聚焦在那位白银女皇身边,弥尔米娜看着那些身影,她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正满脸兴奋的姑娘身上,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她眼中。 弥尔米娜这细微的变化没能躲过阿莫恩的感知,昔日的自然之神随口问道:“怎么了?你也看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只是有一点点感叹,”弥尔米娜笑着说道,“那孩子……原本应当是天生的神选。” “是么?原来魔法女神也有神选的么?” “众神皆会有选民,万千众生中总有某个个体的精神频率会和我们产生关联,正如无尽大海中总有某些水滴会随风拍击海岸——这却与大海的意志无关,”弥尔米娜淡淡说道,“只不过我从不主动回应这些共鸣,而幸运的是……这孩子哪怕在最困难和恐惧的时候,也不曾呼唤过我的名字。” 阿莫恩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画面中那位名义上是德鲁伊最高女祭司的精灵女皇开始主持会议,他旁边的弥尔米娜也沉默下来,默默地注视着凡人在远方忙忙碌碌,过了不知多久,黑暗混沌的幽影庭院中才传来一声感叹:“他们真的不需要我了。” “是啊,也不需要我了。” “能把声音调大点么?” “不行,我嫌吵。” …… 宏伟的誓约石环凭空降临,这古朴、庄严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肃穆气息的会场显然对所有人产生了极大的震撼,这一刻,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质疑这旷野中的会议是否不够体面,也不会质疑精灵们作为见证者与会议承办方在这件事上的用心程度——这正是高文想要的效果。 在古老的刚铎废土边缘,在文明世界的尽头,环形排列的巨石柱傲然挺立,凡人诸国的代表们在这庄严的会场上共同商谈这个世界的未来——不论这场会议的结果如何,也不论未来如何发展,今日这里的一幕,已经注定会载入史册。 瑞贝卡显得十分兴奋,在誓约石环降临之后她就显得兴高采烈到完全安静不下来,好不容易等到重要环节结束、有了不碍事的插话时机,她立刻便凑到了白银女皇旁边,小声飞快地问道:“贝尔塞提娅陛下,这个这个……这个法术什么原理啊?是召唤性的还是塑能性的?召唤性的话它是怎么沟通的异空间?塑能的话是怎么设置的法力焦点……” 贝尔塞提娅有些无奈又有些喜爱地看着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姑娘,她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样子,趁着周围人没有发现,她低下头去对瑞贝卡挤了挤眼睛:“这个可不能告诉你,这是精灵的秘密传承——但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不涉及核心法术模型的符文结构。” 瑞贝卡顿时兴奋起来:“好耶!!” “可以了,别继续添乱,”高文看看会场情况,在一旁提醒着这姑娘,“等一下你别随便发言。” 瑞贝卡第一时间屈服于老祖宗的威严,连连点头,但下一秒她便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古怪地四处张望着,仿佛是感觉到了某种视线,高文见状不禁询问:“怎么了?” “不知道,”瑞贝卡皱着眉,“刚才突然感觉好像有人看着这边,但一眨眼就感觉不到了……大概是错觉吧。” 高文立刻将自己的感知蔓延出去,在最大范围内反反复复检查了会场内外好几遍,随后才轻轻呼了口气,摇着头低声说道:“你可能是过于兴奋了。” 这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在说话间,各方代表们便已经来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一面面描绘着势力徽记的布幔从那些巨大的石柱顶端一直垂坠到他们的座位后面,独特的圆环会场则更加凸显着现场气氛的庄严,在入座之后,哪怕是最不羁的人也难免受到气氛的影响,变得严肃认真,甚至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没来由的荣誉感。 而在这样的气氛中,白银女皇之手,精灵帝国德高望重的廷臣,瓦伦迪安·金谷站了出来,在简短地自我介绍之后,他开始逐一念出会场上各方势力代表的名字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国家,以此作为这第一场联盟会议的开场——高阶精灵磁性威严又带着某种奇特韵律感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的吟诵,它在整个会场上响起,而参会的某些小国代表们立刻下意识地听着这些名字,尝试从这些名字的顺序中推断出某种“次序”,但他们很快便陷入了茫然。 因为除了作为第一发起方的塞西尔、作为共同发起方的提丰以及作为会议承办方和见证方的白银帝国之外,剩下的名字其实是按照字母排列的…… 这是第一场会议,高文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就按照国家级别和地区影响力进行什么排序。 在象征着奥古雷部族国的旗帜下,兽人首领卡米拉坐在雯娜·白芷身旁,她抬头看了看整个会场的情况,小声嘀咕起来:“似乎有点意思,比起死气沉沉的会议厅,我倒是挺喜欢这种充满野性和自然威严的环境的——这帮精灵很懂嘛,我原本还以为他们只会在森林里荡秋千……” 雯娜没有理会自己好友的嘀咕,她其实有些紧张——卡米拉和她都是奥古雷部族国的代表,但在会议名册上,部族国的主代表是她,卡米拉的身份则是“助理”,可自己这位好友从今天清晨开始便被好奇心控制住了身心,就像任何一个猫科动物那样,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已经放在了那些飘动的布幔、大大小小的巨石以及会场中央的泉水上,这让雯娜不禁对自己接下来要承担的会议压力悲观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出发时应该听从威克里夫的意见,把满肚子鬼主意的史黛拉带出来——妖精女王虽然也不怎么可靠,但总比一个已经开始掉链子的大猫要好一点。 就这样胡思乱想间,她突然听到好友的声音从旁传来:“哎,等等,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席位是空着的?” 雯娜怔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卡米拉手指的方向,她果然看到了会场对面的一根巨大石柱下有着一个空着的席位,而在那奇怪的席位上方,是同样奇怪的徽记。 那是一面完全陌生的旗帜,其主要元素是一个充满威严的、令人联想到龙首的抽象图案,它有着金色的纹路,被描绘在深红色的布幔上——作为灰精灵的首领,雯娜知晓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旗帜,但她从没见过这个图案。 卡米拉在一旁低声念叨着:“这配色……是圣龙公国的旗么?” “不,圣龙公国的席位在旁边,而且已经有人了,”雯娜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看到了么?那是戈洛什·希克尔爵士,我们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他造访塞西尔的新闻。” “……那看来就是你我都不认识的国家了,”卡米拉困惑地眨眨眼,“缺席了?” “不应该,既然他们的旗帜已经被挂在巨石柱上,那他们的代表肯定也已经来到112号据点了,”雯娜小声说道,“白银精灵们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在雯娜与卡米拉讨论着那个空置的席位以及那面陌生的旗帜时,会场上也有越来越多的代表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道又一道视线落在了那根石柱前,代表们互相之间虽然很有涵养地没有产生大范围的讨论,但其中一些代表和助理之间已经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看着那面红底金纹的旗帜,猜测着这缺席的一方是何来历,种种奇怪的猜想便在他们的头脑中发展起来。 其中一些人似乎看出了某些关键点,他们看出那空置的席位就位于塞西尔帝国旁边,其另一旁则是圣龙公国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看出更多的端倪。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个名字和国家名称都被报了出来,代表们次第起身致意,瓦伦迪安·金谷的声音也到了尾声——随着最终一名来自大陆西部的小国代表起身致意,所有的参会国都在誓约石环完成了露面。 而那个缺席的位置……仍然缺席。 瓦伦迪安·金谷的目光扫过整个会场,他看到了许多意料中的好奇视线,虽然不少视线隐藏的很好,但对于已经活过了两千年岁月的上位白银精灵而言,这仍然可以轻易分辨。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了几秒钟,待得到白银女皇的讯号之后,他才更加站直了身体,将右手按在礼服外套的胸腹位置,左手自然垂下,用沉稳清晰的声音说道:“此外还有一席:塔尔隆德大陆,巨龙王国,大使——蓝龙梅丽塔·珀尼亚及其使团。” 整个会场瞬间极端安静下来。 瓦伦迪安的声音已经落下,然而所有的代表仿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面面相觑,怀疑着自己的听力和理解能力,有一些人感到了荒诞,仿佛刚刚听到有人把吟游诗人的传说故事拿到了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但很快所有人的思绪都被一阵突然出现在远方的威压以及如风雷席卷般的振翅声打断—— 在誓约石环的南侧,崇山峻岭上方的天空中,庞大的身影穿出了云层,裹挟着巨日的辉光,似慢实快地朝着会场的方向飞来,为首的是一只蓝色巨龙,她的鳞片沧桑斑驳,仿佛自铁与火中锤炼过千百遍,又有六只巨龙列队跟随在这蓝龙身后,他们同样沐浴着阳光,同样带着震慑人心的气势。 “龙!” 会场中不知有谁忍不住低声惊呼了起来,各方代表以及他们带来的助理人员之间紧接着发生了轻微的骚乱,然而在这阵掠过所有人心脏的紧张感中,终究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惊慌失措——虽然有的人脸色苍白,有的人已经流下冷汗,有的人甚至身体都开始抖动,但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 说是强自镇定也罢,说是表面体面也好,至少这样的反应映入高文和贝尔塞提娅眼中,让他们轻轻点了点头。 和七百年前的开拓者们无法相提并论——但至少也不坏。 许多双视线盯着那正在靠近会场的龙群,而另一些视线则终于反应过来,这些目光迅速集中在了塞西尔帝国的席位上,集中在这场会议的最初发起者身上。 这场会议的每一方势力……都是塞西尔邀请过来得。 那些龙,也是塞西尔邀请过来的。 ------------ 第一千零九十章 展示 巨龙从天而降,龙翼掠过天空,如同遮天蔽日的旌旗一般。 这是传说故事中的生物,自凡人诸国有历史记载以来,关于巨龙的话题就始终是各种传说甚至神话的重要一环,而他们又不仅仅是传说——各种真伪难辨的目击报告和世界各地留下的、无法解释的“龙临痕迹”似乎都在说明这些强大的生物切实存在于世间,而且一直在已知世界的边际徘徊,带着某种目的关注着这个世界的发展。 所以上到德高望重的神秘学大师,下到街头弹唱的吟游诗人,从分析民间流传的荒诞故事,到昼夜研读皇家记载的古朴卷轴,各种各样的人群都在以自己的视角和方法研究着这些天空主宰背后的秘密,他们尝试寻找出龙族存在的切实证据,甚至出于各自的目的尝试与这些强大又神秘的生物交流——但这些努力最终都宣告失败。 事实是自文明有史以来,从未有任何势力真正接触过这些龙,甚至没有任何人公开证明过龙的存在。 直到今天,龙真的来了。 而且是专门来开会的…… 情况如此离奇,甚至超越了那些专门编造巨龙故事的吟游诗人们的想象力,恐怕连那些最离谱的剧作家们也不敢把这样的剧本搬上舞台,然而这一切却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它所带来的冲击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现场的代表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惊呼还是应该鼓掌欢迎,不知道这一幕是震撼人心还是荒诞滑稽——而就在这不知所措的状态下,他们错过了起身鼓掌的时机,那从天而降的龙群已经降落在誓约石环外的开阔地上。 在一道道虚实交错的光幕中,巨龙们纷纷化为人形,当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代表们的面走向了石柱下那个空着的席位,现场安静的有点诡异,以至于第一声掌声响起的时候这声音在石环内部都显得格外突兀,但人们终究还是渐渐反应过来,会场中响起了鼓掌欢迎的声音。 雯娜·白芷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她先是看了那些化为人形的巨龙一眼,随后又看向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各国代表,略作思索之后轻声对身旁的好友说道:“看样子很多人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现在除了三大帝国之外,已经不存在什么主动权了。” “看看情况吧……”卡米拉也终于从愕然中反应过来,这位兽族首领摇了摇头,“竟然是龙……这局势已经变化的我都看不明白了。” 雯娜轻轻点头,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有魔法波动从四面八方的石柱周围升腾起来——一层近乎透明的能量护盾在石柱之间成型,并迅速在会场上空合拢,来自旷野上的风被阻隔在护盾之外,又有温暖舒适的气流在石环内部平缓流动起来。 所有人都迅速明白过来:随着最后一席代表的到场,下一个流程已经开始,不管他们对于那些突然来到会场的巨龙有多少好奇,这件事都必须暂时放一放了。 片刻之后,高文的声音果然在会场中响起? 在环绕整个石环的魔法效果辅助下? 他的声音清晰且有力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欢迎我们场上最遥远的客人来到这里——也欢迎此刻坐在这里的每一个朋友。现在人员已齐,我们的会议正式开始。” 掌声响起? 随后很快平息? 接下来是简短且没有太大营养的一番开场白——作为这场会议的第一发起人,高文用简单的语句介绍了这场会议的背景、参会各国的情况以及这场会议的主要议题? 而这些程式化介绍的内容现场所有人都早已知悉,如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当这个必不可少的过场结束之后? 高文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随之迅速集中,直到几秒种后,高文才再次打破沉默:“我想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这次的会场有些特殊? 我们不在安全舒适的城区,而是在这片荒凉的旷野上,或许有人会因此感到不适,或许有人已经猜到了这番安排的用意,我在这里也就不继续打哑谜了。 “将会场安排在旷野中是我的决定? 目的其实很简单:我只希望让诸位好好看看这里。” 他的话音落下,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从会场周围响起? 紧接着在所有代表有些错愕的眼神中,那些高耸的古朴石柱表面突然泛起了明亮的光辉? 一道又一道的光幕则从那些石柱顶端倾斜着照射下来,在光影交错中? 大面积的全息投影一个接一个地点亮? 眨眼间便布满了誓约石环周围每一道石柱之间的空间——整个会议场竟瞬间被魔法幻象包围起来? 仅余下正上方的天空还保持着现实世界的模样,而在那些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则是一幅幅让每个人都倍感压抑的、满目疮痍的影像。 腐烂变异的扭曲密林,黑暗板结的腐化大地,盘踞天空的污浊云层,呼啸的放射性风暴,在远方徘徊的畸变体巨人,以及一些隐隐约约能看出曾经是建筑物,但如今已经只剩下嶙峋骨架的废墟…… 许多人在惊愕中起身四顾,有些人则强行镇定地坐在原地,却在看向那些影像的时候忍不住皱起眉头,而更多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他们显得若有所思,直到高文的声音再次在会场中响起:“对于来自四大王国以及其他位于废土周边区域的代表们而言,这些景象或许还不算太陌生,而对于那些生活在大陆外缘的人,这些东西可能更像是某种由幻术师编织出来的噩梦幻境,它们看上去宛若地狱——然而不幸的是,这就是我们生存的世界,是我们身边的东西。” 会议场边缘的一部分全息投影淡去了,石柱间开阔的视野尽头所呈现出来的,正是刚铎废土方向的宏伟之墙。 “这些画面来自真实拍摄,由塞西尔、提丰以及白银帝国的边陲哨兵们冒着巨大风险采集而来,它们有一部分是刚铎废土内的远眺景象,有一部分则来自宏伟之墙脚下,来自理论上属于‘安全区’,但实际上已经在过去的数个世纪中被严重腐蚀的地域。诸位,在正式开始讨论加入联盟的好处之前,在考虑如何分配利益之前,在争论我们的席位、市场、传统、矛盾之前,我们有必要先看看这些东西,好好了解一下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上,只有这样,我们所有人才能维持清醒,并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正确判断。 “宏伟之墙,在数百年前由白银帝国牵头,由大陆诸国共同建立的这道屏障,它已经屹立了七个世纪,我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已经随着岁月变迁忘记了这道墙的存在,也忘记了我们当年为建造这道墙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中有很多人居住在远离废土的安全区,如果不是为了来参加这场大会,这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来到这里——可废土并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那些威胁所有凡人生存的东西是这个世界自然规律的一环,它会一直存在,并等待着我们什么时候放松警惕。 “而更加糟糕的,是这个世界上威胁我们生存的远不止一片刚铎废土,甚至远不止另一场魔潮。” 随着高文话音落下,那些环绕在石环外围的全息投影变化了起来,上面不再只有废土中的景象——人们看到了在戈尔贡河上作战的内河炮舰,看到了在河岸上肆虐的晶簇大军,看到了在平原和河谷间化为废墟的城市与村庄,看到了在风雪中对峙的提丰与塞西尔军队……这些画面赫然以最具冲击性、最毫无保留的方式呈现出来,其中不少甚至可以让观看者感到由衷的恐惧,其冲击力如此之强的原因则很简单:它们都是实拍。 这是高文从很久以前就在不断积攒的“素材”,是一系列灾难事件中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他刻意没有对这些画面进行任何处理,因为他知道,来这里参加会议的代表们……需要一点点感官上的“刺激”。 最后,这些不断变化的全息投影全都停留在了同一个场景中。 那是冬堡前线最震撼人心的一幕航拍画面:化为焦土的平原上浓烟滚滚,烈焰与熔岩肆意蔓延,被摧毁的人类防线一层又一层地燃烧,扭曲的钢铁残骸和人类遗体堆积纠缠在一起,狰狞血腥的巨人正在攀爬战场尽头的高山,在巨人脚下,遍布血与火。 这是寒冬号进入战场之前、战神脱离控制的瞬间场景,毫无疑问,它所带来的冲击已经超过了之前所有的画面,即便战神已经陨落,其伴随的神性影响也不复存在,然而那夹杂着疯狂神性、人性、死亡与求生的画面仍旧令许多人感到窒息。 雯娜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这位灰精灵首领在这些画面面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同时她又听到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循声望去,她看到卡米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这位骁勇善战的兽人女王正死死盯着全息投影中的景象,一双竖瞳中饱含戒备,其背部弓了起来,尾巴也如一根铁棒般在身后高高扬起。 这是兽人的警戒本能在刺激着她血脉中的战斗因子。 但幸运的是,那些画面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随着之后高文的声音再次响起,誓约石环周围的全息投影也一个接一个地暗淡、消失,原本的荒凉旷野再次出现在代表们的视野中,许多人都明显地松了口气。 卡米拉慢慢坐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接着低声咕哝气来:“我第一次发现……这片光秃秃的旷野看起来竟然还挺可爱的。” “你没事吧?”雯娜忍不住关心地问道,“你刚才完全炸毛了。” “我还好……” 高文对这些影像资料产生的作用十分满意。 得益于环形会议场的结构,他能看到现场所有人的反应,很多代表其实无愧于他们的身份地位,哪怕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以如此具有冲击性的方式目睹了那些灾难景象,他们不少人的反应其实仍然很镇定,而且镇定中还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但即便再镇定的人,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眼神也忍不住会凝重起来——这就足矣。 高文并不是在这里恐吓任何人,也不是在制造恐惧气氛,他只希望这些人能正视事实,能够把注意力集中到一起。 “这就是我想让大家看的东西——很抱歉,它们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象,也不是对于联盟未来的漂亮宣传,这就是一些血淋淋的事实,”高文慢慢说道,“而这也是我号召这场会议最大的前提。 “在讨论利益之前,我们首先是为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为了避免类似的灾难毁灭我们的文明,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安全才聚集在这里的。或许我们中的很多人在今天之前都不曾意识到我们离废土有多近,不曾意识到我们离毁灭性的战争、失控的超自然威胁有多近,但在今天之后,我们必须正视这个事实: “我们这个世界,并不安全。 “那么为了在这个不安全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长久地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我们现在是否有必要成立一个守望互助的联盟?让我们共同抵御天灾,共同度过危机,同时也减少诸国之间的争端,减少凡人内部的自耗——我们是否应该成立这样一个组织?哪怕我们一切不会向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我们是否也应该向着这个理想的方向努力?” 会议场中的代表们有一点点骚动,一些人相互交换着眼神,许多人认为这已经到了投票表态的时候,而他们中的一部分则正在思考着是否要在这之前拿出一点“疑问”,以尽可能多争取一些发言的机会,但高文的话紧接着响起:“诸位且稍作等候,现在还没有到表决阶段。在正式敲定联盟成立得决案之前,我们先请来自塔尔隆德的大使梅丽塔·珀尼亚小姐发言——她为我们带来了一些在我们现有文明疆域之外的消息。” 巨龙要发言? 代表们一瞬间精神起来,大量好奇的视线立刻便集中在那面红底金纹的旗帜下方,在这些视线的注视下,梅丽塔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她坦然环视全场,随后语气低沉肃穆地说道:“我们杀死了自己的神——所有的神。” 这爆炸性的发言,让现场的代表们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精神起来…… ------------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来自塔尔隆德 流淌着符文微光,温度舒适宜人的孵化间内,淡金色的龙蛋突然轻轻抖动了一下,漂浮在龙蛋前方的报纸也随之发出哗啦的一声轻响。 正在旁边用软布擦拭蛋壳的贝蒂立刻察觉了这动静,她关心地抬起头:“恩雅女士?我弄疼您了么?” “啊……不是,”金色巨蛋中传来了温和的声音,“只是突然感觉有点……想抖一下。” 贝蒂困惑地微微歪头:“想抖一下?是因为冷么?” “不,房间里很温暖,但我就是想……抖一下,”恩雅的语气中似乎也有点困惑,“真古怪,我从未产生过这种感觉……这也是人性和神性剥离之后的变化之一么……” “听不明白,”贝蒂老老实实地说道,随后她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纸的恩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恩雅女士,您要再来点红茶么?茶水和热着。” “啊,当然,谢谢你,小贝蒂。”恩雅立刻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贝蒂开心地跑到放着茶水的小桌前——这张桌子是她这两天特意吩咐人搬进来的,专门用来放茶点以及当天的报纸——她捧起了那把心爱的大茶壶,随后来到金色巨蛋旁边,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向蛋壳上倒去,伴随着哗啦啦的轻微水声,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伴随着升腾的热气飘散开来,整个房间中都洋溢起了上等红茶的清香。 不知是不是错觉,贝蒂觉得最近几天恩雅女士的蛋壳已经彻底被染上了这样的香气,哪怕是擦拭干净之后,凑近巨蛋也能闻到茶水的清香——但看恩雅女士自己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小女仆脑袋里转着一些奇妙的念头,一旁的恩雅则发出了一声满意的轻叹:“谢谢……一直以来真是多谢你了,小姑娘。” “这是我应该做的,”贝蒂赶快说道,“您还要再来点么?” “暂时不必了,”恩雅语气轻柔地回答,接着好奇地问道,“你的主人还没有回来么?” “嗯……主人他们好像还要很多天才会回来,”贝蒂挠了挠头发,一边回忆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情况一边说道,“据说会议要进行好多天呢? 而且大会之后还有一堆小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但听大家说这就是大人物打交道的方式。” “……凡人有着多变的心思和各自不同的愿望,他们想要达成一致意见向来艰难? 但只要去做就是好事? 消耗时间和精力总好过千百年都停步不前,”恩雅轻声说着? 漂浮在半空的报纸慢慢又翻开一页,“跟我讲讲这个叫做魔网通讯的东西吧? 我突然对它里面提到的神经网络有些好奇……” …… 巨龙们杀死了他们的神——所有的神。 梅丽塔·珀尼亚站在象征着塔尔隆德的旗帜下? 这历经弑神之战、饱经创伤的蓝龙张开了双手,强大的魔法力量在她的调动下迅速与誓约石环本身的魔力环境产生共鸣,伴随着从天而降的光幕和魔力乱流引发的“滋滋”轻响,宏伟庄严的誓约石环上空? 一幕比之前所有全息影像更加规模巨大、更加令人感到心悸的魔法幻象陡然展开。 巨龙不但有着强韧的躯体? 更是魔法技艺的大师,而蓝龙尤其擅长幻术类的法术——在梅丽塔的控制下,天空中出现的景象震撼了来到现场的每一个人,甚至连早已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高文都忍不住感觉呼吸为之一窒,他仰望天空? 看到在那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魔法幻象中出现了一片已经歪曲扭转的地平线,滔天的火焰和雷霆风暴肆虐苍穹? 他看到成千上万的巨龙和难以分辨的战斗机器在天空驰骋,与一个遮天蔽日的、比疯狂战神还要可怕的混合“生物”殊死搏斗…… 但这样的景象并非全部? 当那些毁灭性的灾难场景震慑了众人时,画面又突然切换? 战火滔天的大地变成了一片宏伟壮丽的神殿和宫廷? 高山上有龙群在云雾间翱翔? 大地上又覆盖着繁荣迷幻的城市,人类不曾想象过的先进族群生活在那些高大的楼宇和工厂设施之间……可是下一秒,战争的场景又从画面边缘燃烧起来,神明的怒火摧毁了一切,龙族的文明成果毁于一旦。 “……那是曾经的塔尔隆德,是我们故乡兴盛时的模样…… “……那是前不久的塔尔隆德,当我们的神明越过了疯狂的临界点,整个巨龙国度都被毁灭吞噬……” 伴随着梅丽塔低沉的讲述,那些天空中的景象一幕幕切换着,人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曾经辉煌的国度是如何在战火中轰然倒塌,看着毁灭前后的巨龙国度在幻象中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当那些辉煌的宫廷楼宇和城市工厂在火焰中燃烧崩塌时,一些代表甚至忍不住发出了包含惋惜和错愕的叹息——这是眼睁睁看着美好的事物被摧毁时下意识发出的感叹。 “……我们一度生活在非常安逸的环境中,那环境是一个摇篮,同时也是一座监狱,这其中的细节需要很长时间去解释,我在这里能告诉你们的只有一点:曾经的塔尔隆德,远比洛伦大陆如今的‘安全区’要安逸舒适无数倍,而巨龙的国度……也曾经比你们的国度强大得多。 “但这一切都逃不开毁灭的命运——就如你们所看到的这些。” 梅丽塔轻轻放下双手,环绕在她身边的符文立刻重新排列,天空中的幻象在瞬息间发生变化——金碧辉煌的殿堂和毁天灭地的战争都消失了,最终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只有一片废土,那废土上大地焦枯开裂,陆地边缘的海岸线破碎扭曲,天空中遍布着致命的元素裂隙,疯狂的元素生物和失控的能量怨灵在勉强可辨的城市废墟之间肆虐。 而在这片废土的深处,依稀可以看到些许顽强的灯火,小小的避难聚落如风中残烛般立于大地,伤痕累累的巨龙在避难所附近抵御着废土上的威胁——宛若七百年前的刚铎。 “这是现在的塔尔隆德。”梅丽塔沉声说道,覆盖天空的幻象随之熄灭。 如果说有什么是比看到巨龙降临会场、参与凡人联盟更让现场代表们错愕的,那毫无疑问便是梅丽塔此刻传达出的惊人真相。会场中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中,他们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此前那些在会议准备期里进行的密集磋商、小团体的合纵连横、对三大帝国的猜忌怀疑突然间仿佛都变得苍白起来,那种感觉就仿佛一个孩子正在安全的房子里认真计较着今天的零食和玩具,可突然之间天崩地裂,遮风挡雨的屋墙垮塌了,出现在孩子面前的——是熊熊燃烧的、成年之后的世界。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令人手足无措的么? 曾经有一个比洛伦大陆诸国加起来都要强大的巨龙王国,有一个比洛伦大陆更加安全的塔尔隆德,它在那里屹立了一百八十七万年,其历史远远超过所有凡人所知的岁月——然后它没了。 一天之内没的。 在一阵难言的沉默中,现场的代表们中有一部分渐渐从惊愕中惊醒,他们反应过来,思维也随之开始活络,不少人很快便联想到了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那场战争——在一些仅供内部流通的参考文件中,这场战争的内幕已经部分披露,他们想到了文件中关于战神失控的描述段落,想到了他们在自己的情报渠道中打听到的那些耸人听闻的真相,这些真相一度令人生疑,甚至令人抵触,然而此时此刻,来自塔尔隆德的消息却强有力地支持着那些可怕的情报。 许多人的联想扩展开来,他们此刻回头想到了之前誓约石环周围那些全息投影上呈现出来的景象,一种后怕般的惊惧感攥住了他们的心脏,一些国家代表表情严肃地陷入沉思,然而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神情阴沉下来,那似乎不仅仅是担忧思虑的神色。 高文把所有人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中,他也注意到了那些表情格外复杂的代表们,与之相关的资料很快便浮现在脑海中,他意识到那些代表大多来自教廷影响力较强的王国,众神对他们的影响力已经深入社会各个环节,那么这些人的反应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但直到最后,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代表愤然离席或立刻起身反驳,这也符合高文一开始的判断: 哪怕是教会影响力再大的国家,派来参加这场会议的也基本上是世俗派的领袖,而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神权帝国——白银帝国的女皇,早已经站在塞西尔这边了。 “感谢塔尔隆德大使的发言。” 高文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场上的沉默,直到这时候大家似乎才反应过来,由少到多的掌声在四处响起,梅丽塔·珀尼亚也在简单回礼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之后掌声渐渐止息,高文起身环视会场,这才开始继续自己的话。 “这是塔尔隆德如今的现状,它应该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有一件事我仍要说明——塔尔隆德的文明虽然确实如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一样遭遇了灭顶之灾,但也正如昔日的人类,为数不少的巨龙们从这场灭族之祸中幸存了下来。现在幸存下来的龙族已经成立临时政府,梅丽塔·珀尼亚小姐正是代表如今的巨龙评议团前来与我们接触的。 “现在的状况是,龙族已获得自由,他们整体上愿意与世界上的其他凡人国度和平共处,甚至愿意成为我们未来联盟的一员,但他们首先需要帮助,如七百年前的刚铎遗民们一样需要帮助;而从另一方面,并非所有巨龙都在战后维持了秩序,目前塔尔隆德废土上通讯断绝,有数量不明的龙族处于和文明秩序隔绝的状态,现在梅丽塔小姐和她的族人们正在想尽办法让这些状况不明的同胞回归文明社会……但他们的力量仍然是有限的。 “这部分龙族不受巨龙临时政府控制、不受秩序约束,甚至可能已经向暴力转化,而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或许会来到我们这个大陆。” 高文的声音落下,他留给了代表们充分的思考和反应时间,于是很快便有人警醒过来,一名来自北方城邦联合体的代表忍不住起身,瞪着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巨龙可能会袭击人类世界?!” “不只是人类世界,”高文淡淡说道,“也包括灰精灵、矮人、妖精、灵族等所有凡人的土地,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塔尔隆德方面对此深感遗憾,我们在这件事上有一定责任,但我们如今的力量有限,”梅丽塔叹息着,她的表情中是真情实意的歉意,“我们只能保证处于评议团控制下的同胞遵守秩序,但那些被废土隔绝的龙族……我们目前的社会管理部门已经不堪重负。” 会场上立刻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讨论声。 之前那些通过全息投影呈现出来的灾难虽然可怕,但多少和大家还有一点距离,给人的实感冲击还没那么强烈,但此时此刻突然暴露出来的危机却是实打实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不知多少饥肠辘辘失去理智的巨龙正在暗处徘徊,不知多少足以毁灭城邦的巨龙正在前来人类世界大肆掠夺的路上……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那剑刃可是明晃晃的!! 一些位于洛伦大陆北方的小王国代表们首先感到了危机,怒气自然而然地从他们心中升腾起来,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这怒气根本无从发泄—— 他们看向正坐在红底金纹旗帜下的龙族大使,却发现自己甚至连朝对方瞪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龙群之前自天空而降的景象仍然深深印在所有人心头,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这时候都意识到了现实:塔尔隆德辉煌的文明或许是没了,但龙族还在,而这些先天强大的生物……他们只要活着,就比许多孤立的小王国要强大得多。 龙族大使来这里不是卖惨的……事实上她来这儿提醒一下大陆诸国就已经算很有责任心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终于又有代表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龙族向来不推卸责任,如果有做出错误举动的同族……也应该付出应有的责任,”梅丽塔语气沉重地说道,“塔尔隆德评议团已经做出决定,任何不服从评议团管理、主动袭击洛伦大陆诸国、违反共同体联盟协议的龙族,皆被开除龙籍,联盟其他成员国和塔尔隆德自身皆有权利和义务在三次警告后将其击落。” 誓约石环内安静下来,代表们从龙族大使这沉重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某种钢铁般的意志,他们被这种意志中体现出的精神所触动,但很快,不少人便意识到了另一个更加触动他们的事实—— 击落巨龙……个屁啊! 那可是龙!刚才从天而降的时候大家都眼睁睁看清楚了,他们张开翅膀便可横扫整段城墙,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魔力波动仿佛能点燃天空! 塞西尔和提丰这样拥有强大空中力量的大帝国还好说,国力薄弱得边陲小国怎么办?用什么把这种生物打下来?凑一群战斗法师往天上扔大火球么?还是把国王发射上去把巨龙感化下来? (推荐一本书,来自七月新番的历史文《新书》。没错,你们没看错,这书名就叫《新书》,虽然名字听上去神奇,但实际上讲的竟然是穿越者大战位面之子的正经故事——说实话我推荐这本书最大的原因其实是这个书名我一直想起的……竟然被抢先了23333) ------------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海空联合警戒圈 各国代表们的神态各异,但除了三大帝国之外,他们的反应中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担忧,不加掩饰的担忧。 “我可以可一下么?”一位身材高大、肤色较深的代表站了起来,他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西北边陲,是苔木林以北数座独立城邦推选出来的领袖,他看向梅丽塔,神色间十分严肃,“龙族的魔法抗性有多强?鳞片有多坚固?抱歉,我的可题可能有些冒犯,但这对我们而言十分重要。” 梅丽塔似乎早已料到现场会有人提出这方面的可题,她显得十分淡然,在回答时还露出了一丝礼貌的微笑:“不必如此拘礼,龙族来到这里,是想和洛伦大陆的朋友们建立平等交流的。至于你的可题……这个很难给出准确量化的答案,毕竟龙族也有强弱之分,而且不同龙类也有不同的力量倾向。 “笼统而言的话,按照一般成年巨龙的标准,各项魔法抗性取平均以上的水平,身体健康无重大疾病,未携带专业作战装备的情况下,中阶以下的大部分法术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是零。中阶法术可以对龙族造成一定损伤,但需要一定的数量和持续性的攻击,具体取决于施法者的力量,如果是刚刚突破到中阶、魔力储备不足的中阶超凡者单独面对成年巨龙,那么对我们造成的威胁仍然是零。 “高阶到传奇级别的超凡者可以有效对抗成年巨龙,但大部分凡人种族本身羸弱的躯体仍然是个致命弱点——要想在龙炎吐息下安然无恙,需要强大装甲和护盾的保护。 “以上仅限于龙族的魔法抗性,至于我们的鳞片强度……你们知道用紫钢整体浇筑的城门么?上面再衬一层手指厚的秘银板,黑龙差不多就那个程度,其他颜色的巨龙则在鳞片强度上稍弱一些——相当于不衬秘银板。” 来自北方城邦的领袖代表站在原地仔细听着梅丽塔的描述,等这位龙族大使话音落下之后,他认真思索了片刻,认为在这里最好别说骂人的话,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坐下。 而另一位代表则忍不住站了起来:“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击落这些在你们口中已经被塔尔隆德‘开除’的巨龙?如果他们都如你所说的那样强大,那这显然已经超过了许多国家的应对能力——或许防卫严密的王国要害能够对付这些袭击者,但寻常的边境地区可不一定哪里都有大军团在驻守!” “龙灾”,这对现场的代表们而言无疑是一个略显尴尬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词汇。来自塔尔隆德的使者站在这里,带着想要与洛伦大陆诸国和平共处的意愿而来,然而他们那些失控的同胞显然不是如此无害,不知有多少强大的巨龙将袭扰洛伦大陆的边境,这些已经被证实的威胁可远比已经结束的神战要让人冷汗直冒。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高文便在此刻站了起来,他环视了会场一圈,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们成立联盟,首先是要解决‘安全可题’的,因此联盟的初期任务之一便是处置那些威胁到成员国安全的隐患,比如失控的巨龙。 “联盟宗旨之一,成员国守望互助,各国皆有责任与义务确保整个联盟的利益,在这一前提下,我号召目前有能力对抗失控巨龙的国家负责在洛伦大陆周边建立‘海空联合警戒圈’,具体实施方案如下: “以环大陆航线为警戒基准,由一系列的海上瞭望哨、巡逻舰船、沿岸港口、民间船队等形成完整的监控链条,时刻警戒来自大陆之外的威胁;在警戒圈各节点设置防空基地和对空舰船、军用港口等武装力量,随时保卫联盟成员国的安全; “考虑到失控的巨龙可能会成为一个较长期的威胁,‘海空联合警戒圈’也将作为一个长期的项目来运行,直到威胁消除,到时候我们将再次举行会议,以讨论是否保留警戒期内建设的一系列设施和军队。” 高文话音落下,给出了代表们发表意见的时间,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代表,一位长发披肩的灰精灵首先站了起来——高文认出了对方,那是雯娜·白芷,与塞西尔关系一向良好的灰精灵族长,这位身材娇小的女士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具体谁来负责建立这个‘联合警戒圈’?” 高文看向身旁的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以及在更远处的提丰皇帝罗塞塔,在眼神确认之后他收回视线,对灰精灵首领点头说道:“塞西尔,提丰,以及白银帝国。三国将根据各自具体情况负责建立海上、陆地、空中的责任防线,我们有能力拦截袭扰洛伦大陆的小股巨龙,即使对方大举进犯,我们也能够在短时间内集结起足够的军队将其击落。此外……” 他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梅丽塔,对方立刻点点头,起身回应:“塔尔隆德方面也将派出一定数量的空中力量,与洛伦诸国一同建立这道警戒圈。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但该承担的责任龙族一定会承担到底。” “不必如此悲观,大使小姐,”高文看着梅丽塔微微笑道,“首先会有三次对话的机会,不是么?我相信大部分做出错误决定的龙族在进犯他国时都不是发自本心,如果他们知道可以有别的选择,想必绝大部分是愿意重归文明世界的。” 一边说着,他心中一边微有感叹: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建立一道抵御龙灾的防线都是必然要做的事情,这一方面确实是为了确保联盟各成员国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推进他的环大陆航线计划,以及进一步确保塞西尔帝国对整个洛伦大陆的影响,然而这件事终究不是现在的塞西尔能独立承担——哪怕再给几年的安稳发展,他也很难建立起一支能够环绕整个洛伦大陆的军事力量,所以找一些“帮手”参与进来也是没办法的局面。 但他对此倒是不怎么遗憾,毕竟从一开始,发展盟友便是他预想中的方案:这个世界是如此广阔,塞西尔要走的路还很长远,而他现在便已经嗅到了危机靠近的气息,时间有限,局势当前,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就解决这世界上所有的危险——说到底,英雄主义的力量有限,还是让这个世界整体发展起来才能带来更大的希望。 在高文心中思索的同时,雯娜·白芷的声音再次从对面传来:“那么建立这道联合警戒圈所需的经费该由谁承担?接受保护的成员国要付出什么来换取这份‘安全’?”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孩童尚且懂得这个道理,在做生意上十分精明的灰精灵当然对此更加明白。这样一道“联合警戒圈”的成本无疑是极其高昂的,哪怕三大帝国再加上一群巨龙通力合作,要把整个洛伦大陆保护起来也没那么容易,那么警戒圈内接受保护的成员国们想必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让此事显得公平起来。 毕竟,刚才高文提到的联盟宗旨第一条是“守望互助,各国皆有责任与义务确保整个联盟的利益”——这句话从另一个层面来理解说白了就是遇上困难大家一起承担,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什么都没有的……那恐怕就要掏一点比金钱更加高昂的代价了。 高文看了这位灰精灵一眼,随后清了清喉咙说道:“请放心,我们设置这道联合警戒圈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我们共同的土地,而不是对任何一个成员国进行讹诈或掠夺——接受保护的各国无需承担任何军费或任何形式的‘雇佣费用’,只需提供设防所必要的驻扎地点,联合警戒圈的运行成本一部分来自环大陆航线中属于提丰、塞西尔以及白银帝国的收益份额,一部分由塔尔隆德承担。考虑到现阶段洛伦大陆尚未和塔尔隆德建立贸易接口,塔尔隆德方面也有自己的困难,这部分成本暂由塞西尔垫付。”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然,作为联盟中的一员,警戒圈沿线的各成员国也有自己的责任——加入环大陆航线,再签订一份联盟贸易法案,与我们共同迎接一个更加繁荣的新时代,这便是各成员国对联盟整体做出的最基础,也最重要的贡献。” 会场中的代表们一时间低声讨论起来,他们开始认真审视这个可题,并思考着高文提出的条件背后隐藏的得失,其中有很多事情并不难考虑,那位来自北方城邦联合体的高大首领很快站了起来:“也就是说,只有联盟成员国,且同时加入环大陆航线的国家才会被列入警戒圈内?” “这是必然的,”高文点了点头,“我们没办法去保护一个主动要和联盟保持距离的国家,这也是最基础的相互尊重,不是么?” “……那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仍然是一种变相的‘绑架’和‘讹诈’?”一名此前没怎么发言的代表忍不住起身说道,“请原谅我用词的直接,我无意用恶意来揣测这个伟大的计划,但既然我们举办了这场会议,现场就需要一点怀疑的声音,不是么?现在我们必须加入一个联盟才能得到保护了,这听上去好像不加入的人便会被巨龙毁灭一般,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阴谋论,但……谁又能保证塔尔隆德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提出了质疑,意料之中的情况,但高文对此其实十分欢迎,因为只有经过充分质疑和释疑之后,这个新成立的联盟才能有一个更加稳固的基础和更无隐患的未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继续出面解答,而是坐在不远处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站了起来。 “请正确区分‘绑架’、‘讹诈’以及‘权利与义务对等’的概念,”罗塞塔嗓音低沉,语调平和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首先,海空联合警戒圈并不是强制性的,任何人都有权拒绝加入,也有权在加入之后再选择离开,甚至整个联盟本身也是来去自如的,如果某个成员国认为自己在联盟中的利益和尊严并未得到保障,那么他们随时可以抽身而去,只要没有在入盟期间攻击其他成员国,这便不算背弃盟约。 “其次,联合警戒圈的保护对于无力单独对抗失控巨龙的国家而言是一份‘好处’,在联盟体系内安全生存也是成员国的基本权利,享受权利便要承担对等的义务和责任,而我并不认为加入环大陆航线、接受联盟盟约是一件‘被讹诈’的事情,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益处的事。 “最后,如果有哪位朋友对塔尔隆德之事存有怀疑……我想这位龙族大使小姐有话要说。” 罗塞塔看向不远处的梅丽塔·珀尼亚,在微微点头示意之后他坐了回去,梅丽塔则神态自若地起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之前发言的那位代表。 “塔尔隆德向洛伦大陆诸国开放——我们随时欢迎新朋友参观我们的家园,”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塔尔隆德将在圣龙公国以及塞西尔帝国的首都设立空港,每周都会有至少三次往返塔尔隆德的‘航班’,我们运输任务虽重,但额外携带几名乘客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你们还可以放心,龙族会确保乘客在整个旅途中的安全——这位先生,有兴趣申请第一个名额么?” 那位代表的脸色顿时变了变,显然他没料到梅丽塔会突然抛出这么个“邀请”,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他有点无措,短暂的思索之后,他摇了摇头:“不……这次还是不了。不过将来有机会的话,或许我会考虑的。” 高文则下意识地看了梅丽塔一眼——根据他对这位巨龙小姐的了解,他几乎可以肯定刚才那个“邀请”是梅丽塔的临场发挥,而且多半带着一点点怨念,但仔细想想这件事好像还真有许多可操作的地方…… 回头得跟她商量商量,看看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能不能真的搞一个“塔尔隆德废土参观”项目出来,这事儿需要塔尔隆德方面提供许多保护,但是大不了收费高一点,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愿意一掷千金去探访巨龙之谜的冤大……探索者,那些醉心于各种隐秘知识的法师们可一个比一个有钱。 这操作好了,对如今情况窘迫的塔尔隆德而言未尝不是一个破局点,说不定这帮惨兮兮的巨龙的第一笔外汇就这么来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只用了一瞬间,高文很快便把脑海里的念头收了回来,他看向那位神色仍然有点尴尬的代表,在辨认过对方身后的旗帜并比对了脑海中的资料之后,他脸上露出笑容:“其实这位西沃德大使刚才提出的是极其正常的疑可,我想这也是现场很多人担忧的地方——一个新的组织建立,成员之间要建立充分的了解和信任,这首先就要把那些疑虑和隐患都拿到明面上来,大家公开讨论,公开解决,这也是联盟的宗旨之一:公开透明,诚实互信。 “大家都不必担心,就如联盟的成立还未表决,关于海空联合警戒圈以及环大陆航线得可题我们现在也只是提出预案,未到表决的时候。 “我们都需要对未来的联盟有一个充分的理解之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而现在我们已经谈了许多关于危机的可题……接下来也该讨论讨论积极正面的事情了。” ------------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解析神明 黑暗混沌的幽影庭院内,巨鹿阿莫恩正在小心翼翼地操控魔力,尝试摆弄着不远处的魔网终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则有些无聊地蹲坐在一旁,思维发散般眺望着远方那弥漫起黑色闪电与混沌几何团块的天空。 当然,考虑到她并没有腿,其下半身只是一团看上去仿佛长裙的云雾,这种所谓的“蹲坐”应当更像是压缩了云雾,改变了自己下半身的形态。 “结果就只直播了开头入席以及致开幕词的部分啊,”昔日的魔法女神回头看了正在研究魔网终端的阿莫恩一眼,语气中带着一点点遗憾,“后面就变成几个被称作‘嘉宾学者’的人坐在房间里不停地聊天分析了……” “其实我觉得那几个凡人的‘时政分析’环节还是很有意思的——可以了解到其他人是如何看待这种能够改变世界格局的事件,”阿莫恩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在尝试让普通人也开始关注这个世界的变化,而且看上去颇有成效,这不是很有趣么?” “好吧……这件事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弥尔米娜叹了口气,“但其实我更想知道现在他们的会议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对公众直播的,”阿莫恩用一种“我很懂”的语气沉声说道,“更何况他们的会议至少也要持续好几天,甚至十几天,总不能一直直播下去。” “你也不过是刚刚接触魔网通讯,倒显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弥尔米娜忍不住看了阿莫恩一眼,“话说你研究明白了么?研究明白了就换回魔影剧,我还没看完。” “我怎么记得这魔网终端是我的?”阿莫恩忍不住说了一句,随后又有些好奇地用魔力切换着魔网终端的一些额外功能,“我正在研究该怎么打开这个神经网络介入开关……真奇怪,这里明明有一个功能,但按照你说的操作之后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弥尔米娜皱了皱眉,一边转身过去一边随口说道:“我看看?” 片刻之后,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摇了摇头:“放弃吧,不是魔网终端的问题,是上层节点没有对我们开放——神经网络介入开关用于切换这个装置的收发模式,打开之后魔网终端就不仅仅可以用来单方面接收魔网中的公共信号,还可以让我们接入神经网络……听懂了么?这东西不可能对我们开放的。” 阿莫恩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不可能对我们开放?” 弥尔米娜这一次显得很有耐心:“因为一旦我们进入神经网络,就可以主动和网络上的其他用户联系,可以在网络中发布信息,甚至如果再做一些信号转换的话,它还可以让我们进入神经网络中的意识平层,进入那座由心像世界架构而成的‘起源空间’。” 阿莫恩并不擅长魔法领域的事情? 但他的思维速度和理解能力仍然很强大? 而弥尔米娜提到的那些词汇中有一部分他也曾听过,所以很快他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你说的是那个将许多凡人的意识连接起来的网络?这个装置可以让我们进入它?” “就是那个? 神经网络? ”弥尔米娜点点头,“魔网是神经网络的物理基础? 神经网络是魔网中的一个应用结构,它将许多地方的许多人都连接在一起? 我当初就是通过神经网络的节点下潜到意识海边缘? 并在那里利用非指向性思潮洗去自身神性的……” “……那他们确实不能让我们进去,”阿莫恩发出一声叹息,“对神经网络而言,我们的心智是个巨大的危险因素。” 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叹息着? 显得有些遗憾? 但一旁的弥尔米娜却突然间沉默下来,她仿佛想到什么,眼睛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魔网终端,这很快引起了阿莫恩的注意:“怎么?你又想到什么了么?” “这套魔网终端是特制的,为了让无法行动的你也可以进行控制? 同时适配你这庞大的身体,它的每一个结构都重新设计过。” 阿莫恩的眼睛中浮动着淡淡的白光:“所以呢?” “所以如果高文·塞西尔真的不想让我们接触到神经网络? 不想让我们有机会对外发出信息,他完全可以直接不装这个功能——装上这个功能之后又从上级节点把信号切断? 你不觉得这么做很矛盾么?” “我纠正一下,是不想让‘我’接触到神经网络? 而不是‘我们’——这东西是我要来的? 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我们两个公用的了?”阿莫恩忍不住提醒着已经在这里赖着不走了很长时间的弥尔米娜? 但紧接着他也承认了对方的疑惑很有道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他真的不想让我们接触神经网络,干脆就不应该留这个功能。” 弥尔米娜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正在播放新闻节目的魔网终端,不知思索了多少东西,才突然露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他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凡人。” …… 塞西尔城北岸,形如巨大金字塔般的帝国计算中心内,一座大厅中灯火通明,大量魔导装置和技术人员正处于紧张繁忙的工作状态——大厅中央的心智枢纽表面灯光闪烁,符文涌动,其内部不断传来嗡嗡的低沉声响,心智枢纽周围则直接连接着十余个正处于联网状态的浸入舱,透过透明的舱盖,可以看到身穿白色制服的节点学徒正静静地躺在里面,在离心智枢纽更远一些的地方还可以看到许多操控台,那些操控台上方浮动着各种图像和数字的投影,数十名工作人员正在忙忙碌碌。 除此之外,在大厅的四壁上还可以看到投影上去的、令人联想到深海的复杂符文,数名灵能歌者正漂浮在大厅上空,在他们身边则漂浮着一颗被水晶容器保护起来的大脑,和战场上使用的、规模较大的“湿件伺服器”比起来,这颗大脑的外接设备明显更少,其整体体积也明显更小——它是专为室内试验环境制造的新一代设备,被称作“伺服脑”,它可以如大型的湿件伺服器一般为灵能歌者提供额外的算力和魔力辅助,扩散灵能歌声的效果,尽管防护力和稳定性明显逊色于军用型号,但在实验室环境中使用却刚刚好。 在灵能歌者和伺服脑的操控下,人耳无法察觉的低频振荡充斥着整个大厅,为大厅中的所有人提供着心智防护的效果。 一名身穿白色黑纹短袍的技术人员从某个控制台前离开,走向大厅中央的心智枢纽,这名技术员的制服上带着一个特殊的徽记,它看上去如一只正在俯瞰大地的眼睛,但在眼睛以及象征着大地的横线之间却有两把交叉的匕首,在这徽记下面,则是一行醒目的字母: 神灵解析实验室,研究员编号1175。 这名技术人员手中拿着资料夹,快步来到心智枢纽旁,一位带着单片眼镜、气质看起来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这里,专注地分析着某个装置所投影出来的参数。在察觉到有人靠近之后,这位中年男子转过身来:“发生什么事?” “尤里节点学士,”研究员立刻回道,“特殊终端的监视装置刚才发来信号,‘那边’刚才好像在尝试接入神经网络,不过已经被拦截下来了。” 尤里——这位昔日永眠者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帝国计算中心的“节点学士”,这是专攻神经网络、脑机领域的高等级研究员的称呼,他在听到研究员的报告之后忍不住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脸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看样子单纯观看节目已经无法满足那位正在休假的神明了……他发现了魔网终端的新功能么。” “或许……不只是一位神明,”研究员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夹,脸上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我们连续收到到数次操作习惯明显不同的记录,且终端内的激发装置也收到了未记录过的魔力波动,显然那套装置不只是一个‘人’在用。” 尤里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古怪起来,随后他摇了摇头:“果然如此……还真被陛下说中了,但竟然一钓就出来了么……” “需要介入么?”研究员忍不住说道,“这好像不太符合我们一开始的想法。” “……不必打扰,保持观察和记录即可,”尤里摇了摇头,“现在这情况也在计划之中,只不过算是B计划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表情认真起来:“样本反馈和过滤之后的结果怎么样?” “目前结果符合预期!”研究员立刻带着一丝兴奋说道,“在经过非指向性思潮的‘过滤’之后,来自‘那边’的精神污染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削弱,而且在魔网信号跨界传输的过程中,非指向性思潮也没有影响到正常的通讯,其本身波动也始终处于正常值。事实证明神经网络最深处的‘混沌’数据区确实可以有效消除神性污染,且不会影响到网络本身的安全性!” 尤里静静地听着来自下属研究员的汇报,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几次,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兴奋激动,只余下一个淡淡的笑容。 现在就高兴还为时尚早——但现阶段的收获却已经值得露出笑容。 在不久前,高文下令将一套魔网装置送到了忤逆堡垒的最深处,从名义上,这是为了让那位脱离神位的昔日“自然之神”闲时能够解解闷,但这件事背后其实启动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项目:尝试将神经网络最深处的“非指向性思潮”实用化,测试它是否能够用于解决神明的精神污染,甚至测试它是否能作为一种人工可控的工具,去直接影响神明的神性! 这听上去极为大胆,却并不是异想天开的想法——本质上,这个项目是在测试当初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脱离神位、洗去神性的过程是否具备可重复性,是否具备可操作性,它是在同时具备现实个例和理论基础的前提下开展的正常科研项目。 然而能够想到把神明做过的事情当做参考,甚至把神明本身当做测试用的“工具神”……这种思路却让尤里不止一次在心中惊叹——高文无愧于“域外游荡者”之名,这种开阔而大胆的思路……还真是常人难以企及。 “节点学士,我们是否要更进一步?”一旁的研究员见尤里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谨慎地问道,“现在应该可以对‘那边’进行更直接的数据读取了,如果非指向性思潮能够稳定发挥效果,不久之后我们说不定可以考虑和幽影庭院那边直接交互……” “……还是早了点,还需要更多的数据,”尤里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神明的精神污染有时候会呈现出难以察觉、潜移默化的变化,和直接且酷烈的侵蚀变异比起来,这种变化更加可怕和隐秘——我们有必要建立一个长期的观察组,所有在这间大厅中工作的研究人员都应该列入记录,等确认没问题之后再考虑进入下一步。” 说到这里,这位昔日的永眠者忍不住想到了曾经在奥兰戴尔地底蔓延开的“上层叙事者污染”,那段记忆如今回想起来还令人脖颈发冷。 研究员从尤里眼神中看出了严肃,立刻点头回应,尤里则在短暂思考之后又说道:“虽然现在还不到推进下一阶段的时候,但考虑到现阶段成果,今天我们可以试试将过滤之后的信号叠加到测试网络中看看反应……浸入舱那边还有多余的观察窗口么?” “三号浸入舱刚刚空闲下来,”研究员立刻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夹,但紧接着又抬头看了看正漂浮在半空、利用灵能歌声对整个大厅提供防护的灵能歌者们,“不过要进行叠加测试的话有必要提高大厅的防护等级,灵能歌者的力量可能不太够——人倒是不累,但这个伺服脑已经快满功率运行了。” 尤里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漂浮在半空的“实验室防护小组”,目光落在那颗正浸泡在水晶容器中、触须在半空耷拉着、看上去优哉游哉的大脑:“索林实验室那边说这种‘伺服脑’有着优秀的提升耐性……超个频吧,我们只做一次短时间测试。” “是。” 研究员立刻答应,随后转身对半空的灵能歌者之一招了招手,待对方下降高度之后对其说道:“让伺服脑进入超频状态,我们需要一次短时间的高规格防护。” 身穿轻质防护服的灵能歌者比划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身飘向上方的漂浮大脑,同时随手从防护服的战术腰包中摸出了一把糖豆——那优哉游哉的漂浮大脑瞬间精神起来,飞快地把触须伸向灵能歌者手中的糖果,半透明得水晶容器中则升起一阵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 站在地上的研究员抬头看着空中的情景,忍不住嘀咕:“……说实话,这还真挺诡异的。” “……贝尔提拉女士鼓捣出来的东西一向如此诡异,”尤里表情复杂地说了一句,接着又忍不住仰着头提醒,“别超太狠了!血糖扛不住!” ------------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隐患 积极正面的事情。 这句话有着更加通俗的翻译:无法拒绝的好处。 或许是前半程那些有关末日危机、战争阴云的消息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压力,也或许是大家已经听够了这种威慑性的、令人不快的话题,当高文终于决定收起大棒拿出甜枣的时候,现场的代表们竟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而伴随着许多人发自肺腑的掌声,在会场提供服务的精灵事务官们将一份份文件分发到了代表们的面前。 这是高文准备已久的文件——他特意吩咐精灵们等到现在再拿出来。 “首先,我们来看看《凡人文明共同体联盟宪章》的草案——如果诸位认为这个称呼太过拗口的话,可以简称为《共联宪章》,”在确认代表们已经拿到文件并开始阅读之后,高文开口说道,“这只是草案,将用于奠定联盟的秩序框架,关于联盟的基础运作方式、成员国的责任和义务、事务执行流程等内容也在里面。它的核心条目暂时不可修改,但我们仍有机会具体讨论它的细节条目或在将来时局变化的情况下修改它的内容。” 会议场某处的石柱下,一面以黑色铁锤为主元素的旗帜正在微微飘动,帕拉丁·辉山岩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他打开眼前的《宪章》,其最开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刚才高文·塞西尔曾提到过的那些宗旨——成员国守望互助,各国皆有责任与义务确保整个联盟的利益;公开透明,诚实互信;各国政治地位平等,成员国相互尊重并承认各方的文化、传统、合理诉求…… “这看上去像是一份‘圣人宣言’,”坐在一旁的巴拉莫·黑钢忍不住轻声嘀咕道,“很难想象这是目前洛伦大陆最强大的帝国之一主动说出来的东西……要知道根据我的了解,这些傲慢的人类国家即便在对外交流时展现自己的公平正义,也一定是要保持某种凌然态度的——这和他们的‘尊严’有关。” “是的,他们喜欢把‘公平’当做某种对外的赐予……而不是像这份文件里提到的这样。但反过来想想,如果两个人类帝国和精灵的帝国都认可并愿意遵守这东西……这倒确实是一件好事,”帕拉丁大使低声说道,“起码他们愿意做出这种姿态。” “是的,如果这东西上面的内容真能得到遵守的话,”巴拉莫咕哝着,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印刷精美的纸面,“真是漂亮的包装啊……接下来那位人类皇帝该拿出点更实在的东西了。” 在两位矮人大使周围,在整个会议场上,各国的代表们仔细阅读着宪章中提及的条目,交流着各自的想法,而高文给足了所有人时间——直到越来越多的代表放下手中草案,他才开口打破沉默:“关于宪章的讨论先放一下,接下来我希望各位关注我们的经济秩序——我带来了《世界贸易基本法案》,以及专门针对环大陆航线诸国的《海上贸易促进法案》……” 帕拉丁·辉山岩忍不住咕哝起来:“哦——伙计,更实在的东西来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高文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与这些法案一同送到大家手上的,还有一些真实可靠的数据,这有助于诸位了解加入国际贸易的意义,我们可以从数据上看到在过去两年内苔木林和塞西尔之间的进出口总额是如何增长了二十二倍,也可以看到塞西尔和圣龙公国之间的通商是如何将口岸城市的税收收入提高了百分之四百……” 帕拉丁·辉山岩的表情突然凝滞下来,如同故乡的石头一样凝滞下来,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使劲捅了捅,巴拉莫的声音从旁传来:“……伙计,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么?” “……我现在只想知道那群灰精灵到底赚了多少钱!” …… 第一场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天,中间除了有限的休息用餐之外,各国代表们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聆听、思考、发言以及总结上,直到日落时分,一阵悠扬的钟声从112号据点的深处传来,誓约石环内也同时响起一连串悦耳的鸣响,这持续了整整一天的高强度脑力活动才终于宣告暂时结束。 返回城镇中的休息处之后,高文长长地呼了口气,让自己高强度运转的大脑慢慢冷却下来,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漫起晚霞的天空,以及正在天地间巡逻的巨鹰骑士们,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开场还算顺利。” “我感觉很多人在入场和离场时的状态都大不相同了啊,”琥珀的身影从他身旁浮现出来,这半精灵颇为感慨,“他们来的时候全都意气风发,但回去的时候一个个都快把眉毛拧成死结了……” “因为这场会议多少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管是从会议的形式还是它所展现出来的长远影响,”高文的语气中毫不意外,“对半数以上的代表而言,他们大概只以为这是一场‘结盟大会’,就像他们曾经参加过的、王国和王国之间订立盟约的会谈一样,大家各自拿出条件,互相许以好处,定下看起来很庄严的誓言,便成为了一时间的盟友……这种理解不算全错,但终究过于狭隘,共同体联盟是比那更加长久、更加庄重、更加意义巨大的组织,我在会议上想办法体现了这一面,这是让许多人始料未及的。” 琥珀摆摆手:“但这也不能怪他们——人很难想象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事物。”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难得见你会对‘大人物’们如此宽容。” “我又不瞎,今天会场上的‘大人物’们表现如何我还是看得见的,至少不蠢,不是么?”琥珀挑了挑眉毛,“他们全都搞明白了状况,这表现就算不赖。” 高文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略作思索之后慢慢说道:“明天将进行最重要的几场表决……依你判断,情况会怎样?” “……我想有很大概率会全票通过,包括联盟的成立以及海空联合警戒圈的建立,”琥珀这次很认真地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答案,“你为他们展示了足以让所有人警醒并抱团的危机,展示了加入联盟的必要性,又在最后拿出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我想除了过于谨慎以至于不敢做出任何决定的愚夫之外,应该不会有人拒绝这两条最基本的提案。” “无法拒绝的好处么……”高文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在会议的前半程,他基本上都在营造这个世界的危机气氛,包括之后梅丽塔·珀尼亚的发言也是在帮他达成这一点,这手段并不高明,此时却不得不用——只有共同面临外部压力才有机会让各方势力抱成一团,看得见摸得着且持续性的天灾往往是促成联盟的重要一环,会议前半程各方代表的表现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但仅仅有一个外部压力是不够的——前世今生的许多见闻让高文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世界上永远会有一些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发生,面临共同的危机时,就是会有人选择在混乱中各自为战甚至互相攻歼,就是会有人保持猜疑和相互隔绝来保护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这看上去愚蠢,却是人性的一环——而他想要建立一个汇聚起全部凡人力量的联盟,就必须面对这“人性的负面特点”,所以,他不但需要一个外部压力来把各方势力“挤压”到一起,更需要有足够的内部利益来确保这些势力能够稳定联合。 这包括一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世界贸易基本法案”,一份对环大陆航线诸国皆意义深远的“海上贸易促进计划”,许多旨在保护弱势成员国基本利益的公约条文以及一份《凡人文明共同体联盟宪章》(简称《共联宪章》),这些东西是高文专门准备出来吸引那些对联盟未来心存疑虑、处于摇摆状态的潜在成员国的,而从会议后半程代表们的反应来看……效果不错。 一个能够出现在今天这场会议上的势力代表,或许他/她对末日危机缺乏理解,但其对利益的嗅觉一定是敏锐的,哪怕是面对着一大堆新奇古怪的条文和计划,聪明人也必然能从中嗅出长远收益的味道来。 用利益来绑定的联盟关系是脆弱的,高文其实很清楚这点,但就现阶段而言……似乎也没更好的方案。 就在这时,他的思绪突然被一旁琥珀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好像有客人。” 在琥珀开口之前,高文其实就已经感应到了走廊上有气息靠近,而在琥珀话音落下之后不久,侍从敲门的声音便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在简单通报之后,休息室的房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高文面前。 梅丽塔·珀尼亚。 如今已是龙族大使的蓝龙小姐进门之后立刻便整顿好了表情,向着高文弯下腰来:“向您致敬,伟大的……” 高文不等对方话音落下便赶忙打断:“停停停,不必如此拘礼——我们私下里是朋友不是么?” “伟大的塞西尔皇帝陛下——词得说完,憋回去更不舒服,”梅丽塔没有理会高文的打断,仍然飞快地把那令人尴尬的敬称说到了最后,随后她才抬起头来,看向高文的时候脸上已经露出了放松自然的笑容,“我这不算深夜打扰吧?” 高文下意识想起了这位蓝龙小姐与自己的第一次会面,那好像还真是一次深夜打扰,这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他侧过身子,让开了通往休息室深处的路,抬手做出邀请的姿态:“现在刚刚傍晚,远称不上深夜。进来吧,正好我也挺清闲。” 梅丽塔点头道谢,之后也没客气,径直来到了壁炉旁的座椅前——如今虽然已是春天,但在这位于大陆北方且靠近废土边界的精灵据点,夜晚的温度仍然称得上寒凉,壁炉中的一簇小火能带来令人舒适的暖意,考究的精灵式装饰砖也是房间中不错的装点。 在梅丽塔落座的同时,高文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琥珀从一旁取来茶点放在壁炉前的小桌上,随后大大咧咧地坐在高文旁边,接着便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蓝龙:“话说以前真的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挺有作为大使的天赋的——发言时显得比很多专业外交官还老练。” “其实我全程都紧张的要死,好几次都差点忘记该说什么,”梅丽塔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眼中的老练只不过是当代理人时给客户介绍业务所积累的一点经验罢了。” “表现已经很好了,”高文笑着说道,“你带来的消息达到了应有的效果,龙群的出现也顺利镇住了全程的局面。而且有塔尔隆德的巨龙加入联盟,各国的代表们也会打消很多疑虑,原本的摇摆成员也会坚定下来。” “如今的塔尔隆德仅余空壳而已,”梅丽塔说着,摇了摇头,“不过我这时候来也不是谈论这个的。” 高文听到这里,也立刻停住了寒暄的话题,表情认真起来:“以你现在忙碌的程度,这时候来找我恐怕要说的事情不一般吧?” 梅丽塔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变得十分郑重:“你还记得塔尔隆德西北方向的海面上有一座塔吧?” 听到蓝龙小姐的话,高文瞬间严肃起来,他微微皱起眉:“‘逆潮’?” “是的,就是那座曾被逆潮之神污染过的塔,”梅丽塔沉声说道,“一百多万年来,塔尔隆德的巨龙们始终监视着那座危险的高塔,我们的神……祂还在的时候也一直警醒地关注着那座塔的情况,但现在一场战争改变了一切,塔尔隆德差不多全毁了,神明也已经不在,那座塔还伫立在海上,但已经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 高文心中已经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你的意思是……那座塔生变了?” “目前还没有,但这件事必须引起警觉了,”梅丽塔神色郑重地说道,“就在刚才,一位同族从塔尔隆德飞来,为我捎来了赫拉戈尔首领的信函,首领在信中提及了他对那座高塔的担忧。” “他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那些失控的同胞或许不仅仅会前来袭扰洛伦大陆,”梅丽塔说道,“他们如果真的昏了头,更有可能首先被那座塔吸引,在塔中被‘知识’污染之后再飞向洛伦大陆……那时候他们的危害恐怕就不只是掠夺粮食和财物那么简单了。” (本章完) ------------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塔尔隆德商业振兴计划 梅丽塔传达的情报让琥珀顿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高文则保持了冷静,他看着梅丽塔的眼睛问道:“你们之前没有想到那座塔的问题么?” “有同胞想到了,但之前我们无能为力,”梅丽塔叹了口气——塔尔隆德如今的局面令龙叹息,其中有太多难以对外人言说的困窘,但高文姑且算是龙族在凡人诸国中为数不多的“老朋友”,她在这里有些话也就不再避讳,“逆潮之塔位于大陆西北,而我们目前收复的安全区主要集中在塔尔隆德东南的破碎海岸以及近海陆地,这中间隔着广阔的废土,废土深处的环境非常恶劣,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没办法过于深入,所以想要确认那座塔的情况就只能从海上绕行——绕一个大圈,绕过主要污染区和空间裂隙,对不久前的我们而言,这消耗太大了。” “所以你们现在终于腾出手来关注那座塔了?”一旁的琥珀忍不住问道,“那边现在有人……龙负责监视么?” “勉强解决短期内食物供应以及部分族人的增效剂反噬问题之后,阿贡多尔方面派了一支小队前往西北海岸,他们在那里找到了较为安全的落脚点并建立了一座前进营地,”梅丽塔点点头,“他们每两天会和阿贡多尔联络一次,虽然这样的监视力度非常差劲,但总归聊胜于无了。” “两天联络一次?”高文立刻皱起眉来,“这样的漏洞会不会太大了?两天时间甚至已经足够失控的巨龙飞越风暴海域了。” “没有办法,”梅丽塔叹了口气,“现在塔尔隆德大陆通讯断绝,原先的欧米伽网络已经解体,我们从废墟里挖出来一些老旧的信号站,又启动了一座工厂来生产小型通讯器,但这些东西都只能用于维持小范围的通讯——前进营地的小队要想联络阿贡多尔,首先要飞过一片污染区,来到大气静态界层的顶部,同时阿贡多尔也要有龙飞越南部海岸的一大片污染区,来到一座最近修复的通讯站附近,随后再通过强大的传讯法术和通讯站的放大辅助来建立联系……考虑到前进营地的现状,两天进行一次这样的通讯已经是极限了。” 高文张了张嘴,心里的质疑最终也只能咽了回去,良久之后化为一声叹息:“……听上去真不容易。” “至少我们已经成功在破碎海岸附近建立起了安全的庇护营地,情况已经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梅丽塔勉强笑笑,“而且从前进营地回传的消息看,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龙被逆潮之塔中的‘东西’影响,那支小队昼夜监控着高塔附近的海域和天空,以确保不会让任何智慧生物进入那里。” 高文听着梅丽塔的话,沉默了片刻才悠悠说道:“这是赫拉戈尔在信里说的么?” 梅丽塔点点头:“是的。”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高文皱着眉,“很多时候,当你的上司跟你说‘接下来行情可能会不景气’的时候,事实上行情就已经崩了……” 梅丽塔显然被高文这话给吓了一跳,她明显露出有些紧张的神色,但很快她还是冷静下来,并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摇了摇头:“我认为不会如此……赫拉戈尔是理智且强大的领袖,他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含糊,而且即便赫拉戈尔首领的判断出了问题,我也相信安达尔议长,他也在时刻关注那座塔的问题。” 高文沉吟着,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应该相信两位首领的判断。不过就像赫拉戈尔说的,那座塔现在没出问题,将来迟早也是个隐患……” “可现阶段我们恐怕解决不了那座塔,”一旁的琥珀忍不住说道,“最能打的龙族已经躺了,能镇压那座塔的神明已经只剩个蛋了,世界上就剩下洛伦大陆这一帮凡人国家——然而诸国最强且能出海的战力却只有一艘寒冬号。再说了,哪怕剩下那些在建的舰船瞬间全部完工且全部完成测试和训练,凑出来的舰队也打不掉那种上古遗产吧?” 高文忍不住看了这位正在认真分析局势的万物之耻一眼——这货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拉仇恨,但更气人的是她说的居然都对……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作为自己身边最信赖的人之一,也作为帝国的情报部长,琥珀如今对许多上古秘密的了解已经不比他少多少了,在大部分情况下,这家伙的灵活思路和敏锐目光都能帮自己解决很多问题,就是她这张嘴能再讲究一点就更好了。话说她明明之前跟罗塞塔见面的时候还表现的进退有据智勇双全来着,怎么下班之后就回到满嘴跑火车的状态了呢——是因为加班不给钱么? “打是打不掉的,根据永恒石板的强度,我都怀疑我们的武器能不能破掉那座塔的防御,”高文收起飘散的思路,表情严肃地说道,“现阶段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完成联合警戒圈的设立,尤其是尽快在大陆北方近海地区布置足够的对空火力,要确保能够彻底击落受到污染的龙——如果他们出现的话。反正不管怎样,不能放一个污染者入境去接触洛伦大陆的智慧生物……神性污染这东西实在太要命了。” “另外也要在后续的会议上提出警告,”梅丽塔说道,“要让他们明白,受到污染的龙比那些单纯掠夺食物的龙更危险,后者或许还能交流,前者……接触就是天灾。” 琥珀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我有些同情那些代表们了——他们这几天的心情一定会大起大落好几轮的。” “锻炼一下心志有助于提高他们的抗压能力,反正他们迟早会用得上的,”高文随口说道,紧接着便露出思索的神色,“不过现在有个问题……我们该怎么识别受到逆潮污染的龙以及单纯只是肚子饿想要掠夺粮食的龙?毕竟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尽可能保留下来那些尚可拯救的龙族。” 高文话说的很含蓄,但他没说完的部分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尽可能保留那些尚可拯救的,这就意味着如果真的没办法进行筛选,那就只能把所有靠近洛伦大陆且无法识别的巨龙尽数击落,这听起来或许不怎么好听,但一旦海空联合警戒圈建立,以如今三大帝国抱团之后的力量对上虚弱状态的龙……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听到高文的话,梅丽塔露出了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看上去既尴尬又犹豫。 这引起了琥珀的兴趣:“怎么了?有办法但不好办?” 梅丽塔脸上尴尬之色更加明显,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事实上……赫拉戈尔首领在信中已经提及了比较有效的识别办法,实现起来也不困难……” 高文和琥珀也不吭声,就满脸好奇地看着她。 “你们知道,被逆潮之塔影响的龙和单纯为了掠夺而来的龙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来到洛伦的动机,”梅丽塔无奈地说了下去,“被逆潮影响的龙,前往文明世界最大的动机就是传播‘知识污染’,这种精神暗示甚至会压制他们的生理本能,所以他们会笔直地冲往智慧生物最繁密的地方,而其他龙来到洛伦大陆最大的动机是饥饿……” 高文恍然大悟:“明白了,在地上摆一桌酒席,笔直朝着食物飞过来的就还可以商量,视而不见直接越境或者径直靠近人群推销课程的就地打死。” “……这种说法有点过于简单粗暴,但大体流程就是这样没错,”梅丽塔无奈地说道,“另外,即便用这种方法来甄别,也不排除会出现误伤的可能,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只要条件允许,希望你们尽可能地保证那些龙的存活并联络最近的塔尔隆德空中小队,我们会在最短时间内赶赴现场进行识别处置。当然,我们知道这要求不易实现,因此还请尽力而为。” 高文点了点头:“当然,我们一开始的目标也是尽量‘留活口’,毕竟我们已经定下协议,每一个存活下来并得到救助的‘龙族难民’都意味着提丰或塞西尔或白银帝国会得到一个契约服役百年的龙族佣兵——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梅丽塔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是啊,塔尔隆德和三大帝国之间是有这个‘交易’约定的……” 高文看着蓝龙小姐有些低落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这或许确实是某种交易,但它可以有效保护那些有机会得到救助的巨龙,不是么?我们不能低估了人性,但同样不能高估它——冰冷的交易,有时候是为了鲜活的生命。” “你说得对,我不该在这件事上受制于感情。” “好了,基本方案已经定下,这个话题就先到此为止,”高文轻咳两声,用略微上扬的语气转移着话题,也调整着现场的气氛,“正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原本还没考虑好该什么时候跟你商量,但正好你今天晚上来了。” 梅丽塔露出一丝好奇:“什么事?” “你还记得今天你对那位质疑塔尔隆德事件的代表说的话么?”高文露出笑容,“关于惊险刺激又安全可靠的塔尔隆德之旅……” “啊,当时我多少有点生气,”梅丽塔立刻说道,“其实后来想想……” “后来想想我觉得这事还真可以,”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一脸正经地点点头,“如果你们真能保证旅客可以安全往返塔尔隆德,并在废土的安全地带进行一定程度的参观活动的话,那这件事就更可以了……” 梅丽塔:“??” “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当我开玩笑么?”高文看了这位蓝龙小姐一眼,“我现在非常认真——你们塔尔隆德现在不是缺钱缺粮么?不是找不到和洛伦大陆进行商业对接的突破口么?你们的废土中确实埋藏着许多有价值的技术和遗产,但那些东西要迅速变现可不容易,洛伦大陆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定程度的粮食援助,但依靠援助总不能解决长远问题——所以现阶段你们最要紧的就是开拓出一个能迅速成型、迅速产生收益、具备长远价值、可以常态运行的商业领域,而你今天的发言给我提了个醒,塔尔隆德独一无二的废土说不定就是个好主意……” 梅丽塔一愣一愣地听着,险些跟不上高文的思路,等好不容易确认对方真的没开玩笑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说道:“等等,停一下,朋友,停一下——那可是废土!巨龙生存都艰难的地方,你的意思是让体质更脆弱的人类和精灵等种族去那里‘参观’?” “我又没说要让你们把旅客真的送进那些要命的污染区——你不是说塔尔隆德东南的破碎海岸和近海陆地有安全区么?而且我也听卡珊德拉汇报过了,那里的环境对一般种族而言还算可以接受的,只要龙族能提供一定的保护,安全区边界做好防范,那里未尝不可以接待来自洛伦大陆的客人?” “这……理论上似乎可以?”梅丽塔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点点头,但紧接着又冒出更大的疑问,“但这么做真的会有很大收益?真的会有那么多人花钱去废土上自找苦吃?世界上风景迷人的壮丽山川多得是……” 高文打断了对方:“是的,世界上风景迷人的壮丽山川多得是,但塔尔隆德只有一个——类似的废土景观除了塔尔隆德就是洛伦大陆中心的刚铎污染区,但刚铎废土明显没办法用来‘参观’,它里面到处都是生命禁区,塔尔隆德不一样,它某些区域或许比刚铎废土更危险,但另一些区域却还是有开发价值的。 “至于你说是否真的会有那么多人花钱去废土上自找苦吃——我告诉你,当然有,而且大把大把的有。” 高文说到这里,脑海中忍不住冒出许多前世的回忆,他在思索中自言自语起来:“不要小瞧了人类的‘冒险精神’,也不要小瞧了他们的好奇心……对你们而言,塔尔隆德是一片饱经创伤的废墟,到处都是生存危机,但对很多人而言,那是一片传说故事中的神秘土地,哪怕它现在毁于战火了,那也是圣地得废墟,那里的一座废屋,一片断墙,甚至一块烧焦的石头,对充满好奇心的探索者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你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找到这些人,把他们安全带到塔尔隆德,保证他们别在作死的过程中真的把自己弄死,然后跟他们要钱就可以了。” ------------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这比抢钱快多了 旅游业。 说实话,这个话题对梅丽塔而言是有点超纲的——对塔尔隆德的大多数龙族而言应该都算超纲。 昔日辉煌强盛的塔尔隆德什么都先进,闲极无聊的巨龙们把几乎所有的娱乐活动都玩出花来,但唯独“旅游”二字跟巨龙们的生活却是不沾边的:对外,塔尔隆德全面封闭,大护盾下执行着禁止一切访客的严格制度,对内,塔尔隆德已停滞百万年,与社会一同停滞的还有大量下层龙族每一天的生活,再加上增效剂滥用、虚拟娱乐极端发达、极端竞技运动取代传统娱乐等等原因,龙族们早就没了旅游业的概念,像梅丽塔这样在公司订单下诞生的“打工龙”就更是如此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理解高文所讲的概念,她只是对这一切的可行性充满怀疑:“这样就可以了么?把人从洛伦带到塔尔隆德,做好保护,然后他们就会掏钱了?” “这是最基础的,但如果你们真打算将其作为一个大项目来运作,仅仅做这些基础可不够,”高文笑了起来,他突然对此事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不仅仅是个能够拉拢龙族、进一步探寻塔尔隆德秘密的机会,如果运作得当的话,这也将是洛伦大陆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其他大陆建立交流,这背后对诸多空白领域的奠基和推动作用是难以想象的,“你们应该全方位地建立一些配套的服务,比如在洛伦大陆设立各级旅游代理,这一点你们应该不陌生——秘银宝库在这方面的业务多少算个基础;其次你们还应该在洛伦大陆设立适宜的‘参观路线’,并尽可能地从里面挖掘出利润来,你们还可以搞一些增值业务什么的……” 高文故意说的很笼统,而这果然进一步勾起了梅丽塔的兴趣,蓝龙小姐立刻就凑近了一些:“那么具体的呢?” “首先,对塔尔隆德这样的神秘土地产生兴趣的人分很多种,这包括小有积蓄和好奇心的市民,包括有探索精神的冒险者,包括对巨龙文化以及异域知识感兴趣的学者,也包括满脑子新奇想法人傻钱多的贵族们,你们就得根据这些人来划分出不同等级的业务,比如经济团,精品团,豪华团,再弄几个专门的文化考察团、异域探索团什么的。其实带他们去的地方大都差不多,毕竟那边的安全区也就那么几个,但你们宣传的时候一定要做好区别,既要把每一档都吹的足够吸引人,又要吹出不同档次的感觉,然后再弄几个不同档次的驿站旅店什么的,让所有的消费都显得物有所值…… “然后是参观路线,那边毕竟大部分区域还是废土,你肯定不能真的把客人们扔进废土里面,所以就要规划一些足够安全,看上去又足够有吸引力的区域出来,比如已经探明的工厂遗迹,城市废墟什么的,要么就是旷野中的战场遗迹——或许你们认为那些废墟没有什么参观的价值,但相信我,那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值得让人去了解,而那些不远万里也要前往塔尔隆德的人……他们想要了解的就是那些废墟背后的一切。 “最后还有增值业务。那些前往塔尔隆德的有钱人不远万里跑一趟,如果光过去看看风景那就太亏了——毕竟这种事情通过魔法幻象和记忆植入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所以你要让这些人感觉自己这趟很值,那就得想一些无法替代的项目出来。比如你们可以搞一些‘废土生存体验’,或者‘塔尔隆德民俗模拟’什么的……” 高文的话说到一半,梅丽塔突然忍不住打断:“废土生存体验?这个怎么听上去……有点危险?” “咳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高文干咳两声,脑海中的想法迅速成型,“肯定不能真的把人带到废土里体验极限生存,但你们可以让他们在较为安全的地方参与一些只有在废土区域才有的事情嘛。比如给他们一些工具,让他们体验如何拆解回收龙族建筑,让他们体验怎么从污染水中过滤出净水,让他们体验怎么操作你们的生产机械……” 梅丽塔越听越目瞪口呆,终于又忍不住出声打断:“等等,你这是让他们帮我们干活——然后还收钱?” “……这是体验项目,”高文安静了两秒,一脸严肃地说道,“而且客户体验完之后你们应该给他们一些纪念品——比如从他们生产出来的成品中挑一些,打个漂亮点的包装什么的。多余的产出如果你们用不上,也可以放到参观路线的商店里,回头卖给别的旅行团……” 梅丽塔感觉自己的嘴巴已经很难闭上,她又忍不住问道:“那所谓的塔尔隆德民俗模拟……” “旧日塔尔隆德那些辉煌的景象如今肯定是没有了,短时间内你们也还原不出来类似的东西——但参观的人又不知道这些。你们就搞一些特色的饮食、居住、社交、娱乐场景,有余力的话多搭几个体验区,对外宣称就是‘让客人体验一天巨龙的生活’……反正你们历史一百多万年,我曾经打听过,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甚至连大陆地貌和族群生存模式都重塑过好几次,所以你们设计的‘体验’项目不管再离奇,放在这一百多万年的历史里肯定都有对应的,说出去也不算骗人…… “这个项目你们可以扔到豪华团里,收费高一点是没问题的,参加它的应该大多是贵族和富商,对他们而言,‘体验巨龙的生活’是爽过你们注射增效剂的。” 梅丽塔的表情已经有点木然:“你还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倒确实还有一些,”高文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比如针对不同的人群,你们还可以将参观项目作进一步细化。 “比如,针对那些对塔尔隆德文化感兴趣的学者,你们可以建一些展览馆、学术博物馆之类的设施,把你们从废墟里收集起来的、能够对外公开的废铜烂铁收拾收拾放在里面,大致介绍介绍它们的功能和一两件与之相关的小故事,为了这些知识,那些学者们甚至会愿意在里面住上十天半个月; “针对那些想要体验刺激,想要炫耀自身却又不能真的涉足险地的贵族,你们可以给他们订制一些惊险项目,比如带着他们飞越熔岩湖,带着他们穿过风暴云什么的——我们都知道这对巨龙以及受巨龙保护的乘客而言是毫无风险的事情,但对不曾体验的人而言,这却是终生难得的机会。你们还可以在这些项目中提供留影服务,记录下客户在挑战项目时的‘英勇姿态’——印刷出来的留影按份收费,留影水晶单独购买,可提供有偿寄付…… “对,有偿寄付这个还可以是个很重要的收费项目——巨龙亲自带着某人的‘冒险证据’从天而降来到人类世界,向众人展示某段英勇故事所言非虚……你知道那些贵族们为了这一刻的炫耀会愿意掏多少钱么?尤其是塞西尔和提丰残存的那些被剥夺了诸多特权、只能闷在家族城堡里回忆往昔辉煌的贵族们…… “当然,这项目应该并不能长久,随着巨龙越发频繁地和洛伦大陆接触,龙族对普通人的神秘感会下降……但这起码也是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 梅丽塔一愣一愣地听着,高文刚有停顿,她就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们还可以考虑一些更特殊的项目。我就举个例子,如果塔尔隆德开放,一定会有很多冒险者对其产生兴趣。如今洛伦大陆除了核心废土区之外,大部分地区的土地皆有归属,而且随着全大陆贸易活动的兴起以及各国的大开发陆续起步,今后未被探明的地区会越来越少,再加上各种安保公司、地区防务的正规化,传统冒险者的生存空间必然会被迅速压缩——在这种情况下,塔尔隆德对这些面临失业的冒险者们而言将成为一片沃土。 “你们可以为这些冒险者开放一些名额,他们的实力对巨龙而言或许很弱小,但其数量众多,斗志旺盛,且既然能够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生存至今,其大部分也还是有些本事的。给他们设置个准入门槛,让通过考核的冒险者前往那些他们能应付的区域,你们不是苦于某些地区的元素生物和游荡灵体猖獗,始终牵扯着重建队伍的精力么?让冒险者去对付那些东西吧。相信我,只要分配得当,别让他们去冲击废土深处,仅仅做一些边缘地区的低烈度清剿工作,那些来自洛伦大陆的冒险者绝对是专业的。 “这样一来,必然会让更多的龙族从琐碎的营地周边巡逻任务中解脱出来——那些较为弱小的元素生物本不应该牵扯龙族们太多精力的,它们过于影响你们的重建进度了。” 高文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已经越发认真起来,他知道这件事背后并不只是“经济效益”那么简单——一片封锁百万年的土地即将敞开大门,不论它以什么形式和洛伦大陆产生联系,这些联系背后的影响都注定是深远的,这件事值得认真对待。 梅丽塔也认真听着高文的话,她起初表情中还有些疑虑,但随着思索愈发深入,她的疑虑之色迅速消退,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可行性之后,她抬起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所有人都有利可得。我想即便是安达尔议长,应该也不介意为那些冒险者提供合适的报酬……” “提供什么报酬啊,”高文立刻摆了摆手,“你们该收费。” 梅丽塔:“……啊?” “前往塔尔隆德的旅费,报名费,还有特定区域的狩猎许可证办理费啊,”高文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而且你们的狩猎许可证还得分级——刚考核通过的冒险者只能在营地附近的区域巡逻狩猎,只给发初级的狩猎许可证,等证明了实力攒够了资历之后再给换更高级的证件,让他们可以去更深入一些的地方。反正你们要注意做好监督和巡视,防止某些过于冒失的冒险者一头扎进危险区里挂掉——这也是为他们的生命负责……” 梅丽塔:“……那那些冒险者凭什么接受这样的条件呢?” “狩猎所得归个人呗,”高文一摊手,“你大概是对这种相对‘底层’的事情没什么概念吧——你知道在塔尔隆德如今已经泛滥成灾的元素生物和法力灵体,在洛伦大陆是多稀缺的高价值猎物么?” 梅丽塔:“……” 在这之后,高文又对梅丽塔讲了很多想法——大多都是他在这一刻才突然冒出来的点子。他一直讲了很久,直到窗外夜色浓郁,小镇中亮起了大片大片的灯火,那些粗浅的想法才渐渐形成系统的脉络。 梅丽塔的表情已经有些木然了。 等到高文的讲解终于告一段落,这位蓝龙小姐忍不住盯着高文的眼睛,良久终于打破沉默:“……世人皆说巨龙贪婪,对财宝极为执着,擅长掠夺财富和积累宝物……” “你别这么讲,这大部分最初都是你们来人类世界游历的时候瞎写乱传的,”高文立刻摆摆手,“世人可没这么说。” “……好吧,这些细节问题就不讨论了,”梅丽塔干咳两声,“我的意思是——我们龙族确实热衷于收集财宝,擅长积累财富,但现在我突然觉得你比我们龙族还龙族……” 高文仔细思考着,越想越不对劲:“这话怎么听着像骂人的?” “这是发自肺腑的夸奖,”梅丽塔一脸诚恳地说着,“你这些想法确实让我感到了惊讶。” “那么你的评价呢?”高文问道,“你认为我的这些方案如何?” 梅丽塔认真低下头思考着,良久才轻声说道:“我确实曾经写过一些关于恶龙来到人类世界掠夺财富的故事,我的一些同族也热衷于编造这方面的‘反派系’,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抢劫不是来钱最快的……你的主意比抢钱狠多了。” 高文:“……我还是觉得你在骂人。” “真的是夸奖,而且是发自肺腑的,”梅丽塔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带着骤然的放松和愉快,“我必须感谢你,感谢你的这些建议……塔尔隆德空有高超得文明,我的族人们却已经被欧米伽养成了‘婴儿’,离开欧米伽之后,我们才发现自己连基本的生存技能和对外交流经验都欠缺,如果没有你这些建议……真不知道我们要如何才能走出振兴的第一步。” ------------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成立 其实高文很能理解如今塔尔隆德的困境——不是指灾后废土造成的困境,而是巨龙这一种族自身的困境。 一个被欧米伽养育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种族,一个在摇篮中生存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种族,尽管他们一直保持着对外界最基础的观察,也有派出像梅丽塔这样的“代理人”前往其他大陆活动的习惯,但这些有限的、高视角的接触对于一个需要正常发展的社会而言几乎没有多大效果,他们早已远离了正常的社会秩序,既无进步也无退步,既无压力也无动力,就如在温室里成长起来的动物,他们仍有尖牙利爪,却已经退化到不知如何使用了。 摇篮坍塌之后,婴儿要从爬行开始学起——这与巨龙本身有多强的力量没多大关系。 但塔尔隆德仍有自己的希望:像安达尔那样的“太古龙”活了下来,他们有过往的生存经验,像梅丽塔这样接触过外界的“新生代”也活了下来,他们有改变族群的行动力,而只要这两个群体在巨龙中保持一定的话语权,塔尔隆德的复兴便是指日可待的。 对亟需增强这个世界整体“抗灾性”的高文而言,他乐见塔尔隆德的复兴,而且越快越好——说句不好听的话,他需要有像巨龙这样的强大种族帮忙“扛灾”。 高文摇了摇头,将这些与当前情况无关的念头暂时抛诸脑后,他抬头看向梅丽塔,突然露出一丝有些尴尬的神色:“其实一开始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我担心这方面的话题会让你不快,甚至让你误以为这是某种……冒犯。” 梅丽塔有些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发生在塔尔隆德的是一场灾难——你们失去了太多东西,那片废土对龙族而言是巨大的伤疤,”高文叹息着,“将伤疤包装成供人参观游玩的‘景观’,甚至还要将自身的文化传统都包装成商品对外出售,我不知道这对龙族而言是否能接受……” 梅丽塔一时间安静下来,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会比售卖同胞的血肉骨骼更糟糕么?” 高文:“……?” “我们考虑过比这更差的局面,”梅丽塔微笑着,“朋友,塔尔隆德如今面临的问题是‘生存’,不是体面和个体情感。让更多的同胞生存下来,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故乡,这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荣誉。而且……我压根不觉得将那片废土包装成‘景观’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因为我们从不将战后的塔尔隆德当成什么‘伤疤’——那是我们的骄傲。” 说到这里,这位蓝龙小姐突然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说道:“最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比抢钱还快的好生意,凭什么不做?巨龙可是很贪财的。” “你们如果是这个看法,那我就放心多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露出笑容,“那么我期待着看到塔尔隆德再次辉煌的一天。啊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提醒一下,虽然你们到时候肯定也会注意——千万盯好那座塔,尤其是在越来越多的外乡人进入塔尔隆德之后。那座塔的性质太危险了,有越多的智慧生物靠近,泄露的风险也会越大,而洛伦大陆的智慧种族们从来不缺过于旺盛的探索和作死心,这一点不得不防。” “放心,这如今已经是我们除了生存之外最关注的头等大事——我们会首先做好对逆潮之塔的监控和封锁,之后再考虑塔尔隆德的开放,而且将来能够开放的区域也集中在大陆的东南区域,除了巨龙之外,普通人应该也没可能靠近位于塔尔隆德西北方向的高塔,”梅丽塔立刻点头说道,紧接着她眉头微皱,神色严肃起来,“不过仅仅依靠监控和封锁终究不是长久的办法,到头来我们还是要考虑该怎么彻底解决那座塔的隐患……” 彻底解决那座被污染的高塔中的隐患么…… 高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一刻他回忆起了自己之前与龙神恩雅的谈话,想到了当时自己冒出来的某些方案,但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会解决它的,但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先保持监控吧,塔尔隆德和洛伦都需要些时间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明白,”梅丽塔点头说道,随后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我要尽快把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事情写成报告并送回塔尔隆德,我想安达尔议长和赫拉戈尔首领对那些不可思议的方案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梅丽塔离开了——高文目视着这位蓝龙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等到休息室的房门轻声闭合之后,他才收回视线,看向旁边难得保持了长时间安静的琥珀。 “也是不容易啊……曾经鼎盛的龙族竟然被逼到了这幅境地。”他摇摇头,轻声叹息着。 “确实,我还记得他们那些城市和神殿辉煌的样子……”琥珀撇撇嘴,带着一丝感慨,随后又突然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提出的那些点子还真是……连我这样在生财之道上经验丰富才思敏捷的人都有点被惊到了。我还以为早已看懂了你做生意的智慧,没想到你竟然还藏了这么多?” “你那点生财之道……”高文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算了,难得你能用‘智慧’这么高的评价来看待我的想法。” “我一向是很重视你那些想法的!”琥珀立刻说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塔尔隆德。你提出的那些构想可能确实能够让龙族的经济得到一定程度恢复,但你不担心这样会导致洛伦大陆的财富过多流向北方么?他们赚的可都是洛伦的钱。”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高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在涉及到经济活动的领域,这半精灵的脑瓜确实还有些欠缺,“给他们赚,财富流动起来才有价值,而且话又说回来——他们多赚一点也有好处,联盟的粮食援助毕竟是暂时的,龙族自己应该也不愿意长期接受粮食‘施舍’,回头一期援助结束之后咱们就开始向塔尔隆德出口粮食,顺便出口各种工程机械,如果龙族们用不惯咱们的工程机械,那咱们就直接派工程承包商过去……根据卡珊德拉汇报的情况,那些被欧米伽照顾起来的龙族可不怎么擅长用自己的手盖房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中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这样一来他们的旅游业恐怕还不一定够……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扩展扩展别的行业,或者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愿意卖的……” 琥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高文注意到了她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这么突然这个表情?”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伟大的英雄还是个可怕的阴谋家,”琥珀叹了口气,她在高文面前一向是心中有什么说什么,“你一边用尽全力把这个世界向前推进,一边却几乎把每个人都算计了一遍,甚至包括那些你正在竭力帮助的人……这不矛盾么?” 高文没想到她会突然想到这些,他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不矛盾——因为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如此复杂混沌、无法轻易定义的。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上,所以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绝对的英雄和绝对的正确。” 说着,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中似乎多了一些让琥珀都感觉看不懂的东西。 “我和所有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不得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其中很多都是不够体面、不够光彩的。就像玛蒂尔达说的,我大概没办法成为一个‘圣人’,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倒确实希望这个世界能变的更好一些……起码让后世的人不必再面对许多和今日一样的选择。” “选择么……”琥珀似懂非懂地看着高文,随之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起来,“唉,我当初可没想过要活的这么累的。” …… 废土边缘的夜幕下,这个世界的变化正在缓缓酝酿着,许多个行馆的房间里,灯光都亮到了很晚。 许多聪慧的头脑在这一天运转到了深夜,许多可能会影响后世的决定和计划在这一夜渐渐成型,这个世界可能最具智慧和最具权力的人们聚集在如此一座小小的边陲小镇中,彻夜思索,讨论,观察,反馈……最终,一切的一切都被静谧的夜色和满天繁星吞没。 而当第二天的巨日再次升起,辉煌的日冕笼罩大地,各国代表们再次来到了誓约石环中——每个人都显得精神百倍,斗志昂扬。 象征着精灵帝国的绿底银纹旗帜下,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站在古朴的石桌旁,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随后用兼具柔和与威仪的语气说道:“希望昨夜的休息让大家切实恢复了精力,因为我们今天仍然要面对一场头脑与精力的战役——包括之后的许多天都是如此。” “我们继续昨天未完的议程,”短暂停顿之后,她继续说道,“经过一夜考虑,想必诸位代表已经完全理解了‘联盟’的存在意义及长远影响,也在团队内进行过了彻底的交涉商谈——接下来,今天的第一项议程:全员投票,表决成立‘凡人文明共同体联盟’。本次投票将公开进行,各位可通过触摸石桌上的符文进行表决,请注意赞成、反对以及弃权的标记。” 塔尔隆德的旗帜下,梅丽塔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看到面前的石桌上已经亮起符文的光辉,三个醒目的印记已经从古朴的石面上浮现出来,那印记下面分别用人类通用语、龙语以及精灵语标注着各自的含义。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那是属于血肉之躯的,自她孵化出壳之后便始终伴随自己的心脏,它此刻跳动的格外有力。 没有任何犹豫,梅丽塔将手放在了代表赞成的符文上。 下一秒,她听到有轻微的嗡鸣声从自己身后上方传来,循声望去,她看到自己身后宏伟高耸的石柱表面突然泛起细微的流光,紧接着,那面从石柱顶端一直垂坠下来的巨幅旗帜迅速泛起了醒目的光晕,原本暗色的布料竟透出了仿佛光铸般的质感。 紧接着,类似的魔力波动也从会场的各处传来——蓝龙小姐下意识抬起头,看到誓约石环各处的旗帜正在一面面亮起,那些象征着凡人诸国的徽记在魔力的浸润中逐一点亮。 现场所有的记录装置都运转起来,将这一幕刻印在留影水晶中。 最后,三大帝国的旗帜也被点亮。 整个誓约石环上空,所有的旗帜都浸润在一层庄严的光芒中。 高文缓缓将手从表决符文上拿开,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此刻的投票环节是他和罗塞塔、贝尔塞提娅共同商议,亲自设计,毕竟对于这样一场意义重大的会议而言,每个环节都需要一定的仪式感,这可不是无意义的“排场”,从某种意义上,这种“仪式感”其实也是增强新组织凝聚力和认同感的一环。 “全票通过了……”在高文身后,琥珀轻轻嘀咕起来。 高文看向一旁的白银女皇,后者也同时向他投来了视线,在简单的眼神沟通之后,他站起身,用庄重沉稳的声音说道:“那么,我现在宣布,‘凡人文明共同体联盟’于今日正式成立——凡人诸国命运相连,且从今日起共同进退,愿我们团结一致,共同面对我们所有人的明天。 “同时,《凡人文明共同体联盟宪章》从此刻起即时生效,各成员国席位之合法性、政权之合法性从此刻起即时生效,宪章所规定之各国责任、权益、约法从此刻起即时生效。 “依《宪章》约定,塞西尔帝国、提丰帝国、白银帝国作为共同创始国及最初号召、组建者,即日起成为联盟常任理事国,对应权责、义务即时生效…… “依《宪章》约定,各国…… “现在进入宣誓环节……” 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誓约石环中回荡,在庄严的宣读以及三国领袖的共同宣誓之后,石环内所有得代表同时起身,重复誓言并鼓掌以作庆贺。 今天是塞西尔3年,也是刚铎2490年——在复苏之月26日这一天,高文所有宏伟计划中最为大胆的一个,终于实现。 现在这个世界仍然不是铁板一块,但它终于结束了四分五裂的时代,至少从名义上,全体凡人终于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时代的余波 遥远北疆的海岸线旁,来自大海的风阵阵吹拂着宽阔平整的一号码头,大宗货物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码头一旁的堆栈区内,由魔能引擎和减重符文共同驱动的大型工程机械则在堆栈区旁忙忙碌碌,将更多的货物转移到预装卸区的平台上。 一座巨大的钟楼伫立在码头附近的城区边界,其顶部的巨大机械表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精妙的铜制齿轮在透明的水晶窗口中咔哒旋转着,带有漂亮镂空花纹的指针正慢慢指向表盘的最高处。而在钟楼下方,广场边缘的大型魔网终端正在对公众播放,魔网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中呈现出的是来自112号会议场的实时影像——大人物们坐在庄严的巨石柱下,画面外则传来某位场外解说人员的声音。 一艘漂亮气派的大船正停靠在一号码头边缘,那大船有着金属制的外壳和向着斜上方延伸出去的魔能翼板,又有符文的光辉在船壳表面的某些地方缓缓游走,在那大船上方,还有一面象征着奥古雷部族国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飞舞——这艘船来自遥远的白羽码头,它由北港帝国造船厂设计制造,订购它的则是来自苔木林的富裕商人,它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已经在苔木林和北港之间进行了数次贸易活动,此刻它正在为本周的最后一次航行做着准备。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更多的、大大小小的商船停靠在各级码头旁边,他们悬挂着塞西尔、奥古雷部族国或圣龙公国的旗帜,有的带着明显的旧式船只改造痕迹,有的则是完全新造的现代舰船,但不论形制如何,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特征:高高扬起的魔能翼板,以及用于应付海上恶劣环境、提高元素抵御性能的防护系统。其中一些舰船的舰首还悬挂着代表风暴之力的海浪圣徽,这意味着它们在航行过程中将有娜迦技师随航保护——当进入靠近远海的海域之后,这些“官方船只”会成为某个贸易船队的核心,为整个舰队提供无序湍流预警服务。 一名身材矮小、留着灰色短发的灰精灵站在码头旁的广场上,他穿着小号的黑色礼服,带着特制的高筒礼帽,手中提着一根带有银色浅纹的硬木手杖,正仰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钟楼旁边漂浮的全息投影,在北港这寒凉的海风中,这位灰精灵商人仍然时不时松一下自己领口的领结,显得焦躁又激动。 有许多人都和他一样,在广场边缘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来自远方的广播投影,他们有塞西尔本地的商人,有来自奥古雷地区的灰精灵或兽人族,有来自圣龙公国的龙裔,甚至还有不知代表着哪个商团的、一副佣兵打扮的精灵和山民,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来自不同种族,此刻却都关注着同样的一幕。 “快到了吧……快到了吧……”身材矮小的灰精灵商人不知道第几次拽了拽自己的领口,有些神经质地小声嘀咕。 在他身旁的一名水手打扮的黑发女性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出声提醒:“你已经第六次这么说了,耐心一点吧,先生——我们所有人都在等。” “我可是从昨天开始等的!”灰精灵左右晃动着身体,两只脚轮流在地上踩着,“该死,我甚至打算在这里支个帐篷……可惜治安官不让……” 女性没有回应,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看到巡逻的北港治安队正在附近的路口停下脚步,一名骑在马上的红发女性治安官正好将视线投向这边,其目光中带着警醒和关注。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群正在休息的码头工人们似乎结束了闲聊,正陆陆续续走向栈桥的方向。 广场边缘的大型魔网终端上空,全息投影的画面正再次从某个室内演播室切换到会场的外景,来自画面外的声音正带着一丝激动高声宣布:“就在刚才,关于环大陆航线的启动以及相关海洋贸易法案的生效表决获得全票通过……” 广场上安静了大约一秒钟,突然有人高喊起来:“法案通过了!法案通过了!” 女性水手眯起了眼睛,她听到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有许多人急匆匆的喊叫声随之响起,那个身材矮小的灰精灵正尖叫着跑向远处,一边跑一边对某个站在人群边缘的助手高声喊叫:“马克!去装船!立刻让他们装船!货物清单通过了!! “赶快让妮娜去取新版通行单……不,该死,我亲自去,让妮娜去海关办公室,现在可以签字了!” 魔网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中,一面面旗帜正在阳光下闪耀着明亮的光辉,那个激动的声音仍在画面外飞快地解说:“……法案生效之后,原有的贸易许可清单将被扩大六倍,远洋航线也将向民间开放使用,据说北港地区的商人们从数天前便在等待这个好消息…… “按照会议议程,各国首脑或全权大使们接下来将对粮食委员会的成立进行表决,这项特殊的议案旨在对我们的新盟友——来自塔尔隆德的巨龙提供必要帮助,并为日后联盟内部各国守望互助、共同解决世界性饥饿问题订立秩序基础…… “……接下来让我们将画面转向……” 节目仍在持续,然而广场上的商人们却已经散去半数,太多人已经在这座港口等这个消息等了太久,而剩下仍在坚守的却也不少,他们有的做着别的生意,更加关注后续的其它国际决议,有的则只是来看热闹的当地市民,现在兴味正浓——最后一小部分则是来自圣龙公国的旅行者,这些流着巨龙血液的龙裔们全神贯注地看着节目,一些人的眼睛已经不自觉地变成了象征着巨龙的竖瞳,却仿佛毫无察觉。 黑发的女性水手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尽管她的穿着打扮看上去仿佛是附近某艘商船上的工作人员,然而在商人们四散离开的时候她却一动不动——她巧妙地和周围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却维持在不引人注目的程度。 “……一个海洋贸易法案通过了,现场的商人们大受鼓舞……这是从未见过的情况,这些来自各个国家,来自各个种族的人,他们仿佛一下子联系在了一起,一个来自万里之外的消息便扰动着如此多人的命运……” 女性水手轻声嘀咕着,她的声音却没有传到附近的第二个人耳中,一枚小巧的护身符悬挂在她的脖子下面,护身符上的符文在阴影中微微闪动着,散发出极为隐秘的波动。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发生,这个世界的走向改变了……是大图书馆建立以来从未记载过的变化,诸国正在被引导成一个利益整体,它的变化在极为宏观的层面发生,但似乎已经影响到了细微末节的普通人身上……这样的变化曾经发生过么?在旧的大图书馆中?啊……那和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那些聚集在广场上的龙裔产生了一些小小的骚动,黑发女性水手微微抬起眼皮朝那边看了一眼,再度垂下眼睛:“这一次,连塔尔隆德的巨龙们亦成为了旋涡的一环……他们终于挣脱了那个摇篮,现在他们回归成了凡人诸国的一员。龙裔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现在这个世界上将同时存在两种龙了……未来?未来不可期……而我们永不在未来中。 “该结束通讯了——我知道,但是没办法,这里到处都是监控非法魔力波动的装置,我可没有携带足以长时间瞒过那些监测塔的防护符文。就这样,下次联络。” 黑发女水手轻声飞快地说道,随后迈开脚步向着不远处的路口走去,她的身影在迈步的同时发生了一瞬间的抖动——一袭黑色的斗篷不知何时披在她的肩头,那斗篷下的阴影迅速变得浓郁起来,她的面孔被阴影吞没,就仿佛斗篷里一瞬间变成了一片虚无。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身影是何时消失的,只是在她消失之后不久,一队治安巡逻队员迅速来到了这处魔网终端附近,一名身材高大的治安官皱眉扫视着毫无异常的广场,另一名红发女性治安官则在旁边发出困惑的声音:“奇怪……刚才监控办公室那边报告说就是在这里感应到了未注册的法力波动……” “是什么类型的波动?”身材高大的治安官沉声问道,“持续了大概多久?” 红发女性治安官一脸严肃:“报告说看上去像是某种通讯法术——细密的魔力波动指向北方,但只侦测到几秒钟,而且只有非常微弱的魔力反应。” “北方?北方是那帮法师的国家,再往北就是那片传说中的巨龙国度……但也可能指向圣龙公国的入海半岛,”高大治安官摸着下巴,一番思索之后摇了摇头,“总之报告上去吧,最近可能需要提高城内魔法侦测装置的扫描频率和灵敏度了。现在正是北港开港以来最关键的时候,说不定有什么势力的间谍就想渗透进来搞事情。” …… 北方海峡的另一侧,一座巨大的岛屿静静伫立在洋流环绕的海域中,这座岛屿上存在着一座避世独立的国度——法师们居住在这里,在这片仿佛隐世之国的土地上享受着安宁静谧、不受打扰的岁月,又带着某种仿佛超然的目光旁观着与他们仅有一道海峡之隔的大陆上的诸国,旁观着那些国度在时代变迁中起起伏伏。 在这座巨大的岛屿边缘,数座城市沿地势起伏,以暗色为主体的塔楼建筑和外墙高耸的房屋如卫兵般伫立在滨海峭壁的顶部;越过这些城市向内,岛屿的内陆区域则遍布广袤的密林和仿佛从未开垦过的荒原、山谷,城市与城市之间、城市与内陆之间看似没有任何道路连通;又越过这些未开发的区域向内,在岛屿的中心偏西南的区域,便有一座格外古老、雄伟的城市伫立在密林与河谷环绕的高地上。 这座城市有着比其他所有城市都多的高塔,各式各样高低错落、新旧不一的法师塔如密林般伫立在城市内的每一片土地上,又有大量拥有倾斜屋顶、暗色外墙的房屋密密麻麻地簇拥在这些高塔与城墙之间的空隙中,这些建筑物仿佛堆叠一般塞满了城区,甚至呈现出仿佛层层向上般的“叠加感”,其密集的线条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就仿佛这座城市的布局已经违背了几何规律,所有建筑物都以一种三维空间中无法成立的方式部分重叠到了一起,一层又一层,一簇又一簇,挑战着时空规则,挑战着这个世界物质法则的容忍度…… 只有最高明的法师和拥有独特天赋的人才能凭借视觉在这座城市中找到那么一丝规律,找到正确前往某座高塔的道路。 千塔之城,紫罗兰王国的首都,法师们心中的最高圣地与深造学府,千百年来不断加持的魔法力量甚至已经改变了这座城市所处的时空结构,让远远超过城市承载极限的高塔伫立在它的城墙内部——诚如其名。 和紫罗兰王国的其他地区一样,这座城市周围全是密林和河流、谷地,看上去毫无开发痕迹,与外界看起来也仿佛毫无道路连通。 在千塔之城的中心区域,最雄伟、最庞大的法师塔“昏暗宫廷”伫立在一片无法通过道路抵达的高地顶部,即便此刻阳光灿烂,这座由巨大主塔和大量副塔交错组成的建筑物仍然仿佛被笼罩在永恒的阴影中,它的外墙涂覆着灰色、黑色和紫色三种阴沉的色彩,其顶部漂浮着仿佛行星阵列般的大量紫水晶,水晶阵列上空的天空中隐约可见一道淡紫色的魔力气旋,在气旋的正中央,一只若隐若现的眼睛偶尔会浮现出来——那是“夜之眼”,它不知疲惫地运行,监控着整个紫罗兰王国每一寸土地的动静。 昏暗宫廷内最高处的一座房间中,秘法亲王纳什·纳尔特离开了通讯水晶所处的平台,这位黑发黑眸的年轻男子来到一扇可以俯瞰城市的凸肚窗前,神色间带着思索。 “……连龙都从那个噩梦般得枷锁中挣脱出来了么……这一季文明的变化还真是超过所有人的预料……” 纳什·纳尔特亲王轻声自言自语着,而在他身后,一个身影突然从暗处浮现出来。 这个身影不辨男女,全身都仿佛被朦胧的能量云雾遮蔽着,他躬身行礼:“大人,镜面不稳定,有一些影子从‘那边’渗透出来了。” 纳什亲王点点头:“因最近的变化而躁动不安么……知道了,我亲自去处理。” (友情推荐一本书,《阿兹特克的永生者》,题材十分小众,舞台在美洲阿兹特克文明时期,关于一个永生的穿越者去阿兹特克帝国搞发展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昏暗宫廷与镜面洞窟 在那一层又一层曲折阶梯之间,一道又一道古老的门扉背后,无数庄严华美的楼层堆叠在沉默的高塔深处,昏暗宫廷如层层堆积的厚重书卷伫立在大地上,它的每一层仿佛都是紫罗兰这个古老、湮远、隐秘王国的记忆缩影,而越是往这些楼层的最深处前进,那种古老隐秘的感觉便会越发深重——直到越过底层,进入昏暗王庭的地下结构,这座高塔仍然会不断向着深处延伸下去,在那些位于地下的楼层中,所有能代表“现代”气息的物品终于彻底不见了踪影,唯有怪诞的、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魔法造物在它的深处运转着,监护着某些过于古老,甚至古老到不应该再被提起的事物。 层层向下,一片不知已经位于地下多深的大厅中气氛凝重——说是大厅,实际上这处空间已经近似一片规模巨大的溶洞,有原始的石质穹顶和岩壁包裹着这处地底空洞,同时又有许多古朴巨大的、带有明显人造痕迹的支柱支撑着洞穴的某些脆弱结构,在其穹顶的岩层之间,还可以看到石板构成的人工屋顶,它们仿佛和石头融合了一般深深“嵌入”洞穴顶部,只依稀可以看出它们应该是更上一层的地板,或者某种“地基”的部分结构。 石笋从穹顶垂下,水汽在岩石间凝结,冰凉的水珠落下,滴落在这处地底溶洞中——它落在一层镜面上,让那坚固的镜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整个地底溶洞有将近一半的“地面”都呈现出如同镜面般的状态,那是一层漆黑而纯粹的平面,突兀地“镶嵌”在地表的石头之间,极为光滑,极为平整,然而这一刻它并不平静——仿佛有某种隐秘的力量正在这层漆黑的镜子深处涌动,在那如墨般的平面上,偶尔可以看到某些波纹出现,或某些地方突兀隆起,又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光线扫过镜面,在光影的反射中,一些略显苍白的面孔正倒映在这镜面的边缘。 其中一张面孔的主人微微向后退去,他身上裹着漆黑的法袍,手中的长柄木杖顶端散发着极为暗淡的魔力辉光——这点微弱的光亮理论上甚至不能照亮其身边两米的范围,但在这处诡异的洞穴中,便是如此微弱的光芒仿佛都足以映照出所有的细节,让整个空间再无肉眼无法辨识的角落。 而在这名黑袍法师周围,还有许多和他同样打扮的守卫,每一个人的法杖顶端也都维持着同样暗淡的微光,在这些微弱的光芒映照下,法师们略显苍白的面孔相互对视着,直到终于有人打破沉默:“这次的持续时间已经超过所有记录……算上刚才那次,已经是第六次起伏了。” “越界的影子也比以往要多,”另一名黑袍法师低声说道,“而且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难沟通……” “他们躁动不安,似乎心智已经从沉睡中醒来,这不是个好兆头,”最先开口的黑袍法师摇了摇头,紧接着皱起眉,“有人去上层传信么?” “已经派守卫通知纳什亲王了,”一位女性法师嗓音低沉地说道,“他应该很快就……” “我已经到了。” 女性法师声音未落,纳什·纳尔特亲王的声音便凭空传来,而伴随着这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洞窟中突然升腾起的一道烟雾漩涡——纳什亲王的身影直接穿越了昏暗宫廷层层堆积的楼层和交错叠加的魔法屏障,如一道坠入深渊的影子般直接“坠”入了这处位于地底深处的溶洞空间,他的身影在半空中凝聚成型,随后没有重量地飘向那“镜面”的边缘,来到一群守卫之间。 而在纳什亲王落地的同时,位于溶洞中心的“镜面”突然再次有了异动,大量波纹凭空从镜面上产生,原本看上去应该是固体的平面一下子仿若某种粘稠的液体般涌动起来,伴随着这诡异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涌动,又有阵阵低沉模糊的、仿佛梦呓般的低语声从镜面背后传来,在整个空间中回荡着! 下一秒,那如软泥般起伏的镜面中突然凝聚出了某些事物,它们迅速上浮,并不断和空气中不可见的能量重组,迅速形成了一个个空洞的“人体”,这些影子身上披挂着仿佛符文布条般的事物,其体内不定形的黑色烟雾被布条束缚成大致的四肢,这些来自“另一侧”的不速之客呢喃着,低吼着,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镜面,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守卫们蹒跚而行——然而守卫们早已反应过来,在纳什亲王的一声令下,一道道暗影灼烧射线从法师们的长杖顶部发射出去,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些来自暗影界的“越界者”,他们的符文布带在射线下无声爆燃,其内部的黑色烟雾也在瞬间被中和、瓦解,短短几秒种后,这些影子便重新被分解成能量与暗影,沉入了镜面深处。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在守卫们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下完成,直到越界者被全部驱逐回去,一群黑袍法师才终于喘了口气,其中一些人面面相觑,另一些人则下意识看向那层黑色的“镜子”。纳什亲王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漆黑的镜面上,他的目光在其表面缓缓移动,监视着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就在这时,一抹在镜面下突然闪过的银光和虚影突然映入他的眼帘——那东西模糊到了完全无法辨识的地步,却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道冰冷的“视线”。 纳什·纳尔特瞬间脸色一变,猛然后撤半步,同时语速飞快地低吼:“熄灭光源,自行计时!” 下一瞬间,溶洞中所有的光源都消失了,不但包括法师们长杖顶端的微光,也包括溶洞顶部那些古老石板上的符文闪光以及某些潮湿角落的发光苔藓——法师们的光亮显然是被人为熄灭,但其他地方的光线却仿佛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吞噬了一般,整个溶洞随之陷入绝对的黑暗。 在一片漆黑中,每个人的心脏都砰砰直跳,隐隐约约的,仿佛有某种细碎的摩擦声从某些角落中传了过来,紧接着又好像有脚步声踏破沉默,似乎某个守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正摸索着从同伴们中间穿过,然后又过了一会,溶洞中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似乎有谁长长地呼了口气,嗓音低沉地这份寂静:“可以了,重新点亮法杖吧。” 一片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也没有任何微光点亮。 又过了一会,突然有几声短促的惨叫从守卫们最密集的地方传来,在痛苦的喊声中,一个似乎正在奋力挣扎的守卫低吼着:“快,快点亮法杖,我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我被……” 回应这喊叫声的仍然只有黑暗和死寂。 终于,这些诡异的声音再次消失不见,纳什·纳尔特亲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计时结束,各自点亮法杖。” 黑暗中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光芒亮起,只有一些细微绵长的、仿佛被厚厚帷幕阻隔而远离了这个世界的呼吸声在四周响起,这些呼吸声中夹杂着一丝紧张,但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听起来慌乱——这样又过了大约十秒钟,洞窟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微光。 第一个法师守卫点亮了自己的法杖,紧接着其余守卫们也解除了“黑暗静默”的状态,一根根法杖点亮,洞窟各处的微光也随之恢复,纳什亲王的身影在这些微光的照耀中重新浮现出来,他第一时间看向守卫们的方向,在那一张张略显苍白的面孔间清点着人数。 “少了一个人。”他突然语气低沉地说道。 守卫们立刻开始互相确认,并在短暂的内部清点之后将所有视线集中在了人群前端的某处空缺——那里有个空位置,显然曾经是站着个人的,然而对应的守卫已经不见了。 黑袍法师们紧张地注视着那个空位置,而紧接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突然迸现出了一点点细微的闪光,那闪光漂浮在大约一人高的地方,忽明忽暗,时而映照出半空中朦朦胧胧的身影轮廓,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法师正站在那里,正在独属于他的“黑暗”中努力尝试着点亮法杖,尝试着将自己的身影重新在现实世界中映照出来——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闪光却越来越微弱,偶尔被映亮的身影轮廓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稀薄。 黑袍法师中有人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回来……回到这个世界……快回来……别放弃,快回……” 那最后一丝闪光终于消失了,之后再也没亮起。 守卫之间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含含混混听不清楚。 “他离开了,”纳什亲王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闪光最后消失的地方,沉默了好几秒之后才嗓音低沉地说道,“愿这位值得尊敬的守卫在黑暗的另一面获得安宁。” 守卫们低下头,带着肃穆与伤感齐声说道:“愿他在黑暗的另一面获得安宁……” “尽快通知家属吧,将这位守卫生前用过的备用制服和法杖送去……总要有东西用来下葬,”纳什亲王轻声说道,“他的家人会得到丰厚抚恤的,所有人都将得到照料。” 守卫的首领躬身行礼:“是,大人。” 纳什·纳尔特点了点头,目光回到溶洞中心的“镜面”上,这层可怕的漆黑之镜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就仿佛刚刚发生的所有异象都是众人的一场梦境般——纳什亲王甚至可以肯定,哪怕自己此刻直接踩到那镜面上,在上面随意行走,都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躁动结束了,”这位“法师之王”轻轻叹了口气,“但这层屏障恐怕已经不再那么稳固。” “这种变化一定与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守卫的首领忍不住说道,“神明接连陨落或消失,停滞百万年的塔尔隆德也突然挣脱了枷锁,凡人诸国处于前所未有的剧烈变化状态,所有心智都失去了以往的有序和稳定,浮躁与动荡的思潮在深海中掀起涟漪——这次的涟漪规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必将波及到整个深海……自然也将不可避免地惊扰到沉睡者的梦境。” 一边说着,这位首领一边转过头,用带着紧张和警惕的眼神看向那面巨大的漆黑镜面。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来维持祂的沉睡状态。”另一名法师守卫忍不住说道。 纳什·纳尔特亲王静静地看着这名开口的黑袍法师,轻声反问:“为什么?” “这……”法师守卫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回答,“我们是守卫这个梦境的……” “我们只是在守卫这个入口,确保演化自然发生,至于这个梦境是否会持续下去,是否会提前醒来,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生变化……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干扰的事情,而至于涉及到整个世界,整个时代的变化……那更不应该由我们插手,”纳什亲王平静地说道,“这一切都是自然的历史进程,紫罗兰仅仅是它的旁观者。” 说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 “别低估了这股历史演进的力量,也别被过于高昂的使命感蒙蔽了眼睛,我们只不过是一群看门的卫兵罢了。” 纳什·纳尔特化身为一股烟雾,再次穿过层层叠叠的楼层,穿过不知多深的各类防护,他重新回到了位于高塔上层的房间中,明亮的灯光出现在视野内,驱散着这位法师之王身上纠缠的黑色暗影——那些影子如蒸发般在光明中消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纳什来到一张深红色的高背椅上,坐在那里静静地思索着,这样平静的时间过了不知多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一面有着华丽淡金边框、足有一人多高的椭圆魔镜表面突然泛起光华,一位身穿白色宫廷长裙、容貌极美的女子悄然浮现在镜子中,她看向纳什亲王:“你的心情不好,守卫出现了损失?” “一个很有经验的守卫在边界迷失了,”纳什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什么都没留下。”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镜中女子露出惊讶的模样,“经验丰富的守卫怎么会在边界迷失?” “……镜面短暂失控,边界变得模糊,那名守卫抵挡住了所有的引诱和欺骗,在黑暗中忍住了点亮法杖的冲动,却在边界恢复之后没有及时重新回到光明中,导致未能顺利回到我们这个世界。” 镜中女子沉默下来,两秒钟后轻声叹了口气:“真遗憾。” “……愿他在黑暗的另一面获得安宁。”纳什亲王平静地说道。 “我们都知道的,黑暗的另一面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一个无比空虚的梦境。” “那就是极致的安宁。”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章 最后一个环节 千塔之城的最高处,昏暗宫廷的房间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帷幕,只要站在这座高塔中看向外面,哪怕正是晴空万里的时刻,也会感觉天空浮动着一层阴霾,感觉那些围绕在高塔周围的城区建筑和高塔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阻隔”,偶尔有幸造访这座高塔的人会对这样的景象印象深刻——但没有任何人可以解释这种“帷幕”感的来源是什么。 没有对应的资料记载,没有皇家法师们公开的技术解读,高塔中的统治者们也从来不会向下层法师们解释关于自己居所的秘密,这座高塔所笼罩的“帷幕”是紫罗兰王国诸多秘密中最古老的一个,它不算很显眼,但总能引起一些窥探者的兴趣。 纳什亲王站在一扇描绘有青铜色花边的落地窗前,目光平静地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在朦胧暗淡的天光下,这位法师之王的眼睛中倒映出的却是与当前时空略有错位的景象——在某个瞬间,他突然抬起手轻轻挥动了一下,于是高塔外的景象瞬间发生了不正常的抖动,下一秒,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便在“帷幕”外面显现出来,并在一阵无声的哀嚎中迅速消散,仿佛溶解在外面灿烂的阳光下。 “总是有不开眼的元素生物或法力灵体被吸引过来,”纳什·纳尔特皱着眉嘀咕了一句,“今年尤其多了。” “这里是强大的魔力枢纽,也是时空畸变的焦点,就如漏斗的底部一般,所有位于漏斗范围内的超凡力量都会朝着这个‘漏洞’滑落,这是自然规律决定的,”镜中的女士微笑着说道,“昏暗王庭的帷幕会吸引那些感知敏锐的元素生物和法力灵体,每年的频率都差不多,根据我的监控记录,今年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那大概是我过于敏感了吧,”纳什亲王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镜中的美丽女士看着纳什亲王的背影,在片刻沉吟之后轻声说道:“说真的,你不考虑回应一下那个‘联盟’的邀请么?或者至少参与一下洛伦大陆最近这些有趣的新变化。居住在外层区的法师们这段时间和洛伦大陆的商人们走得很近,他们对那个‘环大陆航线’可是很有兴趣的。” “我并没有禁止民间层面的商业交流,也已经许可了环大陆航线在南部海峡通航的事情,”纳什亲王转身看向那镜子中出现的女士,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对紫罗兰王国而言,这种程度的‘开放’就已经足够了——我们不该过多地和洛伦大陆上的诸国建立联系。至于那些居住在外层区各个城市中的法师们……本质上他们跟我们就不同,不是么?贝娜黛朵。” “啊,啊,是的,他们比我们更轻松,更自由,”镜子中的女士摊开手,半开玩笑地叹息着,“不像我们这样还要顶着一堆不知有没有意义的使命,过着永远与世隔绝的生活。” “好了,不要抱怨这些了,我们也没到‘与世隔绝’的程度——起码每年都还是会有一些通过考验的法师学徒从洛伦大陆来到千塔之城,我们也时常会派人去洛伦观察世界的变化,这总比一千年前要好,”纳什亲王笑着安抚镜中的贝娜黛朵,并很快转移了话题,“比起这个,你今天的衣服很漂亮。” “这是我昨天穿过的那件。” “……昨天那件也很漂亮。” 镜中的贝娜黛朵叉起腰叹了口气:“……你没有脑子么?” 纳什亲王张了张嘴,一瞬间似乎有点卡壳,随后他尴尬地摊开手笑了笑,又转过身去面朝着那扇落地窗,眺望着远方继续陷入沉思中。 …… 会议已经持续了数日,来自洛伦大陆数十个大小国家的领袖或全权大使们在这数日间压榨着自己的脑力,调动着手中所有的信息资源、智囊资源,每一天,他们都要面对一系列足以影响整个已知世界的庞大信息,而在第二天,他们便要对这些信息作出反馈,进行表决——这场会议早已超出了大部分国家的预料,就如一场迅猛的海啸般呼啸而至,裹挟着整个时代上下起伏,而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代表们纵使措手不及,也能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系列变化将对整个世界产生的巨大影响——包括对自身祖国的巨大影响。 他们便如同一群被卷入巨浪的掌舵者,在这无声的惊涛骇浪中略有些慌乱地握住了舵轮,无论局势如何,无论自身有多少能力,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地控制住自身航船的方向,试图在这场改变世界的巨浪中找到安全的、有利的、能够回去之后对子民和臣属们作出交待的位置和方向。 而随着时间流逝,这场巨浪一天天呈现出了某种规律,掌舵者们终于依稀把握住了风浪的节奏,于是松散凌乱的“船队”终于出现了一丝秩序,越来越多的共识在激烈的探讨和交流中达成,越来越多的共同利益得到认可,一些旧有的矛盾得到了暂时的搁置或在更大的利益面前让步——风浪尚未平息,但舵手们已经认可了“舰队”的秩序,于是一系列的成果便在这个过程中酝酿出来—— 最初是联盟的成立和《共联宪章》的生效,紧接着是环大陆航线的启用,航线相关协约以及《海洋贸易法案》的生效,随后是联盟粮食委员会的成立以及对塔尔隆德进行粮食援助的议案得到通过,海空联合警戒圈的确立和相关法案的生效,同时又有大陆内部通商的一系列法案得到表决通过,国家间的冲突裁定办法,国际法框架以及必要性备忘录,成员国安全通则…… 会议持续的时间很久,但每分每秒都格外紧张。 而在这样的过程中,112会议的一系列可公开情报便通过各个国家的情报渠道不断向外传播着——纵使是最落后的边远小国,也通过租借塞西尔、提丰、白银帝国三国远程通讯网的方式将消息尽快传回了国内。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第十天到来的时候,112会议的公开议程终于结束,随着《海陆边界识别通用办法(临时)》的表决通过,誓约石环上方飘扬的旗帜随之渐渐恢复了暗淡的常态。 蓝底金纹的旗帜下,高文轻轻舒了口气,他心中最重的一部分问题终于解决完毕,但他还没有把这口气彻底松掉——这场会议的公开部分结束了,然而还有一些需要谨慎操作、不能贸然公开讨论的事情仍需解决。在重新提振起精神之后,他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各个旗帜下脸色已经略显疲惫的代表们,嗓音低沉地打破了沉默。 “诸位,刚才我们已经表决通过了最后一项法案,至此,本次会议的公开议程圆满结束,我们首先对此表示庆祝。” 话音落下,掌声随即从会场各处响起,从稀疏到热烈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在这阵热烈却短暂的掌声结束之后,高文便继续说道:“接下来,按照手册所记录的会议流程,我们转入一场闭门会议——现场各国仅余一名代表,请其余助理团队、事务官团队、媒体团队有序离场,各位留场代表可以休息三十分钟。诸位请勿远离,三十分钟后誓约石环将暂时封锁至会议结束。” 最后阶段有一场额外的闭门会议——这件事之前已经写在发给各方代表的会议手册中,所以现场的代表们对高文所说的话并未意外,也无人生疑,事实上其中一部分消息较为灵通、嗅觉较为敏锐的人甚至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场闭门会议准备讨论什么,他们脸上一瞬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最终没有任何人开口说些什么。 随后,各方代表及其助理团队们开始按照流程要求进行有序的离场或前往休息区稍事休整,高文也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径直来到了白银帝国的旗帜下——贝尔塞提娅正站在这里,与罗塞塔·奥古斯都讨论着什么。 注意到高文靠近,贝尔塞提娅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紧接着罗塞塔也抬起头看向这边,并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端着一杯低度数的甜酒,略微发红的酒液和精致的水晶杯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泽。 “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笑着打了招呼,之前会议时她身上那种属于“白银女皇”的凌然威严气质已经渐渐散去了,“您今天的表现仍然十分出众。” “我可不需要这种吹捧,”高文笑了笑,“而且话说回来——不是只有在非公开场合下才称呼我‘高文叔叔’么?” 贝尔塞提娅语气很放松地随口说道:“现在的场合对我而言就算‘非公开’——这场会议已经足够令人疲惫,稍事休息的时候还是放松一下比较有益健康。” 高文又看向一旁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酒杯上,随口说道:“这是在会议期间饮酒么?” 罗塞塔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子,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长时间的会议令人口干舌燥,而且比起饮水来,适量的酒精反而能令我清醒一些。” 高文想了想,忍不住多说一句:“……这酒其实也是用索林树果酿的。” 罗塞塔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变化,随后看向手中酒杯的时候眼神便有点哭笑不得,片刻后他嘀咕起来:“你是想说就连这杯酒都比我辈分大一些么?” “开个玩笑罢了,我想贝尔提拉也不至于把树上挂的果子当成什么后裔血脉看待,”高文笑着说道——虽然他心里着实觉得如果有一个智慧的P社玩家站在此处,怕不是拿个索林树果都能造个对提丰的宣称出来——随后他直接转入了正题,“就要进入最后一个环节了,提丰做好准备了么?” “就如我们之前商定的,在神权理事会的问题上,提丰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塞西尔一侧,”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你可以放心——此事并无阻力。” 提丰国内残存且还未向奥尔德南低头的战神势力就这样被彻底扫除了么……而且听起来奥古斯都家族也已经恢复了对全国的控制,并收拢了战神教会崩盘之后留下的大片空白啊…… 高文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白银帝国也已经做好准备——高岭王国以及南部诸小国同样如此,”贝尔塞提娅也在一旁说道,“在这件事上,德鲁伊正教各高层的意见是一致的,但不排除某些森林中的秘教组织以及民间的顽固原教信徒会有小规模的反扑。精灵王庭可以解决这些麻烦,但我们的进展想必会慢一些,这点希望你能提前了解。” “我理解,毕竟神权在白银帝国的影响根深蒂固,而你们这个种族漫长的寿命导致很多经历过上古年代的精灵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改变。”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同时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了难言的感慨:很多时候,时代的进步不仅仅需要新事物的成长,更需要旧事物的消亡,甚至需要一代旧人的消亡,需要那些保持着陈腐记忆的、无法接受世事变化的上一代人渐渐从社会主体中淡去,尽管这么说显得冰冷无情,然而新旧更迭,世界往往就是如此运转的。 长生种族在这个世界的悲哀便在于此——和那些更替迅速的短寿种族比起来,长生种族的成员……太难以死去了。他们活得太久,记忆便如冗长的绳索般缠绕着他们的种族,纵使这绳索已经腐烂发霉,年青一代却仍然被困其中无法摆脱。 一旁的罗塞塔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到现在还有坚定信奉原始德鲁伊教义,拒绝承认现有德鲁伊派系的精灵么?” “有,不但有追随者,甚至还有少数亲历过‘原教时代’的老迈精灵活在人世,”贝尔塞提娅脸色复杂地说着,“这其中甚至包括三千多年前的一位高阶德鲁伊神官以及一小群祭司……虽然这些精灵已经远离教会权力中心,默许了如今精灵王庭建立的秩序以及皇室最高祭司象征性的身份,但他们在某些原教团体中的影响力仍然巨大,且不排除他们在过去三千年里和某些秘教团体有隐秘联系的可能……” 高文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情况贝尔塞提娅上次可没说过,他忍不住看向这位白银女皇:“他们不会喜欢精灵王庭在涉及到自然之神的问题上再进行一次‘改革’的……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个群体?” “我们不可能采取强硬措施,也不能对他们视而不见,”贝尔塞提娅叹了口气,“我会耐心和他们接触的——放心吧,我已经和他们打过几百年交道,这事情令人头疼,但还不至于无法解决。” 说到这里,这位白银女皇无奈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调侃说道:“或许只有他们的神明亲至,才能劝劝这些不肯忘记过往的老者吧。” 高文:“……” ------------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定性 白银女皇说者无意,高文在一旁听者有心,他的心里微微一动,便感觉这个话题似乎诡异起来——让昔日的自然之神亲自与那些不愿忘记过往的虔诚信徒谈谈?这事儿吧……对白银女皇而言大概只是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但对高文而言它从物理上似乎还真可行…… 那位“神灵”现在还在他后院里看“电视”呢,据监控小组报告说一天在网上起码泡二十个小时…… 但话又说回来,让阿莫恩和那些执着的信徒们说点什么呢?要如何才能安全、稳妥地让一群已经执着了三千年的精灵就此放弃执念呢?让那位自然之神当场表演再死一个么…… 高文轻轻晃了晃头,把不知何故突然冒出来的诡异想法赶紧甩开,他知道这念头也就是随便想想罢了,无论如何,他可不敢随随便便让阿莫恩和外界的凡人重新接触——哪怕只是和他们说一句话、显现一次行迹都万万不可,这件事背后的风险过于巨大,极有可能导致已经脱离神位的阿莫恩重新与神权建立连接,这样做的收益却难以预料。 他不能把白星陨落三千年的成果随随便便消耗在这种玩笑般的举动上。 但是……如果换一种方法……换个思路…… 高文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思索中,但他的思索很快便被白银女皇打断了,贝尔塞提娅投来有些好奇的视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一些琐事罢了,”高文从思索中惊醒,他看了贝尔塞提娅一眼,心中浮现出一些打算,但很快他便将这些还未成型的想法暂时压制起来,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机械钟表,看到那上面的指针正渐渐抵达最高处的一格,“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让我们先回到会议中吧。” 誓约石环内,各方代表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事实上大部分代表甚至根本就没有离开石环范围,在有限的三十分钟休息时间内,他们抓紧时间与其他代表接触,尽可能多地掌握着情况,以期能够增多一分对局势的把握,即便离场的人也是在与自己的团队交流,寻求着智囊团体的建议以及情报方面的助力——没有人真的会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去放空大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会议已经抵达尾声,真正的放松最好是留到石环再次开放之后。 在确认所有代表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石环外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做好准备之后,贝尔塞提娅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她静静扫视了全场一眼,便微微抬起右手:“那么,依照会议流程,誓约石环现在封锁,除发生危及生命的情况,封锁状态会持续到本次闭门会议结束。” 白银女皇话音落下,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已经从会场边缘响起,紧接着那一道道宏伟的石柱表面便突然浮现出了层层叠叠的魔法光辉,无数古老艰深的符文从石壁上浮现出来,并如花瓣般展开,在空气中相互连接成了一道淡绿色的符文幕墙,紧接着有光辉游走,那些符文之间迅速充盈起了扩散开的光影——短短几秒种后,整个誓约石环外面竟升起了一片繁茂的、无边无尽的密林,原有的废土景象以及远方的城镇风光尽皆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密林所取代,再看不到一丝一毫。 而在誓约石环外部,在休息区域守候的各个团队却没有看到那“密林”,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规模庞大的古代仪式场被一道光辉笼罩,下一秒便凭空消失在旷野上——不少人因此有了些许骚动,但在看到那些精灵事务官和提丰、塞西尔方面的工作团队仍然安安静静地在场地旁休息之后,骚动的人很快便安静下来。 誓约石环内部,白银女皇结束了对仪祭场的“反相”,在她重新坐下之后,高文便站了起来:“那么我们开始本次会议。想必不少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会议之后已经意识到了我们始终有意回避的那个话题,那么现在……是时候面对这个最大的麻烦了:关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明。” 因为人员减少而变得冷清许多的会场内,许多代表在座位上轻轻动了一下身子,有人脸色微微变化,有人下意识陷入思考,有人攥起拳头敲了敲额角,但没有人在这个话题面前惊呼失态。正如高文所讲的那样,经过了这么多天的会议,见过了提丰-塞西尔战场上留下的那些影像,得知了塔尔隆德发生的灾难之后,任何一个有智慧的人此刻都该猜到这场闭门会议的内容了。 “至此,我想已经不会有人再质疑我们之前在会议开幕时所看到的那些资料的真伪,”在略作停顿之后,高文接着说道,“我要说的是,那些资料远非全部—— “早在数年前,塞西尔方面便已经接触到这部分真相,而提丰面对‘神明暗面’的时间甚至比塞西尔更早。甚至上溯至古老的刚铎时代,一部分先知先觉者便面对了这个黑暗的现实,他们被称作‘忤逆者’,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对抗命运的办法…… “这就是我要说的:这并不是一场突然暴露在凡人面前的危机,事实上这危机伴随着我们的文明已经千年、万年之久,有许多人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面对并尝试对抗过它,这是我们文明发展中的一条‘暗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它一直都在我们的历史深处流淌。” “这听上去太过笼统,”北方城邦联合体的领袖站了起来,“请问可有更详细、更能帮助我们迅速掌握情况的资料?” “有,资料就放在诸位桌子下面的暗格中,”高文点了点头,“大家可以自行取阅。我们用尽可能简洁明了的形式在里面说明了情况,如果阅读过程中仍有疑问,随时可以发言。” 奥古雷部族国的旗帜下,雯娜·白芷很快便在石桌下方的格子中找到了高文所说的资料——让她意外的是,这并非一份在之前议程中被广泛使用的上等稿纸,而是一张明显带有精灵风格的、表面泛着微微光泽的羊皮纸卷,在张开纸卷的瞬间,她便看到有几枚闪亮的符文从纸张边缘闪过,这鲜明的特征让她瞬间意识到了这东西是什么: 一份魔法秘契,这种秘契最大的作用便是无法以任何形式复制、制成之后无法以任何形式覆写或篡改、无法被带离特定区域,且只能打开一次。 高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为了确保资料安全,我们不得不用魔法秘契的形式来分发资料,这并非是对在场的任何人心存怀疑,而是事关神明,流程上的安全必须重视。” 来自各国的首领或全权大使们没有任何疑问,他们低下头开始认真阅览魔法秘契中所储存的资料,在速读法术的加持下,庞大的信息以极高的效率转化进入他们的脑海,随着那些古老的、可怕的真相以及近代的研究成果被逐一披露,一种凝重肃穆的气息开始在誓约石环中成型。 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一些人甚至已经开始轻轻擦拭额头的细汗。 过了不知多久,一位留着火红长发的女性领袖第一个站了起来:“这里面提到的‘倒计时’至今还没有任何准确的度量么?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对其进行测算?” “很遗憾,这超出了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知识,”高文轻轻摇头,“众神情况不同,而且对众神的观察本身就会导致强大的逆向污染——尝试测算倒计时的人会在来得及说出结论之前就因神性污染而变异死去,这在一千年前的刚铎时代便由许多为此牺牲的先驱们证实了。 “当然,现在我们的技术又有了一定的发展,塞西尔方面正在尝试各种能够有效抵御神性污染的手段,且已经取得初步成果,如果我们的防护技术足够先进,或许有朝一日我们是可以直接观测神国,甚至直接监控某个神明状态的——但这一天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监控神国与众神,这听上去真是个可怕的计划,”又有一位代表忍不住轻声说道,“可是……” “可是我们必须这么做,”罗塞塔打破了沉默,这位提丰统治者用深沉肃穆的目光看向那位代表,“提丰已经用自己的血证明了神明失控的后果——这个倒计时是切实存在的,且只要凡人文明还在发展,它就决不会停下来,哪怕我们只是稍微延长了一下民众的平均寿命,增加了一些人口,都是在增加思潮的变化,增加神明失控的风险。” “要遏止倒计时,就要遏止所有发展行为,甚至考虑到智慧种族的经验知识本身便是被动积累的,我们必须有意识地去消灭人口,销毁知识,封禁技术,返祖生活,”贝尔塞提娅突然说道,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某种穿透力般在整个誓约石环中回响,“有谁愿意接受这种代价么?” 会议场中瞬间安静下来,代表们面面相觑,显然无人愿意接受这种可怕的结果。 更何况……即便真的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遏止了神明疯狂的倒计时,可这个世界的危机却不止一个,魔潮怎么办?危险的自然环境怎么办?国力衰退之后的周边危机怎么办?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愚蠢的人,没有人会为了避免摔倒就去选择四肢尽断。 白银女皇所提的,显然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法接受的选择。 “那么我们就有了最基础的共识,”高文在此刻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文明的发展进步是生存所需,我们无法停滞,更不能接受倒退——因此而导致的思潮变化也是一种必然。问题不会凭空消失,只能想办法解决,这是一切的前提。” 没有人对此表示反对,因为一切都显而易见,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位来自大陆西南地区的首领忍不住站了起来:“那么,我们必须将众神视作敌人么?” “这正是我们这场会议中要做的第一件事——为众神定性,”高文静静地看了那位代表一眼,随后他收回视线整肃表情,沉声说道,“千百年甚至上万年来,信仰都始终是洛伦各族生活中的重要一环,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承认它在文明发展中的积极作用,而且这种积极作用直到今天还在生效。从另一方面,联盟各成员国中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无信者国度’,我们所有国家都有各自的教廷势力,且宗教活动和我们的民众息息相关,我们不可能暴力地、直接地将宗教从我们的社会活动中剥离出来,这是事实。 “在上述两个前提下,‘神明’是否真的是我们的敌人? “一千年前的忤逆者们曾经确实是这样定性的,他们认为神明确实是文明之敌,哪怕现在不是,迟早也是——先驱者令人尊敬,但遗憾的是,随着我们的认知进步,我们也不得不质疑先驱者当初的看法。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众神从始至终都对文明没有主观恶意,事实上由于思潮影响,祂们对文明的善意才是主流;其次,众神的疯狂化‘倒计时’本身也并非任何一方的主观意愿,这是自然规律运行之后的结果,遗憾的是,没有任何神明能对这条规律负责;最后,神明疯狂化之后确实会对文明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但祂们在此之前并未主动造成过任何破坏,甚至恰恰相反——只要条件允许,神明其实是会主动遏止这种疯狂倾向的,祂们会采取某种自救行为。 “关于该‘自救行为’,我们现在暂不能公开过于细节的资料,但我可以保证,塞西尔方面已经观察到了足够的证据,以证明神灵中存在主动挣脱‘枷锁’的迹象。” 说到这里,高文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说道:“因此,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将神明视作敌人或潜在敌人——祂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思潮枷锁’这一自然规律的受害方,即使发生了诸如冬堡猎神之战那样的极端情况,即使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神明会站在文明的对立面,我们也必须对此有清醒的认知和定性。” 说完之后,高文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心中的一部分负担。 经过了如此多的波折,收集了如此多的资料,进行了不知多少次论证之后,他终于在这个世界冷酷无情的“规律”中完成了对神和人之间关系的定性——仅对他自身而言,这件事的意义其实甚至不亚于共同体联盟的成立。 一切只有定了性,才能有明确的方向。 而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一座座石柱下每位代表脸上的表情变化。 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代表明显松了口气,他们的神情仍然严肃,但脸庞却不再那么紧绷,甚至有某种莫名的光辉从他们的眼睛中亮起…… 高文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个世界,太多人终究是不可能真正“割舍”掉他们的神的,哪怕是与神权天然对立的王权,他们所对立的也只是世俗的神官势力而已,而非那些庇护着世界的神明。 ------------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神权理事会 在这个双向锁定的牢笼中,神明和人类一样,都是冷酷的自然法则的受害者之一,这不仅仅是高文对此事的定性,也是目前为止所有参与忤逆计划、了解全部内幕的人员所达成的共识,即便是曾经的忤逆者高层卡迈尔和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如今也已经认同了高文的看法。 而对在场的代表们而言,他们此刻心中最大的感慨却不是这件事的性质如何,而是一直以来至高无上的神明们竟然变成了某件事的“受害者”——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颠覆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出生以来养成的认知让他们本能地认为这种说法有些荒谬,然而无可辩驳的事实却让他们必须承认这些摆在面前的东西。 “好吧,众神是受害者……我想从未有人想到过这种理论,但既然是事实,我们就得承认,”来自锻炉城的全权大使,帕拉丁·辉山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嗓音低沉有力,仿佛巨石滚动的声音从洞穴中传来,“那么我们这些凡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这是连神明都无法挣脱的矛盾循环……” “神都在自救,我们当然也要自救,”高文平静地回答道,“我们面对的是一条无从选择的路,在自然规律面前,不存在投降和迂回的选项,冷酷的法则不会在意凡人的个人意愿——要么解决这个问题,要么所有人都会死,甚至包括庇护这个世界的神,祂们也会死。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巨龙的记载可以证明,在发展过程中覆灭的文明如风中草芥,挺不过去的一个接着一个。 “所以我们要自救,而且这本质上是一场凡人和神明共同努力的自救——虽然由于某些因素,我们无法和神明直接交流,无法直接与众神配合行动,但既然我们掌握了某些规律,这种‘自救’在理论上就是可行的。” “凡人与神明的共同自救……”象征着塔尔隆德的旗帜下,梅丽塔·珀尼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她有些愕然地看着正用庄重姿态发言的高文,嘴里下意识地重复着对方刚才的结论——在她漫长的记忆中,这是她从凡人口中听到过的最大胆,甚至最狂妄的发言,然而这句大胆到近乎狂妄的发言却如一道闪电般在她心中亮起,不知为何,她突然间想到了自己最后一次被龙神召见时的景象,想到了那位神明曾温和注视自己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东西,但这种感觉很快便如水般在她心底流淌而去了。 “共同自救……”罗塞塔·奥古斯都轻声嘀咕了几个单词,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便渐渐舒展开来,一种淡淡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他敲了敲面前石质的桌面,心情似乎十分愉快地自言自语着,“不愧是你,倒真敢说出来……” “我们要怎么自救?”北方城邦联合体的首领打破沉默,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你已经想到具体方案了?” “神和人之间的联系基于‘思潮’,而这是一种长期潜移默化所形成的影响,我们无法将其粗暴斩断,也无法凭借少数强大国家的执行力来做‘局部切割’,最稳妥也最有可行性的办法就是在全世界推行一种可控的‘思想释放’运动,进行全面的、有序的、稳妥的‘松绑’,”高文点头回应道,“基于此,我提案成立一个专门的组织,即‘神权理事会’。 “神权理事会可视作刚铎时代忤逆计划的精神延续,但具体运作模式、采取手段等方面皆根据现代情况有所改变。神权理事会的根本目标是解除‘神灾’的潜在危险,初期计划它由下述几个部门组成:神学研究院,神权仲裁庭,神权计划署,神灾对策署…… “神学研究院为主要技术部门,下辖有各个神灵解析实验室、神学知识库、神性材料保管库等一系列设施,其职责是分析与众神有关的一切知识,包括其诞生机制、运行机制、消亡机制、失控机制,从理论到技术上建立一整套对凡人而言可理解、可接触、可应用的系统工具; “神权仲裁庭用于和具体的教廷对接,其职责是保证各教派的秩序可控,保证神权计划署所制定出的一系列方案得到彻底执行,裁定正教与邪教行为、裁定合法与非法神明。根据各国情况不同,各处的仲裁庭可能会作为秘密部门来运行,但无论如何,它必须有效发挥作用…… “神权计划署负责制定一系列对思潮和神权进行‘调整’的方案,它的成员便是在座的诸位,而它另有一部分席位,将来会留给各个教派的教会领袖——这也是我必须强调的一点。我们并非要对抗或消灭任何一个合法的、有益的教会,更不是要消灭他们背后的神明,这是一场联合自救,所以那些愿意合作的教会领袖也是我们天然的盟友。我们必须争取到各个教派的主动支持,要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然,如果有的人不愿意支持,那我们就得想办法让他们愿意——事关全体凡人生死存亡,很遗憾,有些事情没办法商量。 “神灾对策署是极为重要的‘灾难应对单位’,他们将直接应用来自神学研究院的尖端技术,直接对抗有失控倾向甚至已经开始失控的神明,这正是我要强调的第二点:虽然神明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但这仅限于失控之前的神明,神明一旦失控,祂们的行动便不再受其主观意识控制,祂们会演变为无意识的天灾,就如海啸地震一般,我们必须坚定地消灭这种灾害……就如我和奥古斯都当初在冬堡战场上所做的,如龙族们在塔尔隆德做所的那样……” 高文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而这每一字一句背后都都有着无数人的付出——从卡迈尔所领导的研究小组,到维罗妮卡七百年间不断观察积累来的数据,到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风暴之子们在错误道路上积累的教训,甚至到奥古斯都家族在两百年间以数代人的生命为代价“窃取”来的知识,甚至上溯到一千多年前,上溯到最初的忤逆者们……在这跨越了十个世纪的艰辛求索之旅中,凡人所积累的星星点点的零落碎片终于渐渐融合成型,成为了这誓约石环内回荡的话语声。 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灰精灵领袖站了起来,这位身材矮小的女士毫不在意地踩在自己的椅子上:“在对思潮进行控制、对神明运行干涉的具体行动上,目前有比较明确的方案么?” “有,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在文化领域、思想领域、信仰活动领域对全民进行引导是切实可行的,”高文点点头,“具体的包括大范围的教育普及,减少民众对神明的习惯性依赖,对神学经典进行重新阐释,减少大众的信仰盲目性……” 高文耐心解释着,而随着他的讲述,附近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以及贝尔塞提娅也在慢慢点头:他们对高文此刻所讲的内容并不陌生。 “我还有一个问题,”在高文解释完之后,雯娜·白芷仍未坐下,她的表情更加认真起来,“在我们这一系列措施生效之后,在我们从各个层面削弱了大众与神明之间的联系之后……神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在失去了如此多的信仰支撑之后,祂们真的不会消亡么?” 面对这位灰精灵领袖的质疑,高文的表情郑重起来。 他对这个疑问并不意外——奥古雷部族国向来是个非常重视传统的国度,且他们有着独特的、对自身社会影响极深的信仰活动,在部族国的崇山峻岭之间,许多不同的种族都信仰着各种各样的神灵,这其中既包括目前大陆的几个主要正神,也包括他们各自信奉的山野神灵,这个国家的人对他们的众神有着和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的深厚感情,所以面对高文所提出的一系列“神权改造计划”,这位灰精灵领袖的心中一定会有所疑虑。 “他们不会消亡——这一点我可以保证,”高文看着雯娜·白芷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除非是处于思潮还未成型、灵体都不稳定的早期阶段,否则一个正常的、已经接受信徒长时间崇拜且有能力降下神迹的神明是不会在信仰锁链断开之后消亡的。祂们在成型之后会形成稳定的自我循环,其力量得到控制,不再持续逸散,即便中断信仰连接,祂们也只是会停止成长或发生一定程度的衰退而已——这总比走向疯狂或人神殉爆要强。” 雯娜·白芷忍不住问道:“这也已经得到确认了么?” 确认……怎么样才叫确认呢……反正后院里那个大白鹿最近每天上网都玩得挺嗨的,精神头还一天比一天足。而且根据前两天发来的报告,在后院里说不定还猫着一个蹭网的女神——那位姐姐的葬礼都过去半年了,现在每天都在和自然之神抢遥控,看上去也不像是要死的…… 可这样的证据现在显然还不能往外说,虽然都是事实,但说出去反而会迅速降低整场会议的严肃性甚至是之前所有资料的可信度,高文也就只能在脑海里想了想,脸上仍然维持着庄严肃穆的表情:“已有观测实据,只是现阶段还无法公开。” 雯娜·白芷看着高文,过了几秒钟她才轻轻呼出口气,神色松弛下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我明白了。但我希望之后能从共享的资料中得到更多的实证。” 高文点点头,目光扫过全场:“神权理事会的意义不亚于我们刚刚成立的共同体联盟,它需要所有成员国的密切合作,需要知识和技术的共享,需要各国的成本投入,需要建立一个等同于‘联合警戒圈’的联合阵线,而我们很难像建立环大陆航线一样从中得到立等可见的经济或政治收益——当然,这方面的收益迟早也会出现,但这注定不是神权理事会的根本目的。 “它为我们带来的最大收益,唯有‘生存’本身。 “作出决定不容易,接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充分的发言机会,谁赞成,谁反对,谁还有疑问……大家畅所欲言,我只希望一件事:在各国庄严的旗帜下,我们不要有任何保留。” …… 混沌阴沉的忤逆堡垒庭院中,魔网终端投影出的光影与巨鹿阿莫恩身上淡淡的白色光辉交相辉映,在这黑暗阴沉的地方制造出了一片并不明亮却令人倍感安心的光明。 全身笼罩着魔力云雾的弥尔米娜专心致志地看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来的魔影剧画面,直到音乐响起,名单出现,她才忍不住轻轻嘀咕了一句:“最后那个法师学徒怎么就非要死呢……写剧本的人真是无情……” 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阿莫恩没有理会这个已经连续看完了四部魔影剧的昔日神明,只是在过了好一会之后才突然睁开眼睛随口说道:“你说他们现在在谈什么?” 弥尔米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谁?上一部剧里的那些工匠么?” “……把你的脑子从魔影剧里拿出来吧,它们已经快腐烂发霉了,女士,”阿莫恩仿佛叹了口气,“我说的是那场会议——你不好奇他们会在最后谈什么内容么?” 弥尔米娜转过头,充盈着奥术光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才轻轻笑了一声:“你已经离开物质世界三千年了,还是放不下孩子们么?” “精灵可以活很久,有些孩子现在或许还活着……可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他们无法适应的模样,而且在这场会议之后,它的变化还将更加迅速,”阿莫恩慢慢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弥尔米娜身上,“你就毫不在意地放下了么?哪怕世界上大部分只是你的浅信徒和泛信徒……” “我才不在意,他们都把法师学徒写死了……我的小拉文凯斯……” “……不要责怪剧作家,那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你应该看一看剧前简介。” “我知道,所以我更生气了……” 庭院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足足几秒钟的寂静之后,阿莫恩的声音才打破沉默:“其实我一直想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人性……最近‘觉醒’的越来越迅速了?你现在几乎如凡人一般思考,喜怒哀乐如此分明,虽然这可能是好事,但……这可不像是你最初预期的速度。”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默契 人性的勃发,往往源于神性的衰退。 宽广无边的幽影庭院中,两位昔日之神同时陷入了静默和思索,只有一旁的魔网终端还在投射出来自凡人世界的光影与声音,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很长时间,弥尔米娜才突然打破沉默:“看样子找你消磨时间是正确的……如果是我自己,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观察到自身的变化。” 阿莫恩的目光静静落在弥尔米娜身上:“所以这才是你一直过来打扰我的原因?” “不,主要原因是你这里有网。” “……好吧,至少诚实是个好品格,”阿莫恩似乎想发出一声叹息,但最后还是话归正题,“那么说说你的‘人性’吧——你有没有头绪,为什么你的人性部分提升的如此之快?” “我哪有什么头绪?”弥尔米娜摇了摇头,语气中的困惑发自真心,“说到底我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冒险,一场试验,此前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例子,过程中也没有多少确切的数据,我对自身神性和人性的变化也只不过是凭感觉大概估计罢了。或许现在这才是正常情况呢?不管怎样……人性勃发,神性衰退,这总归是件好事。” “神性意味着疯狂,越偏向它,我们便越远离理智,但从另一方面,神性也意味着我们和凡人思潮之间的联系,凡人不会突然集体遗忘某些事情,所以这种联系也不可能凭空消失……”阿莫恩的目光如水晶般剔透,声音轻缓地回荡在庭院里,“根据我们的了解,凡人世界最近一段时间既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人口消减,也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发生遍及全世界的思潮转移,而你现在神性衰退的速度显然远远超过凡人遗忘你的速度……这是极大的异常,我认为最好别随随便便用一句‘这都是好事’解释过去。” “……好吧,我也觉得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凡人们不至于已经把我忘掉了,”弥尔米娜沉默片刻,不得不收敛起那副不在意的模样,开始认真对待阿莫恩提出的问题,“不过说起我的‘人性’……老鹿,你最近好像也发生了些变化,你自己没察觉么?” “我不喜欢你给我起的绰号? ”阿莫恩立刻说道? 紧接着目光略微收缩了一点,这是他陷入思索的迹象? “你说我最近也有变化?” “有? 而且变化很大,”弥尔米娜很直接地说道? “最大的变化是你如今话多了不少,性格中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的‘主动性’——我还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懒散迟钝的样子? 现在你虽然仍很迟钝? 但已经完全不懒散了。” 阿莫恩陷入了沉思,在思索中他缓缓说道:“所以……你我的神性部分都在衰退,并因此导致我们呈现出更加‘人性’的状态,这种变化是最近发生的……而凡人世界最近并没有发生对应的巨大变化——所以你认为最可能的解释是什么?” “有东西正在干扰我们和‘思潮’之间的联系? ”弥尔米娜的思路运转很快? 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或者是正在过滤掉思潮对我们的影响!” “那会是什么?”阿莫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谨慎,甚至带着一丝紧张,尽管他曾经是精灵们信仰的至高神明,但如今他被困此地? 几乎无力控制任何事情的走向,因此他对未知的变化显得格外敏感? “什么人会抱着什么目的来干涉我们和凡人思潮之间的联系?又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样缺乏情……”弥尔米娜摇了摇头? 但下一秒,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阿莫恩面前的那一片破碎大地上——这支离破碎的地面连接着忤逆庭院的中庭以及远方忤逆堡垒的门户? 它曾经空旷荒芜? 但现在却放着一大堆来自凡人世界的“玩意儿”? 有散发微光的魔网矩阵,有漂浮在半空的水晶装置,还有许多连弥尔米娜都辨认不出的、似乎是在她脱离物质世界之后人类专家们才发明出来的新事物,这些大大小小的魔导机器分布在阿莫恩身边,在无人监管的状态下静静运转着,看上去井然有序。 对体型巨大的神明而言,它们就像许多散落在身边的发光小石头一样不起眼,但又有点漂亮可爱。 弥尔米娜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在帮你设置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介绍过这些机器每一台的名字和功能?” 阿莫恩叹了口气:“我说过了,来这里安装设备的是那个名叫卡迈尔的凡人,他来去匆匆,并未跟我解释太多。怎么,这些机器有问题?” “虽然我十分怀疑你只是没记住或者没听懂那位凡人的讲解,但我没有证据,”弥尔米娜说着,充盈奥术光辉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我看不出问题,但我曾见识过凡人发明的这种‘魔网通讯’系统是怎么运行的,之前我没有注意你身边这些机器,但现在想想……如果仅仅要维持忤逆庭院和物质世界的通信,根本用不到这么多机器,尤其是这些漂浮的水晶……” “这些漂浮的水晶是干什么的?”阿莫恩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大部分情况下它们被用于散布魔网信号或稳定魔力环境——忤逆庭院虽大,但实际上要覆盖这么大的庭院也只需要一颗水晶就足够了,哪怕算上备份,也只需要两三台这样的设备,但你身边大大小小排列了十几个水晶,还有这些配套的矩阵,还有那个特大号的……我都看不出来干什么用的东西。” 弥尔米娜说着,终于站起身来,身影如一座高塔般拔地而起,她走到那些大大小小的装置之间,目光扫过巨鹿阿莫恩身边的整片区域,终于若有明悟:“……这些东西大概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用来维持你这台魔网终端的通讯功能的,剩下的……是在你身边制造某种‘环境’。” 阿莫恩终于一点点反应过来,他的目光澄澈明亮:“所以,这是一场实验——以帮忙设立魔网通信的名义进行的某种实验。” 弥尔米娜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昔日的自然之神:“怎么?感觉他们欺骗了你?对他们隐藏起真正的动机感到不满意?” “不,他们在帮我。”几秒钟的安静之后,阿莫恩轻声打破沉默,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悦耳,“我是在这里躺了三千年,但我的思考能力还没有退化。” “他们在帮我们,”弥尔米娜看了阿莫恩一会,慢慢走回到刚才的位置重新坐了下去,“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们显然正在努力切断你我身上残存的锁链……事实证明,为挣脱锁链而付出努力的并不止我们这些所谓的‘神明’。” 这一次,阿莫恩竟没有反驳对方所说的“我们”一词,他只是静静思考着,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所以,他们还和我们站在一起……” “这需要一点小小的默契。”弥尔米娜随之说道。 阿莫恩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的声音才再次在混沌阴沉的天地间响起:“别再跑远了,这些装置的功率或许只能覆盖我这小小的院子。” 身旁没有传来任何回音,阿莫恩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望向一旁,却看到那位如钟塔般高大的女士不知何时已经靠坐在一块巨大的飞船引擎残骸旁,低着头仿佛陷入了梦乡——在过去的许多天里,她一直有意识地和这些残骸保持距离,因为这些源自起航者的遗产一直让她的神性部分感到不适,但此刻她却靠在那上面,毫无戒备地睡去了。 阿莫恩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将其叫醒——对于一位神明而言,能睡个好觉很不容易。 “晚安。” …… 帝国计算中心的实验大厅内,节点学士尤里轻轻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而有些酸胀的额头,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某台监视设备上空投影出的数据,随后收回视线,继续关注心智枢纽背后起伏的“潮汐”。 这“潮汐”的本质其实就是来自神经网络最深层的“非指向性思潮”,是数以万计的人类心智在群体无意识梦境中所产生的数据涟漪,这些源自人类心智,但又不具备任何意义,同时还在不断刷新、不断重组的庞杂数据是神经网络的副产物。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永眠者们都将其视作一种极端危险的“心灵泥沼”,因为它几乎可以吞噬掉任何落入其中的普通心智——在那片混乱无序的思维泥潭中,人类最破碎、最无逻辑、最无法理解的意识碎片就如大海中的无序湍流般涌动,无论理智还是疯狂在这种绝对的空虚和混沌面前都没了意义,凡人的心灵误入其中便会瞬间枯竭崩溃,而从未有人想到过,这片可以让任何心智枯竭错乱而死的“泥沼”竟然也是有用处的东西。 反神性屏障。 一位身穿白色研究员制服、头发挽起的美丽女士来到了尤里身旁,她的嗓音如歌声般悦耳柔和:“目前看来,我们设置在庭院区的屏障发生器都是有效的,在将非指向性思潮作为屏障布设到目标周围之后,其泄露出来的神性污染被迅速削弱到了安全值附近。” “人性的极端是神性,神性的极端是疯狂,但这条锁链成立的前提是‘思潮’必须指向神明——如果连思潮都没有指向性了,那么再强韧的锁链也会如失去了关键一环般断裂开来……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们竟然直到今天才想明白。” “世界上有许多简单的道理,但运气不好的话或许直到世界末日我们也不会想到它们,”嗓音悦耳的女士露出一丝笑容,紧接着话题一转,“可惜,我们现在还没办法直接确认目标自身的状态,不知道目标在这个过程中的感受如何……” “这或许就只能寄希望于默契了,温蒂女士,”尤里说道,“不过好消息是我们进展很快,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与‘那边’直接交流,大家也不必凭着感觉互相配合了。” 温蒂点了点头,紧接着目光便落在尤里脸上——那副面容深处隐藏着一丝疲倦,眼睛外面似乎比昨天更黑了一圈,这让她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最近为了测试这些东西你好像一直没休息。” 尤里摆摆手,随手从贴身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支玻璃小瓶,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炼金药剂一饮而尽,整个人顿时重新神采奕奕起来——除了黑眼圈没什么变化之外:“无妨,和当初在奥兰戴尔总部里研究神经模拟脉冲的时候比起来现在这工作量不算什么。” 温蒂看了看尤里随手扔在旁边垃圾桶里的炼金药剂瓶,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从怀里摸出瓶一模一样的药水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昔日的永眠者们一个个失去了睡眠呢? …… 庄严的三十二道古朴石柱下,会议场中正陷入表决前的最后寂静。 这是整个议程的最后一次表决,对在场的代表们而言,这一次的表决却比之前的任何一轮投票都要重要,决定下的也更加艰难。 诚如高文所说——建立一个神权理事会,对各国而言不仅仅是要付出一些人力物力成本那么简单,这意味着很多社会层面的改变,甚至对某些国家而言,这意味着他们的社会秩序都将接受一轮考验,并不是所有统治者都有魄力去面对这种挑战。 但这件事对许多代表而言又有着另一个层面的吸引——对那些已经想要削弱教廷权威,对那些想要加强集权的领袖而言,神权理事会的部分概念正合他们心愿。 可那些涉及到普及教育、提升公民权益的部分又让某些人心怀犹豫。 个中权衡,难以决断。 高文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安静的会场,在一片寂静中,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终于首先打破沉默:“提丰加入。” 不远处的巨石柱下,黑底红纹的旗帜表面浮现出一层魔法辉光,提丰的席位在光辉中显得明亮起来。 “白银帝国加入。”贝尔塞提娅的声音随之响起,紧接着亮起得是精灵们的旗帜。 “塔尔隆德加入。”“圣龙公国加入。” “高岭王国愿加入神权理事会。” “北方城邦联合同意。” “奥古雷部族国……” 艰难的权衡终于结束了,仿佛一道光环在会场中骤然扩散,那些代表着凡人诸国的一面面旗帜先后点亮,澄澈的光芒如一轮黎明初晖般从会议场四周升起,笼罩了现场所有代表的容颜。 不管他们中有多少人心中还在摇摆——开弓没有[ fo]回头箭。 “那么,我宣布神权理事会正式成立。” ------------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会议之后 会议结束了。 伴随着来自湮远年代的魔法符文次第熄灭,在旷野上维持了十天的大规模投影降临仪式开始进入反转程序,一道道辉煌的光幕从天而降,将那些古朴雄伟的巨石柱和石质桌椅重新拆解为天地间逸散的魔力光尘,缥缈悦耳的共鸣声中,誓约石环的影像一点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而那颗曾经沉入大地的巨大方形符文石则重新从泥土中升起,将最后残存的光华内敛进去。 最终,誓约石环回到了它原本应处的世界,精灵们开始进行符文石以及会场周边设施的整理、回收工作,来自各国的代表们在会场外的一片空地上站定,带着庄严肃穆的表情看着这一幕——每个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点触动。 卡米拉站在雯娜·白芷身边,这位兽人首领头顶的一对尖耳朵抖动了两下,耳朵末梢的绒毛在有些温暖的风中轻轻震颤,她看着那位白银女皇带着郑重其事的表情对符文石进行某种仪式性的“礼敬”,不远处则还有很多扛着魔导机器的人在记录现场的每一幅画面,她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说道:“我们见证了历史啊……” “不,我们创造了历史,”雯娜摇了摇头,“就像高文·塞西尔说的那样,历史由人创造,由人承受,由人记录,由人继承——转折点在这里产生,很快也要到每一个人身上了。” “只不过十天时间,你倒好像突然变得深沉了许多,”卡米拉低头看着自己的多年好友,语气中带着一点点调侃,“我还记得你来之前满脑子算计的只有怎么尽快做一单大生意,现在你这感慨的模样和斯度尔一样,倒不像是个灰精灵了。” 雯娜仰起头翻了个白眼:“灰精灵中也有杰出的哲人和诗人,你这是在用死板的眼光看待我们。” 卡米拉耸耸肩,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收尾流程,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那条通往112号据点的道路两旁,一面面崭新的旗帜正高高飘扬在废土边缘的风中——那些旗帜有着纯白的底色,上面用蓝纹金边的丝线描绘出了有别于任何一个国家徽记的画面,那是一颗星球,上面勾勒着目前已知的陆地,星球外则环绕着一个醒目的圆环。 这是凡人文明共同体联盟的旗帜,据说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帝亲自设计了这个图案——星球代表着这个承载凡人诸国的世界,也代表着凡人诸国本身,而那道圆环则代表着联盟的宗旨:团结一致共同进退,全球各国命运相连。只不过很多人认为这道圆环还可以有别的意义? 比如象征那即将改变整个世界的环大陆航线,亦或者象征这个世界的某种“循环”……当然,后续的这些猜测并未得到三大帝国的承认。 高文收回了望向联盟旗帜的视线?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对自己设计的图案颇为满意? 尤其是那道圆环。它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但大概谁也猜不到它还象征着一个真真切切地漂浮在太空中的“星环”,高文希望用它来暗喻环绕在这颗星球上空的苍穹环轨空间站,而且他并不担心有朝一日大地上的凡人诸国们真的发射了一艘飞船上太空之后看到星环该怎么解释这种“巧合”——他压根没打算解释? 因为这圆环的寓意多得是? 说是巧合那当然就是巧合了。 这也算是他个人的一点恶趣味,算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一份难以解密的“彩蛋”。当然,龙族们在看到这圆环的时候大概会想到什么……他们毕竟知道起航者的存在? 但这也没什么影响? 因为有些事情……高文也是迟早要和这群曾经历过“起航时代”的古老种族谈谈的。 思绪略微扩散间? 一个熟悉的气息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高文回过头去? 正看到罗塞塔来到自己面前——这位曾经一直笼罩在阴沉、压抑气氛中的“被诅咒者”之前就已经彻底摆脱了神之眼的诅咒? 而在这十天极耗心力的会议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不但没有丝毫疲惫,竟反而更加饱满、昂扬起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位黑发披肩的玛蒂尔达公主则紧跟在他身边。 “这是一场胜利? ”罗塞塔开口说道? “虽然对整场‘战役’而言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初战。” “提丰的位置很重要? ”高文看向对方? 在过去的数年里,这一直是他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甚至直到今天? 直到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竞争关系都不会结束,但至少在存在共同利益的领域,他相信提丰会是一个可靠的助力,至少是他在大陆北部地区能找到的唯一可靠的助力,“虽然我们成立了一个联盟,但每个成员国在联盟中能够发挥的作用皆不相同,在对抗神明以及谋划反攻废土这方面,能和我们站在同一个位置的人并不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罗塞塔淡淡说道。 高文话说的委婉,然而其中含义十分明显:联盟已经成立,凡人统一战线也有了雏形,但凡人国度众多,国力天差地别,许多国家的落后程度甚至令人惊讶,尽管联盟的宗旨是让每一个凡人国度都成为战线上的“盟友”,但事实是很多成员国在这里的角色往往就是原材料产地以及倾销市场——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而与之相对应的,那些有能力对抗神灾、对抗天灾、对抗龙灾的国家会享受到联盟成立之后大部分的红利,这同样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部分红利不能免费——强国无条件地掠夺弱国并不符合高文对联盟的定位,也不符合宪章约定的秩序,更不符合“共同生存”这个最大的目标。 “从下个月开始,提丰将在神权理事会中开放我们对战神残骸的所有解析成果,以及奥古斯都家族所掌握的所有关于神明的知识,”片刻安静之后,罗塞塔对高文说道,“另外也包括你我上次商谈时提到的那些社会数据。我希望塞西尔方面也进行对等的信息共享。” “你可以放心,塞西尔神学知识库也会在下个月对所有成员国开放,白银帝国那边也已经承诺,会将他们数千年来积累的神学知识、民俗信仰变迁、邪教活动资料公开出来,我们会建立一个大智库,共同从那些浩如烟海的知识中寻找出神灵的奥秘。” “……白银帝国数千年来记录的资料?”罗塞塔的眼神不禁变化了一下,显然饶是以他的心志,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难以继续淡定下来,“这可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 “是啊,如果不是联盟和神权理事会的成立,谁敢想象我们将有机会看到洛伦大陆最古老帝国的一整套神圣遗产?”高文笑了笑,“我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和你一样激动。” 罗塞塔迅速平复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了不远处飘扬的巨龙旗帜,脸上表情微动:“那么塔尔隆德方面呢?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他们那边……” “塔尔隆德如今也是神权理事会的成员国,因此他们也承诺会共享他们的神学奥秘,”高文点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他们只会提供一部分,而且会给的比较迟。” 罗塞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为什么?” “他们需要在一片废土中整理那些遥远的记载。塔尔隆德所有的档案馆和数据储存设施如今都被埋在废墟里,哪怕有一些能挖出来也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目前可以在这方面提供帮助的只有几位亲身经历过上古时代的太古龙,但梳理记忆本身就需要时间,而且那些太古龙现在还是塔尔隆德的领袖,他们精力有限,”高文代为传达着梅丽塔那边提供的情报,“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一些资料不可随意公开,这并非是龙族缺乏诚意,而是那些资料……” “有危险性?”罗塞塔心领神会,作为曾经跟神之眼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过来人,他深知与神有关的东西有着诸多禁忌,“一部分知识的‘来路’不安全?” “嗯,”高文点了点头,声音略微压低,“你知道,龙族存续的时间远超我们的文明记载,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和他们的神明长期维持共生——在陷入一种特殊的锁死状态后,他们从神明那里得到了不少‘馈赠’,这些馈赠对他们而言无害,但说给别的种族会有什么后果就很难确定了。他们需要慢慢甄别自己的知识,从中寻找可以安全共享出来的部分……理解一下吧,他们现在确实需要时间。” “……说实话,在刚刚得知巨龙会加入联盟的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是如今这个状态,”罗塞塔叹了口气,“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尽快恢复些气力,我们需要一些更强大的盟友。” 高文微微点头,却并未开口回应什么,他只是静静思索了一下,便将话题引向别处:“关于在已知文明疆域内建立一套高效通讯网这件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罗塞塔稍作沉吟,点了点头:“这件事的意义我是明白的,假如当初提丰和塞西尔之间能有一条更高效、更透明的通讯线,可以让我们进行更有效的实时通话,那么在‘战神’这件事上我们双方本不用付出那么多的额外代价……” “不仅如此,如果想要让神权理事会发挥作用,我们也必须建立一套覆盖各国的通讯网,”高文说道,“目前塞西尔方面正在研究的一项用于对抗神明污染的技术便是建立在‘神经网络’的基础上,你甚至见过这项技术的部分应用场景——在冬堡的决战现场。” 罗塞塔静静注视着高文的眼睛,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此刻内心深处的情绪波动,直到将近十秒钟后,他才收回视线并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不得不考虑塞西尔的魔网通讯技术了。但你也应该明白,即便对国内进行魔网化改造,这件事提丰也不会允许任何外人插手。” 高文脸上带着不变的笑意:“当然,我很明白。” 罗塞塔和玛蒂尔达离开了,高文轻轻舒了口气,抬起头寻找着从刚才开始便不知跑到哪去的瑞贝卡的身影,在找一圈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正缠着几位精灵魔导师问这问那的姑娘,脸上便不由得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随口对身旁的空气说到:“把瑞贝卡叫来——让她别给人添乱了,魔导师们现在很忙。” 空气中琥珀的气息一闪而逝,紧接着便见到远处正兴高采烈的瑞贝卡脸上表情突然一呆,那姑娘紧张地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下一秒便和高文的眼神对上,立马缩着脖子朝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祖先大人……”瑞贝卡来到高文面前,一脸紧张的表情,“我可没闯祸啊……我就跟他们打听打听哨兵之塔是怎么运行的。” “……这种问题回头你找个正规场合慢慢打听,哪有在半路抓住人家的技术人员拦路打听的,”高文随手敲了敲瑞贝卡的脑袋,紧接着话锋一转,“和你说正事——你之前和精灵们一起去观察信使大厅的通讯系统,怎么样,你感觉精灵使用的通讯技术可以和神经网络兼容么?” 瑞贝卡摸了摸刚刚被高文敲过的地方,确认没有起包之后才点点头:“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再对比了之前技术交流时白银帝国那边提供的几种符文组,总体上应该可行。其实说白了,我们所使用的通讯技术在根子上是同源的,都是传讯术的诸多变种,就如路基,之后我们把它调制成魔网信号,调制成可以和神经荆棘兼容的神经脉冲,这都是在上面铺了不同的路面,但道路仍然是道路……” 终于说到了自己擅长的技术领域,瑞贝卡平日里那股单纯的傻气瞬间一扫而空,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嘴里噼里啪啦便开始说个不停。其实很多东西她根本不用解释的那么细致,高文完全可以听得懂,但高文此刻仍然耐心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做声,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他喜欢看着瑞贝卡这样兴高采烈的模样。 终于,这姑娘兴致勃勃的讲述告一段落,高文才有机会开口:“总体上可行,那么细节上的困难是什么?” “还是个转码转发的问题,”瑞贝卡挠了挠头发,“就像现在我们和白银帝国的通讯线路,中间需要一个转换的东西,才能把我们的魔网通讯和精灵们的哨兵数据链连接起来。只不过现在我们和白银帝国之间的通讯仅限于高层,所以一个小型得符文转换装置就够用,但如果您想建立一个连民间都能高速互通的、将来还要不断扩展的公共网络,那我们就得建立一些比较大型的……大型的……” “需要大型服务器么……”瑞贝卡这里还在想着合适的词汇,高文却已经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将来和提丰那边并网恐怕也需要类似的东西……” “服什么?”瑞贝卡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 “服务器,用来实现你提到的那个‘转换’功能,”高文说着,伸手胡乱按了按瑞贝卡那已经被她自己挠乱的头发,“不必深思这个名字了,我这边有个大概的计划……只希望贝尔提拉那边的脑子够用吧。” 瑞贝卡:“?” ------------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远离神明 虽然目前为止高文对神明背后最深处的秘密仍然所知甚少,但随着后方几个研究小组近年来的不懈努力,他至少确认了几种对抗神性污染极为有效的手段,从最原始的海妖符文,到之后出现的深海之歌以及人性屏障,再到目前正处于验证阶段的、以“非指向性思潮”为核心的反神性防御技术,这些技术层层递进,也逐渐揭示了未来行之有效的方向—— 海妖的符文和歌声终究来自异族,其原理中也有诸多黑箱成分,非指向性思潮却来自塞西尔自己,其技术路线也清晰可辨,二者的发展潜力自然无需多言。而非指向性思潮背后最重要的基础便是叙事者神经网络,神经网络的本质则是足量凡人心智相互联通形成的庞大结构,以海量凡人的无序潜意识来对抗神明的神性侵蚀,这就意味着神经网络的规模越大,它对神性的抵抗能力也就越强——基于这个理论,建立一个遍及全世界的神经网络、将更多的凡人心智纳入其中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其实这也是高文坚定不移要建立一个“统一战线”,要把大陆上大大小小的国家都拉成盟友的重要原因:哪怕是最弱小的王国,他们也能在神经网络中形成有效的力量。 国有强弱,人有愚贤,甚至不同地区的文明也有先进和落后之别,因此许多人都不太理解高文要把那些不起眼的落后小国也拉上战车的动机,在他们看来,有些地区如同拖累,将其拉上战车徒增成本,甚至哪怕在塞西尔国内,这种想法也不少见——但高文自己很清楚,在对抗神性污染的战场上,凡人是真正的无分贵贱,人口本身……就是财富。 瑞贝卡并不能理解先祖某些过于深远的思虑,但至少在这种技术领域,她的思路是和高文一样清晰敏锐的,注意到高文表情的几次变化,她忍不住说道:“如果精灵那边能直接改造他们的通讯设施,使用我们的魔网技术就好了……” “想法很好,可惜没什么可行性,”高文笑着叹了口气,“精灵的哨兵数据链规模庞大,技术成熟,而且与宏伟之墙高度共存,大规模改造的成本和风险高的难以想象,哪怕强盛如白银帝国也不会轻易尝试的。最好的情况下,他们会对本国通讯网络的接口做一些升级改造,同时生产符合白银帝国标准的浸入舱,这样虽然麻烦一点,但至少神经网络是可以铺过去的……” “提丰那边没这么配合么?”瑞贝卡又挠了挠头发——她的头发比刚才又乱了几分,“我看您和罗塞塔·奥古斯都谈的挺好啊。” 高文看着瑞贝卡的眼睛,淡淡的笑容中带着认真:“傻姑娘——你记住,国与国之间是不存在‘亲密无间’的,有的只是暂时的利益同盟以及基于共同利益下的有限互信。永远不要因为另一个国家的领袖看上去很友善,便感觉那个国家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事实上哪怕我和罗塞塔真的是某种程度上的‘知己’,我和他也一定会优先考虑本国的利益,即使我们暂时为对方考虑,那也只是因为某个领域恰好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且提丰和塞西尔之间在该领域暂时没有利益冲突罢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在盟约上作假或在进行欺诈性的外交,这只是因为我们在各自履行自己的责任,为自己的国家负责罢了。 “说回到提丰人在通讯技术上的态度……在技术交流渠道建立之后,罗塞塔应该会意识到‘反神性屏障’的意义,但他必不会让我们把手伸的太远——他在铁路上已经吃过亏了。根据那边传回来的情报,奥尔德南方面正在收紧国内铁路的投资和建设接口,这说明他们在这件事上多少已经反应过来。 “所以虽然罗塞塔已经表态说要考虑塞西尔的通讯技术,但据我估计,他最多会允许两国之间建立类似我们和白银帝国之间的那种‘接口’,或在国内少数地区建立备用的魔网通讯设施,而总体上,提丰帝国的传讯塔阵列仍将继续运行下去,毕竟那些传讯塔最近才进行过大范围的升级改造,哪怕罗塞塔真的下定决心废弃它们,提丰的国库恐怕也不允许。 “最好的局面下,洛伦大陆上的三种通讯技术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同时存在:塞西尔的魔网通讯,提丰的传讯塔网络,以及白银帝国的哨兵数据链。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奢望另外两种通讯技术的主动消失,而是琢磨怎么让现有的神性防护技术在三种网络环境下都能生效——放心吧,旧技术会消失的,只是这需要时间。” 瑞贝卡皱着眉,她听懂了高文的话,却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答案:“我明白是明白……但这肯定要花费额外的成本。哎……我还以为建立了联盟之后各国能更团结合作一点……” 高文笑了笑,又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你知道豪猪么?” 瑞贝卡顿时眼睛一亮:“啊我知道!可好吃了!我小时候偷偷去山……额……您大概不是要跟我说这个?” 高文一瞬间情绪都不连贯了,但幸好他早已习惯瑞贝卡这不受控的思路,干咳两声便愣是将表情调整回了老祖宗的威严状态:“……我想说的是,人类诸国就是抱团取暖的豪猪——大家都需要捱过这场漫漫寒冬,但大家身上都有保护自己的尖刺,世界很危险,我们不可能把自己的刺拔掉,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尖刺与温暖中寻找那个小小的平衡点。这确实需要花费一份额外的精力,但这就是凡人……弱小,谨慎,懂得抱团,又不擅长抱团的豪猪。” 瑞贝卡愣愣地听着高文的话,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想明白了好多事情,随后轻声问道:“您所建立的这个联盟,就是这样运转的么?” 高文点了点头:“联盟就是这样运转的。” 瑞贝卡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离开了,在她的身影走远之后,琥珀的声音才突然从高文身边传来:“看上去她突然有了不少心事啊。” 高文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我给她的答案并不那么符合她的预期吧。” “因为你在她心目中太伟大了,伟大到了无所不能,甚至伟大到了可以扭转许多人命运的程度,因此她也将你所建立的‘联盟’视作同样伟大的事物——如同一个由史诗英雄铸造出的光辉奇迹,不能有丝毫缺点,”琥珀看着瑞贝卡已经走远的身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可这个联盟并没有那么伟大,它只是一窝豪猪。” “……我不需要那么伟大,太过伟大,便会像神一样,”高文摇了摇头,随后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白银精灵团队的方向,“流程到了尾声,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再帮我跑个腿。” …… 最后的流程已经结束,载着各国代表们的魔导车队伍开始从旷野上的集结地启程,浩浩荡荡的车队驶上了那条临时修筑的大道,在夹道飘扬的联盟旗帜下驶向112号精灵据点的方向,而在车队的最后方,悬挂着塞西尔旗帜的魔导车停到路旁,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身影弯腰钻进了车厢。 魔导车的后排,高文看向刚刚在自己对面落座的白银女皇,笑着打了个招呼:“下午好,贝尔塞提娅。” “下午好,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看了一眼车窗外已经开始后退的景象,回头对高文笑了笑,“收到琥珀小姐传来的口信之后我很惊讶,您有什么事情要在返程的车上与我密谈么?要知道,散会之后白银女皇与塞西尔皇帝同乘一车返程肯定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回头不知有多少关于局势变化的猜测会在各个国家的情报人员脑补中被总结出来。” “塞西尔皇帝和白银女皇在七百年前便认识——希望他们脑补的时候能首先基于这一点进行展开,”高文随口说道,“另外,如果等大家都回到112号据点之后我再找你密谈,那吸引的目光也不会比现在少多少。” “也是,那些目光并不是突然落在我们身上,而是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贝尔塞提娅说道,同时微微回头看了魔导车的驾驶位一眼,在看到琥珀正紧握着方向盘和操纵杆之后,她的脸色随即变得严肃起来,“……情报部长亲自开车,看样子您要和我谈的事情很不简单啊。” 高文看着贝尔塞提娅。 112会议已经结束,联盟已经成立,神权理事会也已成立,白银帝国上了这趟战车,后续的技术共享和联合建设也会随之展开……时机已经成熟,有些事情也该谈谈了。 “还记得我们在这里的第一天谈过什么吗?”高文说道。 贝尔塞提娅愣了一下,某种直觉从心中升起,让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关于精灵的宗教历史,德鲁伊教会的变迁,自然信仰以及异端自然信仰的那些纠葛?” “现在我们继续这个话题,”高文点了点头,目光紧盯着贝尔塞提娅的眼睛,“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自然之神亲自谈谈——你有什么想说的。” 白银女皇那始终镇定淡然的仪态终于僵硬下来,仿若一道刺骨森寒骤然卷过车厢,这位帝国统治者的表情竟然仿佛冻结了一般,足足几秒种后她的表情才有些变化,带着一种迟来的错愕和些许紧张:“您……说什么?和自然之神……亲自谈谈?您说的那个自然之神,祂是……” “巨鹿阿莫恩,‘轮回’巨树下的守护者,自然主宰,德鲁伊原教最初的主神。” “您是认真的?”白银女皇终于冷静下来,她盯着高文的双眼,仿佛仍在试图从中找出玩笑的成分,“您的意思是……可这怎么可能?而且即便祂还在……可凡人怎么能直接和神灵建立交……” “普通的凡人不能,但域外游荡者可以,”高文说道,而在他身侧的车窗外,一道倾斜的夕阳正从远方的废土群山上方洒下,落在不断后退的旗杆上,联盟的旗帜在阳光中高高飘扬,“为了和这个冷酷的世界打一架,你的高文叔叔可不止准备了一张牌。” 白银女皇的表情从错愕、凝滞到终于渐渐恢复如常,她思考着,推演着,终于所有的情绪变化都被某种坚定取代,她仿佛做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在一次深呼吸之后才打破沉默:“我回到城镇之后立刻着手安排,瓦伦迪安会先回国,我和您前往塞西尔——放心,我会想好万全的理由,此事必不会公开。” …… 魔网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展现着来自远方的风景,画面外的解说声带着昂扬向上的愉快情绪,阿莫恩那双如同光铸般的眼睛眨了两下,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感慨:“他们这个会议终于结束了……幸好我们没错过最后的转播。” “是是是,没错过转播,当然不会错过转播,毕竟所有的频道都在播同样的东西,连最新一集的《莫迪尔冒险记》都被取消了——这可是每周五的加长篇!”弥尔米娜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浓浓的抱怨,“但愿他们在下周十的休息日之前能补回来。” 阿莫恩身体无法移动,便只能用眼神瞟了那位抱怨不停的女士一眼:“你应该减少点抱怨和对魔影剧的迷恋,转而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更有意义的节目上来。你不觉得这场会议十分有价值么?尤其是最后他们提到的那个‘神权理事会’……可惜那位‘专家’只提了一句,笼统地表示成立了这么个组织,完全没有详细说明它的作用……” 阿莫恩嘀咕着,弥尔米娜也终于被引起了些许兴趣,这位魔法女神思索了一下,幽幽说道:“神权理事会么……确实,听到这个名字还真令人在意。这听上去似乎和我们有很大关系,似乎那些凡人准备做点什么大事了……可惜,整场转播到最后也就提了这么一句。” “根据我这些天的总结,”阿莫恩想了想,突然说道,“凡人的‘新闻’这种东西,通常用词越少事情越大,这个神权理事会从头到尾就被提了一句,那这件事看来是非同一般的大。” 听着这位昔日自然之神有理有据的分析,弥尔米娜却只是颇为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便继续惋惜她那被取消掉的连续剧了,然而她刚刚惋惜了没几秒钟,便听到阿莫恩又突然发出声音:“嗯?!” 弥尔米娜立刻看向对方:“怎么了?” “我……刚才突然感觉身上一阵……怪异,”阿莫恩犹豫着说道,“好像是恶寒?还是想要发抖?反正是类似的东西,好像有什么针对我的事情即将发生……” 弥尔米娜迅速收敛了那轻松闲散的态度,转而变得格外认真:“你确定?这可不是小事——神灵的‘直觉’近似预知,尤其是在涉及到自己的事情上……” “我不确定,我已经脱离神位三千年,都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不曾产生过这种感觉了,”阿莫恩声音有些发闷地说着,紧接着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怪异起来,“等等……额,好像有点不妙。” “你又怎么了?” 阿莫恩得声音带着某种绝望:“……那种怪异的感觉虽然变弱了,但我后背好像有点痒……” (乌贼开新书啦!!!) ------------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背后 空旷无边的幽影界中,两位昔日的神明面面相觑,不远处的魔网终端还在投影着当天的精彩节目,然而弥尔米娜和阿莫恩的注意力此刻早已不在节目上面。 安静持续了一会,弥尔米娜才忍不住打破沉默:“要不……你挠挠?” 阿莫恩的声音变得比刚才还要怪异:“你说认真的?” 弥尔米娜原地站了两秒,眼前情况竟让她有点手足无措起来(虽然她本来也没有足),在作为神明的漫长记忆中她都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那要不……我帮你挠挠?” “……看在这些天让你用魔网终端的份上……”阿莫恩的声音甚至断断续续起来,“我感觉越来越怪异了……” “好吧。”弥尔米娜无奈地叹了口气,迈步朝那圣洁巨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随口说道:“我突然有些好奇——过去的三千年里你没遇上过类似的情况么?” 阿莫恩的声音有些发闷:“遇上过。”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 “好吧,我明白了。” 弥尔米娜来到了阿莫恩的身旁,她看向这位被起航者遗产牢牢钉在破碎大地上的昔日神明——这副巨大而圣洁的躯体被支离破碎的金属和水晶结构贯穿,那些透体而入的残骸碎片看上去甚至让神明都感到骇然,虽然考虑到神明本身是一种介于“灵”和“物”之间的生命形态,这种躯体上的伤势固化之后理论上便不会再有什么痛苦,但弥尔米娜看着它们,还是不免有些默然。阿莫恩很快便有所察觉,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弥尔米娜一边伸出手去一边随口问道:“这些伤势看上去有些吓人……是这个位置?” “再往上点,往上点……哎,舒服多了……”阿莫恩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我看不到自己背后的情况,但这些东西现在也就看起来吓人。最初的创伤已经结束了,我和这些东西现在其实是某种‘共生’状态,我没什么感觉的。” 弥尔米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紧接着便落在了其中一根贯穿巨鹿躯体的合金碎片上,她盯着那碎片,看着其边缘与血肉相融的位置呈现出的虚幻形态,其短暂的沉默再次引起阿莫恩的好奇:“弥尔米娜,你又发现什么了?” “……你真的动不了么?”弥尔米娜微微抬起眼皮,看向阿莫恩的眼睛方向,“一点都动不了?” “当然,这些东西把我和这片破碎的大地钉在一起了,你没看出来么?”阿莫恩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钉的如此结实……说实话,有时候我是有点后悔的,当初撞空间站的时候不该那么不遗余力,真是差一点就真的死掉了。嗯?弥尔米娜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弥尔米娜却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盯着那些起航者遗产看了许久,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很长时间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么?真莫名其妙……” …… 举世瞩目的112会议圆满结束了,联盟成立的好消息在凡人诸国的所有信息渠道中飞传,这足以改变世界的事件正如海面上不断扩散的波浪般一环一环地向着整个凡人文明圈涌去,而在所有这些消息渐渐沉入民间、渐渐在各行各业各个领域发酵并产生影响之前,参加会议的各方领袖和全权大使们已经离开了位于废土边缘的会议场,踏上了返回各国的漫漫旅途。 塞西尔境内,东境南部地区,温暖的风吹过旷野,压低了已经长高的赤松叶菜和路边的无名高草,日渐繁茂的田园间有阡陌交通,有运输货物的车队和农用机械在大道上飞驰,高耸的魔能枢纽塔在耕地尽头指向蓝天,高塔所散发出来的恒定魔力滋养着广袤地区所有的魔导设备,高塔下的投影水晶则播放着实时的时间、天气、魔力辐射以及帝国法令动态,一列魔能列车正从旷野边缘的充能轨道上飞驰而过,列车行驶中呼啸而起的鸣响在原野上传出去很远。 高文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微微放松了心情——他终于又回到了塞西尔的土地上,回到了这个他亲手建立的国度,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安心感。而在他的对面,白银女皇正带着一脸好奇的目光注视着窗外,名叫“伊莲”的高阶侍女则坐在白银女皇的身边。 112会议结束之后,白银女皇并没有随精灵使团一同返回南方,而是跟着高文一同来了塞西尔,她当然是为了回应那份特殊的“邀请”,但在对外公布的消息中,她此行是为了“与塞西尔帝国就技术共享一事作进一步交流”而进行的国事访问。 “真是漂亮的风景……虽然不像我们的大森林一样有浓郁的生机和极致的繁茂,但另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从这片大地上散发出来……我甚至能感受到建设这片大地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积蓄的深厚情感,”贝尔塞提娅终于从窗外收回了视线,语气中带着感叹,“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些开拓城市……最近几个世纪我已经很少感到类似的气息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贝尔塞提娅这并不是单纯的恭维或诗意化的描述,而是很直白地在说出自己的感觉——精灵有着和人类不同的感知方式和神经结构,他们确实可以“看到”或“听到”一些其他种族无法察觉的事物,而在他们的感知体系中,生灵在大地上留下的群体情感和记忆是和色彩、气味一样明显且理所当然的要素。白银女皇说她在这片土地上感觉到了那些东西,那么那些东西就一定是存在的。 他说道:“战后许多地区都经历了艰难的重建,东境这条线路其实还不是重建工程最多的地方,变化最大的应该是圣灵平原的东翼——那里天翻地覆,索尔德林曾说过,那整片土地都仿佛‘泛着明亮炽热的光彩’,虽然我看不到那是怎样的光彩,但我可以体会到。” “我很期待之后的圣灵平原之旅,我对那传说中的‘索林巨树’已经向往很久了,”贝尔塞提娅很认真地说道,“那里也像这里一样随处可以看到这种高大的魔导装置么?” “……如果你沿着铁路线或河岸走,就可以看到很多,但实际上帝国其他地区的大部分土地仍然处于比较落后的状态,”高文想了想,还是坦然说道,“我们现在有先进的魔导技术,但建设还是必须按部就班地来,目前现代交通可以覆盖的地方是比较繁华的,其他区域则仍需努力。” “……在大部分国家,与主干道直接相连的城市繁荣富庶就足够了,”贝尔塞提娅淡淡地说道,在她身旁的车窗外,一片新建成的村镇正从远方缓缓后退,阳光照射在那些崭新的屋顶上,泛起奕奕光彩,“这一点甚至在提丰都不例外……您似乎想要将魔网和魔导机器覆盖到每一座村镇,这可是个不小的野心。” “倒算不上什么野心,只不过我觉得让所有人民摆脱贫困愚昧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高文说道,紧接着随口转移了话题,“说起魔导技术的普及……我倒是有些好奇‘魔网’以及符文逻辑学在白银帝国的应用情况……据说你们已经成功修复了群星圣殿的反重力引擎?” “我们暂时还没有修好引擎,但借助魔网,我们将群星圣殿的核心动力恢复到了至少一千年前的状态,这已经让无数魔导师振奋不已了,”贝尔塞提娅露出笑容,“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才是真正对那些古老的引擎动手……这是个很大胆的修复计划,多年以来没精灵敢这么干,幸好我的首席星术师薇兰妮亚站在支持派的一边。” “……薇兰妮亚,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高文回忆着那些继承来的记忆,一抹古怪的笑容忍不住从嘴角浮现出来,“啊,我还记着安东尼在一次严重醺酒之后勇敢地向薇兰妮亚女士求爱……那可真是‘神圣盟约之夜’里最大的尴尬,最后我和查理甚至不得不联手用绳子把那个蛮牛捆了起来。” “更大的尴尬其实发生在那场会议结束之后,”贝尔塞提娅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大星术师直到返回白银帝国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一场‘表白’——她从未被人或任何人形生物表白过,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当时慌乱中随手一发奥术飞弹打翻的其实是一位爱慕者之后她懊恼了许多许多年……当然,这件事知道的人非常非常少,连薇兰妮亚女士的首席弟子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钻进她的实验室偷喝蜂蜜,听到她躲在柜子后面碎碎念——您别这个表情,当时我还很小。”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微妙,高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来到如此诡异的方向,他下意识地看了坐在白银女皇身旁的高阶侍女一眼,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贝尔塞提娅突然说道:“对了伊莲,把刚才听到的东西忘掉。” 高阶侍女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是,陛下,已经忘掉了。” 高文:“……” 这么随便的么? 当场他就有点想把琥珀叫出来,让对方也把刚才的事情忘掉,但生怕对方现身之后正拿着个小本子把刚才的事情记录下来,于是只能生硬地结束当前话题:“我们似乎不该在背后谈论一位女士,尤其是她还是你的首席大星术师。” “是您先开启‘私人话题’的。” “……好吧,我们今后最好不要在薇兰妮亚面前讨论这种事情,”高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紧接着便注意到贝尔塞提娅脸上的表情有些跟刚才不一样,她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看着这边,眼神中仿佛都带着光彩,“怎么了?突然如此开心。” “现在我有一些与‘当年的’高文叔叔聊天的感觉了。”贝尔塞提娅笑着说道。 …… 白银帝国,群星圣殿,深层魔法实验室内,正站在一处高台上控制实验室中复杂庞大符文阵列的大星术师薇兰妮亚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紧接着又是连续的好几次喷嚏。 正在附近的监控法阵旁待命的学徒之一立刻被惊动,小跑着来到薇兰妮亚面前:“导师,您身体不适?” 身穿淡紫色裙式法袍、金色长发高高挽起的大星术师摇了摇头,仍然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困惑:“不必担心,几个喷嚏而已……比起这个,观测结果如何?” “仍然被噪波曝光了,导师,”学徒顿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向旁边招了招手,一张以惰性导魔金属为基底、表面涂覆着特殊吸收固化层的金属板便从附近的装置台上飘了过来,在那金属板的吸收固化层表面,可以看到大片大片扩散开的色块和毫无规律可言的噪点,“新的纯化场似乎并不起效,魔力流在暗室中形成的图案被这些干扰纹完全覆盖,甚至来不及观测。” 薇兰妮亚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在那已经失去价值的金属板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一种明显的失望之色渐渐浮现在她脸上。 学徒不禁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导师……” “我在将近半个世纪前便从理论上提出了魔力波动本质的猜想……如今却仍然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它,”薇兰妮亚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便摆摆手,“别被我的情绪影响了,我只是有些感慨。把装置整理起来吧,暂时关掉,我们稍后再总结经验,设计新的实验流程。” “是,导师。” “对了,”在学徒离开之前,薇兰妮亚突然想起什么,“与卡迈尔大师约定的联络时间是什么时候?” “还有两个小时,”学徒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时钟,“您要先去休息一下么?正好之前索克威尔先生来找过您,他邀请您去金叶亭享用午茶……” “是人工智能小组的索克威尔么?” “不,人工智能小组得负责人是索克维纶先生,索克威尔先生是负责宫殿东区……” 薇兰妮亚摆摆手,身体轻盈地飞下高台,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道:“哦,那我就不去了,我还以为是人工智能小组那边有什么进展……我去图书馆找些资料,两个小时应该够用。” “那索克威尔先生那边……” “你帮忙跟他说一声,金叶亭的午间优惠其实不必两个人一起去,他自己去也行。” 大星术师的话音落下,身影也已经消失在不远处的大门外,学徒站在一堆转入自动运行的符文法阵中间,望着导师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最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导师。” (给还没有粉丝称号的h老读者的惊喜福利,详情移步评论区) ------------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各自的一边 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型实验室内,卡迈尔正高高漂浮在半空监控着眼前的设备运转—— 一个由多重圆环和套筒形成的、仿佛喷口般的合金装置被固定在房间的地板中央,装置外面则是一根连接到天花板的水晶导管,大量符文与秘银传导结构以井然有序的形态镶嵌在装置周围的地面上,又有许多控制和附属设备陈列在房间两侧的墙壁旁边。 卡迈尔此刻的目光便紧盯着地面中央的那根水晶导管,盯着导管底部的合金“喷口”,一道蓝白色的魔力焰流正静静地从那喷口中喷涌出来,在导管中形成了一道笔直的能量射线,导管顶部的水晶装置发出嗡嗡的声音,将这些纯净的强大能量不断释放到实验室周围的高能回路中,维持着这个危险而精准的平衡状态。 不远处的一台魔网终端就在此时突然鸣响起来,卡迈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机械钟表,随即降低高度来到通讯台前,随着装置激活,投影水晶上空很快便浮现出了清晰的投影画面,一位金发高高挽起、容貌美丽成熟的精灵女士出现在影像中:“卡迈尔大师,日安。” “薇兰妮亚大星术师,日安,”卡迈尔微微点头——这在视觉上表现出来便是他头部的奥术云团上下浮动了一番,“您的联络非常准时——实验结果怎么样?我们新设计的流程奏效了么?” “很遗憾,”全息投影中的大星术师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成功制造出了一个能够隔绝所有魔法效果的屏蔽力场,但设置在力场中心的暗室仍然受到了自然魔力的干扰,投影板上呈现出来的画面呈现出无法读取的模糊状态。” 卡迈尔身上流转的奥术光辉顿时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发出一声带着回响的叹息:“唉……这真是个坏消息。我们的实验流程在理论上已经很完美了。” “看样子我们低估了自然界中魔力‘无处不在’的程度,”薇兰妮亚说道,“目前所尝试过的任何一种观测手段都无法排除原始魔力场的干扰,包括进入暗影界、元素界、半位面,深入地下,爬上高山,甚至……” “甚至在幽影界做实验,”卡迈尔叹息着,“我们无法排除自然界中的原始魔力干扰,所以哪怕已经制备出了极为纯净的奥术能量,也无法观察到理论上的干扰条纹……” 大星术师薇兰妮亚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她的目光则越过卡迈尔的身影,看到了房间中央那规模庞大的水晶导管——导管中的奥术射线散发着明亮恒定的光辉,看上去格外美丽,这让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您已经成功制造出了新的发射源?” “我在当代魔导理论的技术基础上改造了刚铎时代的魔力聚焦器,制备出的奥术射流在纯净度上比之前提高了大概三个百分点,强度则提高更多,”卡迈尔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振奋,但这好心情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解决不掉干扰问题,那不管我们制备出多么纯净的发射源,也没办法证明魔力的波动本质……” 谈到这个令人格外无奈的话题,两位大学者同时沉默下来。 证明魔力的波动本质……卡迈尔和薇兰妮亚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困扰了很长时间,尤其是薇兰妮亚,这位大星术师甚至为此付出了将近半个世纪的努力。 魔力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无处不在?它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物质还是一种无形的波动?这些直指本质的问题对两位大学者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有着与之匹配的难度,其中最艰难的部分则并非理论上的推演,而是最终的证明——在理论上,薇兰妮亚早在四十多年前便完成了魔力波动本质的论述,而在实践上,她和卡迈尔至今都未找到对应的证据。 最致命的部分是干扰,大自然中无处不在的原始魔力场的干扰——要证明魔力是一种波,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观察到它作为一种波所产生的“现象”,诸如干涉条纹,然而在现实的实验环境下,任何能够显示干涉条纹的实验介质上都会一并观察到自然界的“原始魔力噪波”,这种噪波就如映射在整个世界底层的“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甚至贯穿了幽影界、暗影界以及所有的元素世界,它如一层厚厚的迷雾般包围着所有研究者的视野,纵使是刚铎帝国的资深魔导师和精灵族的大星术师,也无法从这层迷雾中找到一个清晰的“缺口”。 “……如果能证明魔力是一种波,我们就能解释这个世界上一大半的魔力现象,”薇兰妮亚说道,那些漂浮在她身旁的记录和辅助水晶显得有些暗淡,“而且如果找到合适的观察手段,我们也就等于找到了准确测量甚至控制基础魔力的手段,从‘波’的本质层面来控制魔力,想想看吧,这可以颠覆多少东西?” “是的,是的,我可以想象——我们甚至可以人工制造出深蓝之井,量产的,”卡迈尔张开双手,“但前提是找到那个手段……” 说着,他忍不住摇摇头,语气复杂地咕哝起来:“其实我们几乎已经可以确认魔力是一种波了,不是么——想想那些间接的证据,想想传讯术深层的‘成立基础’,想想虹光发生器。如果魔力不是一种波,这些东西就没办法解释。” “但我们仍然需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以及更重要的——观察手段,那必须是一种可量化、可操控、可重复的实用工具,”薇兰妮亚摇摇头,“唉,让我们暂时把这个长期问题放一放吧,我还想跟您谈谈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在整理对太阳的观察记录时发现的一些有趣规律……” “大陆南部地区对太阳的观察记录?”卡迈尔身上的光芒顿时变得稍微明亮起来,“那我可就有兴趣了。” …… 纵使洛伦大陆的大部分地区已经日渐温暖,位于大陆极北地区的圣龙公国境内,屹立在群山之巅的龙临堡周围却仍然保持着冰雪覆盖的状态——渐渐倾斜的天光正从西侧洒向公国的群山,这明亮的光辉让山峰上的雪线显得愈发鲜明,雪线之下的山坡以及更低处较为平缓的地区泛起了绿意,雪线之上的宫殿区还是白雪皑皑。 龙血大公巴洛格尔坐在城堡高层的一处书房中,温暖的炉火正在不远处静静燃烧,他低头签署着一份份关于筹措粮食、调整外汇储备的文件,而在他身旁的窗外,有一片积雪被风从屋檐上吹落,飘飘扬扬地越过窗外,又飘飘扬扬地飞过高耸的石墙,飞往山下的城市方向。 在这龙裔的国度,许多城市都是依山而建,高低错落的巨石建筑会从山脚下一路向着山顶蔓延,其独特的筑城方式与塔尔隆德颇为相似,却透着更多的原始粗犷质感。今日天气晴好,龙裔们便在这些立体构成的城市中忙碌起来,修缮房屋,清洁道路,准备迎接比大陆南部地区迟到将近一个月的春天。 今年的城市显得比往年更加热闹,有许多新的店铺在雪线以下的城区中建立起来,城中也出现了异域的商人以及穿着新潮服饰的本地市民,孩子们在高高低低的坡道之间奔跑嬉闹,他们手中抓着来自人类世界的糖果,有一些孩子在大声叫嚷着某些人类风格的招式和名字,这些招式和名字往往来自某些在孩子们之间传看的“彩色画本”,这种画本从人类世界而来,数量不多,而且往往会迟一两个月,却极为抢手。 “打开大门”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正在龙裔的世界中渐渐显现。 年幼的龙裔们喜欢南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描绘着童话故事的画本中,南边的国度总显得色彩斑斓。 但也有另外一批孩子会选择遵循传统——城市边缘的某些陡峭地区,围墙的开放区段,孩子们欢呼着从已经被磨的光溜溜的坡道上一跃而下,翻滚着冲向山脚,在一连串的惊呼和尖叫声中尽享快乐,而他们惊怒交加的父母很快便会出现在城墙上,看着滚向山脚的孩子们尖叫起来——这个时间去坡道上玩可不明智,要从那么远的山脚一路爬回来显然会错过晚饭时间,负责的父母们一向关注孩子们的健康,不按时吃饭显然对健康有害。 而且更重要的是:寒冬已过,积雪消融,失去了冰质滑道的保护,在遍布石块的陡峭山岩间一路滚下去显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崭新的衣服往往会在一番翻滚之后变得破破烂烂,虽然魔兽皮制成的衣物比人类世界的纺织品要结实许多倍,却也是经不起调皮的龙裔们如此胡闹的。 一袭蓝色长裙的梅丽塔·珀尼亚走在这充满活力的城市街头,眼睛中满是好奇,她不断四处张望着,龙裔们的日常生活似乎让她大开眼界,戈洛什·希克尔爵士和龙血女巫阿莎蕾娜女士则走在她身旁,充当着向导的角色。 “这就是龙裔的国度……”梅丽塔轻声自言自语着,“我在洛伦大陆活动过那么长时间,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毕竟我们之间曾有过古老的禁忌,塔尔隆德的观察者不可踏入圣龙公国,龙裔也不可越过北方的边界,”戈洛什爵士说道,“好在这种隔阂已经结束,龙族的两个分支终于有了重新融合的一天。” “物质上的隔绝可以消除,心中的距离可没那么容易拉近,”梅丽塔看向身旁这位龙裔贵族,“许多龙裔应该并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接受塔尔隆德吧——尤其是在塔尔隆德变成如今这个状态之后。” “龙裔……在对原始龙类的感情上确实有些复杂,”阿莎蕾娜轻声说道,“我想你应该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选择用这种形式和我们一起进城,而不是直接以巨龙形态飞到龙临堡的吧?” “这确实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也希望能以更近的视角好好观察一下你们的生活方式,”梅丽塔回答道,“我们之间分隔太久了,有太多东西需要重新建立,安达尔议长命令我在返回塔尔隆德之前先来访问圣龙公国——这可是一项需要认真对待的任务。” “确实,我们有许多东西需要重新建立,”戈洛什爵士点了点头,“而这正是我想说的。虽然很多龙裔确实对塔尔隆德抱着复杂且略带抵触的情绪,但从总体上,大多数龙裔在得知真相之后都不会真正地敌视自己的故乡,尤其是在他们看到那些关于塔尔隆德现状的资料之后,原本在民间较为强烈的抵触情绪甚至发生了很大范围的转变。” 梅丽塔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戈洛什:“那里现在可是变成了一片废土,再也不是古老传说中尽善尽美的‘故土乐园’了——” 戈洛什点了点头:“是的,大家都看得出来。” “为什么?同情么?”梅丽塔带着纯粹好奇的语气问道,“看到昔日‘放逐’自己的原始龙类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之后产生了同情?” “不,是敬佩。”一旁的龙血女巫平静说道。 …… 塞西尔城中张灯结彩,庆祝的气氛蔓延全城——彩色的旗帜在大道两旁迎风飘舞,街头与广场上的公共魔网终端上一遍遍投影着112会议中几个历史性的场景以及高高飘扬的联盟旗帜,市民们以庆祝盛大节日般的热情庆祝着这个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事件,而城里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商店们也顺利找到了新的打折促销的理由。 当然,对于帝国的大管家,整日为这片土地劳心劳力的赫蒂而言这一切都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塞西尔的皇帝回来了。 老祖宗终于回来了,这意味着久违的假期也快回来了;被带出去见世面的瑞贝卡终于回来了,这意味因提心吊胆而阔别多日的好睡眠也要回来了。 只不过老祖宗还顺便带回来一位精灵女王这事有点超出预料——需要费心安排的事情又多出一件,但总体而言,赫蒂的心情仍然是十分愉快的。 塞西尔宫内,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高文这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 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以及随行的精灵们已经被安排到秋宫最高规格的区域住下,瑞贝卡则早已欢天喜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琥珀溜号的速度只比瑞贝卡慢了半秒,当高文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身边已经一下子清静下来。 在更换常服之后,他坐到大厅的一处沙发上轻轻舒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便看到一袭红色宫廷长裙的赫蒂带着笑容向自己走来——这位曾xN孙女神色间有肉眼可见的疲惫,但笑容却显得格外明媚。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总觉得赫蒂这笑容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古怪。 “先祖,真高兴看到您平安归来,这一次,历史中再次深深烙印了您光辉的姓名,”即便是在私下相处的时候,赫蒂也总是很重视礼仪规矩,她首先按照礼仪对高文鞠躬致敬并致辞,随后整个人才显得放松起来,“瑞贝卡在外面没有闯祸吧?” 高文想了想,迅速从脑海中删除了一大堆不那么重要的“小问题”,才笑着摇摇头:“她这次很听话,已经长进不少了。” 赫蒂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后她向高文简单汇报了一下最高政务厅最近的情况,又询问了一些会议期间的事情,话题便渐渐向着轻松、日常的方向展开。在几句闲谈之后,她的表情中突然带上了一点古怪:“对了,先祖,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提一下。” “难得看你露出这种表情,”高文好奇起来,“怎么了?” “我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还没来得及确认,”赫蒂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带着古怪的模样凑到高文身旁小声说道,“我听说……最近几天贝蒂显得怪怪的。” “贝蒂?她显得怪怪的?”高文万没想到听见的会是这种事情,“那孩子不是一向挺乖么……她干什么了?” “据说她在给那颗蛋浇水……” “蛋?什么蛋?” “龙族送来的那颗蛋。” “?!” (这几天要去海口开会,更新可能不稳定,我尽量保持更新!!)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怎么偏偏是个蛋 赫蒂仔细回忆了一下,自从认识自家老祖宗的这些年来,她还是头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如此愕然精彩的表情——能看到一贯严肃沉稳的老祖宗被自己如此吓到似乎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但赫蒂终究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瑞贝卡,所以很快便强行压制住了心里的搞事情绪,干咳两声把气氛拉了回来:“您……” “等会,我捋一……梳理一下,”高文下意识摆摆手,然后按着自己正在跳动的脑门,“贝蒂这两天在给那个蛋浇水……那孩子平常是会做出一点旁人看不懂的行为,但她应该还不至于……算了,你去把贝蒂叫来吧,我问问怎么个情况。对了,那颗蛋有什么变化么?” “没什么变化,”赫蒂想了想,心中也突然有点羞愧——在先祖离开的日子里她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政务厅的工作上,便忽略了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家务事”,这种下意识的疏忽可能在老祖宗眼里不是什么大事,但仔细想想也着实是一份过错,“孵化间那边执行着严格的巡视制度,每天都有人去确认三遍龙蛋的状态,贝蒂的古怪行为并没造成什么影响……” 赫蒂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把“就是最近有点腌入味”这句话给说出来。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还是先把贝蒂叫过来吧,然后我再去孵化间那边亲自看看。” 仅仅片刻之后,正在二楼忙碌的贝蒂便被传唤铃叫到了高文面前,女仆小姐显得情绪很好,因为今天是高文终于回家的日子,但她也显得有点茫然——因为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突然叫来,毕竟按照好不容易记下来的仪程规范,她之前已经带领侍从和仆役们在门口进行了迎接仪式,而下次接受召见理论上要在一小时后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贝蒂,高文突然感觉有点哭笑不得,他一直看着这个姑娘成长,看着她读书念报,学习拼写和计算,看着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厨房小女仆变成皇家的女仆长,这个乡下来的、曾经因营养不良而干瘦迟钝的小姑娘确实成长起来了,但和那些理论上站在同一高度的人比起来她仍然毫不出彩,甚至仍旧笨拙,平日里还会因为脑筋突然卡壳而有些意外之举——可即便如此,这里的所有人仍然十分喜欢她。 这是个单纯直率的孩子,她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大概都没有称得上长远的想法,她只是努力想要做好一些事情,虽然搞砸了一些,但这些年确实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贝蒂,”高文的脸色缓和下来,带着淡淡的笑容,“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你最近经常去孵化间看望那颗龙蛋?” 贝蒂呼呼点头,承认的无比痛快。 “而且你还经常给那颗蛋……浇水?”高文保持着微笑,但说到这里时表情还是忍不住古怪了一下,“甚至有人看到你和那颗蛋聊天?” 贝蒂的表情终于有点变化了,她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高文,而是露出有些犹豫苦恼的模样,这让高文和一旁的赫蒂都大感意外——不过在高文开口询问原因之前,女仆小姐就好像自己下了决心,一边用力点头一边说道:“我在给恩雅女士倒茶——而且她希望我能陪她聊天……” 一边说着,小女仆心中一边努力做着思考:虽然恩雅女士曾说过不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但当时的约定似乎提到过,是在主人回来之前暂时不要说,现在主人回来了……应该也就可以说了吧?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但是没办法,主人已经问出口了…… 这心思单纯的姑娘并不想对高文撒谎。 高文则再次陷入了短时间的错愕,在理清楚贝蒂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贝蒂怎么会知道恩雅这个名字!?她在和恩雅聊天?! 他从沙发上霍然起身:“我们去孵化间,现在!” ……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方向传来,脚步声中伴随着几个清晰可辨的气息,孵化间中静谧祥和的气氛就此被打散,位于房间正中央的淡金色巨蛋内部发出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叹息,并伴随着一句带着笑意的自言自语:“回来了么……还以为能多清闲几天。” 孵化间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高文、赫蒂以及贝蒂的身影随之出现在门外,他们瞪大眼睛看向正浮动着淡淡符文光辉的房间,看向那立在房间中心的巨大龙蛋——龙蛋表面光晕游走,玄奥古老的符文时隐时现,一切看上去都非常正常,除了有一份报纸正漂浮在巨蛋前面,而且正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下一页翻开…… 赫蒂瞪大了眼睛,高文表情有些僵硬,贝蒂则开心地上前打起招呼:“恩雅女士!您又在看报啊?” 孵化间的大门被关上了,高文带着前所未有的古怪表情来到那金色巨蛋前,巨蛋内部随之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温和女声:“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原来上次谈过话之后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么?”高文下意识地说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这颗“龙蛋”,“它”看上去跟自己上次见时几乎没有区别,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从蛋壳下半部分飘散过来,那气味芬芳,却不是什么超自然的气息,而更像是他平日里喝惯了的……茶水。 “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便足以建立初步的友情,而在我漫长的记忆中,与你的交谈应该是最推心置腹的一次,”在高文心中思索间,那金色巨蛋中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怎么?不乐意与我成为朋友?” “这……倒不是,”高文表情怪异地摇了摇头,不知此刻是不是该露出微笑,无数的猜测在他心中起伏翻滚,最终形成了某些模模糊糊的答案,与此同时他的心绪也渐渐沉淀下来,并尝试着寻回话语中的主动权,“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你再次见面……所以,你真的是恩雅?龙族的众神恩雅?” “龙族的众神已经死去了,带着疯狂的神性一同死去,葬身在天外边境,在这里的只有恩雅——作为人性的恩雅,”金色巨蛋嗓音柔和地说道,“我确实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你再会,事实上……我甚至没想到这大胆的计划真的可以实现。” 神性……人性……大胆的计划…… 高文心中突然有了些明悟,他的眼神深邃,如注视一汪不见底的深潭般注视着金色巨蛋:“所以,发生在塔尔隆德的那场弑神战争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用这种方法杀死了已经快要完全失控的神性,并让自己的人性部分以这种形态存活了下来……” “我做了自己有意识以来最大的一次冒险,但这并非我最原始的计划——在最原始的计划中,我并没打算让自己活下来,”恩雅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孩子们的想法……虽然他们极尽压制自己的思想和语言,但那些想法在思潮的最深处泛起涟漪,就像孩子们蠢蠢欲动时眼神中按捺不住的光彩一样,怎么可能瞒得过经验丰富的母亲?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事实上,我自己也一直在期待着它的到来…… “但我无法违抗自身的规则,无法主动松开锁链,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个极为狭窄的区间内帮他们留下一些空隙,或对某些事情视而不见。所以若说这是一个‘计划’,其实它主要还是龙族们的计划,我在这个计划中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大部分情况下什么都不做。” 高文微微皱眉,一边听着一边思索,此刻忍不住说道:“但你还是没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刚才说在最原始的计划中,你并没打算活下来。” “应该感谢你,”恩雅发出了一声轻笑,语气中又带着真心实意的谢意,“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为我带来了很大的灵感。” “我告诉你的事情?”高文怔了一下,随之反应过来,“你是说上层叙事者……还有自然之神之类的?” “这个世界上曾出现过很多次文明,出现过数不清的凡人国度,还有数不清的凡人英雄,他们或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或有着让神明都为之侧目惊叹的思想,或有着超出理论的天赋和勇气,而这些人在面对神明的时候又有着各种各样的反应,有的敬畏,有的不屑,有的痛恨……但无论哪一种,都和你不一样,”恩雅不紧不慢地说着,话题仿佛扯远,所说出来的内容却令人不禁深思,“是的,你不一样,你面对神明的时候既不敬畏也不退缩,甚至没有好恶——你根本不把神当神,你的视角在比那更高的地方。 “你把神视作一种单纯的‘现象’甚至‘物体’,你冷静地想要寻找这个现象背后的逻辑,你是如此理所当然,就仿佛在尝试解开一道有明确答案的公式。 “基于这种视角,你在凡人的思潮中引入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变数,这个变数将指引凡人客观地看待神性和人性,将其量化并分析。 “在我们最后一次的交谈中,我……稍稍借用了这个变数,借用了你看待问题的视角以及这个视角所能够产生的效果,于是获得了准确切割自身神性和人性的能力。 “很抱歉,我并未提前征得你的同意,之后也没有向你说明这一点,因为我担心这会导致情况出现不可预料的变化,希望你不要认为这是欺瞒冒犯。” 高文听完了恩雅这番自白,他心中对于神明“超越凡俗”的一面突然有了更深刻的感受。这些源自想象又超越想象的存在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在言语的交谈中获得全新的“思想角度”,并将这种“思想角度”化作自身可操控的能力……这就是所谓极致的空想力量? 他心中思绪起伏,但脸上并没表现出来,只是貌似不经意地笑着说了一句:“不必道歉,现在看来这导致了好的结果,所以我并不介意——只是我有些好奇,你这种‘切割’神性和人性的能力……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金色巨蛋安静下来,几秒钟后才带着无奈打破沉默:“如此旺盛的好奇心……还真是你会提出来的问题。但很可惜,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并且即便能够解释,这能力也派不上任何用场,毕竟并非所有神明都活了一百多万年,也并非所有神明都发生了大融合。 “我对自身的‘切割’建立在自身的特殊状态上,因为‘众神’本身就是一个‘缝合’的概念,而那些没有经过缝合的神明……除了像上层叙事者那样经历过一次‘死亡’,神性和人性已经分裂的情况之外,最好是不要贸然尝试‘切割’,选个更循序渐进、更稳妥的办法比较好。” “贸然切割会怎么样?”高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就把自己切死了。” 高文张了张嘴,略有一点尴尬:“那听起来是挺严重的。” 随后他考虑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已经以‘人性’的形态回到了这个世界……塔尔隆德那边怎么办?要和他们谈谈么?你现在已经是纯粹的人性,理论上应该不会再对他们产生不好的影响。” 金色巨蛋沉默下来,在比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更长时间的思索之后她才终于开口:“龙族的神话时代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让一个过往的幽灵去纠缠那些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龙。而且考虑到凡人人心的复杂性,即便我以‘人性’的形态回到塔尔隆德的公众眼中,也难保不会在他们之间掀起意料之外的思潮变化……暂时,至少暂时,在龙族们彻底摆脱过往阴影,为新时代做好准备之前,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了。 “当然,你可以把消息告诉少部分负责管理塔尔隆德事务的龙族,他们知道真相之后应该能更好地规划社会发展,避免一些潜在的危险——而且责任心会让他们保守好秘密。在守密这件事上,龙族一向值得信赖。” “我明白了,之后我会找个机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塔尔隆德上层,”高文点点头,之后还是忍不住又看了恩雅此刻圆滚滚得形态一眼,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还是想问一下……这怎么偏偏是个蛋?” “……是啊,怎么偏偏是个蛋呢?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接下来的路 上一次与恩雅见面时的场景开始在高文的脑海中回转,而且始终挥之不去——这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很快便与眼前的现实产生了对比,让孵化间中的气氛变得愈发古怪,以至于古怪到了连恩雅都陷入沉默的地步。 最后还是高文率先打破这份尴尬:“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形态?那你一开始是怎么计划的?” “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完成粗浅的切割……后面的发展完全没有计划,”恩雅十分坦然地说道,似乎在卸去了“众神”这副重担之后,连她的性格也跟着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她如今说话直白了许多,“事实上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的人性部分一定可以保留下来,也不确定保留下来的人性部分究竟还是不是‘恩雅’这个个体。我曾以为自己会变成某种类似灵体的状态……就像凡人的灵魂,或者是……一个普通的龙类。现在这副模样着实令我意外。” 高文神色怪异地看了这金色巨蛋一眼,忍不住说道:“从一个像你这样古老而隐忍的神明口中听到‘没有计划’几个字,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 恩雅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我已经不是神明了——而且我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说过,神明既不全知也不全能。”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思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些猜想:“这会不会有某种象征意义?龙蛋……这可以视作龙族生命的初始状态,而在洛伦许多凡人种族的观念中,尚未降生或者刚刚降生还没有进行第一次呼吸的婴儿是凡人的‘至纯阶段’,我想龙蛋也可以如此对应:它象征着最初,也最纯净的人性,这正如你现在的状态。” “……最极致的人性反而蕴藏在神性的背面么,这真是有趣而大胆的理论,不愧是你,”恩雅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愉快,她似乎对高文的说法很感兴趣,“看样子你的‘研究’又可以更加充实了。” 高文接受了恩雅的称赞,但紧接着他便感觉有些别扭:虽然谈话气氛很好,但这种对着一个蛋讨论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蛋的景象怎么越看越奇怪…… “你在想什么?”恩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把高文从思索中惊醒过来,他赶紧干咳两声,随后好奇地看着对方的蛋壳:“那你对今后有什么安排么?”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恩雅有些慵懒地说道,“我已经思考和谋划了太多太多年,现在并不想继续规划什么,而你是个有着无穷新奇想法的……‘人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么?”高文对这个回应并不意外,但要给出答复还真有点困难——主要难点在于他之前压根没想到这个蛋竟然是理论上应该已经在塔尔隆德战争中陨落的龙族女神,这导致他之前关于此蛋的一切方案都不得不推翻重来,“我不认为自己可以替你规划什么未来,我只觉得……既然你已经彻彻底底地重获新生,而塔尔隆德也如你所说结束了它的神话时代,那么一切都应该重新开始……龙族会在新成立的联盟中开始自己的新时代,你也应该尝试一下全新的人生……神生……我是说蛋生……” 感觉这个话题越说越怪,高文不得不尴尬地停了下来,随后上下打量着恩雅蛋壳上的花纹:“我还是先确认一下——你不会永远是这个形态吧?既然是颗蛋,那总得有孵出来的时候,破壳前后的生活肯定得不一样。” “……这些天我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恩雅的语气有些严肃起来,“在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变成一颗蛋之后,我就在尝试掌握自己的状态,但这并不顺利,我的力量比起作为神明时衰弱了太多太多……但我想自己肯定是不会永远这副模样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人性仍然在逐渐凝聚、变化,随着这个过程持续,我应该会逐渐脱离当前状态,并且有机会引导自身重塑成另一副模样……只是具体需要多长时间就难以保证了。” “能孵出来就好。”高文笑着点了点头,他这是由衷地替恩雅感到高兴——不管她所说的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能够重新获得正常一点的形体总比维持一颗蛋的模样要强,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像尼古拉斯·蛋总那样,种族特性就是生来滚圆…… 他这边笑着,恩雅的语气却紧接着有些古怪起来:“不过我有件事要说:你们能不能把这个房间里的符文什么的给撤掉?这对我的……‘孵化’并无任何作用。” 高文一听这个表情顿时有点尴尬,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房间中随处可见的符文,同时听到恩雅的声音继续传来:“这是龙族们教给你的办法吧,倒难为你们费心布置了这个房间。” “确实是他们教的,主要是当初你的情况不明,我还以为你必须放置在能量场中,”高文干咳两声,“咳咳,总之我会尽快安排人手把房间恢复成普通客房的。别的还有什么吗?” “让我想想,”恩雅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嗯,我现在并不需要睡床之类的普通用具,不过你们可以给我送来一张桌子和一些置物架,可以用来放整理好的报纸和书籍,还有一些椅子,客人来的时候可以坐坐。另外我对你们的‘魔网终端’其实有些兴趣……如果可以的话,能在这间房间里安装一台么?虽然我无法移动,但我应该可以直接操控魔力来控制它。” 站在一旁许久不发言,这时候才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古怪一幕的赫蒂闻言点点头:“桌椅和书架都很好安排,今天就可以送来,不过魔网终端……” 说到这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征询着老祖宗的意见。 魔网终端是特殊的设备,它与魔网网络连接,而魔网又承载着神经网络……虽然现在的恩雅已经不再是龙族“众神”,但她的来历毕竟敏感,是否能让这样一个曾经有神之名的存在接触魔网终端,甚至让她有机会通过网络接触到庞大的凡人群体……这件事赫蒂自己可不敢下决断。 高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在这一刻想到的却是返程路上收到的来自帝国计算中心的报告,以及梅高尔三世、尤里、温蒂三人联名发来的项目建议文件,在认真权衡中,他的目光落在了恩雅的蛋壳上,而后者仍然静静地立于基座中,看起来非常有耐……好吧,他也实在没办法从一颗蛋表面判断出对方是不是有耐心。 总之,这件事似乎正好到了进入下一阶段的时候,到了尝试让“神明”主动接触神经网络,让反神性屏障正式运转的时候,既然恩雅主动要求,高文倒是很乐意接受——在涉及神明的领域,观察样本永远都不嫌少,更何况是一个与巨鹿阿莫恩情况完全不同的观察样本,一个彻底“人性化”的、来自异族的神明,她能为神权理事会带来多少宝贵的经验? “我可以安排,”高文结束了思索,对金色巨蛋说道,“不过你需要等个两三天——你的设备需要订制,我们也有必要考虑一些‘安全问题’。” “这可以理解,”恩雅轻声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你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有着格外谨慎的手段。” 这位昔日龙神意有所指,让高文想起了他当初为震慑对方而不得不采取的“轨道坠落倒计时”手段,只不过这些事情已成过往,现在提起之后也只能引起当事人的会心一笑罢了。 “赫蒂,你去安排吧,”高文转向一旁的曾xN孙女,“顺便再派人去一趟机械制造所,我们需要一套‘订制终端’。” “是,先祖。”赫蒂躬身行礼,随后领命退下,离开了房间。 赫蒂离开了,贝蒂则仍然留在恩雅和高文旁边,这个呆头呆脑的女仆小姐旁听着主人和客人的交谈,总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听明白,这让她的脑袋开始糊涂起来,直到恩雅女士的声音突然从旁响起,才让她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贝蒂,能帮忙准备一些茶点么?我和你的主人要多谈一会。” “啊,好的!” 贝蒂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房间,高文则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一幕,良久他才忍不住对恩雅说道:“看样子你们的关系很好啊……这真令人意外。” “为什么令人意外?” “我很难想象那姑娘平日和你交谈的模样,她有时候显得呆头呆脑,也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而你……说实话,你们之间风格差距太大了。” “贝蒂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甚至可能是这里除你之外唯一合适的谈话对象,”恩雅的声音从金色蛋壳中传来,“并非谁都能在看到一颗蛋开口说话之后还能冷静地打招呼和交谈,贝蒂却做到了——她有着普通人不具备的冷静平和心态。” “冷静平和……原来你是这么看她的么,”高文表情一瞬间有些奇妙,但很快便释然地笑了笑,“好吧,这样也好,有时候反应不过来也是一种冷静。只不过我有些好奇,你和她交谈了这么多天,其他在这附近工作的侍从和守卫们为什么会一点都没发现?这应该不只是贝蒂守口如瓶,而赫蒂又正好无暇关注的原因吧。” 恩雅沉默了一下,才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我承认自己确实用了点小手段……我不希望被人打扰,只想好好休息几天,所以稍稍影响了一下周围人的判断,但也仅限于让他们的注意力从孵化间转移开罢了。而且事实证明我施加的影响也没产生完美的效果——最终还是有人察觉了异常,并把你引了过来不是么?” 高文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理解你经历了这么大的风波之后想要好好休息的想法,只不过以后……” “放心,以后不会了,”恩雅不等高文说完便很痛快地回应,“既然要暂时借住在你这里,基本的礼节我还是会遵守的。” 这位昔日之神似乎很理所当然地便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长期租客,这让人有点意外,但高文并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本身就是他乐见的,虽然过程好像有点古怪,但结果倒还不赖。 而在这小小的插曲之后,在贝蒂准备茶点返回之前,高文很快便把话题引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 “有件事我不得不和你谈谈,”他看着恩雅的蛋壳,表情渐渐郑重,“虽然塔尔隆德的神话时代已经结束,你也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神明,但有一样东西你应该还没忘吧——位于塔尔隆德大陆西北方向的那座高塔,你打算怎么办?” “那座塔出问题了么?” 光溜溜的蛋壳上没有表情,而仅从对方回应的语气中高文又很难判断恩雅是个什么情绪,他只能一边说话一边斟酌用语:“现在倒还没有,但那座塔的威胁很明显。如今塔尔隆德近乎全毁,残存下来的龙族只能勉强保证大陆东南角落的秩序,无力再维持对那座高塔的封锁。现在那边只有一座力量薄弱的观察哨站,而且哨站和后方的联络很困难,我们目前最担心的是万一有不受管制的龙族靠近那座塔并被污染该怎么办……污染者很可能突破观察哨的防线,将逆潮的力量扩散到洛伦大陆上。” 恩雅的声音一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金色巨蛋中才再次传来平和且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高文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但事到如今,那座塔确实已经失去了控制……失去了我的控制,也失去了塔尔隆德的控制,”恩雅的声音继续传来,语气中带着叹息,“而且你也知道,即便在塔尔隆德全盛时期,我们也拿那座塔没办法——龙无法对抗逆潮中的神性,龙神则无法对抗起航者的遗产,所以哪怕那时候,我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封锁高塔周围的海域,不让其他智慧生物靠近罢了。全盛时期尚且如此,现在……” 高文看着那金色巨蛋,最后叹了口气:“好吧,其实也算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不必道歉,我本身也没报太大希望。” 房间中再次沉默下来,又过了片刻,恩雅突然说道:“或许,最终有能力解决一切的还是要靠你。” “我?”高文扬起眉毛,“你让我去解决那座高塔?” “还记得你曾经用什么来震慑我么?”恩雅平静地说着,“起航者的遗产……终究是要用同等的力量来毁灭的,就当是为了那些幸存下来的龙族,对那座高塔使用废弃协议吧。” (跑这么远来开会精力实在跟不上,明天可能要请一个假,抱歉抱歉=。=) ------------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退休的龙神 废弃协议。 高文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前往塔尔隆德时所使用过的“震慑手段”——借助苍穹站为自己带来的权限提升,将一部分起航者空间设施设定为轨道废弃物,并将其定点投放至星球上的“许可区域”——在不加保护的情况下,那些空间设施中残存的能源以及设施本身所携带的破坏力将足以对目标区域造成一场浩劫,而且这种浩劫的“层次”甚至可能会超过神灾。 毕竟,神灾也只不过是神明失控造成的危害而已,而起航者留下的这些设施……当年是用来屠神的。 在恩雅开口之前,其实高文也不是没有想过废弃协议这个选择,但此刻他沉吟良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考虑过,但风险太大。” 金色巨蛋中传来了平静淡然的声音:“是因为不能保证会准确命中么?” 高文脸色难看地点点头:“……确实很难保证准确命中,那座塔虽然巨大,但对于废弃的在轨设施而言仍然是个‘小目标’,那些设施服役时间太长,即便废弃过程中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姿态调整,效果也十分有限——更大的可能是砸在旁边的塔尔隆德大陆上。” 恩雅安静了两秒钟,打破沉默:“再偏能偏到哪去?会偏到塔尔隆德的东南角么?” “这应该不至于,”高文摇摇头,“这个准确度我还是有把握的——那座高塔在塔尔隆德西北外海,轨道废弃协议在轰炸中最多会偏移到大陆西岸……等等,你的意思是……” “幸存者在东南角落建立了聚集地,他们那里是安全的,至于塔尔隆德西部……那里本身就已经是废土了,是否再遭遇一轮轨道轰炸并不会有太大区别。”恩雅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 高文紧紧注视着金色巨蛋的外壳,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但西边的废土里也可能还有幸存者——既然梅莉塔和她的同胞可以在东南海岸活下来,其他巨龙也有可能在西塔尔隆德活下来,只不过他们被空间裂隙和污染区阻隔,和外界通讯断绝罢了……这些幸存者怎么办?” “西塔尔隆德不太可能留下幸存者,即便有,数量也一定非常非常少,”恩雅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高文听不明白的……悲哀,“而且多半抗不过最初的几个寒夜。” “……你怎么这么肯定?”高文下意识问道。 “……战斗最初就是从西部的欧米伽工厂区开始的,”恩雅嗓音低沉地说道,“在我有限且混乱的记忆中,我亲眼见到那片土地最先燃起大火……而且或许是因为对逆潮污染的警惕在当时仍然影响着我的判断力? 我那时候没有丝毫留手,尽最大力量摧毁了西塔尔隆德所有的活动目标。” 房间中出现了难言的静默,高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开口:“我明白了? 如果西塔尔隆德没有幸存者? 那就……” “但还是让赫拉戈尔和安达尔他们尽可能派出队伍去多搜索几遍吧,”恩雅突然说道,“如果你真的决定动手……在动手之前让他们再去排查一下? 虽然幸存者出现的几率渺茫? 但或许……” “好,我明白了,”高文没有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抢先一步打断道? “我会谨慎对待这件事的——而且本身安排轨道轰炸也不是拍拍手就能决定的事? 有很多东西需要权衡? 有很多情况需要调查? 所以赫拉戈尔他们会有充分的时间在废土中继续搜索幸存者……在他们有能力进行更大范围的搜救之后? 我会让他们优先前往塔尔隆德西部。” 现在的塔尔隆德临时政府情况窘迫,人员和物资情况都捉襟见肘,按照梅莉塔的描述,即便是临时首都阿贡多尔这座大本营平常也只能派出有限的搜索队伍前往较近区域执行任务,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多大机会去考虑大陆西部有没有幸存者——但如今联盟已经成立? 源源不断的援助物资和建设队伍很快就将奔赴那片极北大陆? 其中还将包括塞西尔方面提供的通讯、能源、防护等各种设备? 这些东西和全盛时期的塔尔隆德造物当然没法比? 但在如今这困窘时期,来自人类的“魔导小玩意儿”对一穷二白的巨龙而言也是作用巨大的。 有了充足的援助,阿贡多尔方面的很多行动都将后顾无忧? 尤其是大量宝贵的健康巨龙可以有机会从收集食物、清理废墟之类的琐事中解脱出来,人手和物资都不成问题的情况下,赫拉戈尔他们应该也就有余力去大陆西部搜索幸存者了——赶在轨道废弃协议启动之前。 心中一部分顾虑解除了,高文暗自叹了口气,紧接着又说道:“我还有另一件担心的事——我们没办法确定真的用轨道轰炸去攻击那座塔之后会有什么后果。虽然按照你的估计,它会被直接摧毁,但如果没有摧毁呢?如果只是半毁呢?如果高塔毁掉了,里面的逆潮污染却通过另一种方式转移、逃脱了现场呢?这些东西我记得当初我就考虑过……直到现在我还没把握。”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仍然会把轨道轰炸列为优先考虑,但在那之前,我必须亲自确认那座高塔的情况,”高文短暂思索之后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确认里面的‘逆潮’到底是怎么个状态。” “……这将会非常危险。”恩雅忍不住提醒道。 “那已经是个危险了,只要放在那就是个不断膨胀的危险,”高文说道,“现在的关键不在于我去不去,而在于还有谁能去——当然,我做此决定绝非一时冲动,既然有了这个打算,我还是有所依仗的。” 金色巨蛋中的声音安静了一下,随后才带着一丝笑意传来:“也是……你毕竟是‘域外游荡者’,一个曾经恐吓龙族众神,还恐吓成功了的‘凡人’。” 高文难免露出有些狐疑的神色:“……我怎么听着你对这件事有很大怨念似的?” “当然没有。” 高文又忍不住狐疑地看了眼前的金色巨蛋好半天,但不管他怎么看,终究是没办法从光溜溜的蛋壳上看出表情来,所以他只能干笑了一下,生硬地将话题转回来:“总之,此事就暂时这么定下吧,我会认真制定一个可行的‘轰炸计划’。不过有一点得声明,我需要时间——帝国内部和联盟都有无数事情等着我做,探索高塔的行动也需要许多准备工作,这件事急不得。” “我理解,”恩雅立刻说道,“只要你愿意出手,我就很满意了——那座塔虽然危险,但其内部的‘神’终究已经夭折,其危害能力有限,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一边说着,这位昔日之神突然忍不住轻声笑着,用一丝缥缈感慨的语气说道:“我可以等,反正关于那座塔的事情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而我是最擅长等待的。” 关于高塔的话题终于结束了,高文并不想长时间沉浸在这种话题带来的严肃低沉气氛中,所以他摇了摇头,紧接着便看向恩雅,谈起了一件轻松且让他十分在意的事情:“对了,有件事我从刚才就想问……你说你现在力量大幅度衰退,许多‘权柄’也已经失落,那你还剩下多少力量?还有多少不可思议之事是你能做到的?” 恩雅一时间没有说话,但从蛋壳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明显沉凝了一瞬间,显然是没想到高文的关注点竟然在此。过了一会,蛋壳里才有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些?难道你想用我的力量做些什么?” 想让你帮忙做可乐.jpg。 但这话真说不出来。 高文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一些:“我只是很好奇,诸如‘倒影’那样被归类为‘奇迹’的权柄,在你切割神性、脱离神职之后是否还保留着?以一介凡人之躯,你还能制造出‘倒影’来么?” “你想探究神明在脱离神职之后是否还能仅凭剩余的力量和知识来重现‘奇迹’?”蛋壳中传来的声音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啊……这还真是我从未想过的思路。果然,这是只有你才能关注到的方向。值得研究,这件事确实值得研究,我觉得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有事可做了……不过‘奇迹’有很多种,一种仅仅能用于制造饮料的奇迹其实并没多少研究价值,我或许可以从别……” “就从倒影开始吧,”高文在旁边一脸郑重地说道,“我们应该循序渐进。” “我是说……倒影作为‘奇迹’虽然也很不可思议,但其中技术含量不够,我还有更合适的着手……” 高文一脸庄严:“就从倒影开始吧。” 恩雅:“……” 高文:“……” 金色巨蛋中竟传来一声格外人性化的叹息:“你就直说吧,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高文表情稍稍抖动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很难描述出来……” “故乡的口味啊……我记得你提起过,是域外游荡者的故乡口味?” 高文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之前强行为之的严肃神色被平易取代:“……也可以这么说。” “那看来无法走捷径了……我可以慢慢尝试,去重现那份美味的‘奇迹’,”恩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紧接着又有一点惊奇,“不过真的没想到,原来域外游荡者也会有如此感情化和……平易化的一面。我以为你是永远理智淡漠的,就像机器和符文一样。真有趣……你上次和我交谈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的话更像是在描述神明,但我本身从一开始就更偏向‘人’这一侧,”高文摊开手,“至于为什么上次和这次不一样,原因很简单:上一次我在和龙族的众神谈话,这一次……你是恩雅。” 那金色巨蛋沉默下来,随后突然问道:“你那种‘故乡的口味’,它是加冰的么?” “是的。” “好,我有努力方向了。” 高文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的发展方向有哪不对,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本身也不希望让恩雅这个情况极其特殊的“昔日之神”太早接触到他更深层、更核心的秘密,短时间内又确实应该给她找点事做,两相考虑之下她现在有了个看上去没什么危害的目标……这发展还挺不错的。 况且话说回来,他已经默默安排了这位昔日之神的“网络测试项目”,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也不打算再安排更多事情了——这是为了保证测试过程的样本“纯度”。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走廊的方向传来,打断了高文和恩雅之间的交谈。 孵化间的门被人推开,手里端着一个大号托盘的贝蒂出现在高文面前——女仆小姐脸上带着开心的模样,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道:“主人,恩雅女士——我把茶点带来啦!” “你来的刚刚好,”高文笑着对贝蒂说道,“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喝你泡的茶了。” 可乐虽好,但家中香茶的味道也同样美妙。 贝蒂很开心地接受了夸奖,先将第一杯红茶交到了高文手上,随后便当着高文的面端起茶壶来到了恩雅面前,非常轻车熟路地将滚烫的茶水向着蛋壳倒下…… 高文手里端着茶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确实听说了贝蒂给恩雅“浇水”的传言,但他可没想到这所谓的“浇水”……竟然真就是这么粗暴简单?这姑娘平常真就这么浇下去的?而且恩雅……这怎么看起来她还挺享受的? 高文顿觉手里端着的茶盏触感怪异起来,也彻底明白了恩雅蛋壳上那淡淡茶香的来源……这是腌入味了啊! “主人?”贝蒂反应再迟钝,半壶茶水倒下去之后也注意到了高文的视线,她有些困惑地扭过头,“怎么了?” 高文嘴角抖了两下,实在没忍住:“贝蒂啊……你这是在煮茶叶蛋?” 贝蒂一脸糊涂:“茶叶蛋是什么?” “一种食物……算了,跟你解释不明白,”高文捂着脑门,“就当我没说吧。” “哦。”贝蒂哦了一声,既然主人不想说,那看来这件事就不用在意——她迅速将这件想不明白的事情放到了一边,紧接着便按照平日里的流程从口袋里拿出擦蛋用的软布,开始在恩雅的蛋壳上擦拭起来。 “吱扭吱扭”的声音在孵化间中响起,高文好不容易端起来得茶盏瞬间又放了下来:“……你平常还一直这么盘她?!” 贝蒂又一脸糊涂地停了下来:“什么是‘盘’?” 高文:“……” (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你们的昔日之主 高文觉得自己没办法跟贝蒂解释什么是“盘”——毕竟光一个翻译问题就是挡在他面前的难关,但好在女仆小姐本身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怎么纠缠,这姑娘一贯擅长放弃那些她实在想不明白的事情,而且心宽。 高文就这么看着贝蒂把半壶滚烫的茶水倒在昔日龙神身上,又拿着个怎么看都像是抹布的东西在这位昔日之神身上擦了半天——这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惊人之举,只看得出来她非常享受这个过程,开心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而且显然已经这么做过不知多少遍了…… 能在历史上留名的渎神者在贝蒂面前也不过如此.jpg。 一番忙碌之后,贝蒂离开了房间——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尽管现在有很多仆役和侍从在听从她的调遣,但她已经习惯忙忙碌碌的生活节奏,完全闲不下来。 高文看着贝蒂离开,等孵化间的大门关上之后他才忍不住摇摇头,看了一旁保持安静的金色巨蛋一眼:“你和贝蒂关系很好啊……她这些冒冒失失的举动,你不觉得冒犯么?” “她有着纯净的心……比我所见过的几乎所有凡人都要纯净。我喜欢和她聊天,这会让我想起记忆最深处的龙族……那是一个许多事情都很简单的年代,”恩雅轻声说着,“至于所谓的冒犯……似乎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神明’很在意凡人的所谓‘冒犯’,但这其实是个误区,大部分时候我们根本不会在意凡人具体在做什么,来自思潮的回声无休无止,日渐吵杂的声音渐渐覆盖我们所有的理智,我们更希望有人能和我们说说话,哪怕肆意妄为一些也好……只是规则不允许罢了。 “所以我丝毫不觉得那个小姑娘对我有什么冒犯的,我享受并且珍惜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她的茶水和‘擦拭’——因为这份自由是龙族们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才换来的东西。” 高文忍不住看了正在感叹蛋生的恩雅一眼:“他们也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自由——你的存活对他们而言事实上甚至是个值得警惕的意外。” 恩雅笑了起来,蛋壳中传来仿佛退休老干部般的发言:“事情不要想得这么认真,有时候糊涂一点是好事。” 高文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看着面前的金色巨蛋,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在困守一百八十七万年之后终于获得自由的灵魂。 摇篮倾覆之后,从摇篮得到解脱的又何止是孩子呢? …… 极北地区的群山之巅,有呼啸的风吹过覆盖着皑皑积雪的堡垒和庭院,龙临堡最高处的露台沐浴在一片晨光中,描绘着巨龙侧首像的旗帜在露台周围的围墙上随风舞动,又有积雪被风卷起,从下方的城堡庭院区一路越过山脊和围墙,飘飘扬扬地飞向山腰下方的城市区域。 巨大的火盆在露台边缘燃烧着,赤红色的火焰中升腾起不可见的魔力,将最冷冽的寒风阻挡在外,梅莉塔·珀尼亚和巴洛格尔大公一同站在露台上,目光望向了山脚下泛着绿意的树林和狭窄的小块平原。 “圣龙公国的耕地面积有限,且这里的气候并不太适合大规模农业生产……虽然在魔法的辅助下,我们的粮食产量一向还算足够,但每年能拿出来的余粮还是太少,”巴洛格尔大公沉声说着,“原本我已经做好了要从邻国购粮以及扩大征收的打算……那时候我们完全没想到来自人类世界的援助会大规模到来。联盟为我们解决的不仅仅是粮食供应问题,还有‘希望’本身……” “不只是人类世界,大人,”梅莉塔垂下眼皮,神色肃然,“还有精灵,矮人,兽人……每个参与联盟的种族都拿出了或多或少的援助,尤其是灰精灵,他们提供了非常大量的药材……塔尔隆德最急缺的物资之一。” 巴洛格尔大公听到梅莉塔的话之后陷入了思索,接着一边思考一边说道:“但即便有了来自洛伦大陆的药品,也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并非所有传统药物对当代的巨龙都有效,尤其是许多龙族的增效剂依赖问题已经持续了太久,那些遭遇神经类增效剂反噬的同胞需要的不仅仅是药物治疗……” “高文·塞西尔陛下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我和他讨论过——塞西尔方面会组织一支使用圣光力量的医疗队伍前往塔尔隆德提供支援,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应对那些常规药品无效的情况,”梅莉塔说道,“根据我们的测试,‘圣光’这种力量对一切凡人种族都有效,而且极其适合用于神经治疗、精神修复以及毒素净化等方面,这或许对解决增效剂成瘾问题有奇效。” “圣光……圣光神明的力量,”巴洛格尔大公的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我听说过塞西尔的‘圣光教会改革运动’,也知道他们的白骑士和武装修女……虽然我对他们的技术细节还不清楚,但他们似乎找到了绕过圣光之神,直接让凡人使用圣光力量的途径?你在人类世界活动了很多年,依你看来他们所选择的这条路线可靠么?” 显然,在涉及到“神明”的问题上,这位亲历了龙族所有忤逆之战的太古巨龙显得十分谨慎且敏感。 “对圣光教会的改造应该算是塞西尔在‘神明无害化’这个领域最早期的尝试之一,它向前甚至可追溯到那个最原始的‘忤逆计划’,算是忤逆计划的延续,向后则指向了我们刚刚成立的‘神权理事会’。事实上神权理事会的许多思路正是从改造圣光教会的经验中积累总结出来的,这是一个范本,高文·塞西尔希望从中提取有用的部分,将其应用到对其他教派的改造上,”梅莉塔十分认真地分析着,“现在我们还不好说这条路线是否可靠——毕竟是验证阶段的东西,但至少从目前结果来看,机器所释放出来的圣光和神官祈求来的圣光并无区别,而那个‘圣光之神’……至今仍未有任何反应。” 巴洛格尔点点头:“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这要么说明凡人的‘阻断’手段是有效的,那些机器已经绕开了神明的权柄,要么说明圣光背后的神明真的如高文·塞西尔所说的那样在默默配合我们的行动。” 梅莉塔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说道:“对了,我之前跟您提到的那个‘塔尔隆德商业开发’计划里涉及到圣龙公国的部分……” “你是说那个规模庞大的……旅游业开发?”巴洛格尔大公忍不住露出笑容,“把前往塔尔隆德的窗口之一设置在圣龙公国,接纳旅客以及组团报名的冒险者么……这件事龙血议会已经讨论过了,我们认为此事不但对塔尔隆德有益,对公国自身的经济也是有很大好处的——已经顺利通过。” “啊,这真是个好消息,”梅莉塔顿时开心地说道,“这样一来,塔尔隆德与圣龙公国的联系也可以更紧密了。” “这是当然,”龙血大公笑着点头,但紧接着便微微皱眉露出有些担心的模样,“这个庞大的商业计划确实令人惊讶,连龙血议会都对那位高文·塞西尔的敏锐思维和独特眼光感到惊叹,但说真的……如此庞大的商业活动,全新的产业模式,这真的不会引起商业领域的神权波动么?尤其是在得知了冬堡战场上战神降临的真相之后,现在我的顾问们十分担心这些计划会把商业之神再……‘弄’下来。” 梅莉塔表情立刻有点呆,显然她之前还没朝这个方向想过,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这位蓝龙小姐才摇了摇头:“我倒是没太担心,毕竟根据目前塞西尔那边对各个教派的监控情况,商业之神情绪应该挺稳定的。” “商业之神情绪稳定……”巴洛格尔大公表情略显怪异,“这真是从未有人想过的形容方式……但放在神权理事会的背景下竟然还挺合适。” “导致战神失控降临的主要原因是战争领域概念上的巨大变化,是经济战突然开始影响大量普通人的生活之后导致广泛的理念冲击,由此才影响到了思潮以及思潮背后的神明,”梅莉塔则接着说道,“根据塞西尔和提丰方面在那之后的分析,这种思潮的剧烈变化主要产生在‘权柄领域冲突’上,而一种新型的商业模式对于商业本身是不构成此类冲击的——它是某个领域的深化,而不是一个领域向着另一个领域转化。” 说到这蓝龙小姐忍不住挠了挠头发:“说实话,我对此也没有完全搞明白——他们在走一条和塔尔隆德截然不同的道路,我所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并不适合处理他们的理论,但至少目前为止,我都很认可高文的判断,他在神明领域有着令龙惊讶的敏锐嗅觉和超然的视野。” 巴洛格尔大公笑了起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 “我最初也没想到一个人类可以带给这个世界如此多的改变,”梅莉塔坦然说道,“说实话,我与他交流的时间并不长,在七百年前,他只是秘银宝库的一个委托者,但七百年后……他几年内带给我的‘惊喜’甚至超过了我过去两个千年内在人类世界感受到的总和。” “时代的变化就是这样——漫长的积累,然后仿佛在一个瞬间内全部爆发出来,每一季文明都是如此,塔尔隆德那样维持了一百八十多万年的‘死水’才是不正常的。” 巴洛格尔大公心有所感地说着,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后方传来,红发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出现在露台上:“大公,还有特使小姐,收到来自塞西尔的特殊通讯,内部线路。” 巴洛格尔和梅莉塔顿时面面相觑,后者在愕然中下意识轻声说道:“还真巧,我们才刚刚谈论到他……” “我们这就过去,”巴洛格尔则对阿莎蕾娜点点头,同时已经迈步向露台出口走去,“那位塞西尔皇帝可不会随随便便联络过来。” 没过多久,梅莉塔和巴洛格尔便来到了龙临堡上层的通讯间内,在众多传讯法阵、增幅水晶之间,一台画风与周围截然不同、外壳崭新明亮的魔网终端正静静地卧在一处平台上,上空投影着来自塞西尔帝都的全息画面。这台装置是圣龙公国和塞西尔帝国关系促进计划的一部分,也是塞西尔“魔网全面推广计划”的延伸——它时刻待机,确保着两国首都能够随时通讯,尤其是在提丰-塞西尔战争意外爆发之后,这台装置的作用便更加得到了所有人的重视。 梅莉塔和巴洛格尔大公来到通讯装置前,房间的大门则在两人身后关闭,在无关人员离场之后,巴洛格尔才对画面上的高文点了点头:“日安,高文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画面上的高文似乎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但他并没犹豫多长时间:“是这样,关于塔尔隆德方面送过来的那颗龙蛋……” 梅莉塔顿时紧张起来:“那颗龙蛋怎么了?” “你们先保持冷静,我要说的并不是坏消息,”高文在回答之前首先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冲击,但情况总体是好的——做好准备了么?” “我们做好准备了,”巴洛格尔沉了沉气,一脸严肃地看着投影中的高文,“那么那颗龙蛋出什么事了?” “……说话了。” 梅莉塔巴洛格尔:“?” “她说她叫恩雅,”高文轻咳一声,表情显得格外认真,“对,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恩雅’——梅莉塔,扶一下你旁边的大公,他的身体开始摇晃了。” 梅莉塔赶忙扶住了身旁显得大受冲击的龙血大公,龙血大公则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通讯装置,过了很久,这位来自上古时代的太古巨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抑制着那种天旋地转般的感觉,一边轻轻推开梅莉塔的胳膊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打破沉默:“你是说……我们曾经的神明……祂之前藏在那颗蛋里,而且现在祂又一次醒了过来……” “不,你们现在可以用‘她’来称呼恩雅了,甚至也可以像我一样直呼她的名字,这就是我要说的:总体上这是个好消息,她已经不再是神明,也不再和龙族有思潮上的联系。而且她的复活也证实了我之前的一个猜测,即神明的神性和人性是可以可以分开处理的。你可以松一口气了,巴洛格尔大公——龙族自由了,千真万确,不必担心。” 巴洛格尔看着高文的表情不是作假,终于感觉自己的气息喘匀了一些,随后他便下意识问了一句:“那……我们的神明祂……她醒来之后说了什么?不,我的意思是,她……现在还好么?” “她情绪看上去挺稳定的,”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看上去那位昔日龙神这时候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哦,比稳定更好一些,她这时候很愉快。” “她在做什么?” “在看报纸——以及尝试做一些饮品。” 巴洛格尔梅莉塔:“??”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退休的神明们 巴洛格尔与梅莉塔下意识地相互看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高文所说的话句句清楚,每个单词都是洛伦大陆上的通用语言,但组成句子之后理解起来竟然如此困难——你说这玩意儿谁懂啊! 高文显然也知道眼前这情况复杂至极难以交流,他考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旁边——似乎是某种短暂的交流之后,他才回过视线看向全息投影这边:“你们有兴趣和她谈谈么?情况比较复杂,而且很多事情让我这个外人来传话也不是那么方便——龙和龙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交流起来更容易点。” “和她……谈谈?”巴洛格尔大公先是楞了一下,在意识到高文这句提议真正的意义之后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百万年来的记忆仿佛层层叠叠的泛黄卷轴般在他脑海中铺展,那些古老的恐惧,漫长的隐忍,艰难的筹划,以及对那位曾庇护了自身种族挺过无数次灾难的神明时所涌现出来的复杂情感竟在一瞬间全部冒了出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位太古巨龙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些胆怯,尽管当初在面对暴怒的失控神明时他都没有半步后退,但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胆怯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在此时此刻重新面对昔日神明的准备,尤其是他还亲自谋划了一次对这位神明的戕害,但他知道……这将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刻。 或许也是浴火重生的龙族们在进入新时代之后最重要的一刻。 “我……不曾想过在新时代到来之后还需要面对这样的事情,但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不会让我们做好充足的准备,”龙血大公低声说道,似乎是在回应高文,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最后他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坚定,“让我……见见她吧,也好让我确定您所提及的这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是真是假。”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点了点头:“好,我将设备调整个角度。” 话音落下,魔网终端所投影出来的画面便开始向一旁旋转,梅莉塔和巴洛格尔大公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画面边缘出现了一抹淡金色的光弧,巴洛格尔也在同时咽了口唾沫,他用金石雕刻般的面容掩盖住了心中忐忑,将那些关于神明的、关于末日之战的、关于沉重历史和朦胧未来的无穷思绪全部压在心底,他做好了准备,来面对已经被自己背叛? 被整个龙族背叛的女神—— 画面完全转了过来,一颗仍然处于龙蛋形态的金色巨蛋出现在巴洛格尔和梅莉塔面前,巨蛋前方漂浮着一份报纸? 另一旁的半空中则漂浮着数个茶盏。 那些杯子上下浮动? 正在将里面的液体倒来倒去? 看上去……玩的很愉快。 巴洛格尔:“……” 梅莉塔:“……” “啊,巴洛格尔,还有梅莉塔——好久不见? ”声音从画面另一侧传了过来? 是听上去很熟悉的温和女声,只是有点发闷,因为它隔着一层厚厚的蛋壳? “看到你们还在……真好。” 巴洛格尔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之前的许多复杂想法一下子被打乱? 他下意识地开口道:“这怎么是颗蛋?” “你们送来的时候就是颗蛋啊? ”高文的声音从画面一旁传来? “这个梅莉塔是知道的? 而且还有现场影像作证……” “咳咳,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巴洛格尔顿时咳嗽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已经在连续的冲击下有点迟钝? 于是赶快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我的意思是……怎么还是颗蛋?刚才听到你描述的情况? 我还以为……” “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高文的身影从一旁走进画面,站在金色巨蛋旁边? “她确实醒了过来,但还是龙蛋的形态……我们刚才深入讨论了蛋的孵化问题,不过你们的神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孵出来。” 巴洛格尔嘴角抖了一下,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自己的预判,但突然间他又感觉这样的发展似乎反而很好……他不必再面对那个熟悉的身影,也不必去承受那份难言的压力。 他需要面对的,仅仅是一个正在喝茶看报的……蛋。 他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张了张嘴,然而下一秒却有些发怔,他发现自己不知此刻该如何称呼对方,又过了两秒,记忆深处的称谓涌了上来,他喉咙里发出音节:“吾……” 然而他在说出第一个音节之后便被突然打断:“巴洛格尔,停下,不要再把那个单词说出来——不要敬称,不要膜拜,不要再视我为神,叫我的名字,从今以后都只能叫我的名字。” 巴洛格尔轻轻吸了口气,接下来的几个音节竟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但他终究还是成功地说了出来:“恩雅……女士。” 在这一刻,龙血大公突然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无声消散——那东西一直潜藏在他心灵的最深处,蛰伏了不知多久,不知多深,它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浮上他的灵魂,然而这一刻,那东西真的彻底消失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包围着巴洛格尔。 “对,这样才对,巴洛格尔——你们已经成年了,还记着么?”金色巨蛋的声音也从全息投影中传来,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而且比起她曾经身为神明时的那种俯视万物的温和,这一刻她的笑意更像是一位阔别多年的朋友,带着令人安心放松的感觉,“你们战胜了我,亲手斩断了枷锁,做出了凡人种族从未有过的壮举,所以你们应该自信起来——在任何神明面前都应该自信起来,更何况是我这个已经不再是神的‘神’。” “恩雅……女士,”巴洛格尔的声音有些异样,“我们……” “都过去了,”金色巨蛋轻声说道,“你们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应该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其实我本不想这么快就和你们见面,但高文认为我应该尽快和你们谈一谈,以避免进入‘无神时代’之后的某些隐患,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交代……” …… 塞西尔城内,高文看到事情已经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便准备先行离开。 他要做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今天还有另一场会面在等着他去安排。 在离开之前,他看向恩雅说道:“之后就是你们的‘自家事’了,容我告退——这台便携式的魔网终端就暂时留在这里吧,它只有最基础的通讯功能,但过两天会有一台特制的终端送到这里,你可以期待一下。” “感谢你的安排,”恩雅说道,蛋壳表面的微光上下浮动,“另外,你也可以期待一下我为你调制的‘饮品’,我已经找到一点感觉了。” 高文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金色巨蛋旁边漂浮的那些茶盏上,笑容随之浮现在脸上,在与恩雅礼貌地道别之后,他才带着笑容离开了房间。 不久之后,位于幽影界深处的忤逆堡垒中,高文孤身一人迈步跨过了通往庭院区的能量屏障门——混沌昏暗的破碎大地在他眼前延伸,又有用古代合金和钢铁锁链连接而成的“路径”蜿蜒向前,在这片支离破碎的大地尽头,那座如同小山般的躯体仍然静静地俯卧在废墟残骸之间,有圣洁的辉光从那里升起,照亮了这个昏昏暗暗的地方。 而在这庞大的躯体周围,大量崭新的魔导设备正在运转着,某种不可见的“场”覆盖了整片区域,尽管它无形无质,但高文知道,这种被称作“反神性屏障”的验证性技术正在阻隔着来自神明的精神污染。 他走向巨鹿阿莫恩,看到阿莫恩面前的魔网终端正在投影出来自菲尔姆影业的新剧目,这讲述雾月战争的连续魔影剧是最近帝国公民们讨论的热点。 随着高文的靠近,阿莫恩也同时将视线转了过来,一个低沉悦耳、带着轻微共鸣感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又有一段时间不见了,高文。” “对这些东西还满意么?”高文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和老朋友聊天一般随口说道,“这些特制设备可是由帝国的首席工匠亲自打造的。” “相当满意,我的朋友,”阿莫恩的语气显得十分愉快,这种愉快是此前高文都未曾见过的,“在三千年的无聊之后,这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可是真正的宝物……你们确实创造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你满意就好,”高文说道,随后他并未提起白银女皇的事情,而是貌似随意地四周打量了一圈,突然开口,“弥尔米娜女士没在这儿么?” 庭院中的气氛瞬间凝滞,阿莫恩没有出声,唯有魔网终端投影出的节目还在一旁播放着,高文的视野角落有一簇极其细微的小火花闪过,但他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片混沌黑暗。 这样的僵持和尴尬持续了近半分钟的时间,阿莫恩才终于开口:“弥尔米娜……这是魔法女神的名字,她不是已经失踪了么?跑进了幽影界的最深处……为什么你觉得她会在这里出现?” 高文的目光在周围的黑暗中扫过,哭笑不得地耸耸肩:“她每天不都在这里追剧么——还是说,高强度观看魔影剧的其实是你?” 阿莫恩还是没说话,高文便接着说道:“一台终端如果不够你们两个用的话,其实我可以多给这里安装一台的,防止你们抢……” “出来吧,”阿莫恩对一旁说道,“都已经被发现了就别藏了。” 话音刚落,一团旋转的云雾便凭空出现般从黑暗的空间中冒了出来,那云雾内部有奥数火花闪耀,无数玄奥的符文约束着云团的底层,一个庞大却又带着明显女性特征的身影飞快地在雾气中凝结成型,短短几秒钟内,一位异常高大、下半身虚幻透明、上半身是美丽女性的“女神”便出现在高文面前——并且第一时间瞪了阿莫恩一眼。 “你又出卖我——第几次了?”弥尔米娜叉起腰,语气中带着气恼,“你甚至没怎么犹豫!” “我犹豫了的,是非常激烈的内心斗争。” “总共一秒钟么?!” “心理活动是一瞬间的事情……” 高文早已料到弥尔米娜就在这里,但看到两位神明竟突然如凡人般争执之后他还是瞬间陷入愕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弥尔米娜和阿莫恩之间的交流,显然这种交流已经成为他们的某种相处模式——这不但颠覆了凡人对神明的想象,甚至颠覆了高文自己的想象力。 但是很快,高文便隐约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两位昔日之神时的目光从惊愕变得若有所思,最后渐渐变成了一抹笑容。 阿莫恩好像也在这时才想起现场还有第三人存在,他轻咳一声结束了和弥尔米娜之间的争执:“还是不要争吵了吧,今天我的小院里有客人。” 弥尔米娜有些不情愿地停了下来,随后她的目光向下,落在高文身上,些许尴尬和犹豫之后,她低声打破沉默:“你好。” “弥尔米娜女士,”高文仰起头,脸上露出笑容,“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但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们的上一次交道,是你为我准备的盛大葬礼。”魔法女神语气平静地说道,她现在显得沉静娴雅,竟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和阿莫恩争执的姿态。 或许是人性部分还不够稳定? 高文心中冒出一点猜想,同时随口问道:“对那场葬礼还满意么?” “很意外,你所做的事情让我惊讶了很长时间,但也很满意——那场葬礼让一切都发展的非常圆满。” 高文点了点头,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但在那之后你就一直躲藏在幽影界里不和我们接触,是因为担心‘脱钩’出现反复?” 弥尔米娜看向高文的眼神愈发认真,她降低了高度——其下半身那宛若繁复宫廷长裙般的云雾层层折叠,看上去就好像蹲了下来,虽然这仍然无法让她和高文视线平齐,却也足以让交谈过程显得舒服一点:“或许你会认为我过于谨慎,但我必须避免一切隐患——当时我还不能确定你们那个神经网络的‘净化’效果有多好,也不能确定你和你领导得那些凡人可以在‘神性’这个未知的领域探索多远。” “那么现在你稍微放心一点了么?” “还没有完全放心,但至少放心了一半,”弥尔米娜很认真地说道,接着突然笑了一下,“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出来的——哪怕这老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我也一样。” 阿莫恩的声音立刻从旁边传来:“我说过了,我当时有非常激烈的内心斗争……”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邀请与安排 显然,弥尔米娜一点都不相信阿莫恩自称的“非常激烈的心理斗争”——事实上连旁边刚来的高文都不信。 这位“自然之神”起码得等刚才高文把话说完再把人卖掉才算有点说服力…… 不过高文并不打算参与到这两位昔日神明退休之后的日常消遣中,他只是轻咳两声将阿莫恩和弥尔米娜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随后一边斟酌着词汇一边说道:“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这里的这些装置……并不完全是用来连接魔网的。” “当然,”弥尔米娜轻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调侃和不在意的语气,“你一来到这里就让我出来见你,我们怎么会想不到这些魔导设备里面藏着些‘小秘密’?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就发现了……这些装置的功能非常复杂,一台魔网终端可用不到这么大规模的辅助设备。” 高文对此并无意外,也不显得尴尬,他只是笑着自言自语:“果然瞒不过曾经执掌过魔法权柄的女神么……” “坦白说,我们对此并不怎么介意,”阿莫恩的声音则从一旁传来,“这是一场试验,对吗?” “没错,而且这是个计划已久的项目,在你提出想要一台魔网终端来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之前,我们就在为这场试验做着准备——你的要求只是恰好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高文坦然看着阿莫恩的眼睛说道,“很抱歉,由于试验流程的严苛要求,它的第一阶段必须保密进行,我们对你们有所隐瞒。” “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你们在避免观察过程中的干扰,”弥尔米娜平静地说道,目光落在高文身上,“那么既然现在你来到这里,还把事情都说了出来,这也就意味着……那个‘第一阶段’已经顺利结束了么?” 高文露出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是的,第一阶段已经顺利结束,我们在没有任何干扰,测试对象——也就是你们——不受任何打扰或暗示引导的情况下确认了‘反神性屏障’的作用,虽然这项技术还不成熟,但我想我们已经掌握了某种有效的思潮屏蔽手段,可以用来隔绝神性污染,减弱神明和思潮之间的连接,而且这种‘屏障’是可控的。” 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维持着冷静,然而这话语中汹涌而来的庞大信息仍瞬间让阿莫恩和弥尔米娜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就仿佛无声惊雷在这昏暗广阔的幽影界中突然炸裂,两位昔日之神竟在接下来的十几秒钟内都没了动静,直到阿莫恩第一个打破沉默:“也就是说? 你们可以安全地给神和凡人‘松绑’了?”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高文摇了摇头,“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有很大局限性? 它只能当做一个‘护盾’来用? 注意到你们周围的这些水晶装置了么?它们就是反神性屏障的传导装置,可以用来保护屏障内的凡人? 也可以用来隔绝神明,所以如果想用这东西来给其他神明‘松绑’? 就得把它们送到神国去? 然后让神国里的神明乖乖配合地坐进屏蔽区里……现阶段我们做不到。当然,另一个思路则是用这种装置覆盖整个凡人世界……但显然也做不到。” “你们至少迈出了一大步……比我们迈出了更大的一步,”弥尔米娜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带着慨叹的语气说道? “那么接下来呢?第二步你们准备做什么?又需要我们做什么?” 高文看着眼前的两位昔日之神?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弥尔米娜的问题,而是突然话题一转:“既然有了魔网终端……你们最近应该也在关注凡人世界的重大变化吧?你们应该知道,凡人诸国如今成立了一个庞大的‘联盟’,而我在这个联盟的框架基础上建立了一个神权理事会……” “我一直在关注,”阿莫恩的声音直接回荡在高文脑海中? “我旁边这个就没那么关注了——但姑且也算了解情况吧。” “你的补充很多余,”弥尔米娜的目光扫过阿莫恩? 又落在高文身上,“我们知道神权理事会的事情? 只不过了解很有限——但我们大概还是能猜到它建立的目的。你已经做好准备要对凡人与神明之间的那道‘锁链’动手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看起来,你甚至打算将整个世界都拖入这个旋涡。” “这个世界本来就在旋涡里? 我只是想把它拉出来。”高文坦然说道? 随后他停顿下来? 仿佛正在努力思索和斟酌,在一段不短的考量之后,他终于让表情肃穆下来,用极其认真的语气打破沉默,“关于神权理事会以及我的一些想法……”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将神权理事会的大致情况以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在两位昔日之神面前,他几乎没做什么保留。 因为时机已经成熟了——准备工作做了这么多,这辆庞大的战车也到了启动的时候,而与这辆战车牢牢绑在一起的,本来就不只有凡人自己。 “……神权理事会是一种长期的、常态化的制御手段,它不仅仅要想办法解决目前的神人枷锁,也要想办法避免在未来产生新的枷锁…… “我们在对圣光教会的改造过程中得到了一些经验,现在塞西尔国内已经开始逐步将这些经验推广到其他教会,未来我也打算把它们推广到整个凡人世界…… “……既然神明的诞生和运转都基于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那么通过对自然规律的解析,必然能找到干涉甚至控制这个过程的办法,就如远古时期的人类从自然现象中学习到制造火焰、加工工具的手段。整个计划的核心就在于此:通过对神明背后的原理解析来寻找‘松绑’的方法,这些方法将推广到全世界,而与此同时,‘解析’的过程本身也将不断削弱锁链,减轻凡人对神明的盲目性。这是个既对抗又合作的过程——而和酷烈的弑神战争比起来,这种对抗显然温和、良性的多。” 讲述的过程漫长却又短暂,高文的话音终于落下了——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不知何时已经被弥尔米娜随手关掉,幽影庭院中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这漫长的寂静中,高文站在仿若小山丘般巨大的巨鹿以及钟塔般的女士面前,长久地伫立着,弥尔米娜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一刻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仿佛投影在这个世界漫长而沉沦的历史画卷上,在那混沌昏暗的画卷中,浸满了鲜血、火焰、骸骨和空洞的回响,许许多多曾在这历史中活跃过的身影都已经倒卧在尘埃中,但如今突然有人从尘世中站了起来,在这象征着古代凡人忤逆精神的“庭院”中相对伫立,其身影背后便浮现出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季试图站起来的凡人,以及一季试图挣出去的神明。 神与人第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与共同谋划,这样的事情在过往的一季又一季文明中曾经发生过么? “我们已经理解了你的计划,”阿莫恩第一个打破了沉默,“那么你希望我们做什么?” “这是一辆战车,车上的不只有凡人,”高文平静说道,“神权理事会是凡人诸国形成的组织,但事实上这个理事会背后仍有一些特殊的……‘席位’,这些席位是给神留的。” “你竟还打算把神明也拉入这个‘理事会’么……”弥尔米娜的语调上扬,但与其说是惊奇,倒更像是在早有所料的情况下发出了一声赞叹,“很好,那么我们的席位位于哪部分?” 高文即刻答道:“所有部分——我希望你们成为神权理事会的特殊顾问,从神学研究院到仲裁庭,从计划署到对策署,都有你们发挥作用的机会,而其中最主要的,是参与到神学研究院以及研究院下属的大智库建设中,与我们的技术人员共同完成整个计划中最复杂的研究工作。” 弥尔米娜突然轻笑了一声:“主要工作是被研究么?” 高文坦然迎着这位“魔法女神”的目光,这是个玩笑,但也不是玩笑:“是的,被研究。” “听起来还不错。”弥尔米娜静默了一会,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紧接着她垂下眼睛,看着不发一言的阿莫恩,“你呢?不打算说点什么?” “整日无所事事确实是一件挺无聊的事情,”阿莫恩说道,圣洁的光辉在他身体周围流淌开来,“‘顾问’啊……我没做过,但可以试试看。” “很好,那么现在神权理事会迎来了两位特殊的‘成员’,”高文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目光随之移向不远处正处于待机状态的魔网终端,“那么接下来我会安排娜瑞提尔那边解除对这台魔网终端的网络屏蔽……它将开启一些新功能,为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弥尔米娜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神经网络?下一步你打算让我们与外界接触?!” “间接接触,”高文提醒道,“我们会建立一个受限、可控的安全网络,所有连接都置于反神性屏障的保护下,所有进出数据都会首先由娜瑞提尔进行检测过滤,但从使用效果上其实影响不大——你们将切实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可以听到外面的消息,也可以对外发送一些东西,你们甚至可以隐藏身份在梦境之城中活动,与某些用户建立交流……只不过这一切都会建立在严密的安全框架内罢了。” “啊,我对此期待已久了,”弥尔米娜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愉快,“你们创造出的‘魔网’以及建立在魔网基础上的神经网络可是不得了的好东西,我仍然记得它带给我的新奇和触动……只可惜我的第一次网络使用经历并不是那么愉快,但幸好现在我有机会弥补遗憾了……”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忍不住看了弥尔米娜一眼,提醒对方:“那你也要注意分寸,娜瑞提尔是整个神经网络的总管理员,她的工作可不光是驱逐闯入网络的神明,还包括封禁和踢掉违反使用协议的用户……” 弥尔米娜很快从对魔网的期待中冷却下来,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对了,刚才就听你提起这个名字,你说的这个娜瑞提尔……” “八条腿的那个。” 弥尔米娜立刻便不出声了,一旁的阿莫恩则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你刚才提到要在这里多放一套魔网终端……” “当然,我还记得,”高文不禁笑着说道,“新的设备很快就会到的。” 忤逆庭院中的气氛就这样变得融洽且愉快起来——这甚至有可能是在长达数千年乃至更长久的岁月中,阿莫恩和弥尔米娜为数不多的愉快时刻。两位脱离了神位的昔日之神讨论着关于神经网络和神权理事会的事情,期待着未来的一切,而高文则在简单参与了几句之后突然轻轻咳嗽一声,看向阿莫恩的方向:“另外,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阿莫恩此刻心情极好,三千年不曾有过的好,他很愉快地回应:“什么事?” “我为你安排了一场会面,”高文说道,“这也是推动神权理事会发挥作用的重要一环。” “一场会面?”阿莫恩语气中带着疑惑,“和谁?你又从某个古代遗迹或者教团废墟里挖出了忤逆计划的技术人员么?” 阿莫恩这说法顿时让高文干咳了两声,他想说这听上去简直像是从刚铎帝国的下水道里挖出了油纸包着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听懂这个级别得梗,所以他只能把吐槽摁死在心里,脸上强行严肃起来:“是白银精灵的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 整个忤逆庭院瞬间安静下来。 足足半分钟后,阿莫恩的惊呼声才在高文脑海中响起:“你说谁?!” 高文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 “我听清了,我听清了——但你是认真的么?”阿莫恩的目光变得非常严肃,死死盯着高文,“我不能和白银精灵的社会重新建立联系,尤其是……白银女皇。你知道白银女皇意味着什么吗?她象征着德鲁伊教派的最高领袖,是自然之神的女祭司,你让她……” “她不信仰你。”高文静静说道。 ------------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再访神话时代 高文话音落下,忤逆庭院中再一次安静下来。 阿莫恩突然感觉今天自己这小院里冷场的次数似乎有点多。 但这次的冷场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阿莫恩很快便从高文的话语中领悟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他渐渐反应过来,那层笼罩其全身的圣洁光辉如水般流淌,语气中带着轻叹:“啊,是啊,她不信仰我,这就对了……” 昔日的自然之神轻声自言自语着,随后突然问了一句:“原本的上层德鲁伊教会是什么时候重组的?” “差不多一千年前——也可能更早一些的时候,”高文点点头,说出了自己从贝尔塞提娅口中听来的历史,“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白银帝国,上层德鲁伊教会首先解除了一系列边缘教区的特权,随后逐渐向着世俗皇权的方向靠拢,并以精灵王庭和上层精灵议会为核心找到了新的自我支撑,在大约一千年前,精灵皇室在‘德鲁伊大祭司’这个角色上的象征意义便已经大过了实际意义,但在那之前,上层德鲁伊教会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 阿莫恩在短暂的沉默中思索着,没有人知道这位自然之神在这一刻都想了些什么,他只在最后将一切付诸一声感叹:“我在凡人心中诞生,也应在凡人心中死去。” “但并不是所有凡人都选择了‘无神时代’,”高文看着阿莫恩那双如水晶熔铸般的眼睛,“你应该知道,三千年……还不够精灵们完成一次彻底的生老交替,仍有少数信仰过你的精灵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那些曾受到你的祝福而拥有更长寿命的神官群体们。他们现在还活着。” 阿莫恩静静地看着高文,片刻后轻声说道:“那位白银女皇,就是想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吧?” 高文没有回答,只是以沉默做出了肯定——虽然他还没有提及贝尔塞提娅的来意,但这位昔日之神已经猜到了答案,那就不用他多说什么了。 “我明白了,”阿莫恩身边流淌的光辉渐渐平静下来,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突然的放松,“也是好事。让那位白银女皇来吧,我已经做好准备见她了。对了,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就在塞西尔城中,”高文笑着说道,“带着忐忑和紧张等着我安排她和你的会面。” “看样子你早就认定我会答应,”阿莫恩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一点笑意,半开玩笑地说着? “怎么就如此自信?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同意见面呢?” “你肯定会同意的,”高文带着坦然,笑容确实如对方所说的那般自信? “你三千年前去撞击起航者的空间站? 可不仅仅是为了在这里躺够三千年? 不是么?” 阿莫恩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再发出声音,高文则带着笑意看了看现场的两个神明? 接着向后退了一步:“那容我先行离开——我得去安排安排了。” 待高文离开之后? 弥尔米娜看着仍然静静趴在地上不发一言的巨鹿阿莫恩,良久才突然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呢?”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三千年前的那位白银女皇……那应该是那个‘贝尔塞提娅’的祖母吧,”阿莫恩轻声说道? “她曾经经常在圣地的祭坛旁与我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我都不能直接回应她的声音? 她还常常在祭坛上供奉她自己从花园中采摘的水果……直到我突然离开的那一天。现在想想? 我当时甚至没和她道个别。” 弥尔米娜垂下眼皮:“感觉遗憾?” “只是感觉抱歉? ”阿莫恩闭上了眼睛? “我的擅自离开改变了太多凡人的命运? 只希望她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心中没有太多执念。” 弥尔米娜一时间没有说话,她在沉默中思索着自己的事情,持续了不知多久才突然说道:“你有很多让你记忆深刻的信徒啊,那些虔诚的,整天在你耳边碎碎念的……我就没有。” “羡慕么?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一点都不羡慕? ”弥尔米娜随口说着? 同时用余光扫了不远处正在待机的魔网终端一眼? “对了,到时候介意我在一边旁观么?” “你随意——我又赶不走你。” …… 在第二天的清晨,贝尔塞提娅很早便醒来? 她来到寝室旁的客厅中,看到今日的第一缕阳光正透过不远处的水晶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对面的墙壁上。 一名高阶精灵侍女站在落地窗旁,她从阳光下走来,手中端着银质的杯盏,带着某种极其庄重的姿态,这位高阶侍女将手中杯盏奉给白银女皇——那纯银打造的精美器皿中荡漾着淡金色的稀薄液体,香醇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飘散,贝尔塞提娅带着郑重的表情将其接过,一饮而尽。 依循古老的礼制,执圣事者应在神圣的日子里与太阳一同苏醒,并在阳光下饮下象征着“自然纯血”的蜜酒,以清洁自身的灵魂。 贴身侍女伊莲从旁走来,服侍着白银女皇换上了古典而精美的女祭司华服,这华服结构繁复精致,以纯白为底,这是因为传说中的自然之神便全身纯白,其上又有着精美的绿色花纹,象征着繁茂青翠的森林以及自然循环中“生命”的一环,其裙摆边缘和衣领附近又有黑色的纹路,这象征着自然循环中属于“死亡”的一环。 换上华服之后,又有熏香、梳理、涂抹圣油的一系列仪程,其皆有着古老的象征意义和严苛规范,高阶侍女们——她们同时也有着德鲁伊助祭的身份——以无比娴熟的手法帮助白银女皇进行着这些神圣的准备工作,作为仪式核心的贝尔塞提娅则静静地站在这些忙碌的侍女中间,等待着流程的结束。 三千年前的神官们在进行这些神圣仪式的时候会带着怎样的心情呢?发自肺腑的虔敬?真真切切的感动?亦或者兼而有之?生活在无神时代的贝尔塞提娅心中遐想着,却无法从内心体验到先辈们当年的情感……因为对她而言,这一切仅仅是她作为白银女皇必须履行的职责,是她的工作,是她维持皇家威严所必不可少的“妆点”,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是如此过来的。 只不过今天她心中终究还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源于她今天要做的事情——三千年来,她将成为第一个重新与神明对话的白银精灵,这些神圣的事情便好像突然又有了些意义,可是在体会这些意义之前,她心中最大的感觉……还是忐忑和不安。 当所有的准备工作结束,贝尔塞提娅轻轻呼了口气,她伸手揉揉有些紧绷的脸颊,这个不够庄严的动作打破了那一身祭司华服给她带来的沉重压抑感,随后不远处的大门打开,一名精灵侍女出现在她面前:“陛下,高文·塞西尔陛下已经在外面等待了。” “我知道了,”贝尔塞提娅点点头,接着看了旁边几乎从不离开自己身边的伊莲一眼,“伊莲,我得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是,陛下。” 走廊上,一身华服的白银女皇来到了高文眼前,这富有精灵风格的华美装扮让高文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古典德鲁伊教派最正统的宗教服饰——比我想象的更好看一些。” “最高阶祭司袍只有在最盛大和最特殊的‘圣事’中才允许穿戴,而类似的事情又几乎不会对外族人开放,您没见过是很正常的,”贝尔塞提娅露出一丝微笑,在看到高文之后,她积累的紧张感似乎缓解了一些,但同时她又露出有些担心的模样,“我是不是不应该进行这些仪式化的准备?按你的说法,我们应该避免和神明建立连接,尤其是今天……” “放心,既然我同意这么做,就是有所准备的——反神性屏障已经开始运转,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事情本身也是实验项目的一环,”高文说着,表情变得略显郑重,“而且从另一方面,这些仪式的作用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大,如果没有意念上的‘指向’,再庄严的仪式本身也只是仪式罢了。据说先祖森林中最聪明的猴子们懂得模仿祭祀场上神官的动作,甚至会像人一样用圣水洗礼自身——但你听说过哪只猴子蒙受神恩,掌握神力么?” 贝尔塞提娅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不过高文叔叔您举的例子还真是不怎么样。” …… 忤逆堡垒最深处,通往内庭大门的走廊中响起了脚步声,魔网符文以及预制符文基板中流淌着静静的光流,现代化的魔晶石灯镶嵌在古代刚铎技术建造而成的墙壁上,散发出的光辉驱散了原本应该长久笼罩此地的黑暗,也让深入其中的访客们能够在光明中安下心来。 贝尔塞提娅心中带着三分忐忑和七分好奇,一边跟在高文身旁向前走去一边时不时打量着周围路过的那些房间——这座古代设施已经被现代化手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和修整,但其大部分区域仍然保持着古老的模样,那些刚铎年代的文字和残存的魔法装置在她看来颇有一些时空错位的感觉。 而另一些引起她兴趣的,则是路上偶尔看到的“工作人员”。 在位于物质世界的忤逆要塞里,她已经看到有许多人类在那些走廊和房间中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整个山中要塞便是一座繁忙的大型基地,人员穿梭的频繁程度不亚于城市中的工厂和研究院,但她没想到在这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堡垒里竟然也能看到驻守的工作人员——虽然其数量少了很多,但这一路走来,她仍然看到某些房间中灯火通明,有身穿白色制服的研究人员在里面忙碌,又有人在外部回廊里脚步匆匆地走过,手上拿着文件夹或存储影像资料的水晶板。 白银女皇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这样的表情变化没有瞒过高文的眼睛,他侧头看了看身旁正在东张西望,已经有点不那么庄重的金发女子,笑容从脸上浮现出来:“看样子你对这里的‘人气’有点意外?” “我以为这里应该是个更……死气沉沉的地方,”贝尔塞提娅想了想,很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我听说在不久前这里还是‘禁区’,甚至外面的忤逆要塞大部分区域也处于封锁状态……但现在看来,这里已经被你们开发成了正式的研究设施?” “其实也是不久前的事,”高文点头说道,“我们重启了许多刚铎时代忤逆计划中的研究项目,而忤逆要塞以及忤逆堡垒是最合适的研究设施,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以及一些直到如今仍在运转的防护装置,所以我们就把人员和设备都搬了进来。” “这就是所谓的‘解析神明’么?”贝尔塞提娅忍不住轻声说道,“如此大规模的参与,如此理所当然的行动……和我之前的猜测完全不是一副模样。” 高文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原来的猜测是怎样的?” “……就像我父亲曾做过的那样,在一个极端机密的地方,由极少数人进行着极端机密的研究,所有成果都不敢公开,所有过程都最终会被销毁,传出来的只有不经解释的命令,还有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高文的脚步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贝尔塞提娅,“这甚至比不过刚铎时代的忤逆计划。” 他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看向走廊的尽头,又仿佛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没有意义……但许多人都做着和你们类似的事情,就像那些黑暗教派,就像提丰皇室……谨小慎微的态度确实没错,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你们不应该在解析神明的同时还保持着对神的敬畏,在这条胆大妄为的路上,只有拿神不当神的时候,我们才能离神的真相更近一点。 “贝尔塞提娅,我们到了——这是最后一扇大门,大门背后,就是昔日之神的‘小院’。” 贝尔塞提娅此刻才惊觉走廊已经到了尽头,一扇铭刻着诸多古代符文的合金闸门正阻隔在她面前,周围已经看不到任何走动的技术人员,两旁的墙壁上则能够看到醒目得、被灯光照亮的警示标牌,那些标牌上用大号字体提醒着访客: 前有神明,请勿靠近。 伴随着高文话音落下,合金闸门在一系列机械结构的推动下吱吱嘎嘎地打开了,然而走廊并未直接暴露在外部空间中: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出现在那里,作为“凡人世界”和“神明”之间的最后一道安全阻隔,贝尔塞提娅的视线透过这层屏障,她看到在远方的黑暗中,有如山的光辉升腾起来。 那是精灵们失却三千年的神话时代。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画风清奇的地方 贝尔塞提娅站在那道看似淡薄的能量护盾前,突然发现自己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回到了她第一次坐上统御之座,第一次用神经系统连接上群星圣殿的AI集群,聆听着那些吵杂混乱,超出普通人理解极限的机器之魂在自己头脑中骤然炸裂的时刻,那是同样的茫然无措,仿佛长久以来建立的自信突然动摇,眼前只剩下无法预知的未来。 她记得自己当时在统御之座上直接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在和那些远古AI的谈判、学习、适应中沉沦了数个小时之久,尽管后来记录官们表示她已经是历代以来表现最好的“统御者”,但她至今仍不愿回忆那种完全无法掌控自身的状态。 贝尔塞提娅摇了摇头,将那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回忆和杂念驱逐出脑海,同时迈步向前走去,跨过了那道薄薄的能量护盾,无边无际、黑暗沉沦的幽影界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感知异常的世界。 白银精灵敏锐的感知系统立刻做出判断,贝尔塞提娅下意识地抽抽鼻子,一种“空洞的气息”让她皱起眉头,她脚踏实地地踩在坚硬的地面上,感受着不大不小的重力,不冷不热的温度,在一片黑暗中清晰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丝细节,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仔细感受之后,贝尔塞提娅却从这个被称作“幽影界”的地方感觉到了无比巨大的……空洞,她所熟悉的、来自物质世界的有序法则在这里发生了某种改变,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改变……她却说不清楚。 在这之后,这位白银女皇才开始注意到幽影界荒芜混沌的环境,以及远方大地那怪异的、支离破碎的状态。 “这真是个……凄凉的地方,”她忍不住说道,“我们的神明就住在这里?” “说‘住’其实不太合适,但也只能如此认为,”高文在她旁边说道,同时从身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向前走吧——反神性屏障已经全功率运转,你在这里不必担心受到神明的精神污染。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停留太久,这套系统目前还在测试期,后台的伺服器只能稳定运行一段时间。” 贝尔塞提娅意识到这场会面背后恐怕有无数人、无数设备在同时付出努力,这里的尖端技术背后是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她立刻点了点头,随后与高文一同向前走去。 那如小山般升腾起来的圣洁光辉越来越近? 贝尔塞提娅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她终于开始从那光辉中看到某些细节——那个巨大的身影,那些纵横交错的、仿佛残骸一样的东西? 大量设置在周围的魔导装置……她终于走到了一个足够的位置? 并在这里站定,仰望着那圣洁辉煌的身影。 纯白的巨鹿? 俯卧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如所有的神圣典籍所描绘的那般动人心魄? 美丽庄严? 然而和神圣典籍上不同之处在于,这里并没有一株被称作“轮回”的参天巨树,没有被称作“生命”的城和被称作“死亡”的大坟墓——自然之神的周围只有无数触目惊心的残骸,那些扭曲的合金与水晶甚至穿透了巨鹿的躯干? 如一枚枚巨大的钉子般将这个神圣强大的生物死死地钉在地上? 看上去甚至令人心惊胆战。 贝尔塞提娅瞬间瞪大了眼睛,意料之外的场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然之神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 但在她开口之前,那圣洁的巨鹿突然睁开了眼睛? 比世间任何宝石都要剔透的眼睛散发着柔和的白光,让贝尔塞提娅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停滞下来。 “你好? 小家伙,”阿莫恩的声音凭空响起? 甚至仿佛是在脑海中直接响起? “欢迎来到我的小院。” 贝尔塞提娅张了张嘴? 她感到高文的手轻轻拍在自己肩膀上,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她有些卡壳的神经恢复运转,言语也终于说出口来:“你……您是自然之神么?” 糟糕透顶的开场白——之前好几天打的腹稿做的准备全都白做了。 话刚出口,白银女皇便发自肺腑地懊恼起来,她曾想象过自己会以怎样从容不迫的方式来进行这第一次“人神交谈”,到头来却差点搞砸局面,这样的开场白完全不符合她的预期,甚至显得有些愚蠢,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眼前圣洁的巨鹿在自己开口之后微笑了起来。 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那巨鹿除了张开眼睛之外其实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也没有表情的变化,微笑无从谈起,可贝尔塞提娅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对方的微笑。 阿莫恩确实是微笑着,笑意藏在心底,他能看出这位女皇有些失措,但这在他意料之内——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高文·塞西尔或古代忤逆者,普通凡人第一次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能保持站立其实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这种冲击与精神污染无关,自然也无法被“反神性屏障”屏蔽。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贝尔塞提娅是一个白银精灵,尽管她自身可能已经摆脱了对自然之神的信仰,但施加在种族身上的烙印却还没有完全消散,作为寿命悠长的精灵,这种烙印对她的影响远甚于同样会受心灵钢印束缚的人类,而这种自内而外的影响……也是无法被反神性屏障抵消掉的。 “别紧张,”阿莫恩的声音再次响起,愈发温和,“试着放松自己,不要再考虑自己的身份和我的身份……做一个普通的客人吧,这样我们才能好好谈谈。” 贝尔塞提娅终于感觉自己的状态好转了一些,仿佛随着时间推移和这两句简单的交谈,她的灵魂已经渐渐“适应”了某种“压力”,她深吸口气,感受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平缓,随后抬起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有些失态。” 她话音刚落,一个温和悦耳却带着与阿莫恩一样威严神圣感的陌生女声便突然从高处传来:“其实你表现已经挺好了,比我跟阿莫恩打赌的还要好。” 贝尔塞提娅瞬间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仰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注意到另外一个巨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降临在她面前,这身影如钟楼般高大,仿佛一位身穿繁复宫廷长裙的女士,其下半身却呈现出雾气般的混沌朦胧状态——这位女士正低头看着自己,其上半身呈现出清晰的女性姿态,但面容又仿佛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能依稀看出那面纱下有着惊人美丽的容貌,以及一双充盈着奥术光辉的眼睛。 贝尔塞提娅大吃一惊,但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位突然出现且拥有神明姿态的女士时她却没有像面对阿莫恩那样思绪混乱、灵魂动荡,她只是极为错愕,却没有影响到自己出声询问:“您……您是谁?!” “啊,你叫我弥尔米娜就好——后面可以加上‘小姐’,”昔日的魔法女神语气中带着笑意,“你好,白银精灵的小家伙。” “弥尔米娜?!”贝尔塞提娅怔了一下,迅速意识到了这个名字背后的身份,她震惊地看着那位呈现出神明姿态的女士,心中所想脱口而出,“魔法女神?陨落的魔法女神?!” 突然间,她想到了去年刚刚发生的事情,想到了塞西尔帝国和提丰帝国联合举办的盛大“葬礼”,在诸多凡人国度广泛传播的追悼词,那些纪念活动……她反应过来,猛然转头看向身旁,便看到了高文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部分情报会在不久之后在神权理事会的高权限文件中公开,各国主要领导人都会知道真相,”高文摊开手,“至于现阶段,保密吧。” “所以……魔法女神其实还活着,所谓的‘陨落’只是个幌子,”贝尔塞提娅目瞪口呆,“这是为了让祂脱离神位……神权理事会的另一场实验?” “不要忙着猜测这么多,虽然你猜的大致也不错,”弥尔米娜的声音从高空传来,打断了贝尔塞提娅的话,“那场葬礼确实是为了进一步切断我和凡人世界的联系,但整个脱离神位的行动是我自己的谋划——高文·塞西尔进行了一点小小的配合。” 贝尔塞提娅听着,慢慢点了点头,尽管她心中还充满疑惑,但也隐约想明白了许多事情。随后她又抬头看向弥尔米娜,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您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说……只要是安全脱离神位的神明,都会聚集到这个地方?” “并无这种规矩,”弥尔米娜随口说道,巨大的身躯突然降下——她的下半身云团收缩起来,整个人的姿态仿佛是蹲在了一旁,只不过她蹲下之后仍然高大到旁人必须仰望,“至于我……你不必在意,我在这里看热闹的。” 贝尔塞提娅:“……?!” 白银女皇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在这神秘的忤逆庭院,凡人与神明的沟通现场,一位女神不请自来,就这么蹲在一旁,表示自己是来看热闹的……这种画风清奇的展开方式让贝尔塞提娅陷入了卡壳状态,其所带来的冲击甚至不亚于刚才突然直面神明,以至于连旁边的高文都突然有点担心——之前是不是应该多给贝尔塞提娅提个醒来着? 但是好在这诡异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白银女皇强韧的意志很快发挥作用,硬生生遏制住了这个掉san现场。她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巨鹿阿莫恩身上,深吸一口气之后说道:“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您?” 她没有将对方称呼为“主”——作为名义上的德鲁伊最高女祭司,她本应该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的。 这一声询问,已经是在说明自己的立场。 阿莫恩对此表现出了十分的满意,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叫我的名字就好,小家伙……贝尔塞提娅,直接叫我的名字。啊,你可以在后面加上‘先生’。” 贝尔塞提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叫道:“阿莫恩……先生?” “嗯,非常好。” “您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贝尔塞提娅稍稍放松下来,紧接着目光便落在了那些仿佛某种酷刑刑具般的残骸上,“这些东西是……?” “为自由而做出的探索,鲁莽之下付出的小小代价,”阿莫恩风趣地评价着自己三千年前的举动,“为了从神位上脱离出来,我去撞了点比较硬的东西……险些没有撞赢。” “为了从神位上脱离……”贝尔塞提娅一愣,慢慢反应过来,“您说的是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 “在凡人的世界,确实是这么称呼那场撞击的。”阿莫恩慢慢说道。 贝尔塞提娅眨眨眼,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高文的方向,她看到对方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事不关己般站在一旁,似乎没有任何要参与过来的意愿。 就和不远处蹲下来的魔法女神一样,这位“域外游荡者”也只是“看热闹”的么? 白银女皇心中突然有所明悟——今天这场会面,自己要接触到的真相恐怕将远远超过自己所有的想象。 “和我说说精灵们现在的情况吧,”巨鹿阿莫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打断了白银女皇的胡思乱想,“三千年来,我一直有意识避免关注精灵们的国度,也在屏蔽所有关于你们的信息……我有限的资料都来自高文·塞西尔,但他并不是个精灵。” 贝尔塞提娅仰望着圣洁的巨鹿,她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我们正在旋涡的边缘挣扎。” …… 塞西尔宫,宽敞明亮的“孵化间”中,恩雅正将刚刚看完的报纸放到不远处的书架上——那刚刚送来的书架靠在墙边,上面已经摆放好了各式各样的消遣读物,不但包括近期塞西尔帝国的各种报纸,也包括这两年来各种杂志的合订本以及从各地搜集来的民俗传说、剧本,数量繁多的读物占满了这几乎有一整面墙的书架,让原本显得有些冰冷单调的孵化间中多出了不少活力气息。 “可惜,光看报纸什么的也有点无聊,”金色巨蛋立在自己的底座上,轻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魔网终端送来……” 一阵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打断了金色巨蛋的自言自语。 恩雅有些意外地看向门口方向——平日里来这个房间的人可没几个需要敲门,但她还是礼貌地说道:“请进。” 下一秒,孵化间得大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硕大的金属圆球飘了进来,圆球表面描绘着一个愉快又滑稽的笑脸,这幅笑脸正转向恩雅的方向。 “你好,我是过来安装设备的。” 那个带着愉快滑稽笑容的金属圆球十分礼貌地说道。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深层奥秘 一个恩雅从未见过的……生物出现在门口,光溜溜的金属质外壳上浮现着一张看上去便让人心情愉悦的笑脸,他以某种反重力的方式漂浮在距离地面有一小段距离的空中,其内部充盈着能量,但那显然不是魔力反应——这个奇妙的生物飘了进来,而且非常有礼貌: “你好,我是过来安装设备的。” 恩雅一时间有些发愣——但她的情绪变化都很好地隐藏在了光滑的蛋壳内——她注视着这个飘进来的金属圆球,紧接着便看到对方身后又跟着飘进来了很多东西,那些是待组装的魔导装置零件,包括打包整齐的符文基板,固定在金属框架中的水晶,带有插接结构的合金底座,以及其它一些零零散散的事物。这些东西自身并没有反重力或斥力结构,显然是在前面那个金属圆球的控制下漂浮起来的。 装置零件很快便整整齐齐地堆叠在房间中,那澄明瓦亮的金属圆球则来到了恩雅面前,他似乎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颗淡金色的龙蛋,只不过其情绪变化同样被隐藏在了坚硬的外壳里面,随后他上下浮动了一下身子,愉快地做着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首席大工匠,奉命设计了一套特制的魔网终端并亲自前来安装,你可以叫我圣·尼古拉斯·蛋总——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蛋总或尼古拉斯先生。” “额……你好,”淡金色巨蛋中传来有些迟疑的声音,“你可以叫我恩雅。” “很高兴认识你,恩雅女士,”金属巨蛋再次浮动了一下,不远处那些堆叠好的装置零件随之有一部分漂浮起来,“那么我开始施工了——可能会有一点点噪声,请见谅。” 恩雅怔怔地看着这个自称“蛋总”的生物开始忙碌,那些稀奇古怪的装置零件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组合成某种复杂机械的雏形,她在这个过程中感知到了极高频率且极为精准的磁场震荡,以及大量凡人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这些显然都是这个奇妙生物所释放出来的——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神明,恩雅可称得上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但这时仍然忍不住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真不愧是域外游荡者统治的地域……这地方稀奇古怪的生物怎么这么多呢?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身为一颗蛋却还能跟人说话交流平常喝茶看报的自己好像也是个不怎么正常的生物,顿时就觉得没事了。 尼古拉斯·蛋总飞快地组合着那些由他亲手设计并调试的装置零件,这项充满乐趣的工作让他心情愉悦,但更有趣的却是这房间里的“住户”——那个淡金色的蛋就在旁边立着,似乎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蛋总在这个世界滞留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趣的生物,他忍不住跟对方搭话:“我听说这里来了个新客人……但没想到是这么古怪的客人。啊,女士,恕我冒犯——你是还没孵出来么?” “算是吧,”恩雅随口说道,同时又观察着蛋总的外壳,“你呢?你也没孵出来吗?” “我?我就这模样啊,”蛋总上下浮动着身体,这似乎是在模仿人类耸肩的动作,“当然一开始也有别人认为我外面这层是个蛋壳,但这其实是我的皮肤……嗯,皮肤。” “很奇妙,”恩雅轻声说道,若有所思,一些古老的、边缘的记忆在她心中浮现出来,这些记忆似乎源自某些在外游历的龙族所汇报的有趣见闻,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突然开口,“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蛋总一怔,下意识地按着自己平常对外的解释说道:“额,是这样的,其实我是一个来自古代刚铎帝国的魔导师,因为某个实验事故不得不暂时转化成这副……” “你当初坠落在南边的那片群山中?”恩雅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我记得……人类管那片山脉叫黑暗山脉。啊,那大概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吧,也可能更久一点。” 蛋总下意识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虽然他并没有手),他在惊愕中转过身:“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情——虽然我当时远在北方,但外出游历的龙经常会把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有趣变化告诉我,”恩雅淡淡说道,“你不必紧张,我还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样对一个异域来客大惊小怪,这个世界上发生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你的存在对我而言……还不算太过稀奇。” 蛋总忍不住飘向房间中央的金色巨蛋:“那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来的么?!” “这似乎对你很重要,但很抱歉……”恩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坦然说道,“我没有亲眼见到你坠落在这个世界那一瞬间的景象,所以判断不出太多东西。不过我的龙族报告说你是从大气层的湍流层顶突然出现并坠向大地的,稳态极限层中并未发现踪迹,所以我判断你当时应该是穿过了某种时空裂缝——而不是正常的宇宙航行。” “穿过了时空裂缝……”蛋总喃喃自语着,“所以我回家的路并不在星空间,而可能是某种空间现象……至少不是正常的航路……” “我不能确定,”恩雅说道,“时空结构是世间诸多奥秘中最复杂难懂的一部分,而在百万年的尺度上,平滑完整的时空结构中又偶尔会出现连神明都无法理解的裂隙与夹缝,我唯一的经验是:这个世界的底层或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稳固,越是靠近世界运行的根基,万物所呈现出来的姿态就越是不可测、反常识、非理性。” “不可测,反常识,非理性?”蛋总下意识地重复着对方所使用的字眼,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恩雅突然犹豫起来,片刻的沉思之后她才打破沉默:“有一些知识,我不确定能不能说出来,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一些不太超出你们认知的例子以作提醒:众所周知,在物质世界,思想与物质泾渭分明,在暗影界,物质和投影之间便经常出现错位重叠,在幽影界,观察者眼中的世界已经是某种‘假象’,绝大多数事物的存在都已经位于智慧生物的感知之外,而在最深处,那个被称作‘深海’的地方……这里我不便多说,只能告诉你一句:深海中不存在实体,实体宇宙的概念在那里已经分崩离析。” “不存在实体?实体宇宙的概念分崩离析?”蛋总有些难以理解对方的言语,“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过多解读,”恩雅毫无迟疑地说道,“首先,过于超前的知识本身对你们而言就是有害的,其次,我的解读很可能也是错误的,因为神明的认知亦有局限性。我这里只是给你一个参考……如果你是在找回家的路,那或许这条路在世界的更深处,在那个时空规则更加脆弱,更容易出现漏洞的‘世界底层’——在时空结构连续且稳定的物质世界,希望不大。” “更深一层的世界……更深一层……”蛋总低声自语着,他起初似乎有些失落,但突然间又振奋起来,“啊,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我明白了!” 恩雅却仍有些遗憾:“我并不觉得自己帮了多大忙。” “你已经给我巨大帮助了,恩雅女士!”蛋总语调上扬,整个球似乎都精神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来自太空,至少我进入这颗星球的‘道路’是在太空里,却从没有考虑过时空结构方面的思路——你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这是一千多年来我迈出的第一步!” “但要从这第一步走下去可没那么容易,”恩雅忍不住提醒道,“即便知道了世界底层可能隐藏着时空结构的奥秘,你又打算如何在那里寻找出路?它已经超出了你们目前的认知,更远非你们如今的技术手段所能制御,据我所知,你们现在最远的一步才刚刚踏入幽影界,还远未触及到‘底层’。” 蛋总的声音听上去却没有丝毫气馁:“我喜欢高文的一句话:技术总在进步,现在做不到的不意味着将来也做不到。我认为他这句话很对。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等了一千多年,曾经的刚铎帝国很先进,但他们没能发展到触及星空的一天,现在我又等来了塞西尔,他们对星空很好奇,也对世界的底层展开了研究,并且这一次我还能光明正大地参与到他们的事业中——我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我觉得自己总能看到那一天,看到这个世界的技术发展到可以触及宇宙最深处的奥秘……然后我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恩雅静静地听着这个奇妙的金属生物斗志昂扬地说着自己的梦想,等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忍不住说道:“你很乐观。但如果……如果你真的没有等到呢?” 蛋总突然安静下来,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笑着左右晃动着自己的躯体:“我会化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块岩石,静静等待自我崩解的一天到来。幸运的是,这颗星球对我而言还算是个不错的安身处以及葬身处——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尽可能地享受每一天,享受这些与金属尽情打交道的日子。” 不远处那些组装到一半的装置零件再次漂浮了起来,在尼古拉斯·蛋总精妙的操控下,这些严丝合缝的结构开始继续拼装在一起,一台特制的魔网终端以及数台看不出作用的辅助设备在半空中渐渐成型。 恩雅静静地思考着,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我果然还是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是啊,我也挺喜欢的,”蛋总一边忙于工作一边随口回应,“所以你也应该像我一样偶尔出来走走——我能理解待在房间里的快乐,我大部分时间也待在车间里,但出门晒晒太阳也有晒晒太阳的好处。” 恩雅突然沉默下来:“……” 蛋总注意到了这金色巨蛋的安静,他心中泛起猜测,迟疑着问了一句:“难道……你飘不起来么?” “……我似乎忘记这个功能了,”恩雅思索着说道,“但可以研究一下。好,我又有努力方向了。” “那看来现在就是飘不起来,”蛋总感觉自己得到了答案,声音中带着宽慰,“没关系,我理解这种感觉——感冒的日子总是难熬的。” “?” 恩雅感觉自己蛋壳上飘着个问号,但在她开口询问之前,那位铁球先生已经沉浸到了后续的工作中,她只听到对方愉快的声音传来:“……别担心,这套设备装好之后就能用,虽然无法出门会让你有些憋闷,但精彩的网络世界能消灭你所有的无聊时光……” …… “这便是白银精灵们目前的境况,”贝尔塞提娅站在阿莫恩面前,带着平静淡然的表情述说着在自然之神离开之后,森林与河谷中的子民们所经历的事情,“时至今日,尽管白银帝国仍然是一个教权国家,但实质上推动它运行的已经主要是世俗力量——皇室的神职身份在大多数时候只是个象征,我们仍然敬神,但我们的生活已经在有意无意地远离信仰活动。 “可是在一小部分区域,仍有坚持原教信仰的精灵存在,领导他们的是那些原教主义德鲁伊,其最上层则是少数从三千年前一直存活至今的古代神官……” “我很好奇一件事,”在贝尔塞提娅说完之后,阿莫恩突然轻声问道,“那些坚持原教主义的德鲁伊,他们可以施展法术么?” “……可以。” “那些从三千年前存活至今的古代神官,他们可以使用法术么?” “……他们依靠某些传承至今的古代神器和圣物来施法。” “而这两个群体都拒不承认现在精灵王庭的神权象征,并期待着旧日德鲁伊教派的复辟。” “是的。” 阿莫恩轻轻叹了口气。 “那些从三千年前一直存活至今的神官,他们是我虔诚的信徒,我当时突然遗弃了他们……过错在我,而那些宣传原教复辟的德鲁伊,他们既不信你,也不信我。” 贝尔塞提娅仰起头,注视着自然之神的眼睛——她的心已经渐渐平稳下来,即便看着这双圣洁的眼睛,也不会产生情绪上的剧烈波动:“那么您的意思是?” “让那些古代神官来见我吧,我遗弃了他们三千年……也该见一面了。” 贝尔塞提娅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可是这样一来,您至今为止的努力岂不是要功亏一篑?而且那些再次接触到神明的神官回去之后……”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一旁,看到高文正表情平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已把一切料到。 贝尔塞提娅定了定神,再次抬起头,看向昔日精灵们所敬奉的神明:“那么剩下的那些原教主义德鲁伊呢?” “给他们两个选择吧,”阿莫恩轻声说道,“要么跟你走,要么跟我走。”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边缘威胁 贝尔塞提娅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神明,注视着这个直到三千年前还庇护着白银精灵的广袤森林与肥沃河谷,被德鲁伊们视作至高存在的圣洁身影,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站在祂的面前,坦然相对,以目直视——作为一个已经背弃了信仰的德鲁伊女祭司,她来到了比任何虔诚的祭司都要靠近自然之神的地方。 而在这个距离上,她所能看到的东西远远超过那些虔敬的信徒,甚至超过那些已经活了三千多年岁月的古代神官们。 这着实有些讽刺:不信祂的,却看到了祂,不虔敬的,却看懂了祂。 这让她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想到了她的父皇退位并将统御之座的权限和德鲁伊最高祭司的头衔转交到她手上时曾说过的话: “你是第一个不曾被虔诚蒙住眼睛的帝国首领,你的眼睛或许能比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更远一些。” “我明白了,”贝尔塞提娅低下头,郑重其事地对阿莫恩说道,“我会执行您的意愿——当然,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您仍然存活于世间。” 阿莫恩嗯了一声,随后是片刻的沉默,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贝尔塞提娅身上,圣洁的光辉中,那目光带着一丝期许:“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白银女皇。” 贝尔塞提娅恭敬地欠身行礼,接着后退了一步,来到高文身旁,高文则对现场的两位昔日之神点点头:“那我先送她回去,之后有时间再聊。” 访客离去了,这座笼罩在昏暗混沌中的庭院再次恢复了平静,两位昔日之神似乎都有各自的心事,默默无言地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弥尔米娜率先打破沉默:“我还以为你会提起那个‘女皇’的祖母——那是你三千年前离去时的最后一任首席女祭司,难得见到故人之后,不应该谈谈以往么?” “我一开始确实想过要了解一下科斯蒂娜·晨星最后的时光是如何度过的,但在听到白银精灵们如今的生存方式之后,我意识到过去的都过去了,”阿莫恩嗓音低缓地说道,“而且即便没有询问,我现在也能猜到科斯蒂娜经历了什么……她曾是我虔敬的女祭司,也是与我最亲近的凡人之一,但她却为精灵王庭的世俗化打下了基础,抑制了那些原教主义者的活动,让贝尔塞提娅的父亲在不受原教思想影响的环境中成长……对一个虔诚的神官而言,她晚年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痛苦的。 “所以,我没必要,也不应该再从她的后人口中探询她的晚年——有些事情是不用反复提起的。” “唉,有时候你看上去挺迟钝的,但有时候你想问题却又一针见血,”弥尔米娜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对你和那些精灵都好。” 一边说着,这位魔法女神一边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魔网终端,那台装置上方的投影水晶明亮起来,清晰的全息影像出现在装置上方:“你想看点什么?今天我不跟你抢了。” “找到‘森林之声’频道吧,我好久没听到精灵们的歌声了。” ……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并肩走在忤逆要塞上层区的走廊中,在这逐渐靠近地表的区域,通风孔道中吹出的气流似乎也显得清新干爽起来,两旁魔晶石壁灯所发出的明亮恒定光芒则散发着一种温暖的质感,让贝尔塞提娅仍有些动荡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 “你看上去心事重重,”高文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打断了贝尔塞提娅的思索,“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们究竟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多远,”白银女皇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宽敞明亮的走廊在她视野中延伸着,古代刚铎帝国的遗产与现代继承者共同的智慧结晶凝聚在她眼前,那一间间实验室和一个个忙碌的工作人员在提醒着这位精灵统治者,提醒着她有多少秘密正在这座设施深处运转,“我曾以为你们只是掌握了一些关于神明的隐秘知识,顶多挖掘到了一些类似永恒石板的古代遗产,并在这个基础上制定出了‘神权理事会’的框架……我以为自己这样的猜测就已经够大胆了,可这里的一切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判。 “忤逆计划,幽影界中的堡垒,神明遗物,甚至神明本体,而且还不止一位……怪不得你会提出那么多超前的东西,原来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远。” 高文笑了起来:“仅凭一些隐秘知识和古代遗产可不够我制定出神权理事会的框架,你之前的猜测确实太过保守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就只是在想这些么?” 贝尔塞提娅沉默下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不久前那最令自己惊骇的一幕,浮现出了那些将自然之神牢牢钉在大地上的金属残骸,浮现出了神明伤痕累累的、触目惊心的画面,而在这幅画面之后,她又想到了战神的陨落,塔尔隆德的末日之战,半分钟的沉默之后,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对么?” 高文点了点头:“只能靠我们自己——我们和我们的神,都只能是各自的救世主。” 贝尔塞提娅没有出声,只是转过身默默地向前走着,高文也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走在这位白银女皇身边,两人一直走了很远,直到靠近忤逆要塞的出口,贝尔塞提娅才突然说道:“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我去索林巨树那边?” “随时——如果你时间很紧,我们明天就可以过去。如今塞西尔城和索林堡之间有空中航班,一天内即可往返。” “那就明天吧,”贝尔塞提娅点点头,“我也好久没有看到贝尔提拉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还记得多少当年的事情。对了,她知道您的……‘身份’么?” “知道,”高文随口说道,“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域外游荡者’这件事,我想我在她心目中应该算是‘半个高文兄长’——就如我在你这里的‘半个高文叔叔’。” 或许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贝尔塞提娅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她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七百年过去了,我们终究还是走在了同一条路上了,倒也好。” …… 塞西尔城中心区附近的圣光大教堂中,维罗妮卡结束了长时间的冥想,她缓缓张开眼睛,看到视野中弥漫的柔和圣光正如水一般流淌,这些流淌的圣光渐渐汇聚到自己身旁,形成了一层恒定稳定的“力场”,接着便服服帖帖地停滞下来。 “……效率进一步提升,意味着对圣光之神的‘截流’和‘重定向’工作正在顺利进行,效果明显,未发现反噬征兆,好现象。” 维罗妮卡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了几句,同时从软垫上站起身来,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祈祷室,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些动静,便整理好略有些褶皱的修女圣袍,手握着白金权杖离开了房间,来到了通往教堂内层区域的走廊上。 不远处有几名身穿工作服的工匠们正在忙碌着,将一些设备和新的家具搬进一间空置的房间,两名身穿研究员白袍的技术人员正站在房间门口,和身穿一身常服的莱特闲聊,又有一个年轻的侍从手中拿着锤子和钉子,正一脸郑重其事地将新的门牌钉在一侧的门框上。 维罗妮卡朝那边走去,目光落在年轻侍从刚钉上去的门牌上,在那块深黑色的木板上有两排清晰锐利的单词:圣光教会总部;神学知识库。 在这个门牌的角落,则标注着神权理事会的徽标:摊开的书本,书本上方有一枚俯瞰的眼睛,眼睛与书本之间又有着两把交叉的匕首——它们象征着神权的解放,知识与理性的回归,以及斩断锁链的必要手段与决心。 “维罗妮卡,”莱特注意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这位身材壮硕的教会领袖立刻转过头来,脸上露出颇具气势的笑容,“来看看教会的新设施——这是神权理事会在教堂中的办事处,之后我们要成立一个专门的课题组,在这里研究那些最早版本的圣光经典,以及归纳总结所有关于圣光教会的历史资料。这种事情你应该能帮上很大忙。” “大牧首,日安,”维罗妮卡微笑着打过招呼,在房间门口站定,她看到里面宽敞的空间中已经摆放了很多书架、长桌、椅子以及专为魔网终端准备的平台,而在房间最深处的一面墙上则悬挂着神权理事会的大幅徽标,她的目光不由得在那标志上停留了很长时间,随后才收回视线,对一旁的莱特轻轻点头,“当然,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忤逆的时代结束了,这位来自古代刚铎时代的忤逆者首领在心中轻声感叹道。 七百年前,藏身于地底的她没能看到刚铎帝国旗帜落下的一幕,七百年后的今天,游荡在人类世界的她也没能看到忤逆计划正式结束的一幕,但是站在这里,看着神权理事会的徽记在自己眼前挂起,她仍然忍不住想到这句话——忤逆的时代结束了。 但她心中并未对此感到遗憾,因为这并不是消亡性的结束——有一面新的旗帜升了起来,一群新的勇敢者正在求取更加光明的未来。 新生的神权理事会将会接过忤逆计划的遗产,站在前人的基础上,他们已经走的更远,看的更广。如果说刚铎时代的忤逆计划是一群骤然面对黑暗真相的绝望之人在仓促间进行的歇斯底里的反抗,那么如今的神权理事会便是在接过遗产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启的事业。 它会更加理性,更加严谨,获得更加广泛的助力——也更有可能成功。 维罗妮卡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太多人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天的到来,这包括昔日的忤逆者们,也包括那些在一次又一次的迭代或上传下载中被消耗掉的奥菲利亚副本。 莱特的声音此时在一旁响起,将维罗妮卡从短暂的走神中唤醒过来:“对了,你之后还要去教堂里参加主教会议么?” “我今天要去面见陛下,”维罗妮卡摇摇头,“抱歉,需要您自己去了。” “哦,没事,我自己去就行,”莱特笑了起来,那种看似粗犷实则真诚的笑容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压力(当然,偶尔也会给不熟悉的人带来另一重意义上的紧张),“你这些天看上去是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教会这边我来处理,你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 维罗妮卡立刻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自身情绪已经泄露到会被外界察觉的地步了么?看来人格模式仍需调整…… …… 在将贝尔塞提娅送回秋宫之后,高文返回了自己的书房,当他推门进屋,却看到一个身影已经站在房间里,仿佛已经等了自己很久:手持白金权杖、身穿修女圣袍的维罗妮卡。 有资格不经通报踏入自己书房的人少之又少,这位来自刚铎年代的忤逆者首领便是其中之一。 “维罗妮卡?”高文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位有着圣洁气质、始终面带温和微笑的“圣女公主”,“你有事找我?” “陛下,”维罗妮卡转向高文,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此刻却带着一丝罕见的肃穆,“我想跟您谈谈刚铎废土的事情。” 高文正走向自己书桌后的靠背椅,闻言脚步顿时一停,他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刚铎废土?为什么突然谈起这个?” “我怀疑有一股力量正在刚铎废土的深处蠢蠢欲动——而且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极具威胁。” 高文的表情严肃起来:“一股力量?什么样的力量?” “您还记得当初从索林地宫中搜出的万物终亡会卷宗里曾提到的情报么?”维罗妮卡看着高文的眼睛,“那上面提到一共有两支属于万物终亡会的力量在世间活跃,一部分在宏伟之墙外面的人类世界执行‘伪神之躯’计划,另一部分则藏匿在刚铎废土中,进行着情报收集、数据辅助等看似边缘的活动……” “我当然知道,”高文立刻点了点头,事实上即便不提起索林地宫里搜出来的那些卷宗,他也知道废土里藏匿着万物终亡会的一部分“残党”,他自己甚至都亲自和这股力量打过交道,也从贝尔提拉那里得知了不少有关他们的情报,“据我所知……这部分藏在废土里的邪教徒行事十分诡秘,就连外面的万物终亡教徒都不敢确定这些‘同胞’具体在做些什么,帝国方面也曾试图采取一些手段,但由于废土污染区的阻隔,即便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也一时间拿他们毫无办法。” “您或许应该想想办法了。”维罗妮卡郑重其事地说道。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废土暗流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带着严肃的表情慢慢在书桌后面坐下,他抬起头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看到这位古代忤逆者的表情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郑重……甚至郑重到了有些压抑的程度。 那种近似于“面具”的温和微笑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脸上消退,在这个没有外人存在的场合,真正的奥菲利亚·诺顿正站在高文面前。 “有一些事情,你不愿意说,所以我也一直都没有问,”高文注视着维罗妮卡,慢慢说道,“作为一个存活至今的古代刚铎灵魂,你从未详细解释过自己是如何活过当年那场帝都大爆炸的,也未解释过自己如今的存在方式,作为一个在人类世界游荡的忤逆者,你也没有解释过你关于废土的情报从何而来。” 维罗妮卡静静地站在书桌对面,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才轻声开口:“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现在我可以……” “不,如果你不愿意讲,我仍然不会强迫你讲,”高文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我已经给予你足够的信任和……宽容,这需要一些对等的坦诚。你有权保守涉及到自身隐私或自身底线的秘密,但对那些有可能对屏障外的国度造成威胁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坦然相告。” 维罗妮卡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后突然轻轻弯下腰来,极为庄重地对高文行礼致敬,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柔和悦耳,却又仿佛比以往多了一点温度:“请原谅我之前在这方面的擅自决定,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过于习惯逻辑和数据层面的推演,却忽略了普通人类社会在发展过程中的可变性。现在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您,具体该如何应对……由您来判断。”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话题开局,接着继续说道:“深蓝之井……其实还在运行。” 高文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这个震撼性的消息让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但紧接着他便想起了自己在某次俯瞰刚铎废土时所观察到的异象——尽管整片废土都被强大的能量场和厚重的云层笼罩,卫星的监控视角几乎看不到那片土地上的任何细节,但在某次条件合适的时候,他确实看到废土中心有一道强烈的闪光出现,那正是昔日深蓝之井的位置! 很久以前的监控记录突然得到了证实,心中的震撼也因此迅速平复下来,高文的表情微微变化之后恢复平静? 他盯着维罗妮卡的眼睛:“它是怎么保存下来的?七百年前的大爆炸……深蓝之井应该位于爆炸核心才对。” “您比我想象的更加冷静? 是因为您也通过某种方式掌握了部分信息么?”维罗妮卡有些意外地看着高文,但她很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 而是顺势回答着对方的提问? “深蓝之井确实是那场大爆炸的核心,但其实那场爆炸的细节和后世人们的认知并不相同——这涉及到深蓝之井本身的‘本质’。 “在您印象中? 深蓝之井是什么?” 维罗妮卡突然抛出了一个反问,这让高文思索起来? 并很快给出答案? 同时也是大部分了解刚铎帝国的人所能给出的答案:“那是古代刚铎帝国的能源核心,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魔力焦点,它由四座反应塔、四座奥术回流腔以及一座主要魔力涌源喷口组成……” “这确实是大众的认知,但实际上包括反应塔? 奥术回流腔? 还有涌源喷口在内的这些东西……都只是人类为了方便从原始魔能中提取能量而自行建造的‘附属设施’罢了,”维罗妮卡点点头,“在刚铎帝国的建造者们搭建这些东西之前,深蓝之井核心的能量裂隙就已经在这片大陆上喷涌了许多年——其历史超过人类文明本身,甚至超过了白银精灵的记载。它首先是一座天然的魔力焦点? 其次才是人们认知中的那些萃取装置,而这座魔力焦点真正的规模……或许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昔日刚铎帝都那座喷涌的‘魔力涌泉’? 实质上应该只是深蓝之井暴露在物质世界中的一股支流,它真正的完整脉络则隐藏在与之相连的所有元素领域、半位面甚至神国的边境附近? 我们不知道它具体在这个世界的深处延伸了多远,但可以肯定的是? 它是我们这颗星球结构的一部分? 并且是很大的一部分? 而对于一颗星球而言,哪怕它上面的国度毁灭无数次,哪怕它的生态圈重置无数次,星球本身也是分毫无损的。 “所以深蓝之井大爆炸摧毁的仅仅是那些人造的萃取装置,作为‘井’的本体,它核心的能量裂隙在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魔能释放之后可以说完好无损——七百多年前,我在最后一刻察觉了深蓝之井的异常以及它真正的结构,并尽最大努力尝试利用它本身的庞大底层结构来缓冲、疏导那些无处释放的魔能。从整体上,我失败了,井中喷涌出的混乱魔能形成了魔潮冲击,按照如今的观点,它形成了‘小魔潮’并摧毁了整个帝国,但实际上我仍然成功了一小部分……” 高文微微皱起眉:“一小部分?” “我保住了自己的研究基地以及深蓝之井的主导管,”维罗妮卡说道,“就在深蓝之井的正下方。” 高文猛然反应过来,前世积累的开阔想象力以及此世的诸多见闻让他迅速推理出许多东西,他盯着维罗妮卡:“所以,你现在其实还在那座研究基地里?!” 维罗妮卡再次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她看着高文:“其实我……好吧,是的,我还在那座研究基地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丝微笑:“真没想到您竟然会立即联想到这一层,这不符合我对您的认知,也不符合一般人的思维方式……您敏锐的洞察力真的仅仅源于智慧么?” “灵光一现罢了,”高文随口说道,并紧接着追问,“那座研究基地还在运转?除此之外那里还有什么?” 维罗妮卡轻轻点头回答:“还有一支仍在服役的铁人兵团——在此基础上,我用了数个世纪修复和重建了铁人兵团的生产、维护设施,并改造了深蓝之井主导管的地上结构,从中提取魔力以维持所有设施的运转。” 高文目瞪口呆:“你说废土深处还有一支正在运行的铁人兵团?!而且你已经修复了相关的生产维护设施,甚至让深蓝之井部分恢复了运转?!” “是的——但您不必如此激动,它们规模都很小,比您想象的小。”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边在废土深处做着这些事情,一边以某种方式将自己的精神投射到废土之外的人类世界,就像此刻的‘维罗妮卡’一样观察外面世界的变化,”高文神情严肃,同时又忍不住感叹,“一支铁人兵团……说实话,如果不是听你亲口所讲,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是怎么躲过当初那么强烈的魔能冲击的?” “我在地下设施中制造了大规模的反魔法护盾——以深蓝之井自身的主导管为支撑,这让它可以抵抗住当时强大的魔能冲击,”维罗妮卡答道,“事实上即便如此,保存下来的铁人也只是一小部分。当时总共有十六支铁人兵团作为卫戍部队驻扎在我的研究基地附近,我为每一处都设置了独立的反魔法护盾,结果其中十五个驻扎点都没能扛过冲击,只有一个幸免于难。” 高文揉着眉心,消化着这些突然来到自己面前的爆炸性情报,在思路渐渐理顺的同时,他抬头看着维罗妮卡:“所以你现在其实是被困在了废土最深处——虽然你修复了一座基地作为自己的避难所,还有一支正在运行的铁人卫队,但这些东西显然不够你从废土最中心撤退到宏伟之墙外面……” “我并没想过要撤离那里……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我也确实是被困在了废土中心,”维罗妮卡轻轻摇头,“我仍有任务尚未完成,包括继续研究深蓝之井的结构以及观察废土的变化,而且通过投**神的办法,我也可以如现在这样在外界活动,所以对我而言是否撤离那里并不重要。”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并且说真的,我现在也帮不到你什么,”高文点点头,同时也没有忘记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现在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你的情况以及深蓝之井的真相——我们可以谈谈那些在废土中蠢蠢欲动的邪教徒了。那些邪教徒和我们刚才谈的事情有联系么?难道他们正在打深蓝之井的主意?” “不仅仅是蠢蠢欲动,我怀疑他们已经在采取某种行动,”维罗妮卡表情严肃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来,废土核心区出现了一些异常的迹象,我失去了一些铁人士兵的信号,另有一些士兵则在巡逻的过程中发现基地边界附近的能量导管有被人破坏或改造的痕迹——手法非常高超,不可能是那些游荡的畸变体或无神志的法力灵体所为。” 高文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随口问道:“你没有直接看到什么吗?” “……因为某种原因,我只能呆在地下深处的基地核心里面,”维罗妮卡答道,“在地表巡逻的铁人士兵以及能量导管附近的少数传感、监视装置是我了解外部环境的唯一渠道。这说来或许有些讽刺……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我对自己身边之事的了解甚至比不过我对这座远在千里之外的塞西尔城的了解,因为比起层层受限的本体,这个名叫‘维罗妮卡’的交互介质至少有着完整的行动自由,能够触摸到真实的世界。” 高文心中不由得对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本体”如今真实的状态产生了巨大的好奇,但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涉及到隐私,而且看上去对方多半也不愿谈起,便没有主动追问下去。他很快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了那些邪教徒身上:“根据我们从贝尔提拉那边得到的情报,宏伟之墙内部的万物终亡会分支应该已经在刚铎废土上活动了很久……这么多年来,你始终没有抓住他们么?也没有正面打过交道?” “我说过了,我在废土中的……‘领地范围’其实非常有限,铁人兵团只能在旧帝都废墟以及废墟边缘很窄的地区活动,那些沿着导管布设的传感器也只能在这个范围内运行,”维罗妮卡有些遗憾地说道,“和整片废土比起来,我的感知范围极小,而那些邪教徒此前应该是一直在宏伟之墙附近活动,那里是我的视野盲区。事实上如果不是您将万物终亡会连根拔起,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一股势力就隐藏在自己的避难所外面。” “这听上去可真有点惊悚,”高文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他若有所思地捏着自己的下巴,“你不知道他们,但那些邪教徒显然是知道你的,至少他们知道深蓝之井还在运行——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他们一直和深蓝之井相安无事,就像是有意在绕着你活动,但最近他们却突然胆子大了起来,甚至偷你的士兵,偷你的能源……这里面肯定有原因。” “偷……是的,他们确实是窃贼,”维罗妮卡沉声说道,但语气中其实并没有怒意,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她的情绪波动都极其淡薄,就仿佛她的人类的情感已经在数百年的工作中被消磨干净,而平日里那种温柔亲切的模样都只是凭借经验模拟出来的面具罢了,“我想不到他们为何会在最近突然采取行动,但或许这和宏伟之墙外部的万物终亡会被剿灭有关。” “其中一半被剿灭了,另一半就开始采取某个备用方案么,”高文思索着,从敞开的窗外传来了暮春时节不安定的风声,“看来这件事有必要和贝尔提拉确认一下……但我觉得她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支在废土中行动的万物终亡教徒过于诡秘,有很多秘密甚至隐藏在当初的大教长弗兰肯的视线之外,再者说……如果真有什么‘备用方案’,贝尔提拉也早该汇报了。” 他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件事记下,接着问道:“关于那些邪教徒的目的你有什么想法么?他们很明显在打深蓝之井的主意……你认为他们要那么庞大的能源是准备做什么?” “可供猜测的方向太多,确切的情报太少,无法得出有参考价值得结论,”维罗妮卡说道,“深蓝之井的能量实在可以做到太多的事情,它能让有能力掌控它的人获得仅次于神的力量,也能用来重塑环境或摧毁特定的事物,对那些盘踞在废土中的邪教徒而言,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值得他们去冒险的理由。” ------------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欢迎回家 书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高文在书桌后面陷入了沉思——这些突然送到自己面前的情报让他产生了一定的压力,但从另一方面,这一切却也没有完 全超出他的预料。 早在知道有一支残余的万物终亡会教徒仍然在废土中活动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得面对这个麻烦,而比起这些邪教徒的突然活动,维罗妮卡所透露出的关于深蓝之井、铁人兵团和残存基地的情报才更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一切更加坚定了他反攻废土的决心——这个自他苏醒之后没多久便在心中暗暗定下的目标,此刻突然更多了一条为之努力的理由。 “总之不管那些邪教徒到底想做什么,他们的目标肯定不是为了世界和平团结友爱,”在思索中,高文低声打破了沉默,“他们从深蓝之井中窃取越多的能源,就说明他们要谋划的事情越有危险……不能坐视不管。” “但他们在废土深处,”维罗妮卡静静说道,“那是一片广袤的污染之地,还有数不清的畸变体在四处徘徊——宏伟之墙外的任何一处绝境险地和刚铎废土比起来都如花园般安逸,那些邪教徒藏在污染区里面,就意味着他们有着近乎绝对的安全。”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向后靠去,耳旁传来的风显得更加喧嚣起来。 维罗妮卡所说的正是目前最大的问题——那片广袤的废土。对生活在清洁区域的诸国而言,废土是一片险恶至极的绝境,但对于那些已经通过生化改造适应了废土环境的邪教徒,可怕的魔能污染与游荡的畸变体反而是他们的天然屏障,哪怕现在高文和维罗妮卡就明知道那些邪教徒藏在什么地方,他们也几乎拿那些家伙毫无办法,毕竟……七百年过去了,刚铎废土周边的诸国也只不过堪堪能维持边境,尚无一人真正拉起过反攻废土的旗帜。 但过去不能,不意味着现在不能,更不意味着将来不能。 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敲了座椅的扶手两下,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在那面悬挂着大陆地图的墙上,如今又新增了一面象征着共同体联盟的旗帜,那旗帜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丝绸质的面料显得熠熠生辉。 “我之前始终没有向您提起这方面的事情,是因为我判断时机并不成熟? ”维罗妮卡的声音从旁传来,“您有着更大、更紧急的危机需要面对,分出一丝一毫的精力都有全盘倾覆的风险? 而且即便那时候我告诉您有关废土的事情? 您或者您的盟友也无能为力? 但现在……我认为我们有了一些余裕,可以去考虑宏伟之前内部的隐患了。” 高文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对方所说的话听上去并没什么问题? 但细细想来他却发现这些判断只计算了死板的数据? 却没有考虑到人类的多变性,这种判断事情的方式似乎并不太符合人类的思维习惯……这也是过于漫长的时光对她所造成的影响么? 维罗妮卡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什么问题么?” “不,并没有? ”高文摇了摇头? 目光再次落到了不远处的联盟旗帜上面? 带着思考的表情说道? “时至今日? 我们仍然没有做好反攻废土的准备? 不管是从技术的储备还是人力物力的角度,这都不是现阶段塞西尔帝国能够独立解决的问题,但从另一方面……我们如今已经成立了一个联盟,依靠它,我们有机会调动起前所未有的力量来做大事? 所以……” “所以这已经不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 “如果大陆上所有国家都能意识到废土中的威胁正在蠢蠢欲动? 那么即便我们仍然无法收复废土,至少也能做点什么,哪怕是向宏伟之墙前进一公里? 哪怕是在它的边界建立几座哨站。” 高文沉吟着,在思索中慢慢说道:“我认为你的想法过于保守——如果几个较为强大的国家真的愿意共同做这件事,那我们能做到的恐怕不仅仅这么点。” 种种思绪在心头翻涌,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如列名单般在脑海中梳理着有可能在这件事情上积极配合的国家名录,当那些联盟国家在他脑海中逐一浮现,他渐渐意识到了这是一股多么有效的力量,也突然意识到了“反攻废土”这件事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具备了某种基础。 反攻废土,依靠塞西尔自己确实难以做到,但如果提丰和白银帝国愿意积极出力,奥古雷和高岭王国那样的边界国家也愿意积极配合的话,这件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实现的,哪怕条件现在就齐备,要谋划一场反攻废土的计划也需要从长计议——毕竟,凡人诸国已经远离那片古老的腐化之地太多年了。 高文把自己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说给维罗妮卡,并在最后说道:“我会尽快给提丰和白银帝国发出消息,不管怎样要先对他们做出预警,但不管怎样,要进入刚铎废土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 “我知道,”维罗妮卡点了点头,“但请尽快——我如今已经再次失去了那些邪教徒的线索,他们正在所有人的视野盲区中筹备着无人知晓的计划,只有早日找到他们,我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高文没有出声,只是面沉似水地坐在书桌后面,慢慢点了点头。 …… 当复苏之月最后一周的风吹过平原时,长枝庄园所有的金色岱尾花便会全部盛开,这些有着淡金色花瓣的漂亮小花在平原地区其实并不起眼,但生命力顽强的它们一向深受温德尔家族的喜爱——它被种满庄园每一条道路的两旁,从红色风车所处的高地一直延伸到小树林的边缘,从农庄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当年巴德·温德尔亲手设计的那座主屋,当暖风吹过,一种混杂着泥土气味的香气便会从花丛中飘散起来,溢满所有的大道和小径。 一辆悬挂着温德尔家族徽记的魔导车驶过了宽阔平整的“国立大道”,并从铺着鹅卵石的小径驶入长枝庄园的正门,仆役们早已等候在庄园的入口,等待着已经离开这里太长时间的主人——车子在开阔地上停下,车门打开之后,身材高挑、灰发披肩的安德莎·温德尔终于再次站到了她最熟悉的土地上。 这位年轻的狼将军已经褪下了军装,穿着一身更像普通女子的春季常服,面料高档但风格朴素的白色长裙在风中微微扬起,略微消减了她那种冰冷生硬的军人气场,却仍然无法完 全遮盖掉那种凌然利落的气质。 安德莎·温德尔对前来迎接的仆役们点头回应,随后目光便不由得扫过视线中那些熟悉的事物——她看到脚下的主路弯弯曲曲通向主屋的方向,不远处有一座法师塔正伫立在小丘上,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繁茂的果林、苗圃以及马厩,一条小河从远方树林的方向蜿蜒而过,流向国立大道的方向。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庄园,是她名下封地的一小部分,距离帝都有着不短的路程。在许多年前,这座庄园的主人是她的父亲,而在父亲“失踪”之后,这座庄园很快便由祖父转赠到了她手上。对安德莎而言,这里凝固着她从童年到少女时期几乎所有美好和不美好的记忆,和位于帝都的家族宅邸比起来,这座略显偏僻的庄园反而更像是她记忆中的“家”。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让心绪渐渐平复,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当再次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时,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经复杂到了连自己都很难理解的程度。 就在这时,庄园中的管家适时走上前来,在女主人面前欠身说道:“小姐,裴迪南大公来了,他正在主屋一层的大厅中等您。” 祖父已经在这里等着自己了么? 安德莎眨眨眼,脸上并没多少意外的表情,她点了点头,便示意管家解散在此集结的仆役们,同时迈开脚步步履沉稳地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座主屋。 主屋中,满头白发的裴迪南·温德尔公爵正静静地站在北墙前,抬头注视着高挂在墙上的大幅画像——如果按照大多数提丰贵族宅邸的“规制”,这个位置悬挂的应该是此地主人的画像,也就是安德莎在成年时绘制的那副“正装肖像”,但实际上这里挂着的仍然是十几年前那一幅:巴德·温德尔的全身像。 宽大的画幅上,年轻时期的巴德·温德尔正气势凌然地站在武装陈列室中,全身甲胄,身披大氅,利剑立于身前,眼睛如狼一般锐利,尽管这幅画的主人早已不在,然而前代狼将军的某种精神仿佛仍然深深烙印在画中,在帝都久负盛名的大师笔下,这股精神甚至透布而出,让每一个注视者都感觉到那股凌然的气场——然而白发苍苍的裴迪南站在这里,他在看向这幅画的时候却只是露出柔和与怀念的神色,如任何一个老迈的父亲那样。 开门声与脚步声就在此时传来,裴迪南回过头去,看到安德莎·温德尔正站在门口。 阳光从安德莎的身后洒进大厅,带着薄雾般的质感,在这个脱去军装的姑娘肩头泛开一片金芒。 几秒钟的相对默然之后,裴迪南大公终于轻声打破沉默:“安德莎,你回来了。” “是的,祖父,”安德莎走入大厅,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拘谨和距离感,“我回来了。” 她看着裴迪南公爵,这个在记忆中无比强大的老人竟比短短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已经全白——尽管温德尔家族本身的灰白发色就很接近白色,但现在裴迪南公爵的头发已经完 全褪去那种灰色质感,只剩下一片近乎于银的素白——他魁梧的身躯也微微佝偻了一些,尽管仍旧高大,却已经不需要她仰视了。 安德莎的视线又越过自己的祖父,看到了后方墙壁上父亲的全身画像,那个一身戎装的英武军人在她心底带来了一丝触动,紧接着一些新的记忆便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另外一个形象仿佛出现在她眼前,并渐渐和画像上的父亲重叠—— 略有点发福,穿着研究所的制服,胡子和头发因沉迷研究而缺乏打理,拿着记录板,随时能给自己出一百道题,极其擅长去食堂里和同事们抢鸡腿,回来就催自己喝药。 叠了半天,没叠上。 安德莎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表情的变化——如此严肃的场合,又是在祖父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裴迪南则完 全不知道安德莎在这一刻都想起了什么,他只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方那隐藏在刘海下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泛着血色,明显和正常的眼球不一样:“安德莎,你的眼睛……” “在塞西尔人的轰炸中……受了伤,”安德莎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表情中带着一丝羞愧,“之后经过他们的治疗,视力恢复了,但眼球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主动要求留下这份印记,当做对自己的提醒。” 裴迪南注视着安德莎,片刻之后轻声叹了口气:“你……受了不少苦。” 这大概已经是这位“钢铁公爵”能说出来的最柔软、最关心的话了吧? 安德莎心中想着,轻轻摇了摇头:“身体上的损伤并不重要,我在冬狼堡一战中的表现……是否让您失望了?” 裴迪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女,直到这份目光几乎快要变成有实质的压力,他才说道:“我为什么要失望?因为你选择了投降?还是因为你没能守住堡垒?” 安德莎没吭声。 “安德莎,你确实没有守住冬狼堡,你也确实是第一个在战场上投降的狼将军,但对整个提丰而言,你守住的不仅仅是一座冬狼堡,”裴迪南沉声说道,“在正确的时机做出正确的判断,以守护祖国的利益为使命,这两条你做到了么?” 安德莎没有丝毫犹豫:“我做到了。” “那就好,”裴迪南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要求了。” 老人张开双手,臂膀仍然如安德莎记忆中的一样宽阔: “欢迎回家,安德莎。” …… 冷冽的海风从海岸线的方向吹来,风中裹挟着略微腥咸的气息,梅丽塔·珀尼亚在颠簸中降落在海岸边的大型降落平台上,当看到不远处的营地仍然在有序运转,同胞们仍然在忙忙碌碌,她才轻轻呼出口气。 她化为人形,走下降落平台——说是降落平台,但这和昔日那种有着精密导航系统和智能灯光、智能自洁功能的工业产品完 全不是一个概念,它只是营地外面一片开阔平坦的高地,地面上用导魔材料和深深的刻痕勾画出了能够发光的、辅助降落的线标罢了——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坡道尽头,当看到梅丽塔出现,这个身影立刻飞快地迎了上来。 “欢迎回来!”诺蕾塔开心地迎向自己的友人,并上下打量了梅丽塔一遍,“不错——看样子长途旅行并没有让你的伤势出现问题。” “只不过是去洛伦大陆飞一个来回而已,”梅丽塔全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又不是去元素世界找人打架。” 一边说着,她一边朝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边一切还好吧?” “如你所见,一切都在有序发展,而且营地比你离开的时候还扩大了许多,”诺蕾塔说道,“我们现在有了更多帮手——阿贡多尔方面成功重启了两座工厂,我们的后勤供应正在变得稳定起来,至少……基础物资的来源和储备不再那么危险了。” “这就好,”梅丽塔发自肺腑地松了口气,“然后还有别得好消息么?” “作为我们的‘大使’,理论上应该你先说说外面的情况才对,”诺蕾塔笑着说道,“不过也无所谓,你还是等见到安达尔议长之后再报告吧。至于现在,你先跟我回家一趟——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渐渐复苏 一个惊喜? 梅丽塔看着好友脸上灿烂的笑容,尽管她现在满肚子都是在洛伦大陆的见闻想要讲,却还是忍不住对诺蕾塔口中的“惊喜”产生了一份好奇与期待,而怀着这份期待,她与诺蕾塔一同回到了她们在海岸营地的居所。 用回收材料和岸边巨石建造的临时房屋仍旧简陋,比不上曾经金碧辉煌的上层塔尔隆德宫殿,甚至也比不上如今洛伦大陆人类国度的房屋,但这些由同胞们一砖一瓦勉力建起的避难所仍然带给了梅丽塔一份安心之感。穿过如今规模已经扩大了不少的营地,她回到了阔别半个月之久的“家”门前,伸手推开大门的一刻,那种“回家”的感觉便在心底油然而生,让她忍不住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心绪也舒缓下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房屋里最大的空地上伫立着的那颗龙蛋,以及设置在龙蛋周围的魔法符文——它们显然有着恒温以及储存能量的功能,其所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和奥术环流正缓缓释放出来,滋养着那颗有着淡黄色外壳和淡紫色斑点的蛋。 房间角落则还可以看到一个已经处于开启状态的卵形培养囊,显然之前龙蛋是放在这个容器里面的,但现在它已经失去功能,舱盖打开之后被当成了收纳杂物的容器,里面堆满了诺蕾塔的私人物品。 梅丽塔:“……” “我领养了一颗龙蛋!”诺蕾塔的声音这时候才突然从身后传来,让正有些愣神的梅丽塔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是漂亮的蓝龙哦,和你一样——其实我一开始想领养白龙的,但仔细想了想,我更想看着一个小号的梅丽塔一点点长大的样子……” 龙蛋,一颗龙蛋……梅丽塔心中突地一跳,不知怎的便联想到了不久前在龙临堡时突然收到来自塞西尔的消息时的那一幕,脑海中就开始不断回响着两句话:“关于塔尔隆德方面送过来的那颗龙蛋……”“说话了……” 她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龙蛋”过敏——不是对龙蛋本身过敏,是对这个单词过敏起来。 “梅丽塔?”诺蕾塔注意到好友突然陷入沉默,忍不住露出有些担心的神色,“你怎么了?是长途飞行太累了么?抱歉,我只想着给你个惊喜,忘了你需要休息……” “啊,不,不是累了,我只是……”梅丽塔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指着房间里的龙蛋嘴角抖了两下,“所以这个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是啊,”诺蕾塔点了点头,带着点不知所措,显然好友的反应和她预期的大不相同,“我们之前不是商量说要领养一颗龙蛋的么?但当时申请还没有提交上去你便突然接到任务前往洛伦——这段时间营地的局势见好,食物供应和大家的生存能力都有所发展,阿贡多尔方面便开放了更多的龙蛋领养配额,我便去申请了一颗? 没想到很快便获得通过……” 说到这里? 这位白龙小姐有些担心地看着梅丽塔的神色:“难道你又不想领养了?但龙蛋的领养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旦申请就不能……” “啊? 不? 当然不是,”梅丽塔这时候才终于从脑海里循环播放的那两句话里挣脱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引起了诺蕾塔的误会,赶快用力摆手? “我很高兴啊? 我们之前确实是说过要领养龙蛋的,多孵化一只雏龙也是在为塔尔隆德的复兴做贡献,这是好事——我只是有点……惊讶,还有一点点神经过敏。” “神经过敏?”诺蕾塔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梅丽塔好几遍? “这有什么神经过敏的?” 因为自己前阵子刚送到塞西尔的那颗蛋已经开始说话了啊!因为龙神现在变成了一颗整日喝茶看报而且还会说话的蛋啊!! 梅丽塔脸色变了两下? 最终所有话还是憋回到了嗓子里——这些事情在向上汇报之前是不能随意外传的,即便诺蕾塔是自己的好友也同样如此。 “没什么,可能还是在洛伦大陆经历的事情有点多吧,我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蓝龙小姐扯扯嘴角? 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注意力便放在了房间中央的那颗蛋上? 在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她终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些实感? 在看向这枚龙蛋的时候眼神也忍不住柔和下来,“龙蛋啊……不久之前? 我还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选择孵化一枚龙蛋……我一直觉得这种事情离自己很遥远? 至少在二十个千年以内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诺蕾塔看着梅丽塔的神色? 她似乎感觉到对方有事情隐瞒,但朋友间多年的了解让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而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当然理解,毕竟我和你一样也是由生化公司定制出来的高阶雇员,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先天社会关系,家庭倾向性因基因调整而变得淡薄,正常情况下像我们这样由公司定制出来的上层龙族很可能一生都不会去孵化自己的‘子女’……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梅丽塔笑了笑,突然有些好奇地看着那枚龙蛋:“对了,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 “还没有,我打算等小家伙孵出来再说,”诺蕾塔摇摇头,“营地里还有另外两个家庭也认领了自己的龙蛋,大家都准备等雏龙孵化之后再起名字。” “家庭……对定制雇员而言还真是个遥远的概念,”梅丽塔忍不住轻声感叹,随后又突然有点好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我们所孵化的雏龙是不是就相当于有两个‘母亲’了?” “这有什么问题么?”诺蕾塔眨眨眼,“我们隔壁的雏龙将来还会有三个父亲呢!毕竟大家都是认领来的龙蛋——现在这片废土上也没有多少组成正常家庭的条件……” 梅丽塔想了想,突然感觉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紧接着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我们的龙蛋还要多久才能孵出来?” “这颗龙蛋在孵化工厂中已经孵化到了第三阶段,之后它的保护囊一直在维持蛋的活性,所以看起来再过不久它就可以成功完成孵化了——或许不到一个月,”诺蕾塔立刻说道,“现在我为它设置了一个恒温的环境,并且每天都用自己的魔力来补充这些符文的消耗——如果你之后也来帮[无名 ]忙的话,我们可以轮流待在蛋的旁边,那样的孵化效率可能还会更高一些。” 梅丽塔想象着不久之后自己开始尝试孵蛋的景象,表情忍不住便怪异起来,她说不清这是一种期待还是紧张,但当她看到诺蕾塔脸上的笑容,听到门外传来同胞们建设营地时的声音,那些动荡的思绪最终还是逐渐平复下来,怪异的表情也终于汇聚成一个微笑。 “当然,我会尽快来帮忙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先去一趟阿贡多尔,安达尔议长和赫拉戈尔领袖还在等着我的汇报。” …… 高山城市阿贡多尔——这是这片辉煌之地曾经的名字,然而随着那场毁灭性的战争,原本屹立在群山之巅的雄伟宫殿群皆已灰飞烟灭,公民们引以为傲的圣堂、庙宇也化为了仅存于记忆中的、属于神话时代的残响。 如今灾后新生的阿贡多尔位于旧城的废墟边缘,紧挨着阿贡多尔主峰的山脚,这里曾经是“下层塔尔隆德”的一部分,在战争之前,这里挤满了绵延层叠、遮蔽天空的密集楼宇和蛛网般的立体交通桥,即便在极昼的日子里,这片区域一天大部分时间也会被笼罩在人造的黄昏中——然后,一切都改变了,战争摧毁了一切,同样也摧毁了塔尔隆德的分层结构,那些遮天蔽日的巨型建筑和交通网格熔融为大地的一部分,废墟中残存或新建的简陋建筑群……今日正公平地沐浴着巨日带来的阳光。 赫拉戈尔站在这座临时“都城”中心的一座高台上,淡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城市远方的景象:一群巨龙正在清理城市西南角的大片废墟,在缺乏重型机械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依靠天生的力量和魔法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好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适应,即便是被“摇篮”宠溺到几乎完全丧失生存技能的龙族们也已经逐渐开始掌握劳作的技巧,在相互配合的情况下,那些主要由熔融金属和高强度聚合物组成的废墟残骸正在被有条不紊地清除干净。 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东西并不会被销毁,而是会首先送到最近的“拆解场”,安达尔指点着年轻的龙族们运用古老的智慧在那里建造了大型的元素淬炼坑,巴洛格尔则在离开前留下了图纸等资料,以帮助机械师们了解如何从报废的设施中拆解出还能用的基础物料。 废墟里挖出来的“垃圾”在拆解场中会得到新的身份:它们都是这座城市重建过程中极为宝贵的资源。 赫拉戈尔看着城市里渐成规模的建筑群,这里的一切都是在不久前那座“避难营地”的基础上扩建而来的,虽然如今规模已经扩大数倍,但实质上这里仍然和一座放大了许多的难民营没什么两样:粗犷但实用的临时房屋,以旧工厂的坚固框架为基础搭造的公共设施,分布在城市各处、以“勉强够用”为标准的简易机器站和医疗站,这些东西即便排列得再整齐,也没多少美感可言。 自上次“烽火”燃起,阿贡多尔便成为了这片平原上最大的聚集地,越来越多的落难同胞聚集在这座避难所中,他们有一些是被巡逻的小队发现,有一些则是主动前来寻求庇护,这些同胞缓解了劳动力方面的燃眉之急,却也对阿贡多尔的承载力提出了严峻考验,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务求实用——不管外观如何,至少要先确保同胞们有片瓦遮身才行。 不过在赫拉戈尔看来,这座仓促建立起来的避难城市或许不够漂亮,却带着另一种触动心灵的“美好”,那些造型粗放甚至有些丑陋的建筑物中充盈着某种鲜活的力量,那是龙族们已经失却了一百八十七万年的“灵魂”,与之相比,昔日塔尔隆德辉煌壮丽的一切在赫拉戈尔看来却更像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坟墓——里面埋葬着的尸骨早已烂掉。 脚步声从身旁传来,将赫拉戈尔从思索中唤醒,这位昔日的最高龙祭司循声望去,看到安达尔的身影正出现在高台上。 “梅丽塔带领的使团从洛伦返回了,”安达尔对赫拉戈尔说道,“他们现在正在‘滨海郡’休息。” “滨海郡”是龙族们为破碎海岸上那座前进营地起的名字,如今随着那座营地的规模逐渐扩大,破碎海岸一带的安全区边界也逐渐稳定下来,这个略带一丝诗意和美好向往的名字也渐渐有了那么一点名副其实的味道。 赫拉戈尔点了点头:“他们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是神权理事会正式成立以及粮食委员会的首批物资将在近期汇聚至塞西尔北港——两条消息都足以鼓舞大家的斗志,尤其是第二条。” “我们都没想到洛伦诸国会如此大规模、如此迅速地组织起这样的援助力量,”安达尔带着感慨说道,“原本按照我们的预计,即便梅丽塔在最短的时间内说服了几个最富裕的人类国度,援助物资的筹备也至少要等到北半球的夏末……甚至等到秋末,而我们在那之前要面对可能长达数月的食物短缺。” “高文·塞西尔……这一次,塔尔隆德欠下了一个巨大的人情。”赫拉戈尔沉声说道。 “我们的神明在离去之前似乎便已判明这一季文明最大得变数将聚焦在那个人类身上,”安达尔若有所思,“祂为此甚至将自己的遗产都交到了他的手上——尽管我们已经从信仰枷锁中挣脱出来,但还是要承认,神明的判断是远比凡人要长远的。” “遗产么……”赫拉戈尔听着安达尔的话,表情突然有一点点古怪,“其实我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确定,当初神明离去之后留言说要把‘这一切’交给高文·塞西尔,这个‘一切’里面到底包不包括那枚蛋——毕竟这句话有两种解读,‘一切’也可以指知识和情报方面的‘一切’……” “你怎么突然又想到这个?”安达尔不由得问道,“我们都已经把那枚蛋送过去了。” “……也是,”赫拉戈尔想了想,释然一笑,“或许我只是在这件事上有点敏感吧——不论如何,这片大地不仅仅是我们曾经的牢笼,也将祂束缚了百万年之久,如今祂所遗留下的‘遗产’能离开这里前往遥远的洛伦大陆,如果祂仍有所知,想必也是会高兴的。” “我也这么认为。” ------------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大使小姐 重建这片土地占去了赫拉戈尔与安达尔大量的精力,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时刻关注着来自洛伦大陆的消息——牢笼已经破碎,曾经束缚巨龙的枷锁如今不复存在,而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对巨龙而言再也不是与己无关,龙族们必须尽快适应重归凡人世界之后的时代,而掌握来自外界的信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然而可惜的是,与神明的战争摧毁了塔尔隆德的一切,其中也包括曾经先进的全球通讯系统,远行在外的巨龙再也无法随时和塔尔隆德取得联络,这让早以适应了技术便利的龙族们不得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万水千山”——如今从洛伦大陆传递消息只能依靠信使往来,而即便是以龙的飞行速度,最快的情况下单程传递一次信息也需要一天以上的时间,往返传讯则有着更严重的延迟。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梅丽塔和她带领的使团对于目前驻守在塔尔隆德的两位太古龙而言才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这是自巨龙国度对外界敞开大门之后建立起的第一条官方联络线,也是日后与洛伦大陆建立常态联络的基础。 因此当梅丽塔从滨海郡来到阿贡多尔,她第一时间受到了两位领袖的隆重接待——而领袖们最关心的,便是这次112会议的全程细节。 依靠信使传递的信息终究是有限的,并且此时距离112会议结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赫拉戈尔与安达尔都格外关注洛伦大陆是否有什么新的变化。 新阿贡多尔中心区,依托旧日工厂的框架临时改造而来的“市政中心”内,梅丽塔有些紧张地坐在两位化为人形的太古巨龙面前,不远处的合金墙壁上悬挂着塔尔隆德的旗帜,那旗帜让蓝龙小姐忍不住联想起了那飘扬着数十面旗帜的、庄严宏伟的誓约石环。她其实有很多东西都需要汇报,但在安达尔议长开口询问之后,她还是先说起了联盟方面的情况。 “……综上,如今凡人诸国已经成立了以塞西尔、提丰、白银三大帝国为核心的共同体联盟,联盟内部的合作领域从经济到军事,其合作深度和广度远超以往的任何一种国家间‘盟约’组织,这个联盟建立之初的基础便是‘生死存亡’,我认为至少在共同的危机结束且三大帝国产生重大利益冲突之前,这个联盟的结构将异常稳固…… “塔尔隆德加入联盟的过程非常顺利……甚至可以说顺利得超乎想象,诸国非常欢迎‘巨龙’这一强大族群成为他们的盟友,即便他们之后知道了塔尔隆德面临的窘境,这种欢迎态度也不曾改变。不过可能发生的‘龙灾’隐患也确实让不少北方小国显得很紧张,这也在我们预料之内…… “我和三大帝国的统治者都做了接触,也去拜访了不少国家的代表们,他们对塔尔隆德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在确保双方利益无损的情况下,他们愿意与我们一同探讨如何在洛伦大陆和塔尔隆德大陆之间建立长期的贸易线——与此同时,他们也都提出了不同程度的技术交流……意愿。” 梅丽塔谨慎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务求能够准确无偏见地将自己在洛伦大陆的经历见闻转达给眼前的两位领袖,而在听到她的汇报之后,赫拉戈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他们而言,强大的巨龙文明哪怕毁灭之后也是一片宝藏,先进的技术则是其中最耀眼也最有挖掘价值的部分,而对于今日的我们而言,用这些已经无法派上用场的技术去换取紧缺的物资……也是无法避免的选择。” “或许我们更应该称其为‘知识’,”一旁的安达尔说道,“塔尔隆德曾经使用的技术远远超过外界,先进到一定程度之后反而失去了交流的价值,但技术深处的、具备通用性的知识则可以相对方便地被较低程度的文明吸收。关键是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度’——对许多较为落后的国家和地区而言,一些基础的龙语魔法和龙语符文便足以给他们带来长足的发展,但对于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白银、提丰和塞西尔这三大帝国,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基础的龙语魔法和符文,而开始研究这个世界更深层的秘密了……” “更高等级的技术交流将无法避免,这也是塔尔隆德重归凡人世界之后的必然一环,”赫拉戈尔点点头,“我们应该着手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梳理、甄别、筛选我们所掌握的庞杂知识,剔除其中的黑箱和污染,并和洛伦大陆的学者们建立交流机制。我认为这个部门可以叫做‘知识圣库’……” 听到这个富有龙族风格的名称,安达尔在一旁表达了赞同:“我对此没有意见,只是要注意,这件事必须格外慎重。” 梅丽塔等着两位太古龙完成交流,之后才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道:“关于塔尔隆德与洛伦大陆之间的交流——包括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其实高文·塞西尔给出了一个建议。啊,说是建议,在我看来那几乎算是一整套完备的方案……” “高文·塞西尔的建议?”安达尔顿时露出感兴趣的模样,苍老的面容上眉毛略微上扬,“他怎么说的?” “他提出了一个……以旅游业为核心的‘塔尔隆德经济振兴计划’,”梅丽塔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取过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这是她在圣龙公国暂留期间写出来的,里面包括了高文提供的建议以及她自己根据塔尔隆德实际情况做出的调整,“我个人认为这是一套极其……大胆和富有创意的方案,而且看上去似乎真的会产生惊人收益,至少可以让我们尽快从目前的困窘状态摆脱出来,不必长期依赖其他凡人国度的援助。” 安达尔和赫拉戈尔对视了一眼,接过梅丽塔递来的文件,一边飞快地浏览着一边同时陷入了思索中。 “‘旅游业’……这可真是个值得怀念的词汇了,”安达尔最先从文件中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感慨,“很久很久以前,在塔尔隆德还没有那么……‘停滞’的时候,我们的社会中也有过这样的产业。” “但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么……这么……”一旁的赫拉戈尔打破沉默,然而这位昔日的龙祭司指着文件上的方案“这个”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最后只能带着一脸古怪的表情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份方案确实挺有创意——” 安达尔点点头:“有一说一,确实。” 随后两位太古龙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在略微尴尬的气氛中安静了几秒钟赫拉戈尔才忍不住说道:“那个高文真的不是个伪装成人类的巨龙么?” “不可能,龙族赚钱都没他这么不要……”安达尔下意识地说到一半,后面才赶紧改口,“我是说没这么富有创意……” 梅丽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达尔,又看了赫拉戈尔一眼:“那这份方案?” “我们会尽快安排,”赫拉戈尔立刻说道,“事实上我们最近刚刚完成对旧孵化工厂周边的清理和勘察,那里或许就适合作为一个相对安全的‘景点’,而旧工厂区北部的旷野则可以留给那些来自洛伦大陆的冒险者去清理……嗯,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在阿贡多尔设立一个专门用于接待的设施,一个‘冒险者大厅’?这听上去似乎不错……” 梅丽塔有些愕然地看着在她印象中总是很冷漠淡然的“龙祭司”一下子变得如此热情,突然意识到这位令人生畏的太古巨龙对高文的那套方案似乎有着令人意外的……青睐。 察觉到自己正在走神,梅丽塔赶紧收敛了自己的思绪,轻咳两声之后将话题引回到了自己的报告上:“另外,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汇报,两位首领。” “很重要的事情?”安达尔议长注意到梅丽塔表情严肃,立刻神情认真起来,“发生了什么?” 梅丽塔下意识地在两位首领身上多看了两眼,突然间竟有点担心老迈的安达尔议长是否能扛得住接下来的信息,她斟酌了一下词汇,委婉地旁敲侧击开启话题:“我之前将一枚特殊的龙蛋送到了塞西尔帝国,那是神明的遗产……” “是的,我们记得,”赫拉戈尔点头说道,“事实上我和安达尔昨天还谈到这件事。” “你们之前在谈论那颗蛋的事情?”梅丽塔心里一跳,还以为两位太古龙有某种预知之力,“那你们觉得我们的神……” “我们的神应该会感到高兴吧,”安达尔议长带着一丝感叹,语气深沉地说道,“祂毕竟被这片土地困了那么多年,如果那颗蛋承载着祂的意志,那祂想必也会因能够踏上陌生的土地而感到开心吧……” 梅丽塔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说道:“当然啊,前两天见到她,她看上去心情就很好的样子——不过我也看不明白她的表情……” 她的话音刚落,房间中瞬间安静下来,安达尔还保持着那副感叹的模样,反应了两秒钟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啊?” 梅丽塔:“……啊?” “你刚才说什么!?”赫拉戈尔突然打破沉默,“你刚才说你看到了……祂?!” “应该用‘她’,”梅丽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不再是神了吧?” “梅丽塔,这件事情很严肃!”安达尔议长严厉地说道,“你刚才说……你再次看到了‘神’?!” 梅丽塔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误解了什么,赶忙整理着已经有点支离破碎的思绪和词汇,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讲了出来:“是,我们之前送到塞西尔的那颗蛋其实……” 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脸色在梅丽塔讲述过半的时候一度变得异常难看,直到最后才渐渐缓解过来,等最终从梅丽塔那里确认了好几遍恩雅此刻的真实情况之后,他们的神色才完全放缓,然而另一种复杂的神色却不由得浮现在两位太古龙的脸上,赫拉戈尔率先打破沉默:“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神……恩雅,她现在变成了一个没有神性的、理论上应该归为凡人的龙蛋,正生活在塞西尔皇帝的宫殿中,而且上次还很友好地和你聊天?” “是的,”经过刚才的误会,现在梅丽塔再也不敢随便乱讲,而是务求把自己所知的所有情况第一时间说出来,“而且据我了解,她现在每天主要在做的事情就是看报纸以及……研究饮品。” 安达尔皱着眉:“看报纸我可以理解,研究饮品是什么?” “……事实上我连‘看报纸’都不太能理解,”一旁的赫拉戈尔眉头皱的更紧,“我从不知道祂……她还有这样的爱好。” “我完全不明白,”梅丽塔老老实实地报告着,“这只是我了解到的情况。” 赫拉戈尔皱眉思索着,良久才看向梅丽塔:“除了你刚才报告的,她还跟你说什么了吗?或者是高文·塞西尔和你说过什么吗?” “他们希望这件事暂时不要在龙族社会中传播开来,仅限于上层知晓,”梅丽塔点头说道,“高文·塞西尔表示他希望借此机会研究神明的‘神性’和‘人性’脱钩问题,这将作为神权理事会的重大、长期项目,而且他希望塔尔隆德在腾出余力之后也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恩雅女士则没有太多表示,她似乎……只是在享受如今的‘退休生活’,享受在塞西尔的清静时光,并不太希望我们去打扰她。” “我理解情况了,”赫拉戈尔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额角,显然他这个“理解”过程颇为困难,“如果那真的是她,这一切倒还算合理。” “研究神性和人性的脱钩问题,”安达尔紧皱的眉头到现在才慢慢舒展,“是啊,这里面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我刚才太过震惊了,竟然没想到这方面……” “不管怎样,这件事确实不能在龙族社会中传播,尤其是临时政府掌控力不足的现阶段,”赫拉戈尔斩钉截铁地说道,“龙族的众神已经陨落了,这是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折扣和‘讨论’空间。” “我们该讨论讨论之后的问题,”安达尔轻轻敲了敲桌面,“现在看来,我们不但有必要在塞西尔帝国设置一位常驻大使,而且这件事比想象的还要迫切——我们在那边得有一个长期驻守的代表和联络人员,人选最好现在就定下来。” 两位巨龙首领相互对视了一眼,一秒钟后,两道视线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梅丽塔身上。 梅丽塔:“?”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好日子里的好消息 两位太古巨龙的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中还带着那么明显的期待,这让曾经习惯于混吃等死拿工资的梅丽塔顿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今日的她终究不是以往,一开始的紧张感过去之后,她便指了指自己:“难道这个人选就是……” “你是最合适的,”安达尔议长嗓音低沉地说道,“在年轻一代中,你与洛伦大陆接触最多,而且和高文·塞西尔有着私人交情,从个人能力上,你也擅长接触变化,处理意料之外的情况——塔尔隆德已经封闭了太多年,又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战争,我们如今已经找不出多少像你这样的外交人员了。” 梅丽塔张了张嘴,其实刚才两位首领谈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事情会这么发展,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但是我……有一些私人上的事情……” 赫拉戈尔好奇地看过来,语气温和:“私人上的事情?” “我还要回家孵蛋……”梅丽塔有些尴尬地说道,“诺蕾塔和我刚刚认领了一颗龙蛋。” 安达尔议长立刻回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好像听杜克摩尔提起过这件事,诺蕾塔是上周提交的申请。” 梅丽塔感觉有些惭愧——塔尔隆德现在正需要自己,她觉得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人问题便影响大局,但她还是没忍住提起了回家孵蛋的事情,毕竟让诺蕾塔自己照顾龙蛋的话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过此刻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件事的最终判断交给两位领袖,毕竟……常驻大使的工作更加重要,而照顾龙蛋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紧急。 “这样吧,我有个建议,”赫拉戈尔突然说道,“你可以带着龙蛋一起去塞西尔——如果情况需要,你还可以向高文·塞西尔寻求帮助。” “带着龙蛋去塞西尔?”梅丽塔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让雏龙在塔尔隆德之外的地方孵化?” “我认为这没有问题,”一旁的安达尔慢慢点头,“过去我们在法律中曾禁止将龙蛋带离塔尔隆德,更不承认在塔尔隆德外部孵化的雏龙,但那是因为‘摇篮’的存在,如今时代已经变了,这条落伍的法律也应该随着旧时代的许多其他律条一样废弃——我们将向外界敞开大门,也将有越来越多的龙族前往洛伦大陆工作或生活,允许携带龙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啊,我对这倒是没有意见,”梅丽塔立刻说道,“不过诺蕾塔那边……她刚刚照顾龙蛋没多久,我把蛋带走的话她会不会……” “她可以作为你的联络官? 负责塔尔隆德和塞西尔之间的联系,在通讯重建之前可以作为信使,如果有朝一日我们重建了跨海信道? 她还可以作为你的外交助理——当然? 这是个初步计划? ”安达尔议长说道,“作为常驻大使,你本身就不能一个人前往塞西尔? 而诺蕾塔在秘银宝库时期便是你的后勤辅助员? 你们两个有着配合的默契。这样的安排你看合适么?” 梅丽塔眨眨眼,紧接着便笑了起来:“这当然可以!” 这安排岂止是合适——简直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不过在满意之余,她又有点担心:“此前从未有雏龙在塔尔隆德之外的地方孵化过? 洛伦大陆的魔力环境毕竟和这边不同? 龙蛋在那边真的可以平安孵化么?” “你应该对龙蛋的生命力更多一份信心? 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赫拉戈尔说着? 脸上露出一丝有点古怪的模样? “而且你要去的是塞西尔……高文·塞西尔甚至可以把神孵出来。” 梅丽塔顿时忍不住在旁边提醒:“其实也不算孵出来了……上次看见的时候还是个蛋来着。” 刚说完 她就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妥,遣词用句间似乎对昔日的龙族众神缺乏敬意,然而想换个说法却发现自己所说从头至尾都是事实,她忍不住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来,却迎上了两位龙族领袖投来的、同样尴尬的目光。 “……我们换个话题吧? ”赫拉戈尔终于打破沉默? “比如讨论一下经济振兴计划的细节。” 安达尔议长立刻点头:“我同意。” …… 明媚而温暖的阳光撒遍了长枝庄园的小径与花圃? 令那条穿过庄园流淌的小河泛着粼粼的波光? 裴迪南·温德尔站在庄园大厅的落地窗前,一根自二楼阳台垂落下来的花藤在落地窗外轻轻摆动着,藤蔓上绿叶繁茂? 鲜花点缀。 结束了严酷而漫长的严冬,湿冷而短促的春季,奥尔德南平原的盛夏终于到来了,繁茂的夏日正在这片大地上展开它瑰丽的画卷,旷野上枝繁叶茂的景象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好兆头,庄园与小镇上的人们这些天便时常这么说——下半年的日子多半是要好起来了。 对已经渐渐老去的裴迪南大公而言,这确实是个好日子——最艰难的时光已经结束,宝贵的家族成员回到了自己身边,自冬堡战场归来之后,今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温德尔家族对帝国忠诚无二,功勋卓著,这些年却日渐人丁凋零,他实在经受不起再失去一个孙女了。 “奥尔德南方面正在为你的回归营造声势,在军方的宣传口径中,你会是一个保住了冬狼精锐、避免边境彻底失控的功臣,陛下将亲自为你授勋并举行迎接仪式,议会则基本上已经被打理到位,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和你的部下们,”老人没有回头,他知道安德莎就在自己身后站着,“至于现在,对外公布的消息是你伤势未愈,需要在长枝庄园继续修养一阵子——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调整自己的状态,多多了解国内这段时间的变化,但除了切实可以信任的人之外,最好不要会客。” 祖父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教导自己这方面的事情了——安德莎不由得如此想道。 她已经不是个初入军政圈子的小姑娘,有很多道理本无需旁人教导,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并且直到老公爵说完 之后才打破沉默:“所以陛下让我暂时离开帝都,在长枝庄园中静养,这本质上是一种保护——我还会回到狼将军的位置上?” “这当然是一种保护,”老公爵点头说道,“至于‘狼将军’的位置,安德莎——你的称号本来就没被剥夺过,你会回到军队,不久后还会回到冬狼堡,陛下是信任你的,他知道你为了保住帝国利益都付出了什么,在帝国西北的边疆上,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 老公爵的话语声一时间停了下来,安德莎忍不住问道:“而且什么?” “冬堡一战之后,帝国蒙受了很大的损失,疯神对我们造成的打击比外界猜测的还要惨重得多——我在这里就不告诉你具体的数据了,你回头可以慢慢了解,你只需要知道,有许多有名的军团在那一战之后除名,其中包括数个国立骑士团,更有大量军官阵亡,阵亡者中不乏高级将领……你力保下来的冬狼军团和整个军团指挥系统在这样的局面下将承担起中流砥柱的角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你们已经是帝国西北边境上唯一编制还算完 整的精锐力量了。” 安德莎没有出声,呼吸却不禁一窒。 “现在,你应该进一步理解为什么陛下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为你塑造功臣身份,让你能够顺利、平稳地回到帝国并重新执掌军权了。” “无将可用么……”安德莎表情有些复杂地轻声自语着,随后微微叹息,“无论如何,好在帝国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如今联盟成立,我们至少暂时不必担心外部的战事,只要帝国内部的局势能维持一段时间稳定,随着国际贸易带来的经济回暖,大部分压力都会随之缓解……” 裴迪南公爵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安德莎:“没想到你现在也开始关注这种事情了——我记忆中的安德莎可是个从不关心商业与内政的孩子。” “……在索林堡的时候毕竟无事可做,”安德莎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开始反思自己过去是不是过于忽略了这方面的“功课”,“闲下来的时候便会找一些书看,还有报纸和广播——在我看来,塞西尔人的报纸与广播极有借鉴意义,尽管形式通俗,其内容却包罗万象,不管普通人还是学者和政客都有机会从中找到能令自己思考的东西,这和我们一直以来所推行的类似事物是不一样的。” 裴迪南公爵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深沉,他听着安德莎的话,脑海中却不由得想到了前不久罗塞塔大帝返回奥尔德南之后与自己的一次长谈,以及谈话中所提到的事情——思考,不分阶层不分身份不分地位的思考之权利。 在奥尔德南,许多贵族对此报以质疑,愚笨的人将其斥为毫无意义,聪明人则意识到了这将进一步动摇贵族群体的根基,但裴迪南知道,随着神权理事会几份内部文件的披露,这些质疑的声音很快便会如沙滩上的文字,在下一次海浪涌来的时候便会消失殆尽。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无关联想暂时抛诸脑后,并上下打量了安德莎一眼:“听上去你对塞西尔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在以往,你几乎不会对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做出任何正面的评论。” “这种态度上的改变会影响奥尔德南的上层社会对我的评价么?” “会,尤其是在你刚刚从塞西尔返回帝国的这段时间里,无数双眼睛在等着你发表这方面的言论——虽然如今联盟已经成立,和平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但有不少人的神经还是紧绷着的,而且从长远来看,我们也确实始终需要有这么一批紧绷神经的人,”裴迪南很直接地说道,“所以你有必要在公开场合控制好自己的言词,当然,我也知道你肯定能自己处理好这方面的问题。”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才带着好奇看向自己的孙女:“那么,现在你可以说一说了,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对那片土地的看法?你不再记恨当年的事了么?” “高文·塞西尔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那片土地上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事情,另外……”安德莎斟酌着词汇,但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犹豫起来,她踟蹰再三,最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另外,父亲还活着。” 裴迪南大公的神色瞬间凝滞下来,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失去了反应,足足十几秒钟后,老人才仿佛突然想起该怎么呼吸般猛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安德莎的脸:“你说什么?!你说巴德他……他还活着?” “是的,父亲还活着,”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她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后面的半句话便格外流畅,“他就在塞西尔。” “他在塞西尔?!”裴迪南公爵张大了嘴巴,老人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的想法,他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混乱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保持住思考的能力,“你是说,他被俘了?他当年是被安苏人俘虏了么?现在他是塞西尔的俘虏?还是……” “冷静一下,祖父,”安德莎不由得上前抓住了祖父的胳膊,她没想到这个以强大、冷静、威严闻名帝国的老人有朝一日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情况,但她想到了自己刚刚与父亲相认的那天,她知道自己当时的混乱情况也没比现在的裴迪南好到哪去,“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事情比您想象的还复杂的多,父亲并没有被塞西尔俘虏,他当年也没有被安苏俘虏,他……他经历了很多事情,如今已经不再是您认识的那副模样了,但他仍然是个可靠而正直的人。” “他……”裴迪南张了张嘴,他想到了安德莎得性格,以她的性格用如此拗口的方式来讲述一件事情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事情真的复杂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是塞西尔帝国的一名研究人员。” “研究人员?你是说那种钻研书卷的……一个将军,现在变成了学者?” “是的。” “那他在研究什么?” “我不太懂,但好像是在研究如何从远方监听某种……信号。这件事在那里不是秘密,但即便公开讨论,也很少有人能搞明白。” “所以他还成了个很……高层次的学者?” “好像是这样。” “家族的先祖啊,”裴迪南公爵忍不住捂住额头,“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传递 是啊,这中间到底要发生多少曲折离奇的故事,才能让一个曾经的帝国公爵,受过赐福的战神骑士,战斗力超群的狼将军,最终变成了一个在实验室里沉迷研究不可自拔的“学者”呢?而且这个学者还能以每小时三十题的速度给自己的女儿出一整天的数学卷子——美其名曰“脑力娱乐”…… 安德莎突然感觉身上一冷,下意识地哆嗦了两下,才开始斟酌应该用怎样的语句才能尽量简明扼要地把发生在自己父亲身上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祖父。 “这件事……最早应该从父亲失踪那年在冬狼堡的那场暴风雪开始讲起,”最终,年轻的狼将军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一年父亲并非落入了安苏人的包围,而是遭遇了正在黑暗山脉脚下活动的万物终亡会教徒……” 温暖的风从平原方向吹来,翻动着长枝庄园中繁茂的花田与树林,主屋前的水池中泛起粼粼波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草叶与花瓣落在水面上,旋转着荡开一圈细微的波纹,庄园中的女仆弯下腰来,伸手去捡拾一片飘到池边的漂亮花瓣,但那花瓣却突然颤抖卷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炙烤着,皱成一团飞快漂到了另一个方向。 女仆有些惊讶和紧张地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却什么都没发现。 虫鸣声穿过敞开的窗户,初夏正午的燥热已经渐渐传递进来,裴迪南收敛了不小心逸散出去的力量,他静静听着安德莎的讲述,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平复,在不知几次心情起伏之后,他所有的思绪和想法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长叹。 被邪教徒捕获,被洗去信仰,被黑暗秘术扭曲血肉和灵魂,堕入黑暗教派,染上罪恶与堕落,最后又转而效忠异国……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安德莎讲述,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事情是发生在帝国昔日的显赫新星,发生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身上。 老公爵不禁想象着,想象如果是在自己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在自己更加严厉、冷硬的年纪里,得知这些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是会首先以父亲的身份悲伤于巴德所遭受的那些苦难,还是首先以温德尔公爵的身份愤怒于家族荣誉的蒙尘,他发现自己什么也想象不出来——在冬堡那片战场上,目睹到这个世界深处最大的黑暗和恶意之后,有太多人发生了永久的改变,这其中也包括曾被誉为“钢铁大公”的裴迪南·温德尔。 老公爵再次叹息——他觉得自己终究是老了。 “父亲说……他做了许多错事,而且他并不打算用所谓的‘身不由己’来做辩解,他说自己有很多疯狂堕落的恶事确实是在理智清醒的情况下主动去做的,因为那时候他完全沉迷于万物终亡理念所带来的、救世主般的自我感动和错误狂热中,虽然今日已得赦免,但他仍要在自己曾伤害过的土地上用余生赎罪,”安德莎有些紧张地关注着祖父的表情变化,在对方的两次叹息之后,她还是将巴德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说了出来,“另外,他说自己虽然已经效忠塞西尔皇帝,但没有做过任何损害提丰利益之事,包括泄露任何军事和技术上的秘密——他只想做个尽职尽责的研究人员。” “尽职尽责的研究人员……”裴迪南公爵轻声咕哝着,“所以,他不会回来了——他有没有提到什么要跟我说的话?” “他详细询问了您的身体状况,但并没有让我给您传什么话,”安德莎摇摇头,“我询问过他,他当时的表情是有话要说的,但……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老公爵轻轻摇头,似乎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有些感叹,“在他还需要依靠父亲的时候,我却只将他当做帝国的军人和家族的继承人看待,而他现在已经脱离了这两个身份……我对这个结果不应该感到意外。” “祖父,父亲他……”安德莎犹豫着,她其实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之间是如何相处的,那久远的童年记忆在她脑海中已经模糊了,所以这时候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其实还是很记挂您的。” “我知道,安德莎,不必担心——我都知道,”裴迪南眼角出现了一点笑意,“我毕竟是他的父亲。” 安德莎慢慢点了点头,接着忍不住问道:“您会埋怨他做出的决定么?他已经放弃了自己提丰人的身份……而且可能会永远留在塞西尔。” 裴迪南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思索着,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梦,曾经在虚实难辨的幻象中看到的、仿佛在揭示巴德命运的那些“预兆”,他曾为其感到困惑不安,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这些“预兆”背后所印证的真相。 片刻之后,老公爵突然问道:“你认为他在那边过得好么?” “他过得很好,”安德莎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她回忆起了自己在索林堡和父亲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尽管对方的工作对她而言显得有些难以理解,但她从父亲脸上看到的充实和宽慰是不会虚假的,“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社交,我能看得出来,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那我就没什么可埋怨的了,”裴迪南公爵低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该为自己而活了。” “祖父,陛下那边……” 裴迪南公爵慢慢摇了摇头,他正想要说什么,然而一阵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却打断了老人接下来的动作——祖孙两人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名侍从推门进入大厅,在那里躬身行礼:“公爵大人,女主人,有一名皇家信使来访。” “皇家信使?”安德莎惊讶地确认了一句,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祖父,却看到老人脸上一旁平静,裴迪南公爵对侍从微微点头:“请信使进来。” 不过片刻功夫,那突然拜访的皇家信使便在侍从的引领下出现在安德莎面前,这是一位气质平和自信的中年人,穿着带有精致银边和红色花纹的墨蓝色外套,又有两名随从跟在他的身后,各自抱着一个长长的华丽木盒。 安德莎不禁有些心虚地猜测着罗塞塔大帝突然派遣信使前来的目的,同时按照标准的仪程接待了这位来自黑曜石宫的拜访者,在简单的几句寒暄问候之后,裴迪南公爵便问起了使者的来意,穿着墨蓝色外套的男人便露出笑容:“陛下知道安德莎将军今日返回自己的领地,将军为帝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又经历了长达一整天个冬天的幽禁,因此命我送来慰问之礼——” 他转过身,指向其中一名随从捧着的华丽木盒:“这是一柄由皇家法师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女士亲自附魔的骑士长剑,可随意操纵强大的寒冬之力或改变一定范围内的重力,并可在关键时刻保护使用者,令其免疫一次传奇级别的致命伤害,陛下为其赐名‘凛冬’。现在它是您的了,安德莎将军。” “感谢陛下的恩赐。”安德莎立刻说道,随后命侍从上前接过了这代表着极高荣誉的礼物,打开华丽的木盒之后,一柄剑锋锐利,表面又仿佛凝结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坚冰的骑士长剑映入她的眼帘——这确实是一把好剑。 即便传统战争的时代已经过去,在威力强大的集群火炮面前,这种单兵武器已经不再具备左右整个战场的能力,但这仍然是一把好剑。 在命令侍从收好这份礼物的同时,安德莎和裴迪南公爵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另外一名皇家随从所携带的木盒上。 “这第二件礼物是给您的,裴迪南公爵。”信使转向裴迪南·温德尔,笑容中突然多了一份郑重。 “自巴德·温德尔将军在冬狼堡外阵亡,二十年内温德尔家族一直尽忠职守,为帝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安德莎将军又身处险境,保住了帝国珍贵的精锐力量,避免了之前的冬日战争陷入万劫不复的局面——整个帝国都应感谢您和您的家族所做出的的巨大奉献与牺牲。 “这里是另外一把剑,虽然它并不是‘凛冬’那样威力强大的传奇武器,但它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它是陛下在过去二十年内的佩剑,其名为‘信赖’。 “它原本还有一把名为‘忠诚’的姐妹长剑,是当年巴德·温德尔将军的佩剑,可惜在二十年前巴德将军阵亡之后便遗失了。如今陛下将这把剑赠与公爵阁下,一是感谢温德尔家族长期的贡献,二是寄托一份回忆。希望您能妥善对待它。” 安德莎在一旁紧张地听着,突然轻轻吸了口气,她意识到了使者话语中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 自二十年前父亲带领的一支部队在黑暗山脉脚下失去踪迹,尽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狼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但这么多年来帝国所有的官方口径对此事的定性都是失踪,尤其是皇室,在这件事上,在正式场合,从未用过“阵亡”的字眼! 年轻的狼将军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自己的祖父,看到这位老人短暂地怔了一下,接着嘴唇轻轻抖动,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说出话来:“我……感谢陛下的恩典……” “请收下这份礼物吧,”信使微笑着,示意身后的随从上前,“这是陛下的一份心意。” “好的,当然。”裴迪南公爵立刻说道,并命令侍从上前接过那长长的木盒,打开盒盖之后,一柄在剑柄处镶嵌着天蓝色宝石、造型精美又兼具实用性的护身剑出现在他眼前。 “陛下还说什么了么?”老公爵抬起头看向信使,语速飞快地问道。 “只有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信使郑重其事地看着老人,“他说:‘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裴迪南公爵下意识地轻声重复着这句话,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请再次允许我表达对陛下的感谢。” 信使肩负使命,并未在长枝庄园停留太长时间,他很快便带着随从们离开了这里,庄园主屋的大厅中,再次只剩下安德莎和裴迪南两人。 那两把意义特殊的长剑已经被侍从收起,送到了附近的武器陈列间。 安德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祖父,陛下他……” “不必揣测陛下的想法,尤其是当他已经主动给你转身余地的情况下,”裴迪南公爵摇了摇头,打断了安德莎想说的话,“孩子,记住,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从今天起,他死在了二十年前。” 安德莎看着自己的祖父,随后慢慢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让人去酒窖里取瓶酒来吧,”裴迪南公爵沉默片刻,悠悠说道,“我们一起喝点……今天有太多事情需要庆祝了。” …… 久违的阳光照耀着奥尔德南,雾气消散之后,这座城市终于拥抱了晴朗的蓝天,在这夏日初访的日子里,整座城市会迎来一年中难得的几次晴空——在过去漫长的浓雾季节中蓄积起来的霉味会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在这些温暖的日子里快速消散。 黑曜石宫上层的书房中,皇家女仆长戴安娜推开房门,来到罗塞塔·奥古斯都面前。 罗塞塔大帝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看向戴安娜:“看来礼物已经送到了?” “是的,信使刚刚发来传讯,”黑发的戴安娜轻轻点头,“裴迪南公爵和安德莎将军已经收下礼物,整个过程很顺利。” “是么……那么他们想必也理解了我的用意。” 说到这,这位帝国统治者忍不住露出一丝有些古怪的笑容,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但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是不敢想象巴德竟然真的还活着……虽然裴迪南提起过他的梦境和预感,但谁又能想到,这些来自超凡者的感知会以这种形式得到印证……” 与安德莎一同被俘的提丰指挥官不止一人,其中又有数名伤势较为严重的人被一同转移到了索林地区进行静养,虽然这些人所接触到的情报都十分有限,但巴德·温德尔这个名字仍然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并在其回国之后传到了罗塞塔大帝的书案前。 这是一条很简单又很直接的情报传递线,简单到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没有进行过任何保密或伪装的程度。 在思索中,罗塞塔大帝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起来:“从某种角度看,这消息其实是高文·塞西尔主动传递给我们的……” ------------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指向废土 夏日的奥尔德南一扫阴郁,一年都难得几次的灿烂阳光正倾斜着从天空洒下,光辉透窗而入,又掠过窗边的银质灯柱和窗框上的精美雕花,在地面上留下了一连串影影绰绰的光斑,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自己的书桌后,他的目光从那些光斑上移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在那些光斑中,他仿佛看到了此刻的凡人诸国——光明之间以暗影相连,那些交错隔离的部分仿佛永远不可避免,但不管如何,一个更加光明的时代终究已经到来,阳光照耀下,所有的光影还是共同汇聚成了这个繁茂的夏天。 “您真的决定不再过问这件事么?”名义上的皇家女仆长,实质上的游荡者领袖戴安娜看着自己效忠的君主,语气没有波澜地问了一句,“巴德·温德尔曾经是执掌冬狼防线的帝国将军,而他的父亲和女儿如今在帝国的军事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现在他效忠于塞西尔,这件事……” “他是二十年前的狼将军,而二十年前的狼将军已经死了,”罗塞塔平静地看了戴安娜一眼,“对于这个正在经历剧烈转变的时代而言,一个在二十年前便脱离军事系统且偏离正常社会多年的狼将军是没有意义的,他既不可能回到提丰的军事体系中,也不可能在帝国的其他部分得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且……” 他略作停顿,在午后的阳光中,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年轻时的片段——但那些片段很快便烟消云散,化为精密的权衡与判断。 “而且比起巴德·温德尔本人的价值,我更在意温德尔家族的效忠——巴德已经离开了提丰,但裴迪南和安德莎还在这里,温德尔家族的其他成员,那些与之有勾连的大大小小的军事贵族还在这里,在这个风波刚刚平息的时期,帝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些人的忠诚。” 戴安娜低下头来:“我明白了,您的判断果然长远。” 罗塞塔只是摇了摇头,随后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脸上露出了古怪的模样:“不过这样一来? 奥古斯都家族的古老先祖之一在塞西尔的土地上变成了一株树? 提丰昔日最有前途的狼将军变成了那株树下的一名研究员……这个世界的走向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位帝国统治者神色怪异地说着,心中却不由得联想到下次与高文·塞西尔见面时对方还会拿出什么样的“惊喜”来——难不成真的要去检查一下皇家陵寝以及各大贵族家族墓地的密封性么?据说当初高文“复活”之后安苏便有不少贵族去加固了家族陵墓的棺椁? 他当时只以为这是一桩愚蠢的笑谈? 现在却不由得考虑起其中的合理性来…… 他倒是不太介意某个早已亡故的奥古斯都先祖突然重返人间,但重返人间的家族先祖突然变成塞西尔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陛下?”戴安娜注意到罗塞塔突然陷入沉默? 不由得出声询问,“您想到了什么?” “不? 没什么? 不说这些了,”罗塞塔摇了摇头,目光从地板上的光影中收回,“塞西尔方面刚刚送来一份传讯? 有关刚铎废土? 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是的,”戴安娜点点头,铁人士兵的面容很难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她身上的气势仍然显得比刚才更加严肃起来,“我一早就看到了抄录过来的简报? 其内容……很惊人。” “深蓝之井的废墟深处仍有运行的古代刚铎遗产,其中包括正在服役的铁人兵团? 而一支脱离监控的万物终亡会教徒正在废土深处活动,且有可能从深蓝之井中窃取了相当庞大的能源……”罗塞塔沉声说着? 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一枚宝石指环,“如此令人不安的威胁……竟然已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动了好几百年。” “废土一直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长久以来? 所有人都以为它是‘死’的? ”戴安娜语气平静地说道,“即便近两年有畸变体突破屏障入侵人类世界,许多国家也没有将其认真对待——归根结底,废土没有对安全区的人展现出明确的‘恶意’,大家便下意识认为它永远都会是这副被安全封锁的状态。” “我现在愈发理解高文·塞西尔复活之后便对刚铎废土保持的那份警惕与戒备了,”罗塞塔沉声说道,“只要那东西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正的安全,可笑的是直到联盟成立前夕,都还有许多人将塞西尔在黑暗山脉南麓新建的那些哨站和堡垒称作是‘脱离了时代的老人对旧日威胁的神经过敏’……”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人类心态上的微妙倾向,但我赞同您关于高文·塞西尔以及刚铎废土的判断,”戴安娜略做思考,随后问道,“那么您对塞西尔方面提出的计划如何看?” “他们提出了一个反攻废土的长远计划,希望塞西尔、提丰以及白银三大帝国能够号召其各自影响区域内的力量,同时从刚铎废土的南北两侧展开推进,其第一个目标是在宏伟之墙脚下建立前进据点,随后在屏障内部设置净化区和更多的前进据点——就像七百年前的开拓者们做过的那样,”罗塞塔回忆着之前塞西尔方面发来的传讯中的细节,“与此同时,他还希望建立某种能够直接跨越废土的通讯和交通方式,以取代现在不够稳定的哨兵数据链以及‘环刚铎陆地走廊’……这件事应该已经得到了白银帝国方面的支持,至少是默认。 “总体上,这是个野心勃勃的计划,虽然不想承认,但恐怕只有像高文那样经历过第二次开拓的人才胆敢提出这种东西——我们这些生活在安逸环境中的人是很难下这种决心的。 “至于我的态度……我倾向于支持,至少支持他的第一阶段——我们需要在宏伟之墙重建那些据点和开拓营地,不管日后我们是否要进一步反攻到废土腹地,至少不能让现在这种对废土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状态再持续下去。” 戴安娜看着罗塞塔的表情,慢慢点了点头:“足够明智的判断,也保持了足够的谨慎。” “我现在很好奇你对此事的看法,”罗塞塔突然说道,“不是以所谓‘女仆长’或者‘游荡者指挥官’的身份,而是以你……刚铎铁人的身份,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那里算是你的‘故乡’,而且在废土深处可能还有一整个仍然在运行的铁人兵团。” “……我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看法,这并不在我的职责清单里,”戴安娜似乎思索了一下,对罗塞塔的问题感到些许困惑,“我确实是在刚铎帝国诞生的,但当初制造我的生产设施以及为我进行心智调试的创造者们都已经在那场魔潮中灰飞烟灭,我对魔潮之后剩下的那些污染性尘埃以及毒性水体并不存在类似‘留恋’的感情。至于您刚才提到的那个‘铁人兵团’……我倒确实有些在意,毕竟我已经很久不曾见到自己的同类了——如果他们仍在正常运作,或许我可以从他们的心智核心中更新一部分有用的数据,以改善自己的核心运行状态。 “当然,如果您是问我对于‘反攻废土’这个计划的看法,那么我持极大的支持态度——这是极为明智和积极的计划,相比于将致命威胁封印在一道能量屏障里面并假装它不存在,勇敢面对并尝试彻底解决这个危机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罗塞塔盯着戴安娜看了一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与废土深处的那支铁人兵团重新建立了联系,而他们或他们背后具备指挥权限的个体要求你‘归队’你会怎么办?这个命令是否和你‘效忠奥古斯都家族’的誓言相违背?当两个指令发生冲突的时候,你是怎么决定它们的优先级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您的曾祖父还很年幼的时候,他便经常尝试用包含逻辑冲突的问句来引导我宕机,以逃避午间课程或下午的体能训练,”戴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塞塔,“您现在是在尝试类似的事情么?” 罗塞塔同样面无表情:“我只是有些好奇。” “铁人是服从于逻辑系统的机械士兵,但我们远比所谓的‘魔偶’要灵活多变,”戴安娜说道,“如果您所说的冲突真的出现,我会向上级解释自己的实际情况并寻求谅解,同时也会向上级说明我于七百年前脱离铁人网络的原因,无论如何,一个运行至今的铁人兵团肯定不缺一个型号老旧的天文台治安员,而您肯定还需要我几百年来积累的经验——我是绝不会陷入您所假设的指令冲突中并宕机的。” “好吧,所以我说了,只是‘如果’,”罗塞塔摊开手,同时突然有一点好奇,“不过你刚才提到我曾祖父年幼的时候……他真的会用这种逻辑问题来尝试引导你宕机?我从不知道还有过这种事情……你又是怎么应对的?” “我重启的速度很快,超过他逃离房间的速度,”戴安娜静静说道,同时目光看向罗塞塔身后,在她那双高精度人造水晶制成的眼球中,用于检测灵体的奥术符文正飞快刷新,“另外我应当提醒您,您的曾祖父正在旁听。” 罗塞塔怔了一下,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看到自二百年前神之眼诅咒降临至今的奥古斯都列祖列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而自己的曾祖父正在最近的位置低头看着自己。 罗塞塔沉默了几秒钟,转回头,恢复到正襟危坐的姿态。 持续两百年的诅咒解除了,但后遗症……似乎还将持续那么一段时间。 …… 圣灵平原上空,一架比常规龙骑兵要大许多的反重力飞行器正在阳光下掠过云底,数架担任护卫任务的龙骑兵战机以及两名全副武装的龙裔战士则在两侧展开队列,以护航编队伴飞,明亮的阳光透过高空稀薄的云层照射在钢铁与水晶打造成的外壳上,泛起一层刺眼的银光,同时又显露出了覆盖在飞行器和龙裔士兵周围的能量护盾。 队列中央的大型飞行器内,比常规龙骑兵宽敞许多的座舱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后半部分的座舱呈半圆形,数个座椅在弧形舱壁边缘排列,半圈座椅的前方则是一台魔网终端装置——此刻座舱外的遮光屏障已经张开,遮挡了上方过于明亮的天光,座舱里只余下最舒适的光照,魔网终端上空则投影出了圣灵平原的景象:那是来自舱外的实时俯瞰画面。 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坐在其中一个座椅上,带着好奇且倍感有趣的表情看着那全息投影中呈现出的画面,同时又时不时打量一下这架飞行器内部的结构和那些看不出名堂的魔导装置,在她旁边的侍女伊莲则显得有点紧张,她时而抓紧座椅的扶手,时而皱眉仔细倾听地板下传来的反重力环的嗡嗡响动。 “早在王庭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这些魔导飞行装置的事情,我的大星术师对你们在反重力领域的开创性进展赞不绝口,并盛赞了你们对符文的优化和提效技术……说实话,我一度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夸张,因为反重力领域一向是精灵的主场,”贝尔塞提娅对身旁的高文说道,“但现在我开始相信她对你们的评价了……我可以感知到反重力环附近的能量流动,你们对魔力的利用效率高的不可思议,而且它竟然可以这么稳定……” “数学是世界的基石,而基石最大的特点就是稳定,”高文说道,“不过和白银帝国的群星圣殿比起来,这些小规模的反重力装置在你眼里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这不一样,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露出笑容,“群星圣殿确实是一件伟大的遗产,但它最大的问题就是它只是一件‘遗产’——创造它的甚至不是我们白银精灵,而是更古老的原初精灵们。如果我们能造出第二个群星圣殿,那才能算得上是白银帝国的骄傲。” 原初精灵的遗产么…… 高文心中忍不住有些叹息,叹息于像群星圣殿那样不可思议的奇迹造物如今已经成了“孤本”——瑞贝卡对精灵的“先祖科技”垂涎许久,她甚至有一个建造类似群星圣殿的空中要塞的宏伟梦想,事实上这甚至也是高文的梦想,但遗憾的是……以目前塞西尔的技术实力还远远不够。 “我们离索林巨树还有多远?”贝尔塞提娅突然问道。 “还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航程,”高文说道,“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再整理一下要和贝尔提拉说些什么——你们已经数百年不曾见面了。” 贝尔塞提娅轻轻嗯了一声,脑海中泛起一些关于数个世纪前的回忆,而在她眼角的余光中,在前方得全息投影上,一抹非常遥远的绿意突然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造访索林 贝尔塞提娅盯着地平线上的那一抹绿色看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一片连绵起来的树冠——或者更严格讲,是树冠最边缘的一点枝丫,高高地指向天空,从空中俯瞰过去便变成了地平线尽头的一道镶边。 这位白银女皇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就是索林巨树,是她南部主干上蔓延出去的枝丫的一段树杈,”高文注意到贝尔塞提娅的目光,笑着指向了全息投影,“其实我们离的还很远——外部监视器会将远方的画面放大,而且靠近索林地区之后飞行器还会进一步降低速度。” “规模这么大!?”贝尔塞提娅忍不住惊呼着,“贝尔提拉她……到底覆盖了多大的一片区域?” “整个索林堡,再加上曾经的整个索林领——一开始其实规模还没这么大,但在钻出地表之后的将近半年时间里,索林巨树经历了一段非常迅猛的扩张阶段,直到庞大的自然力量在其内部达成平衡,这种扩张才渐渐停滞下来。事实上贝尔提拉表示她还可以再成长一些,但她担心这会对圣灵平原其他地区的生态循环造成不可预料的影响,所以就在这个状态停下来了。” “……我曾在北方传来的报告中看到关于索林巨树的描述,但现在看来,文字情报所能描述的东西和实物比起来还是太保守了,”贝尔塞提娅轻轻吸了口气,有些感叹地摇着头,“我真不敢想象……到底要多么强大的自然之力,才能催生出这样的一个奇迹。” “万物终亡教徒曾经复制出了一个‘神’,虽然并不完整,但那东西确实是用货真价实的神性因子制造出来,而索林巨树就是从他们制造神明的‘孵化场’中钻出来的,所以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神明奇迹’,”高文说道,“虽然万物终亡会失败了,但从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用实例证明了一件事:神的力量是可以被凡人掌控的,只要方法找对。” “从神的孵化场中诞生……”贝尔塞提娅轻声说道,作为自然之神名义上的最高女祭司,虽然她已经背离了古老的信仰,但她在神学方面的知识储备仍然货真价实,高文的描述让她迅速联想到了古老典籍上的一些记载,“所以这株树象征的是圣典中所描述的‘轮回’巨树么?这是神话的具现化?” 高文想了想:“我们有一些学者也这么认为,但这件事除了宗教象征上的解释之外缺乏切实可靠的理论支撑,所以不能作为结论。” “那……‘他’是怎么看这件事的?”贝尔塞提娅忍不住接着问道,“我指的是……” 她指的是自然之神阿莫恩,但在这里,她没有贸然将这个名字说出来。 高文心领神会,露出一丝有点古怪的模样:“他建议我们相信科学,别瞎搞什么宗教象征和神话引申……” 贝尔塞提娅:“……” “咳咳? ”意识到气氛有点尴尬? 高文干咳了两声,随后话题一转? “索林巨树算是万物终亡会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现在他们所有的技术成果都已经被塞西尔接收,正在转化成对人民有益的医疗和生化产物? 但另一批躲藏在废土中的邪教徒却是个隐患。” “确实如此,”贝尔塞提娅的表情也迅速一整? 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在听到你的情报之后,我已命令群星圣殿的魔导师们再次检查了宏伟之墙各个节点的高塔日志,尤其检查了那些关于废土区域内能量流向的监控记录,虽然并未找到你所说的那些邪教徒的切实活动证据? 但我们真的发现了一些……此前不曾发现的可疑痕迹。 “具体来讲? 我们发现在少数几次日志记录中,废土范围内出现过小范围的能量富集和非自然转移,而在另外一些日志中,我们发现某些哨兵之塔存在以秒为单位的通讯重置和断续。您知道的,当初刚刚得知废土里面有邪教徒在活动的时候? 我们就曾经检查过这些参数,但那时候我们只以为这是那些邪教徒在尝试窃取哨兵系统中的信道? 可现在看来……这些蛛丝马迹或许说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在那边废土中收集着游离的魔力? 并有了某种将混乱魔能转化利用的技术。 “遗憾的是,所有这些情报都很间接? 我们现在还是缺乏直接监控废土内部的手段。哨兵之塔的主要功能是维持屏障运转? 同时自身又无法移动? 如果是在以前,我们要担心的只有那些没有神智的畸变体,哨兵之塔的监控效率已经绰绰有余,但现在我们要对付那些狡猾的邪教徒,那些高塔就不太够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同时目光扫过周围的座舱:“这两年来,我们也在黑暗山脉南麓建设了一批观察点和前进基地,用于增强对刚铎废土的监控,但这种监控的效果十分有限,最近我们在尝试从空中寻找突破,这或许能让我们更清楚地掌控到宏伟之墙内部的变化。” “空中?”贝尔塞提娅微微皱眉,随即意识到此事的基础正是她所乘坐的这种反重力飞行器,“你是说……用这种被称作‘龙骑兵’的魔导装置突入宏伟之墙内部,对刚铎废土进行直接侦查?” “‘龙骑兵’只是反重力飞行器中的一个型号,它还有很多很多的型号,比如我们所乘坐的这架,它正式的型号名称应该是‘云底’——这是一架专用于运输人员的运载机,”高文首先解释了一句,随后轻轻点头,“我们确实是在尝试制造一种更高效率和更安全的飞行器,以执行对废土的直接侦察任务,毕竟不管怎么说,任何军事行动的成功前提都要有可靠的侦查手段,如果我们想反攻废土,起码得先看清楚自己要踏足的地方才行。” “这恐怕不容易,”贝尔塞提娅皱着眉,显然对此事不太乐观,“空中单位确实是最优秀的侦查手段,但飞行器的脆弱性更是它的致命弱点,而在废土内部,空中环境一向险恶——那里的魔力湍流时刻不停,云层附近随时都会出现大规模的能量释放,来自深蓝之井的魔力辐射在云层和大地间经过多次反射,就像致密的刃雨一样威胁着所有升空的东西。要抵御那种环境,常规的魔法护盾效率很低,而厚重的装甲虽然可靠……却没办法挂在需要灵活飞行的飞行器上。” “确实,废土中的天空环境和外部截然不同,在那里,足够强的防护才是生存下去的前提,”高文说着,突然问道,“说到这我有些好奇,以群星圣殿的防护力量……它能在刚铎废土上空安全飞行么?” 贝尔塞提娅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从理论上,我认为是可以的,群星圣殿有出力非常高且多层叠加的魔法护盾,本身又有坚固的古代合金装甲以及内部力场稳定装置,如果仅仅是在刚铎废土上空飞行,那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这也只是理论而已——群星圣殿是白银帝国的镇国之宝,它只有一座,不可再造也难以修复,我想没谁会拿它去废土里面执行侦察任务的……” 说到这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突然有点警惕:“哪怕是高文叔叔开口也肯定不行。” “咳,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打个比喻,”高文赶快摆手说道,紧接着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但这也就是说,巨型空中堡垒这种东西对废土那种特殊环境是有用的……” 贝尔塞提娅仿佛没有听到高文的话,她的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这架基于魔导技术的飞行器本身上,这架飞行器正在平稳地靠近索林巨树,远方那巍峨庞大的树冠已经在全息投影中占据了相当大的视野面积——这场飞行之旅带给了白银女皇十分新奇的体验,这和她在群星圣殿的统御之座上所感受到的“飞行”以及乘坐巨鹰的经验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在统御之座上,她感觉自己与数不清的古代机器连接在一起,感官被剥离,编码,转移,回传,自身就仿佛成为了那座古老空中要塞里的一个零件,她只能注视着冷冰冰的数据在自己头脑中飞快滑过,机器们低吟着人类不能理解的言语,而她则几乎没有精力去感受那种俯瞰大地的感觉。 乘坐巨鹰则是另一种体验:巨鹰与主人心意相通,倒是不像群星圣殿那样耗费精力,然而再宽阔的鹰背也绝称不上舒适的座椅,不管用上多么精良的鞍具,乘坐巨鹰也是一件劳心费力的事情,同时乘坐者自己还要分出一部分心思去控制微风护盾,以帮助自己抵御高空的气流和温度变化,飞行体验便愈发糟糕起来。 这架被称作“云底”的飞行器所带来的乘坐体验是她第一次接触天空至今最满意的一次。 这东西卖不卖?想必是卖的……如果验证了它在大陆南方也有足够的实用价值,或许可以考虑引进一批……总比实用性有限的巨鹰或已经不可复现的“原初精灵技术”要好一些。 思索中,她注意到了身旁侍女伊莲的紧张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伊莲,你身体不舒服?” “不,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伊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她已经尽量掩饰,但看来自己的紧张还是引起了女皇的注意,“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称作塞西尔人的反重力飞行器。” “你在群星圣殿工作的时候可没这个反应,”贝尔塞提娅不禁说道,“那不也是一座反重力飞行器么?” “那可不一样,”伊莲立刻说道,“群星圣殿是一座飞行的城市,只要不站到它的甲板边缘,在内部区域工作生活的感觉都和站在平地上没什么区别,但这里……到处都嗡嗡嗡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到飞行器下方传来了一声撞击的响动,同时又有很大的震动传来,这位高阶精灵侍女顿时脸色大变地跳了起来——但紧接着便被安全带拽回座位:“啊!我们坠毁了?!”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他真没想到七百年前和贝尔塞提娅一起到处疯跑捣乱的伊莲原来还有轻微恐高:“……我们着陆了。” 所以这么个恐高的家伙是怎么和整个精灵使团一起乘坐巨鹰一路从白银帝国飞到北大陆的?把自己打晕之后绑在巨鹰背上然后被别的巨鹰骑士带着飞么? 伊莲一脸尴尬,扭头看了白银女皇一眼,贝尔塞提娅则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她看向座舱前端的全息投影,却发现这台魔导装置不知何时已经关机,而那层覆盖着座舱的遮光屏障则正在渐渐消散,灿烂的天光从舱盖外面照射进来,机械锁扣开启的轻微咔哒声随之从舱盖边缘响起。 高文解开安全带,从座椅上起身:“走吧,我们去和贝尔提拉打个招呼。” 贝尔塞提娅离开了飞行器,但在踏上地面之前,她第一件事却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然而她所看到的只有灿烂晴朗的蓝天与稀疏的云层,预想中遮天蔽日的树冠并未出现在眼中。 “你在找什么?” 高文的声音从旁传来,贝尔塞提娅下意识回了一句:“索林巨树呢?” 一旁的高文笑了起来:“低头,你正在树冠上。” 贝尔塞提娅一怔,注意力这才转向脚下,她看到一片规模庞大的、带有淡淡木纹的起降平台在视野中延伸,平台外面则是更加广阔的绿色大地——她刚才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片绿色,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些极其平整的绿色竟然是由精确生长、层叠的树叶堆积而成,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她则看到了那些设置在索林树顶的天线装置,能量高塔,研究设施以及许多连名字都猜不出来的东西。 还有一群手持魔导重炮,在绿色大地边缘巡逻的防空树人战士。 白银女皇怔了一下,才轻轻吸了口气:“……令人震撼,这是不亚于群星圣殿的奇迹。” “感谢你的夸奖,”一个声音就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丝木质结构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这里生长成这副模样。” 贝尔塞提娅立刻循声看去,下一秒,她看到了站在飞行器旁边的那个身影——她有着女性柔美得上半身,却有着植物般结构诡异的下半肢体,大量繁花盛开的藤蔓如一袭披风般在她身后延伸着,从她的身体一直延伸到了远处那些层层叠叠的巨大树叶中,那些藤蔓在阳光下轻轻蠕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贝尔塞提娅停了下来,她注视着那副依稀还有些熟悉的面孔,以及那怪异的、不似人类的躯体。 这一切终究没有和她记忆中的贝尔提拉重叠在一起。 ------------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听 贝尔提拉就这样站在贝尔塞提娅面前,以一种后者从未见过的模样——白银女皇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泛黄的片段,那是对精灵的漫长寿命而言都称得上久远的一段记忆,在那遥远的记忆中,这位人类出身的德鲁伊圣女总是身着一袭神官裙袍,笑容如春日午后的阳光一般明媚温和,她在远征军的伤患之间奔走,难以计数的人因她而得生机。 她的功绩甚至得到精灵社会——德鲁伊信仰的正统起源——的承认,其圣像被悬挂在精灵王庭的圣者环廊中,与成千上万年来的德鲁伊圣贤们比邻而居。 但这些记忆终究已经泛黄,贝尔塞提娅眨眨眼,眼前这个由血肉之躯和变异植物混合而成的身影正朝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其身后纠缠的藤蔓如血管般蠕动着,仿佛木质摩擦般的声音从其体内传来:“七百年不见,不打个招呼么?贝尔塞提娅——女皇陛下?” 白银女皇彻底从回忆中醒来,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略显迟疑地打破沉默:“贝尔提拉……女士。” “你对我的称呼变得疏远了,”贝尔提拉缺乏表情地说道,“在七百年前,你是叫我贝尔提拉姐姐的。” 一旁的高文忍不住皱了皱眉,略带回忆地说道:“我怎么记得那时候叫的是阿姨。” 有夏日午后的风从索林树顶吹过,哗啦啦的叶片摩擦声从下方传来,随后的两秒钟内,现场气氛显得有点诡异。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贝尔提拉终于打破沉默,她的目光迅速从高文身上扫了一眼,又落在贝尔塞提娅身上,“‘女士’这个称呼我也很满意——这显得沉稳。” “咳咳,”高文也干咳两声打破尴尬,他看到现场迎接的人员仍然在贝尔提拉身后列队,而刚刚从长梯上走下来的侍女伊莲脸色则不是很好,于是赶快转移话题,“我们就不要继续在这里傻站着了——白银女皇此行有考察索林巨树的目的,我们先前往休息的地方,路上也可以边走边聊。” “当然,”贝尔提拉脸上随之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她向一旁侧开身体,身后蔓延的花藤如指路般延伸,“接到消息的时候我便在准备,女皇陛下,你一定会对这趟旅途感到满意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株‘树’了。” 贝尔塞提娅刚迈出脚步,在听到贝尔提拉的话之后不由得说道:“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就像以前那样。” 贝尔提拉看向高文,征询着对方的意见,高文见状点了点头:“就这样吧,一切如以前那样——这里并没有什么外人,放掉架子反而可以让我们自己更轻松点。” 在索林树冠顶部的平坦区域行走,对贝尔塞提娅而言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体验——脚踏在如大地般坚实广阔的木质平台上,视野之中皆是大大小小的建筑物或固定设施,如果不是知道实情,访客在这里便很难意识到自己其实正站在离地极远的高空,这一点与站在群星圣殿上的感觉有些类似,但与群星圣殿不同的是,她在这里每时每秒都能感受到庞大的生命之力在自己脚下的“大地”深处奔腾流淌,一种和机器们的低声轰鸣截然不同的“生命之音”充斥着整个索林地区,也回荡在她敏锐的感知之中。 对亲近自然的精灵而言,这里反而比大陆极南那片已经垂暮的“先祖遗产”更像是一片圣地。 “……这里是索林地区的魔网枢纽,也是圣灵平原上的两个总枢纽之一,”一行人在树顶平台中心的一座高塔下驻足,贝尔提拉抬起头,仰望着高塔上规模庞大的水晶阵列以及机械装置,她对身旁的白银女皇说道,“这些水晶阵列将庞大的能量散布到周边地区,对应的区域又有较低级别的魔网枢纽进行接收和二次散布,整个索林地区以及周围很大一部分区域的魔导装置便从这张无形的网络中获取能源,而与此同时,魔网通讯也在这些高塔间建立起来,并广播至所有设置有魔网终端的城市和村镇。 “目前我们已经在戈尔贡河东侧的几座主要城市设置了叙事者神经网络的关键节点,通过这些节点,大城市的魔网通讯便可以并入神经网络——当然,目前这项工作才刚展开没多久,神经网络的覆盖率还很低,但以目前的发展势头,‘网络进入乡村’将只是个时间问题。” 贝尔塞提娅抬起头,有些出神地仰望着那规模庞大的水晶阵列,那些有着瑰丽表面的人造晶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低沉的嗡嗡声不断从其基座深处传来,这是和群星圣殿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奇迹”,它背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甚至让她这个白银女皇都深深着迷。 “我知道你们的神经网络……我在神权理事会的文件中看到过,”她轻声说道,“你们试图用它来制造一种能对抗神明精神污染的‘屏障’,并希望这个屏障可以覆盖全世界……” “不是试图,我们已经取得了有实用价值的成果,”高文提醒道,“你已经亲眼见证过它的效果了,不记得了么?” 贝尔塞提娅怔了一下,立刻回忆起了在幽影界庭院中直面自然之神的经历,她知道那里便已经应用上了“反神性屏障”,表情变得更加郑重起来:“我想起来了……” 高文关注着这位白银女皇的表情变化,点到为止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贝尔提拉则继续驱动着组成自己躯体的花藤,向平台区的边缘走去。 “我们将在树冠内的一处设施中休息——和地表上那些建筑不同,索林巨树的树冠中每一座设施都是由我亲自控制着‘生长’出来的,你们可以近距离感受到最具特色的‘巨树风格’,”在路上,贝尔提拉带着一丝自豪介绍着自己这些日子来钻研土木工程(也可以分类到美容塑身里去)的成果,“你们还可以参观我的生化实验室,它就在休息区的下层,塞西尔最尖端的生物工程技术中有一大半都是在那座实验室中诞生或拟定雏形的……” 高文听着,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你那个实验室现在适合给我们这些正常人参观么?” 贝尔提拉看了高文一眼,虽然没明说,但她的眼神中仿佛在讲“你一个吞噬神明的域外游荡者在我一个植物人面前装什么正常人类”——当然这眼神有极大可能是高文自己的脑补。 “请放心,在收到其他研究员的反馈建议之后我已经认真调整了实验室的结构和装饰风格,所有不宜展示的东西都已经封装在了外观亲切友好的容器里——虽然现在我的思维方式和审美似乎已经因生命形态的变化而发生了一点偏移,但我自己很清楚这点,所以旁人建议我还是听得进去的。” “不宜展示?”白银女皇脸上却露出有些困惑的模样,她看看贝尔提拉又看看高文,“你们指的是实验室中涉及机密的技术么?如果是那种东西完全可以不让我……” “不,那虽然是尖端技术,但普通的参观并不会导致泄密,”高文摇了摇头,“而且从长远来看,那东西我甚至是打算当成外贸商品的——贝尔提拉所说的‘不宜展示’其实跟技术机密无关,主要是……那玩意儿的形象不怎么让人恭维。” 贝尔提拉身后的花藤翻滚了一下,她似乎对高文的评价有些不认同,白银女皇则对那座传说中的生化实验室愈发好奇起来,但在她再次提问之前,一阵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的机械装置启动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循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看到距离水晶阵列大约百米的地方有一台规模庞大的装置正在缓缓调整着角度,它有着结构复杂的金属支架,在那些骨架间镶嵌着大量相互留有缝隙的、六边形的水晶薄片,无数闪耀的符文在水晶薄片上缓缓游走,形成了一个个虚幻的魔力透镜,似乎在不断地微调着那些晶体的聚焦方向。 “那又是什么东西?”贝尔塞提娅顿时好奇地问道——这东西她并未在情报中看到过,也和一路走来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魔导装置大不相同,它似乎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设备,但其释放出来的魔力波动却不像是任何一种法术模型,连她这个博闻广识的白银女皇都感到困惑不已。 “那是广域监听天线,”贝尔提拉解释道,“每个总枢纽都有一套,它本质上是一个高灵敏度的接收器——我们在用它搜索一个神秘的信号。” “一个神秘的信号?”贝尔塞提娅更加好奇起来,“什么神秘的信号?” 高文想了想,点点头:“好吧,这也不是秘密,而且我们最近正在和周边国家一同建立一系列监听设施,如果你对此也感兴趣,我们可以到下层休息区之后详细谈谈这件事情。” …… “二号增益符文组已经进入工作模式,一号符文组转入冷却流程,三分钟后主天线回转,各监听员注意自己所负责的信道……” 操作员清晰有力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让刚刚坐到位置上、精神还有点发散的巴德迅速提振起了精神,他左右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况,看到几个监听席上的负责人都已经就位,而负责辅助监听员的魔导技师们则在最后一遍确认设备的情况。 房间中央的大型魔网终端上空投影着各个监听信道中的波动情况,现在那每一个画面中的曲线都呈现出无意义的杂波形态,而房间四周的数台二级魔网终端上空则只有空白的画面。 巴德轻轻吸了口气,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一旁的另一位监听员则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道:“哎,你知道么?今天陛下和白银女皇来索林堡了!” “我知道,前天的报纸上就说过这件事了,”巴德看了身旁的同事一眼,“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你这人啊……就是无趣,”同事叹了口气,“那可是白银女皇!你就不好奇么?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这次我们可有机会看见真人了!据说之后她会参观巨树的树干区和地表东扇区,是公开活动,我们到时候是打算去看一看的……” 巴德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倒不是对那位来自白银帝国的大人物毫无好奇,而是作为曾经的狼将军,他在这种和“大人物”有关的事情上实在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激动成这幅样子,不过…… 白银女皇的到访倒也不是对他毫无影响——如果同事们真的全都跑去东扇区的话,那今天晚餐时候食堂的人可能会少很多……这是个好消息。 巴德的思绪再次有些飘散开,但随着主天线操作员在天线回转前的三十秒倒计时在房间中响起,他的注意力迅速集中起来。 外界的干扰被屏蔽,昔日的狼将军眼前只剩下了不断刷新数据和曲线的全息投影,耳旁的听筒中则传来了低沉、空洞又柔和的沙沙声音。 天线完成了回转,监听信道以极高的敏锐度追踪着这个世界各个角落传来的、在魔力环境中震荡的“声音”,那些低沉柔和的沙沙声中混入了一些并不令人烦躁的杂音,巴德的心绪进一步平静下来,他仿佛融入了这些温柔的回响中,再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监听天线聆听着魔力场中的频率,所有细微的波动都化为了天线输出的震荡信号,它们在索林总枢纽这庞大复杂到甚至令人生畏的系统中悄然奔流,并最终汇聚到这处监听中心里——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些回响都是毫无意义的,监听员们的工作枯燥而无趣,甚至长达数周都很难有所收获。 但今天似乎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在柔和噪声中沉浸了不知多长时间之后,一个有些突兀的啸叫声突然将巴德从“沉醉”中惊醒。 巴德迅速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很大,而几乎与此同时,啸叫声的后续回响被系统过滤重组,听筒中传来了一连串有规律的、仿佛鼓点般的震动和短促的停顿,房间中央的魔网终端上空猛然投影出了一条规律震荡的线条,那是监听员们从未见过的、极其清晰锐利的线条! “收到信号!I型波动,是那个信号!”巴德猛然间高呼起来,紧接着语速飞快地转向担任助理的魔导技师,“把我的信道做图形输出,记录装置上线了没有?” “记录装置在线,正在做转换——图案很快出来!” ------------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贝尔提拉的提示 那一切成谜的未知信号在不可见的领域中震荡着,没有人知道它跨越了多远的距离,也没有人知道它承载着怎样的意义——它在无处不在的魔力场中激起的微弱涟漪是如此渺小,以至于最强大、最敏锐的魔法大师也无法感知到它在大气中留下的痕迹,然而经由灵敏度更高的晶体阵列接受和放大,这人类无法感知的微弱波动渐渐在索林枢纽的系统中变得清晰起来,并在一次又一次的滤波和强化之后化为了清晰有力的“声音”。 巴德和他的同事们追逐这个声音已经很久了,而早在他们成立这个专门的监听部门之前,那些为魔网枢纽奠基的学者们则追踪了更长时间。 “信号密度比之前似乎有所上升……”一旁的同事自言自语着说道——巴德所监听到的东西现在已经共享给了房间中的每一个人,“这些震荡看上去变得十分密集……” “之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巴德皱起眉头,“这些信号难道不是一成不变的么?” “谁知道呢?”同事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等等,画面好像转化出来了。”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监听中心那台大型的魔网终端上空,在投影出的全息画面上,一些线条正在浮现出来,并迅速连接成为图案——这源自贝尔提拉女士的解码技术如今已经被广泛应用在帝国境内的十八个监听站中,从寒冷的北港到南境的帝都,从帕拉梅尔天文台到十林城的总枢纽,不管是哪一个监听站收到了信号,它都会经由这种特殊的“点阵绘图”被解码处理,转化成似乎具有某种意义的平面图案。 这项规模庞大的监听行动执行至今,巴德和他的同事们(包括身处帝国各处的同事们)虽然收获不多,却也数次成功捕捉到信号,并绘制出了十余副简单的“解码图形”。 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最最基础的几何图案,甚至每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那些简陋的点和线条中看不出任何精深的奥秘,甚至孩童都可以很轻松地在纸面上绘制出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神秘的信号会用如此复杂的办法来传递一些简单的几何图形,巴德的同事们则给它们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顽童涂鸦”。 “今天的‘顽童涂鸦’似乎很稳定啊……”全息投影中的画面还在持续,数个几何图案已经清晰地呈现出来,一旁的同事轻声嘀咕起来,“传输到现在,信号强度还没有明显的中断或衰减迹象……是因为咱们换了新的主天线晶板么?” “很有可能,”另一名监听员一边关注设备的参数一边随口说道,“这些天线晶板的原料来自奥古雷部族国,先祖之峰出产的晶体矿和原晶尘比灰山矿场的品质好很多。” “先祖之峰的晶体矿?嚯,难怪——我记得贸易线打通之前那些来自先祖之峰的晶体矿可是顶级的施法材料,普通的法师们平常买都买不到的东西……” 身旁的同事们在低声讨论着关于国际贸易、晶体矿、施法者与市场变动的话题,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那些不断刷新出来的线条上,巴德全神贯注地看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来的东西,他已经看到了那些极为规整的正方形、三角形、圆形以及六边形,在以往的监听记录中,这已经是工作组所记录的信息量的极限—— 但信号的传输还在继续,更多的图案还在不断被描绘出来。 当一道不断向外扩散的螺旋曲线出现在画面上之后,房间中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无意义的交谈,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幅画面上。 当一组按照特定分组方式排列的点阵出现在画面上之后,巴德听到身边有人小声打破了沉默:“我们最好……立刻把这件事报告上去。” …… 无处不在的木质清香飘进了贝尔塞提娅的鼻孔,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让白银女皇忍不住放松下来。 在安排伊莲去别的地方休息之后,她和高文、贝尔提拉一同踏入了一座位于巨树树冠区内部的大厅中。 在这里,有优雅生长的枝丫支撑着绿叶交叠而成的穹顶,浅色的木质立柱仿佛微微弯曲的骨架般贴合着附近的墙壁,花藤缠绕在支柱与屋顶的横梁间,发出微光的菌丝或藤蔓从中垂下,带来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照,进一步舒缓着每一个踏入此处的访客的精神。 “这是我的客厅,”贝尔提拉的身影在一丛藤蔓的簇拥下向前移动着,“玛格丽塔将军建议我开辟一片能够用来正常待客的地方,不必每次都把人带到深层的生化实验室或者生物质工厂——虽然我仍坚持认为我亲手设计的分裂池和生物质腔体都还挺可爱的。” 贝尔塞提娅却并没有在意对方后半句在说什么,她只是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这显然超出了她一开始的预期——她来到大厅尽头的一处弧形空地上,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一片层层叠叠的绿叶:“这里的叶片似乎和别处颜色不一样?” “这里是我的阳台。”贝尔提拉在旁边说道,而伴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一片层层叠叠的叶子突然间哗啦啦地晃动起来,并如同一层幕布般向上升起——一道弧形的宽阔开口出现在贝尔塞提娅面前,明媚的阳光瞬间撒入大厅,而在开阔的视野中,小半个索林平原以及索林堡古朴典雅的高塔呈现在她眼前。 “有时候我会邀请玛格丽塔将军或别的人来这里眺望风景,但更多的时候我会在这里测试不同叶片的光合作用效率,这是树冠层采光最好的区域之一。”贝尔提拉继续说道。 “真是漂亮……”贝尔塞提娅来到开放露台的边缘,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她转头看向贝尔提拉,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你真的变了很多……不,这几乎已经不能用‘改变’来形容了……” “我们所有人都变了很多,或好或坏,”贝尔提拉静静地看着已经成长起来的白银女皇,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突然问了一句,“圣者环廊中还有我的肖像么?” 白银女皇点点头:“它一直挂在那里。” “摘下来吧,”贝尔提拉轻声说道,“一个黑暗教徒不该继续占据那个位置。” 白银女皇注视着贝尔提拉的眼睛,她一点都不意外,但还是摇了摇头:“……我猜到了你会这么说,但圣者环廊从未有过将圣贤肖像撤下的先例——或许你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列席其中的资格,但你昔日的功绩还没有到被全盘否定的日子。对于白银精灵而言,七百年的时光太过短暂了。” “那么多长的时光才不算短暂?” “至这株巨树凋零吧,”白银女皇平静地说道,“到那时候我们才能确定圣者贝尔提拉的一生究竟走向了何处。” 贝尔提拉盯着白银女皇看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向远方:“……你们精灵还真是一群执拗的生物。” “我们只不过习惯了在一个更大的时间跨度内思考问题,而如果你继续存活下去,你也迟早会理解我们这种思考方式的,”贝尔塞提娅突然轻笑了一下,紧接着话锋一转,“比起这个,既然谈到了万物终亡会的事情,我们正有些问题想向你确认。” 贝尔提拉回过头,目光在高文和贝尔塞提娅身上各自停留了片刻:“是关于废土中那批教徒的?” 高文有些惊讶:“你怎么猜到的?” 贝尔提拉摊开手:“和万物终亡会有关,而且到了现在还能让你们露出这种头疼的模样,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话题。” “确实跟他们有关,”高文立刻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将自己从维罗妮卡那里得到的情报详细告知对方,“最近我们确认了一件事情,那些教徒不但仍在废土中活动,而且他们似乎正在打深蓝之井中残余能量的主意,甚至……” 听着高文的讲述,贝尔提拉的表情虽无太大变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渐渐凝重起来,她向身后摆了下手,阳台外层层叠叠的叶片随之重新合拢,阻断了外界过于明亮的阳光,不远处的地板则突然打开一道裂口,一台造型有些奇特的魔导装置随之从中升起。 它看上去是一台魔网终端,但其底座却缠绕着诸多藤蔓,又有一些极细的纤维状物质从投影水晶和符文框架的缝隙间延伸进去,这些特殊结构让整台魔网终端看上去仿佛是被生物寄生了一般诡异——但这并不是什么“寄生”的结果,而是贝尔提拉自己对配发下来的魔网终端做的改进,这有助于她直接控制这台魔导装置,甚至可以让她的思维直接与机器连通在一起。 下一秒,终端激活,全息投影中清晰地呈现出了贝尔提拉脑海中勾勒出的画面。 一个高大的、仿佛干枯扭曲古树般的生物出现在画面上,仔细看去,那“古树”表面却又浮现出了歪曲且诡异的人类面孔,又有仿佛瘤状物和血管增生物的东西覆盖在“他”的枝丫和枯黄的叶片之间,古树的根须在地上蜿蜒蠕动着,和贝尔提拉下半身的结构有些形似,却更加扭曲、更加令人不安。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间,高文的眉头便下意识皱了起来:“这就是……” “这就是那些在宏伟之墙内部活动的万物终亡教徒,理论上……我们昔日的同胞们。” “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异肢体……”贝尔塞提娅忍不住惊呼着,“这看上去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他们……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幅姿态,他们才能在刚铎废土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去,”贝尔提拉淡淡说道,“这幅姿态是为了适应废土中可怕的环境,最初它是源于魔能辐射导致的肢体变异,随后那些发生变异的黑暗教徒主动进行了适应化变异,一种他们称之为‘升变进化’的过程,最终稳定成了这个样子。” “你刚才提到‘理论上昔日的同胞’,”高文则注意到了贝尔提拉刚才所用的字眼,“看样子万物终亡教派内部并没有那么心齐——而这些位于刚铎废土内部的教徒和你们这些‘外部教徒’存在很大分歧?” “直到伪神之躯完工前夕,我们这些生活在墙外面的教徒还是认为教派内部团结一致的,但现在回想一下,这只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而已,”贝尔提拉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个嘲讽的笑容,“高文兄长,我记得我曾经跟您谈起过一些关于墙里面那些万物终亡教徒的事情——数百年来,他们一直生存在刚铎废土那片我们无法理解的恐怖环境中,并向我们提供着关于混乱魔能、哨兵之塔、畸变体、神性因子等事物的第一手数据,我们和他们的配合持续了如此之久的时间,而且一直保持着‘完美的默契’,这直接导致我们忽略了一些事情。 “如果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已经不具备人类的身体结构,不具备人类的社会组织,生活在一个人类无法生存和理解的环境中,以非人类的方式处理和周围环境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七个世纪——他们还有多大几率能维持着‘人’的本质?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有多大几率还能认同自己的人类身份,并且将我们这些始终生活在墙外安全区的‘人’视作是自己的同胞知己?” 贝尔提拉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已经不复为人的肢体,轻轻摇了摇头:“变成这副模样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连我都需要用制造辅助思考器官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人格认知,那么那些常年生活在刚铎废土中的万物终亡教徒……他们恐怕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所以就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你们其实也不知道那些生活在废土中的‘同胞’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东西,”高文摇了摇头,“你们自认为教派在进行一项伟大的救世计划,但实际上对于废土中的那批教徒而言,你们的计划跟他们并没多大关系……” “但如果真的毫无关系,他们又为何要配合我们演了七百年的戏呢?”贝尔提拉看向高文,木偶般精致却缺乏生机的面孔上带着僵硬的笑意,“他们生活在废土中,并且已经成功适应了那里面的环境,这是一种无敌的安全状态,外面的人威胁不到他们,那他们又为何要乖乖地配合来自黑暗大教长的命令,装作一副永远忠诚于教派,装作仍在为伟大事业奉献精力的样子?是担心暴露么?显然不是,他们理应对我们毫不在意才对。”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数学 贝尔提拉的话让高文和贝尔塞提娅同时陷入了思索,它就仿佛一道闪光,在混沌错乱的线索中突然引导着高文注意到了一些自己之前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如果那些位于废土深处的邪教徒已经不再是“人类”,也不再关注废土外面的同胞们所执行的“伟大计划”,不再关注外面的世界,那么他们又何必再配合“外部教会”的行动?而既然他们在长达七百年的时间里都一直在配合外部教会的行动,就说明…… “他们一直在为我们提供数据,甚至在帮助我们渗透哨兵之塔,长达几个世纪的时光中他们都表现的像是忠诚的同僚,这让我们忽略了潜藏的异常,也从未考虑过这样一群身心变异的‘同胞’是否还有着和我们相似的价值观,”贝尔提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直到伪神之躯失控,一切化为乌有,墙外面的教会土崩瓦解,而我则终于有机会站在这里,冷静下来不受打扰地去思考一些东西,我才有机会看清楚这里面的问题……” “他们并不是在帮你们,他们只是在帮自己,”高文沉声说道,“他们这么多年来配合你们行动,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种‘配合’对他们有利,或者是你们有值得利用的地方……仔细回忆回忆,你们的一系列计划中有什么是可能被那些废土深处的邪教徒利用上的,这或许有助于我们摸清他们的目的。” “太多了,生化工程,环境改造,神性因子,神孽……我们进行着太多的计划,其中每一个都可能是对他们有用的,”贝尔提拉在思索中说道,“废土内外有着截然不同的环境,这就意味着很多实验都只能在其中一侧进行,我们和他们各自所进行的每一项研究,对于对方而言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料来源……” “那我们就假设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目的,”贝尔塞提娅打破沉默,“贝尔提拉女士,你刚才所提到的那些计划应该全都是由你们这些‘外部教徒’实际操作,随后将数据共享给屏障里面的‘内部教徒’吧?而所有这些项目的共通点在于,它们都和生物体在环境中的生存以及改造有关……” “你想到了什么?”高文立刻看向这位白银女皇,神色间严肃起来。 “我们暂且抛开技术不谈——将那些生存在宏伟之墙内部的邪教徒看成是一群‘新物种’的话,你们认为这个新物种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新物种?最想要的是什么?”高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贝尔塞提娅的话让他产生了另外一些全新的思索,他将自己的思路从“灭世阴谋”、“邪教崇拜”之类的惯性思维中挣脱出来,当这个问题回归到最简单的前提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是说他们想要的其实是生存环境……” “生存环境,简单却危险的答案,”贝尔塞提娅慢慢点了点头,“刚铎废土对他们而言是一片可以生存的土地,但这片生息地现在住起来恐怕并不那么舒服——废土中心区是被铁人兵团控制的深蓝之井废墟,边缘区则是哨兵之塔监控下的警戒带,他们只能在这二者之间的部分区域进行有限活动,所以……他们可能对这个局面不太满意。” 高文的眼神变得深邃严肃,这一瞬间他思考了很多东西,而在他旁边不远处的贝尔提拉则默默转头看了那台魔网终端一眼,终端上空投影出的变异树人形象正在半空中缓缓旋转着,那些扭曲变形的肢体和似是而非的人类面孔深处容纳着非人的心智,注视良久,这位昔日的黑暗女教长才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我们已经偏离太远了……” 高文被这一句话从沉思中惊醒,但他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便看到贝尔提拉突然露出了仿佛侧耳倾听的模样,两秒钟后她结束了倾听,语气却变得格外严肃:“监听小组刚才传来紧急联络,他们捕捉到了一些……非常特殊的信息,我们最好亲自去监听中心看看。” “监听小组?”高文迅速反应过来对方所指的是那个在各大魔网枢纽捕捉“神秘信号”的长期监听项目,他的神色顿时一整——按照贝尔提拉的性格,如果不是情况真的有点特殊,她是不会这么态度急迫的,“好,我们现在就去。” 旁边的贝尔塞提娅却被情况的突然变化弄的一愣,她向高文投去好奇的目光:“你们在说什么?” “还记得我们刚才在广场上谈论的事情么?”高文看了这位白银女皇一眼,“那个天线装置——正好,现在我可以直接带你去看看这个‘监听’项目到底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这座由索林巨树自行“生长”而成的客厅中已经传来了一阵木质结构移动变形的“咔擦”声,客厅另一端的墙壁随之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管道状结构以及一个正在管道中停稳的、带有座位的运输装置,贝尔提拉一边向那边走去一边说道:“我们可以通过维管通道前往监听中心,这样比外面的通道要快一点。” 高文一边带着贝尔塞提娅向那根运输管道走去一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你还在自己体内建造了一套管道交通系统?” “是玛格丽塔将军向我提出的建议。索林巨树规模庞大,其内部又有许多设施呈复杂的立体排列,常规的升降机或者外部走廊都无法满足所有设施的通勤压力,所以玛格丽塔将军建议我设计一种能够在各个设施之间快速转移人员和物资的‘滑道’——她的灵感似乎来源于南方地区的农场谷仓,那里的农夫们会用类似的滑道将高台上晾晒好的谷物直接送入仓库里……” 高文一愣一愣地听着,意外于在自己所不知道的领域有如此多富有创意的事情正在发生,惊讶之余又对此感到欣慰不已,他思索着这样事物在其他工厂中的应用前景,并将其和地球上类似的东西做着对比,随后便看到贝尔提拉在管道入口旁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他有些意外:“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会在出口处重新制造一个‘化身’等着你们的,”贝尔提拉说道,同时身后如披风般张开的花藤轻轻摆动着展示了自己的存在,“您看,我这些化身的移动能力其实有限,是没办法乘坐‘交通工具’的——这些藤蔓不允许化身进行长距离快速转移。” 所以贝尔提拉是有线的么? 高文心里忍不住冒出了有点古怪的评语,紧接着又难忍好奇地问了一句:“我突然有点好奇啊,那要是你维持这个化身的时候这些藤蔓真的突然被切断了会怎么样?” “会留下一个惟妙惟肖的贝尔提拉人偶,木头的,”贝尔提拉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本质上只是个与人对话的媒介,神经索断开之后自然只剩下空壳。” “……这很合理。”高文嘴角抖了一下,只能如此评价。 贝尔提拉很认真地看着高文:“您对这种人偶有兴趣么?您如果想要,我可以给您切一个出来——和其它木制品不同,她保养起来很容易,您只要把她泡在霜草药剂里浸两个小时,拿出来晾干之后就可以保存至少半个世纪。” “不了,谢谢。”发现话题可能要有意料之外的走向,高文赶忙摆手,拉着贝尔塞提娅便钻进了管道中的运输装置里,贝尔提拉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维持着木然的样子站在原地,随后管道的防护壳平稳合拢,柔和的灯光则同时在座舱中亮了起来。 贝尔塞提娅全程都很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作为白银女皇,她漫长的一生已经见识了很多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她都可以维持这种淡然平静的姿态,虽然“域外游荡者”私下里的性格和贝尔提拉如今的模样都有些超出她的预料,但这些事情倒都不算坏事。 只不过在管道中的交通座舱开始滑动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直接带我去那个‘监听中心’真的没问题么?听上去你们刚刚获得了什么巨大成果——这种事不涉及保密?” “它确实有一定的保密等级,但就像我之前在广场上说过的,这个项目本身对周边国家是开源的,对白银帝国……也将是开源的,”高文解释道,“事实上我们甚至已经派出技术小组去主动和圣龙公国、提丰帝国进行接触,以期能够建立一个更加大规模的、数据互通的监听网络……” 白银女皇不禁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刚才确实听高文说过这个“监听”项目是对周边国家开放的,但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可以开放到这种程度,这甚至超出了塞西尔帝国和白银帝国之间的技术交流,是一种此前在凡人诸国中不曾出现过的、技术层面的共同行动,这让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你们到底在监听什么,以至于需要……跨越整个大陆来做这件事情?” 高文看着贝尔塞提娅的眼睛,在快速闪过的灯光映照下,这位白银女皇的双眼中满是求知的好奇。 “我们在追踪一个信号,来源不明,意义不明,解析出来的内容也模糊不清,但可以确认它是个人造信号,而我认为它……可能会为我们带来某种能够颠覆所有人三观的东西,”高文慢慢说道,“我们已经追踪了它两年有余,而最近越来越多的数据让专家们意识到一件事:仅凭塞西尔境内的魔网枢纽的信息收集效率,是不可能完成对这个信号的追踪与锁定的。” 贝尔塞提娅睁大了眼睛,但在她还想说些什么之前,一阵轻微的晃动突然传来,紧接着响起的便是管道外壳打开的声音。 诚如贝尔提拉所说——这套管道交通系统确实十分便利。 灯火通明的监听中心中,神秘信号的波动仍然在设备中回响着,用于记录信号波形和图像的纸带、纸板已经在记录台上堆积起来,打印机在不断输出更多的连续纸张以记录那信号的每一次细微变化,而位于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中,一片颇具规模的几何图案和点阵还在不断扩大着规模。 巴德双眼紧紧地盯着那画面,直到耳旁突然传来声音才将他从沉思中惊醒:“陛下来了!”“贝尔提拉女士也来了!”“是女皇……白银女皇……” 巴德赶快抬起头,正看到三个身影从通勤管道的出口方向走来,但在有人行礼致敬之前,为首的高文已经挥手阻止。 “回到工作岗位,”高文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监听信道的负责人过来就可以——是谁捕捉到这个信号的?” 巴德立刻起身离开岗位来到高文面前,在行礼致敬之后,高文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是你?” “是的,陛下,”巴德低头说道,“我在负责这个监听小组。” “很好,做的不错,”高文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目光随之落在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信号的传输仍在继续,而且稳定性远超以往,至今没有出现中断和无法解析的杂波,”巴德立刻说道,“依照贝尔提拉女士创造出来的解码方法,我们成功输出了这些图形——图形清晰且有规律,这说明解码思路是正确的,但内容方面……” 高文注视着那投影中呈现出来的内容,他的眼神中带着旁人从未见过的严肃。 他看到基础的几何图形在第一行整齐排列,包括极为规整的正方形、三角形、圆形和多边形。 他看到后续的图案中开始出现平滑的曲线,螺旋渐开的线条,闭合的相交几何体。 按照递增规律分组的点阵,一个拥有横轴和纵轴的坐标系,上面分布着起伏的圆点。 房间中人员的讨论声压得很低,最明显的声音都来自那些在各处运行的魔导机器,输出打印纸的设备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纸仓中存放的打印纸耗尽了,一旁的工作人员赶忙上前,换上了新的打印纸。 “陛下,您看这些内容……”巴德小声地在一旁说道,“这些东西似乎是……” “是数学。”高文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的心跳在深呼吸中渐渐平复下来。 巴德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您果然也这么看。” 高文注视着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就在这时,那些连续输出的几何图形和点阵、曲线似乎终于到了尽头,又有一些东西从上面浮现出来,但那却不再是现场众人所熟知的“数学”内容了。 那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像是符号一样的东西。 ------------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自另一岸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后续浮现出来的怪异图案上,直到它们占据了整整一行,直到符号后面出现一连串均匀分布的圆点,直到监听频道中传来一片虚无的白噪声,代表“信号丢失”的提示音从附近的一台魔网终端中响起,许多人才仿佛终于记起该如何呼吸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 “信号消失了……”一名监听人员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带着一丝茫然说道,并紧跟着又重复了一遍,“信号消失了……” 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仍然处于激活状态,清晰的图像呈现在半空中,高文的目光紧盯着那些在最后浮现出来的“符号”,久久没有移开——它们看上去由圆弧和笔直的线组成,每四至六个符号为一组,中间以圆点或短促的线为分隔,让人不由得产生某些联想。 “陛下,您认为这些东西……”巴德忍不住出声打破沉默,“看上去像是……” “文字,”高文低声说道,“它们看上去像是某种文字。” “我们从未见过这种文字,”一位头发花白的魔导技师在不远处轻声嘀咕着,“我打赌这里没人认识这东西……它看上去太古怪了。” 贝尔塞提娅在高文身旁保持着安静,她仍然不是很肯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根据路上高文对她的解释以及刚刚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她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此刻她的目光从现场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在这些面孔中,她看到了紧张,兴奋,疑惑,猜测,以及每一个人都有的思索——她最终看向了高文,只看到那双眼睛如水一般深邃平静,但其深处却仿佛酝酿着什么。 又过了几秒钟,高文才终于再度开口,他的声音比贝尔塞提娅想象中的平静:“把这些符号抄录下来,召集语言和文字专家,还有密码学者,尽最大努力破解……”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在认真权衡着什么,认真思索之后才继续说道:“另外,将部分符号打乱之后发布出去,全国征集线索,有任何人通过任何途径见过类似的东西都可以上报——哪怕他们是在自家孩子的涂鸦上或者在自家农场的麦田里看到与之类似的东西的。” 站在一旁的贝尔提拉立刻点头:“明白,我已经在通知玛格丽塔将军了。” “把天线组的工作状态全部参数分发至全国所有监听站,”高文又说道,“另外,信号出现的时候主天线正指向什么方向?” 巴德在旁边提醒着:“陛下,如今的主天线换成了晶格阵列,阵列水晶的接收并没有指向性……” “但它底座的机械结构有,这个阵列的机械结构决定了即便晶格的接收是全向性的,它在特定方向的接收效率也会超过其他方向,”高文看着巴德,显然虽然他已经不再亲自参与到这种技术领域,但在某些基础知识上,他并非一无所知,“当时主天线的机械盘指向哪里?” 一名年轻的女性魔导技师立刻跑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她找到了主天线的方位数据,在心中快速做着对比,随后抬起头来:“陛下,当时主天线应该正指向霜天座附近……” “从今天开始,索林监听站的天线组专门负责追踪来自霜天座方向的信号,”高文看向一旁的贝尔提拉,“其他地区的站点则继续维持原有的全向监听。” 贝尔提拉已经意识到了高文的想法,她提醒着:“帕拉梅尔天文台和索林监听站在同一纬度,而且那里有着更高等级的‘窗口’,我认为最好让那边也和这里同步。” 高文略一思索,立刻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让帕拉梅尔天文台也把天线调整到霜天座附近,开启二十四小时接收模式。我之后再派一队技术人员过去,那里人手可能不够。” 一系列的安排和短时间的讨论之后,高文离开了位于树冠层底的监听设施,他们没有返回贝尔提拉的“休息处”,而是直接乘坐树干内部的升降机回到了树冠层顶——此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夏日灿烂的阳光渐渐化为一片金红色的余晖,有辉煌的天光从远方洒下,掠过那些绵延又稀薄的云层,泼在巨树顶部广阔的木质平台和层层叠叠的叶海上面。 这个时节的夕阳,凝光如水。 那座主天线伫立在平台的顶部,结构复杂精妙的机械框架支撑着数百片晶莹剔透的六边形水晶薄板,符文在晶片和导魔金属间闪烁着,与天光遥相呼应,高空的风吹过天线阵列,在水晶和金属的缝隙间带来一阵呜呜的鸣响,仿佛是这台凝结着帝国各方学者智慧结晶的工业产物正在低声言语着什么。 高文站在天线下面,收回了仰头注视水晶阵列的目光,看向它那结构精妙的机械底座:为了在魔力场中得到最优的共鸣效果并减轻干扰,它的机械盘会自动追踪大气中的“高净度窗口”而自我调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变量,在今天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变数也可能是来自主天线的材质:据他所知,这里的晶体在前不久刚刚更新过,由于旧的监听装置在一次强风之后发生故障,机械学者和魔导技师们重新设计了整个系统,并采用了新的高品质水晶来取代旧的破损晶体。这些水晶由庞贝晶体熔铸厂铸造,其原料则是来自奥古雷先祖之峰的高纯度原晶尘,新旧水晶在性能上有着显著的区别……这会是原因么? 或许等到下一次有别的监听站捕捉到信号,大家就能得到答案了。 “看来机械学者们最近要加班工作了,”贝尔提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索,这位“巨树化身”站在天线的底座旁边,同样仰头注视着那些水晶,木质拟态出的面孔上带着一点笑容,“要在水晶阵列锁定特定方向的前提下继续维持天线本身的共鸣强度和干扰抗性,这有可能需要将整个机械盘的结构推倒重做……不过好在这并非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最初的改造方案里好像就有对应的设计思路,只不过……成本大概会高一点点。” 高文没有回应,只是注视着天线阵列指向的方向,那里现在只有一片金红色的霞光以及一片正在缓缓向北方移动的云彩,天空中看不到任何一颗星星,但他知道,白天的时候群星依旧闪烁,霜天座此刻就在那个方向,而他面前的这台庞大监听装置,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缓慢追踪着那个古老的星座。 “现在的追踪精度不够吧?”他突然低声说道。 “当然不够,这个机械结构本来就不是用于追踪天体的,我现在用一颗伺服脑接管了这座天线的机械盘控制,伺服脑的计算精度足够,但机械盘的机械精度是硬伤,”贝尔提拉说道,“这个问题在重建机械盘之后应该就能解决,不过我们这里仍然需要一些星相学方面的专家——帕拉梅尔天文台那种级别的星术大师我是不考虑了,帝国学院那边来几个毕业生就行,至少他们懂得该怎么根据天球运行规律来构筑天线的追踪轨迹。” “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占星师的,以及充足的经费,”高文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你这种装可怜骗经费的说话方式跟谁学的?” 贝尔提拉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随后整个平台上便安静下来,高文、贝尔提拉以及贝尔塞提娅三人在天线下面各自沉默着,这种心照不宣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一分钟,他们才突然异口同声地说道:“它真的来自星空么?” 话音落下,三人面面相觑,又是短暂的安静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随后贝尔塞提娅仿佛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般深呼吸了一下:“可我仍然不敢相信……虽然我确实冒出了这个想法,但这真的有可能么?你们说的这个神秘的信号,它……” “这不是异想天开的想法,虽然很多人确实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高文打断了贝尔塞提娅,他的神色严肃起来,“在这个信号刚出现的时候,我就这么猜测过,但我从未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个想法过于超前,且不符合很多人的思考习惯,你们应该知道,我……对于星空有着和你们不同的见解。” 贝尔提拉和贝尔塞提娅同时想到了高文“域外游荡者”的身份,她们对视了一眼,轻轻点头,却并未挑破什么。 “过去两年多来,我们对这个信号做了很多研究,”高文接着说道,“贝尔提拉对此应该很清楚——我们在全国各处设置了监听站,甚至在奥古雷部族国也设置了一个境外站点,我们用各种方法尝试锁定这个信号的来源,但大地之上一无所获,当然,我们也尝试将天线指向天空,但或许是运气不好,也可能是旧的水晶灵敏度不够,之前指向天空的天线都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除了这一次。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信号来自别的地方,比如与现实世界重叠的暗影界或者某个元素世界,甚至……神界。但我们目前没有能力在上述这些地方建立大规模的据点,所以这方面的猜测只能是个猜测。迄今为止唯一有可能靠谱的线索……就是这一次。” 贝尔塞提娅没有吭声,只是有些出神地抬起头,她仰望着天空,当霞光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暗淡,一抹淡淡的暮色从远方蔓延过来的时候,她那双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几点星光——在过去的十几个世纪里,她仿佛都不曾注意过这些星星竟是如此的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在出神中,她听到高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其实我们早应该知道,我们并非这个宇宙唯一的智慧个体——在这个世界上,‘外来者’并非稀客。” “是的,我知道遥远的东部深海中有一个海妖王国,她们自称乘坐能够在星间飞行的巨舰来到这颗星球上,有一些海妖盟友甚至就在帝国境内活动,”贝尔提拉轻轻点了点头,“我在报纸上和广播节目上看到过关于这些海妖的故事。” “但这是我们第一次用自己的‘耳朵’听到了来自星球之外的声音……虽然仅仅是可能,”贝尔塞提娅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看向贝尔提拉和高文,“一个遥远未知的世界,向我们发来了神秘未知的声音……这和听故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我也没想过,”高文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这……甚至让我都有点手足无措。” “看上去您并不是那么开心?”贝尔塞提娅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文的情绪,“我还以为您对此会更高兴一点——这可是激动人心的发现,而且它还和‘星空’有关。” “但这不一定就是好事,”高文心中确实一度十分兴奋,但现在兴奋正在渐渐消退,更多的思绪从他心底蔓延了上来,“不要忘记,在我们这个世界,‘向前迈步’总是伴随着很大的风险的。” 听到这句话,贝尔塞提娅也瞬间冷静下来,她一下子想到了那些来自神权理事会的文件,来自龙族透露的只言片语,凝重的神色出现在她眼中:“您是说……神明会因我们仰望星空的行为而失去控制……” “倒还没有这么糟,”高文摇了摇头,“根据可靠情报,仅仅‘仰望星空’本身还不至于导致神明失控,只有踏向星空的行为才会将祂们逼疯,所以至少现阶段,这个发现是不会有引发神灾的风险的。” “可靠情报?”贝尔提拉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条信息确实可信么?” “可信,”高文点点头,“龙神疯掉之前跟我说的。” 贝尔塞提娅&贝尔提拉:“……那这确实可信。” “但风险不仅仅来自于仰望星空,”高文摇了摇头,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天空,“这个信号的来源本身……也有可能是危险的。” 白银女皇突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与此同时,远方那些逐渐开始闪烁的群星在她眼中也仿佛多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或许……群星之间真的存在那么一群假定中的“发信者”,或许今天索林监听站所听到的信号真的来自那个遥远的方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现在“他们”应该就在那里,远隔着人类和精灵都难以想象的距离,眺望着星空另一岸的这里。 这个距离,远远超过了如今凡人诸国和刚铎废土的阻隔。 一道宏伟之墙,就已经让墙外的凡人和墙内的邪教徒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族群”,那远在星空另一端的那些“发信者”们……他们友善么? ------------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关于星空的讨论 暮色渐临,远方的一片霞光已经渐渐退入群山,只余下些许暗红色的余晖在巨日落下的方向照耀着一小片天空,而更加广阔的墨蓝色夜幕则从另一个方向弥漫过来,在那夜幕深沉处,有星光渐渐显现,凡人们千百年来仰望的群星在那片墨蓝色中正变得愈发明显。 那些在夜空中闪烁的亮点承载着凡人们多少瑰丽的想象和田园牧歌般的童话?或许哪怕是白银帝国最渊博的学者也无法一一记述。群星高悬于天空,高悬在凡人无法触摸的领域,遥远的距离和亘古不变的清辉对于被重力束缚在大地上的族群而言本身便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意味,所以自古以来便有无数神性般的故事围绕着群星展开,并在凡人心中扎下根来。 而这些描述星空的故事,其实和真实的、浩渺的宇宙群星没有一点点关系。 阿莫恩和恩雅都已经亲口证实——群星之上并无众神的国度,神国只是由凡人思潮建立起来的异域空间罢了,而世间无数指向星空的故事都只不过是一层瑰丽的空壳,对于这层壳子外面的宇宙,凡人从未真正接触,也从未做好准备去接触它。 但浩渺的宇宙群星不会因凡人的漠视而停止闪烁——它终究在那里,星海深处的万物运行不息,现在终于有一个声音跨越了漫漫群星的距离,不管这片大地上的各个种族是否做好了准备,这个声音已经到了。 当然,这一切仍然无法证实,但至少就高文自己而言……他认为这个声音极有可能指向星空。 毕竟,这颗星球上已经有了像海妖那样的星空来客,龙族的记载中甚至还出现过上古的起航者舰队以及随着舰队共同踏上远征之旅的异星联军们——所以他愿意相信遥远的群星间还有别的智慧生物,他们或许也才刚刚睁开眼睛仰望天空,并且此刻正在与洛伦的凡人们共同分享着这个世界。 傍晚的风吹过索林树顶,从监听天线上方呼啸而过,远方的巨型魔网枢纽和近处的监听天线一同发出了低沉的嗡嗡声,贝尔塞提娅仿佛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开口说道:“关于群星,占星师们一向有着超出常人的视野,自刚铎时代起,人类的魔导师们便成功测出了我们这颗星球与太阳以及‘奥’之间的距离,并确定了宇宙中闪烁的群星都是和‘奥’类似的高能量星体,而差不多在同一时期,白银精灵的学者们提出了猜测,认为我们的‘太阳’其实也是一颗近似于‘奥’的高能星体,只不过它更加温和,没有进行剧烈的燃烧……” “我记得这个,当我还是骑士学徒的时候,我的导师从城里带来一本书,上面记载着人类魔导师和精灵魔导师举行的一场会议,以及在会议上进行的关于恒星的辩论,”高文点了点头,“学者们认为正是由于太阳的温和,我们才得以在这颗星球上生存,而‘奥’的过强能量辐射则会摧毁任何靠近它的生态系统……在这个基础上,有一位刚铎魔导师曾提出假设,如果宇宙中也存在和我们的太阳一样的、没有剧烈燃烧且放能强度适宜的星体,且其适宜的轨道上也有和我们类似的固态卫星,那么这样的环境就有可能孕育出异星生命。” “那个年代还没人知道海妖的来历,没人知道那些生存在深海中的神秘生物竟来自宇宙——甚至直到今天全世界都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一点,这还是因为塞西尔方面的某些科普宣传在发挥作用,”贝尔提拉有些感叹地说道,“但就是在那样的年代里,凡人诸国中最顶级的学者们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星空,甚至开始猜测那些遥远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了。” “但在他们有进一步发现之前,魔潮便摧毁了强盛的刚铎帝国,而为了补上魔潮之后留给这个世界的巨大伤痕,连白银帝国都被拖入了长达几个世纪的旋涡,所有的发展都停滞甚至倒退了好几百年,”贝尔塞提娅轻声说道,远方传来叶海在风中翻动的声响,“现在想想,那真是个辉煌却又无知的年代,我们的顶层已经向着世界深处的真相探索了那么远,社会的主体却一直停滞着,一场魔潮到来,刚铎帝国从最顶层的魔导师到最下层的民众都转瞬间灰飞烟灭——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根本一无所知。” “我记得您准确描述过这种局面,”贝尔提拉突然看向高文,“顶层和底层在知识领域严重脱节,尖端技术和社会生产力之间无法形成什么什么联系……怎么说的来着?” “顶层和底层的知识结构彻底失去连续性,尖端技术无法转化为整个社会的生产力,最终导致严重的发展不平衡,文明的抗灾性和可恢复性极大削弱,当世界级灾害爆发之后,仅有的少数上层精英无法保护整个文明主体,甚至无力自保,偶有幸存下来的社会个体也因知识断裂而无法重建社会,于是最终导致整个文明迅速覆灭——当初的刚铎帝国就是这么落幕的,”高文随口说着自己当初总结过的理论,紧接着有些意外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你也看过我写的那些东西?” “……偶尔会看一看,”贝尔提拉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说着,“至少那有助于我总结万物终亡会是怎么亡的。” “……不管怎么说,多看看书总是有好处的,”高文摸了摸鼻尖,紧接着一声叹息,“唉,可惜的是到现在还有很多国家在走这样的老路……” “毕竟对于超凡者打造的秩序而言,将所有知识和财富集中于一点是最简单稳妥的选择,”贝尔塞提娅轻笑着摇了摇头,“好在安苏已经浴火重生,提丰则更早进行了改革,而白银帝国……那群议员们这些年也清醒很多了。” 高文一时间没有回应,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远方,看着索林巨树的树冠边缘渐渐被星光染上银辉,片刻之后他突然说道:“从某个方面来看,当年刚铎的那场魔潮……说不定反而救了整个世界所有凡人一命。” 贝尔提拉怔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在魔潮爆发前夕,刚铎和白银帝国已经走在了探索星空的边缘,魔导师们从理论上已经解析了太多有关群星的知识——只是没有踏出那实质性的一步罢了,”高文皱起眉头,他的声音在夜空下沉稳而令人深思,“而一旦踏出那一步,凡人在认知这个世界时最大的一层‘帷幕’就会被掀开,这会导致仪式性的‘最终忤逆’提前发生,而那个时候的凡人们……” 高文没有继续说下去,贝尔塞提娅却已经感到了不寒而栗,此刻夜风已停,索林巨树的树冠深处却传来了一阵叶片抖动的哗哗声响,贝尔提拉第一个打破沉默:“所以如果当年的魔潮没有爆发,刚铎或者白银帝国的学者们就极有可能去尝试探索星空……一百多万年前发生在龙族身上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高文慢慢点了点头,声音变得格外低沉:“而我们却不一定会有龙族那样的好运,可以在被灭族的临界点上扛过众神融合,又及时找到机会低头求生。” “所以当年的魔潮其实是在从宏观上拯救整个凡人文明?”贝尔塞提娅瞪大了眼睛,“它牺牲了刚铎帝国,却保下了除刚铎帝国之外的所有凡人国度,您是这个意思么?” “这样想会显得魔潮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行动,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做这种程度的假设,”高文立刻摇了摇头,“况且即便它真是某个存在的‘手笔’,我们也注定无法得到答案——能进行这种‘出手’的只有可能是某个神明,我们可没办法找众神询问情况。”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怪异地说道:“起码暂时没办法……” 一边说着他心中一边暗自计较,想到这件事虽然看似无法找人取证,但或许回去之后可以试着找恩雅问问情况……那位退休的龙神虽然现在也没办法做到什么事情都“想说就说”,但至少和在岗时期比起来,现在她在话语上的自由度已经很高了,有一些事情是可以直接问她的。 贝尔提拉并不知道高文沉默这几秒钟是在想什么,她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算是‘准备好了’么?” “……谁也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高文本可以在这里用“域外游荡者”的身份高深莫测一下,但他看着贝尔提拉那已经异质化的身影,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曾经说过,在涉及到神灾的事情上,很多东西都没办法找个准确的‘变量’,我们无法预测众神疯狂的临界点,也无法测算出到底要到哪一步凡人才算做好了‘最终忤逆’的准备工作……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发展的过程中尽一切可能查漏补缺,这样才能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让自己的生存几率更大一点。” “这可不像是可怕的‘域外游荡者’该说的话,”贝尔塞提娅突然说道,“但听到你这样说,我反而安心了一点。” 高文笑了笑,并未回应对方,贝尔提拉则在思索一番之后开口,将话题引回到了那个“信号”上:“你们觉得……如果那个信号真的来自霜天座的话,它的发信者会是一个怎样的文明?我是说……它的威胁如何?” “这不好判断,”高文皱了皱眉,“从常理而言,他们有能力让信号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传递到我们这颗星球上,这说明他们有着比我们更先进的技术,至少是更先进的通讯和探测技术,但在我们破解那些信号的传递方式以及对星空增进了解之前,谁也不能确定那些‘发信者’发送信号时到底是单纯凭借了强大的技术还是有着环境因素上的巧合。再者说,通讯和探测技术只是诸多技术中的一个,它不能用于判断发信者在其他领域的技术实力。 “用个极端点的例子,或许这种跨越星空的通讯方式其实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就连拎着棍子的原始人都能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到遥远的星星上,而我们只是恰好没有发现这个简单的原理罢了……” 贝尔塞提娅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这个例子太过极端了。” “例子,只是个例子,”高文举起手摆了摆,“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太过紧张罢了。另外有一点我需要纠正……或者说提示一下,虽然那信号是在主天线指向霜天座之后出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来自‘霜天座’。” “霜天座只是一个星座,构成它的天体极有可能分布在一片非常广袤的星空中,而且是呈立体分布,那个发射信号的天体只能说是在‘霜天座的方向上’,但具体是来自哪……还需要占星师们去努力计算才行,现在就说信号来自霜天座,从天文学上是错误的。” 听着高文的话,贝尔提拉忍不住捂了捂额头,一旁的贝尔塞提娅也小声咕哝起来:“真是好多年不曾听过高文叔叔的说教了啊……” 高文:“……”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随着一阵夜风吹过树梢,他的心绪反而渐渐放松了一些。 “或许我们过于紧绷神经了,”他说道,“这只是一个突然造访我们这个世界的声音而已,而且从它开头携带的大量数学概念来看,它更像是一声介绍自己的‘问候’,在这片广袤黑暗的宇宙中向另一个智慧族群表示自己同样是一群可以交流的智慧生物——我知道这种想法显得过于乐观,但在我们搞明白那段信息末尾的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大家还是可以乐观一些的。” “好吧,我确实喜欢乐观的态度,”贝尔塞提娅呼了口气,一边思索一边说着,“我也会把那些符号带回去给群星圣殿的学者们看看,精灵在密码学和语言文字方面的天赋并不比人类弱,而且我们那些古老的记载中说不定也会有能帮上忙的部分……您应该不介意白银精灵也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吧?” “当然不会,”高文立刻说道,“就像我一开始就说过的——这是全体凡人的一件大事,我是计划在整个联盟内部将这个项目公开的。” 他的语气很诚恳,但他并没有把心中所想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如今整个监听体系的技术都掌握在塞西尔手中,主天线阵列的核心秘密肯定是不会共享出去的,而且这种顶尖魔导装置别的国家哪怕拿到了技术资料,想要仿造恐怕都仿造不出来——在唯一的监听渠道被塞西尔彻底垄断的前提下,将这个项目对全世界公开,其实本质上就是让各个国家贡献出他们的密码学、文字学和星相专家,用大量技术人员的投入来换取一个“参与”的名额。 但这种事情,哪怕参与者们都能看出来,也不会有谁明说的。 ------------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高文的紧迫感 有些事情,高文心中能计算清楚,身为白银女皇的贝尔塞提娅当然也能看明白,她很清楚这些看上去就属于尖端机密的天线阵列是牢牢掌控在塞西尔手中的技术,而掌握了这些天线,才算是掌握了和那个“信号”对话的唯一门户(如果它可以对话),高文说是要和全联盟的国家共同开启这个监听计划,但他会把这扇大门的钥匙也开放出去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高文或许是个慷慨的统治者,但他首先是塞西尔帝国的领袖,这种尚不知未来会走向何方的东西,他是不可能将其主动权放心交给外人的。 但即便如此,贝尔塞提娅也愿意欣然接受这份“邀请”——塞西尔帝国既然掌握了核心技术和“先机”,那么这个监听项目由他们主导就是一件很正常且自然的事情,但剩下的“参与权”也同样重要,尤其是对技术实力同样不弱的白银帝国而言,只要能够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精灵们就有信心在将来的技术成果中得到属于自己的收获。 当然,这个信号背后到底是福是祸……还要看未来会如何发展。 “您准备何时将这件事公布出去?”略作沉默之后,贝尔塞提娅突然问道,“我是说……向全社会公布……您打算将这种事情公布到民间么?” 说到最后,这位白银女皇显然有些犹豫,她知道高文如今的努力目标之一便是“将知识推向民间,将思考还给人民”,要尽最大可能“使民有知”,以减少全体凡人对未知的敬畏乃至神化倾向,她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但如今有一个秘密摆在她眼前,这个秘密指向人类未曾探索过的未知世界——她却突然犹豫起来。 那些缺乏知识的普通人……他们真的可以接受这种东西么?他们在接触到这种秘密之后,真的不会在对神秘星空的思考中催生出新的信仰么? 高文很能理解贝尔塞提娅的担忧,这确实很复杂,所以他也在思考了一番之后才打破沉默:“这或许将是神权理事会成立以后面临的第一次挑战——当尖端技术突然触及到超出常人理解的领域,甚至触及到事关神学的领域之后,如何对公众解释一切才能实现平稳过渡,让盲目敬畏在理性逻辑的土壤上安全着陆。 “这个问题必须正面面对,因为只要我们的技术还在发展,类似情况就总是会出现的,今天它是一个来自星空之间的信号,明天它或许就是对幽影界的解释甚至对魔力本源的理解——如果我们在公众面前回避对它们的解释,那本质上这就跟以往的‘造神’没什么区别,民众对尖端技术的疑虑和敬畏越积越多,迟早会在民间催生出以新技术为敬畏目标的‘神学解释’,甚至会出现机械神教、技术之神这样的东西。” 贝尔塞提娅扬起眉毛:“您的意思是,确实要把这个信号以及围绕它的一系列解释对民间开放?” “应该开放,但要充分考虑到舆论引导以及大众的思维习惯,进行循序渐进的、有限的、受控的开放,”高文在思索中说着,他的头脑快速运转起来,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神秘信号所带来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天外问候”那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它甚至可以成为神权理事会成立之后的一次“实战演练”,虽然它来的很意外,但这种“意外性”正是它的价值之一,“我们得正视普通人的知识水平以及他们的思维方式是和真正的占星师不同的,所以就不能按照和学者交流的模式来和普通人交流…… “我们应该首先做好将专业知识进行‘通俗化解释’的工作,将专业术语转化为至少六至七成的普通人可以听懂的语言,我们需要一些不那么严肃的宣传平台和宣讲人员,去向大众解释——或者说重新解释那些在刚铎时期便成为上层社会常识的天文学概念,当然,哪怕这样解释了,他们大概也无法理解恒星、行星之间的区别,但至少他们会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天上的世界’也是可以理解的,它们并非遥不可及,而是位于凡人的视线之内。 “我们不能一上来就和他们讲‘跨星际通讯’是什么东西,这很容易让别有用心的人将其引导为神明的启示或某种‘先兆’…… “除了官方的口径,我们还需要非常大范围的民间引导,我们需要有人在大众之间走动和观察,了解人们在酒馆中、广场上讨论的东西,我们需要组织起大量有影响力的、令普通人信服的‘发言者’,这些发言者或许不是真正的专家,但在民众眼中,这些人说的话会比那些满口晦涩之言的学者更加亲切可信。我们要把这种‘发言者’管理起来,如果已有,我们要收编,如果没有,我们就要从零打造起来。 “民众的头脑并非先天愚昧,只不过它是一片未耕之地,如果我们不去耕作它,它就很容易被愚昧盲目的思想所占据……”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思索,中间偶有停顿,这是为了更好地组织语言和理顺思路,他后面又讲了很多细节,让贝尔提拉和贝尔塞提娅都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在最后的最后,他又没忘记补充了一点: “另外,贝尔塞提娅,你要记住,我们所有这些‘宣传’和‘公布’的目的都不是要追求百分之百的准确详实——过于准确详实的技术资料民众是很难听懂的,也不爱听,我们要保证的是这些东西在大的方向上没有错误,在基础概念上符合事实,而这些东西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 “为了让普通人去思考,”贝尔塞提娅不等高文说完便主动点头说道,“让他们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不要习惯性地陷入敬畏和神学解释,而学会用逻辑去尝试理解一切——这种粗浅的理解是否正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别第一时间把那个信号当成是神的声音。” “没错,这正是神权理事会最重要的工作,”高文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已经理解了我的理论——这很难得。” 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时至今日,哪怕是在塞西尔,也有很多人认为我是要彻底教化民众,是奢望着让所有人都能理智思考,睿智博学……唉,其实这种事连我都不敢想的。” 当高文与贝尔塞提娅认真讨论的时候,一旁的贝尔提拉却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身旁的讨论告一段落,她才突然说道:“即便这样,也仍然难免有人围绕着信号和群星的话题去误导大众,他们可能是别有用心的政客,可能是在神权理事会的压力下急于寻找漏洞的保守派神官,甚至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的邪教分子……在塞西尔情况或许还好一些,但并非所有国家都能做到对社会的有效控制,遇上这种情况,民众就会成为滋生异端信仰的温床。” “当这种情况发生,恐怕我们将不得不启用理事会的神权仲裁庭,”贝尔塞提娅注视着贝尔提拉的眼睛说道,“当然,那是下下之策——如果能靠广泛的普及教育、常识扫盲和思想解放来实现目标,我们便不必用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说到这,这位精灵统治者突然长长地呼了口气,她在星光下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身旁的高文:“您刚才所提到的东西让我受益匪浅——我执掌着一个帝国的缰绳已经长达七个世纪,有时候甚至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成功的统治者,但现在看来……世间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去学习。 “这些知识听上去不像是高文叔叔能总结出来的,它们算是‘域外游荡者’的教诲么?” “这有区别么?”高文笑了笑,“我们已经是同一个个体,即便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大方向来自‘域外游荡者’,它的细节也是建立在高文·塞西尔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理解上的。” “这倒也是,”贝尔塞提娅轻轻笑了笑,又有些感慨,“话又说回来,您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要实现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看样子我现在就有必要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了。” 她转过身来,背对着身后的天线阵列,对高文微微欠身:“天色已晚,我就先行告退了——明天可以继续带我在这个神奇的地方参观么?” “当然,”高文笑着点了点头,对身旁的贝尔提拉说道,“你送她回去吧。” 高文话音刚落,便听到附近的叶海深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有大片的花藤突然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绽放蔓延,藤蔓蠕动间,又有一个贝尔提拉的化身从那里面钻了出来,并轻快无声地来到白银女皇面前:“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伊莲已经等你很久了。” 白银女皇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贝尔提拉,随后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容,跟在第二个出现的化身身后,转身离开了天线阵列所处的平台。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夜幕下的树顶上只留下高文和贝尔提拉,高文才看了后者一眼:“你现在还能同时制造并控制两个化身了?” 贝尔提拉微微一笑,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和狡黠:“我脑子多。” 高文:“……” 某些疯狂掉san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高文差点在这温暖的夏夜里打了个哆嗦,随后他赶紧甩了甩头,把那些精神污染的联想甩出脑海,接着便陷入了思索。 短暂的考量之后,他看向贝尔提拉,一脸郑重地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现在的本体还能继续生长下去……并且有很大的后续生长空间?” “从理论上……如果只考虑‘生长’,索林巨树的生长潜力其实远未达到极限,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极限能有多大,”贝尔提拉认真思索了一下,措辞谨慎地说道,“但实际上这要考虑很多东西——首先是能否确保如此大量的营养供应,其次是过于庞大的结构要如何保证稳定,这两点其实还算好解决,我可以通过有意识地调整新生枝丫以及根须系统来确保巨树的结构强度以及营养供应…… “然后还要考虑环境承载能力,我的树冠如今已经影响了整个索林平原的生态系统,在有意识的控制下,这种影响目前已经达到了有益的平衡,但如果树冠继续蔓延下去,我就必须将整个圣灵平原的生态体系也纳入计算中,这会导致太多不可预料的部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思考能力。” 贝尔提拉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但这只是个象征化的动作:高文和她都很清楚,这个脑袋里面只有木头。 她所指的,是她的思考能力。 “你是说……索林巨树的规模太大,继续扩张下去会影响你的思维,”高文皱起眉,“甚至你的精神将无法指挥如此巨大的身体,导致巨树的部分区域失去控制?” “就是这么回事,”贝尔提拉点了点头,“虽然现在我已经……‘变’成了这个形态,连带着自身的精神似乎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能够指挥这么一株植物化的身体,但我的精神终究还是有极限的,巨树无限扩张下去,我终会失去对其中一部分身体的感知和控制能力。” 高文语气严肃起来:“如果索林巨树部分失控,会发生什么?” “别这么紧张,那些失去控制的枝条还不至于变成怪物从树冠里蹦下来,”贝尔提拉看着高文一脸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像那些断开了藤蔓的‘贝尔提拉人偶’一样,失去控制的枝条多半也只会变成普通的树枝吧,最多会坏死脱落,就像……” 高文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个词:“脱发?” 加班会导致脱发.jpg。 贝尔提拉:“……虽然您形容的很精妙,但我怎么感觉受到了冒犯?” 高文赶紧干咳两声:“咳咳,我没有说你,我说的……算了,就当我谁都没说。” 贝尔提拉狐疑地看了高文一眼,片刻后还是收回视线:“好吧,大体上倒是和您说的差不多,那些失去控制的巨树结构会如……的头发般脱落。话说回来,您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您不是说索林巨树如今的扩张已经到了足够的规模,最好不要继续扩大下去了么?” 高文沉默片刻,默默抬头看向了夜空。 遥远的霜天座在夜空中静静闪烁着,在那个方向上,有一颗星辰上或许也有如他的一双眼睛,在眺望着同一个宇宙,静静地思考着关乎命运的问题。 “我只是突然有了些紧迫感。”他低声打破沉默。 ------------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前往北方的冒险者 “紧迫感……” 贝尔提拉轻声重复着高文的话,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甚至能够面不改色与神明对峙的“凡人”身上,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样的人都产生紧迫感? 那恐怕只能是来自已知世界之外的风险…… “在那个信号出现之后,您的神经就有些紧绷,”她忍不住说道,“虽然旁人大概看不出来,但我注意到了——您认为那个信号是个很大的威胁么?信号的发送者……虽然您刚才说的很乐观,但看样子您已经肯定他们是恶意的。” “不,我现在没法确定他们是恶意还是善意,但这个信号的存在本身,就应该让我们所有人把神经紧绷起来,”高文看了贝尔提拉一眼,“假如它真的来自遥远星海深处的另一个文明——那么这个文明对我们而言就是完全未知的,完全未知就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他们可能比我们更先进,更强大,可能具备极强的进攻性,甚至这些信号本身就可能是某种陷阱……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正好相反,可是我们不能把一切寄希望于‘正好如此’。 “而且这种未知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我们所面对的‘神灾’还要危险,因为至少我们已经开始接触并破解神明的奥秘,我们至少知道神明的界限大概在什么地方,可对于一个星海深处的陌生文明,我们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的生命形态是什么。” 贝尔提拉静静地听着高文的话,突然轻声说道:“无数年来,这颗星球上的凡人如同在黑夜中独行,世间没有任何别的灯火,所以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便认为这片广袤无边的旷野上只有我们自己,我们在自己的文明烛火范围内竞争和生存,所接触过的所有威胁也都来自这个范围,但现在……我们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簇来自远方的灯光。”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我产生了些紧迫感——海妖的存在以及龙族的证言已经证明了这个宇宙中并不只有我们自己一支烛火,但我们从未想过另外的灯光竟然就在如此之近的地方,甚至已经在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照射进来……不管这个陌生的灯光是善意还是恶意,这都意味着我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虽然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但看上去您对索林巨树寄予厚望,”贝尔提拉在思索中说道,她沉吟着,夜空下的微风吹过树冠,在叶海的边缘掀起了一些细微的波浪,半分钟的思考之后,她打破了沉默,“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突破自身的生长极限。” 高文也在思考自己的事情,这时候他立刻从沉思中惊醒:“你有办法?” “索林巨树的生长极限目前看来主要受限于我的控制能力,而关于控制能力……”贝尔提拉略作停顿,脸上似乎露出一丝自豪的模样,“您还记得我是怎么同时控制两个化身的么?” 高文瞬间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那些伺服脑?” “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将伺服脑当做稳定自身人格倾向的辅助器官,偶尔我也会用它们来解决一些研究课题,但很少直接用它们来控制巨树——并不是这样做有什么安全或技术层面的问题,单纯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控制能力足够,不需要这么做罢了,”贝尔提拉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最近我才开始用伺服脑来辅助自己控制额外的‘化身’,这样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而您刚才提出的问题则给了我更进一步的灵感……额外的计算力不但可以控制额外的化身,也可以控制日渐庞大的巨树。” 高文已经被引起兴趣,他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刚才构思了一个方案,如果在索林巨树生长的过程中每隔一定范围便在其神经网格中设置一个辅助的大脑,并在这些大脑周围设置一系列辅助的神经节点和独立的生物质循环管道,或许就能大大增加巨树的规模,同时也不会对我本身的思维循环和生物质输送产生过高压力,”贝尔提拉接着说道,“同时这些大脑可以深埋在底下,这样还能避免敌人锁定我的神经节点,大大增强安全性……” 高文听着听着便睁大了眼睛,他在脑海中构思着贝尔提拉这个惊人的方案,脑补出的画面便已经格外震撼,而在听到对方打算将那些辅助脑深埋地下的想法之后他立刻便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做安不安全倒在其次,主要是对那些在地表活动的普通人的心理健康比较友好…… 贝尔提拉看出了高文赞许的目光,她微笑着停了下来:“您对我的方案还有要补充的么?”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技术层面的事情你自己把控就好,”高文点了点头,“只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我并不是要让索林巨树漫无目标地盲目扩张,而是有一个详细的‘生长计划’……”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忍不住提醒道:“另外我必须提醒你一点:这个宏伟的计划虽然有着很好的出发点,但更不能忘记昔日万物终亡会的教训,毕竟当初你们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最后却堕入了技术的黑暗面——所以你这次必须时刻注意生长过程中的风险,一旦发现巨树有失控的可能就必须立刻中止,同时不管你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都必须随时向我报告进度,无需经过别的部门,直接向我本人报告。” 看着高文那格外严肃的神色,听着对方语气中的郑重,贝尔提拉也肃然起来,作为昔日神孽之灾的亲历者和参与者,关于万物终亡会昔日逐渐堕入黑暗疯狂的种种回忆此刻尽数在她脑海中浮现——在她所有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深深低下头,语气沉重:“是的,我再也不会犯当年那样的错误了,高文兄长。” …… 遥远的北方海岸,帝国目前最大的出海口,新城“北港”如今已成为北境最繁忙的物资集散枢纽。 这座几乎是举半个帝国之力在最短时间内建造起来的新城如今屹立在北海岸的尽头,它的拔地而起创造了无数在当地人看来堪称奇迹的记录——从没有人见到过一座城市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造起来,从没有人见到过巨大的集热塔耸立在大地上,蛛网般的供热管道将整个城市置于温暖中,帝国的新秩序以这座城市为中心向外扩散,如一股无可抗拒的巨浪般漫过整个北方——更没有人见到过有如此多的商人、旅行者、冒险家一朝云集,如蜂群般簇拥在这片曾经被寒冷和荒蛮统治的海岸线上。 曾经那些质疑过北港建设兵团,质疑过维尔德家族决定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散,在巍峨挺立的港口护盾和市政集热塔前,所有苍白而软弱的质疑都如春雪般消融,而另外一些表达担忧的声音则在北港新城的商业迅猛崛起之后渐渐消失。 新秩序带来了北方人从未见识过的新繁华,这种繁华令人瞠目结舌,流淌的金镑和费纳尔如蜜糖般糊住了所有怀疑的舌头,即便是再盲目短视的土著贵族,站在“北港海关大厅”或者“北港铁路枢纽”的时候也无法违逆本心地将其斥为“搅乱秩序的粗俗产物”。 当然,也有格外头铁的——只不过他们已经和他们坚硬的头颅一起融入大地,成为了新城区向外扩张的基石的一部分。 一场细雨造访了这座港口城市,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二次降雨,但这终究是极北之境,哪怕已经入夏,这雨也显得格外冷冽,仿佛水滴中还混杂着细碎的冰晶。在朦胧的雨中,高耸的城市供热设施和镶嵌着符文的魔能方尖碑指向天空,各自散发出的魔力光辉在雾蒙蒙的天色里形成了一圈圈向外扩散的光幕。 一列铁黑色的魔能列车在细雨中慢慢减速,铁路站台前投射出的黄色全息标记墙随之变为代表允许通行的绿色,依靠斥力装置运行的钢铁巨兽驶入被全息投影标注出的站台,并在站台边缘平稳减速,随着一系列机械装置转换极性时发出的咔咔声响,列车终于停下,并伴随着一阵铃声打开车门。 来自远方的旅客们从列车中鱼贯而出,本就繁忙的站台上顿时更加热闹起来。 在涌向站台的旅客中,一个穿着黑色短袍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路骂骂咧咧——在穿着打扮五花八门的旅客中,这个穿着短袍的身影仍然显得尤为醒目,他须发皆白,看上去是一名七八十岁的老者,却精神头十足,不但可以从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中挤出一条路来,还能在人群边缘跳着脚叫嚷有人踩到了自己的脚。 他穿着一身在这个“新时代”已经显得有些落伍的短款法师袍,这身法袍显然已经陪伴主人多年,表面多有磨损的痕迹,却仍然干净整洁,他腰间悬挂着一本法师常用的黑羊皮魔法书,另一侧则悬挂着短杖和装在袋子里的法球,一顶黑色的软帽戴在老法师的头顶,软帽看上去很朴素,但边角处镶嵌的红宝石足以证明这是一件风格内敛的超凡宝物。 这整体打扮显然十分适宜在荒郊野外行动,通常那些踏上冒险旅途的法师们都会偏爱这种不影响行动又能稳定发挥战力的“行头”。 但很少有哪个踏上冒险旅途的法师会如他这般年岁——这样年纪的老人,哪怕本身仍然是个实力强大的施法者,也该珍惜自己的余生,老老实实呆在法师塔里研究那些毕生积累的典籍了。 “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越发不尊重老年人了,”老法师站在人群外面叫嚷了几句,便摇摇头嘟嘟囔囔地向着站台出口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打量着站台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导装置、广告标牌以及指示路标,以及另一侧站台上正在缓缓停靠的另一辆货运列车,“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的这些精妙玩意儿倒确实有趣……自动运转的机器?还真是聪明人才能折腾出来的好东西……” “当然,这位有眼光的老先生——”老法师话音刚落,一旁便突然传来了一个愉快且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声,“欢迎来到北港,这片土地上最繁华最先进的港口新城,您是来对地方了,这里的好东西可到处都是……” 老法师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看到一个身穿暗蓝色外套、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旁边,脸上还带着愉快亲切的笑容。 “卖土特产的?还是推销商旅酒店的?”老法师立刻挑起眉毛,不等对方说完便将其一口噎了回去,“可别把我当成第一次坐魔能列车的土包子——我只是常在野外工作,可不是没进过城里,十林城的符文锻造厂你进去过么?波奇凯斯堡的晶体熔铸厂你进去过么?” 年轻人被老法师的一连串话噎住,当场脸色便有点发红,带着尴尬说道:“这……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先生,我只是看到您站在站台上,看您是否需要帮助……” “首先,‘先生’前面不用加个‘老’字,我接下来恐怕比你还能活呢,其次,我也不需要土特产或者推荐旅店,我来这里是办正事的,有自己的安排——不过若说到帮助,我倒确实需要找你打听打听。” 年轻人仿佛被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震慑,赶紧咽了口口水,带着一丝局促露出笑容:“您……您尽管开口。” “这城里应该有个‘极北探索开拓团报到处’吧?往哪走?” “极北探索开拓团?”年轻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您说的是前往塔尔隆德的那个冒险者行会?” “没错,是这么回事,冒险者行会……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更顺口一点,”老法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大陆北边好像一共有两个报名的地方,一个在圣龙公国,一个在北港——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去圣龙公国的,但那地方太远了,列车也不通,我就来这里看看情况。” “是的,这边确实有一个给冒险者们报名前往塔尔隆德的登记中心,”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看了眼前的老人好几眼,不管怎样,他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竟然会和“冒险者”画上等号,“但您……您难道也打算去塔尔隆德?” “废话!”老人顿时瞪起眼睛,“难不成我坐了一整天的列车只是为了去参观极北探索开拓团的马桶?”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您从这里往前,离开出站口之后往西拐,走过两个路口就能看到路牌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牌子,带有塞西尔和塔尔隆德的双重标志——当然如果您不介意出点钱,也可以直接搭乘出租马车或魔导车前往。” 年轻人说着,突然眨了眨眼,在他眼前只有已经空旷起来的站台,寒凉的风从身边吹过,这里哪有什么老法师的身影? “见……见了鬼了!” 年轻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声咕哝,但又突然感觉手心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抬起手张开一看,却看到一枚面值为1费纳尔的硬币正静静地躺在手心中。 ------------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前往塔尔隆德的人们 衣着过时的老人仿佛一个在阳光下消散的影子般消失在站台上,手心的硬币却还留有余温,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过了几秒钟才终于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中的硬币,随后才将其塞进口袋,作为一次问路咨询的费用,这笔收入已经算是不菲,按照购买力来算的话甚至超过了他当初在城镇街头小巷里当地头蛇给冒险者们出售“情报”的日子——想到这里,年轻人忍不住砸了咂嘴。 冒险者,“情报”,指路,一枚硬币的报酬……仔细想想这还真有点回到了从前的感觉。 他撇了一下嘴角,活动着因为在站台上游荡太长时间而有些发酸的腿脚,随着已经十分稀疏的人流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而在他附近不远处,一列规模比常规客用列车造型粗犷很多的货运列车正停靠在货用站台旁,车厢一侧的大型滑门已经向旁边滑开,整装待发的装卸工们随即在工长指挥下上前,将车厢中满载的物资转移到拖车上。 留着大胡子的工长站在装卸区旁边,一边指挥作业一边看向那些规格统一的板条箱,在木箱一侧的封条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共同体联盟的徽记。 北港码头区域,北境公爵维多利亚正站在一处平台上,细雨在微风的吹拂下卷向平台,却在靠近之前便被无形的力量改变了方向,只余下清冷的风环绕在这位女公爵左右,她抬起头,远眺着码头外微微起伏的广袤海面,一种暗淡朦胧的天光笼罩着大海,让远方的景色尽数遮掩在稀薄的海雾中,在这属于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即便是超凡者的敏锐视觉也没了用武之地,但她仍然眺望着那里,就仿佛可以透过朦胧的雾色和天光看到什么。 那里是曾经的永恒风暴盘踞的方向——仅仅一年前,那里还有一道百万年不曾消散的、天象奇迹般的风暴阻挡着窥探着的目光,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大陆上的人甚至可以看到那通天彻地的云墙从海平面下升起,一直蔓延到高空,仿佛支撑着整个天空。 但现如今,曾经被认为是不可违逆的自然之力的风暴已经完全消散,风暴背后的神秘国度向洛伦大陆的凡人们打开了大门——即便是维多利亚·维尔德这位“冰雪大公”,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想要感慨命运的奇妙。 “今天的最后一批物资已经在站台上卸车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让维多利亚收回了望向大海的目光,“这批物资来自苔木林,算上昨天和前天到的那几批,已经超额达到了预期的目标——接下来就只剩下把它们运到塔尔隆德。” 维多利亚转过头,看到顶着一脑袋乱糟糟头发的拜伦正站在自己身旁,这位帝国海军元帅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正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港口外的海面,一件很有威严的军官大氅披在他的身后,却被他穿出了一股土匪般的气概。 “天气算不上好,”女公爵转过头,对着远方阴沉沉的天空轻轻点了点头,“根据我的经验,可能会有一场风浪在明天等着你们。” “但我们的海妖领航员们信誓旦旦地保证天气明天就会晴朗起来,”拜伦耸耸肩,“还有娜迦们也是这么说的。” “……那些深海生物对‘好天气’的理解可跟我们这些陆地上的人不太一样,”女公爵忍不住皱起眉,“尤其是那些海妖们。” “那我们可以打个赌,我相信我的领航员,你相信你的经验,”拜伦哈哈一笑,“就赌一镑怎么样?” “没兴趣,”维多利亚随口说道,“我从不和任何人打赌。” 拜伦颇觉无趣地耸了耸肩,目光便转向了不远处的码头——在那沿着海岸延伸的长长码头中,总计六艘目前最先进的货运魔导机械船正如一座座小型的山岳般平稳地漂浮在海面上,其中四艘船甲板下的隐藏式货仓此刻正敞开着,在一系列机械装置的运转下,海量的谷物正如流水般从码头上的巨型货车转移到船舱里面,又有另外的装卸队伍在剩余两艘船旁忙碌,将大量封好的木箱转移至甲板上的堆栈区域。 此刻细雨仍然在飘扬,但有一层薄薄的能量护盾从码头区升起,将整个装卸作业区尽数笼罩在防护罩内,那些护盾发生器在钢筋水泥的防护墙顶端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辉,只要它们还在运行,码头作业区便可以保证良好的干燥无风条件。 而在距离货船更远一些的另一座码头旁,舰首巍峨的机械战舰“寒冬号”如沉默的巨人般注视着这一幕,高扬的魔能翼板和气势十足的炮台傲然挺立,另有两艘较小型的、甲板崭新的护卫舰停泊在这艘主力巨舰旁边,补给作业正在紧张进行。 在这日益繁忙的北港码头,大量船舶的装卸、补给作业几乎昼夜不停,尤其是在入夏之后,环大陆航线所带来的巨额经济刺激让但凡有一点能力的商人们都参与到了这场盛宴中,连轴运转的北港成了真真正正的不夜城,码头上的装卸场面对许多人而言更是快要习以为常。 但此刻正在进行装船作业的六艘货舰却极为特殊,甚至特殊到了足以让北境的大公爵和帝国海军最高长官都亲自过来监督的程度,原因很简单:这些船将真正打破封锁了洛伦大陆凡人数百年的“屏障”,它们承载着一个意义重大的使命,一个甚至可以说奠定了共同体联盟基石的使命——它们将驶向塔尔隆德。 这是比开启环大陆航线更加富有挑战性的航行任务——它们要挑战的,是越过“近海平静线”之后的远海,是在传统认知中“狂暴,无序,不可挑战”的危险海域。 “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真的会去挑战远海……”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维多利亚女公爵终于忍不住说道,“而且第一次挑战便是如此大的规模,目标更是曾经如传说一般的‘巨龙故乡’……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有人和我提起这种事情,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对他释放‘弱智鉴定术’。” “还有这种法术?”拜伦的思路显然和女公爵不在一个平面上,“这种听上去就古怪的法术能有什么用?” “有的,而且是很有用的法术,”维多利亚女公爵看了身旁的海军元帅一眼,“大家族有必要早早地鉴定继承人的智力潜能,以避免浪费庞大的培养资源,此类法术专门用于甄选六岁以下的贵族子嗣,在旧时代,几乎所有伯爵以上的大家族都会用这种办法来审查他们的继承人。” “……魔法这玩意儿还真是便利,”拜伦撇了撇嘴,“但这玩意儿听上去也真挺不讲情面的。” “确实无情,而且这种将所有资源集中至少数精英,放弃绝大多数‘普通子弟’的做法与陛下所推行的‘有教无类’、‘人才储备’理念背道而驰,”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有的时候,这种有效的筛选手段仍然有它的用武之地。” 拜伦耸耸肩,对这个话题很快便失去了兴趣,他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即将开始的远航任务上,在略做思考之后说道:“陛下对这次远航十分重视,这不仅仅是一次对联盟实力和‘新秩序’的展示,也是对我们迄今为止在北港所做的一系列努力的考验。说实话,我对这趟航行本身并不担心,但我不太放心北港——这和我们之前去提丰近海执行的那次任务还不一样,在远离陆地之后,整个舰队和陆地的通讯都会中断。” “你可以信任我,”女公爵沉声说道,“在这片土地上,还从未有一片雪花是超出维尔德家族掌控的。” 拜伦沉默片刻,轻轻点头:“……那我便放心了。” 随后,他再次望向海面,在这个“佣兵骑士”饱经风霜的面孔上,严肃与期待并存的表情渐渐浮现出来。 他知道,自己将执行的恐怕是自己半辈子以来最具风险的挑战——远超他当年带领着同伴们去探索古代遗迹和魔兽巢穴,放在旧时代,他的这次远航甚至会被视作自杀之举,但随着娜迦技师和海妖领航员的加入以及他们所带来的远洋航行技术,这种远航如今已经有了实现的可能,更重要的是他们此行还会有一批巨龙护航,往日里自杀性的航行在如今或可成为一次足以载入史书的壮举。 如果昔日那些一同冒险的同伴还在的话……他们会为这次史诗般的冒险敬自己一杯么? 思索中,拜伦不禁对那遥远的塔尔隆德更加期待起来。 …… 北港市中心附近,被往来商旅们戏称为“冒险者行会”的“极北探索开拓团报到处”一楼大厅中,一度热闹非凡的各个窗口此刻正因为时间临近傍晚而渐渐冷清下来。 叮铃铃的铃声突然传来,正坐在登记窗口后面昏昏欲睡的女孩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带着意外的神色看向大门方向。 一名穿着黑色短法袍、头上戴着黑色软帽、须发皆白的老人站在那里,在大厅里左右张望了一下之后,便迈开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那身黑色短法袍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太流行,毕竟即便是往日里身份卓然的法师老爷们也有追寻流行的概念,如今各种内衬有符文夹层和导魔丝线的“现代礼服”正迅速取代旧时候阴沉且不便行动的法师长袍,它们有着同样的施法辅助效果和现代化的漂亮造型——但对于最近经常和冒险者打交道的登记员们而言,这种看上去老旧的行头其实仍不少见,它们的实用性和耐用性是经受过考验的,而对于冒险者们,他们更习惯使用自己已经用惯了的装备,而非贸然将性命交托在“时髦玩意儿”上面。 但这么大岁数的冒险者就不是那么常见了。 心中泛起一丝疑惑,登记窗口后面的女孩还是立刻精神起来,并在老法师靠近之后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您好,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登记成为前往塔尔隆德的冒险者,”老法师说道,态度倒是很随和,并不像那些同样上了年纪的传统法师那般带着一种毕生积累难以褪去的傲慢感,“是叫极北探索开拓团吧?” “您要登记成为……”女孩怔了一下,红色短发下面的眼睛忍不住在老法师身上扫过两遍,“您确定要登记成为冒险者?如果您要以学者身份参加考察观光团的话可以去隔壁……” “就是冒险者,我还没老糊涂呢,”老法师挥了下手,紧接着有些狐疑地看了登记窗口旁边挂着的“冒险者须知”一眼,“怎么?有问题?难不成你们还限定了登记的年龄上限?我来的时候可认真看过宣传材料的,上面应该没有限制才对……” “这……我们确实不限制年龄上限。”女孩有点发愣,下意识地说着,同时心中突然觉得这种不限制登记年龄上限的规定好像还真是个漏洞——但话又说回来,正常情况下真的会有已经七老八十还跑出来接任务的冒险者么?! “不限制那就好说了,”老法师却不知道年轻女孩心中在嘀咕什么,他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伸手放在窗口前,“给我个登记表,小姑娘。” “这……好的,”女孩晕头转向地点了点头,伸手从旁边取过一张空白表格,仿佛带着职业惯性般开始进行说明,“请在这里填写您的年龄、出生地、职业、冒险时间以及是否有团队关系,在这里签上您的姓氏和名字,最后在这里描摹一下这个符文以留下您的印记即可……” “行了行了我知道,这一套其实跟以前的冒险者行会也没多大区别。” 老法师不等女孩说完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拿起表格飞快地看了一眼便取过窗口前的钢笔准备填写,但很快他便皱起眉,笔尖一边在纸上划过一边咕哝着:“年龄这里……我都记不清了,出生地也不记得了,职业倒是没问题,冒险时间?填几个世纪行么……” 窗口后面的女孩一边听着老法师的嘀咕一边没忍住嘴角抖了一下,她不禁开始怀疑眼前这位老人其实并不是来登记的冒险者,而是因为老年痴呆从家里跑出来的,亏自己刚才还认真接待——这时候呼叫保安或许更合适一点? “您如果都不记得了那就空着吧,”女孩一边心中想着呼叫保安的事,一边顺着老人的话说道,这是为了照顾到对方的情绪,避免这位可怜的老人激动起来,“最后姓名那里您总该知道怎么填吧?” 女孩的想法挺简单:如果有准确的姓名,或许也能帮助这位老人找到他的家人。 听到登记员的话,老法师微微皱了皱眉,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边嘴里咕哝着一边下笔书写:“姓氏还真记不得了,虽然我确定自己应该是有个姓氏的,名字……嗯,莫迪尔,签上了,这样可以么?” ------------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向新世界 老人非常流畅地在表格中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以一种在年轻的登记员看来宛如艺术般优雅简洁的字体——在接过递回来的表格之后,女孩不禁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一个“头脑已经不太清醒的老先生”,真的可以写出这一手好字么? 当然,女孩并不是专业的医师或德鲁伊,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点,凭借字体什么都没办法判断,但这短暂的怀疑仍旧让她好奇地多看了老人几眼,随后忍不住问道:“我能请问一下么,您前往塔尔隆德的目的是什么?我是说……您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参加开拓团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 “前往一片陌生的土地,见证一些陌生的东西,做一些惊险刺激而且可能对许多人有所裨益的事情,现在以上所有这些只需要填一个表格就能办到,这还需要更多的理由么?”老人以一种看无知小辈的眼神看着年轻的姑娘,“而且那可是塔尔隆德!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冒险家都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那是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的机会!” “这……您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登记员仿佛被老人的热情所震慑,语气有些发虚地说着,同时更加怀疑起了自己对于眼前这位老人“病症”的推测——这似乎真的是一个充满热情、理智清醒的冒险者,而且饱含着对塔尔隆德的向往之情?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一个细节:这位老人将自己称作“冒险家”,而不是一般人口中的“冒险者”,这个细微的词根差别在粗枝大叶的冒险者中或许不算什么,但眼前的老人家极有可能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法师超凡者,那么“冒险家”一词就极有可能是带着自豪的头衔了。 不过人类世界里有名叫“莫迪尔”而且很有名的冒险家么?年轻的登记员有点不太确定,毕竟她对这片大陆还缺乏了解——仅仅几周前,她还在遥远的塔尔隆德猎海豹呢。 名叫莫迪尔的老法师显然没有看出来窗口后面的年轻登记员本体是一名来自塔尔隆德的巨龙,他只是仿佛被眼下的话题勾起了思绪,不禁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其实我前往塔尔隆德还有一个原因……姑娘,或许我说出来你会感觉古怪,但那是一种感觉,一种仿佛……命运指引般的感觉,你能明白么?” “命运指引的感觉?”登记员有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但紧接着便了然地微笑点头,“当然,我可不会感觉古怪——您看上去就是一位渊博的法师,强大的法师们偶尔确实是能感觉到命运和未来的,这是超凡者应有的力量——不过您的命运指引竟然会指向塔尔隆德,这确实有些奇妙……” “不,姑娘,我说的‘命运指引’恐怕不是那样,我自己能感觉到——它跟超凡者的能力没什么关系,它来自我内心的更深处,指向一些被我遗忘的东西……就好像我曾经去过那个地方,然后在那里遗失了什么似的,而现在我要去把它找回来……”莫迪尔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刻他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迟暮的老人,在回忆着一些连自己都不甚清晰的过往,“我有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很多很多东西,但有时候……” 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从某种迷醉中惊醒,一种尴尬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他看向窗口对面的年轻女孩,不由得笑了一下,摊开手:“抱歉,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容易莫名其妙地感慨起来,你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没必要的话……别放在心上。” 登记员看着这位老人,她认真听完了对方所有的话,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模样——在这里和每一个人类的交流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新体验,而眼前这位老法师给她的感觉更有别于其他前来登记的冒险者们。 她露出一丝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您有着非凡的人生经历,衷心祝愿您可以在塔尔隆德找到您想要的‘东西’。” 随后她顿了顿,笑容变得职业化起来:“现在还有最后一步——填表之后请缴纳十六费纳尔的手续费用,这包括了您的登记注册费、冒险者凭证的工本费以及在您抵达塔尔隆德之后的基础向导服务,至于前往塔尔隆德的往返成本则由巨龙评议团承担,另外等到了目的地之后,评议团也会为您提供基础的营地和早期补给,至于之后如何在那片大地上展开一段史诗般的冒险,那就要看您自己的努力了。” 老法师莫迪尔笑了起来,从口袋中摸出两张崭新的钞票和一枚亮晶晶的硬币,一边递过窗口一边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时候我倒是有些惊讶了——我的表格上空了那么多没填,竟然真的可以通过?你们招募冒险者的标准难不成只要有一个名字就行?” 女孩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尴尬,一边低下头接钱一边扯了扯嘴角:“这……其实还是有一定审核标准的,不过条件确实比较宽松,这毕竟是开拓早期……” 年轻的龙族姑娘感觉脸皮有些发烫,作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巨龙国度的青年龙,她显然不如自己某些经常来人类世界游荡的前辈们脸皮坚固,有些话她真不好说出来:塔尔隆德缺人缺的厉害,能够帮忙清理污染区的冒险者当然是越多越好,事实上现阶段别说会写名字的冒险者,哪怕是不认字的来这里登记,但凡智力没问题四肢也健全的都能通过“审核”…… 至于如此大量良莠不齐的冒险者到了塔尔隆德大陆之后是否会有秩序问题……经验丰富的老年巨龙们对此似乎并不担心。 女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低头忙碌,手中工作丝毫没有耽误——她从旁边的小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秘银合金制成的薄板,使用一台小机器轻车熟路地在上面蚀刻好了“冒险家”莫迪尔的名字和一个编号,背面则刻上了对应的职业和一个随便填上去的出生地,这是个简单至极的工作,但女孩完全沉浸其中,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就仿佛她无比享受着这种“有事可做”的时刻。 尽管她的工作内容仅仅是交接一些表格、制作一些铭牌罢了。 “对了,”女孩突然抬起头,她瞟了一眼旁边的表格,又看向莫迪尔,“您只填上了您的职业是法师/炼金师,但没有填您的职业等级,请问您的法师级别是什么?” 听到对面的询问,莫迪尔仿佛突然又陷入了困惑,他抬起手很随意地召唤出一枚法球,接着一边控制法球旋转一边皱起眉头:“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加入过任何法师组织,也不记得有谁评定过自己的法师等级,而且我还忘记了自己许多法术是如何学来的,释放它们全凭本能……” “那……我该如何给您制作身份资料?”女孩为难起来,“这一项比较重要,涉及到对您的任务分配,至少要填个等级才行。” 莫迪尔挥手驱散法球,一脸认真地看向窗口对面:“很强。” 登记员:“??” “你就填很强就行,”老法师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们对此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不是么?” “这……好吧,‘很强’是不符合规范的,但我可以为您备注待定,”女孩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低头飞快地完成了后续的制作和登记流程,随后将一枚只有寸许长的金属吊牌和一个巴掌大小的皮面册子递出窗口,“这是您的冒险者铭牌和手册,手册中包括您的基础信息和一些在塔尔隆德生活的指引,这两样东西是您在那边的通行证,请务必妥善保管——如果遗失,请第一时间到这里或者塔尔隆德的营地管理部门补办。” “谢谢,”老法师接过这些用十六费纳尔换来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那我什么时候以及从哪里出发?” “您前往港口等待,一支往塔尔隆德运送物资的船队正在码头装货,其中有一艘船是客货两用,名叫‘冰上玛丽号’,明天上午十点起航,会有许多同期的冒险者与您同乘。您可以在港口附近的‘龙之吻’旅店歇息,凭借冒险者铭牌和手册,您可以在那里得到免费食宿——有效期截至冰上玛丽号起航前一小时。” “精准的时间观念,我喜欢这个,”莫迪尔露出一丝微笑,收好所有物品,向后退了一步,“那么再见了,小姑娘。” “旅途顺利——祝您有一场不留遗憾的冒险之旅。” …… “所以,接下来我只需要把自己的精神探入这个造型古怪的半球体,和里面的符文进行共鸣,就可以进入那个神经网络了?” 阿莫恩双眼紧紧盯着放置在自己面前的一台新装置,认真观察了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对身旁的弥尔米娜说道。 正在调试魔网终端的魔法女神从专注中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看了“自然之神”一眼,叹口气:“所以我前面两边教你的时候你都在想写什么?如此简单的流程需要再三确认么?” “我只是有些搞不明白这东西的原理……毕竟它看上去和我们之前在广告里看见过的‘浸入舱’完全不一样。” “它当然不一样,你忘记安装人员是怎么说的了么?它们是‘特制’的——从整体结构到神经索的接驳方式,否则以你我这样的体型,要多大的‘浸入舱’才能让我们躺进去?” 阿莫恩想了想,嗓音有些低沉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想搞明白这东西和魔网终端又是怎么连接起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盯着眼前的半球装置——它的尺寸比那台大型魔网终端要小,主体结构便是一个直径大约两三米的半球形魔法仪器,其银白色的外壳上以顶点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出了十余道弧形的金属结构,结构上遍布符文和晶体,又有仿佛脊椎般的人造神经索从半球底部延伸出来,连接到一个圆盘状的底座边缘,这台装置整体则紧挨着那台属于他的魔网终端,二者之间以符文拖链连接在一起。 此刻装置正处于待机状态,半球形结构内部安安静静,唯有表面的符文和魔力脉流如呼吸般缓慢涌动。 这台装置是在今天刚刚运到忤逆庭院的,与它一同运来的还有另外一套一模一样的装置以及一台大型魔网终端,那是高文·塞西尔承诺送给魔法女神的东西。 据说,这装置能够让不具备凡人神经结构的“神明”也可以连接到神经网络中去,用的是什么精神脉冲直连技术……阿莫恩对这个古怪的名字搞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技术是由那个名叫卡迈尔的凡人创造出来的——这非常合理,因为那个卡迈尔也没有了躯体,他只能用精神力量和魔法装置交互,这一点与阿莫恩或者弥尔米娜倒是有些接近。 “如果你打算搞明白这玩意儿的原理之后再建立连接,那我大概可以直接联系高文把东西带回去了,”弥尔米娜终于调试完了自己的设备,扭头看到阿莫恩竟然还在跟那个半球较劲,终于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你一个脱离凡人世界三千年而且原本也没有执掌过魔法权柄的‘自然神明’,怎么突然如此上劲地想要研究魔导装置的原理?太无聊了么?” “我只是看你使用这些东西都那么轻松……” “我们不一样,我比你聪明,”弥尔米娜随手一挥,两台魔网终端和两个半球形的连接装置应声启动,“那么最后确认一下,你到底还要不要连接这东西?你不连我可是要连的,到时候我可没时间再带你了。” “连连连!”阿莫恩立刻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精神力量向着那银白色的半球延伸过去——他操作的非常谨慎,仿佛生怕自己强大的力量一不小心就会烧毁了这个精美而脆弱的“小玩意儿”,但最终,凡人们智慧的结晶抵抗住了神明的精神接触,那银白色的半球表面迅速泛起一层仿若实质的流动微光,代表连接成功的嗡鸣声随之从球体内部响起。 阿莫恩让自己的心灵下沉,让自己的精神敞开,这位有着庞大力量的神明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心智,想象着自己正在通过眼前那小小的半球钻入一个“精致的世界中”,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通过一条狭窄的隧道,而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却能够与自己连接起来的感官正在尝试靠近自己。 这是凡人们的智慧产物。 他犹豫了一秒钟,选择无条件相信这些连接。 下一秒,一个闻所未闻的世界向他敞开了大门。 在那光影晃动未稳之时,他听到耳旁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用户‘高速公鹿’进入神经网络预连接区域。” ------------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老年人上网前的准备工作 用户“高速公鹿”进入神经网络预连接区域。 阿莫恩感觉有一个声音直接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这声音首先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到这种直接在自己意识深处回响的东西了,这甚至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又不小心连接上了现实世界的凡人信徒们,但很快他便镇定下来,并对那个声音所提到的“高速公鹿”一词产生了困惑。 ……这几个单词他都懂,但组成词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觉得这个词组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怪异?说话的又是谁?传说中的网络管理人员还是某个自动运行的心智? 阿莫恩疑惑地思索着,但还不等他想明白任何东西,那些在眼前晃动的光影便迅速清晰起来,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在网络空间中第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近乎纯白的空间中,这空间极为广阔,但并非无边无尽,在很遥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有雪白的墙壁拔地而起,向上一直延伸到无尽高远的光芒中,而在脚下的灰白色地面上,则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发出微光的蓝色细格,四周的空气中则时不时会看到飞快坠下的符文,那些符文如雨滴一般出现,迅速地下坠,并消融在地板的网格线里。 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看上去空空荡荡的,难道这里就是所谓的“神经网络心灵空间”?好像是这个名字吧……看上去没什么意思嘛…… 阿莫恩心头泛起越来越多的疑惑,他隐隐约约记得弥尔米娜之前好像告诉过自己一些关于这个空间的常识,之前来这里安装设备的那几个紧张兮兮的凡人技术员似乎也跟自己讲解了一些东西,但不知怎的,进入这里之后那些有用的知识就迅速被忘了个精光,他只是困惑地看着这个地方,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事情。 但就在这时,那个柔和却缺乏感情的声音再次传入了自己耳中,打断了这位昔日神明的胡思乱想:“有匿名访客申请进入你的预连接区域,是否接受访问?您可随时驱逐访客。” 阿莫恩不太擅长这些凡人搞出来的稀奇古怪的技术玩意儿,但他并不缺乏理解能力,他听懂了这个声音的意思,在略感惊讶之余很快便尝试着给出回应:“接受,话说应该怎么接受?说出来?还是在心里想一下就……” 不等他说完,那个直接在脑海中回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已经接受访客申请,神经网络正在准备思维投影,请稍后……” 阿莫恩怔了怔,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好吧,还是没搞明白是要说出来还是在心里想一下就行。” 他咕哝着,而在话音落下之前,他便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空气中浮现出了一些东西——那是大量错乱抖动的光影线条,紧接着光影线条便开始凝聚、组合成清晰的人体,短短的一两秒钟内,他便看到那里出现了一位穿着繁复华美宫廷黑裙的女士。 那位女士面容甜美沉静,黑色的长发末梢闪烁着银白色的辉影,如夜空般的长裙上带着精美的银色纹饰和淡金色流苏坠饰,她站在那里,如一位从宫廷中走出的高洁贵女,散发着神秘而慵懒的气质——但这气质对阿莫恩而言似乎并没什么意义。 他很快便凭借直觉认出了那个身影的身份,那是不请自来的房客,蹭网技术的先驱,幽影界跑步爱好者,擅自离岗的践行者,在自己葬礼上点赞之神——弥尔米娜女士。 “我就猜到是你,”阿莫恩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语气十分淡然地说着,“这地方是怎么回事?这里就是那个所谓的‘神经网络’里面么?” “我就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告诉你的事情,过来帮忙果然是正确的,”弥尔米娜走向阿莫恩,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不记得了么?我告诉过你,你会首先进入一个预备区域——神经网络里面的虚拟空间如同一个有序运转的真实世界,在其中活动自有其规则,任何用户在第一次进入网络之前必须做好准备工作,包括设置自己在网络中的形象以及适应神经链接的感觉,随后才可以正式进入那个世界。 “当然,据说最一开始的网络空间并不是那样的,那时候使用者只要建立连接就会被直接扔进虚拟空间里,但在发生了几次初次使用者险些迷失的事故之后,那些凡人技术员们完善了这个网络空间的规则。毕竟这东西是给大量普通人使用的,那些普通人可不是受过训练且意志力强大的超凡者……”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这是‘诞生前的准备工作’,”阿莫恩连连说着,“所以我们现在其实还站在那个世界的大门外,我需要在这里做些……准备,才能进入对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弥尔米娜几眼——对方此刻的形象虽然大致仍维持着她的“神话姿态”,但二者之间又显然有很大区别,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有着实体化的躯体和清晰的容貌,至少……她现在裙子下面肯定有腿了。 “所以这就是你做的‘准备’?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凡人……这很合理,毕竟我们要进入一个到处都是凡人形象的世界,就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古怪,”阿莫恩一边说着,一边好奇询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首先,你要搞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弥尔米娜看上去很热心,她随手一挥,一面巨大的镜子便凭空出现在阿莫恩面前,“在这里,你可以用自己的思想控制一切,塑造事物,改变自己的外貌,前往某些地方……你的想象力就是你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当然,这一切仍然是有限制的,而且鉴于我们的‘想象力’中存在大量极其危险的污染因素,我们受到的压制会更严重一些,一些会引发不良后果的操作将被系统警告并屏蔽掉。不过别担心,你很快就会适应,而且你大概也不会故意想象一些毁灭世界的念头,不是么?” 阿莫恩此刻却已经听不进弥尔米娜最后的半句话了,他的目光正聚焦在那突然出现的镜子上,在那面巨大的镜子中,一个在他看来十分陌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用同样惊愕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个凡人,朴素而栩栩如生的凡人,他明明只是一个镜子里的身影,却仿佛真实地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般真真切切,阿莫恩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自己得以自由,能够随意在凡人的世界行走会是怎样的模样,但他从未想到,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从内心中具现出来的身影,有一天会以如此突兀却又自然而然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 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些许异样:“这……这个形象就是……” “这是系统默认男性形象,为了方便那些像你一样的新手可以顺利进入网络,而不至于在虚拟的梦境之城中变成个七扭八歪的怪胎或者光着身子到处乱跑,神经网络的设计者们在最初的浸入舱中设置了这样便于修改和操纵的基础模板,他被认为是人类世界最平凡中庸的模样,有一期节目专门讨论过这个,但你当时并没……”弥尔米娜随口说着,但很快便注意到阿莫恩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她忍不住询问道,“怎么了?感觉你突然受到了打击……” “我……不,是你的错觉,”阿莫恩立刻说道,并用力挥了挥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在下一秒让他如同石化般僵直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挥舞的,是自己的手臂。 如凡人般的手臂。 他低下头,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在这个虚拟空间中的身体,一个站在地上的、披着白色短袍和长裤的、普普通通的身体,有着四肢,有着躯干,有着……“触觉”。 弥尔米娜看着阿莫恩的反应,她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切,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突然微笑起来,轻轻上前一步:“现在,我来告诉你怎么做。” 后续的调整并不容易,阿莫恩用了很长时间才掌握弥尔米娜口中那些“简单的操作”,但他更多的精力是用在适应“人形躯体”这件事上。作为一个诞生在凡人思潮中的神明,他的形象在许多许多年前便被凡人的想象力禁锢成了一头圣洁的白色巨鹿,而他所掌握的权柄中并不包括“化身为人”、“世间行走”的内容,所以,他便完全不曾拥有过一幅人形种族的躯体,对他而言,那过于精巧的四肢和需要直立的躯干……实在是一种太过怪异的感觉。 但最终,这番努力还是有了成果,弥尔米娜这一次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当她退开之后,一个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方。 那是一位已经不再年轻的精灵老者,那本应呈现出金色的头发染着灰白的风霜,沉静平和的面容中凝聚着岁月留下的刻痕,他眼窝深陷,颧骨很高,但身姿仍然挺拔,一身富有精灵风格,但或许在外面的世界已经落伍数千年的淡绿色袍服披在他身上,那衣服表面有藤蔓与荆棘为装饰,衣领处则描绘着高山与流水的剪影。 他看着眼前的镜子,突然笑了一下,看上去对自己的新形象十分满意。 “我以为你会给自己打造一幅更加精神的形象,没想到你竟然选择了这么一个苍老的姿态,”弥尔米娜有些意外地看着正在满意点头的阿莫恩,“你确认就要这个模样了?我们还可以修改的。” “不,这样就好……”阿莫恩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有些飘忽,“这样挺好的。” “那……好吧,反正这是你的审美,”弥尔米娜插着腰摇了摇头,“接下来不走两步么?我认为你很有必要适应一下这个——这可以防止你进入梦境之城后趴着走出你的第一步,虽然凡人如今有句话叫‘在网络上没有人知道你现实中是什么生物’,但在梦境之城的街道上爬行还是过于丢神了。” “哪有这么夸张,”阿莫恩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紧接着便收敛起笑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腿,“走……对啊,我现在可以移动了。” “你早就可以移动了,”弥尔米娜悠悠说道,“但这一步或许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只是迈出第一步而已,有什么……”阿莫恩颇有些不屑地说着,随后抬腿向前走去——下一秒他便直挺挺地向前倒下,但一双手及时从旁边伸了过来,将他平稳地托住了。 “我说过,这第一步并没那么容易,”弥尔米娜松开手,露出一丝调侃的笑容,“你最好趁着在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先适应一下这种心理上解锁的感觉。” “心理上解锁……你的用词也未免太过严重了,”阿莫恩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这只是个小小的失误,你知道的,我已经整整三千年没有过行走的经验,更重要的是即便三千年前,我也没有直立行走过……这真糟糕,那些凡人原来平常走路都这么困难的么?” “停止抱怨吧,我更应该抱怨——我可没想到自己正式使用神经网络的第一天竟然要在陪着一个多年残疾的老人进行康复训练中度过,”弥尔米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浓浓的怨念,“但愿你不要在‘直立行走’这一项上也耗费掉和调整形象一样长的时间,老鹿。” 阿莫恩一边努力适应着这具虚拟身体带来的奇特感觉,一边忍不住皱起眉看了魔法女神一眼:“我说过了,不要随便给我起绰号,尤其是这种听上去就很奇怪的绰号……”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刚刚想起什么,带着一丝狐疑问道:“我正好有事问你,刚才我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好像听到一个声音,说用户‘高速公鹿’进入预连接区域什么的……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弥尔米娜那有些慵懒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这僵硬并没有逃过阿莫恩的眼睛。 “看来你是知道了,”阿莫恩的眼神越发凝聚起来,“所以这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弥尔米娜愈发尴尬地看了阿莫恩一眼,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移开眼神:“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你稍微想想,从安全角度,高文·塞西尔可以允许我们用自己的真名进入神经网络么?整个世界有哪个凡人敢在任何情况下给自己起一个神的名字的?”弥尔米娜一脸认真地解释着,“而且本身在神经网络中给自己取一个假名也是约定俗成的规则……” “不,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高速公鹿’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自己在这方面进行过任何操作——或许我不了解这些技术背后的原理,但至少我很确定,这个古怪的词组绝对不是高文或者卡迈尔提前设置的!” “……好吧,是我给你注册的……” 阿莫恩:“?” ------------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直面思潮 阿莫恩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弥尔米娜,后者却很快摆脱了尴尬,转而以一种惊人的坦然模样看了过来:“不然呢?当你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我就在忙着检查那些设备,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连接到网络中来?” “你在转移话题!”阿莫恩当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打岔带偏,他继续盯着弥尔米娜,“我就问你‘高速公鹿’是什么意思——我能理解进入网络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你至少应该征询我的意见……” “相信我,阿莫恩,这个名字在神经网络中并不奇怪,在一个人人都可以给自己起个新名字的地方,只有这种独具个性的称号才算跟得上时代——你不是一直想要跟上凡人们开启的这个新时代么?”面对阿莫恩的不满,弥尔米娜反而笑了起来,“而且仔细想想,这个名号其实十分符合你的情况……” 看到阿莫恩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放松,她只好摇了摇头:“反正也没法改了。” “不能改么?”阿莫恩一愣,眉头很快皱了起来,“等等,那你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 弥尔米娜颇为得意地双手抱胸,矜持地微笑着:“高塔魔女。” “……立刻想办法把我的名字改掉!” 弥尔米娜一摊手:“我说过了,这个是不能改的……实在不行你回头自己找高文商量商量,如果你觉得这种小事也值得那么大张旗鼓的话。” 阿莫恩感觉自己的嘴角抖了一下,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终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神明——尤其是在独自封印了三千年后,面对弥尔米娜这样心智灵活且已经人性觉醒的对手,他实在是没办法在言辞上占到丝毫便宜。 而就在他沉默的这短短一秒钟里,弥尔米娜已经轻身上前两步,她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阿莫恩的肩膀:“我们已经在这地方浪费了太长时间——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吧,老……阿莫恩,准备好去看看凡人们所打造的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了么?” 阿莫恩下意识地点了下头,下一秒,他突然感觉眼前的光影开始错乱,庞杂的信息从精神连接中涌来,一套虚假的感官在眨眼间完成了切换,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视线中变得明亮起来。 有温暖的光照在脸上,温和的风从远方吹来,鲜活的声音与变化的光影充斥在他身边,他抬起头,看到一株绿意盎然的橡树伫立在眼前,橡树周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有优美的立柱环绕广场而设,精心修剪的灌木点缀在立柱之间,更远的地方,他看到高大又漂亮的房屋鳞次栉比,整洁宽阔的道路在视野中伸展,三五成群的行人在这些道路和设施之间行走驻足,各自如同真正地生活在此处般闲适安然。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看到有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连接着高远的天空和仿佛金字塔般的建筑物,天空之上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黑影在游弋,那似乎是正在巡逻的管理人员。 风吹来了,带着清新的花草气味,阿莫恩下意识地深深呼吸,接着又眨了眨眼——四肢百骸在传来真切的感觉,他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便踏踏实实地踩在平整的地面上。 “怎么不说话?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弥尔米娜的声音从旁传来,终于让他瞬间惊醒,“还是说终于从那个黑暗混沌的地方到了一个鲜活的‘世界’,感动到想要流泪?” “不……我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它可以真实到这种程度,”阿莫恩仿佛梦呓般轻声说道,“我记得在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想象过这样的一幕,但我从不认为这一切可以实现,我站在这里,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凡人,我站在他们中间,整个世界都安全平稳地运转……还有带着花香的风从远方吹来……” “我体会不到你后半段的感叹,因为我没有和你一样的经历,但若说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我深有同感,”弥尔米娜轻笑着说道,“这是数以万计的人类心智共同塑造出来的梦境,又有成百上千的‘塑造者’在精心修剪它的所有细节,填补这个梦境中的任何空白,它当然会很真实……事实上,我们在这里所产生的‘真实感’甚至会超过那些进入网络的凡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阿莫恩略作思索,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因为我们本身便是诞生在凡人的思潮深处……” “是的,我们到了这里,就仿佛回家了一样,”弥尔米娜笑着说道,“很奇妙吧?我们在思潮中诞生,从思潮中逃离,最终却通过机器回到思潮,以一个安全的旁观者视角,看着这些曾经将我们扭曲禁锢的力量——这里看上去多漂亮啊,与那些表面光鲜,实则逐渐坍塌的神国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阿莫恩定了定神,他终于从这个明亮而温暖的世界所带给自己的感动中挣脱出来,听着弥尔米娜的话,他下意识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干什么?应该去什么地方?” “应该?没有什么应该的,我们自由了,阿莫恩——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弥尔米娜摇了摇头,“把这里当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休憩之地,四处走走,看看风景,或者认识几个人,谈论一些平常的话题。这座梦境之城是神经网络的最上层空间,是一处自由的集散地,凡人们可以在这里体验另一种人生,也可以通过某些城市设施参与到这个空间的建设中,或者前往某些娱乐区域,体验一些他们平常难以体验的事情……这些都可以,你也可以。 “不必担心你在这里做的事情会一不小心摧毁了这个精巧的世界——它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坚固,而且还有着一个强大的‘管理员’在监控着这片空间运转。当然,我衷心希望你别真的引起了管理员的注意,那位管理员……可比你想象的难缠。” 阿莫恩认真听着,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行动?” “我?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弥尔米娜摆了摆手,“我曾经来过一次这个地方,但那是一次匆忙的拜访,有很多东西我都没来得及细细体验,而且这座城市的远处和我上次来的时候又有了很大不同,想必这里的建设者们进一步扩展了它的边缘……我要去那边看看。至于你,随意熟悉一下这个地方吧,我们之后在‘庭院’中再见。” “哎你等一……”阿莫恩下意识地叫道,但他的话音未落,便已经看到弥尔米娜的身影在空气中迅速变淡,一秒钟内,对方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还真是说走就走。”阿莫恩叹了口气,但他知道对方已经帮了自己不少,所以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抱着至少四处走走的念头沿着广场边缘的石子路慢慢向前走去。 一个还略有点稚嫩的女声就在此刻突然从旁传来,让阿莫恩的脚步停了下来:“老先生!您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吗?” 阿莫恩惊讶地低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注意到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姑娘正坐在灌木丛旁边的长椅上,她的容貌如洋娃娃般精致可爱,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一头浅褐色的长发披在肩后,长发末端绑着几个精巧的蝴蝶结,她坐在那里,穿着一件白色的漂亮连衣裙,长裙下的双腿轻快地摇来晃去,同时她又仰头看着这边,那双眼睛如水般清澈,里面倒映着晴朗的蓝天,以及阿莫恩自己略显困惑的脸。 “我……确实是第一次来,”阿莫恩有点生疏地说道,这是他进入这里之后第一次与除了弥尔米娜之外的“人”交谈,一种新奇的感觉萦绕着他,“你是?” “您可以叫我帕蒂,”少女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她轻巧地落地,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我可是‘这个世界’的老居民啦,在它的上一个版本中我就在这里……不过那时候它可不是这副模样。啊,不说这个了,您是需要帮助么?老先生?” 看着这个满脸笑容的少女,阿莫恩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和一个凡人交谈——这与他和高文·塞西尔或者卡迈尔、贝尔塞提娅之间的任何一次交流都截然不同:“你怎么看出我需要帮助的?” “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帮助那些初次进入梦境之城的旅人,这座广场是城中的新人集散点之一哦,”帕蒂笑嘻嘻地说道,“您一看就是初次使用神经网络的人,因为您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隐藏起来——大家通常都不会顶着自己的名字在城里到处跑来跑去的,高速公鹿先生。” 阿莫恩一愣,赶快抬头看去,赫然看到自己头顶竟真的漂浮着一行发出微光的字母,“高速公鹿”的名号在那里闪闪发亮——所以,自己就顶着这么个名字在广场上游荡了半天!? “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它隐藏起来,”名叫帕蒂的少女忍不住笑着说道,“不过您也不必沮丧,您的名字很有个性和辨识度,而且看上去也没那么奇怪。在这座城市里,稀奇古怪的名号可比正儿八经的名字要多得多了——我每天在这里都会看到许多叫‘啊啊啊啊啊’或者‘1111111’的人跑来跑去的。” 说到这里,帕蒂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话又说回来,有太多人因为不熟悉操作而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随意取了奇怪的名字,最近申请修改用户名的使用者是越来越多了,计算中心那边正在讨论是不是要开放这方面的功能……” “务必开放!”阿莫恩立刻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严肃的表情甚至把帕蒂吓了一跳,“请转告他们,务必开放!” “这……我也只是听说……好吧,我回去之后会和母亲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情,她大概知道些什么……”帕蒂有些无措地摆着手说道,紧接着才仿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赶快指着不远处广场边缘的那些漂亮立柱说道,“对了,老先生,既然您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不妨先从关注神经网络中流淌的信息开始了解这里——注意到那些柱子了么?它们是‘端口’,这座城中到处都有这样的端口,有些是柱子,有些是街头漂浮的水晶。您可以将手按在它上面,便可以看到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什么了。 “当然,您也可以看到在这座城市中活动的人最新留下的消息,看到大家正在热切讨论的话题——现实中的大家可能生活在整个帝国的各个角落,终其一生都无法相互接触和了解,但在这里,跨越漫长距离的讨论让所有人都连接到了一起,一个话题可以转瞬间在整个帝国的范围内引发讨论,如果您对它们有兴趣,可以进入名叫‘塞西尔讨论版’的地方……” 帕蒂巴拉巴拉地说着,她显然非常熟悉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但实际上她所讲述的多有些夸张——关于神经网络的规模和应用范围,如今其实远没有达到“遍及整个帝国”以及“人人可以接入”的程度,在现实世界,如今只有部分大城市实现了神经网络的接入,而且几乎所有城市的浸入舱数量和计算中心数量都严重不足,大众所熟悉的媒体首先仍然是报纸和杂志,然后是魔网广播,最后才是被视作“大城市里的新鲜玩意儿”的神经网络——但对这种细节,阿莫恩并不知晓。 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这些。 他只是带着期待和新奇来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柱子前,在观察了旁边的人是如何操作之后,才谨慎地将手放在了柱子上面。 一系列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文字界面、自动播放的影像和滚动呈现的新闻简讯瞬间充斥了他的视野。 阿莫恩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与凡人的世界切割了三千年之后,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接触整个世界”的感觉——他看着一个鲜活的世界在自己眼前运转,无数的事情正在发生,无数的人正在这无形的连接中接触和交流,数以万计的心智参与其中,仿佛一个巨大的头脑中数不清的神经节点在相互沟通,与混沌中酝酿着起伏的潮水。 思潮——可被观察、接触和控制的思潮。 他在这里只看到了一些界面,所接触到的仅仅是这个庞大奇迹的一部分“可展示区域”,但在这接触的瞬间,他作为神明的智慧便察觉了这些界面深处的真正意义,也意识到了为什么高文·塞西尔要下如此大的代价来构筑这样的一个网络,甚至还要把自己和弥尔米娜这样的“危险因素”引入网络。 ------------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神与神的意外交流 当阿莫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充斥着视野的、飞快刷新和变化的界面前驻足站立了很久——而在这个过程中,那无数的信息仍然在持续不断地流淌着,来自各个地区的、值得关注的大事在自动刷新机制的作用下不断在他眼前滑走,直到他意识到这些飞快刷新的东西实际上可以凭自己的一个念头停下,或者随意滚动查阅它们的历史记录。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便又沉浸到了浏览新闻以及查看各个公开讨论版的新奇感中。 位于磐石要塞北方的庞贝正在建设一座新的符文工厂,索林地区的痊愈者重组家庭们迎来了今年夏天的第一个婴儿——健康婴儿,通往圣龙公国的直达铁路已经开工,北境的高山上传来了壮丽的雪景,而南方的夏日午后已有麦浪起伏。 在帝国政务厅直属的一个“版面”上,阿莫恩看到了一张正在实时更新的地图,那是塞西尔帝国的全境,上面展示着这片广袤土地上每时每刻的天气变化,风霜雨雪,寒凉温热,代表温度和天气变化的色域与图标如有生命般在那画面上起伏变化着,而在画面的一角,他还看到一行文字: 该数据由伺服脑实时演算汇出,技术试用阶段,演示仅供参考。 阿莫恩并不知道“伺服脑”是什么东西,但在那不断变化的图案中,他却切实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那是凌驾于个体、超脱于此刻的“生命力”,他思考了许久,才意识到这生命力来自于这个网络所连接的每一个个体,甚至来自于今时今日的整个凡人文明——在他记忆中已有的岁月里,凡人文明从未如此刻般勃发生长,如一颗强有力的心脏般猛烈跳动。 “好啊……真好啊……” 昔日的自然之神忍不住发出赞叹,脸上露出了笑容,平心而论,他此刻看到的东西对于一个曾经的神明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在他还能够听到信徒们的祈祷声时,数不清的精灵以及少部分人类信徒将他们的心智和信仰汇向神明,通过读取这些信息,阿莫恩随时都能掌握整个白银帝国甚至一部分人类国度的变化,尤其是涉及到自然领域的变化,那时候他所能“看”到的东西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内容却和神经网络中所流淌的这些信息相差无几。 可这恰恰是整件事情中最令他感到触动,甚至震惊的一点——他曾经能做到这些,那是源于神的权柄,但今天凡人们做到了差不多的事情,依靠的却是凡人自己的智慧,而这曾经属于神明的“权能”如今都有谁可以用呢? 谁都可以——只要你能用得起浸入舱设备就行,在如今的塞西尔,此类新设备的使用成本每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甚至在某些地区,政务厅还会专门拨出大量的资金来补贴民众,让这些“基础设施”以最快的速度向整个社会普及。 心中转动着这些复杂的思绪,阿莫恩的注意力继续在那些不断刷新的消息中游走着,连接神经网络的感觉和观看魔网节目的感觉截然不同,这种奇妙的沉浸感和即时感让他乐此不疲,而就在这时,一条突然出现的新消息引起了他的关注: “前往塔尔隆德的联盟船队已于今日从帝国北港启航,海军元帅拜伦·柯克阁下亲率强大的魔导旗舰‘寒冬号’执行护航任务——该船队将携带第一批援助物资及支援队伍前往巨龙国度,帝国元首高文·塞西尔陛下及本次提供援助的洛伦诸国向塔尔隆德发出祝福,愿联盟的旗帜永远照耀我们的盟友……” 在这条消息下方的展开条目中,大量相关情报进入了阿莫恩的视线,在那些显然是由帝国官方专家学者所编写的内容里,有一半左右的篇幅在向民众介绍关于塔尔隆德的基础常识,介绍“巨龙”这个一度被人为是传说,实际上真实存在的种族,剩下的篇幅则半数在讲联盟诸国的组成,半数在讲魔导机械舰船和远海航行的常识概念。 显然,这些条目的主旨便是“扫除无知”,学者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用通俗易懂的言语来向大众普及一些关于世界的基础知识——如果放在旧时候,这种等级的知识毫无疑问将是“上层社会成员”的特权专属。 但对阿莫恩而言,更令他关注的却是塔尔隆德本身——他长久地注视着新闻里面所配的那张图片,它显然拍摄于遥远的北港码头,画面上有一艘气势昂然的钢铁舰船正在人群的夹道欢送下缓缓离去,更远的地方则可以看到已经位于海面上的整支舰队,而在舰队背后的大海上,晴朗的天光照耀下来,曾经被永恒风暴的云墙所遮蔽的海域如今开阔无垠。 作为精灵们昔日的主神,阿莫恩并不了解塔尔隆德发生的事情,但作为一个神明,他从很久以前便从世界底层的“深海”所泛起的涟漪中感知到了龙神的存在,那个庞大的、古老的、混沌又扭曲的存在如同一座耀眼的灯塔般伫立在黑暗的深海中。祂被困在塔尔隆德,但祂所释放出来的“涟漪”却覆盖着整个世界,也被整个世界的神明所感知着。 众神之间无法直接交流,但通过深海深处的共鸣,众神足以确认互相之间的存在,而在阿莫恩所有的记忆中,自他诞生之日起,龙神的浩然辉光便如这个世界的自然秩序般自有永有,无法忽视。 现如今,这最古老的火焰也终于熄灭了。 阿莫恩忍不住有些感慨,尽管之前在观看联盟会议的直播时他便已经知道了塔尔隆德发生的事情,知道了那位最古老神祇已经陨落的事实,但那时候他还没想那么多,直到此刻,他看到援助巨龙国度的舰队已经起航,才仿佛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在神明陨落之后所产生的变化——进而联想到了白银帝国在过去三千年中的风雨沉浮。 他在这条消息前驻足许久,才终于想起什么,生疏地凭借意念打开了新闻下面的评论区域,大量令人眼花缭乱的留言随之映入他的视野——尽管神经网络还在发展早期,这条新闻下面的留言仍然多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这说明那支前往北方的船队已经引起了帝国无数人的关注。阿莫恩的目光扫过那些留言,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在祝福舰队平安,亦或者祝福塔尔隆德早日走出困境,剩下则有不少人在询问有关巨龙和那片北方大陆的事情。 几乎没有人关注在那片大陆上陨落的神明——对于洛伦大陆的凡人们而言,异域异族的神恐怕并不值得他们关注,亦或者他们根本不清楚那位龙神的存在吧。 阿莫恩犹豫了一下,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算不算犯了“忌讳”,但弥尔米娜离开前的言语在他脑海中浮现,考虑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有人在监控,他反而安下心来,摸索着在消息最下方留下了自己的一句话: “塔尔隆德的守护者,请一路走好,您尽力了,且已经做到最好。” 看着自己在心中所想的字句化为界面上的文字,阿莫恩泛起新奇感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些嘀咕,但他并没有在留言中提及龙神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宗教性的引导暗示,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惊动到那个在弥尔米娜口中“非常难缠”的网络管理者吧?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几秒种后发现并没有一个长着八条腿的白蜘蛛或者一个拎着灯笼的老人跑出来找自己麻烦,便终于安下心来,又略有点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便准备退出眼前的一堆界面,去这座梦境之城的其他区域走走——他已经在这么个广场上消磨太长时间了。 但就在他刚要这么办的时候,一个合成出来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拦住了他离开的脚步:“有一名用户在刚才回复了您的留言内容,是否查看?” 阿莫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在意念中选择了查看内容,于是一个新的界面随之浮现在他的“视野”中,上面显示着留言簿般的对话格式,一个名叫“茶叶蛋”的神经网络用户给他发来一条信息,信息内容简短到只有一个单词:“谢谢。” 阿莫恩诧异地看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他不知道自己那句感慨有何值得感谢的,便在疑惑中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说谢谢?” 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也落在了对方那奇特的名字上——“茶叶蛋”是个什么东西?它看上去像是个生硬组合起来的词组,某种食物?还是某种加工食物的方式? 昔日的自然之神困惑不已,但他至少意识到了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神经网络中确实有很多人起着稀奇古怪的名号,如果连“茶叶蛋”这样怪异的称呼都可以正儿八经当成名字的话……那“高速公鹿”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阿莫恩稍稍松开了眉头,却发现那个发来消息的“茶叶蛋”咱也没有发送新的内容,自己的疑问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 大概是已经离开了吧……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和自己或弥尔米娜一样无事可做能够整天在院子里待着,神经网络中的其他用户们可都是在现实世界里忙忙碌碌的。 阿莫恩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略带遗憾地关掉了眼前的通讯内容,当所有界面都消失之后,那伫立着高大橡树的广场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弥尔米娜仍然没有回来,大概也不打算回来了,而那位名叫帕蒂的少女也已经离开灌木旁的长椅,阿莫恩见状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高大的立柱,随便找了个方向慢慢走去。 这座巨大的城市需要用心探索,他并不打算像弥尔米娜那样风风火火地到处传送,这是对创造城市的凡人们的不尊重——当然主要原因是弥尔米娜离开的时候并没教他该怎么使用梦境之城中的传送功能…… …… 塞西尔宫深处,灯火通明的孵化间中,一套特制的魔网设备正在平稳运行,它主要包括一台室内使用的魔网终端,以及一个和终端连接在一起的、直径不到一米的半球形装置,此刻那魔网终端上空投影出了“神经网络接驳中”的字样,半球形装置表面的符文则如呼吸般缓缓脉动,在两台装置深处,符文基板和神经接驳器发出的嗡嗡轻响显得悦耳动听, 在两台装置不远处,位于房间中央的基座上,淡金色的龙蛋静静地立在那里,龙蛋表面有符文缓缓游走,隐约和旁边的神经接驳器产生着魔力层面的共鸣。 这样的共鸣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种持续不断的嗡嗡轻响才终于安静下来,金色巨蛋表面的符文随之断开了和神经接驳器的连接,在一旁打盹休息的贝蒂也恰好醒来,女仆小姐揉了揉有些犯迷糊的眼睛:“啊,恩雅女士!您醒啦?” “我又没睡,”金色巨蛋中传来恩雅的声音,“我只是在浏览神经网络中的内容……这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她的话音刚落,孵化间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高文迈步走了进来,同时随口说着:“能得到你一句‘有趣’的评价,对尚不够成熟的神经网络而言倒算得上是极高的夸奖了,那些成天熬夜加班的节点学士和魔导技师们应该感到高兴。” 贝蒂立刻迎上前,带着开心的笑容对高文行礼致意,紧接着又低下头:“啊,您叫我来看看恩雅女士的情况,我不小心睡着了……” 高文随手按了按贝蒂的头发,让这姑娘回去休息,恩雅则语带笑意地说道:“你刚从索林堡回来?” “回来一会了。”高文一边来到恩雅面前一边随口说道。 “那个精灵小女皇呢?”恩雅有些好奇,“和你一起回来了?还是直接返回她的精灵国度了?” “她回去了,去做一些重要的安排,但很快还会回来一趟。”高文说道。 “是么……从这里到白银帝国可不近,身为一个帝国的统治者,这么短的时间内跨越大陆往返两次,看来她要做的事情确实很重要。” “是啊,她要去为精灵们的神话时代拉下最后一层幕布……”高文说着,突然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关注她?你对精灵产生兴趣了?” “不,我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赫拉戈尔的一点点影子,虽然只是一点点,”恩雅柔声说道,“他们都在迎接神话时代的末路,却有着不同的命运……我希望他们都能成功。” ------------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如萤火起伏 听着恩雅发出的轻声感叹,高文知道这位龙族众神所讲皆是发自肺腑,他脸上露出笑容来,轻轻点了点头:“我替贝尔塞提娅感谢你的祝愿,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和你没多大关系了,让他们自己走吧。” “也是,毕竟我已经‘退休’了,”金色巨蛋中传来了一声轻笑,带着释然的意味,“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还是不要总记挂那么多事情比较好。” 高文看向房间中那些新增的陈设,他的目光扫过正处于待机状态的魔网终端和神经接驳器,看到那些符文基板和晶体结构上仍残存着淡淡的辉光,又有细微的魔力波动从装置的深处传来,这是长时间运行之后的结果,这让他忍不住开口:“看样子你对我们的神经网络还挺喜欢的?” “龙族们曾经创造过规模更加庞大结构更加复杂的欧米伽网络,但即便是欧米伽,最初也是从一个简陋的雏形成长起来,”恩雅轻声说道,“你们的神经网络让我想到了欧米伽诞生之初的模样……青涩,原始,不够完善,却每分每秒都在飞快地成长,仿佛印证着整个文明的蓬勃生机……是的,我挺喜欢你们的神经网络的。” “如果龙族们知道自己曾经敬畏的神明其实还有‘上网’的爱好,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高文不由得笑了起来,“毕竟这东西可是彻彻底底的‘技术产物’。” “就像你们已经知道的,神明的本能和本性并不一致,”恩雅说着,其蛋壳上的金色符文再次缓缓游动起来,“就连赫拉戈尔都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里我一直想尝试一下他们的欧米伽网络,像个普通的龙族一样看看上面的东西,写下心中的想法,和孩子们正常地交谈几句……我一直在这么想,可是我不能。” “现在你有这个机会了——虽然我们的神经网络在你眼中可能并不如欧米伽网络那么先进,”高文点头说道,“这套网络的成长速度很快,我们下一步的计划便是让它在整个洛伦大陆运行起来,而且如果我们成功和塔尔隆德大陆建立了通讯,它的节点也肯定会铺到那边去——到时候巨龙也会成为它的用户,而你,将有机会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 金色巨蛋中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愉快:“我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你随时开口。” 高文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接着突然有点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金色巨蛋:“说起来,第一次使用我们的神经网络,你有遇上什么有趣的人或事么?” 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面对面地询问恩雅——计算中心那边的监控小组一直在关注着神经网络中三名“特殊用户”的数据流动,他完全可以从尤里、温蒂或者赛琳娜那边打听三位退休神明上网时都做了什么,但他觉得那样便少了很多乐趣,还是这样面对面的交谈更有意思一点。 如果有空的话,他回头还想跟阿莫恩和弥尔米娜打听打听他们的上网体验如何。 “我大部分时间只是在那座梦境之城中游荡,还顺路前往城外的监控者之丘拜访了那位正在休息的蜘蛛小姑娘,并没有接触太多人,”恩雅回忆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个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她在得知我现实世界中的本体是一颗蛋的时候似乎十分关注我该怎么跑的问题,她还有一套神奇的以腿的数量来判断跑步速度的理论……可惜我最后也搞不明白这套理论。 “我还去参观了位于梦境之城中心的那座‘金字塔’,一个名叫赛琳娜·格尔分的网络永生者接待了我,但她似乎对我的出现感到十分紧张……我猜,她可能就是你这个‘项目’背后的‘知情者’之一?啊,不,我并没有不满,这是正常应有的安排。 “除此之外如果还要讲什么有趣的经历……” 恩雅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仿佛是在思索,随后才带着笑意再次开口:“在一篇有关塔尔隆德的新闻报道中,我竟然看到了一条隐约和我有关的留言,留言者似乎知晓塔尔隆德那场战争背后的秘密,也对我的存在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我猜那是神权理事会的某个成员?某个研究者?还是档案的管理人员?” “还有这样的事?”高文本来正一脸淡然地听着,这时候眉头突然忍不住一皱,“留言者叫什么名字?” “高速公鹿,”恩雅随口说道,“一个很奇特的名字,我印象很深。” 高文:“……” “怎么了?你知道那是谁?” “不,我不确定,”高文嘴角抖了一下,脑海里已经七八十个念头呼啸而过,他很快便从这个名字背后推测出了一些东西——毕竟放眼整个世界,能跟这名号联系起来的存在也就那一个,“但我大概猜到了他是谁,如果一切无误的话,过一阵子我甚至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他倒确实算是神权理事会的成员之一。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来那老鹿内心是如此跳跃的么……” 恩雅没听明白高文最后一句的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但她从对方的态度中隐约猜到了什么,毕竟虽然阿莫恩和弥尔米娜的存在对外界公众而言还算机密,但在神权理事会内部,相关资料早已公开传播,而作为神权理事会新的技术顾问之一(主要负责充当研究对象),她也是有一定权限去了解那些资料的。 或许是被这个话题引发了兴趣,高文这时候又突然很好奇地看着恩雅多问了一句:“对了,你在神经网络里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 金色巨蛋中随即传来声音:“茶叶蛋。” 孵化间中瞬间安静下来,良久,高文的声音才打破沉默:“……啊?” “茶叶蛋,”恩雅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记得听你提起过一次这个名字,应该没拼错吧?” “你是认真的?”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面皮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抖了两下——他万没想到自己当日的一句玩笑之语如今会以这种形式从龙神的嘴里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这让他这个造梗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我是说……你还真拿这个名字当成自己的……” “这个名字不妥么?”恩雅却对高文的反应感到了困惑,“我在创建的时候并没有收到系统警报,它应该不涉及屏蔽词汇吧?” “倒不是屏蔽词汇的问题,”高文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主要是这名号跟你的气质不太搭,我以为你会选择更加优雅高贵的风格……毕竟你看,你曾经是龙族众神……” “我参考了龙族们在欧米伽网络中起名字的习惯,这种自由的起名方式更适合匿名网络的氛围,”恩雅格外严肃地说着,“而且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性格更活泼一点——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尝试了。” 高文眨了眨眼,感觉自己终于摸索到了这位龙神性格中不为人知的一面——比较真实的一面,但这尴尬的气氛还是让他忍不住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尖说道:“如果你想变得不那么严肃,首先就是在谈论这种话题的时候不要让自己的语气这么一本正经的。” “我很一本正经么?抱歉,我没有注意过,”恩雅听着,立刻十分认真地说道,“明白了,之后我尝试调整——很好,我又有了努力的方向。” 你最近努力的方向是不是有点多? 高文心中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但这次他可没敢把心中所想的话都说出来——他算是大致摸索到这位龙神的性格了,这时候生怕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就会让对方认真起来,然后她就又会给自己未来的生活找一个“努力的方向”……这些方向已经够多了。 “咳咳,”他干咳两声,终于决定让眼下的话题不要继续向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下去,“闲聊的已经差不多了,其实今天我是有正事来找你的。” “正事?”恩雅语气中带着好奇,“你指什么?” 高文定了定神,迅速在心中组织着语言,同时尽量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回到严肃认真的状态里,随后才一脸郑重地打破沉默:“有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有一个长期的‘监听’项目,这个项目的目的是追踪一个来源不明的神秘信号……” “我知道,”恩雅立刻说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语气中带着某种感慨,仿佛这个话题她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似的,“早在塔尔隆德那场大战爆发之前我便知道了——最早是梅丽塔把这个消息带回了塔尔隆德。” “梅丽塔?”高文一愣,但很快便回忆起来,“啊,对,在最早确认到信号的存在之后,我曾向各方确认信号来源,其中也包括塔尔隆德……但当时龙族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他们曾想给你回应,”恩雅淡淡地说道,“但被我阻止了。” “被你阻止了?”高文眼神立刻严肃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恩雅的蛋壳上,“为什么?” “因为当时的龙族仍然处于危险的封锁状态,且即将迎来命运的关键时刻,我必须避免他们对星空产生过多的关注,也避免他们将有关星空的知识告知外族——否则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很有可能会提前失去控制。” “有关星空……”高文眨了眨眼,一种异样却又意料之内的感觉不由得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他慢慢吸了口气,“所以那个信号果然是来自星空?它到底是谁发射出来的?它离我们这颗星球有多远?你对它的发送者有多少了解?” “你一次性的问题太多了,”恩雅平静地说着,她那温和淡然的声音也让高文略有些激动的心情迅速平复下来,“我对星空的了解或许比你们多一些,但还没有到无所不知的程度,所以你最好先把自己的期待值调低一些,我们才好继续下去。 “首先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那信号的来源……没错,正如你已经想到的,那信号来自星空,来自一颗对现在的凡人而言无比遥远,但在宇宙的尺度上并不那么遥远的星球。 “但具体涉及到那颗星球的信息以及信号发射者的信息,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你不知道?”高文下意识皱了皱眉,“作为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神明,你也看不到么?” “正因为我是这颗星球上的神明,所以注定了我的目光无法离开这颗星球太远,”恩雅带着笑意说道,“这正是你们必须了解的、关于神明最大的限制,我相信你们其实已经研究到了这一步,但你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它——神虽然很强大,但祂只能在祂的领域中强大,凡人对神明的想象越是具体、越是强烈,神明的领域便越是具体、越是禁锢。 “直到我陨落之前,龙族从未踏出过这颗星球,所以我的目光也永远只能落在这颗星球上,哪怕我可以做到对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也无法去窥视这颗星球之外的任何事物……在这一点上,我和那株巨大的‘索林巨树’很相似,我们的视野都被束缚在了特定的领域内。 “也正是因此,凡人‘踏出星球的一步’对神明的冲击才会那么强烈,你们必须从基本原理上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神只能在自己的领域内强大……”高文若有所思地说着,“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我记下了。那么回到那个信号上,你对那个信号的来源以及发信者一无所知……那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还有什么是你可以告诉我们的?” “虽然我看不到其他星球上的情况,但我至少见证过起航者的远征,也经历过那个‘天空敞开大门’的年代,”恩雅说道,“至于你,域外游荡者,你本身便自星空而来,所以我们都很清楚一件事:这个宇宙并非死寂无声,我们这颗星球上的众生也绝非星空中的唯一,所以宇宙中出现除我们之外的智慧声音实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而如此正常的事情,当然也不会仅仅发生这么一次。 “在你们所接收到的这个信号出现之前,仅仅我记忆中的,这颗星球所捕捉到的来自宇宙中的‘声音’便不下百次,这些在黑暗中穿梭往来的信号如混沌无边的夜幕中骤然亮起的渔灯,它们说明了这片星空远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清冷,诸多星辰的庇护下,是诸多和你们一样会思考,会观察,而且会注视星空的智慧生物,并且其中相当大一部分已经发展到了极高的水平,至少……他们已经懂得如何让自己的‘问候’离开脚下的大地,并跨越如此漫长的星空。” “不下……百次?!”高文终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颗星球接收到过如此多的外星信号?” “并非是刻意接收——这些信号大多是无目的的扩散释放,如涟漪般在宇宙中起伏,其中有一些会从这里‘路过’罢了,而我的记忆跨越百万年的时光,如此漫长的岁月中,听到一些问候声也不奇怪。” 高文不禁轻轻吸了口气,犹豫着问道:“那……这些信号后来呢?” “绝大多数熄灭了,如萤火起伏。” ------------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最终临界点的产生 绝大多数熄灭了。 恩雅的一句话如同冷冽寒风,让正要激动起来的高文瞬间从里到外冷静下来,他的脸色变得沉静,并细细品味着这“熄灭”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良久才打破沉默:“熄灭了……是怎样的熄灭?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灭绝了么?” “那些信号如夜幕中的灯光在远方闪烁,或许是技术所限,那闪烁的灯光中只能透露过来极为有限的信息,有时候信息甚至简单到了仅能传达‘我在这里’这么一个含义,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一些信号会突然消失,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过于广袤的宇宙空间埋藏了太多的秘密和真相,在一片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到。” 恩雅慢慢说着,仿佛在久远模糊的记忆中捡拾着那些泛黄的书页。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遭遇了什么,就像其他被困在这颗星球上的心智一样,我也只能通过对已知现象的推测来猜测那些文明的末路,不过其中一部分……我成功破译过他们发来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他们要么毁于天灾,要么亡于神灵。” 高文下意识地重复着对方最后的几个字眼:“亡于神灵?” 恩雅轻声说道:“亡于神灵——他们自己的众神。在极少数被成功破译的信号中,我确实曾听到他们在众神的怒火中发出最后的呼号,那声音即便跨越了遥远的群星,却仍然凄厉绝望到令人不忍听闻。” “所以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如果其他星球上也存在智慧生物,如果他们的世界也遵循我们所理解的自然法则,那么他们也将面对我们所面对的一切……”高文轻轻吸了口气,“他们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也触发了‘最终忤逆’的仪式,导致了众神的失控和灭世……” 恩雅没有开口,高文则在顿了顿之后接着问道:“那毁于天灾又是什么情况?都是什么样的天灾?” “那些侥幸能够跨越星河传达过来的信号大多都模糊不清,甚少能够传输明确细致的情报,尤其是当‘天灾’爆发之后,发送信息的文明往往陷入一片混乱,这种混乱比神明降世更加严重,导致他们无法再组织人力向外太空发射有序的‘临终呼喊’,”恩雅静静地说着,仿佛在用冷静的语气分析一具尸体般向高文讲述着她在过去一百多万年中所接触过的那些残酷线索,“所以,关于‘天灾’的描述非常凌乱破碎,但正是这种凌乱破碎的状态,让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们遭遇的正是‘魔潮’。” 魔潮。 这一刻,高文的表情反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尽管他心中已经激起了强烈的涟漪,然而这强烈的涟漪却只是印证了他很早以前便已有了的猜测。 恩雅的结论在他预料之中——魔潮并不局限于这颗星球,而是这个宇宙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它们会公平且周期性地横扫整个星空,一次次抹平文明在群星中留下的记录。 房间中的金色巨蛋保持着安静,恩雅似乎正在认真观察着高文的表情,片刻沉默之后她才再度开口:“这一切,都只是我根据观察到的现象推测出的结论,我不敢保证它们都准确无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宇宙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繁荣,却也更加死寂,黑暗深邃的星空中遍布着无数闪烁的文明烛火,但在那些烛火之下,是数量更多的、早已熄灭冷却的坟墓。” “这些事情……龙族也知道么?”高文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只知道一小部分,但没有龙敢继续深入,”恩雅平静说道,“在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漫长时光里,其实一直有龙在危险的临界点上关注着星空中的动静,但我屏蔽了所有来自外界的信号,也干扰了他们对星空的感知,就像你知道的,在昔日的塔尔隆德,仰望星空是一件禁忌的事情。” “可他们的众神之神却一直在关注群星之间的声音,甚至做了这么多研究,”高文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的金色巨蛋,“如果任何一名龙族都不能仰望星空,那你是如何……” “闭上眼睛,仔细听,”恩雅说道,语气中带着笑意,“还记着么?在塔尔隆德大神殿的顶部,有一座最高的观星台,我时常站在那里聆听宇宙中传来的声音——主动迈向星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如果那些信号已经传到了这颗星球,被动的聆听也就没那么容易失控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么做还是不太容易……每次站在观星台上我都必须同时对抗两种力量,一种是我自身对未知深空的抵触和恐惧,一种则是我作为神明对凡人世界的毁灭冲动,所以我会非常谨慎地控制自己前往观星台的频率,让自己维持在失控的临界点上。” 高文听着恩雅讲述这些从无第二个人知晓的秘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既然这样做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压力……” “好奇,”恩雅说道,“你没有好奇心么?” “……本性和本能并不一致,是吧?”高文在短暂错愕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么,你所讲述的这些事情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流传在‘我的故乡’的理论。” “你的故乡……域外游荡者的故乡?”恩雅的语气发生了变化,“是什么样的理论?” “大过滤器,”高文轻轻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起来,“一种横亘在所有文明面前的,决定它们是否能有幸迈出星空的过滤机制——我们相信生命从无到有并渐渐发展至高等星际文明的过程可以被划分为若干个阶段,而其中的至少一个阶段是极其危险且生存几率渺茫的,某种危机会导致几乎所有的物种在这个阶段灭绝消失,从而使他们最终无法踏出自己的星球,而这个严酷的筛选淘汰机制,便是‘大过滤器’。 “我们无法确定大过滤器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出现,在真正踏入星空之前,我们也无法确定一个文明是否已经侥幸通过了大过滤器的考验,亦或者考验还在明天……不过在这个世界,这个困扰学者的难题倒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魔潮与神灾便是我们要面临的‘大过滤器’么?”金色巨蛋中传来了温和平静的声音,“啊,这真是个新奇有趣的理论……域外游荡者,看样子在你的世界,也有许多目光卓然的学者们在关注着世界深处的奥秘……真希望能和他们认识认识。” 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了难以回答的复杂领域,高文很谨慎地在话题继续深入之前停了下来——其实他已经说了很多平日里绝不会对旁人说的事情,但他从未想过可以在这个世界与人谈论这些涉及到星空、未来以及地外文明的话题,某种知己难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和龙神继续探讨更多东西。 “你刚才提到你至少‘听’见过上百次穿梭在宇宙中的声音,”他想到了新的问题,“而那些信号的发送者至少在发出呼叫的时候是没有遭遇神灾的,这是否说明构建星际通讯这一行为本身并不会引发神明失控?” 这非常关键,因为一直以来,“神明失控的最终临界点到底在哪”都是神权理事会以及过去的忤逆者们最为关注的问题。 目前学者们已经将“世间所有神明的集体失控现象”从单一神明失控所对应的“神灾”中独立出来,并将其命名为“终极神灾”,所以可以这么说:在彻底解决所有的神明失控危机之前,“终极神灾临界点”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凡人文明发展极限所在,越是能够精确地掌握这个临界点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技术极限,诸国就越是可以在终极神灾真正降临之前做好尽可能的准备,让凡人文明在未来获得更大的生存几率。 迄今为止,神权理事会所推定的“终极神灾临界点”是根据塔尔隆德的成年礼仪式所确定的“最终忤逆”,即“凡人文明凭借自身技术积累,让探索者实质性地、物理性地脱离母星,踏入文明从未探索过的太空环境”,学者们已经可以确定这种行为会导致象征性的“最终忤逆”,如果挺过去了,就是人神自由,挺不过去,就是文明殉爆。 但这个临界点仍有许多不确定之处,最大的问题就是——“终极神灾”真的要到“最终忤逆”的阶段才会爆发么?龙族这个个例所实践出来的结论是否就是神明运行规律的“标准答案”?在最终忤逆之前的某个阶段,终极神灾是否也有爆发的可能? 如果探索者实质性地、物理性地脱离母星就会导致终极神灾,那么在飞船发射之前的准备阶段呢?全球大范围对星空的观测阶段呢?如果凡人们发射了一架无人探测器呢?如果……有别的星际文明向这颗星球发来了问候,而地表上的凡人们回应了这个声音,又会导致什么? 这每一个问题都不是杞人忧天——这每一个问题都是在标定世界末日的临界点,在标注整个凡人文明的生存区间。 恩雅显然也知道高文在担忧什么,所以她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非常谨慎,思虑良久之后,这位昔日神明才打破沉默:“我认为,真正决定了众神是否会彻底失控的并不完全是一个象征性的‘最终忤逆’仪式,你们更应该考虑到这个仪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高文皱起眉:“最终忤逆仪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凡人接触到了认知领域之外的真相,且这个‘真相’是无可辩驳,无可动摇的,”恩雅说道,“作为一个神明,我不知道该怎么以凡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个过程所产生的……意义,但你可以想象,假如有一个人,他坚定地相信我们生活在一个平坦的世界而非一颗星球上,他坚定地相信太阳是一个从大地边缘起落循环的光球,而非是我们脚下这颗星球在围绕太阳运动,那么他这种认知要如何才能打破? “外来的声音不行,因为那些声音可能是谎言;世人公认的知识不行,因为世人都有可能受到了蒙骗;甚至来自太空的影像都不行,因为那影像可以是伪造的…… “无论这些解释有多么离奇,只要它们能解释得通,那么那个相信大地平坦的人就可以继续把自己置身于一个闭环且‘自洽’的模型里,他无需关注世界真实的形态到底如何,他只要自己的逻辑壁垒不被攻破即可。 “除非,让他亲眼去看看。” 高文认真听着恩雅说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也正是我们始终没搞懂的一点——即使凡人中有这么几个观察者,千辛万苦地上了太空,用自己的眼睛和经历亲身证实了已知世界之外的模样,这也仅仅是改变了他们的‘亲身认知’罢了,这种个体上的行为是如何产生了仪式性的效果,影响到了整个思潮的变化?作为思潮产物的神明,为什么会因为少数几个人类突然看到世界之外的景象,就直接失控了?” “……这说明你们还是陷入了误区,”恩雅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我刚才所说的那个需要‘亲眼去看看’的顽固又可怜的家伙,不是任何一个发射升空的凡人,而是神明自己。” 高文:“你是说……” “你们对思潮的理解有些片面,”恩雅说道,“神明确实是从大量凡人的思潮中诞生,这是一个宏观过程,但这并不意味着想要让神明失控的唯一手段就是让思潮产生宏观变化——有时候微观上的一股支流产生涟漪,也足以摧毁整个系统。 “如果将神明看做是一个庞大的‘纠缠体’,那么这个纠缠体中便包括了世间众生对某一特定思维倾向上的全部认知,以我举例,我是龙族众神,那么我的本质中便包括了龙族在神话时代中对世界的所有认知逻辑,这些逻辑如一个线团般紧密地缠绕着,纵使千条万绪,所有的线头也都被包括在这个线团的内部,换句话说——它是闭环的,极端排外,拒绝外界信息介入。 “那么只需要有一个线头脱离了线团的秩序,探头跳出这个闭环系统之外,就等于打破了这个线团成立的基本规则。 “正常情况下,在这个闭环系统内部,要想出现这样一个‘跳出去的线头’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所有线头的轨迹都已被决定,线团本身也在阻止着越界行为的产生,闭环系统自身无法产生让其某个成员脱离系统的‘窗口’,所以在文明发展的绝大部分阶段,要想让线团崩溃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整个系统的逐渐过载混乱,换成你们已经理解的理论,就是‘群体思潮在宏观上的剧烈变化导致了神明失控’,即大量凡人在这个闭环系统内部所产生的思潮变化量变引起质变,最终摧毁了整个系统。 “离你最近的例子,是战神。 “而在另一个情况下,闭环系统外部的信息介入了这个系统,这个信息完全超出‘线团’的控制,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某个线头跳出闭环,这会让原本能够自我解释的系统突然变得无法自洽,它——也就是神明——原本完美的运行逻辑中出现了一个违背规则的‘因素’,哪怕这个因素规模再小,也会污染整个系统。 “离你最近的例子,是我。”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第二类越界和观察者放逐 恩雅所讲的内容对高文而言理解起来并不困难,但他仍然在听完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思索过程中,一些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理论得到了证实,一些他原先想不明白的关键节点得到了补充,而最为重要的是——他终于确认了一个很早以前就有,但始终不敢确定的猜测。 神明是某种“封闭系统”,或者说,神明在某个文明体系内成立的前提,是这个文明体系在对应知识领域的“闭锁”——当一个系统中不再产生新的认知,当这个系统的成员不再尝试从外部寻找某些问题的答案,而是将问题的解释全部指向系统内部,神明诞生的基础就会成型。 因此,一旦这个系统转为开放,当外部信息可以成为系统内某些问题的“解”,依托这个系统而生的神明便会立刻遭到冲击,在致命的矛盾中迅速疯狂。 这是某种类似bug卡死进程,或外部污染注入系统导致崩溃的过程。 “所以,当最终忤逆发生时,群体的思潮其实并没有剧烈变化——因为跳出系统外的只有少数几个‘观察者’个体,他们所见的信息并不能立刻作用在整个族群身上,”高文慢慢结束了沉思,看着眼前的金色巨蛋说道,“‘思潮变化’在最终忤逆的过程中并不是个主要原因,甚至不是个有效原因,真正有效的原因……是神明自己遭到了否定。” “以我的亲身经历来看,是这样的,”恩雅嗓音柔和地说道,仿佛谈论之事与己无关,“思潮与神间的关系极为紧密,二者之间绝不只是‘温床’与‘产物’的关系那么简单,甚至从某种意义上,神明本身就是思潮的具现化、统合化——神即思潮,因此只要思潮中的某股支流接触到了系统外部的特定信息,就相当于神明接触到了这个信息,而如果这个信息无法被系统自身的逻辑所否定,那么……系统的崩溃就必然发生。” 说到这里,金色巨蛋中传来的声音突然停顿下来,她似乎是在整理自己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高文耐心等待了几秒钟,才听到恩雅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还记得那最后一刻发生的事情,当龙族的飞船突破大气层,踏入在神话时代无人接触过的那片区域之后……尽管当时我已经完全无法再控制任何事情,连思考都已经彻底停滞,但那种感觉仍然透过神性和人性之间的链接,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那是一种冰冷而痛苦的撕裂感,带着从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突然被抛入冰冷陌生的环境之后的巨大惶恐,如同婴儿降生,猝不及防脱离了母体,面对着险恶的外部环境——我的神性部分不得不承认星空的存在,承认群星之上没有天国,承认星球之外是广袤无垠的‘治外之地’,承认自己的伟力只不过是宇宙中一粒尘埃上的渺小闪光,承认自身在浩渺的太空中毫无意义……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凡人们千百万年所构筑起来的神话体系便被冰冷的现实规律击穿,神话无法成立,神便也无法成立。” 恩雅的声音停下了,高文坐在她的对面,以手撑着下巴,在一段长时间的思考之后,他才慢慢说道:“所以,如果将文明视作一个不断演进的系统,那么只要这个系统发展到一定阶段,‘神性’就一定要消亡——因为神性是注定闭环的,祂与整个系统的演进方向不符,我们最多也只能保留下像你这样的人性部分罢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这对神明而言过于残酷了,”高文轻轻叹了口气,“似乎谁都有资格活下来,唯有神必须死——你不认为这不公平么?就像你,哪怕你的人性部分还‘活着’,作为神明的你也死去了……” 恩雅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道:“神也可以死,这才是最大的公平。” 高文心有触动,不由得说道:“虽然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跑题,但我们的许多技术却在追求让凡人也获得永生……” “我知道,只不过即便是以如今洛伦大陆最古老的白银帝国来算,这一季的文明历史也不过才走了几万年左右,而对于凡人的时间尺度,这几万年便可以称得上是永恒——凡人所追求的永生在天文尺度面前是没有意义的,世间并不存在真正的永恒不朽,”恩雅沉声说道,“但从另一方面,在天文尺度面前没有意义的事情,在凡人个体面前仍有意义,所以这就是文明前进的理由……抬头看看天空,低头看看脚下,永远不忘其一,文明才有机会走向更远的地方。” “天文尺度与凡人尺度之间的关系么……”高文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明明是在讨论终极神灾和最终忤逆这样实际的问题,到最后却好像研究起哲学来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了摇头,在略微整理思绪之后说道:“那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是文明这个原本闭环的系统突然向外开放,导致了‘终极神灾’的发生,而这个‘开放’只需要一个很小但很‘确切’的口子,哪怕只是文明群体中的一两个个体突破了系统封锁都有可能达成条件……这个过程的本质并不是‘人向外看了一眼’,而是‘神向外看了一眼’?” “可以这么理解。这就像用针去扎破一个气囊,针尖或许渺小,但对于濒临极限的气囊而言,整体的崩溃只需要那么一点小小的破口。” “那么神权理事会的研究院终于可以做出定性了,”高文轻轻舒了口气,“我们一直在思考单一神明失控所致的‘神灾’和导致文明灭绝的‘终极神灾’之间的划分,现在看来……这一切的关键在于导致神明这一‘闭环系统’崩溃的原因具体是什么。 “在封闭系统不被破坏的前提下,构成文明的大量个体产生连续的、广泛的思潮变化并逐渐越过系统能承受的临界点,因而导致该思潮所对应的神明失控,这样所产生的便是‘神灾’,我们或许可将其称为‘第一类越界’。 “在封闭系统被破坏的前提下,构成文明的任意个体——只要是‘思潮’内的个体,对系统外的信息进行直接且无法否认的接触,同时系统内的逻辑又无法否认这次接触,那么这种接触就会导致那些建立在闭环前提下的系统崩溃,而由于所有神明都是建立在闭环前提下的,所以众神级别的失控必然会在这个阶段发生,我们应将其称作……‘第二类越界’。” “很好的总结,”金色巨蛋中传来恩雅温和的声音,“迄今为止,除了上古时代起航者强行破局所带走的那些幸运儿之外,在这个世界所有的已知历史中,曾有不止一个文明经历过第一类越界而幸存下来,但在第二类越界发生之后仍然挺过来的文明……唯有塔尔隆德。” 高文注视着眼前的金色巨蛋,良久才郑重其事地说道:“是的,迄今为止。” “很高兴看到你没有被这冰冷的事实吓阻,虽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困难面前止步,”恩雅的声音似乎带上了笑意,那里面混合着赞赏与慰藉的感情,“那么确认了‘第二类越界’的边际,对你接下来的计划可有帮助?” “帮助巨大,”高文立刻点了点头,“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向太空发射无人探测器并不会导致‘系统崩溃’了——越界行为只有思潮中的智慧个体可以完成,换句话说,只有具备理智的个体才有成为‘观察者’的资格,这让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去做一些事情,不过……”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表情也略显怪异起来:“或许是我在钻牛角尖,但我现在挺好奇一件事——哪怕真的有‘观察者’作为神明的眼睛跳出了封闭系统,实质接触到了系统外部的信息,这种接触就真的不可‘否认’么?神明的‘神性’仍然可以认为观察者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认为那是规模庞大的幻觉和骗局,认为有某种力量篡改了观察者的所有感官和认知,并从根本上否认‘跳出系统’这件事曾经发生过……” “你是说……‘狡辩’?”恩雅对高文这个刁钻到近乎胡搅蛮缠的问题倒是丝毫没有意外,似乎她自己也这么思考过,“像把脑袋埋进土里一样对事实视而不见,通过欺骗自己的方式拒不承认那些从系统外部注入的信息,以此来维持神性的自我认知和逻辑成立?” 高文一脸认真:“这样不行么?” “对凡人中的个体而言,‘自我欺骗’是很有效的逃避手段,有时候甚至可以让人在绝望的境遇中存活下来,但对神明……”恩雅轻笑了一声,仿佛带着浓浓的自嘲,“神明骗不了自己。我们本身就是一套庞大的逻辑系统,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认知-解释-反馈’这个流程基础上,这就意味着当一个信息刺激出现之后,哪怕我们的自我意志去否认它,这个刺激所引发的反馈……都已经发生了。” 高文注视着恩雅:“一个不可控的自然反应?” 金色巨蛋中传来确定的声音:“一个不可控的自然反应。” “那么我很好奇——现在的你,还会受制于这种不可控的自然反应么?”高文突然很严肃地问道,“是否还会有某种刺激让你突然失去对意志的掌控,让你的本能再次偏离本性?” “如果我的人性部分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谈论这些足以引发自我崩溃的话题了,”恩雅声音很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请放心——你所面对的是塔尔隆德巨龙以百万年的隐忍和举族命运为代价换来的自由,如果连这样的竭力一击都无法挣脱黑暗的命运,那这个世界也就无需追寻什么希望了。” 高文沉吟了片刻,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随后他呼了口气,让话题回到最初:“我记得我们一开始是在讨论那些在星空中突然熄灭的信号,我们谈到有两个‘过滤因素’导致了我们这个本应格外繁荣的宇宙变得空旷,让群星间除了起航者之外便看不到别的文明突破星球束缚,其中一个是神明的失控,另外一个……就是魔潮。 “现在我们来谈谈魔潮吧。 “魔潮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是如何横扫并重塑这个世界的?刚铎帝国在七百年前遭遇的那场灾难,和真正能够毁灭世界的‘大魔潮’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些问题,现在的你可以说出来么?” 孵化间中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安静,恩雅似乎在认真斟酌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换气装置和魔导设备低功率运转的轻微嗡嗡声在这样的安静中变得明显起来,如夏日午后的微风般环绕四周——直到恩雅终于打破这份安静。 “我知道你们已经意识到了昔日刚铎帝国遭遇的那场魔潮和真正的魔潮其实是两种事物,你们将前者称为‘小魔潮’,而将后者称作‘大魔潮’,但实际上,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以至于前者其实根本不能算是魔潮——它确实和魔潮有关,但本质上,它其实只是一次未能成型的‘前颤’。 “而关于你们对魔潮的认知,我有一点需要纠正:你们认为魔潮会改变世间万物的基本性质,这是不对的。 “真正的魔潮……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大魔潮’,其实它根本不会改变物质世界——事实上,它甚至不会和任何实体物质产生交互,它只是一股无形的风,吹过了整个星体而已。” 高文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惊愕甚至让他有些失去了一贯以来的淡定:“你说什么?!你说‘大魔潮’其实根本不会影响到物质世界?这怎么可能?!” “事实确实如此。” “那大魔潮影响的是什么?那些切实存在的一次次世界末日又是怎么回事?” “它影响的不是宏观世界,而是‘观察者’本身,”恩雅的声音从蛋壳中平静传来,带着一种历经一百八十七万年的冷彻,“它偏移了观察者与物质世界的所有信息接触,令观察者的心智和现实世界错乱交互,它的本质不是一场带有物理破坏性质的风暴,而是一场覆盖范围达到天体级别的……群体放逐。 “所以,毁灭的并不是世界,而是‘观察者眼中的世界’,但若是站在观察者的视角来看待这个过程,二者之间确实是同一件事情。” ------------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颤栗真相 孵化间中再次陷入了安静,恩雅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我知道,这个答案是违背常识的。” “你稍等等,我需要捋一捋……”高文下意识地摆手打断对方,在终于捋顺了自己的思路,确认了对方所描述的情报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也就是说,当‘大魔潮’到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其实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所有能够成为‘观察者’的个体都产生了认知偏移,原本正常的世界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事物,所谓的‘世界末日’,其实是他们所产生的‘幻觉’?” “这可不是幻觉那么简单,幻觉只需闭上眼睛屏蔽五感便可当做无事发生,然而魔潮所带来的‘放逐偏移’却可以打破物质和现实的界限——若你将冰错认成火,那‘火’便真的可以灼伤你,若你眼中的太阳变成了熄灭的黑色余烬,那整个世界便会在你的身旁暗淡冷却,这听上去非常违背认知,但世界的真相便是如此。 “观察者通过自身的认知构筑了自身所处的世界,这个世界与真实的世界准确重叠,而当魔潮到来,这种‘重叠’便会出现错位,观察者会被自己眼中的错乱异象吞噬,在极致的疯狂和恐惧中,他们想尽办法留下了世界扭曲破碎、魔潮摧毁万物的记录,然而这些记录对于后来者而言……只是狂人的呓语,以及永远无法被任何理论证实的幻象。” 高文坐在宽大的高背座椅上,通风系统吹来了清凉洁净的微风,那低沉的嗡嗡声传入他的耳中,此刻竟变得无比虚幻遥远,他陷入长久的沉思,过了不知多久才从沉思中醒来:“这……确实违背了正常的认知,观察者的观察塑造了一个和真实世界重叠的‘观察者世界’?而且这个观察者世界的偏移还会带来观察者的自我毁灭……” “但你看上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惊讶,”恩雅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失态一下。” “这是因为我对你所提到的很多概念并不陌生——我只是无法相信这一切会在宏观世界发生,”高文表情复杂地说着,带着一丝疑问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感叹般地说道,“但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那在我们这个世界,真实宇宙和‘认知宇宙’之间的界限又在什么地方?如果观察者会被自己认知中‘虚幻的火焰’烧死,那么真实世界的运转又有何意义?” 金色巨蛋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才做出回应:“……看来在你的故乡,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泾渭分明。” “至少在宏观世界,是这样的,”高文沉声说道,“在我们那里,真实就是真实,虚幻就是虚幻,观察者效应仅在微观领域生效。” “是么……可惜在这个宇宙,万事万物的界限似乎都处于可变状态,”恩雅说道,淡金色符文在她蛋壳上的流转速度渐渐变得平缓下来,她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帮助高文冷静思考,“凡人眼中这个稳定祥和的美好世界,只需要一次魔潮就会变成不可名状的扭曲炼狱,当认知和真实之间出现偏差,理智与疯狂之间的越界将变得轻而易举,所以从某种角度看,追寻‘真实宇宙’的意义本身便毫无意义,甚至……真实宇宙真的存在么?” 听着恩雅在最后抛出的那个足以让心志不够坚定的学者思考至疯狂的问题,高文的心却不知为何平静下来,蓦然间,他想到了这个世界那诡异的“分层”结构,想到了物质世界之下的暗影界,暗影界之下的幽影界,甚至幽影界之下的“深界”,以及那个对于众神而言都仅存在于概念中的“深海”…… 在他的脑海中,一片无尽的大海仿佛从虚无中涌现,那便是这个宇宙真实的模样,层层叠叠的“界域”在这片海洋中以人类心智无法理解的方式叠加,相互之间进行着复杂的映射,在那阳光无法照耀的深海,最深的“真相”掩埋在无人触及的黑暗中——海洋起伏,而凡人只是最浅一层水体中漂浮游荡的渺小蜉蝣,而整片海洋真正的模样,还远在蜉蝣们的认知边界之外。 他轻轻吸了口气,将自己的理智从那虚幻想象出来的“大海”中抽离,并带着一丝仿佛神游物外般的语气低声说道:“我现在突然有些好奇……当魔潮到来的时候,在那些被‘放逐’的人眼中,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看到过七百年前的那场浩劫,看到大地焦枯卷曲,天象恐怖绝伦,混乱魔能横扫大地,无数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那几乎已经是凡人所能想象的最恐怖的“世界末日”,就连高文自己,也一度认为那就是末日来临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面前竟然是不够用的。 “即便你是可以与神明抗衡的域外游荡者,魔潮来临时对凡人心智造成的恐怖印象也将是你不愿面对的,”恩雅的声音从金色巨蛋中传来,“坦白说,我无法准确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没有人可以与已经疯狂失智、在‘真实宇宙’中失去感知焦点的牺牲者正常交流,也很难从他们混乱癫狂的言语甚至噪声中总结出他们所目睹的景象到底如何,我只能猜测,从那些没能扛过魔潮的文明所留下的疯狂痕迹中猜测—— “太阳在他们眼中熄灭,或膨胀为巨大的肉球,或变成从天而降的黑色团块,大地融化,生长出无穷无尽的牙齿和巨目,海洋沸腾,生成直达地心的旋涡,群星坠入大地,又化作冰冷的流火从岩石和云层中喷溅而出,他们可能会看到自己被抛向星空,而宇宙张开巨口,里面满是不可名状的辉光和巨物,也可能看到宇宙中的万事万物都剥离开来,化作疯狂的阴影和持续不断的噪声——而在毁灭的最后时刻,他们自身也将成为这些错乱疯狂的牺牲品,成为它们中的一个。 “这就是疯掉的观察者,以及他们眼中的世界——在宇宙万物错综复杂的映射中,他们失去了自我的焦点,也就失去了一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看到什么都有可能。” 高文久久没有言语,过了一分多钟才忍不住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你的描述还真是生动,那景象足以让任何神智正常的人感到不寒而栗了。” “感谢你的夸奖,”恩雅平静地说道,她那总是平静淡然又温和的语调在这时候倒是很有让人心情平复、神经舒缓的效果,“但不要把我讲述的这些当成可靠的研究资料,说到底它们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毕竟即便是神,也无法触及到那些被放逐的心智。” 高文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关于大魔潮导致世间万物重塑一事,最初是海妖们告诉我的,我相信她们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我,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眼中确实‘看’到了世界重塑的景象,这说明她们是在魔潮影响下的‘观察者’……但为什么她们没事?她们似乎只是见到了一些现象,却一次次从魔潮中安然幸存了下来。” “海妖啊……”恩雅轻笑着,仿佛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她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都感觉无法理解的族群。尽管我亲眼见证她们从太空坠落在这颗星球上,也曾远远地观察过她们在远海建立的王国,但我一直尽可能避免让龙族与那些星空来客建立交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海妖来自宇宙,她们的星际知识和飞船极有可能导致龙族将注意力转向宇宙,从而加速你的失控?”高文猜测着说道,但他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恐怕并没这么简单——否则恩雅也没必要刻意在此刻询问自己。 “你说的确实是答案的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海妖这个种族对我而言是一种‘毒性观察者’。 “她们认知这个世界的方式和世间任何种族都截然不同,就仿佛她们不但不是来自这颗星球,甚至不是来自这个宇宙,她们带有鲜明的……异常,那是一种与我们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隔阂’,这种隔阂导致魔潮并不能彻底地影响她们,她们会在魔潮到来的时候看到一些偏移之后的现象,但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她们的自我认知便自行纠正了这种‘错误’,这种纠正甚至让我感到……恐惧,因为我发现她们不但会‘纠正’自身,甚至会影响到其他智慧生物,缓慢改变其他族群的认知,乃至于通过思潮将这种影响蔓延到其他种族背后的神明身上。 “还记得我们在上一个话题中讨论神明失控时的那个‘封闭系统’么?那些海妖在神明眼中就如同一群可以主动破坏封闭系统的‘侵蚀性剧毒’,是移动的、进攻性的外来信息,你能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高文眨眨眼,他立即联想到了自己曾经玩笑般念叨过的一句话: 众神与海妖打了个照面,相互过了个san check——然后神就疯了。 这个无意中的玩笑……竟然是真的。 海妖的存在可以污染众神!如果说她们的认知和自我纠正有个“优先级”,那这个“优先级”甚至凌驾于魔潮之上?! 想到这里,他突然眼神一变,语气异常严肃地说道:“那我们现在与海妖建立越来越广泛的交流,岂不是……” “我想,截止到我‘陨落’的时候,海妖这个‘毒性观察者’族群应该已经失去了她们的毒性,”恩雅知道高文突然在担心什么,她语气和缓地说着,“她们与这个世界之间的隔阂已经接近完全消失,而与之俱来的污染也会消失——对于之后的神灵而言,从这一季文明开始海妖不再危险了。” 高文怔了怔:“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族群身上的谜团太多了,”恩雅蛋壳表面的金色符文停滞了一瞬间,接着缓缓流动起来,“我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在我陨落之前,我终于成功在这个世界的深层观察到了海妖们思考时产生的涟漪……这意味着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岁月,这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族群终于融入了我们这个世界。” “融入……”高文皱眉思考着恩雅这番话中所提及的每一个字眼,他试图去理解那群坠毁在这颗星球上的“天外来客”们到底是一种怎样奇特的状态,以至于让这个星球上最古老的神明都忌惮了整整一百多万年,甚至直到今天这种忌惮才刚刚解除,同时也猜测着海妖们的“融入”是如何发生的,而且他心中已经冒出了几个可能靠谱的猜测。 只是起码在现阶段,这些猜测都无从证实——恐怕连海妖自己都搞不明白这些过程。 现在能确定的唯有最终的结论:海妖就像一团难溶的外来物质,落在这个世界一百八十七万年,才终于渐渐消融了外壳,不再是个能够将系统卡死的bug,这对于那些和她们建立交流的种族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于海妖自己……这是好事么? 他不禁问道:“她们融入了这个世界,这是否就意味着从今往后魔潮也会对她们生效了?”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我知道这么回答有些不负责任,但她们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即便解开一个还有无数个在前面等着,”恩雅有些无奈地说着,“最大的问题在于,她们的生命本质还是一种元素生物……一种可以在主物质世界稳定生存的元素生物,而元素生物本身就是可以在魔潮之后重塑再生的,这或许说明即便她们今后会和其他的凡人一样被魔潮摧毁,也会在魔潮结束之后举族重生。 “当然情况也可能相反,谁说的准呢?这些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连神也无法预测。” “或许有机会我应该和她们谈谈这方面的问题,”高文皱着眉说道,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刚才我们谈到大魔潮并不会影响‘真实宇宙’的实体,那小魔潮会影响么? “我的意思是,当年刚铎帝国在深蓝之井的大爆炸之后被小魔潮吞没,开拓者们亲眼看到那些混乱魔能对环境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而且之后我们还在黑暗山脉区域开采到了一种全新的矿石,那种矿石已经被认定为是魔潮的产物……这是某种‘重塑’现象导致的结果么?” “这同样是一个误区,”恩雅淡淡说道,“从来都不存在什么‘世间万物的重塑’,不管是大魔潮还是所谓的小魔潮——发生在刚铎帝国的那场大爆炸混淆了你们对魔潮的判断,事实上,你们当时所面对的仅仅是深蓝之井的冲击波罢了,那些新的矿石以及变异的环境,都只不过是高浓度魔力侵蚀造成的自然反应,如果你不相信,你们完全可以在实验室里复现这个结果。” ------------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如何破局 从真实宇宙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从未重塑过,未来也不会因为任何一种魔潮发生重塑。 即使是经历过那么多离奇诡异的人生,见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奇迹,甚至连自身都是个“异常”的高文自己,在这一刻都不禁乱了呼吸的节奏,一种三观都被彻底颠覆的感觉笼罩着自己,他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思绪翻涌,长久以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这一刻竟动摇起来,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判断和猜测。 但无尽岁月中历练的心态终究发挥了作用,他这短暂的动摇并没有影响到自己理智思考的能力,很快他便收拢起飘散的思绪,在心中总结出了目前为止恩雅透露给自己的、有关魔潮以及这个宇宙运行规律的主要情报: 从真实宇宙的视角出发,这个世界并不会被魔潮重塑,世间万物的存在确然是稳定且有序的,但从观察者(有理智的智慧生物)的视角出发,世界万物的重塑确实会发生,而且是魔潮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在这个宇宙的“观察者效应”呈现出一种混沌而宏观的状态,观察者对宇宙的认知将真实地作用在“他们自身的世界”上,观察者宇宙和真实宇宙如影子和本体般映射,正常情况下,它们准确地重叠在一起,于是观察者自身便是稳定的,但在魔潮环境下,二者发生偏移,观察者便会被自己所看到的疯狂错像所吞没…… 魔潮确实有“大”和“小”的区别,但根据恩雅的说法,所谓的小魔潮其实就是某种未成形的“魔潮前颤”,在“不影响真实宇宙中的实体”这方面,它和真正的魔潮并无区别,而七百年前刚铎帝国的难民们所经历的那场浩劫……其实根本不是魔潮的本体,而只是深蓝之井爆炸之后的冲击波。 这一刻,高文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他面前揭开了有一层面纱,面纱下……露出的是一个更加肆意而混乱的世界。 他的目光落在恩雅的蛋壳上:“你的意思是,不管是刚铎废土中那些混乱的魔能环境还是我们在黑暗山脉中开采到的水晶矿原石,其实都只是高强度的魔力辐射作用在特定物质上之后形成的‘反应产物’,七百年前的凡人……其实并没有受到魔潮的影响,不论是大魔潮还是小魔潮……” 恩雅的声音平淡无波:“确实如此。” “‘小魔潮’到底是什么?什么叫‘未成形的前颤’?”高文又问道,“这意思是它其实仍然是大魔潮的一部分,只不过没能爆发出来?还是说大魔潮和小魔潮本质上其实就是连续的,是一场灾难的两个阶段,而凡人诸国现在只不过是在这场灾难的间歇中侥幸暂活?” “事实上,这两种说法都对,”恩雅慢慢说道,“要知道,我并非全知全能,我对魔潮的了解也是建立在漫长的观察和研究,猜测和验证基础上的,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细节—— “魔潮是这个世界的自然现象,它以不规律的周期发生,在大型爆发之间总会有数次小规模的爆发,而具体的时间表几乎无法被预测;小魔潮在部分特征上呈现出和大魔潮一致的特点,但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爆发往往是局部的,大魔潮会横扫整个天体系统,而小魔潮则往往局限于某块大陆,甚至某个王国;小魔潮的爆发较为短暂,强度较弱,它不一定会彻底摧毁爆发范围内的观察者们——有多种方法可以将其削弱或抵消殆尽。” “小魔潮可以被削弱或抵消……”高文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指的是……” “如果不能掌握精准的技巧,就只能以蛮力对抗——短时间超高强度的魔力爆发可以压缩行星大气湍流层内的魔力,形成覆盖范围极大的能量场,而魔潮的本质仍然是一种魔力现象,因此它会受到这种能量场的影响,甚至遭其湮灭。这种爆发出来的能量场确实很可怕,它足以引发区域性的生态灭绝,但至少,有一些幸运的种子可以在边缘地区存活下来。 “在七百年前,整个洛伦大陆符合这个条件的能源只有一个——” “深蓝之井。”高文脸色一沉,沉声说道。 “引爆深蓝之井,是阻止那场‘前颤’规模扩大的最有效手段,也是当时唯一能来得及的手段。” “所以深蓝之井果然是被有意引爆的?!”高文瞬间张大了眼睛,盯着恩雅那游走着淡金色符文的蛋壳,“难道引爆它的就是……” “别误会,不是我,”金色巨蛋中传来了恩雅略带一丝感叹的声音,“我仅仅是龙族的守护神,我的职责将我约束在塔尔隆德,自然也无法插手洛伦大陆上发生的事情——深蓝之井确实是被引爆的,引爆它的,是庇护洛伦各族的神明。” “你的意思是神明引爆了深蓝之井?!”高文瞪着眼睛,良久才轻轻呼出口气,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不久才冒出的某个猜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前阵子我才刚刚猜测过深蓝之井的爆炸背后另有隐情,现在看来这背后的确另有隐情,却和我当时的猜测毫无关联……”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皱起了眉,一个在很长时间里都困扰着人类的谜题突然在他心底浮现,仿佛有了答案:“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在魔潮爆发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各大教会的神官们便纷纷失去了和各自神明的联系,众神沉默了整整一年时间,直到先祖之峰的会议之后,众神的力量才逐渐回到这个世界……难道说,引爆深蓝之井就是众神沉睡的原因?!” 恩雅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高文的问题:“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当时的具体情况——就像你知道的那样,神明之间存在相互污染和干扰的问题,所以我们并不能建立直接的联系,通常情况下我们只能通过观察世界底层——按你所理解的说法,即‘深海’中的涟漪来大致判断其他神明的状态。我只能确定当时有庇护洛伦大陆的神明出手干扰了深蓝之井的能量流动,但具体是谁、如何插手以及对方的后续状态一概无法确定。 “同样,我也没办法确定当时到底有几个神明参与了此事……可能是一个,也可能不止一个。深蓝之井的庞大能量波动足以贯穿世界的各个界域,所产生的干扰会在深海中都形成规模庞大的黑障,那场大爆炸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我都不清楚。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回答你——当时洛伦诸神那长达一年的沉睡,并非是受到了深蓝之井爆炸的影响。” “不是深蓝之井影响的?”高文诧异地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教会运转停摆,教区结构崩溃,原本规律性的宗教活动骤停,以及最重要的……人口骤降,”恩雅嗓音低沉地说道,“不要忘了,支撑信仰的主体是足够的人口,众神的根基是信众,而七百年前那场浩劫……死的人太多了,对于还没有挣脱‘锁链’,必须依靠思潮来维持运转的洛伦神明而言,这是个沉重的打击。” 高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良久才慢慢把这口气吐出来。 “但我还有个疑问,”他紧接着又问道,“七百年前那场‘魔潮’之后,虽然各国努力摆脱灾难造成的影响,可人口的回升并非一朝一夕,短短一年时间里四大王国都没有明显的人口增加,甚至由于粮食短缺和怪物滋扰,在提丰和安苏还出现了小幅度的人口下降,这种情况下众神反而出现了复苏,这怎么解释?” “正是这样严酷的局面,才会导致更多的人去寻求信仰寄托,”恩雅很耐心地解释着,“你应该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少人在困境中变成了虔诚的信徒?有多少原本不信神或只有浅信仰的人在冻饿交加中彻夜祈祷?并非人人都是意志强韧的英雄,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脆弱的,绝境让他们从浅信徒、泛信徒转化成了虔诚信徒,因此虽然当时你们的人口并没有增加,虔诚信徒的数量却增加了——这加速了众神的回归。” 高文露出恍然的模样,紧接着若有所思:“在当时的局面下,神明力量重回世界是件好事,这解了许多国家的燃眉之急,但从长远来看……这也为日后各个教会过度膨胀,教权尝试影响君权埋下了祸根……甚至为我们今天的神权理事会计划造成了影响。” “在历史尺度面前,许多事情的是非功过都应分开看待。” “你说的是对的,”高文轻声叹了口气,同时心中飞快地整理着思路,寻找着自己还有什么问题是遗漏了的,很快他便又有了想问的事情,“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魔潮会影响‘观察者’与真实宇宙之间的‘联系’,导致他们的认知出现偏移,那龙族是怎么做到不受这种影响的?塔尔隆德一次次平安度过魔潮的方法是什么?” 金色巨蛋中的声音沉默下来,几秒种后,她才嗓音柔和地提醒道:“这已经涉及到具体的技术了,高文。” 如一阵冷风在这夏日的午后吹来,高文终于从连续得到重要知识所带来的兴奋中猛然冷却,他意识到自己和恩雅的讨论已经深入到了非常危险的领域,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句:“这部分东西不能说?你已经和我讲了那么多涉及到基础概念的事情……” “知识与技术是不一样的,过于超前的知识虽然也很危险,甚至可能带有污染性,但它至少还需要学习和转化的过程,你们可以在学习这些知识并对其进行理解、验证的过程中逐步接纳它们,即便有害,也可以将害处降到最低,但技术……跨过研究过程的技术总有一天会展露出毒性,龙族已经在逆潮之乱中尝过足够深刻的教训了。” 恩雅的话让高文无言以对,然而那种“答案就在眼前却被一层薄薄的屏障阻隔”的感觉仍然让他分外难受,但好在金色巨蛋中很快便再次传来了温和的声音,恩雅接着说道:“当然,我只是不能直接告诉你们技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给你们指一些方向——尤其是在你们和龙族都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之后,这个世界的凡人们理应在迈向生存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魔潮虽然是非常可怕的自然现象,对无防护的观察者而言,它所带来的灾难是灭绝性的,但它每次的持续时间其实并不长久。每次魔潮通常会在行星的一次公转周期内结束,据我所知的最长记录也不会超过两个周期,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一至两个行星公转周期内存活下来。 “存活的关键在于隔绝掉魔潮对观察者的影响,只要观察者的心智不受影响,无论再强烈的魔潮,对你们而言其实也只不过是一股微风。 “塔尔隆德在魔潮中不受影响的关键在于那座曾经笼罩整个大陆的护盾系统——古老的塔尔隆德大护盾不但可以提供针对物质世界的防护,也能偏转掉魔潮对观察者的心智所造成的影响。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里,每当魔潮来临,龙族便会集体回到大护盾中,以此来躲过世界性的‘心智放逐’,直到魔潮结束之后再出来活动……清点那些覆灭文明消失之后的遗物。”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塔尔隆德大护盾,”高文紧紧盯着恩雅的蛋壳,“抵御魔潮的技术关键就在大护盾的废墟里面,只要我们协助龙族重建那个护盾,并在这个过程中循序渐进地学习、掌握这项关键技术,就能……” “可惜,这恰恰是最麻烦的地方,”恩雅不等高文说完便轻声叹息着打断了他,“首先,大护盾过于古老,它建成于一百多万年前塔尔隆德的辉煌年代,其核心技术庞大复杂,即便是巴洛格尔那样的大机械师也不能完全掌握,以如今的龙族,根本没有修复大护盾的可能性——更别提在欧米伽活跃的年代里,大护盾还经历了数十次自我升级迭代,如今塔尔隆德废土上残存的那些护盾发生器已经不再是血肉大脑能够理解的事物……恐怕只有欧米伽自己,才知道那套系统的完整蓝图。 “其次,即便修复了护盾发生器本身,大护盾也没有完整的防护功能,因为它用于保护观察者的‘核心组件’并非护盾内部的某个系统。” 高文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用于保护观察者的核心组件并不在大护盾的发生器里?那它是……” “是我,”恩雅淡淡说道,“龙族抵御魔潮侵袭的关键,是他们找到了将神性力量转化为护盾的办法——然而神话时代已经结束了。” 高文:“……” 在目瞪口呆了足足半分钟后,高文才终于出声说道:“所以,龙族在成年礼上打破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锁链,也打破了他们抵抗魔潮的关键手段?这……” “就像你说的,以我为核心的塔尔隆德大护盾是他们在魔潮中存活了这么多季文明的关键,也是因此,我和他们才不得不在这道双向枷锁中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但如此苛刻的平衡总有被打破的时候……虽然一直小心维持,但我的神性部分在很多年前就抵达了失控的临界点,这一点赫拉戈尔是很清楚的,”恩雅的声音中带着叹息,“还记得我说过的么?世间没有真正永恒的东西,即便他们不打破摇篮,也不可能再让这种平衡持续太长时间了。” “好吧,破而后立,这至少从注定的慢性死亡中跳了出来,有了破局的资本,”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可就大了……” ------------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收场方式 孵化间中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了安静,高文表情严肃地坐在靠背椅中,陷入了长久的思考,通风系统细微的嗡嗡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凉的风驱散了这个夏日午后的燥热,却无法驱散来自世界真相的压力和阴影,这样的思考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恩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正是因为世界的自然规律从一开始便如此冷酷,向神明寻求庇护才成为了所有凡人最终不得不选择的一条路……然而即便是神明的庇护,也只不过是这些冷酷规则的一部分罢了——世间生灵在自然伟力面前的弱小正在于此,他们只能选择直面惨淡的未来,抑或一瓶醉生梦死的毒药。 “我曾见证过许多辉煌的文明,他们也曾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孜孜前行,抑或勇敢地面对他们的神灵,他们有很多伟大的个体做出过英明的决定,让整个族群繁盛到可以触及天空,甚至可以前来叩响塔尔隆德的大门,而那些最杰出的,最终知晓了真相。 “遗憾的是,我看到他们在真相面前瑟瑟发抖,其中一些低下头来,再度回到了神明的怀抱中,自剪羽翼,希冀着能在这颗星球上长久地蜗居下去……没有哪个种族胆敢冒着失去庇护的风险去叩响宇宙的大门,一个也没有。” 高文盯着恩雅蛋壳上游走的符文:“如今在洛伦大陆占统治地位的是我们,那些在历史上辉煌过的文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事实证明了他们的希冀并未实现——众神系统是一个不断膨胀的定时炸弹,如魔潮般最终吞噬了他们。” “但至少他们活过了比其他种族更长久的时光。”恩雅淡淡说道。 “可塔尔隆德的龙却不愿意接受这种‘安宁’,他们选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高文说道,“他们主动打碎了你提供的保护,并选择相信凡人自身的力量与智慧可以对抗这个冰冷的宇宙——世间生灵的弱小或许是个事实,但现在终究是有了一个敢抬头的种族。” 恩雅沉默了片刻,突然带着一声轻笑说道:“在亲眼见证过起航者的星舰划破长空,跃迁引擎的光芒照亮夜幕,见证过庞大的远征船团驶向宇宙,移民母舰投下的阴影覆盖小半个大陆的景象之后,谁还愿意永远低着头生活在宇宙中的一粒微尘上呢?或许自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的那天起,龙族的命运便已经被改变了……虽然他们没有带走我们,但他们确实向我们展现了一条道路……一条可以在群星间生存下去的路。 “龙是不服输的种族,作为他们曾经的神明,我对此十分清楚——从起航者离开的那天起,龙族的头就从来没低下去过。” 高文心中发出一声感叹:不论起航者如今身在何方,不论他们那场漫长的大远征是否已经抵达了目标,他们在这片星空间的旅程确实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们所展现给这个世界的、最宝贵的“遗产”或许并非那些先进的卫星和空间站,也非上古时代对这颗星球土著文明的一次“松绑”,而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在看似毫无出路的黑暗中仍然可以前进的可能性。 “我想知道,你的神性力量在魔潮中保护塔尔隆德的原理是什么?”他突然问道,“虽然我们并不打算选择‘神明庇护’这条路,但我相信一件事,既然神明也是这个世界自然规律的一部分,那与之相关的‘奇迹’和‘庇护’就一定是有规律可循的,只要这规律可认知可解析,那我们就一定有办法安全地掌握它。” “这确实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恩雅的语气中仿佛带上了一丝笑意,但很快这笑意便化为一声叹息,“可惜,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知道?”高文立刻瞪大了眼睛,“你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龙族一百多万年,你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这是我唯一无法探寻的领域——因为神不能解析思潮本身,”恩雅遗憾地说道,“我也曾试图查明自己能在魔潮中庇护龙族‘认知体系’的原理,以期如果有朝一日我消亡了,这份技术资料还可以让他们制造出新的防御体系,但在几次魔潮中,我发现这个过程超过了我的……‘观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种事情,因为我有着和凡人不同的‘视角’和‘自我边际’,非要举个例子的话……就好像人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东西。” 高文认真听着恩雅的解释,之后他皱眉思考了片刻才打破沉默:“其实我们还是有个线索的……神不能解析思潮本身,这就说明在魔潮中保护观察者的关键因素正是‘思潮’?” “我认为可以这么猜测,”恩雅赞同地说道,“这也是我的思路——只可惜我自己没办法验证它。” “那这恰好是我们如今正在研究的方向,”高文吐出胸中浊气,眉头稍微舒展开来,“可控思潮,基于思潮的心智防护,对神性的屏蔽技术,心智校准……或许,我们正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金色巨蛋中的声音一时没有作答,但那淡金色蛋壳表面的符文游走却变得略微轻快起来,几秒种后,恩雅才带着一种混杂着宽慰和谨慎的语气慢慢说道:“或许……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这个冷酷的世界终于决定对世间的生灵展露出那么一点点善意了。” “比起世界展露出来的善意,我更愿意相信任何生存机会都要依靠凡人自己去争取,”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但我仍然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并对未来报以乐观和期待。” 恩雅轻轻笑了一下,接着问道:“你还希望知道些什么?” 高文仔细想了想,确认着自己的提问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同时也梳理着已经得到的那些情报,在一番整理之后,他认为自己今天已经有了足够的收获,但就在准备起身道谢之前,一个此前他从未想过的问题突然从心头浮现,让他的举动停了下来。 “有一个问题,”他坐直了身体,眉毛再次皱起,“关于圣龙公国……塔尔隆德是依靠大护盾以及你的庇护才一次次从魔潮中存活下来,但圣龙公国呢?他们在你的视线之外,也在塔尔隆德大护盾的保护之外,他们是怎么……” 恩雅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之后才低沉地传入高文耳中:“你认为,如今的‘圣龙公国’是第几个圣龙公国?” 高文:“……” “高文,我的朋友,在这个世界寻求一条生存之路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童话,也不是只需英雄振臂一呼便可以迎来光明的骑士游戏,”金色巨蛋中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虽然我知道你很清楚这一点,但很多时候,我们还是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 高文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地缓慢敲击着座椅的扶手,脸色变得有些森然和肃穆,恩雅的声音则在片刻后再次响起,传入他的耳中:“我们今天已经谈了许多,在最后的最后,我有一些小小的建议。” 高文抬起眼睛,看着恩雅的方向:“建议?” “这颗星球虽然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但即便是在这粒尘埃上,如今的凡人也还有许多不曾探索过的领域。你们现在已经在远航领域有了很大的进展,又有算得上盟友的海妖相助……所以如果有余力的话,就去探索一下那些遥远的陌生大陆吧。在过去的文明更替中,也曾有智慧生物在别的大陆上崛起,他们虽已消亡,但或许仍留下了一些有用的文明痕迹,也有一些大陆上还能找到起航者留下的遗产,那里面说不定埋藏着珍贵的秘密。 “在神话时代,龙族和我都受限于‘双向枷锁’的束缚,我们没办法去探索那些过于远离塔尔隆德或者和起航者有深厚联系的事物……但现在,枷锁已除。” 高文没有想到对方的建议竟然是如此具体且方向明确的东西,他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的建议——放心,我理解远洋探索的价值,事实上对其他大陆以及远海地区的探索早已在我的未来规划里面,这将是联盟下一阶段的目标之一。” “这样就好,”恩雅的声音中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语气中重新流露出笑意,“那么还有别的问题么?” 高文仔细想了想,终于慢慢摇头:“暂时没有了——我今天已经收获了足够多的情报,这些东西够我和学者们消化一阵子的。当然,如果之后我再想到什么肯定还会来找你询问。” “随时欢迎,当然前提是那些问题我能回答,”恩雅轻笑着,她看到高文已经起身,突然说道,“先别忙着离开,谈了这么久的事情,你想不想喝点东西?” 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他看向恩雅身后的一张长桌,带着期待的语气:“你成功了?” “还不确定,毕竟作为神明奇迹的‘倒影’已经无法重现,我只能根据你的描述来尝试调配出一种可以用世俗材料混合出的‘凡间饮品’,”恩雅一边说着,无形的魔力一边运转起来,她身后飘来了一个圆筒状的容器以及一个瓷质的水杯,容器在漂浮过程中响起微微的声音,那里面显然储满了液体,或许还有冰块,“它大概仍然和你记忆中的那个味道相去甚远,但希望它至少可口一些,能缓解你的疲惫和压力。”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高文忍不住笑着说道,他看着那容器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向瓷杯里倒入了一些深褐色的液体,还有气泡破裂的声响从中传来,“对了,现在有人尝过它的味道了么?” “没有,毕竟这是为你特制的,”恩雅一边说着一边将杯子送到高文手上,“我自己倒是尝试了一点,但我现在的味觉和普通人似乎不太一样……甚至有没有味觉都还是个问题。” 说话间,高文已经接过了杯子,他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那些晃动的深褐色液体,恩雅的话让他犹豫了一下,但在确认那液体里没有传来什么古怪的气味之后他便端起杯子,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极端呛人——高文觉得那甚至都有点“不可名状”的味道瞬间冲了上来,期间还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和巨量释放出来的压缩气体,说不清多少重刺激猛烈冲击着他的感官,传奇强者的意志力在这股力量面前也只坚持了两秒不到。 “噗——” 平心而论,近距离把水喷了一位女士一身是不太礼貌的,尤其这位女士严格来讲还是个女神(虽然现在她的形态是个蛋)——但高文实在没忍住。 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恩雅的蛋壳流淌下来,孵化间中气氛变得有点尴尬,高文手里抓着大半杯“不可名状的混合特饮”,表情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良久才憋出一句:“额,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看来我的第一次尝试并不成功,”恩雅的声音从蛋壳中传来,竟然仍十分冷静而且一本正经,“我需要调整一下各种材料的比例……你有什么建议么?根据你刚才品尝到的味道来看的话。” “……我感觉自己已经失去刚才的记忆了,”高文嘴角抖了一下,“反正我唯一的建议就是你千万不要把这东西给别人尝试,他们不一定有传奇级别的体质。” “好吧,我完全理解了,看来失败的程度有些严重——有必要进行更彻底的改进,”恩雅的声音仍旧一本正经,“抱歉,你情况还好吧?” “还好,至少我刚才没咽下去,”高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着,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安慰一下“实验”失败的恩雅,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这位女神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没有挫败感,反而似乎充盈着某种斗志,这让他觉得这时候不安慰可能反而是种好事——而且比起安慰,恩雅现在更需要的明显是擦拭,“我还是先给你擦擦吧……” “一会让贝蒂帮忙擦掉就好,差不多也到她来帮我擦拭蛋壳的时候了,”恩雅倒是很看得开,“比起我这边,你需不需要去换身衣服?”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湿了一片,他哭笑不得地叹口气:“好吧,没想到这场深谈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从某种意义上这倒确实缓解了我不少压力。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慢走,恕我无法远送,另外请期待我下一次的成品——我刚才有了个改进方案,这次我很有自信。” 高文:“……” ------------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龙血大厅 从孵化间出来的时候,穿过走廊上的宽大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红,高文来到一扇窗前,看到临近黄昏的天光正渐渐弥漫在城市的街头巷尾,远方高耸的魔能广播塔沐浴着天光,塔尖上的魔能方尖碑在反重力装置的作用下漂浮旋转着,经过精确切割的晶体表面不断折射着瑰丽的夕阳,而在高塔之下,是依旧繁荣,且每天都变得更加繁荣的城市。 这是他亲手打造起来的城市,也是成千上万的建设者打造起来的城市,它傲然挺立在黑暗山脉的脚下,一砖一石都坚实稳重,承载着聚居于此的人们所有的希望和生活。 但从某种意义上,这座城市其实仅仅伫立在人们的“观察世界”内,它能被触碰,能被抵达,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色彩、质感甚至气味,但这一切都只是覆盖在真实宇宙上的一层“映像”……而在这层映像之下的真实宇宙,对这个世界的凡人而言至今仍无法触及。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将心中弥漫起的那种毫无意义的虚幻感和疏离感慢慢排解出去,并略有些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近乎哲学领域的问题……思考多了果然是会让人心理出状况的。 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感知中,高文转头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在落地窗旁的光影交错间,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轻灵地从空气中跳了出来,同时一边落地还一边用眼睛上下打量自己。 “一过来就看到你在走廊上思考人生啊?”琥珀看着高文的眼神中充满狐疑,并且熟练地用着高文教给她的古怪词语,“怎么着?和龙神谈了半天,感觉你整个三观都好像重组了一遍似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露出这种模样。” 高文回忆了一下自己从恩雅口中听到的那些东西,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莫名的笑容:“三观重组么……这么说倒也没错。” “……哇,”琥珀瞪大眼睛夸张地惊呼起来,“这……能让你都感觉三观重组?!那看来龙神果然不是一般的蛋,我跟你身边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在三观上战胜你的。” “你这算是夸奖么?”高文拿眼角余光瞟了这个精灵之耻一眼,“而且不是一般的蛋是个什么形容方式……你要不试着在恩雅面前这么说说看?” 琥珀认真想了想,衡量着自己和一颗蛋之间的战斗力,脸上竟然露出有点跃跃欲试的表情,但好在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她的行动力——她怀疑那个曾经是神的龙蛋哪怕只能在地上杵着,也能通过“不可名状的神力”把自己拍在各个地方,于是只好悻悻然地摆摆手:“别在意这些细节问题……话说你们到底谈什么了?竟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 高文略有些戏谑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深沉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半精灵”少女,对方那大大的琥珀色眼眸中充满了好奇以及一点担心,在几秒钟的沉吟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远方正在渐渐坠向地平线的辉煌巨日。 (快快快,祝我生日快乐!) “看到太阳了么?”他随口问道,“它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模样的?” “太阳?”琥珀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理解高文为何突然问这么个问题,“还能是什么模样……一个橘红色的大火球?或者一个缠绕着云雾而且会发光的大气球?反正学者们是这么说的……话说这个问题跟你今天与龙神讨论的事情有关系么?” 高文没有回答琥珀的问题,只是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是啊,橘红色的大火球……但或许在某些时候,在某些个体的眼中,它便不再是这副模样……”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琥珀挠了挠头发,“不过我倒是听桑提斯讲课的时候提起过类似的知识,他说许多鸟类的眼睛和人类或者精灵的眼睛结构不同,它们所看到的事物颜色也不一样,甚至还能看到许多人类无法用肉眼看到的东西——它们眼中的太阳可能是绿色或者紫色,而在我们眼中晴朗空旷的天空在它们眼中可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魔力漩涡,有些鸟甚至会因为神经疾病而被旋涡迷惑,在空荡荡的天空不断盘旋,直到累死……” “哦?”高文颇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毛,“是这样么?” “当然啊,”琥珀说着,摊了摊手,“不但有,而且还有一些比较迷信的猎人会把这种在天空盘旋至死的发疯的鸟叫做‘厄运鸟’,他们将那当做不吉利的兆头,如果进山前看到厄运鸟的话他们甚至会干脆放弃掉一天的捕猎,以防和那些鸟一样‘被看不见的妖灵迷惑而困死山中’,不过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了,那只不过是因为天上的鸟看到了人类看不到的东西而已……” 琥珀兴致盎然地讲述着她学来的新知识,高文的心绪却在这个半精灵絮絮叨叨的讲述中莫名平静下来,他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从本质上,“厄运鸟”和恩雅所透露的“陷入错乱的宏观观察者”现象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但这二者却又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奇妙和巧合。 等到琥珀终于叨叨的差不多,高文才出声打破沉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啊,光顾着闲谈,正事都给忘了!”琥珀顿时一拍脑门,赶紧回过神来,“我们收到了北港传来的联络,塔尔隆德将派出一名常驻大使以及若干外交官员留在塞西尔,名单和对应的申请公函已经送来——大使是我们的老熟人,那位梅丽塔·珀尼亚小姐。” “常驻大使……看样子塔尔隆德那边终于渐渐走上正轨了,”听到琥珀带来的消息,高文反而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声说着,“梅丽塔么?倒是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根据‘轨迹’情报线那边传来的消息,提丰方面也收到了塔尔隆德的正式建交公函,另一批常驻大使也将于近期抵达奥尔德南,不过日期上比我们晚一些,”琥珀又接着说道,“此外,我们派往大陆北方的情报干员传来消息,圣龙公国当局正在采取一系列涉及到塔尔隆德的舆论引导,其国内风向正逐渐发生变化,龙裔们正在重新审视自身与纯血巨龙的关系,原先的‘放逐’说法正在逐渐被官方淡化。按我这边的判断,这应该是塔尔隆德与圣龙公国关系正常化的‘预备’。” 一边说着,这个日渐成熟的情报头子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上次见到玛姬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花园里发呆,看上去龙裔们对塔尔隆德的感情确实挺复杂的……” 听着琥珀发出的感慨,高文的心思却飘向了另一个方向,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恩雅与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认为,如今的‘圣龙公国’是第几个圣龙公国?”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思绪重新收拢,出声打断了琥珀:“别忘了知会赫蒂一声,让她为迎接常驻大使做好准备工作——不光是塔尔隆德的大使,今后很快我们还会迎来更多国家的使者,看样子使馆街那边很快就需要再次扩建了。 “另外,去通知瑞贝卡,准备召集研究魔潮与神明领域的大师级学者,我们要进行一次会议,我有些事情要公布。” 琥珀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目光在探寻中与高文的视线相交,两秒钟后她便郑重其事地低下头来:“我明白了。”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追着问些什么,”高文忍不住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这么痛快可靠的样子可不像是你平常的行事风格。” 琥珀顿时翻了个白眼,与此同时身影已经渐渐在空气中变淡,唯有越来越缥缈的声音传入高文耳朵:“我也是会成长的好么……” …… 当流火座渐渐上升至天空的高点,寒意终于从整个大陆的所有角落退却,即便是在极北方的群山之巅,冰雪覆盖的区域也收缩到了一年中最小的阶段——龙临堡仍旧骄傲地挺立在最高的山上,围绕堡垒周围的积雪却已经退至山峰的最高点,从城堡高高的露台看下去,覆盖着岩石与泥土的山体表面正在泛起绿意,顺着山势向下延伸,绿意愈发浓郁,一路蔓延到了远方的城市、乡村和旷野。 龙血大公巴洛格尔转身离开了露台,穿过连接着露台和主城堡的小廊道和石拱门,越过那些熊熊燃烧的魔法火盆和古朴庄严的龙印石柱之后,他来到了龙临堡的最深处,安置御座的大厅中。 他最信赖的廷臣,戈洛什·希克尔与尤金·那托许正站立在御座两旁,而除了这两位深得信赖的廷臣外,整个御座大厅中此刻空无一人,原本应在此地侍候的卫士和仆从们皆已被屏退。 “陛下,”须发皆白、身穿斜纹白袍的尤金·那托许上前一步——尽管巴洛格尔名为“龙血大公”,但在他所统御的公国中,他的称号便是“陛下”,“通往下层的道路已经激活,龙血议会正在等待您的到访。” “知道了,”巴洛格尔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扫过两位廷臣,“这次,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陛下?”戈洛什·希克尔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今天并不是……” “我要去无名龙冢,看望那里的老朋友们,”巴洛格尔轻声说道,“你们和我一起来吧。” 两位廷臣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随后眼神沉静下来,慢慢点了点头。 巴洛格尔不再言语,只是迈步走向御座后方——在这座看上去由巨石整体打造的、极为古朴威严的巨大座椅后方,立着一尊规模庞大的龙首雕像,它是这大厅中最庄严且有气势的“装饰物”,而在龙首像与御座之间的空地上,一片圆形的石板地面微微突出地表,其边缘装饰着淡金色的线条纹路。 在沉默中,龙血大公和两位廷臣站在了这圆形地面的中央,片刻的等待之后,一个声音从后方的龙首像内传出:“升降梯……下行,目的地,龙血议会。” 一阵轻微的震颤随之从脚下传来,装饰着淡金色镶边的圆形地面震动了一下,便开始平稳地向下沉去。 巴洛格尔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在欧米伽离开之后,太多先进的自动系统都因网络中断而变成了废铜烂铁,唯有这些“老东西”,因为使用了过时的技术反而显得无比可靠。 戈洛什·希克尔和尤金·那托许两位龙裔廷臣则没有那么多感慨,他们只是带着庄重的表情,在沉默中随着平台一同下降。整个升降梯沉入了一座极深的竖井,它很快便越过了龙临堡的主建筑、一层地板甚至下方的地基,但整个下降过程仍未停止,而是向着这座古老高山的山体深处继续前行。 竖井中,自动感应的灯光逐一亮了起来,光芒照亮了圆形内壁上那些古老的、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翻新维护的结构。竖井的最上层材质还呈现出石头般的质感,但随着高度不断降低,井壁已经开始呈现出明显的合金结构,那些与井壁融为一体的导向凹槽、能量导管以及运转中的钢缆、轴承在灯光中一闪而过,在升降机运转的机械摩擦声中,一种来自地下深处的嗡鸣声渐渐变得明显起来。 终于,伴随着一阵晃动和一声闭锁装置激活的咔咔声,升降梯在某一层停了下来,那个生硬死板的合成音则传入三位乘客耳中:“升降梯……停止,已抵达,龙血议会。” 几声机械锁运转的响动之后,竖井侧壁打开了一道开口,昏暗的灯光映入了巴洛格尔大公眼中。 他率先迈步走出升降梯,在竖井之外,是另一座大厅。 一座位于山体深处的、外表看起来与地表上的那座“御座大厅”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厅,其结构仿佛就是地表那座大厅的翻版,甚至连每一座立柱、每一面墙壁和穹顶上的纹路都完全相同,而不同之处则在于,这座大厅中并没有那张巨大的石质御座以及龙首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圆形的高台,高台与地面之间以陡峭的石梯连接。 这座几乎和地表的御座大厅完全一样的“镜像厅”中灯光昏暗,但随着巴洛格尔登上那座圆形高台,设置在此处的照明装置立刻自行启动了,明亮的灯光沿着大厅中轴线一路向尽头延伸,在陡然降下的明亮光辉中,排列在大厅两侧的一个个庞大阴影随之清晰起来。 那是二十二个由机械、管道、人工神经束和少量生物组织交缠而成的龙首,大量从穹顶垂下的机械臂和管道线缆将他们固定在距离地面大约一米高度的半空,每一座龙首下方又有圆形的平台,那平台的外壁是某种来自古代的金属,其顶面则是透明的水晶,有仿佛血液般粘稠的液体在平台内部缓缓流动,在那粘稠的液体深处,只隐约可以看到结构复杂的机械泵和管道系统——正如心脏般持续跳动。 (快快快,祝我生日快乐!)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三十世代 巴洛格尔站在龙血大厅的高台上,神色肃穆地注视着那些排列在大厅两侧的二十二座龙首——那些几乎完全由机械结构组成的头颅似乎还没有结束上一个流程的思考,他们垂首沉默,仅有微弱而闪烁的灯光在其管道深处游走,循环泵和气体管道运转时发出的“嘶嘶”声偶尔从某处传来,是整个大厅中为数不多的声音。 终于,其中一座龙首后方的灯光明亮起来,这颗头颅也随之微微抬起,在机械臂的牵引下,他转向巴洛格尔的方向,讲话器中传来一个缺乏感情波动的合成声:“巴洛格尔,避难所管理员,欢迎来到龙血议会。” 一个个龙首相继从沉思中醒来,伴随着一连串的灯光信号和机械声响,他们纷纷转向巴洛格尔的方向,点头致意。 “日安,议员们,”巴洛格尔打破沉默,神色严肃地说道,“关于上次请你们推演的那个问题,可有结论?” “非常遗憾,该思维流程已被龙血议会提前终止,”龙首之一说道,“本纪元的文明发展轨迹已经完全超出历史资料的参照库,不可预测的因素超过了阈值,我们认为即便强行进行推演,也无法准确预判‘联盟’以及龙族未来的走向。” “不仅如此,”另一名“议员”接着说道,“我们认为今后已无必要继续利用龙血议会来推演此类议题——神话时代结束了,管理员,我们旧有的推演模组已不再适应新的局面。” “……我明白了,我会慎重考虑你们的意见,”巴洛格尔沉默了两秒钟,微微点头说道,“那么另一件事……关于我们的神明。现已证实,龙神陨落之后残留下来的人性部分已经自行重组再生,现滞留于人类国度塞西尔。” “此事我们已经知悉,并于12小时前完成了评估,”距离巴洛格尔最近的龙首做出回应,“这是超出我们所有预案的情况,但从结果来看,它并不具备威胁性。唯一可能的变数在于,人类将有机会接触到大量涉及到神明和魔潮的知识……此事将具有正面倾向。是否在此思维流程上继续进行推演?” “继续推演,”巴洛格尔立刻说道,“我们需要判断和其他国度建立进一步交流的可能性,尤其是塞西尔……这一纪元的所有变数,几乎都是从那片土地上展开的。” “明白,该流程已加入任务计划。” 龙血大厅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巴洛格尔站在高台上仿佛陷入思索,那些“议员”则充满耐心地等待着来自管理员的下一个交互指令,半分钟的沉默之后,巴洛格尔才突然打破这份安静:“我没有更多问题了——打开通往无名龙冢的通道吧。” “明白,通道已开启。十秒钟后议会将转入工作模式,期待你的下次造访,管理员。” 单调的机械合成音在大厅中响起,轻微的震颤从平台下方传来,二十二座龙首上方的灯光逐一熄灭,这些已经完全机械化的古老思考者逐一低下了头颅,大厅中重新归于暗淡,只剩下位于穹顶中轴线的一道灯带洒下清冷的辉光,照亮了高台前方一道倾斜向下的阶梯——那阶梯一路向下延伸,其深处可看到昏黄的光芒,不知一路延伸到了多深的地方。 巴洛格尔走下高台,尤金和戈洛什两位爵士则立刻上前来到他的左右,三人没有交谈,只是神色肃穆地相互交换了眼神,随后便走向那道阶梯,走向地下深处。 通往无名龙冢的路上没有升降机,只有这道长长的阶梯,漫长的仿佛巴洛格尔久远的记忆,亦或凡人从地表爬向星空的漫漫长路,周围的墙壁材质从聚合物变成了金属,又从金属变成了附魔的石头,古朴肃穆的浮雕出现在阶梯的两侧,并逐渐覆满了前方的屋顶。 最终,巴洛格尔在一扇大门前停下了脚步,那扇门庄严地伫立在地下深处开凿出来的宽阔空间中,光秃秃的表面却看不到任何装饰性的纹路,唯有大门前的地面上,水晶散发出的光辉照亮了一行仿佛用利爪刻出来的文字:“致已死者,亦致赴死者。” 沉重的石质大门在魔力机关的推动下缓缓打开了,一处宽广到可以令人类目瞪口呆的地下空间出现在尤金与戈洛什面前,他们跟在巴洛格尔身后踏入其中,踏入了这圣龙公国最庄严肃穆,却只有龙血大公本人和极少数龙裔才知晓的地方——无名龙冢。 巨大无匹的立柱支撑着这座几乎可以放进去一整座城堡的空间,历经无数岁月的石板地面在视野中延伸向远处,高高的穹顶上,原始的岩层之间探出了许多刻满符文的金属柱,微微的电光和发光云雾在金属柱之间无声游走,维持着洞窟内的环境稳定,也通过元素祝福的方式让这里的一切都足以抵御漫长时光的侵蚀,甚至让整座山体都能免于地质活动的破坏。 而在这些巨大的立柱之间,一座又一座以巨龙体型为参考的“墓碑”在昏暗中沉默伫立,它们倾斜着嵌入巨石制成的底座中,在每一座底座后面,则是同样用巨石雕刻而成的龙族雕塑——然而和真正的巨龙比起来,这些石雕中的巨龙却显得格外瘦小、虚弱,并且多半都有着肉眼可见的身体残缺,就仿佛是特意为了和真正的巨龙做出“区别”一般,他们的形态皆被调整的像是某种……亚种。 戈洛什的目光扫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墓碑”,在那倾斜的巨石表面上,并没有正常墓碑应有的墓志铭,甚至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唯有几个冰冷的字母和数字数字深深地刻在其表面:第一世代,120千年-180千年。 在紧邻着的另外一块墓碑上,戈洛什爵士的眼中映出了另外一行冰冷的字母和数字:第二世代,182千年-246千年。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巴洛格尔却已经迈步向前走去,戈洛什便将想说的话暂且压下,跟在龙血大公的身后向着大厅的更深处前行。在沉默无言中,他们越过了早期的几个世代,仿佛在越过那些早已消失在记忆中的古老历史,岁月凝结成脚下坚硬粗糙的砖石,一个又一个千年在他们的脚步下向后退去。 在第1820个千年,巴洛格尔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最后一座还未完工的墓碑映入他的眼帘,墓碑上深深地刻着字母:第三十世代,1820千年——。 在这块墓碑后方,一座尚未完成的巨龙雕塑沐浴在穹顶水晶洒下的暗淡光辉中,它俯卧在大地上,昂首注视着封闭的穹顶,在嶙峋崎岖的脊背两侧,是一双畸形萎缩的翅膀。 巴洛格尔在这座无名的坟冢前站定,注视着尚未刻完的石碑和欠缺细节的巨龙雕塑,戈洛什爵士的声音则从他身后传来:“上次来这里……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毕竟我们不该随意打扰这些坟墓的安宁……尽管它们背后空无一物,”巴洛格尔轻声说道,“但如今总算有了些好事发生,好消息也该送到这里。” “我还记得第一次被你带到这里的时候,”满头白发的尤金·那托许爵士轻轻叹了口气,“真实的历史……当时我真心觉得,真实的历史还不如一个醒不来的梦。” 巴洛格尔大公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伫立在第三十世代的墓碑前,一旁的戈洛什则看向墓碑上那空白的部分,突然沉声说道:“塔尔隆德大护盾已经熄灭,用于重启圣龙公国的基因库也毁于战火,无论今后这个世界的前路如何,第三十世代恐怕都要成为‘龙裔’这一族群的最后一个世代了……您觉得未来的某一天还会有人在这墓碑上刻下属于我们的最后一个数字么?” “这里的每一个数字都是我亲手刻下,若终结之日真的到来,我们的努力最终宣告失败,我也一定会在这里刻下最后一笔之后再告别这个世界……但比起那毫无希望的结局,我更希望第三十世代的墓碑上永远留空。”巴洛格尔慢慢摇了摇头,随后缓缓转过身,注视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方向,他看到那些巨大而沉默的坟冢在自己视线中延伸,二十九个已经彻底消失在真实宇宙中的龙裔世代化为没有生命的石雕,仿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那些都是他曾精心培育、潜心照料过的“后裔”们。 “我时常感觉自己肩负罪恶,尤其是在注视着这些无名之碑的时候,”龙血大公嗓音低缓地说道,“我抛弃了他们二十九次……当魔潮到来的时候,我任由他们在末日中消散,自己却像个落荒而逃的懦夫,而在下一次重启之后,我却还要坐上高位,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这是不是很讽刺?” “……作为第三十世代的一员,我恐怕无法回答您的问题,”戈洛什爵士看着自己身旁这位太古巨龙,在短暂迟疑之后说道,“但我知道一个道理……世间没有毫无代价之物。 “在神话时代,龙神与塔尔隆德共同竭尽全力维系着艰难的平衡,圣龙公国的存在则是一个长期、公开却从不被承认的秘密,我相信神明从一开始就知道龙裔的存在,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欧米伽系统的使命,然而在长达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时间里,这一切都被谨慎地隐藏在平衡点的一侧,从未逾越半步。 “在这种情况下,让‘龙裔’进入塔尔隆德的视线,甚至接受神明的庇护,这并非拯救,而是彻底的葬送,对所有同胞的葬送。 “我没有资格代替之前的二十九个世代来评判您或者塔尔隆德的选择,更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或谴责任何事情,但我必须反驳您对自己的判断——真正的懦夫,是没有胆量在重启圣龙公国二十九次之后,仍然有勇气回到这里的。 “注视他们消亡,比带他们前往塔尔隆德寻求保护需要更多的勇气,陛下。” “有人也曾说过和你同样的话,”巴洛格尔大公突然笑了一下,“也是在这个地方。” “是么?可惜我无缘与之相见。”戈洛什摇了摇头说道。 巴洛格尔大公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说的都对……我是不该执着于此,尤其是在已经经历了这么漫长的岁月之后更是如此。或许任何一个世代都可以选择憎恨或原谅,任何个体也都能选择宽恕或愤怒,但在自然伟力面前,这一切最终还是要让步于唯一的问题……让文明得以延续。” 他终于收回了望向那些坟冢的目光,并扫视着这整个广阔的地底大厅,在那些昏暗古旧的墙壁和立柱之间,隐藏的其实不仅仅是几十座无名龙冢。 “一百八十七万年……我们对魔潮的观测记录以及在魔潮中保护心智的各种失败尝试都埋藏在下层的档案馆中,而且其中几乎所有资料都是在塔尔隆德的环境之外收集汇总,虽然那是一份失败的答卷,但仍然是一份弥足珍贵的参考资料,”龙血大公沉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我们的新盟友们,联盟中的凡人诸国,是否能够做好准备面对这份‘礼物’。” “龙血议会已经无法评估新生的‘联盟’,也无法评估高文·塞西尔的一系列行动将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这一纪元,我们或许该试着自己做些决定了,”尤金·那托许爵士慢慢说道,“在我看来,既然我们已经决定加入了这个‘联盟’,就应该做些与成员国身份对等的事情。” …… 辽阔无垠的海洋上,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在乘风破浪,航行在人类从未造访过的陌生大海上。 坚守高昂的寒冬号上,身披大氅的海军总指挥官拜伦踏上甲板,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极目看向远方,看到舰首前部的海平面上正泛起细碎的浪花,海水如有生命般在那里升腾起来,形成了醒目的移动水柱,担任领航员的海妖卡珊德拉稳稳当当地“坐”在那水柱的顶端,一边统御着周围的海水,一边回头对总旗舰的方向挥手打了个招呼。 拜伦朝着那位海妖女士的方向挥手以作回应,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在高远的蓝天上,数个庞大的身影正鼓动巨翼,保持着与舰队同样的方向和航速向前飞行,又有两架龙骑兵飞行器盘旋在那些庞大的身影周围,龙翼一般的推进翼板高高扬起,反射着明亮的天光。 那些是担任空中护航编队的巨龙,以及寒冬号上所搭载的两架侦查型龙骑兵。 “塔尔隆德啊……”拜伦脸上露出笑容,口中发出了自言自语的轻声咕哝。 ------------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前往北方的船队 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人类舰队在远海中航向古老未知的国度,魔能机械带来的澎湃动力劈开波浪,来自深海的远古种族与传说中的巨龙一同引领着航线,庇护着舰队的安全——这样的景象,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只会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出现。 拜伦在寒冬号的甲板上眺望着远方,迎面而来的冷风中裹挟着源自海洋的腥味,不知何时,他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种味道,习惯了直面无垠大海时所产生的壮阔与震撼之感。 一阵振翅声突然从高空传来,拜伦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一头黑色的巨龙正如从天空坠下的乌云般靠近寒冬号的甲板——在完全降落之前,这庞大的身影便已经在错乱的光影中迅速化为了人形,一位有着黑色短发、褐色皮肤、黑色眼珠以及愉快笑容的青年男子。 这是塔尔隆德派来保护舰队、指引航线的“护航员”之一,名叫摩柯鲁尔。 化为人形的黑龙落在甲板上,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拜伦身旁,同时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们正在越过永恒风暴海域,运气不错,这一路的天气都非常好……海况也好。” “这就是永恒风暴海域?当初那个大的吓死人的风暴?”拜伦顿时露出惊愕的模样,抬起头环视着这片在微风中缓缓起伏的大海,除了极远极远的地方能看到一些岛礁的影子之外,这片海域上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曾盘踞在这片海域上的古老力量已经彻底消散了,而曾伫立在这里的事物也已经不复存在,”黑龙青年轻轻摇了摇头,原本始终轻松愉快的模样此刻也不免有些肃穆,“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古老的发射场,曾有一场命运般的战役改变了这里的一切……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来,目光仿佛要透过层层的甲板和舱室,看到遥远深海中的景象:“不过在海底,还有一些东西残留着,那是未被战争摧毁的古老遗迹,代表着塔尔隆德昔日的辉煌……或许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那些远古的技术重现出来吧。” “对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那可真是非常遥远的历史了,”拜伦耸耸肩,“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恐怕我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隐藏着如此多已经被人遗忘的秘密。” “我听说您曾是一位冒险家,”黑龙青年笑了起来,有些好奇地看着拜伦,“我还听说您年轻的时候也曾探索古老的遗迹,在被人遗忘的密林中寻找失落的历史,这都是真的么?” 拜伦略微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地扯扯嘴角:“这个嘛……我当初是个冒险者,在我们人类社会,冒险者和冒险家是不一样的,你明白么?” “是这样么?”黑龙青年顿时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两个词是一个意思……抱歉,我此前从未离开过塔尔隆德,对人类世界的词汇并不是很了解。这两个职业有什么区别么?” 拜伦认真想了想,开始为眼前的护航员解释他这辈子总结的宝贵经验:“简单来讲,冒险者要钱不要命,冒险家既不要钱也不要命……” 护航员摩柯鲁尔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同时随口问了一句:“那又要钱又要命的呢?” “又要钱又要命的是聪明人,”拜伦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土匪头子一样的海军大氅以及乱糟糟的头发,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的人后来当了海军元帅。” …… 冰上玛丽号的舰首劈开了北方海域寒冷的碎浪,轮机舱中机器运转所发出的低沉轰鸣经过数层隔仓以及消音符文的过滤变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嗡嗡声,从甲板深处传来,身穿黑色短法袍、头戴黑色软帽的老人倚靠着船舷边上的护栏,带着兴奋期待的眼神眺望着远方,一本厚重的羊皮纸大书漂浮在他的身旁,一支无人握持的羽毛笔则在飞快地刷刷写写,在羊皮纸大书的空白书页上不断留下一行行文字和符号。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名冒险者打扮的年轻女子从旁路过,在看到倚靠着栏杆的老人之后,这位身穿猎装、腰佩武器的女士有些好奇地停了下来:“莫迪尔老爷子……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么?观察和记录,”莫迪尔头也不回地说着,“留意自己旅途中所见到的一切有趣细节,将其准确及时地记录下来,这可是冒险家的基本素养。” “是么……可惜我只是个冒险者,不太能理解您这样的‘冒险家’所追求的事情,”年轻女士摆了摆手,“反正只要您别再做出突然跳进海中追捕鲨鱼或者突然飞到天上和巨龙竞速这样的事情就好……虽然船上的大伙如今已经确定了您是一位强大的施法者,但还请多为那些担任船员的、神经脆弱的普通人们多想想,他们可不是寒冬号上那种训练有素的帝国士兵。” “啊……哦,哦是的,你说得对,罗拉小姐,”莫迪尔终于从船舷外的景色中回过头来,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袋,“请放心,现在我做这种事的时候都提前隐身了。” 名叫罗拉的年轻女性冒险者嘴角顿时抽了一下——经过一段海上旅程的相处,搭乘“冰上玛丽号”的冒险者们彼此之间已经熟悉,虽达不到那种共同经历生死的战场情谊,但按照“行业上的习惯”,大家姑且也算是大型冒险团队中的队友了,而她对眼前这位名叫莫迪尔的强大法师也从一开始的敬畏警惕渐渐变得熟络起来。平心而论,这位似乎有点记忆问题的老法师其实是个非常易于相处的人,他很强大,却没有一丁点旧派法师的傲慢和冷酷,但在有些时候……这位老爷子的行事风格也着实有点让周围的人神经紧张。 作为一名伟大的冒险家(起码他是这么自称的),莫迪尔这一路上随心所欲的事情做的可不少,诸如感知到深海中有什么气息就突然从船上跳下去、看到巨龙在天空护航就突然飞上去和龙肩并肩之类的举动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说真的,如果不是亲自确认过,罗拉简直要怀疑这位老人参加冒险团的主要目的是要死在半道上…… 心中转过了一些对长者不太尊敬的念头,罗拉赶快收敛起飘散的思绪,随后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那本飘在老法师身旁的羊皮纸大书。作为一名生活条件还算不错的资深猎手,她在帝国推广通识教育之前便读过些书,也自认为自己在那帮五大三粗的冒险者中间算是“有学问”的一个,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那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号时,一股油然而生的疑惑却从其心底升腾起来——自己前二十年读的书怕都是假的? “您记录的这些东西……”年轻的女猎手揉了揉眼睛,“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的?” “啊哈,这确实不太好理解……我在整理整个航行过程中海上魔力环境的变化以及无序湍流和高层大气之间的扰动规律,”莫迪尔顿时笑了起来,眼角间神采飞扬,“我这可不只是随便记录的,你知道船上还有一队随航的学者么?他们肩负着记录远海气象和魔力数据,为帝国海洋探索项目积累资料的责任,我前些天和他们中的一位学者谈过,他们很需要我的这些记录——所以我这时候本质上甚至是在为帝国服务的……” 罗拉有些意外地打量了老法师一眼:“看不出来,您还很有……那句很时髦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很有帝国公民的责任感嘛。” “是这样么?大概算是吧,”老法师抓了抓白苍苍的头发,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是觉得自己该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某种……义务感?我似乎是有义务做些什么的……” 老人的眼神突然有点迷惑起来,仿佛他那脆弱的记忆系统一下子又陷入了死循环中,某种已经彻底忘却,却在本能中残留着细微印记的东西让他陷入了困扰,罗拉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位老法师陷入这种古怪的状态,她立刻开口,声音刻意提高了一些:“老爷子,您每天记录这么多东西,还坚持记录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哪怕不做整理修订汇总起来恐怕也已经是一部惊人的著作了吧?” 被女猎手一打岔,莫迪尔仿佛瞬间惊醒过来,他立刻笑着摇摇头:“说是著作大概有点夸张了,我可不是什么擅长著书立传的人物……不过我这辈子倒确实是记录了不少东西。你看到这本厚厚的书了么?我已经写满……” 他的声音说到一半突然卡壳,那种记忆缺失导致的恍惚状态似乎再次出现了,老法师眉头一点点皱起,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咕哝着:“我记录了很多东西,我记得……有一本记录,被我给弄丢了,似乎很多很多年前就丢了……那上面记着许多次堪称伟大的冒险,我好像把它们给弄丢了……” 看着莫迪尔再次陷入恍惚,罗拉忍不住又一次大声说道:“老爷子,您……” “啊,不用这么大声,姑娘,”莫迪尔突然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澈,并轻轻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关心,其实我没事。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或许是活了太长时间,我的记忆出了一些问题,甚至灵魂……好像也有一点点毛病,但总体上一切都好,至少还没有沦落到要被你这样的晚辈关心的地步。” 老法师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是在平复着躁动而空洞的记忆,罗拉则看着这位老人的眼睛,良久才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听说……您前往塔尔隆德是为了找回什么东西?” “啊,是的,我曾对船上的阿兹卡尔先生提起过这件事,”莫迪尔温和地笑着,“我要去塔尔隆德找一样东西……一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您怎么会有东西遗失在巨龙的国度?”罗拉难以置信地说道,“那可是昔日被永恒风暴阻隔在海洋另一侧的国度,除了巨龙,没有任何凡俗生物可以自由往来……” “我不知道,我全都不记得了,”莫迪尔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找什么,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丢在什么地方,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自己把非常重要的事物遗失在了塔尔隆德……我必须去把它找回来。” 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仿佛带着一种源自灵魂的执着,巨日的光辉从天空洒下,明亮的阳光在这一刻仿佛穿透了这位老法师的身躯,让他的整个躯体都变得朦胧透明起来,甚至能依稀看到他背后广袤的海上景色—— 罗拉心中突然跳了一下,慌忙眨眨眼,却发现刚才那一幕已经如同幻觉般消失,老法师站在那里,身影真真切切,没有变得朦胧虚幻,更没有什么阳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躯体。 …… 塔尔隆德大陆,东南沿海的破碎海岸线上,新建成的滨海郡正沐浴在极昼的光辉中。 红龙卡拉多尔站在城外一处漂浮于空中的小型浮岛上,眯起眼睛关注着海上以及海岸的动静。 一圈新筑起的围墙保护着位于海岸线安全地带的居住区域,那围墙用巨石和熔融的金属混合建造,虽然远不如曾经的宫墙楼阁那般精美奢华,却在阳光下显露出一种粗犷的美感,而且和之前那些完全用废墟和垃圾匆忙堆砌起来的“避风巢穴”比起来,这些围墙起码经过了比较认真的规划设计和比较规矩的施工,近期较为充足的劳动力以及来自附近海岛上新开采回来的建筑材料让围墙至少可以做到整齐坚固——它们至少是真正的城墙,而不是用垃圾堆起来的挡风坡了。 此时,负责捕猎的队伍已经出海,负责清理城镇周围野外区域的战士们还未归来,负责建设房屋、平整土地的龙们则在滨海郡外缘的大片空地上忙忙碌碌,没有任何一个成员的时间在虚度中消耗,没有任何精力被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卡拉多尔收回了望向城镇的目光,心中突然对“活着”一词有了更为真切的体会。 这是巨龙们从未经历过的体验,是“摇篮时期”难以想象的光景,它艰难,困厄,充满着挑战和困窘,然而…… 劳动可以使环境发生改变,努力可以让自己的生存得以保障,滨海郡的建立和维持都需要每一个族群成员的付出,所有个体皆有价值,所有辛勤皆有意义。 这确实是“活着”的感觉,并不那么美好,也不那么容易,不像想象中的浪漫,甚至有些痛苦,但……活着真好。 (推荐一本书,《我只想自力更生》,都市现实题材,主角重生之后不甘做混吃等死的拆二代,选择自力更生的故事。我平时很少会推这种题材的书,但最近太长时间没有推书,所以奶了祭天。) ------------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血亲 在注视破碎海岸的情况许久之后,红龙卡拉多尔才收回了视线,随后他仰起头来,巨大的龙翼高高张开,从小型浮岛上腾空而起,飞向了一座位于城镇南部近海上空的、规模庞大到足以支撑一座城镇的大型浮空岛屿。 在那场毁灭性的弑神战役中,龙神所释放出来的庞大能量近乎永久地改变了这片古老大陆的面貌,而作为受到冲击最严重的东南海岸,这里的改变尤为惊人——支离破碎的海岸线以及崩塌消失的山崖峭壁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些漂浮于空中的、大大小小的岛屿要远比地表上的变化匪夷所思……也更有开发和探索的潜力。 根据三位太古龙领袖的判断,破碎海岸上空错乱的魔力环境以及浮岛本身的充能状态将导致这些从塔尔隆德大陆撕裂出去的土地在未来的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内漂浮在海面上方,而在这些充斥着龙神力量的岛屿之间,活跃的能量涌流和不稳定的空间结构催生出了许多有待研究的自然现象。 在滨海郡设立的早期,开拓队伍缺乏足够的战力和补给,因而只能远远地观望着这些飘在他们头顶附近的岛屿,但随着开拓活动渐渐走入正轨以及连通滨海郡-新阿贡多尔之间的物资通道被打通,滨海郡的龙们如今已经成功驱逐了几座主要浮空岛上盘踞的元素生物以及敌对灵体,并在其中一些岛屿上设立了诸如观察哨、研究所、能源站之类的设施——卡拉多尔所飞向的,便是最早得到清理,如今已经成为一处常驻据点的岛屿。 伴随着沉重的振翅声,体型巨大的红龙在浮空岛边缘的一处岩石平台上平稳着陆,这座充斥着能量的空岛漂浮极其稳定,即便是巨龙在其上起降也完全感受不到丝毫晃动,只觉如在大地上一般稳固。 在岩石平台前方,一座显然是用废墟中的回收材料临时拼凑起来的金属塔正在寒风中运转,它由若干圆柱体以及裸露在外的管道、线缆构成,明灭不定的符文和镶嵌在圆柱顶端的结晶体之间偶尔可见细微的火花跳跃,有数名维持着人类形态的龙族正在这座设施周围忙碌着,对卡拉多尔这位“管理者”的到来,他们只是匆忙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很快回到了工作状态。 这在如今的塔尔隆德是非常自然的现象——战争之后,旧时代那些因社会长期封闭固化而逐渐变得繁杂无用的繁文缛节已经如同那些全无意义的奢靡浮雕般灰飞烟灭,在恶劣旷野中的求生过程让龙族们迅速意识到了如今唯有效率和勤劳才是维持族群生存的关键,尤其是在像通讯、能源这样的关键设施附近,临时拼凑起来的设备往往很容易出现状况,所以技术人员们哪怕遇上三位太古龙亲临,也只会点头致意一下。 卡拉多尔转化为人类形态,来到那座塔状设施旁边,对一名正在监控数据的机械师点点头:“通讯塔的情况怎样?有出现上次那样的突然中断么?” “没有,它看上去已经可以平稳运作了,”机械师头也不回地说道,“目前我们可以稳定联系上阿贡多尔以及裂岩山上的那处据点,但更远一些便超出了信号覆盖的范围……继续增强天线功率已经无济于事,反而会影响这些零件的寿命。” “……没办法,从废墟里挖出来翻新的设备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地表的能量干扰太强烈了。”卡拉多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向远处,另外几座较为靠近的小型浮岛出现在他视野中,在其中一座岛屿上,还可以看到另外一座规模较小的天线装置——那座装置其实是与他面前的这座通讯塔连接在一起的,两组天线共同运作,可以增强这处通讯站的通讯功率,但很显然,即便这么做的效果也很有限。 “把天线设置在这些漂浮于高空的岛屿上已经可以最大限度减轻地表能量涡流的干扰,”机械师闻言随口回应着,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哎……主要还是设备状况太糟。如果能得到阿贡多尔那座刚重启的工厂中生产出来的增益单元,我们就能联络上涡流岛的据点了。” 卡拉多尔叹了口气:“没办法,现在还能运行的工厂只有那么几座,我们要把产能用在更要紧的地方——首先必须保证和西海岸警戒哨之间的稳定通讯,在那条线上的设备全部更换成新零件之前,是轮不到我们这处通讯塔的。” “西海岸警戒哨……”机械师的视线终于稍稍从眼前的设备上转移开来,这位中年龙族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说道,“您指的是监控那座高塔的警戒哨么?” “只能是他们,”卡拉多尔点点头,“目前西海岸唯一的据点就是那座警戒哨。” 机械师沉默了两秒钟,轻轻摇着头叹了口气:“唉,那他们那边确实比我们这里重要……说真的,我很佩服那些报名前往西海岸的龙,在这种局势下绕过漫长的海岸线飞到塔尔隆德的另一边,去监控那座可怕的高塔,而且还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半数的物资补给……只希望他们一切平安。” “这是我们必须承担的责任,”卡拉多尔沉声说道,“我们给这个世界留下的烂摊子已经够多了。” “责任……”机械师低声重复着卡拉多尔提到的这个字眼,他没有再说什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工作上,而几乎与此同时,与通讯塔相连的一片水晶帷幕突然明亮起来,代表通讯接入的声光效果引起了卡拉多尔的注意。 “接通。”卡拉多尔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然而毫无反应的水晶帷幕让他很快反应过来——欧米伽系统已经不在了,这些简陋原始的设备并不会响应他的“指示”。 他摇摇头,上前一步手动激活了帷幕上那个闪烁的符号,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杂音爆鸣声,帷幕上出现了一名年轻龙族的面孔——是滨海郡的通讯员。 “卡拉多尔议员,”年轻龙族开口道,“南部观察哨刚才派信使回报,他们看到一大群陌生的……龙族出现在外海上空,正以高速向破碎海岸的方向飞来,我们的设备未能和他们建立通讯,需要派城镇卫队起飞拦截一下么?” “陌生的……龙?从南边来的?”卡拉多尔怔了一下,紧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神色瞬间变得十分郑重,“不要拦截,直接派龙引导他们在滨海郡登陆场降落,我很快就赶过去。” “是,卡拉多尔议员。”通讯员立刻点头,随之结束了通讯,站在卡拉多尔身旁的机械师则忍不住问了一句:“议员,那些陌生的龙是……” 卡拉多尔神色复杂而严肃,他看着机械师的眼睛许久,才嗓音低沉地打破沉默:“那是我们的……血亲。” 片刻之后,体型庞大的红龙已经从浮空岛屿上腾空而起,笔直地向着滨海郡登陆场的方向飞去,而在他飞抵地面之前,其眼角的余光便已经看到了那支正从南方海域飞来的、沐浴在极昼光辉下的龙群。 随着龙群不断靠近,滨海郡的居民们也很快注意到了那些从外界飞来的陌生龙类,不管是正在近海捕猎还是在城镇外驱逐魔物,亦或者在城镇内建设劳作,这些塔尔隆德巨龙们纷纷惊愕地将目光投向了镇外的天空—— 他们看到那些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龙群从云层中穿出,向着塔尔隆德支离破碎的海岸降下,巨日洒下的辉光照耀在这些巨龙身上,在其双翼边缘以及宽阔的脊背上泛起如钢铁般的光华,在这个寒风料峭的午后,在这片饱经战火创伤的土地上,这一幕竟如某种命运的昭示般强烈地烙印在了几乎每一名目击者的心中,或许直到千百年后,这些在新家园中勤恳劳作的开拓者与重建者们都会牢牢地记着这一幕: 有陌生的龙群自南方飞来,以外来者的姿态造访这片古老的巨龙国度,随后,打破了一道持续一百八十七万年的藩篱。 在引导者的带领下,由总计达到数百的巨龙形成的龙群降落在滨海郡外面的登陆场上,而居住在这处开拓据点的本地巨龙们这时候已经从各处赶来,并带着好奇与惊愕皆有的表情聚集在登陆场外。 他们看着那些外来的龙——后者的体型明显要比塔尔隆德本地的龙类小了一圈不止,却同样有着英武威严的头颅以及鳞片和双翼,他们的翅膀结构似乎怪异而萎缩,却有钢铁打造的巨翼覆盖在他们的双翼外缘,而且不只是翅膀,那种如同甲胄一般的机械装甲实际上覆盖着他们体表将近一半的面积,从合金铸造的面甲,到带有大量符文装置和挂载结构的背甲、胸甲,从钢铁打造的双翼,到尾部延伸出去的、如同脊椎骨一般的覆甲板,这些外来的龙可以说是全副武装,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一般。 对于已经习惯了精巧先进的植入体的塔尔隆德巨龙而言,这些外来者身上的机械铠甲是与他们的技术路线截然不同的产物,它们所带来的新奇感……甚至不亚于“外来者”本身。 提前着陆在登陆场上的卡拉多尔已经向前走去,并在迈步的同时转化成了人类形态——绝大部分出身自下层塔尔隆德的巨龙从未亲眼见过“龙裔”,即便他们知道圣龙公国的存在,也对其细节一知半解,因此他选择由自己亲自第一时间接触这些来自圣龙公国的“同胞”,这是为了尽可能规避不受控的情况发生。 这场“团聚”已经迟到了太多太多年,他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当卡拉多尔向前走去,在那群全副武装的外来龙群之间,一位有着火红色鳞片的巨龙也随之迈步而出,她身上的机械结构咔咔作响,散热和释能栅格之间释放出热气与光雾,随后一道光幕垂下,这具属于龙类的躯体被折叠收缩至元素领域,一位留着火红色披肩长发、身材高挑的女性从光幕中走了出来,来到卡拉多尔面前。 在两支龙群的见证下,卡拉多尔率先向前一步打破沉默:“你好,我是滨海郡现时的管理者,卡拉多尔。” “阿莎蕾娜,龙印女巫,代表圣龙公国,”身材高挑的红发女士笔直地站在那里,在北极大陆的寒风中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纯血红龙,“我们是来帮忙的。” “非常……非常感谢!”卡拉多尔深吸了一口气,“我代表塔尔隆德临时评议团,感谢并欢迎你们的到来——请随我来,我为你们安排落脚的地方。另外镇子里已经在准备食物……” “有落脚的地方就行,我们自己带了粮食,还有药品。”阿莎蕾娜摆了摆手,在她身后,覆盖着机械铠甲的巨龙们正在相互合作着将背上固定的大型货柜仓卸到地上,那些货柜的四周均设有调控重力的符文以及能源接口,其正面则喷涂着醒目的人类通用语单词:葛兰重工。 它们显然是来自塞西尔帝国的设备。 “就像我说的,我们是来帮忙的——粮食我们自己解决,住的地方也只需要个落脚处,”阿莎蕾娜看到卡拉多尔有些发愣,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们人数不少,而且你看到的这只是第一批——第二批刚刚从龙跃崖起飞,到时候你们这个镇子怕是住不下,所以准备一片开阔地就好,我们自己建营地。” 卡拉多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时间组织不出任何语言来。 龙裔们……他们来了,在被塔尔隆德“放逐”了这么多年之后,毫无怨言地带来了这片土地急需的支援,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从龙跃崖起飞的?他们为何可以做到这一步?他们此刻在想什么?他们又是如何看到如今的塔尔隆德? 已经活过了漫长岁月的卡拉多尔此刻却得不到一个答案,但他知道,此刻绝不是探究答案的时候。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为你们提供支持,”年迈的纯血红龙对眼前这位来自圣龙公国的年轻“龙裔”点头说道,“阿贡多尔方面也会很快派人过来接触……我们现在确实非常非常需要支援,你们的到来将极大缓解开拓据点遇上的困难。” “那就好,我们就是来解决困难的,”阿莎蕾娜随口说道,并回头看了海岸线方向的那座临时港口一眼,“怎么,从北港出发的那支船队还没到么?” 卡拉多尔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我们今天正午才接到消息,他们刚刚越过永恒风暴海域,最快应该也要到明天才会抵达……” “是么?啊哈,我们晚出发许多天,到头来还是比他们先到了,”阿莎蕾娜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对某人的调侃,“亏那家伙上次写信的时候还吹嘘自己驾驭着这个世界上最快的战舰——我差一点就信了。” 卡拉多尔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候当然也不好开口,但他也大概猜到了这位年轻的龙裔女士是在调侃那支联合舰队中的某人,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女士,你们可是飞过来的啊…… ------------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龙裔眼中的塔尔隆德 龙裔的到来终将改变塔尔隆德、圣龙公国以及整个龙类族群的未来,但在此时此刻,对于这次事件的亲历者而言,他们更先关注到的显然不是什么“长远的历史意义”,而是放在眼前的、触目惊心的一切。 四分五裂的大地,错乱歪曲的重力,随处可见的空间裂隙与能量涌流,以及在这片废土上四处游荡的、满怀恶意的元素和灵体生物。 若非居住在这里的是巨龙,这片土地对大部分凡人物种而言早已是不再适宜生存的禁区。 在红龙卡拉多尔的陪同下,阿莎蕾娜登上了滨海郡旁边最高的瞭望塔,她在这里可以直接俯瞰整个滨海郡以及城镇周围的一大片荒凉旷野,入目之处的景象让这位龙印女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论是在她以往的龙生记忆里,还是在她出发前对塔尔隆德最糟糕的想象中,她都不曾想象过一片土地会被破坏到这种程度,这片废土的现状完全超过了她的预期。 到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昔日梅丽塔·珀尼亚带到112号会议现场的那份“实况影像”根本不是为了求取援助而夸张加工出来的东西——因为和真实的情况比起来,那份影像反而显得过于温和,显然,在经历了漫长的封锁和社会停滞之后,塔尔隆德的龙族们在“对外宣传”这方面毫无经验。 而更让这位龙印女巫感到惊愕的,是在这样一片废土上,塔尔隆德的巨龙们竟然还打算治愈并重建家园,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恕我直言,这片土地在我看来已经完全不宜生存,”阿莎蕾娜轻轻吸了口气,对身旁的老年红龙郑重其事地说道,“治愈这片土地所要付出的代价十分惊人,对你们而言,更划算的选择应该是离开这里,去某个适合生存的地方重新开始。” “从理性角度,你说的确实不错,”卡拉多尔笑着摇了摇头,“但我们不可能这么一走了之……这片土地是我们生存了一百多万年的家园,我们的一切都深埋在了大地深处,远非‘重新开始’就可以将其割舍,而且……我们尚有责任未付,不管是这里游荡的怪物还是西北方的那座巨塔,都是龙族必须承担的东西。” “责任感么?”阿莎蕾娜轻声说道,目光却落在城镇外一座呈现出半熔融状态的巨塔建筑上,那座建筑曾经可能是某个大型工厂的一部分,然而如今曾依附在其周围的构件和管道系统已经化为凝固在大地上的板层,只剩下歪曲破烂的塔身,如某种嶙峋的骸骨般伫立在寒风中,“……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就猜测过塔尔隆德会是什么模样,而在更早一些的年月里,我也和其他龙裔一样对这片‘龙之故土’心存许多幻想……但到了这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想象都是错误的。” 卡拉多尔沉吟片刻,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龙裔……是怎么看待塔尔隆德的?” “如果你指的是这片土地,那么塔尔隆德对我们而言就如同一个真实却遥远的‘故事’,我们知道它的存在,但从无人知道它是什么模样,我们与它唯一的联系,便是那些从古流传下来的传说,在那个传说里,我们有一个故乡——它在我们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而如果你指的是像你这样的‘塔尔隆德纯血巨龙’,那么我只能说,许多龙裔在得知真相之前对你们憎恶却又向往,得知真相之后却感动而又抵触。 “龙裔们憎恨你们的‘流放’与隐瞒,不满被安排的命运,以及你们擅作主张的‘使命传承’,但在这些冲动的感情之余,其实绝大多数龙裔都很清楚自己是如何活至今天的,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我们的生命源自塔尔隆德,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听着如此矛盾又纠结的答案,卡拉多尔却无丝毫意外,他只是低声说道:“看样子我们的擅自决定对你们造成了过于深远的影响……那你呢?阿莎蕾娜小姐,你又是如何看待我们?” “我?”龙印女巫轻轻笑了一下,“我对你们没有任何看法,我在这里只代表我的祖国,来援助另外一个需要帮助的国家,这是联盟‘内部互助法案’的一部分,就这样。” 卡拉多尔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红发的年轻龙族,良久才露出笑容:“我想我明白巴洛格尔首领派你来带领这支队伍的原因了。” …… 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航行之后,寒冬号及其所带领的舰队终于越过了昔日永恒风暴盘踞的海域,塔尔隆德已经不再遥远,而一些在洛伦大陆周边难以看到的景象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物资舰队的航线上——漂浮在远处的小型浮冰,在浮冰之间跳跃捕猎的海豹,天空中出现的魔力幻光,以及永远在白昼和黄昏之间轮回的极昼现象,这一切都令船员们大开眼界,甚至让拜伦本人都开始感叹起大自然的不可思议来。 寒冬号的舰桥外,拜伦来到了开放式连接廊的护栏旁边,他眺望着远处一片正缓缓从舰队附近飘过的冰川,看到又有辨认不出名字的海鸟落在上面,便立刻拿起了从舱室里带出来的小型魔网终端,用终端上的留影水晶记录着海面上的景象。 蛇尾在地上滑行的轻微沙沙声传入耳中,一个略有点懒洋洋的磁性嗓音从旁传来:“您又在记录海上的风景么?” 拜伦回头看去,看到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眼角带有泪痣的海妖正沿着连接廊向自己爬来,长长的尾巴末端还卷着一个正在张牙舞爪使劲挣扎的小型水元素,他扯扯嘴角笑了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女儿当礼物的,卡珊德拉女士——我出发前答应过要给她记录这些东西。” “听得出来,您对自己的女儿十分宠爱,”海妖卡珊德拉如蛇般摇晃着身体,她似乎刚从海中返回舰船,还在适应脱离水体之后的行走姿态,随后她突然将自己尾巴末端卷着的小型水元素往前一送,并顺手在那水元素的脑袋上插了个吸管,“来一口么?刚从海底抓上来的,混着一点清凉的冻水和极地特有的魔力凝核,非常带劲。” 那张牙舞爪的小型水元素顿时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涌动的水体中传出尖利恼怒的声音:“你还换着人嘬!你还换着人嘬!” 拜伦顿时往后撤了半步,嘴角抽了一下连连摆手:“不了,我实在消受不了这东西……而且我建议你也不要随便给别的人类尝试这玩意儿,它和我们的消化系统不匹配。” “那就太遗憾了,”卡珊德拉耸耸肩,随手(尾巴)将水元素递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发出满意的赞叹,“还是北极地区刷出来的水元素口感好啊……能量充沛,冰凉提神,不愧是被神明从元素界深处直接炸出来的……温带和赤道附近的水元素就差多了——而且在签订和平协议之后大部分水元素都不再主动找我们麻烦,无趣得很。” 那小型水元素顿时再次尖叫起来:“厚颜无耻!厚颜无耻!我今天出门就不该加冰!” 饶是拜伦这样在军中属于奇行种的人这时候都不免有点呆滞,他反应了一下才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被卡珊德拉卷在尾巴上的元素生物,看着它已经缩小了一半的体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差不多就放了吧,看着也怪可怜的……” “只要不摧毁它的涌动核心,一个元素生物即便在主物质世界被吸干也不会真正死去,”卡珊德拉看了拜伦一眼,“而且如果这家伙再长大个几百倍你就不一定还觉得它可怜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种小型裂生体在塔尔隆德附近的元素裂隙中一冒就是一大堆,随时能抓新鲜的。” 一边说着,这位海妖小姐一边将尾巴朝旁边一甩,用力将那小型水元素甩向了不远处的大海,半空中顿时传来尖利的叫声:“我感谢你全家!我感谢你全家!” 卡珊德拉眺望着那水元素坠下船舷,直到后者的声音和身影都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微微回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龙神残余力量的影响,从塔尔隆德附近的裂隙中涌出来的元素生物或灵体生物都呈现出过于活跃的状态……正常情况下这种等级的水元素不该有这么强烈的活化反应的。” 拜伦闻言皱了皱眉,有点严肃起来:“我不太懂元素生物背后的学问,但做冒险者的时候我没少和游荡的敌意元素或灵体怪物打交道,这种主动进入主物质世界的家伙在落单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强,但如果有稳定的裂隙让它们能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危险程度便直线上升。我听你的说法,现在塔尔隆德区域有很多这种裂隙?” “岂止是很多,简直到处都是,”卡珊德拉摇了摇头,“天上有,地上有,海底也有,大大小小的裂隙就像晶体聚合物内部弥漫开的裂痕一样,笼罩着整个塔尔隆德。从里面跑出来的主要是水元素和火元素,也有一些受激产生的法力灵体或阴影生物出现。” 拜伦的眉头更加深深皱起:“对那群冒险者而言,这大概几乎算是地上天国,只要实力够,在这里几个月的收获就足够他们回到洛伦大陆之后过一辈子的富足生活,但如果这些裂隙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 “不稳定的元素裂隙有几率自行消失,也有几率融合成更大的通道,而那些从通道里挤出来的活性元素受到物质世界的环境影响,大多都会陷入凶暴状态,很少会保持平和善意的心态……放着不管的话确实会变成很大的威胁,尤其是那些水元素……它们是有可能顺着洋流移动,侵扰洛伦大陆沿海的,”卡珊德拉将尾巴卷起,让身体被抬得更高——这似乎会让她说话时显得更有气势一点,“但就现在塔尔隆德的反应来看,龙族们似乎并不会在这个烂摊子上一走了之,他们选择留在这里,自然也会想办法弥合那些裂隙。” “那就但愿他们一切顺利吧,”拜伦想了想,叹息道,“那些从洛伦大陆报名过来的冒险者都是一帮只认钱财的杂牌军,顶多能对付对付旷野上游荡的小群魔物,指望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关闭裂隙可不太现实。” 卡珊德拉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用螺旋盘起的尾巴撑着自己,眺望着远方的海面,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打破沉默:“别忘了小心那些浮冰,它们有一些足以撞沉你们的钢铁舰船——虽然我们已经在尽可能挑选比较‘清静’的海域,但只要是想前往塔尔隆德,就绕不开这些极地浮冰——越往前越多。” “放心,我们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最后这段航行,”拜伦立刻说道,同时有些好奇地看了卡珊德拉一眼,“说到这里,你还不回到领航位置么?” “看到那些龙了么?”卡珊德拉笑了一下,抬头的同时抬起尾巴尖指了指天上盘旋的小型龙群,“塔尔隆德是他们的家,再往前的海况他们比海妖和娜迦都要熟悉。毕竟上次我们是从海底游过去的,可没走海面这条线。”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随后一边感知着什么一边随口说道:“啊,好像又有值得一看的东西要出现了。” “值得一看的东西?”拜伦好奇地看向海面,“什么意思?” “一场无序湍流,将在距离舰队极近的地方生成。放心,我已经进行过精确计算,它不会冲击到我们接下来的航线——但恐怕会冲击到许多人的精神。” 这位海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拜伦一眼:“您最好现在就下令发出警报,让船员们做好准备——主要是心理层面的。同时也让那些随船学者们做好准备,他们期待已久的近距离观察……这就要来了。” 拜伦的脸色顿时一变,扭头便向着舰桥的方向跑去,卡珊德拉则回过头看向了此刻仍然平静空旷的海面,在极远的海天连接线上,塔尔隆德的海岸线已经隐约可见。 越过这场无序湍流之后,舰队便将抵达塔尔隆德了。 片刻之后,刺耳的警报声先后在舰队内所有的舰船上鸣响,拜伦那极具特色的粗犷嗓门从舰船广播中传来: “注意!无序湍流正在航线附近形成——本次湍流不会危及本舰队,但所有人仍需做好安全准备! “无关人员立即回舱,所有舰船收缩队列,千万不要偏离安全航线!” ------------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越过边界 在远离陆地的海洋上航行,致命的无序湍流是旅行者们不得不面对的最大风险——这些突然出现的强烈魔力紊乱现象来无影去无踪,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一片海域从平静转入极端环境,而且每次都会覆盖相当广阔的一片空间。 对于缺乏有效预警手段以及防护手段的远洋舰船而言,无序湍流的这些特性毫无疑问均是致命威胁,缺乏有效预警,就意味着舰船无法提前规避,恶化速度极快以及覆盖范围广阔,就意味着舰船来不及在遭受致命损伤之前逃离风暴区,而一旦落入无序湍流引发的极端气象内,一艘旧时代的舰船可能在十几分钟内就会被拆解成碎片。 为了挑战海洋,两大人类帝国各自发展出了基于其技术路线的先进舰船——提丰人通过还原古代的风暴圣物制造出了能够在一定程度内感知无序湍流规模和位置的气象预警仪器,且开发出了足以在极端气象环境下长时间保护舰船的防护系统,塞西尔人则以强韧的合金建造大型战舰,且以能量护盾增强船只的防护,同时引入了海妖和娜迦的导航技术,以最大程度规避无序湍流带来的风险。 两种路线孰优孰劣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它们都还很新,还在非常不成熟的阶段。 因此寒冬号所带领的这支船队在执行运送支援物资的任务之余还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尽可能收集远海区域的气象数据,收集和无序湍流有关的一切资料,待他们平安返航,这些资料便会成为塞西尔,乃至洛伦大陆上所有凡人文明的宝贵财富。 警报声在每一艘舰船上响起,听到警报的船员和乘客们瞬间反应过来,并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各自的岗位或者较为安全的船内空间。 拜伦回到了寒冬号的舰桥上,在高处俯视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进入工作岗位并做好应对无序湍流的准备:在操控员的控制下,舰船的护盾在最短的时间内转入增强模式,动力脊开始二级充能,大量海水被泵入元素转化池,并以极高的效率被转化为冰冷的纯水,随时准备在动力脊过热的情况下充当额外的冷却介质。 这一切都有条不紊,操作者们虽然紧张繁忙,却丝毫没有风暴将临时的恐慌忙乱之感,而且拜伦知道,在另外几艘船上的情况哪怕比寒冬号差一些,也不会差的太远。 训练有素是一回事,另一个原因是这已经不是船队在这次航行中遇上的第一次“魔力风暴”——自从在北港起航以来,舰队在广袤的远海区域已经遇上过三次距离较远的无序湍流以及一次较近的无序湍流,就如众所周知的那样:躁动的魔力乱流是远海中非常常见的现象,而考虑到任务的优先性以及航行中的损耗,即便有海妖和娜迦作为领航员,船队也不能偏离预定航路太远,而是在尽可能绕开风暴区域的前提下贴着安全航线的边缘前进,这就导致了船上的人员隔三差五便会看到远方出现那种“吓死人的自然奇观”。 几次和无序湍流的擦身而过,已经让各艘舰船上的水手们脱离了一开始的恐慌心态,虽然还谈不上游刃有余,但至少能做到在岗位上正常发挥了。 不过从海妖卡珊德拉的话来看,这一次似乎将是寒冬号从北港起航以来距离无序湍流最近的一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擦”过风暴区,景象或许会比之前更刺激一点。 就在这时,一道自高空传来的轰鸣声骤然炸裂,打断了拜伦在舰桥上的胡思乱想,与此同时又有一片明亮的蓝光从一侧的水晶玻璃窗中照射进来,瞬间将整个舰桥映成了海蓝色的一片,寒冬号上的所有人都瞬间精神紧绷——无序湍流开始了。 以毫无预兆的方式,正在航行中的船队附近海域上空猛然升腾起了大片大片绚丽的光芒帷幔,那一幕就如同天穹骤然炸裂,亘古的星辉从天空裂开的口子里泼洒下来,绮丽飘动的光芒帷幕在高空连绵成片,然而这美丽的景象并不会带来任何美好的后续,紧随光幕出现的,便是骤然贯通天空与海面的巨型闪电,无数大大小小的高能火花也顺着这些闪电从空气中滋生出来! 狂暴的能量释放过程开始了,整片海域开始进入充能状态,充盈的水元素在魔力的影响下快速“沸腾”,海面升起巨浪,狂风呼啸而至,前一秒还广阔平静的海面此刻正升腾起一道毁灭性的高墙巨幕,以极具威势的姿态在寒冬号以及其它所有舰船的船员面前压下来——在距离最近的位置,这道“幕墙”离船队甚至只有几千米远,这使它望上去更加可怖。 这一刻,哪怕再心如钢铁的勇士,也不得不在这恐怖的自然伟力面前感到由衷的颤栗。 …… 冰上玛丽号内,冒险者们正依照指示聚集在甲板下面的内部餐厅中,餐厅侧面的强化舷窗外不断亮起魔力释放时的刺眼蓝光或闪电带来的惨白光芒,这艘在一般人看来已经如同海上山岳般的钢铁机械船正在左摇右晃,并且不断从某些角落里传来令人不安的吱嘎声响。往日里个个神气十足、好勇斗狠的冒险者们此刻全都一脸紧张,面皮紧绷,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攥的发了白——再没有人高声谈笑或对船上严格的规矩发表意见,反而一个个安静的像学院里等着老师发考卷的学生一样。 年轻的女猎手罗拉脸色有点发白地坐在一个靠近舷窗的位置——她其实并不太想看到外面风暴肆虐的模样,但如果躲在远离舷窗的地方只听着声音反而更令人不安,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坐在这里,一边关注那道泾渭分明的风暴分界线离船多远一边忍不住嘀咕起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有天大的本事也被困在一个铁罐头里,像待宰的羔羊一样……” “这有助于你产生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一名身穿德鲁伊短袍的中年人坐在附近的位置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以及长者般冷静智慧的语气对罗拉说道,“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个人的勇猛善战终究是要低下头的,在这场风暴中,我参悟到了一些在陆地上难以触及的真理……” 罗拉低头看了那位德鲁伊先生的桌子下面一眼,顿时感到由衷的钦佩——平心而论,她自己是没办法在一双腿几乎抖出残影的情况下还能把牛皮吹的如此圆润自然的。 她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冒险家”老先生一眼,结果惊愕地看到了一双充斥着兴奋的眼睛,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窗外的海面。 “你刚才看到了么?!”莫迪尔兴高采烈地说着,仿佛看到一座金山正杵在眼前,“无序湍流刚刚产生的那个瞬间,你看到了么?源点的能量释放是从高空开始的,而且我打赌至少在静态界层的顶部……甚至可能在湍流层!所以海面上的无序湍流其实应该是某种高层大气现象的‘副产物’——人类无法预测它的出现简直再正常不过!我们眼界太低了!” 罗拉脸色越发古怪,但心态好歹是在这位老爷子的带动下稳定了不少,她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问道:“都这种情况了,您还有心思做您的‘研究’么?” “这种情况?当然是这种情况!你知道这种情况有多难得么?”莫迪尔顿时瞪起眼睛,“如果不是有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和这些先进的机械船,我们这辈子恐怕也没办法在这么近的安全距离上观察魔力湍流的形成过程,有些秘密也就永远都无法解开了——我猜寒冬号上的聪明人们肯定也已经观察到了刚才的现象,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的想法一样……哎,可惜我刚才说的都只是推测,真要验证高空发生了什么,必须亲自飞上去看看……” “您还打算飞上去看看!?”罗拉顿时大惊失色,“您千万要想清楚!这可不只是去和巨龙肩并肩的问题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莫迪尔不等罗拉说完便连连摆手,“这样的行动需要非常周密的计划和准备工作,至少应包括全套的魔力增幅装备以及防护装备,还有一个勇敢的副手、一个可靠的遗嘱公证人以及一份没有错别字的遗嘱,现在这些条件都没有,我会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的。” 罗拉:“……” 莫迪尔则没有在意猎手小姐脸色有多么精彩,他只是又看了窗外的风暴一眼,突然眼神恍惚了一下,语气有些犹豫起来:“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样的景象不陌生。我不是说之前几次在船上看到的风暴,我是说……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的时候也亲身经历过这东西,也是这么近……甚至更近一点……” 罗拉早已习惯了这位记性不好的老人突然回忆往昔时冒出的这种惊人之语,反正这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她便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还要更近一点?怎么可能!那恐怕就要直接被那种可怕的风暴给吞没了!我们现在简直是在擦着它的边在航行……” “你说得对,那就该被风暴吞没了,”莫迪尔一脸严肃地看着罗拉,“所以我肯定是被风暴吞没了,但在某种奇迹般的运气中,我肯定没死,然后还有了一番伟大到足够给子孙后代吹嘘好几个世纪的冒险经历——然而糟糕的是,我把那些伟大的冒险经历全给忘掉了!我失去了向子孙后代吹嘘的机会……等等,我有子孙后代么?” 老法师突然捂着额头,在巨大的困扰中嘀嘀咕咕着,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听到眼前的猎手小姐用言语引导或开解自己——事实上,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周围突然变得极端安静下来。 头脑中的混乱渐渐消退了,莫迪尔慢慢松开手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整个餐厅中空无一人,之前挤满餐厅的冒险者们仿佛瞬间蒸发在了这个世界上,一种古怪的、褪了色的黑白质感覆盖着他视野中的一切,在这黑白色覆盖之下,所有的餐桌、墙壁、地板和屋顶都呈现出一种些微扭曲的状态,就仿佛一层怪异的滤镜正覆盖着视线,他视线中的万物都呈现出了在另一个世界才有的投影姿态。 暗影界……很像是暗影界,但又不完全一致。 莫迪尔脑海中本能地做着判断,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如此迅速自然地判断出这种事情,他不记得自己和暗影界打过什么交道,更不清楚脑海中对应的知识是从哪冒出来的。 在谨慎中,老法师探头看向舷窗外面。 一道庞大的、遍布大大小小灰白裂隙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舷窗外广袤的大海此刻变成了一片“沙漠”,灰白色的沙粒充斥在天地间,那个身影便坐在这个荒芜无尽的世界中央,倚靠着一个已经坍塌歪曲的王座,亦或是一座祭台。那身影披着漆黑的衣物,看上去像是一位女性,然而却由于其本体过于庞大而无法窥见其全貌,数不清的灰白色裂隙覆盖在她身上,以某种不符合光学规律的状态和她的身影叠加在一起,看上去诡异却又透露着神圣,威严又令人感到恐惧。 这是莫迪尔从未见到过的景象,甚至是凡人永远都不该窥见的景象。 然而他却感到心中一阵反常的平静,就仿佛他不但见过这个身影,甚至见过她无数面……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慵懒的女声,它直接在整个天地间响起,仿佛无处不在:“……还有新的故事么?” 莫迪尔一愣,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否指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该做出回应,而就在他短暂错愕的这片刻功夫里,另外一个声音突然出现了,回应着天地间那一声询问:“……我所有的故事都给你讲过不止一遍了,当然,我们可以再讲一遍。 “只不过在我开始讲故事之前,轮到你讲你的故事了。” 莫迪尔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认得那个做出回应的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老法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开始加速跳动,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靠近了某个已经追寻了数个世纪的答案,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对应的准备,与此同时,那个在天地间回响的慵懒女声也再一次响了起来:“确实,轮到我了——但我没有故事可讲……我只有最近新做的梦。” 下一秒,莫迪尔听到那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梦可算不上什么故事……不过也罢,你的梦有时候比故事还有趣多了。” ------------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回归与抵达 褪色,荒芜,广袤无边,处处充斥着扭曲异常的视觉错位感。 莫迪尔坐在空无一人的海员餐厅内,感觉自己正深陷在一个古怪失常的时空中,他在这里所见所闻的一切信息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帷幕,而他眼前这层加厚的强化窗就是这层帷幕的具现化——窗外那片广阔却又荒凉的“沙漠”是帷幕的另一侧,在那一侧,隐藏着他追寻了很长时间的真相。 然而他却有一种感觉……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那里却也是他绝对不应踏足的地方。 那两个声音不知何时已经远去,整个世界陷入了静默,他看向窗外那片荒漠,看到那个倚靠在王座或祭坛上的庞大身影仿佛陷入了绝对的静止,遍布其全身的灰白色裂隙却突然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开始渐渐向四周蔓延,而在那个无比巨大的黑色身影背后,极远的沙漠深处,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些仿佛海市蜃楼般的景象,隐约间似乎有一片黑色的城市出现在那里,但转瞬间便随着苍白的风沙卷过而消失在天地间…… 突然间,莫迪尔感觉周围环境一阵晃动,下一秒错乱的光影便充斥了他的视线,之前那些消失的声音一下子全都回到了感知中,冒险者们的交谈,船舱深处的机械运转声,海浪与风的声音,还有女猎手罗拉小姐略显紧张的呼喊:“莫迪尔先生?莫迪尔先生您还好吧?!” 老法师终于彻底从那种灵魂分离般的恍惚感中挣脱出来,眼前晃动错乱的光影迅速重组成正常的画面,他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挤满冒险者的海员餐厅中——灯火明亮,色彩鲜明,许多张还带着紧张感的面孔显示着无序湍流所带来的紧张感还未从这个地方散去,而舷窗外的海面却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那场恐怖的风暴结束了,海面上空躁动的魔力乱流也渐渐恢复了平静,只余下高空还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光幕,在消散前提示着莫迪尔之前那场风暴并非他凌乱破碎的记忆所拼凑出的另一幕幻影。 他又用力晃了晃头,视线才最终集中在面前的女猎手身上:“我……我刚才好像产生了一些幻觉……” “仅仅是幻觉?”女猎手看到老法师回过神来,明显地松了口气,却又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您真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么?!” “刚才?”莫迪尔用力揉着额头,“我只记得风暴袭来,魔力乱流……啊,我还记得自己在跟你讨论关于无序湍流背后的原理问题,以及如果去验证高空中的环境变化……之后就不记得了,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罗拉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凑过来迅速说道:“刚才您的半个身体都突然变得透明了!!就靠近窗户的这边——我甚至可以透过您的身体看到对面那根柱子!您真的不记得了?” “我?身体变得透明?”莫迪尔惊愕地指着自己,但眼前的女猎手显然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开玩笑,“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了……还有别人看到么?” “只有我看到了,”罗拉稍作回忆便很肯定地说道——作为一名有着敏锐感知的魔物猎人,她对自己的观察能力一向很有自信,“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外面的风暴上——而且您透明化的那部分身体正好在大部分的视觉死角。” “那就好。”莫迪尔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紧接着便陷入了思考,开始仔细梳理过去那一小段时间里自己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异象。不管那异象背后的秘密是什么,这一切都是在他靠近塔尔隆德之后发生的,这似乎正印证着他长久以来对这片极北大陆的、莫名其妙的追寻冲动,这让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老先生,您以前有过这种经历么?”罗拉则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额外的恭敬,“这种现象到底是……” “抱歉,姑娘,我恐怕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自己现在也一头雾水,”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摆手,同时随手一招,他随身携带的那本羊皮纸大书便从旁边的口袋里飘了起来,书页在空中哗啦啦自行翻动,来到空白的一页,“所以现在我需要更多的情报来协助自己破解这个秘密——请尽量回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现不正常的?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多久?除了躯体的透明化之外我身上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时外面的环境怎样?魔力乱流离我们的船大概有多远?” 罗拉被老法师的一连串发问所震慑,表情顿时迟疑起来,但在注意到对方那格外认真严肃的表情之后,她还是叹了口气,迟疑的表情也变成了无奈的笑容。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自称伟大的冒险家,这份在任何情况下都格外旺盛的研究心态就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 拜伦站在高高的舰长席上,目光紧盯着不远处的魔力水晶所投影出的全息影像,来自外部监视装置的画面正呈现出海面上的实时情况,同时又有一个带有“侦测歪曲”滤镜效果的画面平行展示在另一台投影装置上空,在那幅画面上,整个区域的魔力流动正渐渐趋于平静。 直到这时,他才轻轻舒了口气:“无序湍流消失了,海域正在平静下来——我们从它的极限边缘擦过,真是有惊无险。” “我说过了,肯定不会撞上,”卡珊德拉蜿蜒爬行到了舰长席旁边,用尾巴缠着一根柱子,上半身在空中晃来晃去地说道,“你得相信一个专业领航员的判断……” “说真的我有时候还真不太敢相信你带的路,”拜伦顿时看了这个海妖一眼,随口念叨起来,“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游到塔尔隆德的……” 卡珊德拉立刻瞪起眼睛:“起码我当时方向没错啊——你换提尔来,我们这时候恐怕已经在北港了。” 拜伦表情僵了一下,稍微联想起自己这些日子跟这帮深海咸鱼打交道的经历便感觉从脑门到脚指头都隐隐作痛起来,他赶紧摇摇头把思绪往回收拢,而几乎与此同时,一名海军军官的喊声突然从下方传来,打断了他和卡珊德拉之间的交谈:“塔尔隆德!我们看到海岸线了!” 巨日凌空,有辉煌的天光从稀薄的云层上空洒落,前不久那场无序湍流所引发的风暴如同从未出现般消弭了踪影,只留下无尽开阔的海洋以及远处那道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辉光的海岸,大大小小的浮冰和壮观的冰山从航线的边缘缓缓向后移动着,寒冬号所率领的船队迎着细碎的白浪,九艘机械舰船高昂的舰首遥遥指向远方那座在千百年中一直被视为传说的巨龙国度。 之前因风暴而躲在船内的人们听到了抵近陆地的消息,纷纷从舱室和甲板下面钻了出来,来到开阔的甲板上眺望着远方。这一刻不管是洒脱不羁的冒险者还是训练有素的帝国海员,在面对远方那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时都难免会激动起来,甚至迸发出许多感慨—— 那是一片新大陆,人类(以及其他居住在洛伦大陆上的智慧生物们)在困守于陆地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第一次抵达了新大陆……它就在眼前! 拜伦来到了甲板上,极地的寒风对于他这样的超凡者或者装备齐全的海员和冒险者们并不算什么,迎面而来的风反而会激发出海上开拓者们心中的豪迈——这位佣兵出身,半辈子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风雨雨的帝国军官注视着远方那片起伏的海岸,突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塔尔隆德啊——” 半分钟后,一名身穿笔挺军服、留着褐色短发的副官忍不住在他旁边干咳了两声:“长官,实在编不出来就别吟诗了……” “谁说我要吟诗?”拜伦脸皮抖了一下,立刻扭头盯着副官,“我只不过感叹一下——我们在海上漂多少日子了,这时候感叹一下不行么?” “当然行,这事儿您说了算,”副官几乎使出全身力气维持住了认真的模样,与此同时,几个突然出现在远方的黑影也吸引了他和拜伦的视线,“等等,长官,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陆地的方向飞过来了……” 拜伦立刻抬头看向远方那片海岸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之后稍作判断便露出笑容来:“看上去是来迎接我们的——离这么远就派出迎接队伍,那帮龙族还挺热情的嘛。” 龙的飞行速度极快,拜伦的话音没落下多久,那些从塔尔隆德方向起飞的黑影便已经飞抵了普通人都可以清晰目视的距离,船队的海员和乘客们开始兴奋地对着那些庞大的生物挥舞手臂,在冰上玛丽号上,甚至有冒险者攀上了近处的高台和桅杆——这些兴高采烈的家伙向着远方的陆地和天空的巨龙高声喊叫,呼喊着“新大陆”或者“新见证”之类在他们看来足以作为一场伟大冒险起始标记的口号,发泄兴奋的情绪,也发泄着连续多日在海上漂泊、与风暴伴行所带来的压力。 然后,这些人便会被反应过来的船员们挨个赶下来。 一道道光华从寒冬号侧后方的两艘护卫舰上升起,担任护航任务的随行龙族们纷纷转化成了巨龙形态,升上天空去和那些前来迎接船队的同胞们汇合以及交流情况,高空中回荡着巨龙们威严的低吼声,那吼声甚至震慑着高空的薄云,抚平了起伏的大海。 听着那些低沉的龙吼,拜伦顿时忍不住看向身旁——并非所有护航巨龙都飞上了天空,黑龙摩柯鲁尔此刻仍然留在寒冬号上,拜伦向这位经过多日相处已经略微熟识的黑龙咨询起来:“他们交流什么呢?听着还挺严肃。” 摩柯鲁尔抬头看了看高空,一边听着一边随口翻译:“怎么来这么慢,路上耽搁了?”“洛伦那边吃的东西多么?人类的饭菜能不能吃惯?”“你领养的龙蛋今天早上裂了条缝,回去之后赶紧去看看,还能赶上破壳……” 拜伦一愣一愣地听着,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摩柯鲁尔的翻译:“就这?” “啊,就这,不然呢?”黑龙看了拜伦一眼,“这不是很正常的打招呼么?” “我以为应该更严肃一点,更……那什么一点,”拜伦张开手,似乎想比划出“更那什么一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显然未能成功,“我没想到……” “这又不是很严肃的外交场合,”摩柯鲁尔反而对拜伦的反应感到奇怪,“大家只是打个招呼——其实我们从前并不习惯做这种事情,但在战争之后,每一个幸存下来的同胞都形成了比以往更紧密的关系,大家又都是来自滨海郡的龙,彼此之间也都认识……说起来,你们人类打招呼不是这样的么?” 拜伦一时间无言以对:“……”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阵奇特的振翅声从高空传来,引起了拜伦等人的注意。 那声音似乎是径直朝着寒冬号飞来,且破空声中还带着某种机械装置运行时的鸣响,这明显有异的声音让拜伦下意识抬头——一头比正常巨龙要明显小一圈的红龙进入了他的视线,并朝着甲板的方向飞来。 那红龙的身上披挂着闪耀的钢铁铠甲,龙翼两侧的机械结构正张开散热栅格,又有一个特征鲜明的铁下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瞬间便让有经验的人判断出了这并非塔尔隆德的巨龙,而是来自圣龙公国的“龙裔”。 怎么这里还出现了一名龙裔? 拜伦心中刚冒出这么个疑问,便看到那熠熠生辉的铁下巴已经来到了距甲板只有数百米的距离,附近的水手们顿时免不了有些紧张起来,但就在拜伦自己都开始怀疑那铁下巴是不是打算来戳死自己的时候,一道光华突然笼罩了那位红龙的全身,覆盖着钢铁铠甲的躯体在光华中迅速缩小,一个高挑的人影则潇洒利落地从高空直接跳上了寒冬号的甲板。 “砰”的一声,红发身影单膝支撑落在拜伦眼前——这是个对普通人类而言足够摔死的高度,但她却毫发无损地慢慢站了起来,目光随之落在拜伦身上。 拜伦惊讶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女士,半晌才开口:“阿……阿苏娜?” 刚刚迈出步子向前走去的阿莎蕾娜顿时脚下一个踉跄,她嘴角明显抖了一下,站在那盯着拜伦的眼睛:“要不……你再想想?”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PS:双倍月票期间求个月票!!!) ------------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来自洛伦的援助 寒冬号的甲板上瞬间安静了那么几秒钟,阿莎蕾娜站在那里盯着拜伦的眼睛,脸上挂着平静祥和的微笑——直到拜伦突然也笑了起来,两手摊开:“我跟你开玩笑的——阿莎蕾娜,你怎么来了?” “你确定是开玩笑的?”龙印女巫却还是非常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了拜伦好几遍,满脸狐疑,“真不是刚才那几秒钟里使劲回忆起来的?” “我还没记忆力衰退到那种程度,”拜伦摆了摆手,“你还没说呢,为什么是你来了?” “我带领龙裔队伍从龙跃崖出发,比你们早一天抵达塔尔隆德,”阿莎蕾娜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说着,“我们昨天就已经在滨海郡扎营下来,你这个自称驾驭着世界上最快战舰的家伙却还在冰海上飘着。刚才我听到滨海郡的哨兵提起你们在海上遭遇了无序湍流,所以和龙族们一起飞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你们都好好的。” 拜伦双手抱胸,脸上带着自豪的笑:“不是遭遇,是擦身而过,这区别可大了——而且我们有世界上优秀的领航员和护航队伍,以及足够抵御海上风暴的现代化舰船,哪怕真的一头扎进无序湍流里也能平安冲出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另外我还必须强调一下,寒冬号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快速的战舰,但你要是用你的翅膀来和它比速度那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更何况寒冬号还要带着这么多货舰一起航行——我总不能把动力脊的出力开到最大之后甩掉整个舰队冲向塔尔隆德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停了下来,目光在阿莎蕾娜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刚才红龙降落时的一幕在心中浮现,化为了一声感叹:“刚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另一副姿态。” 阿莎蕾娜投来疑惑的目光:“所以呢?” “没什么,只是感觉很不可思议,”拜伦挠了挠头发,“我已经和别的龙裔,甚至和别的巨龙打过交道,但我对他们的‘另一副姿态’只感觉理所当然,然而你……我们曾经在同一个佣兵队伍里,那时候还有很多伙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你如同龙一般在天空飞翔,你知道这种感觉么?那些鳞片,利爪……当然,我的意思是它们都很威风,只是很不可思议……” “没读过多少书就不要压榨自己那仅有的单词储备了,”阿莎蕾娜盯着拜伦,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这种感觉,我们都和对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相信我,当我知道你成为人类帝国的将军时,绝对比你看到我张开翅膀飞在天上还要惊讶。” 龙印女巫话音落下,拜伦便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开始推理对方这句话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而这时黑龙摩柯鲁尔才终于有机会在旁边开口:“拜伦将军,还有这位……阿莎蕾娜女士,你们认识?” “一些许多年前的交情,”拜伦扭头随口说道,“我们曾在一起冒险,但之后便断了联系,直到前不久才在意外中重逢。” 阿莎蕾娜也看向这位年轻的黑龙,脸上展露出礼貌平和的微笑:“你好,我是此次圣龙公国援助塔尔隆德的援建部队的领队,我们是第一批队伍——希望我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相处愉快,如你所知,龙裔和纯血巨龙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增进相互的了解。” 随后她便收回了视线,对拜伦微微点头:“我只是下来跟你打个招呼,现在要回天上去了。对了,你有没有兴趣体验一下飞行的感觉?我可以捎你一程。” 拜伦想了想,顿时连连摆手:“我还是算了……我对飞行没多大兴趣……而且我是舰队指挥官,肯定不可能擅离职守。” “好吧,至少是个靠谱的理由,”阿莎蕾娜对这样的回应似乎并不意外,她只是一边转身向着甲板边缘走去一边摆了摆手,话语声随风飘来,“那么我们在塔尔隆德再见——” 话音落下,高挑的红发身影已经被笼罩在一层绚烂的光幕中,她从甲板边缘一跃而下,坠向微微起伏的大海,并在下一秒化为巨龙,以一副颇具气势的姿态从寒冬号的船舷下方向上跃升,在机械巨翼和助推装置所发出的嗡鸣声中,披覆着钢铁铠甲的红色巨龙已然冲上天空。 拜伦抬着头,目光随着阿莎蕾娜的身影一直望向了在高空盘旋的龙群,良久才轻声嘀嘀咕咕起来:“……果然还是挺不可思议的……” 黑龙摩柯鲁尔的目光不由得在这位人类海军元帅的身上扫视了好几遍,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正在盘旋的红龙,一直这么来回看了好几遍之后才忍不住问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你们两个的关系真的只是昔日冒险伙伴那么简单?” “不然呢?”拜伦疑惑地看了这黑龙一眼,“难不成你还觉得我欠她钱不成?” 摩柯鲁尔:“……” 被噎了一下之后,这位年轻的黑龙才干笑着重新组织起了语言:“拜伦将军,据我所知……您的女儿其实是养女,您本人并未结过婚对吧?” “当然,”拜伦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这事情不是秘密——虽然我并不介意在某天和某位志趣相投的女士组成家庭,但遗憾的是许多年来并未遇上合适的感情,而在我看来,如若缺乏命运上的‘契合’,随意凑合的伴侣只会影响到自己挥剑的速度……” 摩柯鲁尔一愣一愣地听着拜伦这认真严肃的发言,心中下意识冒出的念头就是“你这单身汉理论知识还挺丰富”——但虽然他曾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塔尔隆德、每日只依靠增效剂和沉浸式娱乐浑噩度日的“下层龙族”,这时候也懂得起码的相处规矩,硬生生把心里的话咽回去之后,黑龙脸上露出了有点僵硬的笑容:“您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这就对了,我这人一向懂得很多道理,今后如果你遇上感情上的麻烦,随时可以找我询问。”拜伦毫无自知之明地笑着拍了拍这位青年黑龙的胳膊,不等对方回应,目光便重新落在了远方那片已经渐渐靠近的陆地上,此刻那段原本很遥远的海岸线已经渐渐进入普通人都可清晰目视的距离,而在一片明亮的天光以及今日相对还算清晰的天空背景中,那破碎海岸细节处的景象也终于落在了寒冬号诸多水兵的眼中。 远方四分五裂的峭壁,近处呈现出水晶状的滩涂,近海区域半空中肉眼可见的能量裂隙和不稳定魔力涡流,还有悬浮在空中的……明显有着重力异常现象的浮空岛屿和到处飘荡的石头,这是在正常的自然环境中绝不会出现的景象——甚至连酒馆里口若悬河的吟游诗人和近两年在帝都声名大噪的菲尔姆先生都不敢轻易采用这种设定。 “我的天……”拜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正在不断靠近的异常海岸,良久才对身旁的摩柯鲁尔说道,“虽然我不想对别人故乡遭遇的事情评头论足,但你们现在住的地方也太邪门了……你真的确认那些肉眼都能看到的魔力涡流以及空间裂隙不会要命?” “坦白说……不久前它们还都足以致命,”摩柯鲁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着说道,“但现在我们已经成功关闭或平复掉了大部分过于危险的魔力涡流以及裂隙,并将暂时无法关闭的那些划为危险区域,海岸上有明显的标记,平常也有龙在巡逻看守。但我们毕竟人手有限,不保证旷野中会不会突然出现未经确认的裂隙或能量涌流,所以我们才需要建立一个冒险者管理中心,并用严格的‘分级准入’制度来约束冒险者们的活动范围……这都是为了减少意外伤亡的发生。” “是么?我还以为这个制度只是为了多收一遍手续费和管理费用,”拜伦随口说道,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冰上玛丽号的方向,“不过我们都不必太过担心,虽然许多人都认为冒险者和佣兵都属于‘要钱不要命’的生物,但实际上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种杂牌军比谁都要爱惜自己的生命,毕竟长久地活着才能长久地赚金镑和费纳尔……只要知道随意乱跑会有什么后果,我相信大部分冒险者都会严格遵守管理中心的规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继续说道:“除非是遇上那种既不要钱又不要命的冒险家,他们倒是会把自己豁出去……但是怎么可能呢?” 摩柯鲁尔看着拜伦,突然也笑了起来:“是啊,怎么可能呢?” 一人一龙站在寒冬号高昂的舰首甲板上,相视而笑,于是这艘新锐战舰上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一如此刻塔尔隆德正在沐浴的灿烂阳光。 而在同一时间,冰上玛丽号的甲板上也聚集起了规模不小的人群,早已在船舱里憋闷太多日子的冒险者们在新大陆和龙群这两大元素的刺激下兴奋起来,他们纷纷聚集在甲板上,一边眺望着远方的大陆一边讨论着那些漂浮的岛屿和半空中的能量乱流,这些平日里总喜欢将自己吹嘘的仿佛可以拯救世界的“勇士”们在看到那些比城堡还大的反重力巨石以及电光乱冒的不稳定裂隙之后一致表现出了值得夸耀的理智和冷静,他们的看法非常同步: 但凡喝酒的时候能有粒花生米,都绝对不要头脑发热地去靠近那些石头和电弧——这片未知大地上的宝藏是挖不完的,但喝高之后的命却不一定够用。 此刻已经完全从之前的幻象中恢复过来的莫迪尔也混在人群中,他尽己所能地(主要是凭借老年人的外表以及实际上比盗贼还要敏捷的身手)挤到了最靠前的位置,此刻正两眼放光地看着海岸上的那些离奇光景,那些在洛伦大陆绝难看见的超自然现象让这位老法师喜上眉梢—— “罗拉小姐,你看到那些能量乱流和空间裂隙了么?”他兴奋不已地对和自己一同挤到前面的年轻猎手说道,“我打算有机会了去研究研究它们是怎么形成的……” 女猎手瞬间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这位又冒出惊人之语的“冒险家老先生”,一脸惊悚。 …… 来自洛伦大陆的远洋船队终于完成了它们意义非凡的初次航行,在巨日的光辉渐渐开始倾斜着照向海岸之际,这些钢铁打造的机械巨兽也完成了进入港口区之后的最后一次减速,在位于水下的娜迦技师、操控海浪的海妖领航员以及舰船机械师们的共同努力下,总计九艘巨舰终于平安无事地靠上了滨海郡外的临时码头。 这处海港是滨海郡的龙族们最近一段时间来最大的建设成就之一——在劳动力严重短缺的情况下,卡拉多尔几乎派出了整个城镇三分之一的建筑力量来完成这座规模庞大的港口,缺乏经验,缺乏技术指导,缺乏工程装备,龙族们差不多完全是依靠自己强横的躯体蛮力和尖牙利爪才给那些军舰和货轮准备出了符合停靠条件的码头,而事实证明,他们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的劳动是值得的。 当第一艘大型货船“灰山骑士”号平稳停靠,在船员以及岸旁巨龙的欢呼声中打开了其一号隔水储藏库的盖板之后,堆积如山的脱水谷物映入了卡拉多尔眼中。 那是对巨龙而言都称得上“大量”的粮食。 在海港附近的一处高地上,梅丽塔·珀尼亚与诺蕾塔并肩站着,眺望着码头上热闹的景象,过了一会,梅丽塔才轻声嘀咕起来:“塞西尔的大米可是好东西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塞西尔的大米那么情有独钟,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诺蕾塔在一旁摇了摇头,“这些船运来的东西确实不少,但实际上如果要用来缓解如今阿贡多尔的食物短缺还是不太够……大概只能缓解一阵子,但肯定不足以让我们支撑到附近几座海岛上的温室农场获取收成。毕竟……龙族本体消耗的食物可不是个小数目,而现在除了少数严重残缺的龙之外,大多数龙都是在以本体的形态进行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再者说……现在连安达尔议长都不敢确定我们在附近那些海岛上开辟的农场是否能有足够的收获,毕竟基于龙语符文的生命穹顶已经是太多年前的技术了,大部分的年轻龙们更是没多少照料农作物的经验基础。” “当然,不过这些船只是第一批,各国筹备的物资还会陆陆续续汇聚到北港,数量会比第一批更多,”梅丽塔说道,“这支船队最主要的意义是验证这条航线是否可行,验证现有的魔导机械船是否足以承担将大量物资送往塔尔隆德的任务……它们只要能平安抵达滨海郡的港口,这任务就算成功了。” “倒也是……”诺蕾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几十个国家的倾力相助啊……这份人情要还起来可不容易。” “生存下去才是第一要务,余下的事情可以在确保生存之后慢慢考虑,”梅丽塔淡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好了,我们已经看到龙裔和人类船队抵达塔尔隆德大陆,接下来……咱们两个也该出发前往人类国度了。” (双倍期间继续求月票!以及《黎明之剑》的漫画出来了,在哔哩哔哩漫画,大家多多支持!!) ------------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又一股风向 清晨,守塔人葛林在一阵机械装置低沉鸣响的声音中醒来,阳光正透过高塔休息室一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房间,窗框上装饰性的铁艺花边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道明暗相间的纹路,远方晴朗的天空中辽阔无云,而卢安枢纽顶层的机械天线盘正转过一个角度,那嶙峋高扬的合金骨架从窗外缓缓移过,将天空切割出了几个巧妙的几何图案。 “还不错,是个好天气……法师们的气象预报是越来越准了。” 守塔人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天色,轻声嘀咕之后才深深舒了口气,随后他套上一件宽松凉快的薄衬衫,大概打理了一下个人形象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上层区域的机械转盘和联动机构共同发出令人安心的低沉声音,他在这个已经听习惯的声音陪伴下穿过短短的走廊和一小段阶梯,来到了附近的设备房间,而一个穿着棕色衬衣的金发年轻人正坐在魔网终端前,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全息投影上那些跳动的数字,旁边的打印装置前则堆叠着已经裁切整齐的最新报刊。 年轻人名叫罗恩,是葛林的同事,这座高塔的另外一位守塔人,他刚被调来还没多长时间,但踏实勤恳又讨人喜欢的性格已经给这座塔里的“老员工”们留下了深刻且良好的印象。 “啊,葛林先生,”魔网终端前的金发小伙子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看清来人是谁之后顿时露出笑容,“换班时间还没到呢,你这么早就起床了?” “规律的作息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对我这样已经不再年轻的中年人,”葛林笑着对年轻人打了打招呼,“维克森还没回来呢?” “他刚才回来一趟,但很快便带着两个技术员又出门了——科森镇那边的二级枢纽读数有些不正常,附近的一座工厂报告说他们从昨天开始便收不到从卢安传过去的信号了,维克森认为有可能是昨天那场雷雨搞坏了二级枢纽,他要亲自去看看情况。对了,他开走了那辆灰色的魔导车。” “看样子昨天那场雷雨的威力比我们想象的大啊,”葛林随口说着,来到了魔网终端旁边,并一眼发现了那些通过联网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裁切整齐的报刊已经被人翻看过,而且其中一个版面上还被人用红色的笔做了些记号,“报纸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么,罗恩?” “啊,我刚要说呢,”名叫罗恩的年轻人顿时露出夹杂着愉快和神秘的笑容来,“你还记得维克森一直挺关注的那个‘监听项目’么?就是各地总枢纽都有一个监听站的那个项目,最近好像突然有了了不得的进展,说是收到了神秘的信号,学者们还用了很大的篇幅在讨论这件事呐!这边不光一期报纸……” 葛林其实并没怎么关注那个监听项目,但他此刻已经被罗恩兴奋的语调引起了足够的兴趣,不等年轻人说完,他已经拿起了那一叠还隐约有些油墨气息的打印纸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极为醒目的加粗标题:《在广袤的群星之间,是否有可能存在和我们一样能够进行理智思考的生物?》 这是个……什么样的问题? 守塔人的目光瞬间便被这个奇妙的标题所吸引,他从年轻时担任贵族的抄写员,到踏入中年成为魔网枢纽的守塔人,半辈子见识过经历过的事情也不算太少,但他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事情,从未听到过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群星之间……为什么会有人如此看待群星间发生的事情?甚至还正儿八经地把这件事探讨了起来? 如果按照神官们的说法……群星之间,群星之间那不应该是天国的方位么? 葛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带着困惑又向下看去,结果发现这整版报纸几乎都在探讨这方面的问题,而在后续版面上,甚至还有更醒目,更令人困惑好奇的又一个标题:《从洞穴到平原,从脚下到远方——皇家占星师摩尔根·雨果先生带您了解世界的“广度”》 罗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些非常有趣——虽然它们看上去好像是枯燥的学术讨论文章,但竟然意外地容易理解。我从未在任何一期报纸或杂志上看到过与之类似的、关于头顶上那片星空的理论,不过我倒是从自己的老师那里听说过,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其实是一颗星球,我们围绕着太阳旋转,太阳围绕着‘奥’旋转,而宇宙中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有可能是与之类似的天体系统……” 葛林听着罗恩兴高采烈的讲述,却只能简单地敷衍几句——年轻人所关注和接受的东西看起来和他这个中年人果然有些不同,他自己虽然也接受过完整的通识和扫盲课程,但对于这些听上去便“远离生活”的知识,他的关注度显然比不过刚二十出头的罗恩,这时候跟上话题自然显得无比困难。 而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快速扫过了这份报纸后续的一些无关报道和广告、琐事,一份被压在下面的“塞西尔周报”进入了他的视线,意料之内的,他又看到了和前面两篇文章类似的标题:《卡迈尔大师眼中的天体尺度——源自刚铎年代的知识和智慧》。而在这篇文章后续的部分,他还看到了一份宣传,上面提到为了进一步提高全民知识素养,丰富公民们的阅读享受,帝国最高政务厅已授意发行一个新的期刊,其主要内容为星相学领域的知识普及…… 看着那些清晰锐利的字母,葛林心中突然一动,立刻将几份报纸分别摊开放在桌上,飞快地翻阅着它们主要的版面和加粗强调的标题,于是一大堆看上去各不相同,实质内容却有着极高一致性的学术性、趣味普及性或讨论性的文章便进入了他的眼帘。 守塔人看着这些报纸,笑了一下,经验已经做出判断——看样子最高政务厅又有了什么“大计划”,这些报纸应该只是第一步的铺垫,不久之后,魔网广播里大概也会有相关的新节目被推出来吧? 普通人大概很难从日常接触的有限媒介中感觉到这种“风向”的出现,但一个坐镇地区信息枢纽的守塔人却可以很敏锐地提前感觉到某些信号的释放,当然,这样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工作经验,葛林自己就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守塔人,而年轻的罗恩……显然并没想这么多。 “葛林先生,”罗恩也注意到了前辈突然的举动,他稍微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反正不是坏事,在这里多干两年你就懂了,”葛林笑了起来,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把目光又放在了那一页被做上记号的报纸上,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一版的内容并非学术或知识普及方面的文章,而是一份特殊的新闻,以及一份带有“民间招募”性质的宣传稿。 《索林监听站接收到来源不明的神秘信号》、《面向全国征集对以下符号的解析方案》。 他看到了那些随文章一同附上的图案,那些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通用字母,也不像南方象形文字的符号,那些连续的圆弧以及和圆弧相连的短线段看上去神秘而又难以理解,而在符号的旁边,罗恩已经用笔勾画了许多看上去毫无思路的字母串。 “别告诉我你这是打算破解这些符号——这些连专家学者们都一筹莫展的符号。”葛林忍不住抬头看了年轻的罗恩一眼。 “为什么不呢?”金发年轻人立刻说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和自豪感,仿佛在参与历史一般的事情么?而且还有高额的悬赏——只要能把它们的含义破解出来,赏金甚至足够我们在卢安城买下一整座庄园了!” 葛林并没有被年轻人这不够成熟的喜悦和热情感染,他只是有点担心地看着那些报道和全然不像这个世界任何一种已知文字的符号,不安在他心头泛起,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转而化为一声询问:“那你研究了这么多,看出什么规律了么?” “完全没看出来——这些符号简直像是某种加密涂鸦一般,远非进行简单的字母代换或结构重组就能破解出来,”罗恩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已经准备把这当成工作之余的某种消遣……一朝暴富或许没那么容易实现,但破解这些符号的过程本身还是有些乐趣的。而且我相信绝大部分对这些符号产生兴趣的人最终也会有和我差不多的心态,毕竟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些东西让帝都的专家学者们都一筹莫展……” 葛林耸了耸肩,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附近墙上挂着的机械钟,随口对罗恩说道:“换班的时间到了。” …… 难得的晴空降临奥尔德南,临近正午的阳光驱散了这座“阴雨与雾气之都”上空时常盘踞的阴霾,在灿烂的日光下,那些鳞次栉比的黑色屋顶和尖塔泛起奕奕光彩,某些阴沟陋巷里已经发了霉的石板和墙面也仿佛在被一点点去除掉暮气,变得生机勃**来。 然而和去年比起来,奥尔德南贵族区的街巷此刻却明显冷清了不少。 往日里昼夜宴饮不断的大厅紧闭了门窗,日日车马不断的宽阔道路上也只剩下了几辆行色匆匆的车子快速驶过那一扇扇紧闭的门前,一些房屋前后的花园显然已经多日疏于打理,因天气转暖而滋生的杂草正在逐渐占据曾经被精心照料的花坛苗圃,挤压着那些名贵娇弱花朵的生存空间,又有一些房屋挂上了白色和黑色的厚重窗帘、布幔,已经干枯的告死菊花束悬挂在门口的铁艺挂灯下面,凄凉地随风摇摆。 这些宅邸中的大多数其实并没有彻底荒废,此时仍有零星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些仍然居住于此的声音仿佛是在刻意压低自己,以尽可能减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感,如同恐惧着这个世界的受惊野兽般在自己华丽的巢穴中蜷成了一团,生怕因高调而引起某些“致命的关注”。 而在少数那些彻底失去了声息的宅邸内,昔日辉煌的家族已经失去了他们最后的有效继承人,仆役被遣散,财产被收归皇室,房屋成为了暂时无法处理的“待估资产”,这些房屋的主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通常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有的失去了一切尊崇,在清算中掉了脑袋,有的却光辉荣耀,在皇室的追封中入土为安。 但不论他们的命运如何,最终结果倒是没什么两样。 “贵族时代名存实亡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拉锯僵持,如今终于到了彻底退出的时候……某些头衔还在,但看上去是永远不会再有辉煌的机会了,”赫米尔子爵从凸肚窗前退开一步,同时收回了望向外面街道的视线,他回到自己平日里最钟爱的那把高背座椅旁,却一时间没有落座,只是带着满眼的感慨发出一声长叹,“唉……我还真不曾想象过,自己竟会在有生之年便看到这一天的出现,更不曾想象过它会以这种方式到来……” 他抬起头,又朝着那条宽阔笔直大道的对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行色匆匆,简直如同受惊野兽般的仆役飞快地从街道上走过——走得像跑一样。 “以前的日子里何曾有过这样冷清的光景?哪怕是新皇二十二条法案颁布的那天,甚至于我父亲提到的黑曜石宫中燃起大火的那天……这条街都没这么冷清凄凉过,更不曾出现过如此之多的告死菊……那些白色的小花,几乎快把冥界的气息都引到阳光下面了。” “往好的方向考虑,赫米尔子爵,”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坐在沙发上的黑袍老法师看着这位年轻贵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子爵头衔仍然在你的身上,你的家族徽记和私产分毫未损,这每一条都足以让许多人羡慕了——不管是那些死掉的还是目前仍然活着的,他们都该羡慕你。 “你站了个好队,子爵先生。” “啊,是啊,这倒确实如您所说,丹尼尔大师,”赫米尔子爵苦笑着坐在椅子上,随手从旁边拿过了酒杯,不那么优雅地将杯中液体灌入喉咙,接着说道,“在任何时候都无条件地支持皇室决定,在教堂出现问题的时候立刻断绝和所有神官的往来,尽最大可能支援冬堡前线,并积极配合哈迪伦殿下的所有审查……坦白说,这中间但凡有一步走错,此刻我便有可能无法站在这里与您交谈,您或许也只能在我的墓碑前敬我一杯了。” “但你都走对了,”丹尼尔微笑着,举杯向眼前的子爵示意,“我还是更喜欢向活人敬酒一点。” ------------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延伸的轨迹 在丹尼尔眼中,这位年轻的奥尔德南贵族如今已经有了太多的改变—— 曾经的赫米尔子爵意气风发,年轻而骄傲,在凭借锐利的眼光和灵活的思维把握住魔导工业的第一缕风之后,他迅速崛起成为帝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名下的工厂和投资实体遍布奥尔德南,甚至延伸到了中部地区的数座城市,那时候的他就仿佛一颗充能的奥术水晶,时刻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内里还有释放不尽的能量,对外部世界毫无畏惧和退缩。 然而现在,这位子爵先生所有的光芒似乎都内敛了起来,他藏起全部的锋芒,如同在暗夜中躲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猎手,他蜷缩在自己这座已经冷清了许多的“堡垒”中,警惕地观察着这个对他而言已经不再安全的世界——还称不上颓废,但也相距不远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仅仅是去年一个冬天的结果。 丹尼尔心中有些叹息,他当然知道这些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也知道赫米尔子爵如今的表现完全符合正常的逻辑,但这种结果却不是他乐见的——这和“私人交情”并无联系,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已经在这位子爵先生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将一个原本在奥尔德南随处可见,除了擅长社交和宴饮之外便没有任何名气的小贵族一步步引导、启迪成为投资巨头并不容易,从其起步之初便建立起来的信赖更是一笔无法复制的资本,如果这位子爵先生就这么倒下去了……那损失可就太令人遗憾了。 “子爵先生,或许我这么说在你看来有些‘局外人不知冷暖’,”老法师看着赫米尔,短暂斟酌之后开口说道,“但我认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走出去,重新回到你擅长且活跃的领域,去扩大工厂的产能,去扩大自己的影响,去投资那些在战后亟需的东西,与皇室一同振兴经济……让我们乐观一些,你会发现如今反而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子爵先生。” 赫米尔看向这位似乎总是充满智慧的老人,良久,他才轻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乐观一些啊……可对我而言,乐观还真不容易……” 他转过身,俯瞰向阳台外面那条有些冷清的街道,手中的红酒杯向前倾斜,指向那些如今已经易主,或者快要易主的宅邸:“丹尼尔大师,您看那座房子……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数百年传承的历史,但他们站错了队,在最不应该与皇室对抗的时候选择了坚守他们愚蠢的‘原则’,黑曜石禁军带走了他们。 “而仅仅一墙之隔,另一座宅邸,一个同样显赫的家族,忠心耿耿的骑士与将军,他们站对了队,但他们去了冬堡的前线——疯狂的神明带走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家族成员,如今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妇人带着一个才刚刚十岁的姑娘。我去看望过那孩子,她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族为何会遭遇这样的命运。 “大师,让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吧——我当然明白您的好意,更明白您所说的‘千载难逢的良机’是什么意思,但我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或许我们本就不该过于张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当我头上还顶着一个传承自祖先,且还会继续传承下去的头衔时更是如此。 “当然,我仍然会好好经营自己目前位于帝都的产业,我的纺织工厂,符文铸造厂,印刷厂还有城外的种植园……它们如今已经是我和我的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剩下的部分,我打算转让出去。我已经物色好了买家,他们对那些位于中部地区的工厂很有兴趣,而将这些产业出手之后,我大概也能睡得安稳一些。” 丹尼尔平静地注视着赫米尔的眼睛,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并举起酒杯向这位子爵示意:“好吧,这是你的决定,子爵先生——人各有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在如今这个局势下,在经济亟需振兴,陛下亟需贵族们表明态度,帝国亟需更多投资者和新兴实业的局面下,像你这样已经在新兴魔导工业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突然选择抛售产业退居二线……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赫米尔子爵怔了一下,表情突然微微变化:“……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投资工厂这件事上,我不如你,但在人生阅历上,我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丹尼尔平静地说着,“在我看来,皇室如今正需要像你这样‘明智’的贵族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子爵先生——不要以为‘考验’已经结束了,它还在,而且永远都在。” 年轻的子爵愣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终于渐渐复杂起来,他的声音中甚至有点苦涩:“所以,我连当个懦夫都是有罪的?” “你不是懦夫,你只是在自暴自弃,而遗憾的是,身居高位的人并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格,”丹尼尔摇摇头,“另外从陛下的角度出发,他所厌恶的本就不是能力卓绝耀眼夺目的强势人物,因为这个国度没有人比他更加夺目,也非平庸无能不堪大用的蠢材,因为他根本无需在蠢材身上浪费一点时间,统治者所厌恶的,永远只是失去控制的事物。 “自恃功劳而逾越界限的人当然是失去控制的——可临阵逃脱的人同样也失去了控制。” 赫米尔子爵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我……” “我只是做个提醒,”丹尼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沙发上站起身子,“请慎重考虑你的决定,子爵先生。” …… 导师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外,年轻的女法师玛丽赶快伸手打开了一侧的车门,让老法师钻进车里,她注意到导师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么?”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年轻人将从今天开始成熟起来了,”老法师摇着头说道,同时随口吩咐着前排驾驶车辆的另一名学徒,“去皇家法师协会。” 玛丽听得一头雾水,但导师偶尔便会说一些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从不对学徒们解释,她对此倒也早就习惯,所以在点了点头之后,她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之前正沉浸其中的事情上——有一本笔记正摊开在她的膝盖上,雪白的纸张上已经记满了各式各样的记号,看着既不像是数学公式,更不像是魔法术式。 “这是什么东西?”丹尼尔注意到了学徒腿上的东西,忍不住皱眉问了一句,“从哪抄来的涂鸦么?” “这是工造协会那边最近很热门的文字谜题——实际上已经传开有一阵子了,但我们最近太忙,都没关注这些潮流,”玛丽立刻把笔记本推到导师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您知道塞西尔的‘聆听计划’么?他们的天线接收到了一个神秘的信号,这些东西就是信号里传输过来的未知符号。那边的学者们认为这种符号是某种文字,现在塞西尔帝国已经将它们公布出来,希望联盟成员国中有谁能破解这些文字背后的秘密,黑曜石宫那边也向外发出了对应的悬赏……” “征求能够破解这些文字的人么……” 丹尼尔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作为实质上的塞西尔技术人员之一,早在索林枢纽那边收到神秘信号之后没多久他就从内部网络中得到了消息,只不过玛丽在神经网络中的权限不高,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已。唯一让老法师意外的是,主人在决定公布这些神秘“符号”的时候竟然会如此毫不犹豫……这才多长时间,相关资料就已经通过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官方途径完成了共享么? 但这倒是一件好事——既然资料已经通过官方渠道传过来,这就意味着今后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这些仿佛涂鸦一样的“神秘文字”了。坦白说,这些来源不明的神秘符号对于一个学者而言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哪怕丹尼尔平常对密码学和文字学并不怎么精通也同样如此。 脑海中迅速转过了一些念头,老法师的目光则再次落在了玛丽的笔记本上,在看到学徒留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号之后,他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写下这么多记号……是研究出什么了么?” 玛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原本就有点凌乱的黑发顿时变得更加杂乱起来:“很抱歉,导师,我……在文字和密码领域不够了解,所谓的研究也只是头脑一热就随便写写画画而已,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进展。” “这很正常,如果你这样的外行都能在一上午的研究中得到什么成果,那上面投资培养的专家学者们恐怕都可以集体从城墙上跳下去了。”丹尼尔随口挖苦了一句,视线便恰好扫过了学徒此刻的模样——穿着一身已经挺长时间没换过的法袍,还是那种并不怎么美观的旧式法袍,头发被朴素的头绳随意绑起,松脱下来的头发恐怕比绑起来的头发还多几丝,没有化妆,也完全不懂得化妆,而且因为经常熬夜看书,眼睛隐隐带着血丝。 这就是他最有天分的学徒,也是跟随自己时间最长的学徒……然而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认真关注到了这个年轻姑娘在生活中的样子。 “导师?”玛丽注意到了老法师的目光,顿时有点紧张起来,“我……身上有哪不对么?” “与其把这么多精力都消耗在自己压根不擅长的领域上,你倒不如像个正常的女性那样关注一下自己的形象吧,”丹尼尔随口说着,同时却又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语,而主人平日里经常对旁人说的某句话则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底,“你都老大不小了……” 玛丽顿时被吓了一跳:“导……导师?” “没什么,我随口一提,”丹尼尔立刻摆了摆手,却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我只是想起温莎来……你不要和她一样。” 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温莎·玛佩尔女士? 玛丽呆了一下,突然记起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其实也是导师的学徒之一,而且作为一个如此年轻的传奇超凡者,她的天赋显然远远超过了自己,虽然导师明面上已经不再承认对方的学徒身份,但在外人眼里,这份师徒关系终究是无法否认的东西。 一个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导师会突然说自己不要和她一样? 年轻的女法师再次一头雾水,而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了导师的自言自语:“都四十了,竟然还没嫁出去……” …… 整洁明亮且极为宽敞的魔法实验场内,正在指挥现场的温莎·玛佩尔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挥手让一旁的助手继续工作,她又随手给自己释放了十几个瞬发的祛病、强体、祝福、解咒、抗性类法术,确认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她的注意力便再度回到了这处室内试验场中心的那座圆台上面。 在灯光聚焦中,那刻满玄奥符文的圆台表面正散发着微微光辉,一道具备强大保护力量的能量护盾内部,有不规则的铁灰色金属碎片正凭空漂浮在那里,那铁灰色碎片明显是某种更大规模金属结构的一部分,其边缘有着被暴力撕扯粉碎过的痕迹,而在几个主要的断口上,一些暗淡的辉光仍然在自发从碎片内部逸散出来,仿佛有着生命般在那些断口附近游走、明灭。 这醒目的特征说明了一件事情: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金属碎片绝非一般事物。 事实上它确实不一般——这东西是战神陨落之后散落在大地上的铠甲碎片之一,而考虑到战神的本体便只是一副空洞的铠甲,这块碎片本质上甚至可以认为是神明的“躯体残骸”。 此刻,十几名身穿法袍的皇家法师正在那碎片周围忙忙碌碌,结构复杂的魔法阵漂浮在平台周围的空气中,又有许多镶嵌着水晶、魔石和珍贵导魔金属的祭台样装置围绕在平台周围,各自监控、镇压着碎片所散发出来的各种力量。 “温莎会长,”一名身穿深蓝色金纹法袍的法师从平台旁飞了过来,在温莎·玛佩尔面前落地,“已经可以确认了,这块碎片应该来自战神的头盔位置,而且从碎片中释放出来的能量波动平稳,确实可以作为某种引导介质。” 温莎·玛佩尔点点头,神色肃然:“引导……它的指向性共鸣情况如何?” “确实观察到了指向性共鸣——在将其置于一个纯度极高的奥术环流中之后,该碎片便会尝试将能量约束并传输至某个我们尚无法观测到的维度,理论上,如果这个奥术环流的强度够高,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过程打开一道裂隙……甚至是一扇稳定的门。”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思考 试验场中分布各处的玄奥复杂符文共同运转着,魔力在开阔的空间中震荡,所发出的低沉共鸣声仿佛带着某种风铃般的悦耳感——至少对于完全沉浸在魔法与知识中的温莎·玛佩尔而言,这种魔力与空气之间的共鸣声绝对是世界上最悦耳动听的旋律。 一边听着助手的汇报,她一边看向那些正在稳定运转的石碑、水晶和金属符文节点,这些东西汇聚了提丰帝国最顶尖的魔法技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洛伦大陆所有凡人族群在魔法领域的顶点,理所当然的,维持这些东西运转的耗资也异常惊人,而这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起来的装置在这里只有一个作用:揭开神明力量的面纱。 “指向性共鸣确实存在……而且会在高强度的奥术回流中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可控性……”这位史上最年轻的传奇法师轻声打破了沉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陛下从神之眼那里推测出的理论是正确的……神明和神国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它们都是凡人思潮塑造的结果,从某种角度看,它们呈现出‘连续性’……” “凡人在思潮中描述了神,所以神诞生了,凡人又根据最原始的神明概念创造出了‘神国’或‘天国’,于是对应的神国和天国也就诞生了,这种创造具备一致性、连续性,而根据我们最新的理论,思潮在创造过程中的一致性,就会演变为神明的一致性,这是符合逻辑的,”身穿深蓝色金纹法袍的法师助手点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将这个理论进一步扩展,我们可以认为神明身上脱落的碎片其实就是神国的碎片,而这些碎片在某个超出常识的‘维度上’……会长久地保持联系。” “我想我们已经通过实验确认了这种‘联系’,”温莎·玛佩尔沉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这种联系有什么用。” “……近期的研究显示,在战神陨落之后,战神的神国并没有直接消失,”助手一脸肃然,“但我们观察到那些碎片之间的联系有呈现出衰退的迹象,这或许说明它们所指向的‘神国’正处于某种缓慢、持续的崩溃状态。这个过程大概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温莎看了这名助手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所以,如果我们想做点什么大胆的事情,现在还有时间,是这个意思么?” “这个问题应该由您来判断,”助手低下头,“我只是提出意见。” “不,这个问题应该由更高一层的人去判断,由联盟的领袖们,”温莎慢慢摇了摇头,“把这里的情况汇总报告给我们的陛下吧,他想必会做出最恰当的决定的。” …… 黑曜石宫,位于顶层的华丽书房内,正在批阅文件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突然叹了口气,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正坐在一旁帮忙处理公文的玛蒂尔达公主立刻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 “倒也算不上什么烦心事……只是让我有点哭笑不得,”这位提丰的统治者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塞西尔发给我们的那些‘神秘文字’,现在已经逐步向外公开,响应‘招募’的人非常非常多,但结果可不怎么让人满意。根据主管大臣的汇报,目前收集到的第一批反馈简直五花八门,太多报名者已经不只是‘业余爱好者’能形容的了……从读了半本书就敢应招的‘酒馆学者’,到拿着毫无魔力的水晶球在街头招摇撞骗的‘神秘学家’,甚至还有做了个怪梦就宣布自己受到神启,非要跑来凑热闹的村汉……” 说到这里,罗塞塔再次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摇着头:“主管大臣富尔顿先生尽最大可能委婉、谨慎地说明了他那边遇到的情况,但我完全能想象到这有多混乱。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该预料到这种局面,在筛选的时候多设置一些门槛,或者再多安排几级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 玛蒂尔达听着自己父亲所描述的情况,表情呆滞了一下,很快便跟着抽了一下嘴角:“这……倒有点在我们意料之外了。” “塞西尔那边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我们都低估了那些‘民间专业人士’在面对一个他们所不了解的问题时所爆发出的热情,”罗塞塔摇了摇头,“我们本希望通过集思广益的办法来寻找破解这些符号的线索,现在却要花出好几倍的精力来面对那些骗子、神棍、懒汉以及精神病人了……” 玛蒂尔达听着,却在短暂思索之后慢慢摇了摇头:“我倒是有和您不一样的看法——这些神秘的符号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难题,您口中那些‘民间专业人士’或许确实不了解它们,但实际上皇家法师协会和工造协会里那些真正的学者们对那些符号也是一头雾水。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文字或密码规律对那些符号都不适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 “‘民间专业人士’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上去很不靠谱,但万一……运气真的碰上了呢?” 罗塞塔的目光落在玛蒂尔达身上,看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叹了口气:“你倒是比我想象的乐观,孩子,但我可不认为这种学术性的东西会像你说的那样发展。” 玛蒂尔达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她只是突然很专注地看着罗塞塔的面孔,就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看得十分认真,有一丝温暖的笑意从她眼底浮现出来,这让罗塞塔不由得皱了下眉毛:“为何突然这样看着你的父亲?” “您现在经常会笑了,”玛蒂尔达的语气中有一些开心,“不但会笑,也会很直接地表达出无奈和气恼——虽然您在正式场合的时候还是总板着脸。” 罗塞塔没想到玛蒂尔达在想的是这个,他怔了一下,随后表情渐渐放松下来——那张在二十余年时光中一度变得坚硬、冰冷的面孔如今重新带上了血肉的温暖,尽管他本身的气质仍然让这幅面孔看上去有些严肃吓人,但他知道,敏锐的女儿可以从这幅面孔的细节中看出自己的一切变化。 他在玛蒂尔达面前终于更像个父亲,而不是一个正逐渐走向末路的象征符号了。 罗塞塔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重新谈论起那些符号,以及塞西尔正在进行的那个“聆听计划”:“现在有很多学者被塞西尔人的发现所震动,思路较为灵活的人如今都有差不多的想法:我们这颗星球之外另有众生,这也和高文·塞西尔在上次内线联络中与我们透露的情报相一致。在这件事上,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你如何看待那个发出信号的文明?你认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发送这些东西的?你认为他们友善么?” 玛蒂尔达垂下眼皮,在思索中慢慢说道:“他们发来的东西都是极其基础的‘数学语言’,这些数学语言并非高深艰涩的知识,而是只要能发展出一定文明的族群就能看懂的东西,所以我和高文·塞西尔陛下的看法一致:这些资料唯一的目的就是‘自我介绍’,是为了说明自己是一个智慧族群,且有着一套数学认知——而只要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在基础法则上是一致且均匀的,那么这套‘数学认知’就是个永远通用的标尺和名片。 “至于这个发出信号的文明到底友善不友善……其实我认为这个问题反而不重要。在我们甚至无法触碰到对方,对方底细又完全未知的情况下,我们就得从‘极恶’到‘极善’都做好心理准备。比起这个问题,其实我更希望能尽快确认那个文明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罗塞塔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多远啊……用星相学家们的术语来说,不论多远,那可都是一个‘天文距离’……” …… 塞西尔帝国,魔能技术研究所,一处大型奥术洪流实验室中,卡迈尔正静静地漂浮在一个人工元素池的正上方。 那大型元素池周围的金属约束环上闪烁着淡蓝色的符文光芒,又有两根由水晶铸造而成的、直径一米左右的魔力导管伫立在元素池的两边,导管中有刺眼的纯净奥术能量喷薄而出,如一道笔直的焰流般连接着地板和屋顶——这些强大的能量共同作用着,最终在元素池上方的空气中形成了一个强大的能量场,卡迈尔便漂浮在这个能量场的正中央,他身上的符文护甲片熠熠生辉,构成其躯体的奥术能量缓缓流淌,一道道细碎的闪电不断从他体表迸发出来,和空气中的奥术能量进行着沟通和交换。 这位奥术大师其实并没有在进行什么精密的魔法实验,他只是在思考,借助奥术共鸣的力量让自己“活跃起来”,好进入某种“思维超载”的状态。 按照陛下所发明出来的古怪词汇来讲,这叫“超频”。 在“超频”状态下,卡迈尔的思维效率大大提高,一个个想法的闪现和连接也变得迅速、敏锐起来,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自己的思维速度不够快,或者说……无法处理那些过于庞大和具备刺激性的“震撼消息”。 他在回忆前不久高文所举办的那场会议,那场召集了所有大师级学者,在短短半天的议程中便颠覆了所有人三观的会议,他在回忆那场会议上公布的东西,那些关于魔潮,关于神明的“闭环系统”,以及关于群星中那些生死明灭的文明灯火的信息。 据说,那些信息来自龙神古老的记忆,一个知晓世间最多秘密,而且如今已经彻底摆脱了束缚的神明,因此有着极高的可信度——卡迈尔丝毫不怀疑陛下对此的判断,而正是因为如此深信不疑,他才被那些信息搞的心绪不宁,甚至感觉自己的奥术之躯都因过于活跃的思考过程而沸腾起来。 “思维超载”的状态又持续了一会,元素池中涌动的火花渐渐平息下去,两侧能量导管中明亮的焰流也终于逐渐回归暗淡,卡迈尔慢慢从活跃的能量场中脱离,看着自己身上那些跳跃的细碎电光逐一和空气中跳跃的火花断开连接,这位古代奥术大师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候,他才突然感知到附近的气息,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少看到你会发呆这么长时间啊。” “陛下?”卡迈尔有些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高文正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笑着看向自己,他顿时有点慌乱,“啊,抱歉,我刚才太过沉浸,没有注意到您……” “不碍事,我只是过来看看,”高文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向着卡迈尔走去,“倒是你,看上去还没从前些日子得知的那些情报中缓过来呢?” “……抱歉,”卡迈尔有些惭愧地叹了口气,“或许是生命形态的限制,思维和情绪层面的波动对我的影响要远远大于那些拥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我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但现在看来我的状态还是没完全回来。” “我能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接受‘世界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尤其是当这些真相和我们的习惯认知背道而驰的时候更是如此,”高文本想拍拍卡迈尔的肩膀,但在发现对方没有肩膀只有一堆闪烁的火花之后,他只是拍了拍对方胳膊位置的符文护甲片,“当我知道魔潮的本质是什么的时候,我也感觉自己的认知都整个被重建了一次。” “错位的观察者……魔潮的本质确实令人震惊,也让我们此前的许多研究不得不重头开始,”卡迈尔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嗓音显得十分低沉,“但比起魔潮的本质,真正让我难以平静的其实还是那些曾在星空间回响,如今却一个个熄灭了的信号……” “那些信号……”高文捏着下巴,不禁重复了一句。 “每一个信号背后,都是一个和我们一样发达,甚至更加发达的文明,而信号的每一次熄灭,都意味着一个和我们一样存在智慧的族群最终倒在了‘晋升’的道路上。您所提及的那个‘大过滤器’是真实存在的,它就如一道天堑般横亘在星空中,想到这一点,谁又能平静下来呢?” 高文没有回答,因为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此前并未想通,甚至下意识忽略了许久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文明的演进速度和理论上的分布密度为何会远远高于他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举世加速 在这个世界,文明更迭繁衍,智慧生物层出不穷,而且会有大量从进化源头上便明显截然不同的智慧种族比邻而居,仅仅洛伦大陆一处,便有诸如人类、精灵、矮人、妖精、灵族等将近十个智慧物种以及数量更多的“亚种”,刨除精灵的亚种可能与上古时期的某次分裂事件有关之外,其他的智慧种族显然都是独立进化的产物。 而若放眼到遥远的星空,根据恩雅所提供的情报,群星之间所孕育出来的文明数量更是远远超过了高文的想象——一百余个信号其实并不意味着准确的数字,那仅仅意味着在过去的百万年间有至少一百多个文明掌握了在星际间进行超远程信号广播的技术,而根据高文的想法,或许还有更多的、未能发展到如此高度的文明生存在那浩瀚的群星之间。 他们在自己的母星上诞生,繁衍,发展,广阔的天文尺度遮蔽了弱小文明的灯火,他们的目光无法看向远处,声音也无法传向远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这些文明或许从诞生到消亡都不曾在宇宙中留下一丁点的痕迹,就如同高文脚下这颗星球上已经诞生和已经消亡的那一季又一季文明过客。 这些“灯火”显然是被排除在恩雅的统计之外的。 如此之高的文明密度背后必然有其原因,高文一度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即便心中冒出了过许疑惑,他也没有在这方面考虑太多,但今天他来到了卡迈尔的实验室,看到了这里涌动的奥术能量以及卡迈尔本人……一个大胆的,且可能接近真相的想法便从他心中冒了出来: 如果魔潮在宇宙中无处不在,那么魔力显然也无处不在,如果魔力无处不在……那么它或许就是这个世界大部分文明演化的“催化要素”之一。 高文突然陷入了思索,卡迈尔在一旁看在眼中,这位古代奥术师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您想到什么了么?” “我听到你提起数量众多的文明在群星间生死明灭,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高文从思索中醒来,并未隐瞒自己心中的想法,“或许是魔力的存在,催生出了数量如此多的文明。” 卡迈尔一时间没搞明白高文这跳跃的思路:“您的意思是……?” “你是否听过这样一个理论——文明的发展进程,伴随着对能量的汲取和利用,”高文耐心地讲解着自己的思路,“对能量的利用效率越高,一个文明的发展层次也就越高,而与之相对应的,如果一个世界的能量越是活跃,越是容易被汲取和转化,那么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起来也就会更迅速,或者说更容易产生技术上的进步,甚至跨步。 “魔力无处不在,根据我们已知的种种线索,这个世界的规则应当是平均一致的,那么其他星球上也应当存在魔力。我们都知道这是一种很容易提取和转化的力量,甚至在文明等级还非常原始的时期,富有天赋的智慧种族就能凭借自身直接驱使魔力来实现诸如取火、搬运、塑造等各种效果。当然,这在某些情况下反而会导致技术进步的过程被过于便利的生产活动所抑制,但只要时机合适,它就会让一个智慧族群迅速发展起来……” “文明的发达程度与能量利用率息息相关,而能量的利用难度决定了文明的发展速度么……”卡迈尔迅速理解了高文的意思,若有所思地说着,“很有道理的理论,不过……魔力原来是非常容易提取和转化的力量么?” 这位奥术大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如果他还有眉毛的话这时候一定已经皱起了眉头。他抬起手臂,控制着空气中游离的魔力产生共鸣,在附近的两根能量导管中制造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对我而言倒是不难,但对大部分人而言,要控制魔力应该还是挺困难的。” 高文听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在他自己眼中,这个世界的魔力实在是一种便利到难以置信的能源,无处不在还取之不尽,但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种族而言,他们早已对自然界中的魔力习以为常了,自然不会特别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多么得天独厚的环境中——至少对于文明的发展而言,这是得天独厚的优渥条件。 但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关键问题,他很快略过了这点“认知上的偏差”:“至少在我看来,魔力是一种十分便利的能量,而世界上无处不在的魔力显然催化了文明的发展。” 卡迈尔低头沉吟着,片刻后突然说道:“或许它不只是催化了文明的发展——它还有可能也催化了智慧生物的诞生,甚至加快了生命的诞生速度。” 他摊开充盈着奥术光辉的手臂,双手间浮现出了淡蓝色的投影,影像上呈现出的是各种生物的样貌,以及它们的解剖结构:“刚铎时代的德鲁伊们有一个理论,他们认为自然界中丰沛的魔法力量是启迪智慧生物心智的重要因素之一,星火年代的大德鲁伊普瑞曼大师甚至据此进行过大量的组织培养和催化实验,证明了人类、精灵和灵族的神经系统虽然结构上存在区别,但同样会对魔力产生反应,即便是无法感知魔力的普通人,他们的神经系统其实也是会时刻被动接受自然界中的魔力刺激并作出反馈的——事实上这种反馈正是许多心智类法术的实现基础。 “另一方面,更早期的精灵学者们则提出过‘魔力即是生命之源’的猜测,他们认为活跃的能量环境是将自然物质转化为‘生命要素’的前提条件,虽然这一理论未经证实,但在许多年里,它的支持者一直众多……” “魔力,这种活跃且丰沛的能量是宇宙中的一股催化力量,它让生命现象在众多星球上得以诞生,且大大加快了智慧物种演化的速度,并最终孕育出了数量众多的文明,”高文神色严肃,嗓音低沉地总结着自己与卡迈尔共同的猜测,“而考虑到魔潮的本质是‘摧毁观察者’,它并不会导致观察者之外的整个生态系统洗牌,所以新的文明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在魔潮之后的生态环境中重新崛起并发展到一定高度……就此循环往复,世代不绝。” “魔潮的出现也和魔力有关,”卡迈尔在一旁说道,“至少‘深蓝之井爆炸可以阻遏小魔潮’以及龙族共享给我们的部分情报都可以佐证这一点。” 古代奥术师的话音落下,高文却一时间没有开口,他面沉似水,所有的答案和线索都在他心中汇聚成了不断旋转的旋涡,而这个宇宙的某种“真相”,也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他眼中: 魔力加速了一切,既包括文明的诞生,也包括文明的毁灭,它是一股“推着走”的力量,这个宇宙中诞生的所有智慧族群都被裹挟在这股力量中,以极高的速度繁衍发展,并以极高的速度一轮又一轮地消亡——曾经,高文对宇宙的印象是冰冷迟缓的,这种印象源自于他的故乡,在天文尺度面前,万事万物的变化都动辄以万年甚至亿年计算,而偶然在冰冷宇宙中诞生的文明灯火,也如此迟缓地出现并慢吞吞地前行,甚至直到消亡,茫茫群星中也可能只有他们一簇微弱渺小的火光。 然而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如今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与那截然不同——这个世界是一锅酷烈的热汤,万事万物都在魔力的炙烤下被加速了,在这里,一个智慧族群要发展起来很容易,只要技术出现突破,凡人们从在地上愚昧前行到驾驭机械触摸天空甚至只需要一步跨越,但与此同时……文明的终末也容易的多。 而许多智慧种族的悲哀便在于此:他们跟不上这趟快节奏的列车,也避不开这场加速跑中数不清的陷阱,他们在一条看不到重点的路上狂奔,一步踏错或原地驻足都将万劫不复。 于是,星空中遍布着闪烁的文明微光,却几乎无一能化为明亮的灯火,在那繁盛密集、迅速更迭的微光之间,其实遍布着文明衰亡之后的墓碑。 “您在想什么?”卡迈尔看到高文久久没有开口,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高文轻轻摇了摇头,嗓音低缓地说着:“我只是在想,我们是否算是被魔力裹挟着向前狂奔……” “……星火年代的哲人格拉莫斯曾经说过,世间众生都必将被自己诞生所处的环境所裹挟,不是我们选择了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孕育出了我们,”卡迈尔沉默片刻,突然如此说道,他抬起一只手臂,明亮的奥术火花在他的符文护甲片表现跳跃,“魔力……您应该知道,它无处不在,我们也不可能脱离它而发展。” 鱼生活在水中,脱水即死,或许终有一天它将进化到用肺呼吸,但那显然不是如今的凡人们可以考虑的。 “你说的有道理,”高文微微点头,目光却随之落在卡迈尔身后的能量导管以及元素池上,“所以我现在便尤为好奇……魔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卡迈尔转过身,能量导管中的纯净焰流升腾起来,散发出的光辉明亮却又清冷:“我和薇兰妮亚大师都认为它是一种波,一种弥漫在整个宇宙中,穿透星体,跨越时空的波动,目前为止我们所观察到的种种间接现象也都支持这种猜测,包括我们的通讯技术,也包括魔能方尖碑的‘魔力场’,但至今为止,我们都未能找到那个关键证据…… “我一直在不断测试更高纯度的奥术能量源,以尽可能减少它和空间中杂波的交互概率,白银帝国的学者们则在想办法制造某种‘暗室’效果,通过反魔法材料和具备阻隔作用的能量场来屏蔽掉环境中的魔力噪波,我们的努力不能说没有效果,但距离看到成效还遥遥无期。” “环境中的魔力噪波仍然是个无解的难题么?”高文皱起眉头,他在几年前便知道这个难题,而且他还知道,事实上在将近半个世纪之前白银精灵们就已经在尝试攻破这个难关了,“这个世界上难道就不存在没有魔力噪波的‘天然环境’么?” “遗憾的是,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这方面的线索,”卡迈尔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失落,“魔力无处不在,噪波也无处不在,原本我们还想象过如果离开这颗星球,太空中是否存在‘纯净’的魔力真空,但现在我们知道了,哪怕进入宇宙,群星之间也是充斥着魔力的……我想,它恐怕就如我们这个世界的‘底色’一般,或者是我们这个世界某种最底层结构在宏观上的映射——只要我们还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就绕不开它。” 世界最底层的结构在宏观上的映射? 这似乎是个颇具深意的猜测,高文皱眉思索了一会,却没什么收获,他摇摇头:“你认为龙族那边会有答案么?他们曾经掌握的技术比我们先进得多,而且积累了百万年的知识——如今许多知识都‘解封’了。” “事实上我已经询问过了,在上次龙族的使者们造访塞西尔城的时候,我拜访过他们中的一位成员,”卡迈尔说着,摇了摇头,“让人意外的是他们在这方面的进展竟然也和我们差不多……他们认为魔力的本质确实是一种波,也从各种间接证据中确认了这个猜测,他们掌握的证据确实远比我们多得多,但距离最终的结论……始终差那么一环。” 在普通人看来,“魔力到底是不是波”的问题恐怕并不那么重要,他们甚至会觉得既然龙族都掌握了那么多的间接证据,其许多技术成果也差不多是支持这个猜测的,那这个问题“差不多也就可以了”,根本没必要如此苛刻地求索,甚至吹毛求疵般地去反复验证,但卡迈尔知道,他和薇兰妮亚大师都不能这么做。 学术是严谨的——尤其当它可能涉及到这个世界的最深层秘密时更是如此。 “连龙族都未曾找到完成这个实验的办法?”高文则因卡迈尔的话而感到万分惊愕,“这……看来魔力噪波这个难题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 同一时间,塞西尔城北方的天空中,一支小规模的龙群正鼓动巨翼,编队从云层深处穿过。 位于龙群最前方的,是白龙诺蕾塔和蓝龙梅丽塔。 “这是我自从那场战役之后第一次离开塔尔隆德,”在穿过云层间一道缝隙的时候,诺蕾塔忍不住说道,她的目光扫向下方极远处的大地,一些宽阔笔直的道路和沿着道路分布的魔力输送设施进入了她的眼帘,“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啊……人类世界的变化还真是一刻都不会休止。” “如今的塔尔隆德也是如此,”梅丽塔鼓动着空气中的魔力,声音直接传入诺蕾塔耳中,“而且在未来,我们也必然不会再陷入曾经那样的停滞中。” “这是个很好的祝愿,”诺蕾塔弯下脖子,用下巴轻轻触碰着一个被锁扣牢牢固定在自己胸前的卵形容器,那容器中的龙蛋浸润在魔力场中,表面泛着微微的光泽,“我同样相信,这孩子出生之后的未来,一定会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气氛就这么没了 塞西尔宫。 盛夏的灿烂阳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长长的走廊,庭院方向传来的夏虫鸣叫此起彼伏,阳光倾斜着洒在了高文的肩膀上,当走过一扇敞开的窗户时,他不禁停下了脚步,有些出神地望向了夏虫鸣响的方向。 盛夏……在这个生息繁茂的季节,庭院中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那连绵不绝的虫鸣声昭示着一个生机勃勃的小世界,那个小世界隐藏在灌木、树丛、苗圃以及喷水池旁,无数虫蚁小兽在期间滋生,在食物丰足、雨水丰沛的时节抓紧时间繁衍生息,匆匆忙忙。 天空那一轮辉煌灿烂的巨日给那些小生灵带来了充沛的能量。 然而夏虫的一生辉煌却短暂,尤其是在这北方国度,巨日带来的能量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逐渐消退,气温降低,降水减少,草木蛰伏……在那些灌木树丛和花园苗圃之间的“小世界”也很快会迎来自己的消亡,并在接下来的严冬中失去全部生息——直到来年初夏,一切周而复始。 高文在窗前伫立良久,想象着在那由虫蚁所构建的小小王国中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想象着若是它们之间也有一位会思考的智者,侥幸间得知了阳光、季节、降水与“末日”之间的奥秘,那么这位虫蚁中的智者将会如何看待它们所生存的世界,又将会如何尝试挽救自己族群的命运,亦或者……坦然面对这季节的更替,垂首接受这盛夏的终结? 这个问题显然不会有答案,所以高文最终只是轻轻叹息——这个宇宙,正处盛夏,然而自诩为高等智慧生物的凡人文明却面临着比虫蚁们更严酷的命运。这个宇宙的盛夏永远不会结束,取而代之的“终末”也不是寒冬,而是远比寒冬更迅猛、更难以抵挡的“潮水”,虫蚁或许可以躲在洞穴中依靠冬眠来等待春天,然而这个宇宙中的盛夏背后却是无处不在的魔力,魔力无处不在,因此自然不会存在什么安全的“洞穴”。 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或许就是不要再做“虫子”。 熟悉的气息突然从空气中浮现,琥珀的身影随之在阳光下逐渐清晰起来,她敏捷地跳到地上,抬头看了高文一眼:“你又站在一个地方发呆啊?” 高文终于从沉思中惊醒,他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目光扫了琥珀一眼:“你又跑去偷懒了?” “你看我像是平常会偷懒的人么!?”琥珀一听这个顿时瞪起眼睛,双手叉腰理直气壮,“我刚从政务厅回来,顺便捎个口信——塔尔隆德的大使已经越过北侧识别线了,很快就会在帝都着陆,白水河边上的降落场已经准备出来,赫蒂也带着负责接待的官员过去了。来的怎么说也是熟人,等会你不把人家接到这边招待招待?” “这倒还真是件正事,”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接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让贝蒂去安排就行——她在这方面已经挺熟练了。” “行吧,”琥珀很随意地摆了摆手,接着又忍不住多看了高文两眼,“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才在想什么啊?表情严肃的好像准备把当年碎石岭上那帮贵族拼起来再打一遍似的……” “你这都什么见鬼的比喻?”高文顿时被琥珀这奇妙比喻弄的哭笑不得,以至于从刚才便开始酝酿了半天的严肃情绪一下子都消散了大半,他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刚刚跟卡迈尔讨论了一些事情,让我突然觉得咱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还真是个不讲情面的地方。” “世界?不讲情面?”琥珀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挠着自己的脑壳,并很快露出了警惕的模样,“怎么你现在讲的骚话连我都听不懂了?!” 高文心中最后一点严肃情绪终于被这个跳脱的暗影突击鹅给弄的烟消云散,他眼角跳了一下,斜眼看向正杵在自己旁边的琥珀:“……说得好像你以前就能正确理解我说的东西似的——行了行了,有在这儿捣乱的功夫还是去忙点正事吧,比如去找找贝蒂在哪。” 他话音刚落,琥珀的身影便已经在空气中渐渐变淡,只余下声音从空荡荡的走廊上传来:“不用你说……” 高文看着琥珀身影消失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略作思考,转身向着孵化间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孵化间附近,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视线——前方不远处的走廊上,通体银白的金属球正漂浮在空中向着这边飞来,那醒目的滑稽笑容让这一幕极具视觉冲击效果,而从对方刚才出现的方位判断,这位铁球星人应该是刚好从孵化间离开。 “啊哦——是陛下!”不远处的银白色金属球也正好看到高文出现在走廊的拐角上,他立刻加速飞了过来,球体内发出愉快的声音,“能在这儿看到你真好,你怎么来了?” 高文走到一半正想开口打招呼,听到这话顿时脚底一晃差点没站稳,等对方飘到眼前之后他才表情古怪地摊开手:“这是我家。” “……好像也是,”尼古拉斯·蛋总在空中静止了一下,有点尴尬地说道,“抱歉,我刚才一直在调试恩雅女士上网用的那套系统,忙的有点晕头转向了……” “我看到你从孵化间的方向出来,”高文点点头,紧接着有点好奇,“发生什么情况?恩雅联网过程中出问题了?”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因为这件事本质上可不只是“让一位退休人士上网解闷”那么简单,它背后是一整个复杂且大胆的实验项目,是为了验证神明与思潮之间的映射关系是否可控,为了验证神经网络底层的“混沌区域”是否能转化为有效的反神性防护,在恩雅所使用的那套定制版联网装置中隐藏着目前为止帝国最先进的种种技术,还有数个实验小组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地监控着这套系统——它出现任何毛病,都直接揪动着高文的神经。 也是因此,这套系统出现问题之后才会需要尼古拉斯·蛋总这位“大工匠”亲自出手。 “放心吧,不是大毛病,”尼古拉斯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严肃性,立刻上下晃了晃身体说道,“只是模拟脑波转换器负载太大烧掉了,导致神经索无法定位——换个配件就行,并没有精神污染泄露或者反向渗透之类的情况。” “模拟脑波转换器负载太大烧掉了?”听到没有大碍,高文心中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来——毕竟这同样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怎么会突然烧掉?那东西的功率应该并不大,而且娜瑞提尔都亲自测试过,神性力量无法穿过保护墙……” “连续开机时间太长,”不等高文说完,尼古拉斯便左右晃了晃身体说道,“我觉得你们当初应该提醒她一下,不要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挂在网络上——机器也是需要休息的,尤其是一台还需要承受神明精神冲击的机器。我刚才检查了一下,那套连接设备从安装上就没停过……” 高文:“……” 愣了两秒钟后,他才表情怪异地开口:“所以恩雅平常不管干什么的时候其实都一直在网上挂着,就没下线过?” “肯定的,要不能烧了么?”尼古拉斯语气无奈地说着,随后还十分人性化地发出一声叹息的声音,“唉,别说了,等会我还要去忤逆堡垒一趟,那边两套设备也烧了。” 高文:“……?” 所以这帮退休的神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高强度在神经网络里泡了将近半个月?!甚至连上网用的设备都给烧坏了?!这仨平常就不能干点别的么?! 但不管心中如何万马奔腾,高文脸上还是只能露出略带无奈的笑容,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好吧,我倒也能理解他们平日里的无聊以及……终于能够如此近距离接触凡人世界所带来的新奇感觉。放心吧,回头我会提醒他们的。” “那就好,”尼古拉斯摇摇球说道,“但愿这些强大的‘神明’能收敛一点吧,毕竟给他们的设备都是用特殊工艺特制的,哪怕最基础的零件也成本惊人——我可不想这个季度的财政结算之后去面对赫蒂女士那简直要杀球一般的脸色。”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身向旁边飘去:“好了,如果您没有别的安排,我得继续工作去了,还有两套烧毁的神经接驳装置等着我去修呢。” 高文点了点头,看着这个闪烁银光的金属球向着走廊的另一头飘去,但突然间,一个怪异的想法从心头浮现,他甚至说不清这个想法是大胆还是异想天开——他在这个想法的驱使下开口叫住了蛋总:“尼古拉斯,等一下。” “啊?”金属圆球困惑地停了下来,“怎么了?” 高文张了张嘴,还是感觉自己的念头过于怪异,但在已经把球叫住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得不开口:“你这阵子应该经常和恩雅打交道吧?” “确实,”尼古拉斯上下浮动了一下,“恩雅女士的设备是新安装的,而且是由我亲自安装,自然少不了许多调试工作。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高文:“我就是好奇,你对恩雅的……印象怎么样?” 这一刻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表情能维持的正常一点,一边说话心中一边不断地强调着:这俩都是圆的,这俩都是圆的,反正问问也不算错,闲着也是闲着…… 尼古拉斯却不知道高文何出此言,他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慢慢开口说道:“恩雅女士……是一位值得欣赏的女性。她有着渊博的学识和无可挑剔的礼貌,待人接物都很温和,从气质到涵养,我认为她都趋于完美……” 高文本只是随口一问,这时候却忍不住慢慢睁大了眼睛:“所以你觉得她……” “可惜,就一点挺遗憾的,”不等高文说完,尼古拉斯·蛋总便叹息着接上了后半段话,“不够圆。” 高文:“……不够圆?” “是啊,只可惜她不够圆,”尼古拉斯的语气颇为认真,“当然,我不是一个过于关注外貌的球——尤其是落在这个世界之后,我见到的都是像你们一样奇形怪状的生物,所以早已不关注旁人的外貌了,但恩雅女士……还是过于不够圆了。啊,我不该背后评价一位女士,但是……但是……” 尼古拉斯但是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汇为一声叹息:“唉,可惜,一头大一头小的……” 高文:“……” 走廊上陷入了短时间尴尬的沉默,唯有盛夏时节不知疲惫的虫鸣声透过了附近一扇敞开的窗户,在走廊中肆意回响着,灿烂的阳光倾斜着透过窗户洒进室内,照耀在尼古拉斯·蛋总澄明瓦亮的外壳上,泛起了明晃晃的光泽。 简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圆润。 “陛下,还有什么问题么?”尼古拉斯终于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没事了,”高文突然感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犯傻,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好吧,那我飘了……” …… 孵化间的大门被人推开,高文迈步走入了这间在整栋建筑物中最为特殊的“客房”。 此刻时间已经临近下午,阳光正透过窗户洒在屋子正中央的底座上,淡金色的巨蛋一如既往安静地竖立在那里,表面浮动着细密玄奥的符文,游走着如梦似幻般的光泽,房间中的通风设备低缓地运转着,设置在巨蛋旁边的神经接驳装置表面则闪烁着有规律的灯光,几个盛有液体的容器在金色巨蛋周围上下飞舞,不断调和着其内部深色的溶液,又有一份报纸漂浮在巨蛋前方,上面正翻到讨论“宇宙尺度”的一页。 现在高文知道了,这位退休的龙神完全可以分心做到所有这些事情——而且还不耽误她上网。 “高文,欢迎,”不等高文开口,金色巨蛋中已经传来了温和且略带愉快的声音,“今天天气不错。” 高文看着恩雅,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原本他从卡迈尔那里离开之后已经酝酿了无数的话语和严肃的问题,但等走到这里的时候酝酿起来的情绪却已经被消耗一空了——现在看着眼前的昔日神明,他脑海里甚至只剩下一句话: 你刚才被一个铁球嫌弃了你知道么?因为你一头大一头小…… ------------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起航者的“忤逆” 阳光很明媚,虫鸣很喧嚣,然而盛夏的气氛被隔音隔热良好的窗扇所阻隔,孵化间中只余下一些似乎来自很遥远之处的声响,更显得房间里格外安静。 气氛有点尴尬,但高文总算没有让这份尴尬持续太久,他轻轻咳嗽两声打破沉默,表情平静地说道:“刚才我在外面遇上了尼古拉斯。” “蛋先生么?是的,他刚从我这里离开,”恩雅的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淡然,“他帮我修好了这套神经接驳器……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抱歉,我的使用方法似乎有点问题,不小心损坏了一个关键零件。” “我听说了,”高文呼了口气,总算感觉气氛渐渐恢复正常,他决定把尼古拉斯·蛋总在走廊上对恩雅的那番评价永远埋在心底,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现在就全部忘掉,“不必在意,机器这东西出现损耗也很正常——只不过你平常还是稍微控制一下接入神经网络的时长比较好,哪怕不为设备考虑,太过沉迷网络世界对自身健康……额,大概还是有影响的?” 说到最后,高文的语气便明显慎重起来,看着眼前这个以龙蛋形态杵在基座里的“退休神明”,他突然开始怀疑对方到底会不会跟凡人一样出现“健康问题”——现在的恩雅再不健康还能差到哪去呢?上网到散黄么? 好在恩雅倒是并未在意高文这短暂的停顿中都想了些什么失礼的事情,她从蛋壳内发出温和的笑声:“我接受你的建议,就当是……为了健康。” 高文点了点头,在一旁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自行给自己斟满一杯茶,随着心绪渐渐平复,他也将来时的那点小插曲抛到了脑后,转而露出认真的模样:“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议。” “看得出来,”恩雅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意外,“你有心事,一进门就有明显的心事——我就等着你主动开口了。” 高文顿时干咳两声,想说自己进门时候的心事可不是这个,但好歹还是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继续很认真地说道:“我刚刚去过卡迈尔的实验室,在实验室里,我们谈到了一个……关于魔力和文明发展的猜想。” 随后他没有隐瞒,将自己和卡迈尔所谈论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包括魔力在整个宇宙中可能具有的“催化”效果,也包括这颗星球上文明更迭被魔力所裹挟的历史。 当他提到自己所产生的那个联想,提到“这宇宙是一锅酷烈的热汤,所有文明都在这场永不结束的盛夏中飞快度过虫蚁般短暂的轮回”时,他注意到恩雅的蛋壳表面泛起了明显的辉光,那些原本正在平静游走的符文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过了好几秒钟才渐渐恢复原样。 这或许显示出了这位昔日女神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当高文话音终于落下,恩雅的声音才从蛋壳中传来:“一百八十七万年来……你是第一个站在如此广阔的时间尺度和空间尺度上与我谈论这个话题的智慧生物。” 高文忍不住身体前倾了一些:“难道说……你也产生过类似的感觉?” “……在存活了这么长时间,见证过如此多的事情之后,即便再愚钝的蠢材也足以总结出世界运转的许多规则,”恩雅叹了口气,“高文,听你的语气,在你的故乡似乎并没有这样一种‘催化力量’?在你的故乡,群星之间比这里更为‘荒凉’么?” “至少从文明演化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高文点了点头,“在我们生活的世界,能量远不如这里活跃,天文尺度内皆是空旷寂寥的无声地带,我们所生存的星球上挤满了庞大的族群,在那里,对生存空间和资源的争夺……远比这个世界要残酷得多。” “原来如此……那我便理解你这个‘域外游荡者’为何能如此迅速地带领着你的帝国崛起了,”恩雅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感叹,“你们是在永冬中拼杀出来的族群,来到这样一个万物丰沛的‘盛夏’之后,恐怕全世界在你们眼中都是待宰的羔羊——在这个世界,文明的起步条件实在太优渥了。” “但‘盛夏’的代价是更加短暂的文明周期和更加酷烈频繁的末日灾害,神灾与魔潮面前命如草芥,谁又能说清两个世界的生存条件到底谁优谁劣?”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当我知道这些之后,再回想起一百多万年从这颗星球路过的‘起航者’们……我便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不一样的感觉?”恩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现在怎么看他们?” “我仍不知道他们那场漫长的‘远征’到底要去往何处,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孜孜不倦地带走沿途所遇到的每一个文明并将它们纳入自己的‘船团’中,但从结果上,他们就仿佛这个宇宙持续不断的毁灭巨浪中唯一的一股‘逆流’,”高文语气肃然地说着,“在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力量和规则都在加速将文明推向毁灭,而只有起航者似乎在走一条相反的路,他们从这个轮回中挣脱了出来,并选择带走那些还未能挣脱的族群…… “如果说我们这些被重力束缚在大地上的族群所面临的‘终极忤逆’是对抗我们的众神,那么起航者……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忤逆整个世界的规则。” “或许他们确实怀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但也可能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伟大,”恩雅平静地说道,“你应该明白,至少在神明眼中,起航者的形象可不……那么温和。” “……好吧,确实如此,”高文回忆了一下当初听到的那份战报,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考虑到当时这个星球彻底失控疯狂的局面,起航者的雷霆手段对于那些已经陷入疯狂错乱的众神而言恐怕也是唯一的解脱——甚至哪怕就我们而言,在摸索到‘安全脱钩’的门道之前,我们也一直认为将神明杀死是避免神灾的唯一手段。” 孵化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数秒钟后,金色巨蛋中才传来恩雅的一声叹息。 在这之后,高文又与恩雅谈了很多,他们谈到了起航者对这个世界造成的长远影响,谈到了最近神经网络中发生的种种变化,甚至谈到了同样成为“退休上网人员”的阿莫恩和弥尔米娜——直到一旁的机械钟传来响亮的报时,他才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但在离开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一件事差点忘记说。塔尔隆德已经派来了常驻大使,是你认识的龙族,梅丽塔·珀尼亚,以及担任联络官的白龙诺蕾塔,还有印象么?她们今后会长期住在这座城里了,而且今天还会来这边做客,你要不要见见她们?” 金色巨蛋顿时沉默下来,尽管她没有表情流露,高文却仿佛清晰地感觉到了从蛋壳里传来的那份犹豫和纠结,足足半分钟后,恩雅的声音才从壳里传出来:“……我不知道现在直接接触龙族是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曾经进行过风险评估,”高文点头说道,“梅丽塔和诺蕾塔是知晓你存在的龙族成员,因此并不存在三观受到冲击导致信仰重新连接的风险,另一方面,你已经彻底褪去神性,监控小组那边确认过,你的解锁情况远比阿莫恩和弥尔米娜要彻底的多,所以也不用担心精神污染蔓延的问题——唯一要考虑的,也就只有你自己愿不愿意了。至于梅丽塔和诺蕾塔那边,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她们会很乐意的。” 恩雅再次沉默下来,然而这一次她的犹豫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好,那就请你帮忙安排了。我……也确实有些想见见她们。” 高文点点头:“那我稍后把她们带过来……” 恩雅嗯了一声,并在高文转身离开之前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我觉得自己应该表达谢意。” 高文有些困惑:“谢意?”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恩雅身后漂浮的那些容器中突然有一个向这边飞来,同时又有一个洁净的玻璃杯落在自己手边的小桌上,容器倾斜,里面的冰块和液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伴随着气泡密集炸裂的声音,深棕色的饮料被注入杯中,浮上了一层泡沫。 “关于你要求的那种饮料,我这两天又有所进展,配方经过调整,这次的风味应该会比上次成功的多,”恩雅的语调上扬,声音中带着自豪,“这次考虑到了你刻意提到的那种口感和甜度,要不要试试再走?” 高文可没想到这个,他有些犹疑地看着桌上正泛起泡沫的杯子,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了上次恩雅调配出的“试制品”带给自己的冲击,虽然当时具体的味道和口感都已经被大脑强制遗忘,然而那份“感觉”却如刀刻一般深深地印在自己心里,这次的这杯……能喝么? 注意到高文的犹豫,恩雅忍不住说道:“试一试吧,你可以先尝一小口。” 高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拿起了杯子,而这一次他首先谨慎地闻了很长时间,甚至偷偷释放了检测诅咒和毒物的超凡力量,仔细验证了半天才确定杯子里的东西起码是无害的,随后才谨慎地将杯口凑近嘴边,喝了一小口。 似乎没什么味道,只有气泡在口中炸裂的感觉,于是他又多尝了一口,尝试确定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稍微接近一点自己印象中的“可乐”。 下一秒,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无数气泡在口腔炸裂的感觉,它们起初像是无数微型的空气爆裂,随后如同一连串激烈喷发的弹丸,接着像是爆炸的火球,炎爆术,地狱爆裂,寒冬号的主炮,一万个瑞贝卡牟足了劲朝四面八方扔城门大的火球…… 狂飙而夸张的联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秒高文就全吐了出来:“噗——” 恩雅遗憾又抱歉的声音在孵化间中响起:“啊,非常抱歉,看样子这次离成功仍然很远……” “这不是成功不成功的问题,”高文好半天才终于缓过劲来,他瞪着眼睛看着房间中央的巨蛋,“关键是你怎么办到的……这玩意儿真的是世俗材料能做出来的效果?你确认自己没有往里面混点什么‘不可思议的神术效果’?”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了手里还剩下的大半杯液体,紧接着便赶快把它放回了桌子。平心而论这东西肯定是没毒的,魔法测试过了,他自己也亲自试过,这杯液体确实没毒——然而有害,非常有害,简直是掉san级别的有害。 恩雅还说自己离开神位之后已经失去了创造奇迹的能力——但在高文看来,这玩意儿绝对已经可以归类到“奇迹”范畴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恩雅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十分平静,甚至带着极为认真的探索感觉,“我相信自己配制出来的东西哪怕不好喝,也绝不应该有这种效果……大概是不应该过多使用魔力来混合这些原料?好吧,我又有努力的方向了……” “先不考虑努力的方向了,”高文赶紧打断了这位过于认真且已经被激发动力的女士,“我就有个建议,下次再配出东西来……实在不行的话你找德鲁伊们借个实验动物来试试也行吧?” 金色巨蛋沉默了片刻,才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试过,因为相信自己这次配制出来的东西绝对无害,所以我试着把它喂给花园中的那只斑点狗……” “啊?然后呢?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它当时跑掉了,跑得很快。” 高文顿时目瞪口呆:“所以这玩意儿把狗都吓跑了!?” 然而恩雅的语气仍旧平静且充满自信:“我当时主要是觉得狗与人的味觉和喜好并不一致,而且你也特意强调过,那种被称作‘可乐’的饮料风味独特,对初次接触者而言甚至有可能像药草水一样难喝……” 高文:“……” 沉默良久,他只能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不在意这次小小的失误,并迈步向着孵化间的大门走去,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认真和严肃:“我会继续尝试新的配方,请期待下一次的成果。” 高文脚步停顿了一刻,嘴角抖了两下才终于无奈地挤出句话:“那……你加油,我也尽量加油。” 离开孵化间之后,高文在门口好好地整理了一下情绪,才终于完全恢复了往日里威严沉稳的模样,并迈步向着主厅的方向走去。 按照时间判断,这时候梅丽塔应该已经结束了在秋宫的“官方流程”,差不多该抵达塞西尔宫了,作为朋友而非一国君主,他应当亲自去招待一下。 但愿那位My Little Pony小姐这次就不要再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了——今天自己面对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机缘巧合 十分钟后的塞西尔宫主厅中,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古怪。 高文表情木然地站着,在他面前不远处是结伴而来的两位熟龙——蓝龙梅丽塔以及白龙诺蕾塔,在他身后则是以“皇室家庭成员”身份出场的赫蒂和瑞贝卡两人,琥珀隐着身藏在附近看热闹,而在所有人的正中间,一颗硕大的龙蛋正静静地杵在地上,午后的阳光从一侧的高窗洒入,越过镂空的铁艺窗格,在蛋壳的上半部分投下了明暗相间的光影。 “我刚才可能没听清……”大厅中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高文才终于打破沉默,“你们能再介绍一下这个么?” “这是我和诺蕾塔领养的龙蛋,”梅丽塔一脸认真地说道,“现在还没起名字。因为大使馆那边还需要一段时间筹备,秋宫那边的环境也不太适合龙蛋孵化,所以我们这次就顺便把它带过来给你看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给安排一下……” “好的,我明白了。”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捂着脑门摆了摆手,终于确认自己刚才并未产生幻听——这位蓝龙小姐回了老家一趟,转头竟然就带着一颗龙蛋赴任大使了,而且还是跟白龙诺蕾塔一起认领的……刚才他还寻思着蓝龙小姐别带来什么让人手足无措的“惊喜”,现在他已经暗暗决定,下半辈子要没什么事还是别乱寻思了…… “您看上去似乎有些困扰?”白龙诺蕾塔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细腻的心思,她立刻从高文微妙的表情中察觉了什么,“抱歉,是我们贸然了,作为外交人员,却突然像您这样的国家元首提出这种过于私人的事情,确实不太符合规矩……” “额,不是这个,我只是有点惊讶,”高文觉得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态度,赶紧摆摆手,“我没想到你们会……带个龙蛋过来,坦白说,我压根没想过这种事会和梅丽塔联系在一起。” “祖先大人您也挺惊讶的吧?”一旁的瑞贝卡终于逮着机会开口,立刻咋咋呼呼地往前凑了好几步,“我跟您说,姑妈和我在迎接使节团的时候比您还惊讶呢!诺蕾塔小姐直接就带着个龙蛋落地了——之前塔尔隆德发过来的外交人员名录上都没提这件事!不过后来姑妈跟我解释了一下,我觉得也有道理,毕竟这个蛋还没孵出来,算个行李也没毛病……” “瑞贝卡,”赫蒂在这姑娘的嘴彻底失控之前终于上前两步把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可以安静一会。” 瑞贝卡扭头看了一眼姑妈手背上已经隐隐浮现的青筋,顿时脖子后面一冷,整个人便彷如一只受惊的松鼠般怂在那里,再也没了balabala的动静。 “抱歉,这孩子的想象能力一向过于丰富,”高文有些尴尬地对梅丽塔和诺蕾塔点了点头,但也好在有瑞贝卡的一打岔,他感觉眼下这诡异的气氛松动不少,便将目光落在了梅丽塔身上,“帮你安排一下倒是不麻烦,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养育一个……嗯,雏龙?我实在不敢想象这是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而且我还听说过,你们这样经过‘定制’的上层龙族其实在家庭倾向方面是十分淡漠的,你们应该压根没有养育雏龙的……” “因为塔尔隆德需要更多的雏龙,我们需要更多的下一代,”梅丽塔语气平静地说道,“没有经过植入体改造的,神经系统还未被增效剂腐化的,对世界的认知可以从头建设的雏龙——塔尔隆德需要这些健康的子嗣,来延续出一个健康的巨龙文明。”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的龙蛋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而且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定制’出来的上层龙族或许在家庭概念上确实比较淡漠,但我们也绝非无血无肉的‘商品’……那场战争改变了很多东西,如果我们连神明的锁链都可以扭断,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 梅丽塔的话音落下,高文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了许多,刚才那种荒诞无奈的情绪已经在他心中烟消云散,他这一刻才仿佛真正意识到这位原本多少有些不靠谱的“代理人小姐”已经经历了多少事情……她领养了一枚龙蛋,在这看似突然的举动背后,是必须心怀敬重和祝福的理由。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会帮你们妥善安排的……而且我也在此祝愿有更多的雏龙可以健康顺利地孵化,塔尔隆德终有一日会重归繁盛。” “非常感谢你的祝福。”梅丽塔十分认真地低下头,极为正式地接受了高文的祝愿,而在她一旁的诺蕾塔则露出好奇的表情:“不知您打算怎么安排我们的龙蛋?我们需要一个适宜孵化龙蛋的安稳环境,而且考虑到大使馆方面的工作,我们可能还需要……” “事实上我这里正好有个条件合适的地方,”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慨世间万物的奇妙巧合——他想到了恩雅所处的那座孵化间,他原以为那处房间中的孵化系统已经派不上用场,却没想到它在这时候又有了用处,“那里不但有合适的孵化环境,而且说不定还会有个能与你们龙蛋作伴的‘室友’。”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一下,谨慎地补充道:“当然,具体能不能行还得去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但根据我这段时间的了解,应该不成问题。” “您指的是……”诺蕾塔显然猜不到高文在说什么,她困惑地看看高文,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好友,却从梅丽塔脸上看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梅丽塔,你知道什么吗?” 梅丽塔从思索中惊醒,她脸皮抖动了一下,眼神深处顿时紧张起来,直盯着高文的眼睛:“等等,你说的那个难道是……” “她想见见你们,”高文露出一丝微笑,打断了梅丽塔的话,“正好,现在我们更有了充足的理由去拜访。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走?” 白龙诺蕾塔一头雾水,视线不断在高文和梅丽塔之间扫来扫去:“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就当做一个惊喜吧,”高文用眼神止住了梅丽塔打算开口的举动,并维持着自己略带神秘的笑容,“等到了那边你就会知道的。” 他今天接收到的“惊喜”确实够多了,所以……是时候给别人也带来一点惊喜了。 “你们要不要一起过来?”高文转过头,看向赫蒂和瑞贝卡问道,“如果接下来没什么安排的话……” “我我我!我去凑热闹!”不等高文说完,瑞贝卡已经第一个蹦了起来,旁边的赫蒂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光想想就感觉很有意思啊,都是蛋……哎!” 这姑娘刚蹦跶了没两下便被自己的姑妈一巴掌拍在背后,顿时打蔫一般停了下来,赫蒂的声音则从旁边响起:“什么热闹你都要凑么?这种事情应该交由先祖处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人少一点也好,”高文有些无奈地看着已经低着脑袋的瑞贝卡和一旁明显正在头疼的赫蒂,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们就先休息吧,我带她们去孵化间一趟。对了,琥珀,你也留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往旁边的空气中一抓,正隐着身打算偷偷溜到龙蛋旁边混过去的暗影突击鹅顿时便被他拎了出来,一边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挣扎一边被扔到一旁。 …… 两分钟后,高文便带着两位来自塔尔隆德的“使者”走在了通往孵化间的长廊上,诺蕾塔则直到此刻还不住频频回头看向主厅的方向,几次欲言又止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个十分严肃且威严的人,甚至可能有些……古板。您和家人以及朋友的相处方式让我有些意外。” “私下里我其实一向如此,比起严肃且等级森严的‘皇家氛围’,我更喜欢相对轻松一点的家庭氛围和友人关系,”高文笑着说道,“梅丽塔对此应该也是有了解的。” “我对这方面的感受可不多,”梅丽塔顿时撇了撇嘴说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跟你说话要时刻注意心脏的健康状况。” 听到这句话高文立刻干咳起来——现在他已经知晓了关于塔尔隆德昔日神明枷锁的许多秘密,自然也知道了当初梅丽塔·珀尼亚跟自己几次深谈中出现的身体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话题便不免令他尴尬起来,但好在这里有的是话题让他转移: 那枚龙蛋此刻就漂浮在梅丽塔身边,其表面环绕着诸多龙语符文,梅丽塔在通过这些符文控制龙蛋的漂浮,这是种别具一格的“携带幼崽”方案。 “你们两个共同领养了这枚龙蛋,那龙蛋孵出来之后……雏龙到底该管谁叫妈妈?”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还是说,你们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很简单,两位母亲,”梅丽塔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呢?我和诺蕾塔都是女性,难道还非要抽个签来决定谁当‘父亲’?” 高文顿时呆滞了一下,就在这呆滞的几秒钟里,他便听到诺蕾塔继续说着:“如今塔尔隆德的社会秩序还未完全重建,为了确保基本的管理机能,我们形成了很多‘临时家庭’,但与其说那样的社会结构是‘家庭’,倒不如说更像是艰难生存环境中的抱团互助和帮扶结对。原本塔尔隆德的家庭概念就有异于洛伦大陆,灾难之后的情况则让一切更加复杂,像我和梅丽塔这样的情况在那边并不少见——有的龙蛋在孵化之后还要面临三个父亲的局面呢!” “这……”高文目瞪口呆,他从社会重建的角度想象过塔尔隆德接下来将面对的各种局面,却唯独没有想象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他只能一边感叹“真不愧是从赛博时代出来的族群”一边摇了摇头,“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了。” “是的,复杂又混乱,但在现阶段我们的精力有限,而且更重要的是……被植入体、增效剂长期侵蚀改造,再加上最后那场弑神战争所留下的创伤,如今残存在塔尔隆德废土上的巨龙很难说还有多少可以形成稳定、正常的家庭。您曾看到过我们如今的巨龙形态,您觉得我和梅丽塔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是么?但实际上……在如今的塔尔隆德,我们甚至已经是‘身心健康’的那一批了,所以我们才会被派出来执行这么重要的外交任务,而剩下的那些同胞……他们的生理和心理创伤大多数终生无法治愈。 “塔尔隆德的龙,如今或许还算得上强大,但那是相对于洛伦大陆的大部分生物而言,若是从巨龙的标准,我们有九成以上的成员其实已经近乎永久残废——在失去欧米伽系统的情况下,植入体无法修复,生物改造无法逆转,增效剂无法补充,所有的创伤都将伴随那百分之九十的巨龙一生,这是我们注定要面对的未来。 “所以我们才会那么渴望孵化出更多的雏龙,因为如今的塔尔隆德……真的很需要更多的健康一代。” 诺蕾塔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塔尔隆德“残存一代”正在面临的沉重局面,这让高文的表情也不由得跟着严肃起来,当这个话题结束,他们已经在走廊的尽头停下了脚步。 孵化间的大门正悄然无声地伫立在他们眼前。 梅丽塔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紧张,诺蕾塔看向那扇门的眼神则略显疑惑和思索,高文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大门上:“让我们进去吧——她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覆盖着魔法符文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明亮恒温的孵化间呈现在两位塔尔隆德使者眼前。 在阳光的照耀下,淡金色的巨蛋表面闪耀着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泽,她立在房间的正中央,仿佛一个正站在那里欢迎客人的女主人,有温和且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蛋壳内传来:“你们来了——梅丽塔,还有诺蕾塔。好久不见。” “……果然是您,”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梅丽塔终于让情绪平复下来,她轻轻吸了口气,向前迈出一步,“刚才高文提起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这……”诺蕾塔则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中,但她已经渐渐反应过来——虽然当初梅丽塔刚刚返回塔尔隆德的时候她还无权知晓关于“龙神的人性仍然存留于世”的情报,但在被选为使团成员,被确定为联络官之后,她已经从安达尔议长那里知晓了“龙蛋恩雅”的存在,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她盯着房间中央的那颗金色巨蛋许久,才终于在紧张中继续说道,“您难道是……” “是我,但也不是,”金色巨蛋发出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具备某种平复心情的力量,“放松下来吧,孩子,在这里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了——叫我恩雅就好。” ------------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新的努力方向 诺蕾塔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走进这间房间的——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仿佛在朝着不可知的方向下坠,所有的思绪都在脑海里乱成了一团,来之前做过的种种猜想这时候仿佛被狂风卷动般在自己脑海里席卷着,但每一个猜想都和眼前这枚淡金色的巨蛋相差甚远。 当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房间中的一张天蓝色沙发上。 这房间中的陈设是有些奇怪的,除了位于中央的巨蛋和基座之外,便只有巨蛋旁边的一堆魔导装置,以及靠着窗户的几张沙发和一个茶几,这仅有的几样陈设让这里显得过于朴素了一些,然而考虑到这房间的主人目前的状态……如此陈设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诺蕾塔脑海中开始飘起一些零零散散的念头,这是惊愕褪去之后产生的应激反应,她又下意识地看了自己身旁的好友一眼,正看到好友将带来的龙蛋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地上,而她脸上的表情显然要比自己平静得多。 诺蕾塔回忆起来——当初正是梅丽塔带领队伍将“龙神遗留之物”送往塔尔隆德的,怪不得…… 在白龙小姐胡思乱想间,梅丽塔已经安置好了龙蛋并抬起头来,这位曾经亲自将“神之人性”送往洛伦大陆的塔尔隆德大使表情有些复杂,她的目光在房间中央的金色巨蛋上游走了好几次,才终于犹豫着开了口:“恩雅……女士,好久不见。” 她思来想去,似乎唯有在这位昔日神明的名字后面加上“女士”二字才能多少显得妥帖一些。 “确实好久不见了,年轻的蓝龙,”恩雅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上次送我过来的时候我还处于休眠状态,所以在我比较清醒的记忆中……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塔尔隆德。” 被刻意回避的记忆转瞬间不受控制地浮现上来,梅丽塔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了曾经的画面,她想起了那金碧辉煌的圣殿,想起了那长长的阶梯步道,想起了在金色光晕中充盈着圣洁气息的大厅——那位至高无上的美丽神明站在祂高高的圣座前,温和地俯瞰着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渺小的像是大殿阶梯上的一粒浮尘…… 她眨了眨眼,脑海中的回忆渐渐散去,那高台上的神明消散了,她所见的唯有一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光溜溜的蛋壳。 “我……咳咳,”怪异的感觉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梅丽塔忍不住轻咳两声,“抱歉,我有些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我并没做好和您见面的准备,而且……好吧,哪怕给我准备时间,我多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关系,很正常,”恩雅的笑意更加明显起来,“看得出来,你们两个都有点紧张——放松一下吧,要喝点什么东西么?提神醒脑的饮料可以……” (友情推荐一本书,来自关乌鸦的《演员没有假期》,都市娱乐圈题材的,很少推这种类型,这次的主要目的是奶了祭天。) “停一下!”恩雅的话刚说到一半,旁边的高文便忍不住站了出来,他几乎是一脸惊悚地看着昔日的龙神以及对面一脸错愕的两位塔尔隆德使者,“你慎重啊,那些饮料还在验证阶段,你知道它们的功效有点过于提神了……” 龙族的体质强大,但自己多少也是个传奇强者,这个退休龙神搞出来的“提神特饮”他可知道有什么效果,那玩意儿狗都不喝——这要是梅丽塔和诺蕾塔因为龙神的面子直接一口干了,回头非得酿成外交纠纷不可!那不死也得抬出去了…… 然而恩雅的一句话却直接把高文后面的话给噎了回去:“无须担心,只是普通的红茶而已,贝蒂给我准备的。我又不是冒失的孩子。” 说话间,金色巨蛋后方便飘起了两个茶杯和一个精致却又硕大的茶壶,它们在魔力的驱使下凭空飘到梅丽塔和诺蕾塔面前,自行斟满,随后又轻轻落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两位塔尔隆德使者愣了两秒钟,才表情怪异地端起杯子,她们有点无措地对视了一眼,同时感到眼前这一幕超出了她们以往所有世界观的理解——昔日无数龙族共同信仰和敬畏的龙神,竟然亲自给她们倒了杯茶…… “谢……谢谢……”梅丽塔终于反应过来,慌忙道谢并将茶杯凑到嘴边——在魔力的维持下,红茶维持着滚烫的温度,然而她却仿佛没有感觉般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甚至差点顺便把杯子咬下一块来吞进肚里,幸好在牙齿碰到杯沿的一瞬间反应过来,她才赶忙放下茶杯。 不知是不是真的茶水产生了作用,她感觉自己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了一些,有些混乱的思绪也渐渐清醒起来。 她听到金色巨蛋中传来那个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塔尔隆德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其他巨龙们现在……过得还好么?” 梅丽塔沉默了两秒钟,她还是无法将眼前这昔日的神明当做一个普通的谈话对象来看待,但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她最终选择说出自己最直观感受到的一切:“……现在情况很糟,我们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已经被彻底焚烧了一遍,所有城市全毁,仅有极少部分位于山体内部或地下的工厂和仓库幸免于难,交通系统和通讯系统已经解体,欧米伽则离开了这颗星球。 “至于龙族们……残存下来的巨龙连一成都不到,而且目前还未发现任何健康的成年巨龙。同胞们现在不得不同时对抗两种……三种战后反噬,一种是植入体失效,大量依赖欧米伽系统运行的植入体正在渐渐停机,变成了我们体内沉重僵硬的负担,甚至有致命威胁,我们只能通过粗糙原始的手术将其从体内取出来,有很多同胞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二次创伤; “其次是增效剂成瘾,绝大多数是曾经的下层龙族,离开增效剂之后,他们的神经系统正在遭受巨大痛苦,唯一的好消息是部分同胞已经渐渐度过了最严重的反噬阶段,另一方面,洛伦大陆诸国联合支援给我们大量炼金药剂原料,赫拉戈尔领袖他……领袖他指导我们如何将那些原料配置成古老的药剂,可以帮助增效剂成瘾的同族们修复神经系统;” “最后,最后是……” 梅丽塔迟疑了一下,她看着金色巨蛋,终于表情渐渐坚定起来。 “严酷的生存环境正在考验我们的意志,而神术力量消退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正折磨着曾经出身自神殿系统中下层的神官和侍者们——我们爬出了摇篮,但摇篮外面太冷,所以不够坚定的成员便不免有些怀念摇篮中的温暖,但是赫拉戈尔领袖作为昔日神殿系统最高的执掌者已经稳定了这方面的局势,所有巨龙正在重新坚定起来。” 温和平缓的淡金色光芒在巨蛋表面流淌着,恩雅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带着欣慰:“看样子即便没有我,你们也确实可以自己走下去了……赫拉戈尔在我身边服侍了很多很多年,不管这份陪伴背后有多少沉重的负担,它终究是增进了我们之间的了解。我可以确定,只要赫拉戈尔坚定不移,塔尔隆德的复兴便指日可待,至于安达尔和巴洛格尔……他们各自的智慧和经验是赫拉戈尔最大的助力,也是你们最宝贵的财富。” “请放心,我们对此十分明白,”白龙诺蕾塔也终于进入了状态,她十分郑重地点头说道,“我们已经在阿贡多尔建立了新的庇护城市,在一些比较稳定和安全的区域,开拓营地和前进基地也都渐渐站稳了脚跟——三位领袖在用各自的方式和力量来引领我们的族群,我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恩雅慢慢说着,注意力终于放在了梅丽塔身旁的那枚比她自己要小一号的龙蛋上,“我注意到你们带来了一枚龙蛋?而且看上去它已经孵化到第三阶段了。” “这是我们共同领养的龙蛋,”诺蕾塔立刻点点头说道,“我们在孵化工厂的废墟中找到了大量健康的龙蛋,龙族们正在以临时‘家庭’为单位领养它们,通过原始的孵化方法,这些健康的龙蛋会成为这个世界上一百八十七万年来第一批真正健康、纯粹的巨龙……” “百万年以来最健康的雏龙,面对百万年以来环境最严酷的塔尔隆德……他们肩负使命,接下来的龙生恐怕并不容易,”恩雅语气平缓温和地说着,“但我仍要祝福他们……虽然现在我的‘祝福’已经没了什么效果。” 梅丽塔低下头,非常诚恳地说道:“这样的‘祝福’已经十分珍贵了。” “她们希望把龙蛋放在这里孵化,”高文则看时机已到,在旁边插话说道,“大使馆那边的准备工作还有一阵子,而且她们两个刚刚被派到这边,本身工作任务也很多,恐怕不能很好地照料龙蛋——这里有现成的孵化设施,还有皇室侍从帮忙照看,我感觉挺合适的。当然,这还要听你的意见。” “看到龙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恩雅笑着说道,“当然没问题,我没意见,甚至很乐意——在照料龙蛋和雏龙这方面,我倒还有些自信。” 说到这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说到底,连我都是借住在你这里的‘房客’,跟那两个在幽影界里赖着不走的小家伙一样——你要怎么安排自己的产业,也不用怎么考虑我们的意见。” 她这补充的一句显然就只是客气客气了,高文也没怎么在意,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两位塔尔隆德使者身上:“这么安排你们觉得还行吧?龙蛋可以放在这里的孵化间里,恩雅可以帮忙照料,这绝对比交给任何人都要可靠,而且你们也可以随时过来照看。” “说真的,我一开始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梅丽塔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紧接着便点了点头,“我当然没意见,这可比我们预想的情况要好。” “我也没意见,”诺蕾塔跟着点头,紧接着又不禁揉了揉额角,“话说回来,真的是难以置信……我到现在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幻境……这种事报告给安达尔议长或赫拉戈尔首领,他们两个恐怕也会吓一跳的。” “我倒是挺期待他们被吓一跳的景象,尤其是赫拉戈尔,”恩雅立刻带着笑意开口,“在我身边一百多万年,他硬是把脸也绷了一百多万年,有时候我刻意吓唬他,他也只是一边诚惶诚恐一边继续绷着脸……我真挺好奇他被吓一跳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梅丽塔&诺蕾塔:“……” 她们已经开始飞快思考,恩雅刚才的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报告上去…… 龙蛋的安排就此有了着落,孵化间中的气氛也终于变得轻松起来,之后两位塔尔隆德使者又和她们的昔日之神谈了许多事情,既有回忆,也有现状,更有关于未来的构想——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梅丽塔或诺蕾塔在说,恩雅只是静静地听着,就像她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里以神的身份所做的那样:聆听,并保持沉默。 但这一次,这份聆听终于变得不那么锥心刺骨了。 而在整个过程中,不管是梅丽塔和诺蕾塔还是恩雅自己,都刻意绕开了关于最终那场战役的话题。 当夕阳西下,两位塔尔隆德使者终于离开了,孵化间中再次只剩下高文和恩雅,但这一次,房间里还多了一枚在灯光中浮动着柔和光泽的龙蛋。 “回头我安排人再弄一个底座,就放在你旁边,”高文看着那龙蛋说道,“放在底座上总归是稳当一些,要不我总觉得它会到处乱滚……” 金色巨蛋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恩雅似乎正陷入沉思中,在高文的话音落下之后保持着沉默。 “恩雅?”高文有些好奇地看向金色巨蛋,“你在想什么?还在想塔尔隆德的事情?” “高文,吾友,”又过了两秒钟,恩雅终于开口了,语气竟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你有过照料幼崽的经验么?” “照料幼崽?你是说带孩子?”高文怔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这个……其实说来惭愧,我当年……我是说自己记忆中的‘当年’大部分时间要么是在打仗,要么是在打仗的路上,几个孩子先后出生的时候其实我都没在身边,教育方面也……” 他终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金色巨蛋:“等等,难道你……其实并不会孵化龙蛋或照料雏龙?” “……知识是知道的,但并无实际操作的经验。” “并无经验……对啊,你怎么可能会有这方面的经验!”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恩雅的蛋壳,“那你刚才还……” “……” 恩雅保持着沉默,高文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谨慎地问了一句:“难道说……因为面子?” 金色巨蛋终于打破沉默:“……总之,我又有努力的方向了。” ------------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退休的神明们 孵化间里很沉默,恩雅的蛋壳上一如既往浮动着平和温暖的光泽,然而高文却只是静静地盯着这金色巨蛋,直到半分钟后,他才开口打破沉默:“说真的,我们现在把梅丽塔和诺蕾塔叫回来还来得及……” “不,我可以搞定一切,”恩雅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坚定不移的语气,“孵化龙蛋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尤其是这房间里还有着自动系统,并不需要我去做什么,而照料雏龙其实也很简单,他们远比人类的婴儿要容易存活和成长……” “但你刚才可说过了,你没有实际经验,”高文表情颇为怪异地看着这位“女神”,竟有了第一天认识对方的错觉,“你那点理论知识真够用?” “相信我,梅丽塔和诺蕾塔的情况只会比我更糟——她们连理论知识都不可靠,”恩雅的声音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自信,给出的理由也靠谱许多,“作为年轻一代的龙族,她们根本没有古代龙的经验见识,关于照料雏龙的一切知识应该都是安达尔或者赫拉戈尔教导的,而我至少亲眼见证过巨龙一百多万年的历史……虽然关于‘照料雏龙’这方面我只倾注了很少的精力,但积累起类也绝对远远超过那两个小姑娘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自信,”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意识到这位“女神”其实还挺好面子的,“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尽管提,能帮忙的我尽量帮。” 恩雅蛋壳上流动的光辉渐渐趋于平缓,她带着笑意轻声说道:“非常感谢。” 高文嗯了一声,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枚比恩雅要小一圈的普通龙蛋,这孕育生命的小小奇迹正安安静静地伫立着,沐浴在人造的灯光中……作为一个希望,一个未来的健康个体,ta现在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还无知无觉。 由昔日的龙神亲自孵化照料的雏龙么……命运还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无论如何,这小家伙的起步已经堪称‘非凡’了。 …… 忤逆堡垒深处,幽影界庭院中,圆滚滚的金属球终于完成了对最后一组零件的调试工作,他漂浮起来,绕着那台大型神经接驳器转了两周,才转向不远处正直勾勾看着这里的两个庞大身影——他们是笼罩着圣洁光辉的白色巨鹿,以及被魔法云雾笼罩、身影如同高塔般的神秘女士。 从体型上,尼古拉斯·蛋总在这两个身影面前简直渺小得如同一粒小石子,然而此刻这两个庞大又无比强大的身影却几乎带着某种敬意盯着眼前小小的铁球完成它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直到旁边那台神经接驳器突然嗡一声启动,高塔般的女士才终于呼出口气——她的气息在虚无中卷起了一股小型的魔力漩涡,旋涡中传来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大工匠,已经修好了么?” “修好了——还真是比我想象的多费了一番功夫,”尼古拉斯·蛋总说着,还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你们对这些机器稍微友好一点吧,机器也是有‘灵魂’的。这些可怜的零件……恩雅女士那里的神经接驳器可比它们的境遇强多了。” “放心,我们会注意的,会注意的,”巨鹿阿莫恩的声音立刻响起,低沉悦耳且带着极为诚恳的感觉,“主要是弥尔米娜,她过于沉迷在网络上搜集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碎片了,像我多少还注意一些,起码……” “你那个烧的最严重,神经索都烧了,”尼古拉斯·蛋总不等对方说完便晃了晃身子,“设备里面留下的登陆记录可是不会撒谎的。” 阿莫恩瞬间安静下来,弥尔米娜则微微撇过头去,用那双隐藏在如纱般薄雾后面的眸子深深地看了这位自然之神一眼。 “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我得先飘了,”尼古拉斯则仿佛没有感觉到两位昔日神明之间瞬间微妙起来的气氛,完成工作之后便告辞离开,“再遇上情况直接联系娜瑞提尔就行,如果网络彻底中断也不用担心,技术人员那边会立刻发现并派人来的——当然,我更希望别再出现情况了……” 大工匠离开了,笼罩在混沌黑暗中的庭院里短时间安静下来,几秒钟的尴尬对峙之后,弥尔米娜终于出声:“你现在还想说什么?” 阿莫恩瞬间激活了属于自己的那套神经接驳装置,身上流淌的光芒在一秒钟内便连接到了装置底座周围的符文环上:“我先去网络里看看情况确认一下设备是不是真的修好了……” 下一秒,这位昔日自然之神的意识便沉入了网络深处,弥尔米娜有点愕然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你现在倒是用的挺熟练了。” …… 光影替换,意识重整,在熟悉而又久违(二十四小时)的“接驳”过程之后,阿莫恩眼前便已经不再是那个黑暗阴沉的忤逆庭院,而是阳光明媚、生机勃勃的神经网络世界。化身为老年精灵德鲁伊的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这虚幻的领域中享受着片刻的放松。 两秒钟后,他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紧接着他又左右看了看——这只是个习惯性的动作,他当然不会看到弥尔米娜的身影,虽然他们两个在现实世界中离的很近,但在这个虚幻的空间中,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已经跨越了整个城市。 笑着摇了摇头,阿莫恩的心情更加放松下来,随后他熟练地在空气中激活了一个半透明的悬浮窗口,简单的意念操作之后,自己的身影便已经离开街道,并于转瞬间抵达了一处被石柱环绕、簇拥着金色橡树、地面洒满金色落叶的广场。 这是在梦境之城所允许的范围内自由传送的功能,如今他已经能熟练掌握,但传授这项技巧的可不是总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弥尔米娜,而是那位引导员帕蒂小姐——比起脾气有点古怪的“魔法女神”,那个名叫帕蒂的凡人小姑娘可友好多了。 阿莫恩心中转过了一些不相干的念头,同时已经根据“联络人指引”所提供的向导功能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向着广场边缘的一处长椅走去,在那处长椅上,一个金发泄地的身影正静静地在那里坐着——她有着极美的容貌和独特而典雅的气质,穿着在人类世界无人见过的衣裙,如瀑般的金发垂至地面,与同样金色的落叶流淌在一起,在金色橡树周围环绕的微风中,这个身影仿佛与世隔绝,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祥和。 阿莫恩快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恩雅女士,打牌打牌……” 那金发身影正是龙神恩雅在神经网络中的形象——过了这么长时间,阿莫恩已经知晓了当初回复自己留言的“茶叶蛋”女士其真实身份竟然就是塔尔隆德的“众神”,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文明庇护者,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愕、疑虑和谨慎之后,包括弥尔米娜在内,三位退休的神明在这处由凡人搭建起来的心灵世界中建立了交流,相互之间也渐渐熟络了。 在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阿莫恩当然不会选择再用“茶叶蛋”那么个古怪的名字来称呼眼前这位令神明都感到肃然起敬的古老庇护者,这一方面是出于尊重,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样一来对方也就不会继续用“高速公鹿”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了。 “阿莫恩,”似乎正在沉思中的恩雅惊醒过来,她抬起头看到来者,微微点头打过招呼,紧接着便又摇头,“抱歉,今天不打牌了。” “不打牌了?因为弥尔米娜没来?”阿莫恩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那没事,我把杜瓦尔特招呼过来,反正他大部分时间也是闲着……” “不,今天的‘众神牌局’暂停一天吧,我正在忙一些事情,”恩雅打断了阿莫恩的话,表情颇为认真地说着,“很重要的事情。” 阿莫恩这才注意到这位昔日龙神面前的空气中正跳跃着细微而模糊的半透明火花,这是正打开某个查询窗口的迹象——由于隐私系统的限制,在未授权的情况下一名联网者是无法直接观察到其他用户所打开的窗口的,而这进一步让阿莫恩好奇起来:“您在查东西?” “查些资料,”恩雅点点头,随手开启了查询界面的授权,于是那些半透明的模糊火花立刻在阿莫恩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但我发现这里的资料也不全——神经网络中的数据库距离完善显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阿莫恩却没有在意对方最后一句话说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界面上跳出来的关键文字所吸引了,最先映入其眼帘的便是硕大的一行字母:初次照料幼儿所必须的心理准备,作者——皮特曼。 阿莫恩:“……?” 他愣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您为什么在查这些?您难道需要照料……孩子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因为这个话题实在过于诡异,其发展方向已经超出了人神共有的逻辑区间,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有种三观不保的感觉。 恩雅倒是态度很坦然,她摇了摇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地说着:“是……朋友委托照顾的。高文的委托。” 她最后补充上了高文的名字。 阿莫恩眼角抖了一下,他觉得这件事的诡异程度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 恩雅看了阿莫恩一眼,默默关闭了查询窗口的授权共享,同时随口问着:“我记得你曾执掌生命的权柄,这多少和我正在查询的事情有些关联——在照料幼崽方面,你有什么建议么?” “这……我恐怕给不了您建议,”阿莫恩表情顿时怪异起来,“洛伦大陆上的物种还好说,雏龙这个……我也没照料过啊……” “那你就帮不上我的忙了,”恩雅摇了摇头,“我还是自己努力吧。” 阿莫恩:“……” 被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之后,阿莫恩只能摇着头离开了这处被金色橡树庇护的广场,一时间没有了想做的事情,他也没有去联络应该已经进入网络的弥尔米娜,而是沿着广场外的一条通往中心区域的笔直阔道慢慢向前走着。 即便无事可做,只要能走在这里,看着同样在街上闲庭信步的其他心智,感受着这个由无数凡人的心灵共同支撑起来的世界在自己周围“呼吸”,这位昔日自然之神都会心情放松下来,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阿莫恩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视线中,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脸上仿佛永远都带着开心笑容的姑娘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朝自己远远地招了招手。 那是心灵网络中的引导员之一,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初认识的个体——名叫帕蒂的少女。 阿莫恩走向那个坐在长椅上的身影,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帕蒂。” “高速公鹿先生!”帕蒂轻巧地从长椅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站在阿莫恩面前,愉快地打着招呼,“您在散步吗?这阵子真是很少见到您这样悠闲地走在路上啊——前些日子每次见到您,您都是在和人打牌,要么就是在和人争论时事或者宗教上的事情。” “今天没人和我打牌了,”阿莫恩无奈地摊开手,“一时间也没找到可以与人争论的话题。” 他没有反驳对方“高速公鹿”的称呼,而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仿佛已经习惯了。 “不打牌么?那也挺好的,”帕蒂更加开心地笑了起来,“您应该多在城市里探索探索,多认识一些人,多去一些地方——这可是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有趣和有意义的东西多着呢,每天只是与朋友一起打牌可就太浪费了。” 一边说着,这个活泼的姑娘一边向阿莫恩伸出手来:“我带您去新生成的‘印记大厅’看看吧,那是城里新开的虚像博物馆,诺里斯爷爷和好几个不朽者讲师都在那里工作,他们会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任何一个造访大厅的人——很有趣的哦。” 阿莫恩并不认识帕蒂口中提到的那些名字,但他仍然被对方的热情所感染,笑着便伸出手去,让这姑娘拽住了自己宽厚的手掌,柔软中略显冰凉的触感传来,下一秒,他突然愣住了。 “高速公鹿先生?”帕蒂注意到了这点变化,立刻投来好奇的视线,“发生什么事了么?” “帕蒂,”阿莫恩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姑娘,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抓住自己的手上,“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一份礼物 在这短至一个瞬间的接触中,阿莫恩读取到了那些隐藏在正常思维数据流深处的波动——那些与现实中的躯体相互映照的,暗淡而伤痕累累的信息记录。 他或许不懂得神经网络的原理,也搞不明白魔法力量是如何驱动那些人造神经索和接驳器实现了思维和数据的互通,但作为一个曾经的神明,他至少在自己的执掌领域有着独一无二的权能——这一点,哪怕是脱离了神位,衰退了三千年,也未曾改变分毫。 自然之神已经老了——但老鹿也留着一手。 帕蒂停了下来,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老先生,对方眼神中的严肃让她甚至有点紧张:“高速公鹿先生……您怎么了?” “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非常糟糕?”阿莫恩紧皱眉头,在接触到帕蒂手指的一瞬间,他已经和眼前这个凡人女孩的精神建立了联系,此时此刻在他的视线中,这个身穿白裙、笑容灿烂的姑娘身上正覆盖着另外一层“身影”,那个身影伤痕累累,虚弱病态,尽管有着许多治疗的痕迹,却仍残存着大量无法治愈的伤口,“你是不是在多年前受了很重的伤?” “高速公鹿先生?”帕蒂终于露出惊愕的表情,“您怎么会知道……” “我……”阿莫恩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他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然而一个在神经网络中游荡的普通用户又怎么可能一眼“看”出帕蒂身上的问题? 然而帕蒂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她看出眼前的老先生似乎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而作为神经网络中最早期的用户和如今的引导员之一,这个曾经天真无知的女孩现在已经知晓了很多事情,她知道当初那些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是永眠者教徒,也知道如今在网络中和自己共事的许多人在现实世界中其实早已死去,经历过这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之后,她在面对一个有难言之隐的老人时只会微微一笑—— “没关系,老先生,人都有一些不好公开的秘密,”她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不过您说得对,我的身体确实不太好,现在还需要人照顾——但和前几年比起来,我现在的状态可好多啦,按皮特曼爷爷的说法,除了行动不便之外,我体内已经没有任何会危及生命或继续恶化的因素……” 阿莫恩庆幸这姑娘没有追问自己什么东西,同时也知道对方所说的都是事实——根据自己观察到的情况,这个女孩身上残留的伤势虽然仍很严重,但又处处有治疗过的痕迹,以凡人的治愈技术来看,这种恢复效果已经算是接近极限了。 它将一个原本可能根本活不到成年的姑娘从死亡的命运中拉了出来,甚至让她可以安然无恙地活到很老很老,站在凡人的角度,这是奇迹了。 但站在神明的角度,这件事还可以变得更好,但这需要他朝某个危险的边界……稍稍迈出一步。 “高速公路先生?”注意到眼前的老先生又突然沉默下来,帕蒂皱了皱细细的眉毛,她踮起脚尖在阿莫恩眼前挥挥手,“您又想到什么了吗?” 阿莫恩从沉思中惊醒,他垂下视线,以一种深沉如水般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帕蒂都感觉有些别扭的时候,他才突然说道:“小帕蒂,我们认识是不是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其实还差二十多天呢……”帕蒂抓了抓耳朵后面的头发,一边计算着一边说道,“怎么啦?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想送你一件小礼物,”阿莫恩慢慢露出一丝微笑,那苍老和蔼的面容上连皱纹都舒展开来,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弯下了腰,随后手腕在女孩面前一抖,仿佛变魔术般凭空取出了一朵洁白的小花,“看,这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出现过。” “哇!”帕蒂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小花,顿时惊喜地伸出手,“您已经学会怎么在这座梦境之城里用意念创造东西了么?真漂亮!谢谢您,高速公路先……” 她接过了小花,然而自己的话刚刚说到一半,眼前的老先生便突然失去了踪影,在她作为引导员所能看到的特殊信息框中,显示着正在交互的用户已经登出网络。 …… 白色的闪光瞬间充斥着整个视野,神经链接被强制重定向所产生的短暂眩晕也转瞬即逝,阿莫恩只感觉自己恍惚了一下,等他重新看清周围的情况,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被无边薄雾、灰色草原和无尽天光充斥的空间中,浅淡的雾气仿佛隐去了这处空间中的所有细节,他只能看到远方似乎有着一座小丘,而一个庞大的身影正静静地蛰伏在雾气深处。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边环绕着一圈醒目的红色字母:您已被管理员暂时封禁。 远方那个蛰伏在雾气深处的身影动了起来,它看上去庞大而沉重,移动过来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阿莫恩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做出警戒的举动,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这个身影是谁,于是安静下来,耐心地等待着对方来到自己眼前。 长长的节肢划过雾气,圣洁的白色蜘蛛从薄雾中走出,那无目的头颅朝着阿莫恩的方向垂下,下一秒,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蜘蛛头顶的细密绒毛中,并轻巧地从高空跳了下来。 拖至脚腕的白色长发仿佛羽翼般在空气中张开,又随着娜瑞提尔落地而重新收拢,这位执掌整个神经网络的“上层叙事者”来到阿莫恩面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正以精灵老者形象站在这里的“昔日神明”,目光里满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阿莫恩不等这女孩开口便主动摊开手:“我知道我知道,危险操作是吧,我听弥尔米娜提起过,违规就会招来管理员……” “普通的违规只会招来系统自动发出的警告或者网络管理中心派来的普通巡逻员,踢出网络也只会返回现实世界而已,”娜瑞提尔板着脸说道,“只有最高级别和最特殊的违规行为才会招来上层叙事者并被带到这个‘界层’。” “是这样么?”阿莫恩愣了一下,显然这跟他所理解的情况有一点点出入,“我听弥尔米娜说她经常被你追的到处跑,隔三差五就会被带到这个地方说教一通……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处理所有的违规行为……” “请不要打岔,阿莫恩先生,”娜瑞提尔立刻说道,“你和你的同伴已经给我和杜瓦尔特增加了很多额外工作,相较而言,恩雅女士比你们规矩多了。” 阿莫恩顿时干咳两声:“咳咳,我这只是第一次违规,你不能把弥尔米娜到处乱跑以及尝试‘规则边界’导致的问题都平均到我头上……好吧,当然我并没有逃避责任的意思,我承认自己的违规行为,不过……我只是想帮那个姑娘一点小忙。”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已经渐渐严肃起来,显然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有着格外坚决的态度——承认错误,但下次还敢。 “我知道,”娜瑞提尔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严肃又认真地盯着阿莫恩说道,“所以对你的处理只是暂时封禁——封禁是暂时的,这是为了避免你做出进一步危险举动。” 听上去这封禁不久后就会解除,阿莫恩顿时松了口气,他对眼前这个年轻却认真的神明笑了笑,同时思路也因放松而重新变得清晰活跃起来,并随口问了一句:“那大概需要封禁多久?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等通知,”娜瑞提尔仰着脸说道,并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不必担心,最多不会超过几个小时。” “那就还好……”阿莫恩更加松了口气,并开始思考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应该做点什么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而就在这时,他突然隐约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等等,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 “……你们应该很清楚我原先的权柄,也知道我在脱离神位之后仍然掌握的力量,”阿莫恩的神色认真起来,注视着娜瑞提尔那双浅色的眼睛,“所以你们应该知道,只要和帕蒂接触几次,我迟早会发现她的情况,而考虑到我现在的人性部分已经占据主导,且我本身的‘倾向’中就有着冒险的因素,所以你们应该……”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短暂停顿之后才继续说道:“引导员不只有帕蒂,但我这么多天接触过的引导员只有一个帕蒂……是谁在安排么?” 娜瑞提尔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慢说道:“谁知道呢……” 阿莫恩注视着这位“上层叙事者”,注视许久才又问道:“那这件事背后是一次善意的帮助,还是另一次测试项目?” 娜瑞提尔的语气仍然平静:“两者都有。” 阿莫恩看着似乎并不打算透露更多情报的上层叙事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这事对帕蒂有害么?” “我们不会在未经告知的情况下进行任何对测试人员有害的实验项目——帕蒂什么都不知道,她只会收获一份礼物。” “好吧,考虑到神权理事会正在面临的问题,这应该已经算是最无可挑剔的态度了。”阿莫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地说道。 这一次终于轮到娜瑞提尔露出少许惊讶的表情,这位年轻却同样已经“退休”,目前正处于返聘阶段的神明有些意外地看着阿莫恩:“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么?” 阿莫恩低头看着眼前的白发女孩,良久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比刚才更加舒展:“我有什么生气的——我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太多了,这一切对我而言都只是些小事情,更何况这还是‘颇有益处的小事情’。” “你能这么想最好,”娜瑞提尔终于微微笑了起来,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随之消散,“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提前解除对你的封禁——后方的观察小组还在确认‘那朵花’的后续影响,在流程结束之前,你必须待在这个地方。” 阿莫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薄雾以及薄雾深处若隐若现的山丘和无尽平原,自言自语般说道:“神经网络的深层有着更高的神性防护强度……这其实是个‘隔离屋’,我明白怎么回事了。放心,我会耐心等着的,对我而言,‘耐心’是最不缺的东西……” 薄雾笼罩的空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过了几分钟,阿莫恩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要不你把杜瓦尔特叫来吧,我们三个打会牌什么的……” 娜瑞提尔看了正坐在地上发呆的阿莫恩一眼,摇摇头:“杜瓦尔特现在应该有空,但我不想打牌。” “可高文发明的纸牌游戏至少要三个人啊……”阿莫恩顿时皱起眉头,“恩雅女士也不在……” 娜瑞提尔只是静静地看了这边一眼,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你把弥尔米娜带来吧,”阿莫恩终于忍不住说道,“再加上杜瓦尔特,‘人’就够了。” 娜瑞提尔立刻摇头:“管理员有管理员的规矩,我不能在用户未触犯规则的情况下随意将其带到这里。阿莫恩先生,不要想这种事……” “她昨天跟我说‘三角广场’那边有一颗数据错位的树,只要一边跳跃一边冲过去就会穿过‘叙事表层’,能直接连入城市的二级加密通讯层,还能从里面看到……” 话音未落,娜瑞提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薄雾笼罩的空间中,只留下声音渐渐消散并传入阿莫恩耳中:“稍等,我去抓她。” 阿莫恩看着娜瑞提尔以及雾气中那巨大的白蜘蛛一同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耸了耸肩,自言自语般嘀咕:“不关我事。” …… 白水河下游,葛兰市东部,高耸的裂石堡仍然伫立在山壁尽头,而在城堡内采光最好的一处房间中,一台靠墙放置的浸入舱内突然传来悦耳的嗡鸣声,随后舱盖平稳滑开,露出了里面的座椅,以及倚靠在座椅上的、近两年已经渐成少女姿态的帕蒂。 感受到阳光的刺激,帕蒂的眼皮抖动了几下,终于彻底从“下潜”状态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立刻便循着感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正站在不远处的壁炉前,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一份考验 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静静地站在壁炉前,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容,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则从她身影的轮廓周围逸散出来,光晕与身体连接之处呈现出微微的半透明感——这并非是赛琳娜对自己的“心理学投影”操控出了问题,而是她刻意制造出的痕迹,为的是可以让现实世界的人能够区分眼前的幻象边界。 在《神经网络及衍生技术管理办法(暂行)》正式颁布之后,“除事先提出申请,否则使用心理学投影在物质世界活动的网络居民应主动标注自身的投影范围,以防影响物质世界的居民生活或干扰执法部门判断”已经成为一条正式的法律,赛琳娜·格尔分自己就是这条法律的起草人员之一,她谨遵规则,和她一同接受管理的还包括其他的旧永眠者神官、神经网络高级技术人员以及不朽者协会的成员们。 这些人的官方称谓是“网络居民”,但帕蒂还听说过那位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给这些能够长期在网络中生活,甚至已经把灵魂上传至网络的人起了另外一个非常古怪的名字——陛下将他们叫做“赛博居民”……完全搞不明白这古怪的单词是什么意思。 听上去就和“魔力电容器”一样让学者们头疼头大头脱发。 脑海里冒出一些古怪的想法,帕蒂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向着浸入舱侧面的扶手伸出胳膊,略显纤瘦的手臂上还残留着斑驳起伏的疤痕——经过再生技术重建的肌肉群、手术植入的活性骨骼以及人造神经束同时运转起来,让她略有些困难地握住了那段银白色的合金,并慢慢将上半身从座椅中撑起来。 这一切对她而言仍很困难,尽管来自万物终亡会的血肉再生技术和现代化的人造神经技术几乎重构了这具身体半数以上的受损组织,然而人类在灵魂领域和脑微观领域的认知仍过于粗浅,学者们无法让一个已经瘫痪了将近十年的人在短时间内学会怎么指挥一具用生化技术拼凑起来的躯体——健康人要做到这一切都无比艰难,对帕蒂而言更是如此。 更何况,这些拼凑起来的身体结构本身在相互配合上就有着数不清的缺陷……它们能相互融合、匹配到不再相互排斥且还能维持运作的程度已经殊为不易了。 一段生疏而缓慢的操作之后,帕蒂终于成功凭自己的努力坐了起来,她微微呼了口气,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看向了那辆停在不远处墙角的轮椅,在她脖子后面,一段银白色的人造脊椎正紧密贴合在皮肤表面,整齐排列的合金符文甲片接收到了宿主的神经信号,密集的灯光随之在其缝隙间亮起,墙角那辆造型奇特的轮椅内部随之传来一阵悦耳的嗡鸣声,在小型引擎和一系列齿轮、连杆的驱动下,它轻巧地朝着浸入舱的方向驶来。 赛琳娜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这时候才打破沉默:“需要帮忙么?” “不用,我可以的。”帕蒂立刻摆了摆手,接着开始慢慢将身体从浸入舱中移出,在一连串扶手的帮助下,她颇为费力地把自己“平移”到了那特制的轮椅中,而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已经让她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但她终究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完成了所有的动作——这些在数年前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动作。身上的伤口不再疼痒难耐,呼吸和转动头部也变成了没有痛苦的事情,她为自己的“成功”感到片刻喜悦,随后调整了一下自己在轮椅上的坐姿,又抬起手探到脑后,摸索到“神经荆棘”的末端,将这条看似坚硬,实则因大量铰链结构而非常灵活的金属“脊椎”拉到一旁,摸索几次之后将其连接在了轮椅靠背上的一处神经节点中。 瞬间,这前一秒还冰冷僵硬的机械便好像活了过来,它内部发出一连串子系统激活的声响,一些被锁定的机构也在帕蒂的指挥下次序解锁,轮椅轻巧地原地旋转了半圈,便轻快地来到赛琳娜面前,坐在上面的少女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打着招呼:“好久不见啊,‘塞丽娜姐姐’~~” 赛琳娜脸上一瞬间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帕蒂,还是不要用这个称呼了……” 能让赛琳娜这样厉害的人露出如此尴尬神色对帕蒂而言显然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但同样懂得见好就收:“好吧好吧,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您怎么会突然过来?最近计算中心那边不是很忙么?” “我来找你的母亲商议一些事情,同时也是过来看看你的情况,”赛琳娜温和地笑着,同时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怎么样?最近身体好些了么?” “身体很好啊,比以前好多了,”帕蒂低头看了看自己,语调轻快地回应道,紧接着她又皱了皱眉,不太确定地说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觉得身体突然轻快了一点?就是刚才从浸入舱出来的时候,原本不太听使唤的一根手指突然变得好用了……” 赛琳娜的目光一瞬间略有变化,但她的笑容很快便将一切都掩盖了起来,她似乎很开心,甚至伸手去摸了摸帕蒂的头发——几乎和真实一般无二的触感透过幻象法术传入了帕蒂的感知中:“这真是个好消息,这说明你的灵魂终于开始接纳这具身体,也说明你体内这些新生的生物组织终于要融成一个真正的整体了。” “是吗?”帕蒂眨眨眼,有点不相信,“不过皮特曼爷爷说过这种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出现……他说我现在的状态基本上就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帕蒂,”赛琳娜将手按在女孩的头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有时候是会发生一些奇迹的。” 帕蒂似懂非懂,她总感觉赛琳娜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便只好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听上去似乎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赛琳娜笑着直起腰来,接着仿佛随口问道,“对了,今天在神经网络中有遇上什么有趣的人和事么?” “有趣的人和事?”帕蒂想了想,一边组织语言一边细数起来,“有啊,一开始遇上个紧张兮兮的法师学徒,他是偷偷用导师的浸入舱连接进来的,因为不想写数学卷子就跑到梦境之城里躲清闲,但刚连进来没一会就被导师发现,我看到他被导师按在三角广场的椅子上写了两个小时的大题……还有一位初次使用网络的女士,起名字的时候执意要把自己的一大堆荣誉头衔和自己想出来的称号都加上,于是触发了系统的自动优化,走到哪里头上都只有一串省略号……” 帕蒂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在神经网络中的所见所闻,到最后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啊对了,我又见到了‘高速公鹿’先生,他这次竟然没有跟人打牌也没有跟人吵架,而是学会了怎么在梦境之城中凭意念创造东西,他了我一朵自己创造出来的小花当做礼物,但我还没来得及道完谢,他就突然下线了……” “高速公鹿先生么……”赛琳娜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略显古怪的笑容,“这么说,你已经收下他的礼物了?” “是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朵花很快就消失了,”帕蒂有点困惑地眨眨眼,“而且他离开网络的时候很突然,我有点担心……他给人的感觉好像真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赛琳娜姐姐,你说他不会是在现实世界里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不必担心,帕蒂,每一个浸入舱中都有监控装置,使用者出现问题是会立刻向最近的计算中心发出报警的,”赛琳娜似乎在忍着笑,出声安慰道,“那位高速公鹿先生应该只是突然有事离开一下——说不定他这时候正在和朋友们打牌呢?” …… 裂石堡的一处休息厅内,罗佩妮·葛兰坐在临窗的高背椅上,已经渐渐倾斜的阳光透过窗户,带来了盛夏时分的热量,虫鸣声被双层的水晶玻璃阻隔在外,听上去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通风系统在天花板内低声运转着,冷却之后的气流让房间中维持着舒适的环境。 罗佩妮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是她刚阅读到一半的报告,在微呈昏黄的阳光下,报告书中的一行行字母呈现在她眼中: ……综上,一期工程所布设的神经索已经在车间预埋管道中成功完成融接并实现了生物信号传输……生物质循环管的运转效率达到设计标准……神经纤维网和机器终端之间的有效连接……主脑及副脑生理状况良好,已实现模拟运行,第一实验车间随时可以接受检查验收并投入使用…… 罗佩妮仔细阅读着报告书中的每一个单词,耳垂的黑色晶石吊坠随着她移动视线的细微动作而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精巧切割的晶体表面不断反射出瑰丽的阳光色彩,房间中安静的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这份安静持续了很久,才终于被一声刻意传来的“脚步”打破。 葛兰女子爵抬起头,看到手执提灯的节点学士赛琳娜·格尔分正出现在不远处的房门口,她仿佛是刚刚推门走了进来——但实际上那扇门从未被打开过,这位来自网络世界的漫游者也从未踏上过门外那条目前应该空无一人的走廊。 根据心理学投影的形成机理,罗佩妮知道在自己转头看过去之前这处房间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方的身影是在自己目光所至之后才浮现出来的——这就是神经网络和人类感官系统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奇妙效果。 这位地区执政官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对赛琳娜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会在帕蒂那里多待一会。” “我和她随时能在新梦境之城见面,但像你这样忙碌的执政官可没多少时间待在神经网络里面,”赛琳娜笑了笑,迈步走向罗佩妮女子爵,“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 罗佩妮·葛兰的目光落在这位以网络幽灵的形式“存活于世”的女士身上,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了命运的不可揣测——仿佛还是在不久之前,这位女士和她身后所代表的势力在自己眼中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暗教派,是需要警惕对待,甚至需要报以敌意的一群人,然而一场巨变撕裂了古老的教派,也颠覆了所有人对神明、对永眠者的认知,现在这些归顺的永眠者成了塞西尔帝国的技术人员,往日里需要保持警惕的敌人……这时候也变成了自己人。 甚至是关系还算不错的自己人。 “并未打扰,”罗佩妮点点头,“我刚处理完这份报告,接下来便只剩下去工厂那边看看了——在这之前还有一些时间。” “那正好,”赛琳娜立刻说道,“我们可以谈谈帕蒂的事情,” 提到帕蒂,罗佩妮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她先示意赛琳娜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虽然一个网络幽灵并不需要坐下,但这总归能让交谈变得轻松一些),随后一脸严肃地问道:“她……已经和目标接触过了么?” “用‘接触’不太恰当,他们在许多天前就已经接触过了,”赛琳娜先是纠正了一下女子爵的说法,接着才点点头,“最后一项测试已经结束,自然之神给了帕蒂一个小小的‘礼物’,一切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而且双方没有受到任何外来意志的影响,全程保持信息封闭,测试是在纯净状态下进行,结果应该会非常可靠。 “目前阿莫恩已经被娜瑞提尔暂时隔绝在网络深层,接受着最高程度的监控和隔离,帕蒂则什么都不知道。” 罗佩妮默默点了点头,几秒种后才问道:“这之后,帕蒂身上会发生什么?” “自然之神的力量将发挥作用——虽然这份力量如今已经衰弱了许多,且不再具备‘奇迹’级别的威能,但仍然足以让一个虚弱的凡人女孩变得健康起来。帕蒂体内那些不协调的人造组织和原始组织会逐渐适配,她的灵魂和精神都将得到修复,她会痊愈……当然可能还会残留一点点痕迹,但总体上,她将健健康康地迈入成年。 “你甚至可以期待在她的成年日上看到她自己站起来,走向你,接受你的祝福和拥抱。” 罗佩妮女子爵的呼吸不禁变得有些急促和明显,她深深吸了口气,手指用力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以此来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平复了几秒种后才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配合我们的观察——我们从网络层面,你从现实层面。密切注意帕蒂的举动,看她是否有突然的低语或祷告行为,看她是否会表现出仿佛听到什么声音的样子,以及最重要的……看她是否会提起‘阿莫恩’或者‘自然之神’这两个名号。”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裂石堡中的晚餐 罗佩妮认真听着赛琳娜所交待的每一件事,不敢遗漏任何一个字母,等到对方说完了注意事项之后,她才开口询问:“如果出现的这些情况……会怎么样?” “请放心,初步的精神影响并不会建立像心灵钢印那样稳固的‘枷锁’,我们已经有许多成熟手段来清除神明造成的浅层污染,”赛琳娜用令人信服的语气说道,“这些手段都不会有后遗症,帕蒂甚至不会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赛琳娜的语气很诚恳,然而罗佩妮女子爵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有些担心地说道:“真的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么?” 赛琳娜看着这位忧心忡忡的母亲,突然笑了起来:“当然不会——我们已经和这种力量打了几百年交道了,浅层的精神污染并不像很多人想象得那么可怕,更何况阿莫恩已经是脱离了神位的神明,他所残存的神性污染在过去的三千年里已经消散大半,在我们看来,那是相当安全的‘剂量’。” “……我决定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赛琳娜女士,”罗佩妮女子爵沉默片刻,轻轻呼了口气,“而且这本身也是我们共同作出的选择。” 赛琳娜轻轻点了点头,她看着罗佩妮,看到阳光洒在对方的侧颜上,担忧的神色正在渐渐纾解,这说明自己的宽慰多少还是奏效了的。在短暂思索之后,她打破沉默:“当初征询你的意见时,其实我没想到你会答应……虽然这个项目对帕蒂而言是个机会,但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女儿一向十分紧张。” “接触自然之神的‘奇迹’,验证屏障系统的最终安全边界是否有效,不论成功与否,帕蒂都将收获健康……从理智的角度,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罗佩妮摇了摇头,“我确实很担心,但我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担心影响到理智判断——如果连这份判断力都没有,我们母女就不可能活到今天了。” 说到这,这位女子爵又看了赛琳娜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而且我也很清楚,你是出于好意才帮帕蒂争取到了这个机会——这虽然是一次有风险的实验,但对帕蒂而言,收益远大于危险,你们本可以更轻松地找到其他测试人员,能够承担更轻的责任,更小的风险,却把名额给了帕蒂,我很感激。” “你能这么想就好,”赛琳娜呼了口气,似乎轻松了一点,“其实……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会对我们心存抵触,这份抵触源于我们曾经的身份,以及我们对帕蒂做的事……” “我确实因你们的身份而抵触过你们,但在帕蒂这件事上,我其实从未对你们有什么不满,”不等她说完,罗佩妮女子爵便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不管怎样,在帕蒂最痛苦的时候,是你们的帮助让她挺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在她并不美好的童年时光里,至少有那么一些片段是快乐而光明的,她的‘塞丽娜姐姐’,暴脾气但很有趣的红头发叔叔,唱歌很好听的温蒂姐姐……很多人我甚至到现在还没办法对上号,但我知道,你们的陪伴对帕蒂而言非常重要。” “我们的陪伴……”赛琳娜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们最初只是在做一场实验,我们看中了帕蒂在重伤之后灵魂和躯体连接变弱的状态,看中了她在经过反复折磨之后远超同龄人的坚韧意志,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实验体’来测试神经接驳技术,甚至用来测试沙箱系统的兼容性……这就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那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们不管怎么看恐怕都跟‘良知’沾不上边,我们中的大多数即便对帕蒂态度友好,最初多半也是出于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体的心态。我不知道具体的变化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可能是你的女儿对我们中的某些人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可能是上层叙事者事件用现实打醒了我们这些沉迷于救世狂热中的教徒……谁知道呢? “擅长操控心灵的永眠者们,其实也很难搞清楚自己脑子里的那点变化。” 罗佩妮认真听着这位昔日的黑暗大主教所说的每一句话,直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平静地问道:“这些事情,帕蒂已经知道了么?” “我都跟她说了,”赛琳娜笑了笑,“就在帝国计算中心建成之后不久……我告诉了她有关上一个梦境之城以及我们所有人的真实情况。” “显然,她在那之后仍然选择信任你们,并且很开心地担任了新梦境之城中的引导员——她对此甚至十分自豪,”罗佩妮微笑起来,“我十分支持她的决定。” 赛琳娜沉默了几秒钟,慢慢点头:“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帕蒂会如此顺利地接纳真相了……她继承了你的智慧,你在‘判断力’方面的智慧。” 随后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外面渐渐下沉的巨日:“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按计划去视察工厂了吧?” “我要观察帕蒂的情况,视察工厂的事情可以推迟到明天——你要离开了么?” 赛琳娜犹豫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你介意多一个‘幽灵’在城堡中与你和你的女儿共进晚餐么?” “当然不介意,”罗佩妮立刻说道,语气听上去颇为愉快,“帕蒂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是你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留下来陪她共进晚餐。不过我有个问题……你要怎么吃东西?” 赛琳娜的表情立刻僵了一下,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起来:“啊,这确实……是个问题。” …… 帕蒂今天格外高兴,因为平日里很少会在现实世界与自己相见的赛琳娜姐姐今天造访了自己家的城堡,更因为对方今天竟然留了下来,要陪自己共进晚餐——这在以往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罕见程度甚至超过了“母亲在入夜之后不处理公务”以及“马格南叔叔去学院里上完课回来之后心平气和”两件奇景。 餐厅内,魔晶石灯的明亮光辉已经亮起,人造的灯光驱散了城堡外面正逐渐浓郁的黑暗,圆形的餐桌上铺好洁白的桌布,一顿称不上奢华但绝对算得上丰盛的晚餐被端上了桌子,其中有南部地区最负盛名的香料炖肉,也有来自圣灵平原的甜点和烤薄饼,帕蒂用神经索控制着轮椅轻快地绕着桌子转了一圈,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说道:“都是我爱吃的!” “帕蒂,不要绕着桌子跑,”罗佩妮立刻制止了女儿有些冒失的举动,“会撞到人——而且今天我们有客人。” “哦,”帕蒂立刻在餐桌旁停了下来,一边控制着轮椅靠近桌子一边看向正坐在旁边的赛琳娜,“但其实我不会撞到你的,对吧赛琳娜姐姐?” “理论上你不会撞到,但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产生和‘撞到’一样的效果,”赛琳娜笑了起来,“这是很高深的魔法技巧,你要学一下么?” 帕蒂想了想,使劲摇摇头:“……我还是不了,晚餐前做题的话会影响饭菜的香味。” 一旁的罗佩妮女子爵则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帕蒂,说过多少次了,你应该叫赛琳娜阿姨——她是你的长辈……” “不,我觉得她现在的称呼就很好,”赛琳娜立刻开口,“对于一个‘幽灵’而言,我的年龄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停滞——再者说,‘不要和长生者讨论辈分问题’是超凡领域的基本共识,不是么?” 罗佩妮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感觉无言以对,旁边帕蒂的注意力则很快落在了餐桌上,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赛琳娜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忍不住问道:“赛琳娜姐姐,您……面前为什么没有食物啊?” “我没办法像你们一样在现实世界进食,”赛琳娜笑着摸了摸帕蒂的头发,“你应该知道,虽然我看起来坐在这里,但实际上我只不过是你们认知中产生的一个‘投影’罢了。” “可是这样感觉很奇怪啊……”帕蒂立刻皱起眉头,“难道所谓的共进晚餐,就是您在旁边坐着看我们吃东西?” 赛琳娜想了想:“那要不我再制造一些食物的幻象,假装和你们一起吃?” 帕蒂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对应的想象画面,下一秒便赶紧摇了摇头:“那还是不要了,感觉更奇怪……” 罗佩妮女子爵看着女儿和赛琳娜交流的一幕,她没有开口,但一丝淡淡的微笑已经浮现在脸庞。 虽然帕蒂一直是个很乐观的孩子,但女子爵必须承认……自己已经很长时间不曾看到女儿流露出这样纯粹开心的笑容了。在以往,这座古老的城堡中总是显得过于空旷,晚餐时能陪在帕蒂身旁的人也只有自己这个过于严肃的母亲——侍从和女仆们无法像家人一样陪伴帕蒂,这孩子已经太多年不曾有过这样快乐的用餐时光了。 或许仅凭帕蒂此刻流露出的笑容,答应这场“实验”就是值得的。 轻松愉快的时间就这样流逝着,在这座曾经冰冷、安静,甚至于有些暮气沉沉的古老城堡中,温暖的灯光和轻松的谈笑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帕蒂向自己的母亲谈论着她在神经网络中所经历的那些有趣的事情,赛琳娜则时不时谈到某些看似严肃古板的节点学士平日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甚至连一向在家中不苟言笑的罗佩妮·葛兰,也谈到了几件在政务厅中听闻的趣事——这些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有趣,但帕蒂仍然笑得十分开心。 没有精神恍惚的迹象。 没有莫名发生的祈祷行为。 没有突然侧耳倾听、与不存在的人低声交谈、低声念诵神明的称号。 罗佩妮微笑着,关注着女儿和赛琳娜的交谈,关注着帕蒂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同时也关注着那个挂在不远处墙壁上的机械钟表。 帕蒂正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餐桌上的一小碟蛋糕,她的动作又慢又谨慎,却又始终保持着平稳,罗佩妮的目光落在女儿的手臂上,若有所思地说道:“帕蒂,你这次的手很稳。” “啊?”帕蒂有点意外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活动了一下几根手指,“好像是哦……小拇指也没有抽搐……” 就在这时,赛琳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略显突兀地问道:“帕蒂,你听说过阿莫恩这个名字么?” 帕蒂刚回答完母亲的问题,这时候忍不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啊?那是谁啊?” 下一秒,不远处墙上悬挂的机械钟里突然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在齿轮和弹簧的推动下,击锤敲响了内置的钢片,响亮的报时声在餐厅中回荡起来。 罗佩妮的身子已经微微离开座位,便在钟声中有些突兀地静止了下来,她瞪着眼睛看向对面的赛琳娜·格尔分,反应了一下之后才说道:“她确实不知道……这是比较专业的神学家和历史学家才会了解到的名字,她没有接受这方面的教育……” 紧接着,她听到赛琳娜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那么,所有测试已经结束,可控反神性屏障确实有效,包括‘奇迹’形式的直接接触也无法穿透非指向性思潮所形成的防护——对非指向性思潮的第一期实用化验证到此为止。你的女儿没有受到影响。” …… 被无边薄雾和无尽天光笼罩的广袤灰色草原上,三个身影席地而坐,在牌局中激战正酣。 “这把我就不信了!”身穿雍容繁复黑色宫廷长裙的女士紧盯着眼前的牌局,在看清手牌之后脸上突然露出了愉快的神色,抬头便看着阿莫恩挑衅起来,“十七张牌你能秒我?你能秒杀我?!你今天能十七张牌把我……” 她话音未落,阿莫恩已经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幻化出来的纸牌顺序掷出:“弥尔米娜,差不多就行了吧……” “这……”弥尔米娜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胜利再次与自己失之交臂,下一秒,她的错愕便化为怒火,瞪着眼前的阿莫恩和杜瓦尔特,“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必须重来!再来……” “再来几次都一样,我已经后悔把你拉来打牌了,”阿莫恩无奈地说着,“这种胜利简直比无所事事地坐着还无聊……” “这时候你说这种话?”弥尔米娜立刻扔掉了手中的牌,一脸不满地说着,“刚才可是你把我陷害到这里的!” 阿莫恩一摊手:“我可没有陷害你——你自己恶意利用系统漏洞被管理员抓到那是你的问题,又不关我事。” 弥尔米娜的怒火终于被进一步点燃,她猛然站起了身子,然而还不等她开口,一个身影便突然从附近的薄雾中走了出来,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们还在打牌啊?”从网络上层返回的娜瑞提尔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眼前的局面,摇摇头说着,“好吧,我就是来通知一声——阿莫恩先生,封禁结束了,还有弥尔米娜女士,你们都可以离开了……” “总算结束了,”阿莫恩顿时长出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神色,他笑着站了起来,“那我们这就……”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弥尔米娜在旁边叫了一声:“不行!还没完呢——管理员,再加一个小时的!” “你脑子出问题了吗?!”阿莫恩顿时脚下一个踉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曾经被称作“魔法女神”的家伙,“封禁终于结束了,我们可以返回正常网络了——怎么你还主动要求延长时间的?!” “随你怎么说,今天我至少得赢一次,”弥尔米娜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着,“而且你们别想着放水啊——我牌技或许不行,但我感知很敏锐的!” 阿莫恩:“……” 于是,硝烟弥漫的众神牌局,今天仍然在凡人所无法感知到的领域中惨烈厮杀着…… ------------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雾中紫罗兰 清晨,微凉的晨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房间,风中带来了庭院广场上卫戍士兵们集结操练的声音,赫蒂脚步轻快地穿过走廊,走进高文的书房,将一份报告送到了高文面前。 “先祖,神权理事会文件——编号EC-27的测试项目顺利完成,这是相关数据和汇总记录。” 高文将目光从眼前的资料上移开,接过赫蒂递过来的文件,快速翻动中,一些关键信息迅速进入他的眼帘:“……测试过程中,项目G-1对项目G-2施加的‘奇迹’影响确实透过了空间和虚实的阻隔,直接作用在了躯体上……并未发生神性领域的污染,也未观察到任何形式的‘溢出’现象……对项目G-1进行的后续监控和测试表明,其神性部分并无复苏的迹象,也没有和现实世界的任何心智产生灵性连接…… “……综上所述,非指向性思潮的实用化已取得实质性成果,其效果不仅局限于被动的‘隔离’,也可进行主动的、可控的、针对性的防护…… “另补充说明,项目G-1在本次测试中表现出了极高的配合,他赢得了项目组所有成员的敬意……” “在帕蒂和阿莫恩身上做的测试成功了,”几分钟后,高文放下文件,抬头对赫蒂说道,“在没有任何外界意志干扰或暗示的情况下,他们的越界接触没有产生污染——在神经网络底层弥漫的非指向性思潮是有效的,现在我们不仅仅可以在忤逆堡垒中制造一个‘防护场’了,而是只要神经网络覆盖到的地方,反神性屏障都可以发挥作用。” 赫蒂露出一丝笑容:“现在再配合上‘广播装置’,即便某个神明突然陷入疯狂,我们也不必担心民众会直接被转化为狂信者,更不必担心他们会变成疯神的力量来源了……” “不仅如此,”高文笑了笑,手指轻轻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文件,“神明与现实世界建立连接的‘桥梁’扎根于思潮中的映射关系,而现在我们已经逐步将这种映射关系变成可控的——至少是可干扰的,那么按照最新的理论,只要反神性屏障的力量足够强大,广播装置足够密集,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打断疯神在现实世界的降临过程。” “……这是一道最终的保险,”赫蒂表情严肃,语气低沉,“虽然我们要竭力避免众神走到‘疯神’的阶段,但一旦这个阶段到来,我们也终于有了能有效与之对抗的杀手锏……希望这项技术能尽快成熟,冬堡战场上的惨烈一幕也就不会重演了。” 想到在冬堡战场上所目睹的一切,高文肃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思地说道:“接下来……就是尽最大努力让神经网络迅速扩大规模了。我们已经和白银帝国签订了信息接口协议,和提丰那边的‘传讯塔管理协会’谈判也很顺利,奥古雷部族国境内已经开始大规模铺设魔网,圣龙公国那边进展也很快……但最大的问题果然还是北边的那群‘隐士’啊……” 赫蒂眉头微微一皱,很快反应过来:“您指的是……紫罗兰王国?” “是的,紫罗兰王国,隐士般的法师国度,”高文有些头疼地点了点头,食指揉着眉心,“他们与洛伦大陆之间仅隔着一道海峡,然而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比隔着整个刚铎废土的白银帝国还要遥远。他们再次拒绝了并入联盟通讯协议的邀请……而且这次还是千塔之城直接发来的回函。” 赫蒂略一回忆:“但我听说他们并非彻底拒绝?” “是的,理论上谈判倒是有些进展,”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同意了在几个主要的海岸城市设立联盟通讯站,以方便从洛伦大陆前往紫罗兰边境做生意的商人和冒险者们与联盟联络,但他们拒绝在‘紫罗兰网道’和联盟通讯网之间建立接口,任何接口都不行,也拒绝引进浸入舱、神经网络节点之类的关键设备。” “这就麻烦了,”赫蒂理解了高文的苦恼,她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拒绝这些关键的东西,就意味着神经网络根本连不过去——在边境城市树立几座魔能方尖碑是没什么意义的,反神性屏障的关键在于神经网络的覆盖率……” 说到这她顿了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他们难道不知道神灾的威胁么?还是不相信我们已经公布出去的那些东西?” “不,从千塔之城的回应来看,他们知道,也相信,他们甚至表达了敬意和对整个世界的祝福,”高文摊开手,“但他们自己不在乎。” 赫蒂目瞪口呆:“……这……这真的不是某种挑衅么?” “我也这么怀疑了很久,但现在我只能确定他们是真的不在乎,”高文有些头疼地说道,“千塔之城中那些神秘的‘高塔隐士’们……他们好像真的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放逐了一样,不在乎世界的存亡,不在乎整个凡人文明的延续,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死在下一场神灾和魔潮里。说真的,我有点无法理解他们的思路……感觉简直不像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物种。” “真是很少看到您会露出这样苦恼的模样,”赫蒂看着这样的高文,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缕笑容,但她很快便把这缕笑容收敛起来,语气也恢复了严肃,“先祖,坦白说,我对紫罗兰王国其实一直有一份额外的关注,而我对这个王国的印象……或许您有兴趣听听。 “您是知道的,我本人也是一名法师,而任何法师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的魔法奥秘有着两座高峰,一个是位于白银帝国境内,由精灵们建立和主导的‘星术师协会’,他们深厚的魔法底蕴毋庸置疑,然而由于神经系统上的差异,精灵的魔法体系和其他种族并不兼容,所以这座‘魔法高峰’从来都不会对外族开放。而另一座高峰……便是紫罗兰王国的‘秘法会’。 “紫罗兰王国是个隐士般的法师国度,但它的‘边缘’部分却仿佛某种‘过渡带’般并不是完全封锁的,这个王国仍然和洛伦大陆建立着交流,它的沿海城市也有专门对商人和旅行者开放的机构,生活在那里的紫罗兰公民也有着和我们差不多的生活方式,去过紫罗兰王国的人都知道,生活在那里的人其实和我们一样,也都普普通通。 “然而只要越过了那座巨型岛屿的边缘区域,稍微向着它的深处走一走,情况便会大不相同——据说那里有着与洛伦大陆风格迥异的魔法城市,阴森古老的高塔如丛林般伫立,魔法力量浸润并改造着王国腹地的环境,虚实界限变得模糊,甚至连生活在那些地区的人……都显得神神秘秘,诡异古怪。 “有进入过那片‘腹地’的人,他们回来一致的描述就是仿佛走入了某种‘异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笼罩着那片区域,长期置身其中甚至会感觉自己在被那里诡异的环境同化,并渐渐忘却在外面世界的‘正常生活’是什么模样……当然,最后这部分描述往往被证明都有夸大之处,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四处流传,就说明紫罗兰王国的核心区域确实有着古怪。” 高文认真听着赫蒂的讲述,这是他在以往的报告书中很难看到的内容——这些内容里夹杂着赫蒂个人所掌握的怪谈野史以及她作为一名法师对紫罗兰王国的印象,这种情报的准确性或许不高,却足以开启他一些全新的思路。 “从你的描述中……就好像那个王国从外向里分了层似的,”高文摸了摸鼻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越往里面越怪异奇诡,还和‘外面的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环境……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凡人建立的国度,倒更像是用来封印镇压什么东西的‘秘境’了。” “并非没有这种说法,”赫蒂一摊手,“某些学者便是这么描述紫罗兰王国的,他们说那个国家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境——整座岛屿上一半的东西是谎言,一半的东西是幻影。” 高文没有回应这个听上去就过于荒诞的奇闻怪谈,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你刚才提到了紫罗兰王国的‘秘法会’……我对这个组织是有印象的。魔网的奠基人,那位无名的野法师……他就曾被秘法会驱逐,而且据我所知,每年都会有一些秘法会的成员离开紫罗兰王国,在洛伦大陆北部游历……” “是的,确实存在这样的游历法师,他们有时候甚至会接受北方国家的雇佣,担任某些领主或君王的魔法顾问,但这些法师很少提起自己国家的事情,”赫蒂点了点头,“他们在离开紫罗兰王国的时候似乎都会接受某种‘记忆重塑’,封印掉了关于紫罗兰腹地,尤其是关于千塔之城的诸多记忆。而这种现象更是增加了紫罗兰王国在洛伦各族眼中的神秘性。” “……你要这么一说,我对这个国家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高文念叨着,用手指轻轻搓着下巴说道,“连‘记忆重塑’这种手段都用上了,那看来这个国家隐藏的秘密可不小啊。” 赫蒂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片刻之后她才突然开口:“先祖,如果说到和紫罗兰王国之间的联系,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您知道么?在您所熟悉的人中就有一位和紫罗兰王国打过交道,而且是很深的交道——她甚至曾经进入过千塔之城。” “进入过千塔之城的人?”高文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么一位?是谁?” “北境大公,大执政官维多利亚女士,”赫蒂一脸认真地说道,“她在少女时期曾经在千塔之城‘进修’!” 高文怔了一下,过了两秒才突然反应过来:“啊,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听说过的……维多利亚,在安苏时代便是整个北方地区最卓越的魔法天才,有记载说她的才能被紫罗兰王国看中,甚至有幸被邀请前往千塔之城进修……我竟然一直没想起来这件事!” “这很正常,因为这件事背后恐怕同样没多少情报可以挖掘,”赫蒂点了点头,“就和所有从紫罗兰腹地离开的人一样,维多利亚女士也并不记得她那段不可思议的‘求学时光’——相关记忆被封印了,所以她也几乎从不对外提起这件事情,旁人当然更不好频繁讨论一位上层贵族的私人事务。” 高文曲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子上的文件,一边敲击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北方大公的继承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倒真不愧是‘剑与魔法的田园时代’。但不管怎么说,这引起了我的兴趣——连线凛冬堡,我要跟维多利亚谈谈。” “明白,”赫蒂立刻点头,“我这就呼叫。” 设置在书桌旁的魔网终端被激活了,一条内部线路迅速发出呼叫,远在千里之外的凛冬堡在几秒钟内便做出了回应——幸运的是,维多利亚这位忙碌的北方管理者今天正好就在自己的城堡里,她很快便出现在高文面前。 “我们正在讨论关于紫罗兰王国的事情,”高文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说你曾去过千塔之城,而且是因天赋卓越被选中,去秘法会的总部进修——我对你的这段经历很感兴趣。” 维多利亚没想到高文突然呼叫自己竟是为了此事,她显得有点意外,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我其实并不记得自己在千塔之城求学的具体经历……您是知道的,紫罗兰王国严格控制着它的秘密,哪怕是秘法会里的紫罗兰公民们,要离开千塔之城也必须经过记忆重塑……” “我知道这个,刚才赫蒂跟我说了,”高文点点头,“所以我感兴趣的是你进入千塔之城前的记忆……他们是如何挑选有资格的进修者的,进修者是如何前往海对岸的紫罗兰王国的,在从边境地区前往千塔之城的路上能看到些什么,听闻些什么……这些东西你应该还记得吧?” 维多利亚认真听着,慢慢点了点头:“当然,这些经历我大部分倒都还记得——既然您感兴趣,我可以讲给您听听。” “这是一段非常有‘法师风格’的经历,它总结下来大体就是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被神秘的魔法之国接走,接受奥术真理的教育和引导,经历了半年仿佛人间蒸发般的‘失踪’之后重返人类社会,不再记得自己过去半年的具体经历,因为神秘的魔法之国需要继续保持它的神秘——唯一能够证明那段‘求学’经历真实存在的,只有愈发精进的魔法力量,以及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和法术模型……” ------------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维多利亚的回忆 维多利亚首先用了一段非常印象化的笼统描述来讲述紫罗兰王国遴选“天赋者”的方式,以此让高文在脑海中产生了个大概的印象,一旁的赫蒂则在听完之后开口道:“我曾听说过这种‘挑选’,而且我还听说这种‘挑选’并非一直都有,在更古老的年代,紫罗兰王国比如今更加封闭,并无这种从洛伦大陆挑选天赋学徒进行指导的传统——是直到大约六百年前,某个开明的秘法亲王才开创了这一先例……” “是的,那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维多利亚点点头,“那已经是安苏立国稳定之后的时期,原本高度封闭的紫罗兰王国突然宣布要向外开放他们的魔法知识——按他们的说法,是用‘法师们自己的方式’。随后大陆北方才开始出现公开活动的紫罗兰游学者以及‘接引者’。 “根据我们的家族记载,这些掌握着高深魔法技艺的大师当时在北方地区引起了不少骚动,尤其是在那些追逐魔法奥秘和古老知识的超凡者群体中更是如此……正如我们所知的,当刚铎帝国崩溃之后,人类的魔法文明遭受重创,原本极度依赖深蓝之井的魔导师体系一夜间荡然无存,幸存下来的施法者们迫切需要在没有深蓝之井的情况下重新建立起一套可靠的魔法体系,然而对于依靠经验-试错-积累来精进学识的传统法师而言,构建这样一套体系何其困难?所以在当时安苏立国之后的一百年里,人类的法师们都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石壁,处处一筹莫展……” 确实如此——高文心中想道,尽管他脑海中所经历过的只有安苏立国最初那十年间的短暂记忆,但那十年的所见所闻已经足以让他理解维多利亚所描述的景象,事实上塞西尔家族祖训“骑士比法师牛逼”就是在当年那种时代背景下讲出来的——因为当初骑士确实比法师牛逼…… 毕竟那年头的法师们除了少数像斯诺·维尔德那样的怪胎之外,基本上都半残了。 维多利亚并不知道高文脑海中转动的念头,她只是继续说着:“……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们突然出现在大陆北方,他们的出现让六百年前的人类法师们看到了某种全新的可能性——全新的魔法知识,神秘古老的紫罗兰秘术体系,无需深蓝之井便可以运转的各种自持法阵……对于当时历经一个世纪修修补补仍然残破不堪的人类魔法体系而言,紫罗兰法师们所带来的知识简直宛若某种……奇迹。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紫罗兰王国开始了和洛伦大陆的‘交流’,按他们的说法,是‘法师式的交流’,晦涩,隐秘,遵循着古老的规矩和传统,如涓涓细流般传递知识,塑造新的法师传承体系。他们从大陆北方挑选天赋卓越的学徒——大部分是人类,但偶尔也有精灵和矮人之类的少数族群,将其带回岛上教导,让他们带着经过挑选的知识离开,同时也不断向人类世界派出游学者,这些游学者有一部分成为了后世北方地区各个法师组织的座上宾,剩下的则基本被王室和贵族们招揽,成为安苏王家法师协会的‘外籍顾问’……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些来自紫罗兰王国的使者以及他们带来的魔法知识都极大地改变了北方地区的施法者格局,长远地影响了安苏王国以及北方诸小国的魔法体系重构过程——在之后的六个世纪里,这种影响渐渐扩散到了整个人类世界,以及和人类诸国联系较为密切的其他国度。 “而这也进一步奠定了‘秘法会’在施法者群体中的影响力,让这样一个远离洛伦大陆的、几乎从不在洛伦诸国面前公开真面目的神秘法师组织拥有了和白银帝国星术师协会一样崇高的地位——甚至由于其更加神秘,秘法会在施法者眼中的‘魅力’更甚于星术师协会,陛下您是知道的,法师们……就是喜欢这种神神秘秘的感觉。”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整理思绪,随后才继续说道:“时至今日,当年‘紫罗兰魔法体系’在洛伦近代魔法体系中留下的影响痕迹仍然随处可见,比如传统的传讯法术,经过改良之前的反重力法术,旧式的自充能法阵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如今虽然大多数都经过了符文研究院和魔导技术研究所的改良,但它们的原始形态其实都跟紫罗兰王国息息相关。” 听着维多利亚的讲述,高文下意识曲起手指摩挲着下巴,他将这些信息在头脑中汇总着,逐渐抽象成一幅宏观的画卷,并渐渐皱起眉头:“我一直以为紫罗兰王国与世隔绝,和洛伦大陆联系非常疏离,没想到他们竟然对洛伦产生着这么深远的影响……这听上去甚至像某种长久且全面的渗透,理论上紫罗兰王国甚至可以凭此在洛伦大陆建立起一股足够和当地政权抗衡的势力——哪怕不这样做,他们也足够扼住许多本地法师组织的命脉了。” “您说的没错,事实上不止您这样担忧过,安苏时代的王室、提丰的法师协会和历史上一些留下名字的学者们也发表过类似的看法,但问题就在于此:六百年过去了,紫罗兰王国竟然真的一直避世隐居到了今天,除了小规模的沿海贸易和那些游学法师之外,他们竟然真的……一步都没有越线。” 高文的眉毛下意识地抬了一下,他没有开口,只是听维多利亚继续说了下去。 “持续六百年的活动,北方诸国当然不是瞎子,许多人都关注着那些紫罗兰法师的一举一动,这其中也包括我们的家族——但那些法师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只是来此游历以及传播魔法的,除了学术方面的交流以及接受短期雇佣之外,他们在洛伦大陆不参政,不通婚,不接受军事雇佣,不建立任何挂靠紫罗兰王国的组织,不发展任何个人势力,而且只要某个规定的游历年限一到就立刻抽身离开,哪怕曾有一国王室以永世爵位和大片封地招揽也无法留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确实有点厉害了……”高文忍不住咕哝起来,“反而让人更加在意……” “是的,但不管在不在意,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维多利亚点点头,“当然,也有人猜测是他们善于伪装和隐藏目的……但整整六百年的时间,无数双眼睛盯着,来自紫罗兰的法师们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这本身已经相当于某种‘铁证’了。” “这只能说明他们的目标确实不是插手洛伦大陆的势力,但这个目标到底是不是真的仅限于游学那就不好说了,这个国家太过神秘……神秘到了让人忌惮的程度,”高文摸着下巴,脸色慎重地说道,随后突然抬起头看着维多利亚,“能具体说说你小时候的经历么?你是怎么被选中的?他们又是用什么方法来接引被选中的‘天赋者’?” “紫罗兰王国选拔种子的流程一直是个谜,他们从未公开过具体的标准,”维多利亚摇摇头,“您知道的,千塔之城对施法者而言就如信徒心目中的天国或是魔法女神的圣殿般有着非凡的地位,能够被他们选中是很多法师毕生的梦想——这意味着一条前往高阶甚至传奇的‘必通之路’。 “从千塔之城返回的法师不管之前再怎么平庸,回来之后都是高阶起步,所以一直有人想要找到紫罗兰王国的选拔标准,甚至有某些密会组织挖空心思想要打通向紫罗兰王国输送学徒的通道,但从没有人成功找到这个规律,他们的选拔看上去是施法天赋优先,但也出现过资质平庸的农夫在田间地头就突然遇到‘接引者’的事情,他们大多时候只挑选年轻人,但也会有上了年纪的人进入他们的学徒名录,甚至有传闻说他们会从荒野中带走狗头人和野地精……当然这些传言就没什么可信度了。 “总而言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选中的——我只记得在某一天,突然有一位法师造访凛冬堡,我的父亲接待了他,那名法师拿出了紫罗兰王国的印记,以及一份等待签名的‘大图书馆入学证明’,我的父亲和母亲与那名法师谈了很久,交流一些入学的细节和契约性的内容,最后他们征询了我的意见,在我点头之后,我就成了一名预备学徒。”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全息投影中的女大公:“一边是北境公爵继承人,一边是突然跑来说要招生的异邦人,而且接下来的学习过程还需要远赴他乡以及封闭管理……你的父母就答应了?这事情会不会有点草率?” “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维多利亚淡淡说道,“六百年间,有五名维尔德家族成员先后成为千塔之城的学徒——虽然紫罗兰王国的‘招生’对整个法师群体而言是一个很罕见的机会,但若放在几个世纪的历史以及整个北境的范围来看,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发生了许多次,我们对此并不陌生。 “其次,紫罗兰王国的‘挑选’也不是强制性的,事实上和传统的法师挑选学徒的过程比起来,来自千塔之城的邀请简直温和宽松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你可以随意拒绝、反悔,甚至哪怕已经到了紫罗兰境内,只要你想回家,他们也会立刻把你送回去。此外他们还有一个非常非常细致的……按我们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入学协议》,里面详细规定了新生的食宿标准、健康保障、往返时间和课程内容,就……” 维多利亚仔细想了想该怎么表述,最后一摊手:“就很正规,非常正规。” “正规……好吧,我仍然认为这不对劲,里面问题很大,”高文叹了口气,“但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在‘录取’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如何把学徒带到千塔之城的?” “外界传言紫罗兰的接引者会用穿梭在梦境和星海中的飞行船接走被选中的学徒,在所有船员都做梦的时候,船将自行行驶并越过一道看不见的海平线,坠入一个被极光笼罩的洞窟里,并在第二天凌晨抵达秘法亲王的庭院中……”维多利亚说着,嘴角微微翘了一下,“非常浪漫而且‘魔法’的幻想,但可惜的是真实情况远比那要朴素得多。 “他们用普通的客船接人,那船比我们如今的魔导战舰要落后很多,学徒们通常在北方的某个小城镇里集合,登船之后只需不到半天就可以穿过紫罗兰和洛伦大陆之间那道小小的海峡——船上的餐厅伙食还算不错,这个我倒还有印象。 “穿过海峡之后,满载学徒的船只会在某座海边城市靠岸,具体港口的位置每届都不一样——我记着自己当年抵达的是一座叫‘普兰德尔’的小城,那个地方总是阴雨绵绵……在北方很不常见的天气。 “短暂休息之后,我们见到了千塔之城的使者,我记得那是个很和蔼的老夫人,她负责引导新学徒前往紫罗兰王国的腹地……我记得那位老夫人这么说过,那是‘真正的、永恒的紫罗兰国度’……” “真正的,永恒的紫罗兰国度?”高文立刻注意到了这些不一般的字眼,眼神严肃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她没有解释过,也可能后来解释过但我已经不记得了,”维多利亚摇摇头,“但我还记得她当时说这句话的情感流露……那是一种深刻而怀念的语气,就好像她提到的不是一个仍然欣欣向荣的国度,而是一个已经毁灭的,只能永世追忆的地方……” “……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我暂且记下,”高文点点头,“之后呢?你们被带到了千塔之城?是怎么去的?” “我们被带到城外,城外通向王国腹地的方向根本没有任何道路,入目之处只有无尽的密林以及弥漫在林子里的雾气,而那位老夫人告诉我们——紫罗兰的道路不在现实中延伸,它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中连接着各个城市,而如果想要前往千塔之城,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雾中找到那些隐秘的路径……” 一旁始终没说话的赫蒂终于忍不住开口:“所以,学徒们来到紫罗兰王国之后首先需要面临某种考验,只有通过的人才能真正抵达千塔之城?” “不,只有当地法师学徒才需要考这个,我们因为掏了额外的学费所以可以直接进去——这是那位老夫人的原话。” 高文:“……” 旁边的赫蒂也忍不住嘴角抖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她便带我们穿过了那片浓雾——这就是我所记着的全部了。” ------------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旧日影子 维多利亚关于前往紫罗兰王国的记忆到此为止,结束的戛然而止,以至于高文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钟才忍不住确认了一句:“你记着的事情就到这了?” “是的,”维多利亚点点头,“一个非常清晰的节点——走入那片充斥着迷雾的丛林。” “也就是说,不仅包括在千塔之城里的记忆,前往紫罗兰王国的学徒们也不会记得他们前往千塔之城路上的事情——在那些浓雾中赶路的经过,从那座名叫普兰德尔的海边小城到王国腹地的具体路线,浓雾森林里的模样……关于这些东西的记忆同样也是需要在离开的时候被清除的内容之一?”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维多利亚再次点头,“紫罗兰王国在严守自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不仅局限于千塔之城——似乎只要越过王国边境的那些雾,其腹地的一切就都需要被严密隐藏起来了……我后来也猜测过那雾里面都有些什么,但毫无头绪。” 高文皱着眉思考了挺长时间,房间中随之陷入安静,唯有魔导装置运行时非常轻微的嗡嗡声和通风系统的声响混在一起,反而让房间里更显寂静。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突然抬起头来,开口打破沉默:“在那之后呢?你又记得什么?” “仍然是在那片森林边缘,我们所有人都站在出发时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仅仅是恍惚了一下,然而实际上半年已经过去——陛下,我不仅研究冰霜魔法,对心灵领域的法术也有些了解,但我仍然要说,最高明的记忆重塑法术都很难做到那种程度——那位老夫人仍然是我们的‘向导’,她告诉我们说所有人已经顺利完成了预定的学业,接下来就可以回家了,紫罗兰王国已经安排好了船只,而我们的家人也已经接到通知,在海峡对岸等着我们。 “理所当然的,许多学徒感到困惑茫然,甚至觉得这像是个玩笑,然而当我们审视自身体内的魔力流动,再注意到森林边缘景色的变化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切真实发生了。 “对动辄便要在一项学术研究中投身数年之久的施法者而言,短短半年的求学可谓十分短暂,然而我们在紫罗兰王国‘失落’的那半年却给我们留下了此生任何一段学习生涯都无法比拟的收获——所有人的魔法技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详实的理论知识就印在脑子里,某些施法技巧已经成为本能动作,显示着我们确实曾进行过一段长时间、高强度的理论和实践学习。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并不记得具体的学习经过。” 维多利亚话音落下,高文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旁边的赫蒂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感觉……太奇怪了……” “是的,很奇怪,我之后用了很长时间来适应这一切,并确认这一切真的已经发生,而在更长的时间里,我都尝试继续关注跟紫罗兰王国有关的一切情报,想要找到他们在北方地区活动的某种……规律,找到他们的潜在目的,”维多利亚声音清冷,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人很难猜到她此刻的情绪是否有变化,“有很多同期的学徒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而且我相信在过去的六百年里,大量曾经被带到紫罗兰王国的学徒们也肯定有差不多的想法和行动。 “不管之前签没签过入学协议,不管是否仔细阅读了入学须知里提到的记忆重塑问题,当事情真的发生之后,对自己那段神秘的求学经历感到好奇都是一种本能,更阴谋论一点,对紫罗兰王国产生警惕和怀疑也会是一种本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什么都没查到——就像过去六个世纪里的其他学徒们一样。 “紫罗兰似乎真的就只是招了一批学生,学期结束之后便将其送了回去,没有任何额外的阴谋目的,也不过问我们之后做的任何事情,更不在意我们的调查活动……就如这么多年来他们对洛伦大陆整体的态度: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高文已经开始习惯性地曲起手指敲击座椅的扶手,他的思路也随之扩展起伏,汇总整理着维多利亚透露过来的所有情报,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再度开口,带着轻声的感叹:“隐秘的传承,深埋的历史,充满神秘感的使者和异域土地……还真是个剑与魔法的故事啊,真适合发生在社会管理和生产关系欠发达的田园时代,适合被收录在羊皮纸制的魔法书里。” 赫蒂闻言抬起了头,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通讯器对面的维多利亚则平静开口:“确实如您所说。” “但很可惜,这么‘浪漫’的魔法奇谈可不符合现行的《境外留学生输送制度》以及《超凡者管理办法》,”高文的话音响起,夏日的虫鸣也一同从敞开的窗户传入了书房,“招生过程不规范,登记过程不合理,人员流动不公开,教学方式无保障,虽然可以合理考虑国家层面的涉密保护问题,但紫罗兰王国又没跟我们签这方面的谅解备忘协议——这方面要管起来了。” 维多利亚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如您所说。” 一旁的赫蒂则早就料到老祖宗会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毕竟,我们现在可是法治时代了。” “不管北方大陆其他国家怎么看待这件事,总之在紫罗兰王国愿意和我们签订更加透明、正式、可靠的官方人才培养和输送相关协议之前,这种疑点重重的‘法师传承’流程必须暂时禁止,”高文继续说道,“就像你刚才提到的,如果紫罗兰王国在招收学徒的时候所提供的契约真的那么正规……那么他们想必也会理解我们的考量,在这方面做出跟进。” “我会做出安排,并进一步监控在北方地区活动的紫罗兰法师们。”维多利亚点头说道。 高文嗯了一声,紧接着有点好奇:“说起来,紫罗兰王国的这种‘挑选学徒’大概多长时间进行一次?是每年都会有么?” “并不是,要比那间隔周期长的多,但也没有太大规律,”维多利亚立刻回答道,“根据已有记载,他们挑选学徒的间隔通常在六至十年,间隔最长的一次甚至有二十年之久,而且每次挑选学徒也不是短期内全部完成,而是整个过程持续一到两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紫罗兰的接引者们会在北方地区频繁活动,去接触所有符合他们条件的有天赋者,最终被挑选出来的学徒数量也不固定,从十几人到上百人的情况都出现过。 “据说两百年前是紫罗兰王国接引学徒最少的一次,当时他们在整个北方诸国以及提丰总共只带走了六名学徒——当然,那六名学徒在返回洛伦之后仍然和他们的前辈们一样成为了卓越的魔法大师,被各自国家奉为上宾。 “另外,他们最近一次在北方地区接引学徒是大概五年前的事情,当时他们从北境带走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苔木林以及北方城邦的人。” “听上去还真挺随心所欲的……”高文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尽量在脑海中勾勒着北方那个法师王国所拥有的传统、文化、社会以及政治形式,就如描绘人的肖像般,他在尝试为那个神秘的隐士国度也勾勒出一幅“速写”,“可惜,他们把自己藏得太深,就连琥珀手下的干员们都没办法深入到紫罗兰内陆……” “琥珀那边已经失败了么?”赫蒂闻言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能说失败,因为本身也没有定下明确的目标和期限,但确实没什么进展,”高文有些遗憾地说道,“干员们要在紫罗兰王国边缘区域的城市活动很容易,通过商路正大光明就可以进去,但在尝试进入腹地的时候……他们就遇上了维多利亚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没有路,紫罗兰王国的边境城市和内陆之间完全没有道路连接,而且当地的管理者也禁止异邦人越界。” 赫蒂无奈地点了点头,只能接受这个局面——她知道这不是琥珀和其手下干员的问题,尽管她时不时会调侃或嘲讽那个半精灵几句,但经过这几年的共事和观察,她早已承认了琥珀的实力。那个半精灵在情报方面天赋卓绝,训练出来的干员也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潜入、伪装和收集情报的专业人士,现在连这群给条缝连奥尔德南的皇宫都敢钻的“专家”都一筹莫展,那只能说明紫罗兰王国这片浓雾的难度……实在已经超出想象。 而在遗憾之余,她又忍不住问了维多利亚一句:“你真的对自己在千塔之城的经历一点印象都没了么?哪怕用回溯思维或潜意识漫游的方法也找不到那些记忆?理论上,不管再怎么高明的记忆修改法术都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尤其是你还在那里学习了那么久——那些学习来的知识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唯独缺失了具体的学习经过,这种操控记忆的力量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维多利亚眉头微微皱起,她一边整理记忆一边斟酌着词句,过了十几秒钟才沉声说道:“具体的‘记忆’确实是没了,各种能帮助找回记忆的法术我都试过,毫无进展。不过……” 高文和赫蒂异口同声:“不过什么?” “不过在尝试了一些自我多重暗示和深层梦境下潜之类较有风险的办法之后,我确实在梦境中找回了一些片段……不连贯,很古怪,充满细节错误和潜意识补充成分,我并不认为那是正确的、真实的记忆,但如果仅将其视作参考,它们应该就是我所记得的‘求学经历’了。” 她回忆了一下,慢慢描述着自己在梦中看到的那些东西: “我看到有一座城市,由无数的高塔和层层叠叠的房屋堆积起来,结构完全不符合现实世界的空间和几何规律,那些堆叠起来的房屋不可能有出入口,里面甚至不可能有足够的居住空间……它们更像是错乱的涂鸦,被勾勒在一片虚构的大地上; “我还看到了一座格外高耸的塔,在梦中,那座塔就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轻微活动,甚至偶尔低语,塔顶上漂浮着一个像是眼睛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传达出歪曲的恶意。 “我还看到许多学徒聚集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那似乎是个很大的魔法实验室,或者是个图书馆,因为我看到远处的黑暗中有许多排列的架子,但看不清上面具体是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和学徒们正在阅读,还有一个导师的声音……只能听见声音,他在很有耐心地教导我们,但看不到他的身影。” 维多利亚的讲述停了下来,高文忍不住问道:“就这些了?” “是的,我所记得的就只有这些片段,另外还有一些更加琐碎的画面,但支离破碎到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维多利亚语气严肃地说道,“总而言之,这些就是我所记得的全部求学经历,请仅作参考,以防被我这些描述误导。” “这已经是足够珍贵的情报了,”高文叹了口气,“而且你提到了和学徒们一同学习的景象……虽然你没看到导师,但我觉得这至少说明你的知识确实是‘学’来的,而不是直接被某种巫术灌到了脑子里。” 维多利亚想了想,表情平淡地说道:“在失去具体记忆的情况下,这两种情况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高文有点无言以对:“这倒也是……” 随后,他又从维多利亚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紫罗兰王国的琐碎情报——尽管那个隐世之国笼罩在一层厚厚的神秘帷幕中,但维尔德家族毕竟坐镇北境七百年,这么长的时间里,总有许多在北方地区活动的紫罗兰法师暴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再加上那些接受安苏王室雇佣、接受安苏各个法师组织招揽的紫罗兰游学者在向南活动的时候必然会和北境公爵打交道,维多利亚所掌握的情报对高文而言还是颇有参考意义的。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高文终于挂断了和凛冬堡的通讯,偌大的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赫蒂两人。 闭上眼让自己的大脑休息片刻之后,高文重新睁开了眼睛,看向侍立一旁的赫蒂。 “我记得你之前提到,有一些进入过紫罗兰腹地的人,他们在返回之后向其他人讲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并把那里诡异奇妙的风景描述的绘声绘色……” 赫蒂表情严肃:“是的,确实有这方面的传说,甚至在一些比较专业的学术著作中都不乏这方面的‘证言’。” “但根据刚才维多利亚的说法,在越过那些‘边境浓雾’之后就是紫罗兰的‘保密区域’,那些法师们不允许任何外人染指他们的王国腹地,连维多利亚这样高明的法师,在返回之后都不记得千塔之城真正的模样——那么那些宣称进入过千塔之城,出来之后还能把里面的情况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人,他们是怎么记得那么多东西,而且还没被紫罗兰的法师们抓回去洗脑的?” “……或许有人在说谎,我不认为是维多利亚大执政官——那些宣称去过千塔之城并带着记忆返回的人,他们大概只是自吹自擂?”赫蒂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可能是他们吹嘘的太过真实,再加上没有别人去过紫罗兰王国,所以大家对他们的说法信以为真……” “肯定有人在吹嘘,但很难说所有人都在吹嘘,”高文皱着眉,“而且一些说法甚至得到了专业学术著作的收录,我不认为几个在酒馆里夸夸其谈的骗子就有本事让那些学者们被耍得团团转——他们的说法总该有些令人信服的理由才对。” “您的意思是……” “或许,他们真的去过千塔之城,至少他们自认为自己到了千塔之城。紫罗兰王国的边境管理者们不一定能拦下所有尝试越境的异邦人,而那些因为各种理由越过浓雾和森林的冒险者们……天知道他们在雾中看到的都是什么东西。” 赫蒂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作为一个法师,她知道许多奇诡怪异的传说和传说背后的魔法原理,然而假如一整个王国都处于先祖所描述的那种状态中……她便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了。她只从这些不同寻常的信息背后感觉到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氛围,可具体这种氛围从何而来,她也无从分析。 就在这时,她听到先祖的声音再次响起:“赫蒂,你去查一些东西。” 赫蒂立刻反应过来:“是,先祖,您要我查什么?” “查查过去六百年里紫罗兰游学者们到底带来了多少有关魔法的奥秘,查查人类诸国现在使用的魔法体系中有多少紫罗兰痕迹,”高文表情严肃地说着,“包括具体的法术名,它们的类别,传入洛伦大陆的大致时间,影响范围,以及这些法术在过去几百年里都有什么变化…… “维多利亚说的没错,在刚铎帝国的深蓝之井魔法体系崩溃之后,是紫罗兰法师们帮助刚铎遗民建立起了近代魔法体系……如今这个体系在很多地方仍是主流,而且里面到处都是紫罗兰的影子。现在我要知道,这些影子到底有多少。” “是,先祖。”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智能化 白水河下游,葛兰地区,新建立起来的大型工厂如一座巍峨的堡垒般伫立在曾经的荒地上,以灰白色人造材料建造而成的建筑主体有着刚硬笔直的线条,务求实用的设计风格让它跟旧时代那些繁复精美的魔法师工坊截然不同,却也带着某种粗犷有力的“工业美感”。 厂区边缘,高耸的魔力监测塔正监控着整个区域内的魔法波动,以防止未经许可的施法行为干扰到工厂内机器和通讯系统的运转,又有穿戴着轻型装备的安保人员在各处路口巡逻站岗,保卫着这座拥有政务厅背景的关键设施。一条从河岸方向延伸过来的大道笔直地穿过了整个厂区,大道上,一辆黑色的魔导车正在其中一座车间前平稳停下。 车门打开,身穿暗色镶边长裙、头发挽起、身材高瘦的罗佩妮·葛兰女子爵从中走了出来,并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大型车间,在她身后,另外一个身影也跟着从魔导车中踏出,却是仿若幽灵般的“提灯圣女”赛琳娜·格尔分。 “这就是葛兰重工的主生产区么……”赛琳娜抬起头,看到那座仿佛堡垒般的大型车间伫立在眼前,车间外刚硬笔直的线条仿佛锐利的刀锋般切割着晴朗明亮的天空,车间顶部延伸出去的物料管道和液体、气体管道则如同巨兽的血脉和神经般延伸出去,连接着附近的其他车间以及远处的储存高罐,这其中蕴含的工业力量让她禁不住眯起了眼睛,“真不愧是南方地区最大的工业基地之一……我想我能理解为什么陛下要选择这里成为‘湿件智能车间’的试验点了。” “帝国在这里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政策优待,陛下命令我用这些东西建起一座足以支撑东南部的工业基地,你所看到的其实只是这个大型计划的一部分——对大局而言,这一切都是起步阶段,在未来还会有更大规模的设施和更多的工厂出现在这一带,”罗佩妮女子爵脸上带着自豪的神色,向客人介绍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成果,“除了有人居住的城区和法律规定的耕地、树林、水源保留区域之外,葛兰市北部的荒地还大着呢,现在这些荒凉的土地终于可以被利用起来了。” 一边说着,这位女子爵一边又忍不住看了赛琳娜一眼,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腿上,好奇地问了一句:“虽然这么问有点失礼,但你似乎并没必要跟我一起坐车前来……作为一个网络居民,你只需要在我抵达目的地之后出现在我眼前不是就行了么?” “生活需要有点仪式感——这是陛下说过的一句话,而我认为这很有道理,”赛琳娜笑了笑,语气显得很是轻松,“偶尔让自己在现实世界像‘活人’一样生活,有助于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以防心态老化迟钝,这是我这几百年来总结出的经验。” “……其实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尤其是想到你其实只是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和魔导车同步飞行的时候……”罗佩妮脸色多少有些古怪。 “……好吧,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赛琳娜稍微尴尬了一下,但很快便摆摆手将话题转移开,“我们先不关注这些细节问题了——车间里面准备好了么?” “当然,”罗佩妮笑着点头,“昨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直到此刻,前来迎接的厂区负责人才确认两位女士已经聊完,并带着技术人员们迈步迎了上来,罗佩妮与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向着赛琳娜做出邀请的姿态——赛琳娜对这一刻期待已久,她抬起头,看到那大型厂房前厚重的机械闸门正在魔导装置的驱动下平稳打开,一个灯光明亮的车间渐渐呈现在她眼前。 前来视察葛兰重工的新型车间,这本身就是她此次来到葛兰地区的主要任务之一,和观察帕蒂的情况、确认反神性屏障的效果同样重要,而至于为什么一个像她这样主攻神经领域和网络领域的“节点学士”会和重工业的车间联系在一起,则跟这里即将启用的尖端技术有关:湿件主机,魔导机械,神经网络,塞西尔帝国引以为傲的三大技术将在这里实现融合。 带着期待,她跟在罗佩妮女子爵身后,迈步跨过了那扇由魔导机械驱动的合金闸门,在经过一段短短的连接桥并进行过身份核验、出入登记之后,她才终于置身在那些庞大的机器和管道、缆线之间。 异常宽敞明亮的大型车间内,两三米高、十余米长的加工机械如同钢铁巨兽般整齐排列在通道两旁,粗大的物料管道从车间上层倾斜着连接在那些机器顶端,又有各种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传输机构在大型加工机的后方连接起来,这些东西共同交织成了这座“钢铁宫廷”里的动脉和支脉——这一切,在传统的魔法工坊时代都是无法想象的奇观,然而如果仅凭它们,并不足以让赛琳娜感到惊讶。 因为她参观过其他地方的工厂,其他地方的工厂也有和这里差不多的魔导机械,顶多规模小一些,数量少一点。 这里真正值得一个像她这样的技术专家关注的,是将那些机器连接起来的“神经线”—— 在那些物料管道和运输机构所交织成的“动脉”之间,另外一个复杂的网络结构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是由厚重坚固的复合保护层包裹着的管道和线缆,它们从一台台机器的内部延伸出来,有的深入地面,有的则顺着车间上层的梁架延伸出去,通往车间外部或车间内部的某个区域,这些管线表面皆有着暗红色的标记,并有微微发光的附魔涂料覆盖在各个重要接口或检修点上,某种微光在它们内部缓缓流淌、明灭,让这些东西就好像有生命一般。 事实上它们确实是有生命的——甚至有知觉。 “这里所有的机器其实都是在已有设备的基础上改造而来,它们的主要工作结构还是原来那套,只不过增加了新的控制单元——这让车间的升级成本下降了至少一半,”罗佩妮女子爵走上前去,用手指敲了敲其中一台大型加工机侧面的金属盖板,“这里是新增的控制单元,注意,是新增——原有的人工操控部分仍然保留着,用于在必要的情况下进行人工接管或紧急停机。普鲁曼先生,请帮忙打开盖板。” 被称作普鲁曼的车间负责人立刻上前,用一把专用钥匙打开了那看上去就很结实的钢铁盖板,赛琳娜凑上前去,盖板下面的结构随之进入她的视线。 她看到一个有着精巧分区的“符文调色盘”被安装在内部的机架上,符文单元的末端却连接着暗红色的生物组织,那些生物组织从一根深埋在机器内部的管道中生长出来,分化为一根根神经线,仿佛在土壤中蔓延滋生的藤蔓般和整个“调色盘”装置融合起来,而在那些符文、神经、管道深处,她还看到了另外一条输送营养物质的导管,稀薄的生物质正在导管中缓慢流动,滋养着机器内部的神经节点。 此刻在赛琳娜的目光中,其中一条神经线似乎突然接收到了上级的信号,与之相连的符文随之亮起,机器内部则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几秒种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罗佩妮女子爵的声音从旁传来:“系统在自检——车间内的神经网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自检一次,就像平常车间主管巡视机器一样,但人眼可没这些神经敏锐,这些神经能如同人类感知自己的手指般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台机器的情况,所有故障和潜在故障都能被第一时间发现并上传。” 赛琳娜点了点头,从机器的“神经控制单元”旁起身离开,她抬起头,看到一条神经管道从上方延伸出去,与另外几根神经管道连接、融合,并消失在更高层的一根大梁内。 “这里有着数公里长的神经系统和配套的生物质管道,它们在机器之间沟通连接,在神经节点间交换数据,从地下的循环泵和分裂池中汲取养料,并预留了通往其他车间的外部接口——但如果想要将数据传输到更远的地方,还是需要通过魔网枢纽进行转发,”罗佩妮女子爵在一旁介绍着,抬手指向了车间深处的一处设施,“接下来我们要前往这座车间的‘大脑’,嗯……真正意义上的大脑。” 在罗佩妮以及车间负责人的带领下,赛琳娜来到了车间的深处,在连接通道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个大型的塔状设施——它看上去有些像是炼金工厂里的那种大型蒸馏塔,其下半部分埋入车间地下的一个大型洞口中,上半部分则一直连接到车间的穹顶,大量管道和神经索在其上方汇聚,如同心脏上连接的血管般汇入塔内,一道由机械装置控制的连接桥则连接着这座塔的中部和车间的主干道。 在这座高塔前,赛琳娜微微闭上了眼睛,另一重视野却随之张开——那是普通人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景象,是只有像她这样的永眠者才可以看到的事物。 由神经冲动形成的思维河流,在这钢铁打造的冰冷车间中静静流淌,交织成网。 在她的视野里,在一片黑暗中,所有的机器都渐渐浮现出光芒来,细碎的光点在它们内部浮现,并沿着人工定制的脉络汇聚流淌,它们在空中和地下交汇,如生命之河般壮大,并最终连接到了那个共同的源头——那源头就在她眼前,一个散发出强烈思维脉冲的、由无数神经节点汇聚而成的人工大脑……而且似乎不止一个大脑? 她睁开了眼睛,超凡感知所形成的画面随即被现实取代,她看到罗佩妮女子爵迈步向前,而那座承载着工厂意识的高塔则正在打开大门。 高塔内灯火通明,三座直径足有两三米的管状装置被固定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每根装置之间都有着数米间隔,又有无数管道整整齐齐地从上而下连接在那些装置顶端,而在这三个呈品字形排列的管状装置中央,赛琳娜看到了一个被半埋在地板中的东西,它形似某种昆虫的甲壳,上半部分有着圆润的弧线,下半部分则是合金制成的底座——最强烈的思维脉冲正是从它内部散发出来的。 “这是车间的主脑——在通过验收之后也会成为整个工业区的主脑,旁边的则是备份和伺服脑,它们各有不同的功能,且可以在其中任意一个脑出现问题的时候迅速接管系统,”车间的技术主管走上前来,这是一位资深德鲁伊,稀疏的头发和深陷的眼窝彰显着其专业可靠,“理论上,除非所有脑同时死亡,否则只要有一个还在正常运行,整个系统就不会停摆,顶多效率有所下降……” 罗佩妮女子爵向前走了几步,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主脑”的外壳,伴随着清脆的声响,那外壳立刻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充满生物质溶液的水晶容器,以及浸泡在容器中的人工大脑。 紧接着,周围的三座管状装置也应声打开了各自的外壳,随着合金保护壳缓缓降下,那些装置内部也露出了充满生物质溶液的水晶管,以及浸泡在液体中的漂浮大脑。 大量人造神经索和金属刺针、纤维导管连接在那些大脑上,如果在普通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感觉……非常刺激。 但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显然对这一切并不陌生——就如德鲁伊和医师们也很习惯尸体的模样。 “这些是神经接驳单元,其中也包括监控极点,湿件主机通过这些接驳单元对车间中的神经网络下令,感知并控制所有的机器,监控极点则让我们的主控中心可以时刻了解每一个伺服脑的情况,同时也用于向这些伺服脑下达指令,”技术主管在旁边介绍着这套复杂先进的系统,“根据伺服脑最深层的指令,它们只有在接到监控极点信号并识别到操控员权限的时候才会向外释放命令,如果整个环节中任何一部分出现异常,它们就会切断神经网络,并通过广播系统提示车间中的工人们手动接管机器。”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窃取工厂的指挥权,”罗佩妮女子爵在一旁补充,“按照陛下的说法,当一套系统实现了高度集成化和指令化集中之后,它也就有了被窃取权限的风险,在不久的未来,接管一座工厂可能只需要一个错误授权的命令——这种风险我们不得不防。” “啊……陛下确实很擅长这种网络层面的渗透和权限操控……”或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冒冷汗的事情,赛琳娜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奇怪,随后她的目光注意到了房间一角的人工操控台,在那个操控台上,有一个大红色的按钮格外醒目,“那是什么东西?” “一键超频按钮,用于在短期内提升系统的运行效率,通常在需要加班生产或快速重置系统的时候使用,”技术主管立刻答道,“主要工作机制是在按下按钮的时候自动往生物质管道里面注入糖浆……”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技术前端 听到技术主管的讲解,赛琳娜沉默了几秒钟,才面无表情地答道:“……简单有效的办法。” 随后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台容纳“主脑”的半球形水晶装置前,透明的球壳内浸泡着仿佛巨人器官般的人工大脑,这一幕对于普通人而言多少有些精神冲击,然而对于出身永眠者的赛琳娜而言,眼前这一幕仅仅是个普通的研究对象罢了。 她的视线扫过容器内部那些固定在脑组织沟壑中的金属极点和各类导管,一旁的罗佩妮也走了过来,向她介绍着装置里的细节:“生物质管道从下方连接至容器,将来自分裂池的营养物质不断输送至各级伺服脑,有三组各自独立运行的泵维持着这些液体的循环,即便一两组泵遇上意外,这些伺服脑也不会因缺乏营养而停摆——同时每个容器底部还有独立的过滤和报警装置,一旦有毒物质进入循环系统或者某段管道里的代谢废物超标,控制中心立刻就能知道。” “如果毒性物质超过了系统处理的极限呢?”赛琳娜头也不回地问道,“或者其他灾害导致整个‘塔’的对外联系中断……请不要认为我是在刻意刁难,毕竟现实世界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出现,我在过去的七百年里已经见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全系统灾害了。” “当然,你的担忧很有必要,而且我们也确实有最终极的保护方案,”罗佩妮女子爵露出一丝微笑,显得信心满满,“考虑到整套系统最精密昂贵的就是这些‘伺服脑’,整套系统的最终损伤控制便是围绕保全伺服脑为目的设计的——如果工厂内发生无法挽回的灾害,伺服脑就会立刻打碎这些容器,通过预留的逃生通道自行撤退。它们的飞行速度很快,神经触须的肌肉强度足以对付被卡住的通气格栅或者下水道口,逃命本事是很强的。” 罗佩妮的话音落下,旁边的技术主管又跟着补充了两句:“另外为了确保工厂主机能长期维持一定的逃生能力,我们每周都会安排这些伺服脑轮流离开湿件插槽去做体能训练,包括长短程飞行以及用触须举重、拉拽,另外我们还计划每半年对它们进行一次消防和毒害演习——跟工厂里的工人们一起进行训练。” 罗佩妮点点头:“所有工人都会接受关于伺服脑的常识培训并进行渐进式的熟悉,确保他们能按照正常的同事关系来处理和伺服脑之间的相处——陛下的提醒我们谨记在心,所有员工的心理健康是葛兰重工一直关注的事情。” 赛琳娜:“……” “赛琳娜女士?”注意到眼前这位节点学士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奇怪,罗佩妮女子爵忍不住开口,“还有什么问题么?” “……不,我只是觉得……好吧,都挺合理,”赛琳娜表情古怪地揉了揉额头,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贝尔提拉搞出来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也真亏你们这些三观正常的普通人能就这么适应她搞出来的怪东西……” 听到赛琳娜的低声咕哝,罗佩妮微笑起来:“再古怪的魔法产物也只不过是工具而已,对于初次接触魔导产物的一代人而言,轰隆作响的钢铁怪兽和漂浮在液体里的巨型大脑并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事实上由于一些传统黑巫师给世人留下的诡谲印象,后者对大众而言恐怕反而容易想象一点。” 赛琳娜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而是抬头看向那些浸泡在容器中的伺服脑,一时间仿佛陷入了思考,直到过了几秒钟,罗佩妮女子爵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仍有很多人对这些伺服脑心怀困惑,主要在于大家总认为这些人工制造的大脑会和人类一样思考,尤其是看到它们‘活着的姿态’时,这种仿佛在面对一个智慧个体的感觉就尤为强烈……” 赛琳娜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这位女执政官一眼:“这些人里也包括你么?” 罗佩妮面无表情:“我是个法师,我只相信研究得到的数据,并不在意这种基于直觉的偏见。” “执政官女士,即使是法师,在第一次看到这些尖端技术的时候也是会动摇的,这没什么尴尬的,”赛琳娜淡淡地笑了笑,“任何新技术总会引发这样那样的担忧,而且它们事实上也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隐患——世间没有绝对安全的技术,只有不断严谨的安全措施,以及为了得到这些安全措施而付出的试错成本。 “伺服脑是不会像人那样具备智慧的,尽管它们是陛下所规划的‘智能化时代’的重要一环,但这些脑的‘智能’和普通人所理解的并不是一个东西。它们的神经从物理结构上便无法产生复杂的思维过程,而只能处理繁重的数据计算任务,当然,它们也有一些基础的思考活动,譬如进食和……配合你们的体能训练之类,但这种思考活动更接近动物而非人类。 “说到底,大德鲁伊贝尔提拉女士根本没有为这些脑设计智慧基础,更没有给它们留下依靠繁衍来寻求基因突变的空间,所以请放心吧,它们就只是更高级的工具而已……或许可以将其视作忠诚的‘动物伙伴’? “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安全的技术——谁也不知道这些伺服脑在将来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怎样的问题,它们大规模应用之后对社会产生的影响也难以估算,就像当初魔导技术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这些伺服脑也一定会产生类似的影响和改变,而这就是像你这样的政务管理者和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必须共同面对的问题了。” “你的说法和陛下如出一辙,”罗佩妮女子爵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是这么描述我们在发展中所面对的那些问题的。” “我是《皇帝圣言录》的忠实读者,”赛琳娜突然挤了挤眼睛,“每一册都看过。” 随后她摆了摆手,没有让话题朝着这个方向滑落,而是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那正处于待机状态的“主脑”:“我已经大致了解这套系统了——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按计划唤醒这位沉睡的……朋友了?” “当然,”罗佩妮立刻回到状态,表情认真地点点头,又对身旁的管理人员吩咐道,“响铃,通知所有人进入岗位。” 片刻之后,尖锐急促的铃声在厂区内响起,早已准备就绪的工人和技术人员们纷纷来到了车间——尽管湿件主机的控制可以让生产过程的效率大大提高并减少许多岗位上的操作人数,但这套系统仍然需要人类从旁辅助和监管,再加上目前系统处于试运行状态,因此车间里还是需要一定量操作人员的。 车间深处的“湿件控制塔”中部打开了一扇窗口,罗佩妮与赛琳娜一同站在窗口前看着车间里的情况,她们看到人员各就各位,准备就绪的信号从各处传来,而在她们身后,技术主管来到主脑的控制台前,用力拉下了最中央的那根黑色拉杆。 所有容器中升腾起一连串的气泡,符文闪烁的光辉在基座和管道之间亮起,沉睡中的主脑被瞬间唤醒,这些忠诚的控制单元认真寻思了一下,于是——整个车间活了过来。 在赛琳娜的视野中,她看到那些原本静静流淌的思维河流突然变得极为活跃,连续不断的思维脉冲沿着遍布车间各处的神经索四处奔流,就像一张原本暗淡的网络被骤然点亮,伺服脑的“思考”被注入一台台整齐排列的大型机械,于是所有沉重的齿轮和连杆轰然起转—— “各执行机组运行正常!”“神经索信号正常!”“生物质管网监控正常!”“伺服脑血糖正常!” 连续不断传来的汇报声中,赛琳娜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尽管身为幽灵,她仍然如存活于世般深深吸了口气,吐出一声感叹:“终于……昔日那些黑暗的知识再一次有了正道的光。” …… 磐石要塞北部,戈尔贡河下游,庞贝地区,从南方吹来的暖风卷过了开发区边界外的大片荒地,风中夹杂着微微潮湿的泥土味道——这预兆着一场夏雨即将来临。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丰沛,戈尔贡河的水位也一路上涨,但学者们在仔细研究之后确认了这种程度的降雨并不会引发水患,居住在圣灵平原中部地区的民众们也便安下心来,同时期盼着夏日的最后一段时光能风调雨顺,让今年能有个丰收的收尾。 一座大型工厂坐落在这座河岸城市东侧的开发区内,这座今年才投入运行的工厂有着复数的魔能方尖碑以及数座高耸的魔力逸散塔,又有笔直宽阔的道路从厂区穿过,一路延伸至戈尔贡河畔的码头,种种特征显示着这是一座生产大型魔导装置的重工厂,且此地的政务厅对它寄予厚望。 厂内装卸区,一辆重型卡车正停靠在中转台旁等待着将货物送出厂外,几名工人和技术人员在现场忙碌着,一边操纵机械搬运那些沉重的板条箱一边逐一检查着箱子里货物的情况。 在现场的操作人员中,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显得格外醒目,除了比普通人更为健壮的身材之外,这名中年人脸上和脖子周围还可以看到明显的疤痕以及细微的结晶症状——这显示着中年人的身份:他是一名“痊愈者”,从那场晶簇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也是这片土地光荣的重建者。 机械提升装置运转着,最后一个大型板条箱被稳妥地放在了重型卡车上,在确认机械装置已经停稳闭锁之后,中年人放下手中控制器,和另外两名工人一同跳上卡车,准备用锁钩将那些板条箱固定到位。 “第一批成品……总算完工了,”一名工人在中年人身旁说道,“这可是精密玩意儿……希望它们都能稳稳当当地被送到帝都的试验场。” “话说……为什么要造这么大号的反重力单元啊?”另一名工人发出困惑的声音,“我在北边是见过龙骑兵的,还有那种运输用的‘云底’运载机,它们可用不到这么大号的反重力单元……一个单元就这么大了,真不知道用它们组成的反重力环得有多大……” 脸上带着疤痕和结晶印记的中年人看了两名工友一眼,嗓音低沉沙哑地提醒:“这不是我们该关注的事情,别随便猜测帝国的计划了。” “嗨,山姆你这人就是太严肃了——在厂区内谈论产品又不违反什么保密协议,更何况这些零件本身也不是带密级的东西,”一名工人摆了摆手,紧接着又压低声音,“哎,你就真的不好奇么?哦对了,你是最近才从北边调过来的……可能不了解这座工厂的情况……” 被称作山姆的中年人没有理会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他只是低下头,目光扫过板条箱上的标签,上面用黑白分明的字母印着货物的简略信息: 标准-III型反重力单元(熔接型),产自:庞贝特种制造中心,运往:塞西尔城。 在标签的下方,则有一行额外的标注:帝国魔能技术部,瑞贝卡部长授权,境内通行。 “固定好了。”“这边也固定好了。” 同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山姆随之收回了视线。 这些大型魔法单元能够用于组合成直径达到十余米的反重力环,它们代表着现代工厂在符文装置方面的加工极限,姑且不论那位被皇帝陛下赞誉为拥有“钢铁头脑”的公主殿下又用她那极其擅长和钢铁机器打交道的脑袋构思出了什么样的方案,这些圆环背后都必然指向某种能够震惊世界的伟大造物——就像昔日的魔能引擎和符文巨炮,抑或奔驰的魔能列车和威力惊人的钢铁战舰。 但这些事情和他都没多大关系。 对他而言,与其关注这些神秘的魔导零件,倒不如关注这片土地的痊愈以及这个繁盛的夏天。 山姆站在卡车上,远远眺望着庞贝北边的那片新生树林——在去年,那里还是一片被烧毁的荒地,是昔日那场晶簇战争中代表污染区分界线的地标。 尽管晶簇大军并未进攻至庞贝境内,但当初的塞西尔兵团为了防止污染蔓延,用重型燃烧器彻底焚烧了庞贝以北的大片区域,制造出了一条“净化地带”,那些被焚烧一空的土地曾经触目惊心,但就像陛下所说的那样,在焚烧过后的土地上,新芽总会更加繁茂。 如今,繁茂的景象已经显现——虽然在山姆看来那片树林在今年夏天的生长速度有点快的不正常,但那些仿佛是一夜间生长起来的树林确实赏心悦目,它们用郁郁葱葱的绿色覆盖了这片土地上最后一片曾被焚烧的焦土,也昭示着这片土地的生态正在迈向彻底痊愈。 ------------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大计划 塞西尔城西南方位,一处大型设施坐落在黑暗山脉与森林之间的连接地带。厚重的高墙将整个设施与外界隔绝,高墙的每一处节点上皆可看到高耸的魔能方尖碑以及拱卫在方尖碑附近的哨位和火力平台,有士兵在高墙上往返巡逻,皆荷枪实弹,又有一条从基地后方延伸出去的道路一路开进黑暗山脉,遥遥指向忤逆要塞的方向,另一条道路则从基地侧面延伸向西部的密林,那里是一号龙骑兵训练基地的方向。 这座大型设施是魔能技术部下属的多个试验与加工基地之一。 设施深处,办公区域的独立大楼伫立在依托天然山势加工出来的巨大洞**,塞西尔帝国的旗帜沿着山壁从高高的穹顶垂至地面,一名中年男性研究员穿过隔离检查区和办公区之间的机械连接桥,在帝国旗帜的注视下迈步走入大楼内部。 和相对森严压抑的基地环境比起来,大楼内部却有着明亮的灯光和让人心情放松的配色,在长长的主干走廊上,魔晶石灯所散发出的柔和灯光从上洒下,在中年研究员的肩头落下一层柔和的光辉,也在他的头顶泛起明亮的反光。 一名年轻的女性研究员从对面走来,在中年人面前停下并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日安,莱斯利智库。” “芬妮小姐,”已经从高级研究员晋升为“智库”的马林·莱斯利对眼前这位前不久才从帝国学院毕业并被调来此处的姑娘点了点头,“我刚才接到消息,从庞贝地区送过来的大型反重力单元已经越过磐石港检查站,应该很快就会抵达白水河港口,你明天带着手续过去办一下交接——相关流程你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 “是的,莱斯利智库,”年轻的助理研究员用力点点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执行重要任务时的期待感,“您放心吧,我已经跟着导师们做过好几次交接了,肯定不出问题。” “嗯,”马林·莱斯利回了一声,又随口问道,“部长今天在这边的办公室么?” “是的,部长今天一早就来了,要亲自处理引擎联动方面的几个技术流程——现在就在二楼的办公室里。” “好,我现在过去一趟——芬妮小姐,别忘了交待给你的事情。” 这段小小的插曲之后,马林·莱斯利告别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径直来到了办公区域的二楼,并在宽敞明亮的走廊尽头停了下来——这前面就是魔能技术部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而那是一位可敬的皇室成员,虽然这个年代几乎所有人都在有意识弱化旧日贵族时代的很多规矩和习惯,但出身自莱斯利家族的马林仍旧保留着坚持了几十年的某些“准则”。他在这扇门前停下,快速整理着自己服装上的每一丝细节,又将表情调整到位,这才迈步向前准备敲门。 但在手指即将接触到门板之前,从办公室里传来的声音便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听到有两个声音,其中一个明显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另一个则是帝国的大执政官阁下—— “你已经第三次超过预算了!瑞贝卡!虽然现在你那边的项目优先级很高,但你也得考虑考虑我们的财政——为什么不在起源实验室里多做几次模拟实验?!” “我做过了啊,姑妈……但起源实验室也不是万能的嘛,谁知道复数的反重力环同步激活之后会有一个额外的魔力震颤……不过您放心!我们已经找到了将魔力震颤及时导出的办法!只要在一级动力脊和二级动力脊之间增加一层秘银镀层就行。哎我跟您说啊,姑妈,庞贝那边……” “说过多少次了,工作中交流的时候叫我大执政官!” “哎,好的,姑妈大执政官——庞贝那边新建的那座工厂已经出货了!这两天我们就能知道生产线上下来的反重力单元符不符合标准,如果符合的话,成本这块能下来一大半……” “但愿情况真能跟你说的一样,否则等到下次财政结算的时候我就只能把你拎到先祖面前当个交代了!” “哎,哎,您放心,姑妈大执政官,我这边有把握的,肯定没问……” “停——你还是叫我姑妈吧。该死,当年真的应该给你找一个文武双全的礼仪老师……” “哎,姑妈您这就过于苛责了,当年的鲍尔伯先生其实身手还是可以的,尽管拳法不精,但身法颇有可取之……” 马林·莱斯利,莱斯利家族成员,教养良好且积极接受了帝国新秩序改造的进步学者,魔能技术部中资历最老的技术人员之一,这一届头发最少的“智库”,今天在顶头上司的门前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中年职场危机。 已知自己的上司正在房间里被上司的上司按着脑袋训,且从交谈中可以判断自己的上司貌似正在犯蠢,而自己此刻正站在办公室门外,房间隔音不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知道这点,问:如果这时候自己推门进去,下个月的奖金还能剩下多少? 房间里的声音已经安静下来,马林·莱斯利表情有点复杂地咽了口口水,他知道那位瑞贝卡殿下其实是个对细节不甚在意的人,大概也不会因为自己撞破了什么尴尬局面而生气,但这时候他还是不由得犹豫起来——毕竟哪怕当事人不尴尬,他在外面旁听到这儿也挺尴尬的。 他决定再在门口站两分钟,等这股尴尬过去之后再敲门,就假装自己刚到,什么都没听见…… 念头刚转到这里,马林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便看到芬妮小姐正走向附近的一间办公室——她是上来取文件的。 “莱斯利智库?”芬妮也看到了站在部长办公室门口的马林,顿时惊讶地叫了一声,“您还没见到部长么?她就在办公室里……” 马林梗着脖子,憋了半天只能冒出一句:“……谢谢提醒。” “不必客气~~”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开心地笑着,转身走入了房间,留下一脸尴尬的马林·莱斯利站在部长办公室门口,片刻之后,时常感受到职场压力的马林先生叹息着抓了抓脑袋,头顶周围一圈硕果仅存的头发似乎又松动了几分——随后他才伸手敲门,并很快听到熟悉的女声从里面传来:“进来吧,门没锁。” 马林推门进入办公室,看到瑞贝卡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似乎正在发呆,旁边的一台魔网终端似乎刚刚关机,投影水晶周围的符文还在发出微微余辉。 “额……部长,”马林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我来跟您汇报情况……” “马林啊,”瑞贝卡一边保持着神游天外般的状态一边随口说了一句,“我突然有个疑惑的地方……” 马林·莱斯利立刻整顿表情,连报告都暂且放到一旁:“啊,您请问。” “年纪变大的女性是不是都会比年轻时的脾气糟糕一点?”瑞贝卡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老部下,“我总感觉姑妈这两年是越来越暴躁了……” 马林当场冷汗都下来了——这玩意儿是个送命题啊! 但好在瑞贝卡也没指望眼前这个连老婆都没娶的中年单身汉能回答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问题,她只是这么嘀咕了一句,便自己嘀嘀咕咕着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唉,算了,总之下次见到皮特曼的时候让他帮忙配点安神调养的药剂好了,说不定姑妈一开心就不计较预算的事儿了……” 马林的冷汗从刚才就没停过,这时候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上司朝着新的作死方向一路狂奔,他想要出声提醒,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打开——而在他想出如何开口之前,瑞贝卡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算了算了,先不想这个了,马林,你来报告什么的?” 这一句话宛若天籁,新鲜空气顿时重新涌入马林的气管,他忍不住呼了口气,赶紧将话题引向正轨:“是,部长。首先是关于庞贝工厂那边刚下线的反重力单元,刚才磐石港那边发来消息,快速货船已经越过检查站,应该明天或后天就能抵达白水河港口,我已经安排人去交接了。” “哦?已经过了磐石港么?那还真挺快的,”瑞贝卡顿时露出高兴的模样,笑嘻嘻地在椅子上摇晃起来,“这就好了,我们可以很快把新的反重力环装到测试框架上,测试场里的一系列项目都不用停下来等待……还有别的好消息么?” “节点学士赛琳娜女士发来消息,葛兰重工的一号实验车间顺利启动,”马林点点头,“根据她的判断,湿件主机控制下的神经网络在实用环境下的表现符合预期,各项参数均符合或接近实验室环境中推算出的结论——她描述说‘整个工厂都活了过来,每一台机器的运转都如同人类控制自己的四肢般灵活自如,完全不像旧式人工操纵的那些拉杆和按钮般生硬’。” “评价这么高?”瑞贝卡顿时扬起眉毛,紧接着又有点遗憾,“哎,真可惜我没在现场,我还真想看看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智能车间’是怎么开机运转的……” 紧接着她摇了摇头,让思路重新聚焦到正事上,她的目光看向办公桌上的文件,在那些文件和标尺之间,一张大幅的草图正摊开在桌面上,草图上则勾勒着一件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可以用古怪形容的事物—— 它看上去像是一座造型极其怪异的船,亦或者某种能够像交通工具般移动的“建筑”,旁边用做比例参考的塔楼显示出这个怪模怪样的事物有着庞大的体积,而在这奇特又巨大的“船”身各处,却看不到任何风帆、桨叶或其他正常船只应有的结构,取而代之的,却是分布在其船壳各处的大型魔导装置,它们包括了大量直径达到十余米的反重力环,长度接近百米的释能格栅,连续排列的魔力电容器,以及数量更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导机关。 而在这副图纸的底部,线条刚硬清晰的打印体字符标注着某个代表绝密的代号:115号工程。 这仅仅是一幅草图,所包含的细节和真正的工程蓝图相去甚远,然而仅仅是这么一幅草图,也复杂到了可以让刚接触魔导技术没多久的年轻技术员们头晕目眩的程度。 这当然不是瑞贝卡自己设计出来的——尽管她确实是一位极有天赋的魔导专家,但真正尖端的魔导技术早已发展到了超出个人天赋的层面。这份草图以及与之相关的整个设计方案是魔能技术部数以百计的专家再加上其他几个研究部门的合作学者们夜以继日攻关的成果,这不但包括在现实世界的大量论证和演算,也包括在起源实验室时间加速的情况下进行的无数次推导和模拟。 这份图纸背后的工程,是帝国在这个令人激动的新时代最野心勃勃的一项计划。 “反重力装置……祖先大人曾经说这是这个世界上最便利的技术之一,甚至便利到了近乎作弊的程度——而如此重要的技术,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制造一些像龙骑兵或云底那样的‘小玩意儿’,”瑞贝卡看着草图上的事物,带着一丝感慨慢慢说道,“有时候连我都不能理解先祖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都是怎么冒出来的,说真的,当他拿出‘魔导空天要塞’这个方案的时候,我被吓了一大跳……” “陛下曾经说过,他的灵感来源是精灵们的群星圣殿,”马林·莱斯利的语气有些钦佩,而在看到桌上那份图纸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更有一丝自豪,“但我还是要说……群星圣殿在这个世界的天空运转了那么多年,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把它视作一种‘毫无疑问的奇迹’,唯有我们的陛下才能想到用人力去复制这种奇迹——这种眼界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祖先大人说过,不要因为我们今天的成就去鄙视古人的眼界——以前的人不是不想,技术和时代背景所限导致做不到罢了。精灵们用了那么多年尝试修复他们的群星圣殿,如果他们有办法,他们难道不想再造个新的出来么?”瑞贝卡摇了摇头,非常难得地说着很有道理的话,“而且我们要造的这东西也没办法和群星圣殿相比,不管是从规模上还是从内部的参数上,群星圣殿那种规模的空中要塞都不是今天的技术可以复制的……但我们可以试着造个降级版本的出来。” 马林·莱斯利听着这位公主殿下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能造一个,就能造十个。” “是的,”瑞贝卡也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自信,“能造一个,就能造十个。” ------------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未雨绸缪 将昂贵的变得廉价,将稀有的变得普及,将不可靠的变得稳定可控——魔导技术在这个时代之所以能改变整个世界的运转方式,其最大的仰仗莫过于此。 精灵有一座群星圣殿,过去千百年来,那座永不坠落的空天要塞都是白银帝国能够傲视诸国的最大保障,尽管由于圣殿本身的老化问题,它的威慑力只能局限于大陆南部,但只要那堡垒还在天空漂浮一天,洛伦大陆绝大部分国家就只能对它仰望敬畏——这跟精灵们自己是否“恪守和平中立”无关,而是压倒性的实力所导致的必然局面。 在如今的国际局势下,高文和他的整个执政团队并不打算让塞西尔成为一个霸权帝国,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能让帝国的空中力量有所突破,精灵手中的空天要塞是个极有吸引力和实际意义的目标,哪怕不从军事威慑的角度考虑,这种能够在高空长时间运行、具备强大防护力量、可以为远征单位提供可靠保障的飞行堡垒对高文的某个长远计划也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反攻废土。 群星圣殿只有一个,而且由于动力和维护问题,它不能离开白银帝国太远,指望它成为反攻废土的主力是不现实的,但废土的威胁就放在那里,而且里面的隐患力量与日俱增,生活在废土周围的人就必须另外想办法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了。用魔导技术的独特优势来尝试制造可量产的魔导版空天要塞,为日后反攻废土积蓄力量,这就是高文制定出的方案——诸多方案之一。 但如此大胆的项目想要实现可不容易,哪怕有着起源实验室这样作弊般自带加速和全真模拟的测试系统,有着精灵方面提供的大量技术支持,再加上便利的魔法辅助和相对成熟的反重力技术,要造出人类自己的“群星圣殿”也没那么容易——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特大号的“龙骑兵”那么简单。 瑞贝卡的注意力回到了眼前的草图上,她的目光在那些按规律排列的反重力装置和动力脊之间缓缓移动,一边思索一边嘀嘀咕咕起来:“目前为止我们遇上的最大难题就是两个……其一是大量反重力环在同一个系统内同时运行所产生的魔力震荡和共鸣损伤,上次我们用龙骑兵的反重力环试机,直接烧毁了所有测试装置还差点炸掉整个平台,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有了解决思路,就是在动力脊和耗能单元之间增加隔离层和释能装置,具体有没有效果,还要看下次测试。 “第二个难题就是如何让如此庞大的系统有效统合起来,让系统的各个部分能够配合运转——我们设计出来的这东西规模太大,结构太复杂了,同一个魔力系统下共同运作的魔导装置数量惊人,光反重力环就有至少十几个,而且这些东西还相互关联……协同性出了问题,搞不好是要停机的。空天要塞可是要飞在天上的东西,跟车船可不一样,系统停机就掉下来了……”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操作中心’,”马林·莱斯利点头说道,“这个操作中心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整个要塞所有系统的状况,能够对各个部分进行高效率的控制,考虑到空天要塞整体系统的规模,这个操作中心的复杂程度将超出我们目前各种控制技术的极限——即便勉强造出来了,恐怕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真的操作它……” “所以我才说,伺服脑和湿件主机是个好东西,虽然祖先大人总觉得它们形象不够好,”瑞贝卡笑了起来,“没有什么能比神经网络更适合用来指挥这么庞大复杂的系统,我很赞同蛋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生命所创造出来的最优美的造物是机械,而最优美的机械就是生命本身。湿件主机和神经网络可以打破机械和生物体之间的界限,只要神经索能覆盖整个系统,空天要塞的控制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接下来咱们就考虑怎么把葛兰重工那边通过验证的系统改造升级一下放到我们的蓝图里……” “说到底,这个思路也是参考了精灵们的群星圣殿,”马林·莱斯利表情有点复杂地感叹着,“我听说他们那座‘圣殿’的控制技术本质上也是某种类似神经网络的玩意儿……” “那不一样,”瑞贝卡立刻摇摇头,“湿件主机又不占人口,顶多费点糖——白银精灵的群星圣殿费女皇啊。” 马林·莱斯利的表情瞬间有点古怪:“您这个说法有点……” “我又没瞎说,”瑞贝卡一本正经地敲了敲桌子,“我上次可是跟贝尔塞提娅女皇聊过的,她说坐上统御之座以后人就成机器的一部分了,必须全神贯注地控制系统才行,而且操作员的选拔也异常苛刻,首先必须是晨星皇室成员,要不通不过生物认证,其次还得有个什么同步率之类的……同步率上不去,群星圣殿的效率就跟着下降,这本质上和旧时代那种依靠天赋施法的法师和那种要求施法能力的魔法道具还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瑞贝卡双手抱胸,一脸认真地下着判断:“所以在我看来,精灵们的群星圣殿从根子上就有缺陷——哪怕精灵们把它修好了,那东西早晚也是个束缚,白银帝国要想发展,迟早还是要想办法摆脱这种到处都是问题的‘古董遗产’才行,祖先大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什么破了然后立起来什么的……反正我认为白银帝国现在就需要这个‘破’的过程。” “额……您说得对,但我刚才不是这个意……算了,您说得对。”马林·莱斯利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抬手摸了摸头顶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一向有着奇妙的说话方式,像自己这样思想多少有些传统的人在跟她不小心聊到某些“上层话题”时总免不了感受到额外的压力,他甚至怀疑自己有至少一半的头发都是跟这位殿下聊天的时候聊没的。 瑞贝卡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又给眼前这位可靠的部下造成了新的压力,她的注意力被马林的动作吸引,视线跟着往上看了一眼,顿时有点惊讶:“哎,马林你头发又少了啊?” “这……感谢您的关心,”马林表情瞬间有点尴尬,他摸了摸鼻尖说道,“其实还好,毕竟……人到中年,您应该明白的……” “啊,那我建议你找皮特曼帮忙,他最近好像又在研究什么生发的炼金药膏了——虽然不知道是谁隔三差五就会找他订那种药膏,但你正好可以去试试,他的药膏虽然有时候会没什么效果,但也没听说有什么严重副作用的……” “谢谢,我会考虑的。”马林脸上的尴尬几乎要满溢出来,开始拼命思索着该说点什么来转移公主殿下的注意力,好让这个话题赶紧过去,但幸运的是在他开口之前瑞贝卡已经抛开了这个话题——就像平常那样,她的注意力总是飞快地在各种事物上跳来跳去,当马林不断摸着鼻尖站立不安的时候,她已经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来到了不远处的一扇落地窗前。 瑞贝卡的目光向落地窗外看去。 那是整个设施的最深处,也是拥有极高机密的区域,整个行政区内只有从她这间办公室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那片场地——巨大的封闭空间内,高功率的魔晶石灯照亮了宽阔的组装平台以及纵横搭建的钢铁支撑结构,一座座探照灯下勾勒着冰冷的光影,在那些巨大的平台和支撑结构之间,可以看到未完工的反重力环,正在进行焊接的巨型动力脊,可移动的魔能方尖碑,繁忙穿梭的工程车辆,以及无数在巨型构件之间忙忙碌碌的工人和技术人员们。 “之前烧毁的组件都已经替换掉了……在把庞贝城送来的那批零件装上去之前,我们应该在二号测试场里再多做些准备工作,”瑞贝卡轻声说道,“马林,再去准备一套模拟框架,我们再验证一遍对动力脊的改造方案。另外去联络一下计算中心,借一下他们的湿件伺服器——新型动力脊和神经网络控制系统,两个方案我们可以一起测试。” “那预算方面……”马林忍不住说道,尽管这方面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但刚才在门外听到的交谈让他这时候难免有些忧虑。 “我去申请就行了,只不过是一次计划外的测试而已,”瑞贝卡摆摆手,“而且哪怕真的烧了,烧掉一套模拟框架和湿件伺服器总比烧掉船台上的主动力脊要好,姑妈会理解的。” 马林看着眼前的公主殿下,片刻之后低下头去:“……是,部长,我这就去安排。” …… 塞西尔城,政务厅内的大执政官办公室里,脸上略带疲惫之色的赫蒂放下了手中的一份报告,她揉揉有些酸胀的眉心,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高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进来就看到你在叹气啊,赫蒂。又遇上什么棘手的问题了?柏德文那边的村落改造和自由佣兵重训进度又卡住了?还是建设规划部那边又给你出了难题?” “如果是这种问题反倒好了,无非是调度一下人手以及调整一下对应部门的工作安排罢了,”赫蒂又揉了揉眉心,头疼不已地叹了口气,“是我们亲爱的瑞贝卡小姐,她……” 高文不等赫蒂说完便一摆手,随口就是一句:“我懂了,预算。” 赫蒂无奈地抬头看了自家老祖宗一眼:“一个月前,115号工程发生熔毁事故,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关键物料和试验场受损严重,半个月前同样的地方发生了第二次熔毁,这次不但所有测试装置毁于一旦,连试验场都差点炸掉——多亏安全措施严密有效,灾害没有进一步扩大。现在瑞贝卡提交了第三期的预算申请……数额甚至比上次还多出好几个百分点。” 赫蒂忍不住摇着头,原本很漂亮的面容上此刻却蒙了一层纠结:“我能理解115号工程的重要性,但签字的时候想要保持平常心可太难了。” 每当看到来自魔能技术部的预算清单,签字的手便忍不住微微颤抖,有时候赫蒂是真想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手下的一级财政官员,但偏偏瑞贝卡提交上的预算多半都和涉密计划有关,最终审核必须经过她这个大执政官——赫蒂不禁对未来有些悲观,觉得自己颤抖的手怕是还要再颤抖很多年…… 看着在外人面前一向成熟冷静的赫蒂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这种无奈的模样,高文忍不住有点想笑,但好歹还是控制住了表情,微微摇头说道:“看样子这确实是个很烧钱的项目……” “这项目可是您启动的,”赫蒂看了老祖宗一眼,“您忘了么?” “当然没忘,而且我们都应该知道115号工程的必要性,”高文轻咳两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废土那边……恐怕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看到高文的表情变化,赫蒂忍不住挺直了腰背,神色变得认真:“南门堡垒的哨站发现什么了么?” “暂时还没有看到东西,但白银帝国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哨兵之塔侦测到废土深处出现了数次不规律的能量爆发……那看上去不像是自然现象。” “能量爆发……”赫蒂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也就是说,那些藏在废土深处的家伙已经不怎么隐藏自己的踪迹了……” “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外边的人拿他们没办法,而废土深处唯一对他们有威胁的势力又无法离开核心区域,”高文点点头,“他们之前的隐藏低调只不过是为了防止外面的几个国家产生警惕并加快发展步伐,而现在他们不那么低调了……这说明他们的信心正在膨胀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115号工程真的赶得上么?”赫蒂语气中带着忧虑,“寄希望于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成功,甚至不一定能造出来的东西,去防范废土中不知何时爆发的威胁,这件事可不让人踏实。” “所以115号工程只是我们的方案之一,”高文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就是堆实力,在那堵墙崩溃之前,能堆多少堆多少,甚至最好在那堵墙崩溃之前就攒够力量打进废土去,在那群邪教徒搞事之前平定一切——我今天上午已经批准了马里兰和菲利普两位将军联合提出的建议,在今年秋天之前开始建设数条指向宏伟之墙的‘前进铁路’,用来布置我们的地面机动要塞,我听说提丰那边也有类似计划,他们在抓紧时间重建几个主要的超凡者军团,并增加了宏伟之墙沿线的兵力,高岭王国和奥古雷部族国方面,甚至那些并不和宏伟之墙直接接壤的联盟成员国们也各自有所行动。 “事实证明,我们在联盟内部发出的警告还是有效果的——各国终于不像前些年那样轻视废土中的威胁了,这总归是件好事。” ------------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可疑的线索 听着高文所讲述的当前局面,赫蒂始终不怎么舒展开的眉头终于渐渐放松了一些——其实作为帝国的大执政官,这方面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但或许是当初家族没落时期的人生经历所致,也可能是天生的性格使然,在很多时候她总是做不到像自己的老祖宗这样乐观,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世界的局势本身,并不会因为自己乐观不乐观而有一点点的改变,能改变这些局势的,只有人付出的努力罢了。 “115号工程那边你就不要有太多担心了,”高文看了看赫蒂,笑着安抚自己这位“后裔”,“技术和统筹方面的事情有瑞贝卡和她的助理团队负责,那姑娘别的方面或许跳脱了一点,但唯有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超出旁人的,你我都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给她充足的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虽然这项工程投入巨大,但如今我们有环大陆航线和贸易铁路网所带来的庞大收益,足以支撑我们完成这些计划。” “我明白,先祖,”赫蒂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这边会做好安排的。” “嗯,”高文应了一声,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我让你调查紫罗兰王国相关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要查明紫罗兰王国在过去六百年间对人类诸国魔法体系的全部影响……是个很庞大复杂的系统工作,”赫蒂表情有一点尴尬,“尤其是还要从旧时代那些凌乱隐晦不成系统的魔法典籍中找到所有起源自紫罗兰的法术资料,这恐怕还得统计很长一段时间,抱歉,先祖,目前这方面的进度还是比较慢……” 说到这她顿了顿,紧接着又说道:“不过虽然总体上的进展不多,但在统计那些早期资料的时候我倒是发现了一些……应该算是可疑的点。” “应该算是可疑的点?”高文眉头一皱,“你发现什么了?” “传讯术,紫罗兰法阵绘制规则,重力操控术,奥术领域的三种塑能法术……这是皇家魔法顾问们初期提交上来的、比较明确起源于紫罗兰体系的几种魔法,”赫蒂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下面的文件柜中取出了一份整理好的报告,将其推到高文面前,“这几种法术都有一个共同点:存在黑箱结构,或者它们自身整体就是一个彻底的‘黑箱魔法’。” 高文接过文件还没看,听到赫蒂的话便忍不住扬了一下眉毛。 “黑箱……”他站在赫蒂办公桌前,快速翻动着手中的文件,看到在那上面提到了几种较为常见的传统法术,包括它们从紫罗兰体系传入洛伦体系的大致时间和法术模型的演变过程——具体溯源工作尚处早期,因此文件上的信息也大多有着“估算、推测、暂定”之类的模糊描述,然而就是从这些简略的资料中,高文仍然能看到一些比较明确线索。 这些法术传入洛伦大陆的时间有先有后,但后续全都得到了广泛使用和传播;它们的法术模型艰深复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明确的理论解释,以至于洛伦的法师们只能原封不动地“照抄”这些法术来实现其效果,从而也导致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里,这些法术的基础模型都几乎毫无变化,而只有一些细节处的修改优化;它们传入洛伦的途径并不单一,既包括从紫罗兰南下游学的法师,又包括那些从千塔之城求学归来的“学徒”们…… 果然,当这些法术分散分布于社会中、大家对其习以为常的情况下,它们看上去都毫无问题,但当有意识地去汇总并尝试从中寻找“可疑之处”的时候,某些线索便浮现出来了。 “法术模型无法解析,构筑者不知其原理,只能单纯地注入魔力得出效果,而无法对其符文结构、介质材质、能量流动进行任何形式的改造或拆分,此类法术被统称为‘黑箱魔法’,而在符文逻辑学得以广泛应用之前,我们的魔法体系中几乎到处都是这种‘黑箱’,”当高文陷入思考的时候,赫蒂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其中当然有一部分黑箱是人类魔法体系原本就有的,尤其是那些跟失落的古代刚铎魔法体系有关的部分,但另一部分……” “另一部分都是来自紫罗兰体系,是么?”高文从文件中抬起眼皮,表情严肃地看向赫蒂,“在目前已经确定起源自紫罗兰王国的古代魔法中,有例外情况么?” “没有例外,至少目前已经能够准确溯源的法术无一例外——要么整体是黑箱,要么关键结构是黑箱,”赫蒂摇了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其中相当一部分‘黑箱’已经是过去时了,”赫蒂说到这的时候表情有些古怪,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在感慨什么,“虽然传统的法师体系无法解除这些黑箱,但符文逻辑学的出现已经让许多旧时代的‘黑箱’得以解锁,这其中就包括您手中那份报告里提到的经典法术们——传讯术,反重力魔法,奥术塑能领域的大部分魔法,这些东西都已经在詹妮的符文研究院中变成了可以用公式计算、用‘区段拆分法’解释的东西,其中一部分甚至变成了初级教育班里的‘基础知识’” 高文呆了一瞬间,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但很快他便收敛起思绪,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紫罗兰王国上:“这些黑箱……你认为是紫罗兰的法师们故意传播的么?” “您是怀疑紫罗兰王国在过去的六百年里一直有意识地在洛伦大陆的人类魔法体系中制造这种‘隐患’?”赫蒂重新皱起眉,表情跟着严肃起来,“其实……刚得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我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毕竟如此多起源自紫罗兰王国的法术竟然无一例外都有黑箱成分,这实在不能不引人怀疑,而且他们还有那些古怪的‘学徒传承规则’,那些神神秘秘的游学法师,尤其是那座迷雾重重千塔之城的……” 赫蒂沉声说着,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可这些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尤其如果放在‘古典魔法规则’的背景下更是如此。” “古典魔法规则么……内核封锁,主动设置知识障碍,以形成并维护对外隔绝的‘隐秘传承’为荣,鄙夷甚至打压对古典魔法进行解析的行为,”高文虽出身骑士,但他对魔法方面的常识并不陌生,这时候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确实。魔法领域的技术黑箱不一定是出于恶意,更有可能是为了维护传统法师阶层对知识的垄断位置,更何况紫罗兰王国是个‘国家’,他们对洛伦大陆传授魔法知识的时候封锁某些核心技术是非常合理的行为——我们卖给其他国家的魔导装置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专利保密’。” “紫罗兰王国最大的嫌疑就是他们这么做的太过了——而且不但做了整整六百年,还始终做的遮遮掩掩,这就不免让人多想,”赫蒂点点头,“毕竟,虽然我们对外出售的魔导装置存在‘核心机密’,可我们一直都是大大方方承认这一点的,专利保护法案可不是什么机密。” 高文嗯了一声,低下头略作沉吟,他思考着这些“黑箱”背后可能的隐患以及紫罗兰王国可能的目的,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说着:“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正在逐步揭开这些黑箱背后的技术原理,这个方向是正确的。无论紫罗兰王国出于什么目的制造了这些黑箱,我们把知识握在自己手里都准没错。 “现在传统魔法体系中仍然有很多黑箱存在,既然这些东西再一次进入视线并引起了我们的警觉,那就有必要做些针对性的事情……赫蒂,继续统计并追溯那些和紫罗兰王国有关的传统法术模型,尽快追溯尽快定位,同时将其送到符文研究院,让詹妮组织人手做针对性的破译。这可能是个长期性的工程,如果有必要可以在对应的技术部门设置一个常驻的办公室。” 赫蒂立刻低下头:“是,先祖。” “破译是一方面,”高文接着说道,“目前传统魔法仍然是社会生产活动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在那些使用传统法术的法师之间,在魔导技术还不太发达的偏远区域,旧式的法术模型仍占据主导,从实际情况出发,我们也不可能一股脑地禁用掉这些东西……那就让宣传跟上。 “要说明‘技术黑箱’的存在,组织起有威信的专家学者,在媒体上宣传黑箱法术的局限性和低效率,宣传经过帝国符文研究院优化之后的新型法术模型在能量利用率、学习难度等方面的优势,让法师们在使用这些‘落后法术’的时候多犹豫一下,就能让他们更快地接受新东西。 “另外也趁此机会向社会各界征集助力,请施法者们积极主动汇集上报他们所知的‘黑箱法术’,向全国爱好数理和符文逻辑学的学者们发布悬赏,鼓励破解黑箱法术的行为,贡献卓越者不但可以有金钱奖励,还有帝国颁发的勋章,其名字甚至可以永久刻在帝都的纪念墙上——对于很多法师和学者而言,这种荣誉性的东西甚至比金钱更有吸引力。 “我们过去一直在想办法扭转传统施法者们的观点,让‘解析经典法术’从一件受人鄙夷的行为变成一件充满荣耀、为国贡献的壮举,这种努力近两年已经颇见成效,现在我们要更进一步,我们不但要鼓励和表扬那些积极打破传统、解析旧式魔法的行为,还要在宣传上将抱残守缺、坚守落后的黑箱法术的顽固团体打入‘愚昧无知’的一侧——因为事实也确实如此。” 赫蒂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高文话音落下之后,她才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关于紫罗兰王国那边,宣传上……” 高文立刻摇了摇头:“现阶段不要宣传和紫罗兰王国的对立,因为我们首先没有掌握证据,其次也压根就不确定紫罗兰王国的目的——尤其是在联盟刚成立没多久的时期,我们还正在想办法和紫罗兰王国建立进一步交流,这时候宣传对立就更没必要了。” 说到这他笑了笑,一摊手:“再说了,又没什么好处可拿——所以只要在魔法领域加强宣传就行了,毕竟黑箱这种东西也不只是紫罗兰传来的魔法知识里才有,人类自己的魔法体系里面还有一大堆祖传黑箱呢。” 赫蒂若有所思,慢慢点头:“我明白了。” “不过虽然我们现阶段并不打算对紫罗兰王国采取对立行为,该有的谨慎和调查还是要继续的,”高文又说道,“北边那个隐士王国……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是个‘隐患’,他们的行事方式和这六百年来对洛伦大陆的影响都实在太让人心生警惕了。我会让琥珀那里继续想办法调查紫罗兰内部的情况,你则继续进行那些历史卷宗的归纳整理,另外也去告诉维多利亚,让她将精力放在监控北境本土上,那些紫罗兰法师的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北方……既然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他们总该守一守塞西尔的规矩。” 赫蒂认真将高文交待的每一件事记下,随后她注意到自家老祖宗脸上仍然带着思虑的模样,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么?” 高文从沉思中抬起头,言语中似有所指:“……我在思考,还有谁会比我们更加了解那个神秘的‘法师国度’。” 赫蒂猜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 “还有谁比法师们的神明更了解法师呢?”高文双手抱胸,沉声说道,“哪怕那是个成千上万年来都坚持不管事不问事的甩手女神……” 赫蒂的眼睛微微张大,怔了一下之后才轻轻吸了口气:“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这确实是个大胆的突破口,但其中风险也不小吧?毕竟魔法女神和龙神恩雅的情况不同,后者已经完全‘脱钩’,可以和我们交流很多东西,而魔法女神采用了更加柔和的脱困方式,她的神性以及与凡人世界的联系至今仍未完全解除,如果让她讲述和紫罗兰有关的事情……会不会导致她和凡人世界重新建立联系?” “可以试试嘛,”高文倒是看得很开,“如果是不能回答的东西,她保持沉默就行了。当然,在涉及到神性的问题上,仅仅‘提问’这个过程本身就有一定风险,所以我们现场需要做好反神性屏障的防护,询问时的具体技巧也要把控好——好在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一边说着,他心中则想到了曾经与自己讨论那些禁忌话题时的梅丽塔·珀尼亚,于是信心更加充足起来。 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挺有经验的。 ------------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意外与惊愕 被笼罩在无尽昏暗和混沌深处的忤逆庭院,今天一如既往保持着安宁和平——巨鹿阿莫恩一动不动地俯卧在漂浮的巨石和四分五裂的上古残骸之间,浑身沐浴着淡淡的圣洁光辉,弥尔米娜今天则没有沉浸在神经网络中,而是在阿莫恩旁边一声不吭地慢慢绕着圈子。 这一幕,仿佛有一个钟楼那么巨大的幽灵在自然之神旁边飘来飘去。 在绕到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阿莫恩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还没绕够么?” “我就怕万一我接入网络,你回头又找管理员把我给举报了,”弥尔米娜终于停了下来,笼罩在神秘云雾中的眸子恶狠狠地瞪了自然之神一眼,“我终于发现了,你这种平常看起来忠厚朴实的其实坏起来才是真的防不胜防——我帮你那么多,你就举报我?” “……你上次打牌不也挺开心的嘛……”阿莫恩无奈地嘀咕起来,“连杜瓦尔特都投降了,你都不愿意从那片空间离开……” 回应他的是弥尔米娜一道锐利的视线,以及忤逆庭院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又过了不知多久,阿莫恩的声音才终于在一片昏暗混沌中响起:“这些日子……时间过得还真快啊。” 弥尔米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以前的时间不快么?几千年上万年一眨眼就流走了,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凡人们的王朝便换了一代又一代……快的让神都感到眼花缭乱。” “这跟那不一样,”阿莫恩轻声说道,“那时候的时光对我而言就像是一组不断重复的幻象,整个世界变化或许很快,但那些都与我无关,我所经历的成千上万年就仿佛是不断重复的同一天,那是……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天。而现在,我们所经历的时间起码是我们自己的了。” “你怎么突然开始感叹这种东西?”弥尔米娜安静了片刻,终于在阿莫恩附近的一块巨石旁坐了下来,“每天沉浸在神经网络中什么都不去想不是也挺开心的么?” “我只是突然在想……我们这样的时间还能持续多久,”阿莫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听不出他此刻真实的情感,唯有那些笼罩在他身边恒久不散的白色光辉略显收敛起来,“你之前经常往幽影界的最深处跑,你应该知道那边的情况……深界边缘最近应该不太稳定了吧?” “没想到你在这儿躺了三千年也不是纯粹浪费时间啊,”弥尔米娜有些意外地看了阿莫恩一眼,接着摇了摇头,“深界……深界还是那个深界,和深海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重叠状态,你知道的,我可不敢真的靠近它的边缘——会被重新建立连接的。不过我还能感知到凡人思潮在那边产生的清晰回响,那些回响勾勒出了深界的边界,总体上,边界还算稳定。” “多少是个好消息……要知道,当七百年前那场小魔潮到来的时候,不知是谁出手引爆了深蓝之井,虽然这疯狂的举动确实阻止了魔潮进一步泛滥,却险些冲击到深界和上层界域之间的映射,当时那个边缘一度模糊到近乎消散……我是真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 “谁说不是呢?当时我也差点没被吓死,那么大个深蓝之井啊,boom就炸了,我当时正好趴在思潮边缘观察人类的魔导师们研究奥术纯化实验,就感觉‘轰’的一下,和整个现实世界的联系全中断了,等再睁开眼睛,整个刚铎都没了……” 阿莫恩静静听着弥尔米娜这些略显夸张而且一点都不像“女神”所说出来的描述,等对方话音落下之后才突然问了一句:“你说实话——当初引爆深蓝之井的,真的不是你?” “你为什么会怀疑是我?”弥尔米娜立刻像看傻子般看了阿莫恩一眼,“我这种平常连凡人的祈祷都能躲就躲的神明,你觉得我会主动出手去做这种难度巨大又随时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么?尤其是当时我反应慢了半拍,甚至都没意识到太阳的运行出了问题……” 阿莫恩一点都不为所动,只是静静说着自己的判断:“深蓝之井是魔力之源,引爆它需要引导极其强大的原始魔能,因此你是最有可能出手的那个。至于出手的原因……哪怕你再不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你也是因凡人的思潮而生的女神,保护凡人是你的最高本能,这跟你自己的意愿无关。” 弥尔米娜看着阿莫恩那双仿佛水晶熔铸般的眼睛,两三秒的对峙之后她才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瞬间,我还真有点希望自己当年是你口中那个为了保护凡人文明而迈出勇敢一步的神明——但真可惜,七百多年前出手引爆深蓝之井的那个还真不是我。” “真不是你?”阿莫恩的声音终于有点惊讶,“那会是谁?” “我不知道,但许多曾庇护刚铎帝国的神明都有可能。你是精灵系的主神,而且已经三千年不曾关注过人类世界,所以你大概并不了解深蓝之井,你对它的印象……也有些不准确。 “那确实是一个强大的能量源,但不应该局限性地将其称为‘魔力之源’。在深蓝之井汹涌的魔力脉流深处,是贯穿整个星球,甚至在多个界域都有支流的一张庞大‘网络’,它就像是一个既包括地上河道又包括地下水脉的复杂水道网,这个复杂的‘水道网’中不只有原始魔能,还有元素世界的潮汐和暗影界、幽影界的回响,甚至连凡人的思潮都有一部分可以和它的深层支流产生联系——所以,能插手深蓝之井的可不止一个‘魔法女神’。 “元素诸神,圣光,血神,甚至丰饶三神——就连那个耿直的战神,只要祂们当时有这个想法,都可以出手引爆深蓝之井。” 听着弥尔米娜的讲述,阿莫恩不禁沉默下来,他并不怀疑这位魔法之神在有关深蓝之井问题上的判断,却因对方给出的答案而陷入了更大的困惑。在思索中,他终于打破沉默:“不管当年出手的是谁,祂都不可能从那场大爆炸中全身而退……” “你说的没错,”弥尔米娜点了点头,“虽然我找不到线索,但简单的计算便可以得出当初那场大爆炸有多大冲击,它可不只是摧毁了一个位于现实世界的人类帝国——反冲的能量应当还足以打破神国的防御,将当时动手的那位神明重创。当然,这都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凡人已经重新繁盛起来,除了咱们这些跑路不干的或者战神那个倒霉家伙之外,所有神明的信众和当年比起来都只多不少……当初引爆深蓝之井的那位勇敢者,如今应该也恢复了吧?” 阿莫恩一时没说话,片刻之后才轻声自言自语着:“……不管祂是谁,我向祂抱以敬意。” 弥尔米娜点了点头,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开口之前却突然感知到有新的气息出现在这处混沌昏暗的空间中,她向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去,隐藏在神秘薄雾下的面容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样子有客人来拜访我们的小院了。” 阿莫恩也感知到了气息出现,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反驳起弥尔米娜的话来:“这是我的小院——你是硬赖着不走的!” “不必在意这种问题,说得好像你就真是这里的主人似的,”弥尔米娜随口应付了一句,目光紧接着便落在那个正穿过防护屏障、朝这边走来的身影上,在对方靠近之后她才再度开口,“高文,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看看了?” 出现在忤逆庭院中的正是刚刚从城里赶来此处的高文——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孤身一人来到了忤逆堡垒的最深处,但此时此刻在他身后,在塞西尔城的帝国计算中心里,有大量的技术人员已经来到岗位上,反神性屏障和非指向性思潮都已准备就绪,数个安全小组、十二名节点学士和娜瑞提尔-杜瓦尔特都在关注着忤逆庭院中的情况。 越过一道用全息投影形成的虚拟隔离墙之后,高文来到了这片由无数支离破碎的漂浮巨石和古代废墟堆叠而成的“神明休憩之地”,他在弥尔米娜和阿莫恩前方停下脚步,仰头注视着那位身穿黑色长裙、下半身仿佛云雾般凝聚、面容中带着疑惑的巨大女士。 “我来咨询你一些问题,弥尔米娜女士。” “咨询一些问题?”弥尔米娜的语调略有上扬,与此同时,她注意到那些设置在周围各处的魔导装置突然有了变化,许多原本正在低功率运行的东西显然正在提高出力,一些原本被卡在插槽中的水晶漂浮到了半空,一些暗淡的符文变得明亮,一些金属支架间跳跃着蓝白色的火花,而一阵阵设备运转的嗡嗡声则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由低沉变得响亮。 庞大复杂的防护系统启动了,而且阵势非同凡响——弥尔米娜那双隐藏在薄雾中的眸子明显有光芒跳动了一下,她的声音从高空传来:“看来你的问题不一般啊,高文。” “……那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问?”阿莫恩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他也注意到了那些突然高功率运转起来的防护装置,顿时从中感觉到一丝不妙,“我只想安安静静待一会……” “防护设备就这么多,又不能挪地方,”弥尔米娜轻飘飘地看了阿莫恩一眼,“要不你自己挪个地方?” “……算了,当我没说,”阿莫恩语气中带着叹息,“我就尽量当没听见好了。” “不用这么紧张,”高文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看着眼前这两位最近已经越来越呈现出明显的“人性勃发”状态的退休神明,对方这种一点都看不出神明风度的交谈方式在他看来反而是最大的好消息,毕竟他们的性格越是接近凡人,就意味着他们身上属于神明的锁链在愈发消减,“这只是个预防措施,毕竟我还不确定自己要咨询的事情是否会涉及到人神之间的桥梁——说不定这就只会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聊天,谁也不会受伤……” “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弥尔米娜说道,“那个叫梅丽塔·珀尼亚的龙族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当初经验不足导致的,”高文下意识说道,并紧跟着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情?” “我们和恩雅女士打牌的时候打听到的……”阿莫恩立刻在旁边开口。 高文:“……” 所以这仨退了休的神明平常闲着的时候到底都在干些什么?!这帮神仙就为了扎堆打牌硬是把帝国最先进的三套神经接驳设备给烧了?! 突如其来的冲击性事实差点让高文的思路都失去了连贯性,险些忘记自己今日前来的原因,但好在他愣了一下之后还是反应过来,干咳两声打破尴尬,也收拢着自己的思路,并把目光再次放在了弥尔米娜身上。 “女士,我想了解一下紫罗兰王国的事情。” 弥尔米娜一怔:“什么王国?” “紫罗兰王国。” “紫罗兰王国?”弥尔米娜的声音中带着不似作伪的疑惑,她似乎反应了一下才把这个名字和自己的记忆对上号,慢慢说着,“我想起来了……凡人世界确实是有这么个国家。但你突然打听他们是干什么?” “这个国家行事风格太过神秘,而我们最近发现他们在过去六百年里的行动有诸多可疑之处,我现在担心他们对新生的联盟有某种……潜在威胁,”高文一边斟酌着词汇一边说着,“当然,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不能对任何一个国家贸然下这种判断,所以目前这都只是怀疑阶段,因此我才来找你确认一下情况……”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但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弥尔米娜仍然有些不解。 这次轮到高文愣住了,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昔日神明:“这当然是因为紫罗兰是个法师国度,而你是魔法女神……” “但那帮法师又不是我的信徒。”弥尔米娜随口说道。 忤逆庭院中瞬间陷入了安静,人与神都沉默下来,现场唯剩下一台台魔导装置运转时的嗡嗡声响。 “……你说,紫罗兰王国的法师并不信仰你这个魔法女神——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他们全都不信仰你?”良久,高文终于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曾执掌凡世间魔法权柄的神明,心中只感到无比的荒诞和惊愕,“整个紫罗兰王国都没有你的信徒?!” “是啊,”弥尔米娜回答的很理所当然,“紫罗兰法师和我之间没有联系,而且从我产生意识的那天起,我和那片土地上的任何生灵就没有建立过联系。好吧,我知道这听起来是挺奇怪的……” ------------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弥尔米娜的推测 弥尔米娜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似乎有点过于云淡风轻,这当然与她曾经身为神明的“眼界”有关——她并不认为某些凡人群体在信仰层面的倾向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尤其是这群凡人从未和自己建立过连接。 对一个神明而言,这种“隔绝区”的凡人甚至是如透明一般无需关注的,然而对于高文而言,这件事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可不仅仅是‘有点奇怪’的问题,”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格外严肃地说着,“不是说世间所有法师都是魔法女神的信徒或浅信徒么?虽然对魔法女神的信仰是所有信仰体系中最松散、最宽泛的,但正由于这种松散宽泛的信仰形式,导致了魔法师们对魔法女神的普遍信仰……” 他说着自己所知的“常识”,然而弥尔米娜却摇了摇头:“这是你们凡人自己的看法,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高文皱起眉:“真实情况不是这样么?” “至少在紫罗兰不是这样,”弥尔米娜很认真地说道,“而且即便在洛伦大陆,也并非所有法师都信仰我——‘浅信徒’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因为它几乎不能建立有效的信仰连接,所以对它的判断就变得十分主观笼统起来,有时候一个法师心里压根不信神,但遇上实在解不出来的魔法模型时他仍然会习惯性地骂一句‘魔法女神都不会看这玩意儿一眼’,这种情况人们都有可能将他当成是个浅信徒……你就知道这方面的判断有多不靠谱了。” 高文揉着眉心,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着:“好吧好吧,我们不讨论这个,我们讨论紫罗兰……你说紫罗兰王国那么多法师都不信仰你……这实在有点让人惊讶……” “很正常,因为法师本身就很神秘,而紫罗兰王国又是凡人诸国中最神秘封锁的一个,世间几乎没有人知道紫罗兰王国内部的真实情况是什么,便只是本能地认为那么一个法师之国肯定是魔法女神统御下的土地……但实际情况呢?他们千百年来都不曾向我祈祷,而这个事实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却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弥尔米娜一边说着,一边十分人性化地摊了摊手:“别说你觉得他们神秘,我也觉得他们挺神秘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高文皱着眉,忍不住问了一句,“一个由法师组成的国度,为什么反而会呈现出魔法女神信仰绝迹的状态……” “我怎么会知道?”弥尔米娜摇了摇头,“我产生意识之后情况就是这样了。由于在那片土地上没有我的信徒,我也就无从得知他们内部的情况,而又由于紫罗兰王国自古以来便和洛伦大陆相互隔绝,我的信仰难以传播到海峡对面去——更何况魔法女神的信仰本身就很松散,那些信仰我的法师们可不会像其他教派的神官一样热衷于传教和建立教会,他们有时间宁可多做两套大题,哪有时间研究怎么搞信仰传播……我自己就更懒得关注这些事情了。” 高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态度如此理所当然的魔法女神,他只能嘴角抖了一下,在心中对这位女士的随缘心态感到敬佩不已。 真不愧是可以在观摩了自己的葬礼之后都能在桌子上刻下一个“谢谢”的角色。 定了定神,高文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实,之前准备的一系列问题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失去了意义,他只好重新组织起语言问道:“你刚才说……你无从得知他们内部的情况?你看不到紫罗兰王国内部发生的事情,是这个意思么?” “没有信徒,就没有耳目,这就是我们神明的运行规则,”弥尔米娜的态度终于认真起来,她耐心地解释着,“我们可以通过信徒——至少要是有一定虔诚心的信徒,通过他们的感官来了解世间发生的一切,但反过来,我们也只能了解信徒们所能看到听到的事情。 “知道神明眼中的人类世界是什么模样么?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我还在神位上的时候,我所看到的世界便是一片黑暗中的无数闪烁光点,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是一个有着虔诚信仰的信徒,在他们的光点周围,照亮了一小片空间,那就是他们的感官所能感知到的区域。神明的视野由这数不清的光点及其周围的‘明亮区域’组成,并依靠它们来拼凑成一个可被认知的世界。 “而当我将目光投向紫罗兰王国的时候……我在那边看到的便只有一片漆黑,连一点闪烁的微光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视野’。” “一片漆黑……”高文下意识轻声自语着,他脑海中勾勒着弥尔米娜所描述的那副画面,而那副画面想象起来并不困难,他皱了皱眉,目光紧接着投向了阿莫恩,“那你呢?你能看到紫罗兰王国的情况么?” 他这其实也就随口一问,因为阿莫恩本身曾影响的区域便局限在大陆的南部,北方地区的自然之神信徒本就少见,紫罗兰王国更是个十分封锁的地方,从未听说过他们内部还有什么自然领域的信仰——但他心中仍抱着一份指望,那就是白银精灵自古以来流传的“游历”传统。 成年之后的白银精灵往往会依循传统踏遍整个“世界”,强大的高阶游侠们连元素领域都敢去探索,保不齐古老的年代里就会有哪个精灵游历者踏入过紫罗兰王国呢?如果有的话,这说不定就会成为阿莫恩的一道目光…… 然而阿莫恩的回答很快便打破了高文的期待,这位自然之神垂下眼皮,低沉悦耳的声音中带着遗憾:“抱歉,我的目光从不曾越过那片海峡——那里对我而言也是漆黑一片的。” 高文点了点头,曲起手指托着下巴陷入了思索,突然间他脑海中光芒一闪,想到了一件事情:“等等,弥尔米娜女士,我记得紫罗兰王国从六百年前开始便有了一项新传统,他们会选拔洛伦大陆上天赋卓越的‘学徒’前往千塔之城,这些所谓的学徒大多数都是已经有一定实力的洛伦施法者,这些施法者中难道就没有哪个可以成为你的‘眼睛’的么?” “这项传统我也知道——虽然我不怎么回应现世信徒的祈祷,但我倒是一直在关注世界的变化,紫罗兰王国外部的事情我还是有所了解的,”弥尔米娜点了点头,“这时候想想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六百年间,紫罗兰王国从洛伦大陆遴选的学徒数量不少,其中竟然真的一个信仰我的都没有,即便他们中有一些人在之后成为了我的信徒,但至少在他们被选为‘学徒’的年纪里,他们还不曾建立对‘魔法女神’的信仰……” 弥尔米娜说者无心,高文听者有意,他的目光瞬间凝滞下来,心中仿佛有闪电划过,一条谁也未曾想到的线索就这么浮上心头。 弥尔米娜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文的表情变化:“你想到什么了?” “……六百年来,无数人都想要找到紫罗兰王国遴选学徒的标准是什么,他们从学徒的天赋,居住地,种族,年纪,性格,血统等一系列有可能的条件里寻找线索,但从未有人想过,真正的共同点竟然在这里…… “紫罗兰这个法师国度,遴选学徒的标准竟然是不能信仰魔法女神……” 阿莫恩一直默默旁听没有插言,这时候突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时候下这个结论是不是有点早了?” “……确实,现在还不能下此结论,”高文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说道,“但至少现有的线索可以汇聚出这么一点:从六百年前到今天为止,所有曾获准进入千塔之城求学的法师学徒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曾信仰魔法女神。在这方面,我想弥尔米娜女士的判断是绝对准确的。” “这背后的原因会是什么?”阿莫恩似乎终于被这个话题引起了兴趣,他再一次开口问道,“一个有着众多人口的国家,以如此严格的态度阻止某个信仰在自己国内传播,这是洛伦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曾做到过的——这在这个世界上可不容易。他们这么做总得有个理由才行吧?” “而且他们做的还如此成功……”一旁的弥尔米娜补充了一句,“‘一点微光都没有’,虽然我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但这件事本身的反常之处却值得关注。我不知道紫罗兰王国具体有多少人口,但凡人有一句话说得好——有凡人聚居的地方就有信仰的土壤。凡人总会遇上苦难,遇上苦难的凡人中总会有人祈祷,紫罗兰王国上上下下数不清的施法者,成千上万年来他们难道连一道解不出来的大题都没遇上过?骂街也该提一句我的名字吧……” 弥尔米娜后面半句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一些,高文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阿莫恩的声音则从旁边传来:“你说实话——你真的不在意么?” 弥尔米娜随口说道:“你看我这洒脱的态度像是会在意么?”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高文并没有在意弥尔米娜和阿莫恩之间这仿佛已经成为日常的拆台互动,他已经陷入了思索。 魔法女神说得对——如此大的一个王国,还是以法师为主体的王国,里面居然能做到连一个信仰魔法女神的成员都没有,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它的诡异程度甚至超出了紫罗兰王国遴选“学徒”的标准背后的原因…… 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怎么做到的? 阿莫恩和弥尔米娜注意到高文在思考中陷入沉默,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弥尔米娜才突然说道:“你刚才提到紫罗兰王国的一些行为在你看来‘很可疑’,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方面的事情并无隐瞒必要,高文略作整理,便将自己刚刚发现的情况告诉了眼前这位昔日的女神:“是技术黑箱——全范围,长时间,很难用巧合来解释的技术黑箱。其中包括大量传统领域的……” 一段详细的讲述之后,高文的话音落下,阿莫恩则略做思考后开口:“这可以从保密需求和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考虑——而且说真的,在你们将符文逻辑学这种东西建立起来之前,这种黑箱式的技术传承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那些能够被解析拆分的东西才是少有,甚至是被主流学术群体们所鄙夷的。” 高文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但考虑到紫罗兰王国现在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他们所流传出来的‘黑箱’……可就很难不让人在意了。” 弥尔米娜从刚才听完高文的讲述之后便没有开口,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这终于引起了阿莫恩的注意,自然之神的目光向她扫去:“你想到什么了么?” “我在猜测……那些紫罗兰法师到底想做什么,”弥尔米娜没有抬头,而是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黑箱魔法’,技术和知识上的封装并不会影响到法术的传承和效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哪怕有黑箱存在,法师们也能进行‘研究’和‘个人精进’,这是由魔法的特殊性质决定的。 “所以,紫罗兰法师们向外传播的黑箱法术并不会影响到洛伦魔法体系的建立和洛伦施法者们的成长,那么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他们设置的这些‘障碍’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安全或迟滞竞争对手的发展——我是说假如他们将洛伦大陆视作竞争对手的话。 “他们想要达成的应该是别的目的——假如他们真有这么一个‘目的’的话。” “想到什么你就说吧,”阿莫恩催促着,“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提示一下,”弥尔米娜没有在意阿莫恩,而是将目光投向高文,“如果一个魔法体系中的‘黑箱’数量越来越多,甚至渐渐发展到整个体系的所有最基础理论也是由黑箱组成的;如果施法者们所掌握的力量全都处于无法解释的状态,人们只能仿佛念诵经典上的祷文一样念诵祖传的施法咒文,而无人知道那些符号背后的数理逻辑和能量规则;如果理性的解析和研究行为被彻底打压,学者们不再追求技术背后的知识,而只知道追捧封装起来的法术模型所产生的奇迹般的效果,这样的局面长期维持,会导致什么?” 高文终于知道了弥尔米娜话中深意,这背后所指向的答案让他的表情一瞬间冷峻起来:“……魔法将变成一种神迹。” “这只是我的推测。”弥尔米娜语气平静地说道。 (妈耶!) ------------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精神分裂”?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阿莫恩和弥尔米娜这样的神明都感到恐惧的? 不是教会的战争,不是忤逆的巨浪,甚至不是自身的陨落,而是——神将诞生。 每一个神明的诞生都意味着人类和众神之间的关系进一步锁定,而这种锁定关系越多,便意味着这一季的人类文明在“人性”和“神性”的道路上将更加偏向后者一步,当这种倾向发展到一定程度,即便是他们这样已经脱离神位的神明,也随时有可能被陷入宗教狂热的凡人们重新拉回到众神的行列中,这对于付出了巨大代价才终于获得有限自由的阿莫恩和弥尔米娜而言……毫无疑问是一件堪称恐怖的事情。 忤逆庭院中一时间有些寂静,高文和弥尔米娜都没有开口,旁边沉默不语的阿莫恩身上那些朦胧的光辉则不稳定地涨缩起来,似乎显示着这位自然之神并不平静的心情,就这样过了片刻之后,高文才再次开口:“我们或许推测的太远了。” “确实,现在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阴谋论的延伸罢了,”弥尔米娜轻声叹息着,“只是根据紫罗兰王国六百年来所做的事情以及神明运行背后的逻辑来看,这些黑箱确实有塑造‘人工神迹’的隐患……” “但事实上魔法并没有神迹化,不是么?”阿莫恩的声音从旁传来,“这些黑箱传播了六百年,魔法仍然是魔法,魔法师们仍然是这个世界上信仰最不坚定的人群,普通人对魔法和施法者深感敬畏,但也始终是凡人对凡人的敬畏罢了——并没有哪个人真的会把魔法当神迹看待,哪怕是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夫,也知道那些闪电和火球都是人造出来的。” “所以这就是我们那些推测的不成立之处,”高文点点头,“‘黑箱’只是让普通人将魔法视作神迹的可能因素之一,但既不是必要因素也不是充分因素,以此来认为紫罗兰王国在尝试‘造神’确实过于武断,而且除此之外的另一个事实也很让人费解……那就是他们对现有的魔法女神信仰的‘隔绝’态度。” “有一说一,确实,”阿莫恩赞同道,“他们想尽办法将魔法女神的信仰排除在王国之外,却又向外输出着可能会被视为‘神迹’的黑箱魔法体系,如果说他们这是为了打造魔法领域的信仰,这行为未免过于矛盾了……当然也有个可能性,就是他们觉得‘魔法女神’这个神不靠谱,所以决定自己造个靠谱的……” 阿莫恩话音未落,弥尔米娜已经拿眼神瞪了过去:“讨论问题就讨论问题,别上升到神格攻击啊……” “我这是根据现有条件做推断——要不你想个更合理的解释?”阿莫恩面无表情(他一向没有表情)地说道,“难道你真觉得自己作为神明很合格么?” “好了好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高文看情况不对,赶紧打断了两位神明将话题越聊越歪的举动,“我们还是多多关注紫罗兰王国吧,现在这个国家给我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我们在这里讨论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的,”弥尔米娜的语气认真起来,低头注视着高文说道,“那片土地对我而言是一片黑暗,我所知的事情恐怕并不比你多几分,如果想要搞明白那些神神秘秘的‘紫罗兰法师’到底在干什么,你还是要想办法渗透到他们内部。” “我们已经在这么尝试了,只不过收效甚微,”高文遗憾地摇了摇头,“当然,我们还会继续努力下去,同时在官方渠道上,我们也会继续尝试和紫罗兰的上层建立直接对话途径……他们至今仍未回应联盟发出的邀请,但至少在与塞西尔或提丰的高层私函上,那位‘秘法亲王’并不是个……完全拒绝沟通的‘隐士’。” 他心里斟酌了一下,还是把“不说人话”一词换成了平和一点的“拒绝沟通”。 就在这时,一旁的阿莫恩突然开口了:“其实我突然有点好奇……紫罗兰王国境内是单单没有魔法女神和自然之神的信仰,还是……也不存在其他神明的信仰?” 高文一下子怔住了,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方向,此刻被阿莫恩一提醒,他才突然意识到……这背后似乎确实有着名堂。 “如果紫罗兰境内仅仅排斥魔法女神的信仰,那么事情多少还可以往阴谋的方向猜想——他们或许是想要篡取神位,就像当初万物终亡会的‘人工造神’,其目标或许就是冲着弥尔米娜所占据的位置来的,而如果他们内部排斥一切神明,这件事便微妙起来了,”阿莫恩慢慢说道,“一个全民无信的国度,却在对外推广极易导致‘神迹化’的黑箱技术,这种行为多少有点……精神分裂般的感觉。” “精神分裂……”高文的眉毛不由得抖了一下,阿莫恩的用词让人颇为意外,然而很快他便觉得这形容竟十分贴切,准确描述了紫罗兰王国一直隐隐给他的感觉——确实精神分裂。 “这件事我会继续调查下去,”终于,高文长长地呼了口气,他这一次并没有从弥尔米娜口中得到想要的线索,却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新浮现出来的情报需要回头好好思考一番,至于现在,已经是告辞离开的时候了,“你们两位如果有了什么新的想法或发现,也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 弥尔米娜低下头,那双隐藏在神秘薄雾中的眸子中似乎流露出一丝笑意:“当然,我很乐意。” 高文点了点头,但在转身离开之前,他的目光突然又落在了阿莫恩身上:“对了,还有一件事。” 阿莫恩的声音随即传来:“看上去与我有关?” “贝尔塞提娅发来了消息,她已经联络到那些……仍然在‘坚守传统’的古代德鲁伊祭司们,这些祭司或许很快就会从白银帝国出发,她希望你……能够做好准备。” 巨鹿阿莫恩沉默下来,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他都没有说话,高文并不催促,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等着,直到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终于打破沉默:“回复那个小女皇……让他们来吧。我在这里准备了三千年,到如今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了。” …… 洛伦大陆最南端,广袤无边的丛林封锁着精灵世代居住的家园,繁盛的热带植物连绵成片,覆盖着白银帝国的主岛以及回流海岸旁的广阔土地,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东西各自连接着奥古雷部族国和提丰帝国的边陲之地,北部延伸至高岭王国的境内,向南则一直蔓延到主岛的南部海岸。 覆盖率极高的丛林让白银帝国的大部分国土看上去都仿佛处于原始待开发的状态,以至于许多周边国家的居民对精灵们的领土都会有这样的错误印象,认为精灵帝国是一个传统且陈旧,千百年来都维持着低开发状态,坐拥先进的先祖技术却不愿意积极改变生活环境的国家——在信息传播越是落后的地方,异族人对精灵帝国的错误印象便越是如此,因为在那些乡野酒馆和街头巷尾,吟游诗人们经过加工的诗篇仍旧占据着主导位置,而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原始,自然,崇尚和平的优雅精灵”显然远比“先进,纪律,全民尚武的战斗民族”要亲切友好许多。 然而实际上的白银帝国并非故事里描述的那样温和无害——在原始丛林深处,隐藏的是一个先进而强盛的古老帝国,是白银精灵们在上古时代那场“大分裂”之后费尽千辛万苦才在这片土地上安置下来的无数先祖遗产。 广袤的丛林深处设置着已有上万年历史的萃取工厂和气体输送站,坚实的大地之下是数不清的生产设施和能量配给节点,参天古树中隐藏着能够直接与空天要塞实时通讯的收发终端,每一条河流与魔力涌源之间,都遍布着历史悠久的传感器和干涉装置。 这些浓缩着厚重历史的东西跨越了千年万载的时光,共同维持着一个庞大帝国的运转,而精灵们只是出于自身的审美和本性,将这一切都巧妙地隐藏在了故乡的青山绿水和密林山谷之间,以至于整个白银帝国只有三处地方从原始丛林中突显而出,高调地展示着自己的先进存在—— 其一毫无疑问是漂浮在空中永不坠落的空天要塞“群星圣殿”,它也是哨兵之塔系统的控制节点;其二则是伫立在帝国心脏的繁华首都,白银女皇真正的居所精灵王庭便位于这座王城的中心;其三则是那座连接着帝国主岛和洛伦大陆的宏伟大桥,被誉为“上古奇迹”之一的“归乡者之桥”。 白银帝国主岛北侧,回流海岸附近的一处清幽高山上,淡金色的夕阳正在天边洒下今日最后一点光辉,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中,一株立于山顶的巨大古树正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巨树脚下,一栋橡木小屋临树而建,小屋外围绕着清幽的花田和仿佛是直接从土地中生长、成型的木头栅栏,一股原始自然的气息充盈着这片静谧的隐居之地,一名腰背佝偻的老年精灵则正走出屋子,来到山顶边缘,眺望着远方出神。 白银精灵寿命悠长,而在其生命的绝大部分时光里,他们的外貌都维持在青年到中年之间,尽管精灵自己能够从容貌上较为准确地判断出一名同胞的大概年纪,但至少在外族人眼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白银精灵都是“年轻貌美”的——能够显现出在外族人眼中都格外明显的老态,这只能说明一个白银精灵活过了太长久的岁月,经历了远超人类想象的漫长历史。 盛夏,这座位于赤道附近的国度正笼罩在炎炎暑热中,即便黄昏已经临近,空气中的热力也丝毫没有消散,但山顶的风多少还是凉爽一些,当一阵略微夹杂着泥土清香的风迎面吹来,弯腰驼背、原本的金色头发已经变得苍白一片的老年精灵便微微笑了起来,眯起眼睛看向北边。 在森林的边缘,主岛的尽头,那座由古代合金和附魔巨石建造而成的巨构奇迹“归乡者之桥”正沐浴在夕阳之下,这道连接洛伦大陆的巨型桥梁表面泛着某种介于金属和岩石之间的质感,宽阔异常的桥面上流光溢彩,用于运送物资的魔法“轻舟”和负责维护桥面导流设施的机械魔偶在桥上往来穿梭,仿若河水中的鱼群,忙忙碌碌。 那就是白银帝国最重要的生命线,将帝国主岛和洛伦大陆连接起来的大动脉,上古时代的先祖们用如今已经不可重现的技术造起了它,并将其命名为“归乡者”——后世的精灵们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的祖先当初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名字,但大家仍旧在这个时代为这座桥赋予了贴合其名字的意义:外出历练的精灵要离开主岛就必须通过那座桥,返回时也必然要经过那座桥,那连通洛伦的巨桥对于在外游历的精灵而言便如同一个寄托,一个归乡的寄托。 老年精灵微微眯起了眼睛,归乡者之桥反射出的夕阳辉光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 不久之后,当自己踏过那座桥之后……还会有归乡的一天么? 一个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老年精灵没有回头,他已经从熟悉的气息中确定了来者的身份:“卡尔,你已经将陛下送至山脚了么?” “是的,导师,”年轻的德鲁伊学徒在老者身后站定,恭敬地垂手作答,“我将白银女皇送到山脚,目送她和山脚下等候的士兵与仆从们汇合之后才返回的。” 老年精灵点点头,一边慢慢转过身来一边嗓音低沉地说着:“这就好……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下,你应该尊称她为‘陛下’,而不是直呼她的头衔。” 被称作卡尔的年轻德鲁伊学徒脸上显得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导师。” 老年精灵脸上露出满意的样子,他笑了笑,慢慢说道:“来陪我看会风景吧,卡尔。” 学徒的表情再次纠结起来,但他没有违抗导师的意愿,而是迈步来到了老年精灵身边,直到又忍了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开口:“导师,您真的要答应白银……陛下的邀请,前往那个遥远的北方帝国?” “卡尔,这件事情已经定下了,”老年精灵温和地笑着摇头道,“这时候再讨论它还有什么必要呢?” 看到导师这无所谓的态度,学徒终于不再强行压抑自己的情感,他的声音提高起来:“但您不觉得这邀请背后是个陷阱么?万一那边……” “卡尔,”老年精灵温和地笑着,用很轻的声音便打断了学徒激动的言语,“我并不认为那是个陷阱——但有一点我知道,不论那是不是个陷阱,这一去之后,我多半也就不会回来了。” ------------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尚存于世的贤者 盛夏的晚风吹过高山与丛林,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土地上惊扰起一阵叶片翻动的声响,然而这些大自然的声音在精灵听来并无丝毫烦躁,反而只会带来心灵的平静和安详。 老迈的精灵站在山顶,如过去千百年那般极目眺望着远方,他看到这个古老的帝国正在落日余晖中渐渐步入静谧,那些起伏的山峦、丛林与河谷几乎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片土地什么变化都没发生,但从另一重意义上,这里其实早已彻底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从三千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这里就不再是他熟悉的故乡了。 学徒沉默着,似乎是被自己导师所说的话深深触动,然而强烈的情感在这个年轻精灵心中涌动,让他终于打破了沉默:“所以您明知道陛下根本没打算让您回来,却还……” “她需要一个了结——于情于理,这个了结都迟到太久了,”老者似乎笑了一下,语气平淡的如同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不管她从那个所谓的‘联盟’带回来的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当她决定亲自来见我,并给我安排了一场前往那个北方国度的旅行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如果一切都是谎言,那么这些谎言的目的只可能是为了除掉我这种顽固了三千年的异见者,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老者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神中有一些闪动,似乎是在回忆着古老年代的某些事情,而所有回忆最终汇聚为一声叹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我更不可能回来了。” 年轻的学徒似懂非懂,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导师最后会如此感慨——因为当那位白银女皇和导师见面时,自己被“请”到了房间外面。但他知道有些秘密是自己这个层次的精灵不该打听的,尤其在自己的导师都不愿主动开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因此此刻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不能这么对您,您代表的……” “她是白银女皇,她代表的是整个帝国的意志——而我只是帝国这台庞大机器中一颗生了锈却不愿意自己离开的齿轮,”老者再次打断了学徒冲动之下的言语,“她可以这么对我,站在她的角度,这是有益于这片土地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已经是这个国家运转的阻碍了。” 年轻学徒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导师的话,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后续的话语再难出口,他的导师反倒是笑了一下,语气很淡然地说着:“我知道有多少精灵借着我的名号在森林中经营他们的教团,有多少与皇室政见不合的德鲁伊在以‘恢复传统’的名义经营势力对抗帝国这些年的新秩序,他们制造的破坏并非全都瞒过了我的视线——然而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我都假装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学徒卡尔低下头,这个话题让他感到压力倍增,可多年养成的习惯却让他不得不回应导师的每一句问话,“但我知道您有您的考量……” “我唯一的考量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多年重担突然放下,“在神离开之后,几乎所有神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陷入了分裂,有一些成员选择了自我了断,随神而去,有一些成员选择了追随晨星家族,成为日后的正教神官,最后剩下的就是我们……最无能和懦弱的一群,毫无办法,没有决断,既不敢向前迈出一步追随神明,又不敢另寻他路效忠世俗皇权,我有什么考量?我只是在原地踏步罢了。 “而最可笑的是,我这样原地踏步的家伙反而被某些精灵视作了‘传统’与‘真理’的捍卫者,他们聚集起来,鲁莽蠢动,而我……默许,甚至默默支持,只是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奢念。我自己找不到路了,也不敢去找路,所以我希望那些有胆量乱闯的精灵们能真的找到一条重建过往辉煌的道路……说到底,这只是逃避罢了。” 学徒卡尔睁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导师如此评价自己,这些话语如果是旁人说出口,他恐怕会勃然大怒,然而此刻他却只能在愕然中说不出话来,在愣了半天之后,他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些单词:“您……不该这么评价自己,您是瑟兰杜门行省最有威望的精灵……” “最有威望的精灵,连评价自己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导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学徒突然间的慌乱,老者摇了摇头:“不要这么紧张,卡尔,你有着无数的优点,容易紧张和失去主见这两个弱项却让你的大部分优点蒙尘。我只是想在离开之前与你说一些压在心底多年的事情罢了——毕竟这座山上也没几个精灵真心愿意听我念叨这些事情。” 卡尔赶紧点了点头,又有点犹豫地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年轻精灵如此纠结苦恼的模样,老者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之后才收起笑意,表情略显认真地说道:“卡尔,我有些事情要交待,你认真听好。” 年轻学徒慌忙挺直了身子:“是……是的,导师!” “在我离开之后,你就不要留在这里了,也不要和那些聚集在山里的‘教众’们打什么交道,回到你的故乡,以你已经掌握的学识,你将成为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药剂师和博学家。将这一百年当成是一次普通的出门求学吧,现在课业结束了,你该回家过自己的生活。 “如果你不愿意如此,那就带上行囊,越过归乡者之桥,去大陆上游历吧,像其他和你年龄近似的精灵一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你的学识和种族天赋可以让你在洛伦大陆的大部分地方得到欢迎,而在那些由人类、矮人、妖精们统治的地方,你可以学到远比在我身边更丰厚广博的知识。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可以前往北方的苔木林,那里有我们的远亲,灰精灵的处世之道会让你受益匪浅。 “不管你选哪一条路,都要记住:不要再和那些聚集在山里的教众们打交道,他们可能会邀请你,可能会拥护你,他们甚至可能将你称作新的贤者和领袖,但你千万不要被这些蒙蔽了眼睛——立刻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学徒卡尔眼睛微微张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导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彻底断绝与您的那些追随者之间的……可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无情?他们毕竟追随了您这么多年,我们在这里生活所需的一切也都是他们……” “卡尔,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么?不要太过相信那些教众表现出来的忠诚和虔敬……当我离开之后,他们所有的忠诚和虔敬都会如水中倒影一般破碎消散,而皇室的清算会随即到来,当那些乌合之众意识到白银女皇这次是认真的,他们就会立刻出卖他们能够出卖的一切东西,你会是第一个值得被出卖的‘筹码’。” 学徒卡尔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低下头来——他知道,自己导师在这方面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作为被导师选中的最后一名学徒,他还不至于连这点眼光都没有。 在他身旁,导师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后这位可敬的老者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的群山,看着那些漫过山峦的金色夕阳一点点将归乡者之桥镀上如彩虹般的绚烂色彩。 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三千年前的身影,那是身穿华美袍服的最高女祭司,如神之使者般立于远方,那是前前代的白银君主,他曾经效忠过的女皇。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位白银女皇曾经向他抛出过一个邀请,邀请他成为世俗皇权的一柄利刃,去稳定帝国的局势,重建人民的信念,但那时候他退缩了——他不敢去做那些“悖逆神明”的事情,他坐视那位曾经的最高女祭司孤军奋战,坐视她被无数神官和信众斥为“堕落者”和“窜信者”,坐视她早早死去。 今天,另一位白银女皇再次向他抛出了一个邀请,请他去赴一场“神明之约”——年轻的女皇没有明言什么,然而和自己的信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神官知道,这场邀约有去无回。 他终于能弥补当年的那份遗憾了。 “伊斯塔陛下……这次我将欣然赴约。” 老神官收回视线,并转身向着身后的小屋走去,同时对自己的学徒说道:“卡尔,回去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吧——太阳要下山了。” …… “太阳要下山了……我们竟然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密林边缘的一条宽阔大道上,高阶侍女伊莲抬头看看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轻声咕哝了一句。 远方那座有着“贤者”隐居的高山正逐渐被蔓延过来的暮色吞噬,而在山脚下,从河谷地一路延伸过来的宽阔道路两旁则正在次第亮起明亮的辉光——那些光源来自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古朴石碑,石碑看上去仿佛某种古代遗迹般遍布青苔和藤蔓,其顶端则漂浮着亮度堪比高品质魔晶石的光球,这些独具精灵特色的“路灯”由埋设在地下的脉络控制节点统一指挥,节点收集来自树梢的传感器信号,判断光照之后再把激活指令传输给石碑上的发光单元。 这种简单稳定的系统已经在帝国各处的基础设施里运行了成千上万年,经历无数次翻新维护,至今仍然灵敏可靠。 “今夜瑟兰杜门行省的大部分地区应该都会很凉爽,”一旁的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随口说道,“不错的天气。” 伊莲回过头,看向贝尔塞提娅:“陛下,您认为阿兹莫尔贤者真的会如他承诺的那样……十分配合地随我们一同前往北方么?我总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在拒绝皇室的招揽和您亲自授予的各种荣誉头衔……” “他会的,”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既然他已经答应了,那么此事便不会有别的波折——我很了解他,就像他也很了解我一样。” “……阿兹莫尔贤者是伊斯塔陛下曾经最信赖的高阶神官,在伊斯塔时期,他一度被视为自然之神的第二只眼睛,”伊莲沉默了一下,带着些许感慨说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即便他早已选择隐居,在瑟兰杜门行省仍然有大量精灵聚集在他身边……” “那些聚集在他身边的,不一定是真正追随自然之神的,而那些真正追随自然之神的……在过去的三千年里大部分都已经真的‘随神而去’了,”贝尔塞提娅淡淡说着,随后又摇了摇头,“现如今像阿兹莫尔这样还存活于世的‘古代贤者’已经不多,他们每一个对于那些想尽办法要在帝国秩序之外另建秩序的秘教成员而言都相当于活生生的‘海港’和‘大树’,在过去的三十个世纪里,有一些‘贤者’行差踏错,被皇室找到机会清算,但仍然有像阿兹莫尔这样足够低调中立的……不管是我的祖母还是我的父皇对他们都毫无办法。” “……您将这些贤者送到北方‘赴约’,本质上和强行清算并没什么区别,不管您的理由多么充分,这背后的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公开解释的,”伊莲有些担忧地说道,作为白银女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作为白银帝国在神权理事会中的办事人员之一,她最近已经知晓了许多涉及到神明的真相,“只要最核心的事实不公开,那么您的政敌就一定会想办法做文章——那些追随在贤者们身后的精灵们,他们也一定会躁动起来。” “迟早会有这么一场混乱,从我父亲在位时期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是必然发生的,”贝尔塞提娅静静说着,“我父亲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我,而我不能再把这个问题留给下一代——那些古代贤者已经很老很老了,但他们曾受过神的祝福,且直到今天祝福还不曾消散,天知道他们还可以活多少年。 “我不能让那些秘教团体继续从贤者们身上获取凝聚力,不能让他们把这场‘滋生-破坏-搜捕-清算-再滋生’的循环给无限持续下去了。 “这场神明的‘邀约’,至少给了我一个下定决心的机会和……理由。” 侍女伊莲低下头,不再开口了。 贝尔塞提娅淡淡笑了一下,目光从伊莲身上移开,她看了一眼远处的天色,摇摇头说道:“我们该走了,伊莲——太阳可是真的要下山了。” (《黎明之剑》漫画还需要大家多多支持) ------------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冒险者营地 呼啸的寒风席卷大地,被战火所毁的古老国度中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废墟和四处游荡的怪物,除了少部分安全区和重建隔离带之外,在这片土地上极目远眺,能看到的除了残垣断壁便只有各种因“神明奇迹之力”而扭曲的诡异景观。 而在距离平原地带更远一些的地方,那些起伏的丘陵和山川之间正逐渐被坚硬的寒冰覆盖——在失去了大护盾的庇护之后,曾经的龙工生态系统已经彻底停摆,极地气候迅速接管着这片正逐渐回归原始的土地,冻土,冰川,霜冻,这些隶属于大自然的力量正从海岸线的方向不断向着内陆蔓延,以一种坚定不移的态度,要将这片土地纠正到自然应有的状态。 这是在温暖稳定的人类世界无法想象的境域——不管是这里的毁灭姿态,还是这里不可思议的极地环境。 然而对于怀着雄心壮志跨越无尽之海,誓要在这片神秘之地挖出一桶金的冒险者们而言,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并不是太需要考虑的问题,那些在安全据点之间四处游荡的元素生物和几乎随处可见的稀罕事物已经吸引了他们几乎全部的视线。 塔尔隆德临时首都,新阿贡多尔南侧,一片新建的城区正沐浴在极昼时期长久的阳光中,这片城区和其他废土据点一样有高墙环绕,那高墙以巨石为主体,中间灌注着被龙炎熔融的合金,尽管外形粗糙,却可以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提供最最宝贵的安全保障,据点内又有宽阔平直的道路,数百座用石头、金属和其他易于收集的材料搭建起来的房屋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墙内,所有这些房屋都务求实用,尽管缺乏装饰,但至少坚固耐用。 这里就是新建立起来的冒险者营地——龙族,冒险者,联盟援助部队,以及圣龙公国单独派来的志愿者们通力合作,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片城区的建设,或许和旧时代极尽奢华的塔尔隆德宫廷楼宇比起来这地方不那么美观漂亮,然而当这些线条笔直刚硬的房屋和高墙伫立在寒风中的时候,它们仍能呈现出一种令人叹服的粗犷与力量。 在清晨的第一声钟声响起之后,年轻的女猎手罗拉便与几名冒险者同伴一同离开了分配下来的营房,她们走向位于城镇中央的冒险者管理大厅,路上有大量三五成群的冒险者都和他们走向同一个方向。一阵风从街对面吹来,风中的寒凉让罗拉本还有些困倦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她稍稍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咕哝着:“这地方还真是见鬼的冷……” 身旁的一名同伴抬头看了看城镇上空,一层半透明的能量护盾从远方的围墙顶端升起,覆盖着墙内的所有街道屋舍,她摇了摇头:“已经不错了,至少建筑小组那边两天前终于把城镇护盾给完工了,有了这层护盾,居住区的温度会慢慢升上来的——围墙外面现在才是真正的天寒地冻,没有寒霜抗性药水和足够的防护物品的话,哪怕是咱们这样的超凡者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寒霜抗性药水免费发放,防护装置可以直接在魔网充能站里充能,”罗拉揉了揉鼻子,克制住打喷嚏的冲动,“虽然搞不懂那些东西是怎么运转的,但不得不承认,魔导技术可真是好东西……这些玩意儿要是放在以往,谁舍得当日常消耗品那么用?” 同伴们深以为然,而与此同时,那座对冒险者们而言在这座城里最重要的设施也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冒险者管理大厅——它是这里最高大的建筑物之一,也是最奇特的建筑之一,那些力大无穷的巨龙们直接从某座坍塌的塔尔隆德宫殿中切割了一部分较为完整的建筑结构给安放到了营地中间,将其稍作修缮便当成了冒险者们的集会点,这让它和营地里其他建筑物的风格差异巨大,却也有了足够醒目的好处。 考虑到巨龙的体型,他们当初住过的宫殿哪怕切个厕所出来扔在人类世界都称得上一座大宅,这座大厅的规模在冒险者看来自然也是足够气派。 罗拉站在这座“大厅”的入口,看到这座大体呈圆柱体的建筑物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彩,依稀能看出其当初辉煌模样的外墙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浮雕与彩绘图案,大厅上方的拱柱和装饰性的多重外檐在之前的灾难中多处受损,如今又用临时材料进行了填补和覆盖,那斑驳的模样带着一种沧桑之感。 就这样抬头看了一会,罗拉心中忍不住冒出古怪的念头,小声嘀咕起来:“……这该不会真的是从某座巨龙宫殿里切了个厕所出来改的吧?” 一旁的同伴顿时投来了惊悚的目光:“该死,罗拉,你怎么会产生这么怪异的想法?!” “咳咳,可能是上次与莫迪尔老先生闲谈的时候受了他的影响,”罗拉立刻尴尬地咳嗽两声,揉着额头低声咕哝起来,“他说自己是个博学家,然后对营地里的各种事物进行了一番大胆联想……” “莫迪尔……”一旁的同伴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以青壮年为主的冒险者团队中突然冒出来一个看上去几乎可以给所有人当爷爷的老先生这本身就是一件足够引人注意的事情,更何况这位老先生还是一个自称游历整个世界、掌握着许多神秘知识的强大法师,坦白说这种人物就不应该出现在一群用乌合之众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冒险者里,放在旧时代,他就应该被某国的皇室给供起来,用寒霜静滞冻在仓库里代代相传那种,遇上什么大事儿了就给化开咨询一番,完事再冻起来仔细保管着…… 显然,粗俗浅薄的佣兵和冒险者们对于“皇室御用法师顾问”之类的概念有着过于夸张的想象和错误的理解,但这夸张的想象至少可以说明营地中的冒险者们对那位莫迪尔老先生有着怎样的印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位老先生是跑错了地方,除了当事人自己之外。 “那位法师确实喜欢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我建议你不要太把他的描述当真,”同伴斟酌了一下用语,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才压低声音对罗拉说道——这毕竟是在背后谈论一位令人敬畏的施法者,尽管莫迪尔平日里对外的态度很温和,与大家的关系也处的不错,这时候还是要紧张一下的,“你也知道,那位老爷子他……” 一边说着,这位同样猎手出身的同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脑子不是很好。” 罗拉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笑了两下,随后摆了摆手,转身向着管理大厅走去。 为了让原本给巨龙准备的建筑能适应人类的体型,这座“回收利用”而来的建筑物经过了一番彻底的改造,罗拉与同伴们首先穿过了一扇后期加装的大门,随后又穿过一道门廊,才走进那极为宽广的圆形大厅。大厅内残存着对人类而言堪称巨大的圆柱,而那些发布任务、登记报酬、领取补给品以及拍卖交易的窗口则围绕着这些巨大的圆柱设置,其上皆悬挂着非常醒目的标记,即便是不擅长服从纪律的冒险者和佣兵们也能准确找到该去的地方。 阳光透过大厅顶部的水晶穹顶,在那遍布裂纹的聚合物外壳表面经过多重复杂的折***准地撒遍整个室内空间,即便这里没有任何灯光,整个大厅里也几乎没有阴暗的区域。 在走向任务发布区之前,罗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由不明物质建造而成的结晶穹顶,猜测着这东西如果带到人类世界能值多少金镑,而几乎同一时间,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显然是对着自己说的:“你也注意到这层穹顶里面蕴含的复杂光学设计了么?真不可思议啊,罗拉……仅仅是这么一个细节,便提醒着我们巨龙曾经的文明究竟发展到了何等地步……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却几乎没有一个能察觉这里面蕴含的信息……幸好还有你这样敏锐又善于思考的年轻人,可以和我一起关注这片废墟中埋藏的知识宝藏……” 罗拉顿时缩了缩脖子,她循声望去,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色法师短袍,头戴黑色软帽,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像个走错了门的老爷子般站在人来人往的冒险者大厅里面,一边感叹着旁人听不懂的事情,一边控制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纸笔不断写写算算。 回忆起进门之前自己还在跟伙伴们背后谈论这位老先生的事情,罗拉顿时感觉有点尴尬,她表情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才一边收敛起自己刚才心中对那些水晶真正的想法一边勉强回应对方的话题:“确实像您说的一样,这些东西……嗯,厉害,都很厉害。” 莫迪尔似乎察觉了这位年轻姑娘态度中的尴尬和紧张,他只是笑了笑,善意地结束了当前话题,并抬头看向任务发布柜台所处的那根圆柱:“一起去?” 罗拉怔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您……终于决定接外出任务了?” “总不能一直跟着建筑小组的人调试那些护盾和水晶塔——虽然这些工作也挺有意思,但我可不是为了在营地里躲着才来这片不毛之地吹冷风的,”莫迪尔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我收集了很多与外界环境有关的情报,既包括那些龙族讲述的,也包括那些执行前期探索任务归来的冒险者和佣兵们描述的情况,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参与外部行动的准备。” “……谨慎的态度和充足的情报是在陌生环境下生存以及作战的必要条件,您确实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冒险……家,”罗拉笑着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在每天的早晨到正午之前这段时间里,任务发布区的圆柱周围向来是整个大厅中最热闹的地方,来自塔尔隆德的使者会在这里公布近期对阿贡多尔周边的“推进”情况,同时公布评议团近期对废土的探索和清理计划,大量任务被发放至柜台,聚集在此的冒险者们则以此来规划自己当日或接下来几天的行动安排。 通常并不会有过于强制或紧急的征召出现,因为来自洛伦的冒险者们在这里的角色更多的只是一份助力,限于这支杂牌军的真实实力,分配给他们的任务通常仅限于在城市周边清除零散魔物或在废墟中采集资源——真正的危险区域自有真正的塔尔隆德战士去处理,这一点冒险者们自己也很清楚。 冒险者在这里的作用就是让塔尔隆德捉襟见肘的龙族战士们从安保琐事中腾出精力来,去对付那些真正有大威胁的东西,这是所有人在从北港出发之前就心知肚明的事情。 “整个南部区域的初步探索和边界测定工作已经结束了……巨龙们的主要精力仍然是扩展阿贡多尔控制下的安全区域,以及在南部区域搜索可能存在的幸存者营地……” 巨大的圆柱下,罗拉仰着头看着那被阳光照亮的公告牌,同时小声总结着上面所写的内容,周围除了莫迪尔之外,还有许多冒险者也和她一样在阅读那些今天刚张贴上去的公告——从那些墨迹刚干的文字中,聪明人可以大致总结出龙族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探索和开拓方向,并提前做一些准备。 “第二个推进方向是向西,”莫迪尔则比罗拉读的要快,他已经看到了公示文件的后半部分,那上面的内容让他稍微认真起来,“清理西侧丘陵地区的游荡灵体和元素生物,稳定安全边界,协助先遣队战士们打通前往晶岩山丘的道路……这个有点意思,任务区域是目前所有区域中最远的一个,而且一级执照就可以参与……是因为全程有先遣队的‘正规军’充当主力所以没什么危险么?” 罗拉听到莫迪尔的咕哝,也跟着把目光投向了公告后半部分,她轻轻皱了皱眉:“但这仍然是风险最大的一个区域……通往晶岩山丘的那条路现在还没有完全打通,据说路上甚至还有处于活跃状态的元素裂隙……” “我对这个有兴趣,”莫迪尔顿时露出了兴致勃勃的模样,“有活跃的元素裂隙,就意味着有新鲜的元素生物,我得想办法抓几个打听打听元素世界的情况……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冒险者之路 半小时后,罗拉已经与一群冒险者来到了出发前的准备区域,看着分发到自己手上的补给品以及周围那些正在有说有笑做着准备工作的临时队友们,这位年轻的女猎手仍然有些发蒙——她今天本来是只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在营地附近清除零散元素生物的常规任务的,这怎么一扭脸就被编入危险性更高一级的“推进队伍”里了? 在她身旁的老法师莫迪尔倒是满脸愉快的样子,这位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足的老爷子一边把发到自己手上的寒霜抗性药水塞进衣服里一边随口对身旁的冒险者说道:“其实他们发给我这玩意儿根本没用,我可不怕这么点冷空气——还是你们这些体质差一点的年轻人更需要做好防护,极地的气温可不是闹着玩的。路上你们有谁的抗性药剂不够用了可以来我这里要……” 被搭话的冒险者一愣一愣地看着这位目测至少能当自己爷爷的老先生,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超凡者的领域终究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这位看上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其实是掌握着神秘力量的魔法师,在强大法术的加持下,一位老人未必会比所谓的“青壮年”体质虚弱,自己这时候默默点头说不定反而显得礼貌一点…… 紧接着,莫迪尔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始终没开口的罗拉身上,这位老先生脸上带着笑意:“罗拉,你看上去不怎么精神啊——这可不像是一个即将前去执行任务的战士应有的状态。” “我一开始其实是准备参加营地东区的清理任务的,”罗拉从有些走神的状态惊醒过来,一边尴尬的笑了笑一边无奈地说道,“我可没打算报名参加推进队伍……是您不由分说便拉着我在这边报了名……” “我咨询过你的意见来着……是我记错了么?”莫迪尔眨了眨眼,有点困惑地敲敲自己的脑门,但他很快便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抛在脑后,“啊,想不起来了——看来我需要向你道歉,罗拉小姐,你要退出么?现在我们还没出发……” “不了,”罗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在面对眼前这位日常举止有点古怪的老先生时她总是会产生某种既视感,就好像……在与自己那位年老糊涂却又热心的祖父打交道一般,而自祖父去世之后,她已经很多年不曾产生类似的感觉了,这让她在莫迪尔面前的时候总是不由得放松下来,并被这位行动力超强的老爷子影响,“总归还算是在营地周围。” “高文·塞西尔大帝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富贵险中求,这位小姐,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享受安逸的,”旁边的一名单手剑士爽朗地笑了起来,“看上去你平常没参加过‘推进队伍’的行动?相信我,这种任务的收益绝对比你在营地附近‘打扫卫生’要令人满意多了,靠近探索边界的地方到处都是更加活跃的元素生物和富集的法力区域,那些东西的实力其实并不比营地周围的魔物强多少,但高度纯化的元素凝核和法力涌源里偶尔冒出来的结晶可比低品质的元素混合物值钱多了……” “而且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以前塔尔隆德时代遗留下来的珍宝——那些好东西侥幸逃过战火,完好无损地躺在泥浆和冻土里,”另一名女性剑士用更加愉快的语调说道,“那些东西放在洛伦大陆随随便便就能换来一片地产,在这地方却跟烧焦的石头一起被埋在地里……啧啧,真不敢想象这些巨龙在战争之前到底过着怎样奢侈的日子……” “感觉他们个个都过着国王一样的生活……”“那肯定的,我上次还听一个龙族说呢,他们当初人人家里都有个管家,叫什么……欧米伽智能助理什么的?家家户户都有管家,这样的生活你敢想么?”“不敢想,也想不出来——反正现在都没了……”“就怪可惜的。” 冒险者们的话题总是很容易热闹起来,尤其当这话题跟财富沾边的时候更是如此,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很快便热烈地讨论起来,前不久还来自天南地北、身份背景各不相同的人们此刻就如同多年至交般热切交谈,交换着看法,言谈间仿佛已经酝酿起了浓浓的友谊——这份友谊偶尔会帮助他们在接下来的共同行动中提高那么一点生存几率,让自己倒下的时候身边能多出一条拉自己起来的手臂,但在更多的时候,这份“友谊”最大的意义就只是营造出些昂扬的士气,让大家驱散紧张和恐惧罢了。 友谊将起于出发前天南地北的吹牛,止于返回营地之后的最后一次清点——当然,如果大家运气都比较好,能共同活着经历数次这样的“循环”,真正的战场情谊就会被建立起来,并在几次酒肉交错中得到巩固,最终一直持续到大家都死去为止。 这就是冒险者——也包括刀头舔血的佣兵们——所熟悉的生活方式。 但并非所有冒险者都会这样生活,其中也不乏有较为“孤僻”的异类存在,罗拉姑且算是其中之一。 年轻的女猎手不太喜欢这种强行熟络的谈天说地环节,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 三份来自营地后勤小组的寒霜抗性药水,这曾经昂贵的炼金产物如今被免费配发给每一位冒险者用于抵御塔尔隆德寒冷的环境;个人防护用魔导终端,在付出少量押金之后租借来的好东西,这现代工业的产物最大的作用是产生一个单人微风护盾,除了协助抵御寒风之外,它还能让使用者在有毒环境中安全生存下去。 这第二个功能尤为重要:在这片危险的废土上,毒性环境常常与冒险者们相伴,安全区边界到处都是泄露的工厂管道、被污染的元素裂隙以及毒性气体涌源,即便是体质强大的超凡者,稍有不慎也会死在这些环境毒害上面。 要想在如今的塔尔隆德废土安全活动,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防护效果,若是放在旧时候,大部分实力一般的超凡者都不可能仅凭个人魔力实现这种事情,但如今不会疲惫的机器却可以做到此事,它所需要的仅仅是充足的魔力供应以及谨慎细致的检查维护而已。罗拉在这件事上不敢怠慢,毕竟她是知道的,上一个粗心大意的倒霉蛋已经死在了营地附近的一处工厂废墟,还没来得及从这片“冒险者天国”上挖到一个金币,便成了毒性废气的牺牲品,其名字现在还被高高地挂在冒险者大厅最醒目的地方,明年的这个时候,坟头草大概就很高了…… “别闲聊了,检查装备,检查装备。” 一名看上去较为成熟稳重的盾战士注意到罗拉的默默举动,立刻出声提醒着有些散漫过头的临时战友们,于是冒险者们终于稍稍安静下来,开始熟练地检查着那些用于保命的东西。 就这样又过了一小会,代表大门就绪的铃声终于在集结区响起,十余个各自领到任务的冒险者小队开始向营地边缘的出发通道转移。罗拉和莫迪尔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大厅后方的集结区,穿过被命名为“武装者小径”的步道,来到了那高大坚固的围墙尽头,一道以合金整体浇铸而成的大门高高耸立在他们眼前,厚重的门板阻隔着营地外面的恶劣天气。 在吱吱嘎嘎的机械结构运转声中,那沉重的黑色大门缓缓打开,呼啸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即便隔着一层微风护盾,北极地区的寒意仍然令习惯了温暖环境的人们纷纷打了个寒颤。 一望无尽的塔尔隆德废土映入莫迪尔的眼帘,这位老法师忍不住笑了起来,迈步向外走去—— “啊,未知之地……我准备好了!” …… 高墙顶部的瞭望台上,拜伦的目光正投向下方广袤的废土大地,他看到冒险者之门打开,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小队从大门中鱼贯而出,踏上城镇外那严重污染、遍布废墟的平原,忍不住感慨地叹了口气:“哎……冒险者啊……看到这一幕,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些做佣兵的日子。” 龙印女巫阿莎蕾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可不记得咱们当年做佣兵的时候有这样的阵仗和后勤——如此规模的据点,高效率的管理中心,专业化的任务调度和后勤小组,半制式的装备,而且活动区域里还有巨龙可以作为救援单位随时入场,在当年别说佣兵了,正规军都没有这个待遇。” “别说当年了,现代的正规军也很少有这种待遇——这可是在塔尔隆德,巨龙的土地上,”拜伦笑着收回了视线,看向身旁的红发女士,“我只是稍稍联想一下,回忆回忆那些过去的日子。” “……阿贡多尔的管理者们开始向西推进控制区了,今天的冒险者小队有将近一半就是朝晶岩山丘的方向推进的,他们的任务是协助清理沿途的魔物并稳固这条通道的安全边界,”阿莎蕾娜随口说着,“看样子巨龙们终于不满足于阿贡多尔这么一座孤悬在废土中的安全岛了。” “我听说了,那些巨龙似乎打算在一周内打通和晶岩山丘之间的通道,并在那地方设置个通讯站,用于接收来自西海岸的传讯,”拜伦点点头,“如果这个通讯站建立起来的话,阿贡多尔和西海岸那个监控哨之间的联络就方便多了,至少通讯频率可以提升到一天一次……” “考虑到那个监控哨正在盯着的是什么东西,哪怕一天一次的通讯频率我看也没高到哪去,”阿莎蕾娜摇了摇头,“不过想想现在塔尔隆德这糟糕的环境基础,他们能搞定这种跨越大半个大陆的远程通讯就已经算是奇迹了,不能苛求。” “也是……但这都跟我没多大关系了,”拜伦耸耸肩,“反正我过两天就该离开了。” “你要返回洛伦大陆了?”阿莎蕾娜有点意外地看了拜伦一眼,“这么快么?” 拜伦摆了摆手,随口说着:“我是海军司令,我这次的任务就只是护送联盟支援物资以及援建队伍,滞留在塔尔隆德太长时间可不符合我收到的命令——我还得回去复命呢。” “倒也是,”阿莎蕾娜点头说道,紧接着笑了笑,“那正好我也该离开了,回去的时候我们顺路。” “你也要离开了?”这次终于轮到拜伦感到惊讶,他忍不住上下看了面前的龙裔女士两眼,“你不是支援队伍的领队么?不留在这里继续协助龙族们的重建工作?” 阿莎蕾娜摇摇头:“就像你一样,我的任务其实也只是将队伍安全带到塔尔隆德罢了——后续的事情会有其他专门负责的龙裔前来接手的。”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还要接着负责统筹后续的援建任务,我还好奇呢,你这么个除了喝酒打架之外别无所长的人怎么能干得了这么专业的事情……” 听着拜伦这随口念叨的话语,阿莎蕾娜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她侧头看着自己这位昔日的“佣兵团长”,咧开嘴笑了一笑,嘴角逸散出凝聚如有实质的魔力焰流,炽热的龙息从她脸颊两侧升腾起来。 拜伦见此景象顿时大惊失色:“哎哎!阿莎蕾娜!不用这么较真!你现在喷我一脸这算外交问题了啊!” “从你口中听到‘外交问题’这么专业的字眼可真不容易,不过更不容易的是你竟然一次性就叫对了我的名字,”阿莎蕾娜嘴角翘了一下,未成形的龙息随之无声散去,她有些挑衅地抬抬眉毛,“怎么,我当年给你留下的印象难道就只剩下喝酒打架两件事了么?” “……难不成你打算让我说‘美貌和智慧’?”拜伦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句,“你要是让我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算了,我想象了一下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样子,觉得简直像是在骂人,”阿莎蕾娜表情古怪地摆着手,接着突然停了下来,她仿佛陷入思索和回忆,沉默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再次开口,“记忆里的印象……我都快记不清当年和我们一起在南境冒险的那些同伴们都是什么模样了。” 拜伦意外地看了阿莎蕾娜一眼:“你们龙裔不是有很长的寿命么?我以为那些事情对你而言仍然如昨天发生的一样……” 阿莎蕾娜没有回答,她只是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又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才慢慢开口:“我想去看看他们。” “……你有假期?” “我可以请——并不难。” “那我可以帮你申请个入境许可。” “那就多谢了,团长。” ------------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大胆的项目 在持续了许多天的暑热之后,一场及时到来的降雨覆盖了从磐石要塞到黑暗山脉之间的广袤土地,这场大范围的降雨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伴随着降雨的,是大部分地区的热气减退,以及逐渐真切起来的秋日气息。 朝向花园方向的窗户敞开着,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来,风中夹杂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又有终于放晴之后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户,在窗台上洒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高文站在宽大的窗户前,目光扫过下方那片繁茂的草地,他看到一根长长的提尔正懒洋洋地窝在灌木丛围起来的小花坛里,海妖小姐的上半身躺在一块薄毯上晒着太阳,下半身的尾巴尖则一路探出灌木丛外,在花园小径旁的一处积水坑中慢悠悠地搅动着。 她大概会一直在那里躺到太阳下山为止——然后拱回屋里继续躺着。 “有时候还真挺羡慕那条咸水鱼的,”高文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带点古怪的笑意,“她怎么每天就能有那么多清闲时间无所事事呢。” 琥珀站在高文侧后方,也探着头往花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撇撇嘴:“无所事事不厉害,厉害的是她每天就这么瘫着竟然也没耽误了船舶技术顾问的工作——北港那边今天还发来消息,表示提尔帮忙设计的稳定翼板在新型护卫舰舰身上的工作状态非常良好,但我每天观察就觉得这家伙只是在各种地方睡觉而已……” 高文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口说道:“继续说说北边调查来的情况吧……刚才说到哪了?” 琥珀点点头:“我们有数名精英干员成功渗透到了紫罗兰沿海城市普兰德尔,就是维多利亚女公爵之前提到的那座城市——初步收集到的情报证实了维多利亚提及的那些线索,当地仍然有人记得十几年前那一批在普兰德尔登陆的洛伦学徒,也有人清晰地记得学徒们离开时的情况。 “我们的干员也找到了学徒们当初集结前往千塔之城时的那条‘路’——就像维多利亚描述的那样,那里其实并没有路,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浓雾以及在雾中影影绰绰的茂密树林。一名擅长野外行动的干员冒险进入了林中,发现所有导航装置和寻路法术在进入雾中之后立刻便全部失效了,那里面似乎有古怪的魔力场在产生作用,为防止意外,干员只能从林中退出。 “另外我们也成功和一些在沿海城市活动的紫罗兰法师建立了交情。虽然那个‘隐世之国’整体上很封闭,但居住在边缘区域的居民对来自洛伦的新鲜玩意儿还是很有兴趣的,通过生意上的往来和知识上的分享,有一些法师愿意告诉我们一些当地风土人情和传说故事方面的东西……但基本上这些‘边缘法师’在整个紫罗兰社会中的地位也很边缘,所以他们能提供给我们的情报还是很有限……这么说吧,我们在那边的情报工作有一点点进展,但短期内大概是别指望有突破了。” 说到这,琥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从塔尔隆德传来的消息——联盟派到那边的支援队伍已经顺利安定下来并展开援建工作,在龙族废土上执行任务似乎给他们带来了额外的……动力,几乎所有工程的进度都超过了预期。拜伦带领的海军部队这一两天内就会返航,而一期支援队伍会留在当地,继续执行为期一年的援建任务。 “情报方面,我们确认了塔尔隆德的灾后状况与梅丽塔大使带来的情况基本一致,阿贡多尔临时政府的情况则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一些,情报部这边评估结果是塔尔隆德的秩序很快就会恢复,至少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失控或二次动乱——巨龙比我们想象的顽强,这对洛伦诸国而言应该算个好消息……” 琥珀条理分明地报告着她所掌握的最新情况,高文认真听着,偶尔提出一些问题,皆会得到妥帖的回复,这让他在最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这些年确实成长了不少……” 琥珀立刻双手抱胸,扬了扬眉毛:“所以涨工钱了?” 高文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直到几秒钟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个玩笑开了好几年才会有的那种默契。 “说真的,你现在这个级别想涨工资可不太容易——而且你现在真的还在意涨不涨那点工钱么?” “在意啊,不然呢?”琥珀撇了撇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我就指望着政务厅发下来的那点收入了,毕竟法律有规定,政务系统正式编制人员一律不得搞副业,我这两年手艺都快荒废了,前两天打算开个锁回忆回忆童年,头两下竟然没捅开……” 高文没有在意琥珀后半句的随口胡扯,他只是露出了有点意外的目光:“……没想到你还能如此严守这些规矩,我以为以你的性格至少会尝试从这些条例里找些漏洞出来……” 琥珀本来还是一脸嘻嘻哈哈浑不在意的模样,这时候听到高文的话却突然收起了笑容,表情竟然认真起来,她看了高文一眼,才慢慢说道:“这些律法条文是我们所有人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又用了许多年才终于能流畅地执行下去——我以前是小偷小摸,但如果今天我还想着钻这种漏洞,那太多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高文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会让琥珀突然认真成这样,他在意外之余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突然这么正经了?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 “龅牙波比昨天被批捕了,我亲自下的命令,”琥珀摇摇头,眼皮微微垂了下来,让高文看不清她此刻的真正神色,“你还有印象吧?他是军情局最早期的干员之一,我从康德那边带过来的老手下,和安东他们一期的……他是个鬼点子很多的家伙,但我没想到他的鬼点子有朝一日会打在集体的纪律上。肃反特科找到了他七条重大经济违纪的证据…… “安东前天一大早就找到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不再忠诚的老部下抓起来,就像以前在黑巷里处理坏了规矩的家伙那样……他不想忠诚,我得替他忠诚。 “在这之后,我也会按规矩领责的,在调查清楚龅牙波比的事情之后,我和安东都会把报告准备出来……” 临窗的走廊上安静下来,过了一会高文才轻轻叹息:“当我们都很困难的时候,大部分人一起披荆斩棘是没问题的,但当日子好起来的时候,原先那些共同历经磨难的同伴就不一定还能始终如一了……有的人会想要补偿自己曾经的付出,有的人会想要高人一等,有的人会在安逸的环境中停下来,变成他们曾经致力于清除掉的那种人……所以一个持续自我更新和自我纠正的机制才会那么重要。” “肃反特科周周抓人,我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亲自带出来的家伙竟然也会成为名单上的人之一,唉……”琥珀说着,突然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也是好事——如果连军情局的元老级人物都可以被揪出来处理掉,那说明至少现阶段你所打造的那个‘纠正’机制还没出问题,就像你说过的那样——肃反特科的名单不可怕,肃反特科的名单空了才可怕。” 高文点点头,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另一头传来,吸引了他和琥珀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循声望去,正看到身穿一袭红底金边长裙的赫蒂正从那边快步走来,在注意到这位曾xN孙女急匆匆的脚步和脸上严肃的神色之后,他便意识到对方可能带来了不得了的消息,于是不等对方走近便往前走了两步:“发生什么事了?” “提丰帝国那边传来一级通讯——是黑曜石宫直接发来的消息,”赫蒂在高文面前站定,喘了口气飞快地说道,“他们在研究战神碎片的时候取得突破性进展,现在希望与我们进行一次高规格的学术合作,共同完成一个大胆的……项目。” “提丰方面提出的学术合作?而且和战神碎片有关?”高文有些惊讶,因为这算是上次那场“战争”之后提丰方面第一次在官方途径提出这种合作项目,这种事情来得比他预料的早了很多——这只能说明提丰的学者们真的搞出了某种连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都坐不安稳的成果,“这应该算是神权理事会的事务……那帮提丰人搞出什么来了?” 赫蒂似乎还没有从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中平复下来,她使劲吸了口气,才终于让自己的语气可以显得镇定一点:“简而言之……他们好像找到了打开神国大门的办法——打开一道通往战神神国的大门,让凡人进去一探究竟。” 高文:“……?” 走廊上瞬间一片安静,哪怕是高文此刻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瞪着眼睛看了赫蒂好几秒钟,脑袋里面才终于把思路捋顺过来,喉咙里同时蹦出几个音节:“啥玩意儿?” 下一秒他赶紧干咳了两声,想办法重新维护好老祖宗的威严:“你说什么?打开一道通往神国的大门?!那帮提丰人是认真的么?” “黑曜石宫直接发来的联络,如果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在这件事上都不认真的话,那恐怕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认真了,”赫蒂叹了口气,显然十分理解高文此刻的惊愕反应,毕竟不久前她的反应也跟老祖宗差不多,“他们发来了一份简单的技术文件,以及关于这个项目的‘启发报告’,上面提到了他们对战神碎片的研究经过以及基本的开门思路——当然也包括他们为什么打算这么做。我把文件都看过了,从一名曾经的技术人员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那没什么问题。 “简单来讲,他们发现了神明与神国之间‘一体两面’的特性,找到了神明与神国之间的‘共鸣’路径,他们确认了在神明陨落之后神国并不会立刻消失,而是会持续一段很长时间的消散过程。他们找到了将这种‘路径’实体化并暂时稳定下来的办法,且已经进行了相当程度的可行性验证。 “文件中没有明确描述提丰学者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办法’的,但从字里行间,我感觉这件事背后可能和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有关。” “罗塞塔·奥古斯都本人……”高文轻声重复着赫蒂提到的名字,隐约间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奥古斯都家族,这个可敬的家族在过去的两百年间都与那来自上古的“神之眼”纠缠不休,在一代又一代人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中,他们成功从“神”那里窃取到了可用的知识,达成了凡人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壮举,而这些知识……是连塞西尔的先进技术都无法复制的财富。 塞西尔对于神明的研究起步很早,且继承了古代刚铎忤逆者的部分遗产,在这个领域的优势当然很明显,但提丰方面掌控着直接来自神明的知识,这意味着在某些特定的领域,提丰人也有他们的先进之处——战神的碎片并非塞西尔或提丰任何一方独占,冬堡一役结束之后,神明的碎片四散崩落,其中被成功回收的残骸由参战双方瓜分持有,两个国家之后紧接着便展开了对这些碎片的研究,但很显然,如今提丰的成果更进了一步。 不过现在看来奥尔德南方面并未将这些成果独占——他们执行了112会议中的决议,执行了神权理事会成立大会上各国领袖达成的一致意见:对神明的解析成果应由全体凡人共同享有,而在此之前,具体的技术项目应由理事会中具备对应研究能力的国家合力承担。如今提丰发给塞西尔的“邀请”便是在执行这一条内容。 “提丰人第一个守了规矩,”心中思绪转瞬而过,高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很好——那我们也应该正面有所回应。不过在贸然答应之前,还是得先看看提丰人到底鼓捣出了什么名堂……赫蒂,你先把奥尔德南方面传来的文件送到我书房,我这就过去,顺便再通知卡迈尔和维罗妮卡一声,我应该很快就会需要他们的‘专业意见’。” 赫蒂低下头:“是,先祖。” 赫蒂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琥珀则在高文身旁BB起来:“那些提丰人还真是不声不响就弄出了能吓死人的东西啊……打开一道通往神国的大门?这事儿咱们都不敢想……” “其实……”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有点尴尬地说道,“这事我是想过的,只不过技术上没头绪罢了……” 琥珀顿时目瞪口呆,良久才发出声来:“……这都什么思路啊,你跟那个罗塞塔·奥古斯都是亲戚不成?!”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行,”高文摸了摸鼻尖,梳理着记忆中的内容,“七百年前我的妻子是罗兰·奥古斯都的某个远房表妹……”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专家建议 听完高文的话,琥珀当场愣了好几秒,随后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向高文:“你们还真有亲戚关系啊!?那你这岂不是也能算是罗塞塔的长辈……” “哪怕没这层关系,我也是个长辈,”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摆摆手,“而即便算上这层关系,七百年前的远亲——放在今天罗塞塔真的会认这个么?” “你这么说倒也是……”琥珀表情仍然有点发愣,紧接着便低头掰着手算计起来,“七百年前的远亲啊……哎,我突然就有点好奇了,你们贵族的圈子都是这么小的么?怎么顺着家谱往上倒过去都能沾上亲戚的……” 高文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琥珀的疑问,毕竟他只是偶然间提到了这个话题,却对这个话题本身并不感兴趣——那是不属于他的人生,也是不属于他的感情,那不像魔潮与开拓征途上的记忆,后者在时隔七百年的今天仍然以某种形式延续着,而前者……早已是历史的一部分。 但琥珀的好奇心并不容易被满足,她眨巴着眼睛,看高文不说话便凑过来追问着:“哎,你很少提起你七百年前的家人啊,你当初的子女和妻子什么的都没提过……话说你是怎么勾搭上提丰开国君主的远房表妹的?你们两个是开拓远征的时候认识的么?” 这半精灵的好奇心一旦打开便难以停止,在旁边绕来绕去不断地BB,高文被她绕的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年轻时征战疆场,没多少时间关注个人感情方面的问题,再加上那时候局势混乱,一切便耽搁下来,然后有一天查理想起这事了,就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到罗兰·奥古斯都……” 琥珀一愣一愣地听着高文讲述这些不曾在历史上记录的东西——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记录,但显然学者们写在历史上的东西不会如高文口述的这样“真实生动”——听到最后她忍不住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表情古怪地说了一句:“虽然听上去很合理,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感觉怎么……怎么这么不像是发生在你这种人身上的事情呢?” 高文被这半精灵的说法逗乐了,不由得笑起来:“发生在‘我这种人’身上的事情……那你觉得我这种人身上该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样子?” “就……”琥珀张了张嘴,但“就”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后续,她似乎在脑海里擅自构思了一堆更符合史诗传说以及传奇故事的东西,然而当她尝试把那些书本中的故事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高文身上套时,却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她并不认识那个生活在史书上的高文,而眼前这个被她亲手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似乎经常都不怎么“符合史实”,“算了,我想不出来。” 高文笑了笑,伸手在琥珀头顶随意rua了两下:“我想我一定逼疯了不少研究历史的学者,尤其是那些专注于人物传记的。” “你知道就好,”琥珀叹了口气,“就光我知道的,旧安苏学者协会里面研究高文·塞西尔传记的学者们起码有两位数都已经转行去研究别的了……” ……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让高文忘记该做的事情,十几分钟后,他已经返回了自己的书房,而赫蒂也早已将整理好的文件送到他的书桌上。 高文低下头,目光扫过那些印刷在纸张上的文字——这些文字来自遥远的奥尔德南,由两国间刚刚建立并启用没多久的跨国通讯线路实时传递,在联盟已经建立、两国关系转入正常化的今日,这条通讯线路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繁忙,时刻都有大量的通讯在那些高耸的信号塔、传讯塔以及转发站之间传递,而只有其中最重要的那些,才会被送到高文和罗塞塔的书桌上。 比如一个史无前例的、敲开神明大门的计划。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打开这份“传真件”,在快速扫过开头之后,他看到了一些关键的字眼: 基于神明与神国之间的共鸣联系……思潮的本质猜想……神明的残骸理论上也是神国的延伸……纯化的奥术能量可以形成支撑通道的“骨架”……探索战神神国的安全问题…… 在这些字眼之后,紧接着的几页纸上便是大幅且清晰的图片,那些图片显然来自奥尔德南某处的高机密实验室,提丰的魔法师们用不逊于魔网终端的留影技术记录下了现场的景象,并将其转码之后上传进了塞西尔的魔网通讯网中。在那些图片上,高文看到了被反重力场和能量屏障禁锢起来的铁灰色铠甲残片,一些测试用的魔法平台,以及一些用于对比尺寸的标尺照片。 赫蒂站在高文的办公桌前,看着老祖宗的表情逐渐严肃,她斟酌着词汇开口说道:“看样子提丰人在这方面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基础薄弱,这种规模的实验室以及能够支撑实验室运行的基础系统是无法在短短几个月内筹备齐全的,尤其是还有这些技术人员……” “奥古斯都家族一直在偷偷研究神明领域的奥秘,哪怕是在和神之眼共生的时期,他们也想办法蒙蔽了那只眼睛的判断,这很正常——他们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家族,”高文点点头说道,“只不过在过去,这方面的研究肯定只能小规模地、缓慢地进行,即便有了零星的成果,也不可能转化成任何实际的行动,这一点就像白银帝国的晨星家族在过去所做的那样。” 赫蒂的语气中不由得有些感叹:“神权理事会的出现让统治者们达成了共识,对神明的解析从一种离经叛道的举动变成了人神自救,再加上各方零散的技术资料被迅速汇总起来,技术人员们战战兢兢、毫无方向的摸索也就有了那么一点底气,现在这些胆大妄为的事情终于可以公开进行了……” “即便如此,这也是所有胆大妄为的事情中最胆大妄为的一件……去敲开神国的大门,”高文晃了晃手中的文件,随后问了一句,“卡迈尔和维罗妮卡现在在什么地方?” 赫蒂点点头:“已经通知到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她话音刚落,高文便听到一个熟悉的柔和女声从门外传来:“我们已经到了,陛下。”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两道光源随之进入高文和赫蒂的视线,一个是浑身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卡迈尔,一个则是身边始终萦绕着淡淡圣光的维罗妮卡——他们进入房间,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比刚才更加明亮起来,以至于高文都忍不住眯了眯眼。 站在高文侧后方一直没吭声的琥珀咳嗽了两声,忍不住出声提醒着两位发光单位:“你们能不能亮度低点……” “抱歉,得知赫蒂女士的传信之后我有些激动。”卡迈尔一边说着一边赶快降低了自己全身的亮度,原本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奥术光辉终于渐渐收缩至常态,他旁边的维罗妮卡则只是淡淡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没有开口,其身边萦绕的圣洁光辉却已然暗淡下来。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吧,”高文点头说道,目光在眼前的两位古代忤逆者身上扫过,“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的邻居搞了件大事出来。” “是的,我们已经知道了——虽然只是知道个大概,”卡迈尔点了点头,“现在我们需要更详细一点的资料……” “这就是奥尔德南那边传来的文件么?”维罗妮卡则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高文手中的纸张上,“我们可以看看么?” “当然,”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拿起了另外两份整理好的资料,将其推到卡迈尔和维罗妮卡面前,“这是复印件,专门给你们准备的。东西肯定不全,提丰那边没有把详细的技术数据发来,这些只是他们那边可以公开的草案——但在我们给出回应之后,更详细的资料就会披露。” 卡迈尔如获珍宝,他迅速接过文件,随后用奥术力量控制着那些纸张在自己面前飞快翻动,以远超普通人阅读极限的速度浏览着上面的内容,维罗妮卡拿到文件之后更是直接哗啦啦地翻动了一遍,如同扫描般将其中内容直接印入脑海——基本上高文这边刚刚把手收回去,他们两个就已经看完了。 好在高文对此也见怪不怪:速读速记类法术在施法职业中并不少见,虽然这需要耗费比普通阅读多两倍的精力,但节省的时间却可以让话题迅速进行下去。他对两位技术专家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关于提丰那边提出的这个大胆的计划……请你们从风险性、可行性以及价值方面给出建议。” 卡迈尔和维罗妮卡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个300流明自然光无频闪的视线,随后开口的是身为昔日忤逆者领袖的维罗妮卡:“从风险方面,我想首先提醒您一点……您还记得刚铎时代的忤逆计划是以什么事件为开端的么?” 高文迅速陷入回忆,并很快找到了对应的资料:“在对深蓝之井进行维护的过程中,你们不小心打开了一道直达某座神国的裂隙,进入其中探查情况的魔导师不慎直视神国,在知晓大量‘神性真理’、了解到神明疯狂倒计时的真相之后陷入疯狂,这直接导致了日后的忤逆计划。” “是的,我们在深蓝之井的涌源深处打开了一道通往神国的裂隙——而且直至今日,我们甚至都不敢确定当初那道裂隙到底是通往哪个神国,”维罗妮卡点了点头,“当时进入其中探查情况的魔导师们甚至没有真正步入神国,他们只是在深蓝之井所形成的‘临界边际’附近远远地眺望了神国一眼,便一个接一个地发了疯。” 一旁的赫蒂若有所思地看了维罗妮卡一眼:“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的风险极为巨大,我们不该去做,而且最好劝阻提丰?” “不,我只是在说明‘神国’本身的风险性,以此来提醒你们此事的严肃罢了,”维罗妮卡却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说道,“具体到眼前这件事上……提丰人打算打开一道通往战神神国的‘门’,我认为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高文没有插嘴,只是用眼神示意维罗妮卡继续说下去。 “原因在于,我们如今已经对战神的神性‘免疫’,”维罗妮卡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接说了自己的看法,“自冬堡一役之后,战神陨落,战神的神性影响在全世界范围内迅速消退,至今我们收集到的所有情报均证明战神领域的神术皆已消失,而我们对战神残骸的进一步测试则表明那些残骸上所留的神性污染对凡人已经失效,这一切正符合我们在神性和思潮领域建立的理论模型:凡人亲手进行的弑神行动实现了最彻底的‘脱钩’,这一季文明已经从战神这条锁链中完全摆脱出来了。 “那么既然战神的神性污染对我们已经失效,祂所留下的神国对我们也不会再有影响——在我们眼中,那里应当已经退化为一个普通的异空间,按照最新的理论,那是凡人思潮在‘深海’中形成的投影。我不知道战神的神国现在真实情况如何,但至少理论上……它是无害的。” “理论上。”高文刻意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是的,我们只能从理论上这么推测,”卡迈尔点头说道,“风险仍旧存在,毕竟现在我们只能从手头的那些残骸碎片来推测战神神国的状态,而我们关于神明运行和思潮规律的理论建设还远未完成——事实上只有到我们真正能够摆脱这条锁链的那一天,我们才能真正洞悉这一切背后的所有规律,而在这之前,探索的风险将永远伴随着探索者。” “探索的风险将永远伴随着探索者……”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你说的很对,这种事没有百分之百安全的,不过就现在看来,你们认为这风险是可控的,是可接受的?” 两位技术专家表情严肃(卡迈尔没有表情,但闪的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以给奥尔德南方面做出回复了,”一旁的赫蒂打破了沉默,“需要现在就起草回信么?” 高文想了想,摆了下手:“等会,我觉得……这种事最好再征询一下其他专家的意见。” “其他专家?”赫蒂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啊,您是说那几位退休的……” “准备好反神性屏障吧,最大功率的,我先去趟忤逆庭院,再找恩雅打听打听,”高文点头说道,“也不能总让他们天天打牌没事做……” ------------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经验之谈 叙事者神经网络深处,以帝都塞西尔为原型创建而成的“新梦境之城”一角,高大的橡树在广场中心拔地而起,壮阔的树冠下流淌着微风与悦耳且若有若无的风铃声,巨树下铺满了淡金色的落叶,有阳光透过枝叶边缘的稀疏缝隙洒在那些落叶上,留下明暗相间的斑驳痕迹,如一个被光与影错落切割的午后。 广场上空旷安静,行人稀疏,这座城市中的居民似乎还未注意到城市角落有这样一处清幽的风景,而在橡树正下方,一张不大的方桌被安置在覆满落叶的地上,桌旁坐着的是这处广场上仅有的几名“常客”之二——一位是须发苍苍,面容老迈慈祥的“精灵”老者,一位是身穿典雅庄重的黑色宫廷长裙,容貌美丽气质神秘的“人类”女士。 两位神明面前,一场棋局正难解难分,被安排好了命运的棋子在方寸之间厮杀挪移,艰难地抢夺着棋盘中的咫尺天地,执棋者却只是神色淡然,将这些厮杀与争夺皆视作闲暇之余的消遣,这样的氛围持续了不知多久,以精灵老者形象坐在桌旁的自然之神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金橡木广场入口处的方向。 “看来我们有客人来了,老鹿,”那位黑发的女士也感知到了突然出现的气息,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着广场边缘那个正在迅速实体化的身影,“高文——为什么突然想到来梦境之城中找我们。” 高文的身影从一片晃动的光影中凝聚出来,在瞬间适应了感官重置的感觉之后他便迈步向着那两位正在执棋对弈的神明走去,并在听到弥尔米娜的声音之后叹了口气:“哎,我本来是想去忤逆庭院找的,但刚要出发便突然觉得还不如直接在网上找你们——你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三个小时都泡在神经网络里!” “是的,”阿莫恩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地承认,“我们接受了大工匠尼古拉斯先生的建议,减少了在神经网络中活动的时间,每天至少让神经接驳器关机一小时以作休息……” 高文:“……” 他总感觉自己与眼前这两位退休神明之间的交流出了问题,然而眼前两位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坦然,以至于他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干笑了两声,迅速而生硬地将话题转向正事上:“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你们商量……” “看得出来,也猜得到——要不是遇上棘手的问题,你很少会主动找我们聊天,”弥尔米娜露出一丝微笑,一边抬手落下棋子一边淡然说道,“我能够感觉到那套‘反神性屏障’正在运转,看样子你这次准备的难题也不简单,所以在被这个难题破坏掉今天的闲暇时光之前,可否容我们先结束这场众神棋局?放心,它要不了多长时间。” 言谈间,坐在对面的阿莫恩也手执棋子落下一步,清脆的棋子与棋盘撞击声中,金色橡树下恰好响起了一阵空灵的鸣响,竟仿佛是这巨树也在为神之执棋而喝彩。 “众神棋局?”高文这时候才注意到两位神明眼前的棋盘,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去,竟一时间当场愕然,直到落子声再次响起,他才终于表情古怪地咳嗽两声,“咳咳,我对你们在网上下棋没意见,但我今天来这儿真不是为了看你们两个一边下跳棋还一边带悔棋的……” 阿莫恩对高文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随手把棋子又往前推了一格,倒是旁边的弥尔米娜随口说了一句:“你先安静一下,这局马上就完了——我俩都厮杀好几个小时了……” 高文顿时目瞪口呆,合着他们一盘跳棋竟然都可以下整整半天,说实话这倒还真不是普通凡人能抵达的层次,但他们把两个臭棋篓子坐一块下一天的跳棋称作“众神棋局”这事儿仍然让高文深感震撼,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这是辱了“众神”还是辱了“棋局”……想来想去他们这算辱了跳棋吧…… 胡思乱想间阿莫恩又悔了一步棋,这盘厮杀看上去距离结束似乎已经越来越远,高文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停一下,朋友们,我今天是来……” “要不咱们换个样吧?”阿莫恩仿佛没有听到高文的话,他随手在棋盘上一按,那依靠思维投影出来的棋盘便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有着精美画面的卡牌,他看向一旁的高文,脸上露出笑容,“正好人够了,要不要来一场众神牌局?虽然你一直坚称自己是个凡人,但在我们看来你早就跨过了与神对局的门槛……” 高文正想再次打断对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你们其实知道我是来问什么的。” 正在准备发牌的阿莫恩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旁的弥尔米娜则摊了摊手,片刻的尴尬之后,昔日的魔法女神终于打破沉默:“你们找到了战神的神国,对吧?” “……你们怎么会知道?”高文虽然刚才已经猜到,却仍忍不住感到意外,“除了神经网络这条渠道之外,你们应该已经无法感知到现世界发生的事情,而战神神国这件事目前并没有在神经网络中的任何一条信道里公开,包括那些保密线路……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们确实不知道‘现世界’发生的情况,”阿莫恩慢悠悠地洗着手里的牌,那些印有华美图案的纸牌在他手中不断变换,“但我们躺在幽影界的庭院中——我们能看到更深处发生的一些变化……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 “本已死寂沉默的战神神国中突然泛起了回响,涟漪在深海中扩散,并在幽影界的最深处泛起波澜,那些被困在自己神国里的迟钝神明们或许还未察觉,但……”弥尔米娜轻轻笑了一下,“怎么说呢,我恰好是一个喜欢在幽影界里到处乱跑的‘闲神’,所以在某次去最深处散步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些东西。而这之后过了没多久你就来了,这一切……很容易联想。” “在幽影界深处?”高文敏锐地注意到了弥尔米娜言谈中透露出的关键字眼,“你是说那个实验确实连通了战神的神国,而这次连接所产生的‘涟漪’甚至能蔓延到幽影界?所以幽影界的最深处和‘深海’是有实质连接的?” 做出回应的是正在一旁洗牌的阿莫恩,他随手将一张纸牌扔在桌上,那牌面上描绘着层层叠叠难以描述的旋涡和幻影,所有线条与图案都在时刻改变:“我曾经说过,‘深海’并不是一个明确的‘地方’,它……就是深海,万事万物的最底层。世间一切都可以映射到深海,深海中的一切自然也可以映射到世间,不过在所有这些映射中,深海与幽影界的‘距离’……倒确实比其它地方更近一点。 “凡人的思潮在深海中形成投影,投影勾勒出了众神的影子,这个过程对于现世界而言是不可见的,但在幽影界这么个地方……我刚才说过了,‘距离’是近一点。” 听着阿莫恩这模棱两可的描述,高文心中突然一动,几乎立刻就想离开神经网络去忤逆庭院中眺望幽影界深处的景象——但这只是个瞬间的冲动,他并非没去过幽影界,但在那里他看到的只有永恒不变的混沌黑暗,大量难以描述其形态的浑浊团块在昏暗的背景中漂浮变幻,期间又有仿佛闪电般的裂隙瞬间出现和消散,那里只有这种单调重复的景象,而在那单调的天空中,他什么都不曾发现。 不曾看到思潮,不曾看到神国逸散出来的光辉,不曾看到神明的运行轨迹,当然也不曾看到那仿佛永远隐藏在迷雾中的“深海”。 当然,也可能他已经看到了——却无法理解,也无法处理。 “你想现在就去幽影界看看?”阿莫恩似乎看透了高文的想法,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容,“别想了,看不到的,哪怕你跟着弥尔米娜跑到更深的地方也看不到……那不是你现在这幅凡人躯体的视觉器官和神经系统能够识别和理解的东西,那是超感官的信息漫射,需要超越感官的感知方式——简而言之,你需要和我们一样的视角和生命形态。” “……好吧,”高文慢慢点了点头,暂且将这件事放在心底,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总之看你们的态度……你们似乎并不支持提丰人的大胆举动?” “原来那场‘涟漪’是提丰人的杰作么?”弥尔米娜有点惊讶,“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还以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只有你们塞西尔才做得出来。” 一旁的阿莫恩则回答着高文的问题:“我们更多的是担忧——担忧这个过于冒险的举动会带来意料之外的变故,对于这种已经涉及到挖掘神国秘密的大胆计划,哪怕是一点点的意外都意味着灭顶之灾……说白了,我们不敢赌。” “这是一件我们真正彻底没有把握的事情,”弥尔米娜接着说道,“神明无法解析自身,所以我们也完全不知道你们真的踏入战神神国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我们都可以竭尽全力地提供意见和建议,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我们想不到任何有助益的答案。” 高文的神情一点点严肃起来:他从未看到弥尔米娜和阿莫恩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这两位神明平日里哪怕遇上再棘手的难题也总会给出些意见,而他们自己更是从不流露出犹豫软弱的模样——现在他们的反应只让高文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探索战神神国的风险……可能比他想象的还大。 在低头沉思了许久之后,高文终于抬起头来:“根据你们的猜测,这件事最严重的后果会是什么?” “这是真的猜不到,这是我们作为神明的知识盲区,”弥尔米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几秒种的思考后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猜测,“最差的情况可能比探索队当场全灭更加糟糕——探索失败不仅仅会带来死亡,更有可能把已经陨落的战神再带回来。毕竟神国与神一体两面,作为神明的战神虽然死了,但作为战神领域的神国……从某种意义上,它还是‘活’的。” 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凡人的探索行动可能导致正在步入死亡的神国重新‘活化’?” “我就这么一猜……”弥尔米娜立刻说道,“其实这毫无根据……” 高文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会慎重考虑提丰方面的计……”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和阿莫恩、弥尔米娜的交谈:“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倒是和这两位后辈截然相反。” 高文立刻循声望去,在晴朗的天光下,他看到一个被淡金色光晕笼罩的身影正迅速在空气中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那标志性的、可以拖至脚踝的金色长发,看到了那淡金色的华美长裙,以及那副美丽却又充满威严的面孔。 这是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然而他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毕竟,他都已经习惯对方以一个蛋的形态在屋里杵着读书看报喝茶了,这突然看到她的真实形态竟然还挺不习惯…… 恩雅倒是猜不出高文这时候脑海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径直来到金色橡树下,坐在了高文对面,阿莫恩和弥尔米娜中间,随后她左右看了看这两位真正意义上的“晚辈”,再次将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的态度和这两位后辈截然相反。” “你是说……探索战神的神国?”高文没想到恩雅会突然出现,但短暂意外之后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对方的话上,“你认为这件事的风险可以接受?” “我们需要大胆一次,”恩雅说着,目光看向了左手边的弥尔米娜,“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你兼具着施法者们探索未知时的勇敢和谨慎两种特质,但在这件事上,你和阿莫恩的谨慎都压倒了理性,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你们知道这一季文明在‘解析神明’这件事上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们不希望看到这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希望之火就此熄灭,但是请相信我,我比你们更不希望这一季文明遭遇失败。 “因为我所等待的时间远比你们加起来都要长久。 “弥尔米娜,你担心凡人的探索行动会让战神的神国重新活化,甚至导致已经陨落的战神再度归来,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神明的回归可没这么简单——尤其是在本体已经陨落,神性已经消散的情况下,一个‘神明’可没那么容易回来。” “……您如此肯定么?”弥尔米娜仍然显得有些犹疑,“毕竟我们都知道,‘神’的生命形态很特殊……” “我有经验,”恩雅打断了弥尔米娜的话,语气十分肯定,“我死过。” ------------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充满经验的恩雅 不得不承认,在绝大部分容易产生争议的话题上,“我有经验”永远比“我觉得不行”有更强大的说服力,尤其是这种经验别人没法复制的时候其说服力更是百倍提升——当恩雅把“我死过”几个单词说出来的时候现场瞬间便安静下来,阿莫恩和弥尔米娜别说后文了,表情都僵硬下来,现场就只剩下高文勉强还有发言权,毕竟他也死过——但他没当过神…… 想来这种在棺材里仰卧起坐的经验是跟恩雅没法互通的…… 这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时间,弥尔米娜才终于犹豫着打破了沉默:“这……您的说法确实很有说服力,但您现在……” 昔日的魔法女神斟酌了半天,终于还是将词汇整理通顺起来:“您现在不是又活了么……既然您已经从死亡中复活,那我们担心战神归来也是……” “正是因为我的人性回归了,我才知道神性的死亡是什么概念,”恩雅不等弥尔米娜说完便将其打断,“我的‘回归’是提前将人性预留凝聚的结果,而且能够回归的也只有人性部分,现在的我与其说是昔日龙神复活归来,其实只不过相当于是龙神的一个人格备份——而在降临之前便已经彻底疯狂、在战场上被直接击杀的战神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做这种准备,祂的陨落伴随着人性和神性的共同湮灭,是很难依靠所谓的‘神国活化’来实现回归的。” 说到这里,她略作停顿,目光从高文、阿莫恩和弥尔米娜身上慢慢扫过,语气格外严肃地说着:“世间众神确实会不断再生、回归,只要凡人思潮中还会出现倾向于盲目敬畏、崇拜未知的因素,众神就会有不断诞生的土壤,我曾亲眼见到一代又一代的战神、死神、元素诸神等不断再生,但这种再生需要跨越一季文明的历史,千百年都是远远不够的——思潮的重塑可没那么简单。” 阿莫恩沉吟着,几秒钟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方面您也有把握么?” “有把握,”恩雅点点头,表情一脸肃然,“我看祂们死过。” 阿莫恩amp;弥尔米娜amp;高文:“……” “……世界上最有说服力的两句话都让你说完了,”高文忍不住按着脑门,一脸无奈,“你死过和你看祂们死过……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 “既然您这么说,我没有更多意见了,”阿莫恩也终于从愕然中清醒,慢慢点着头说道,“但这件事仍然需要谨慎再谨慎,你们要探索的毕竟是一个神国,哪怕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凡人们已经产生了对战神神性的‘免疫力’,我们也不能确定一个正在逐渐崩坏的神国中是否会出现除神性污染之外别的危险……” “这我当然知道,”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每个参与此项计划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我们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是我们能做的一切准备。” 恩雅看了看高文,又看看坐在自己左右两侧的两位昔日之神,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弥尔米娜身上:“弥尔米娜,你……” “我知道,我可以帮忙,”弥尔米娜不等恩雅说完便主动点了点头,并将视线转向高文,“在你们出发的时候,带上我。” 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你是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探索战神的神国?!” “不然还能如何呢?”弥尔米娜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身旁这位‘前辈’如今行动不便,我对面这位‘同事’现在全身瘫痪,能够出来做点事情的神明只剩下一个,不是我还能是谁?探索战神神国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除了万全的准备之外,你们更需要的是关于神国的经验以及一双能够全面观察神国的眼睛,在这方面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弥尔米娜说的条理分明,但高文还是有点没把握:“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样做真的没问题么?据我所知众神之间存在思潮隔阂,由于思潮所具备的强烈倾向性,不同领域的神明就如同不同频率的信号波动,相互接触之后便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信号污染’,你这样的魔法女神踏入战神神国,岂不是……” “这种污染确实存在,但它发生的前提条件是思潮与神明之间的联系仍在、思潮与神明本身仍在运转,”弥尔米娜轻轻点头说道,“一个活着的神明就相当于思潮的投影,凡人思潮的不断变化便体现为神明的种种活动,因此两个神明的直接接触便相当于两种不同的思潮发生碰撞、干扰,但如果神明陨落或者与思潮之间的联系中断,这种‘干扰’机制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如今战神已经陨落,祂的神国早已停止运转,就如同一个凝固下来并正在逐渐消散的幻影一般,这个幻影中不再具备思潮的回响,也就失去了污染其他神明的力量,我踏入其中就如一个影子穿过另一个影子,彼此仍将维持隔绝的状态。而且……” 弥尔米娜说着,突然笑了一下:“而且即便不考虑战神陨落的因素,我本身如今其实也相当于一个‘死掉’的神明,或许不如恩雅女士‘死’的那么彻底,但在全世界凡人都知晓那场葬礼、都默认魔法女神已死的前提下,我与思潮之间的联系已经微弱到近乎完全中断,哪怕战神的神国里还有什么残存的‘活性’,我进去应该也是安全的。” 听着这位昔日女神的解释,高文忍不住轻轻点头——尽管对方一开始对这个项目持反对态度,但那是过于谨慎和“神性ptsd”导致的结果,如今决心已定,这位女神显然也拿出了全力支持的心态。不过听到弥尔米娜的最后一句话,他心中突然一动,意识到了另外一点:“等等,那按你的说法,你这个‘已经死去’的神明其实也可以较为安全地靠近其他神明的神国?” 弥尔米娜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高文会突然想到这个,她的神色略显犹豫,但最后还是微微颔首:“理论上是这样……其实仍然会有一定污染,毕竟我与思潮之间的联系还没有彻底中断,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坚信魔法女神会回归的少数人群,但总体上,我靠近其他神明之后还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高文听着,忍不住上半身前倾了一点,脸上带着极大的好奇和期待:“那你岂不是可以去其他神明那里查看情况?” 这就像去其他神国串门一样——高文心中如此想道,这个比喻虽然听起来过于通俗,但他认为颇为形象。 却没想到弥尔米娜立刻摇了摇头:“不行,会被打。” 高文:“……?” “你想一下,所有神明都被思潮这条锁链牢牢地束缚在自己的位置上,祂们的神国就是他们的囚笼,众神一步都无法离开,”弥尔米娜看了高文一眼,无奈地解释着自己的担心,“而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不受束缚的同类,在祂们的囚笼中跑来跑去,还各个神国乱串……” “我明白了,那确实挺容易挨打,”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恍然大悟,表情有点古怪,“这就有点像在全身瘫痪的人面前活动筋骨连跑带跳,是容易让‘受害者’瞬间血压拉满……” 坐在一旁的阿莫恩不知为何突然捂了捂额头,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弥尔米娜则点点头:“有点类似,但更有风险——毕竟那些尚在其位的众神在自己的神国里是行动自由且战斗力极端强大的,而全身瘫痪的人可没办法突然站起来把人打一顿……” 阿莫恩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紧盯着弥尔米娜的眼睛,与此同时有一行文字突然在空气中浮现,呈现在弥尔米娜眼前:“用户‘高速公鹿’向你提出决斗申请,请拒绝/同意。” 弥尔米娜毫不犹豫地选了“拒绝”——熟练程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阿莫恩的表情瞬间有点颓然,颇为无奈地看向高文:“在这个神经网络里面就没有管理员管不到的地方么?” 高文看了看阿莫恩又看看弥尔米娜,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惊愕于某些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事实,并紧接着遗憾(且同情)地摇了摇头:“很遗憾,整个神经网络皆处于上层叙事者和帝国计算中心的监控下,未经许可的袭击行为是肯定会被踢下线的……” 阿莫恩一声叹息,弥尔米娜脸上却露出略显得意的模样来,她十分自得地扬起眉毛:“其实我前两天刚发现了管理系统的一处监控盲点,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我们还是回到正事吧,”高文眼看话题莫名其妙便跑向了别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着这些曾经当过“神明”的退休人员,“我明白弥尔米娜女士的担忧了,去查探其他神国的情况确实存在巨大的风险——虽然没了污染的问题,其他神明的敌意却是个更大的麻烦……” “最大的麻烦在于,祂们的态度和祂们自身的意志无关,”弥尔米娜的表情也终于重新认真起来,微微点头说道,“由于信仰的排他性,除了像‘丰饶三神’那样诞生之初便被教义‘维系’在一起的神明之外,众神皆是相互排斥的,凡人们将与己有别的信徒视作异教徒或异端,神明也就必须将其他神明当成敌人,尤其是在自己的神国领域内,这种排斥行为就是‘锁链’本身的一环,完全无法被自身意志控制。 “而我,虽然从凡人的角度来看已经是‘陨落的神’,但在其他神明眼中,我还是那个魔法女神弥尔米娜,除非祂们从束缚中解脱,否则这种认知就会牢牢地控制着祂们的行动。”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众神之间没有友谊,无法交流,不可结盟,这是阻拦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障碍,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想去联络其他神明,如信使一般让祂们能够交流意见了,这样或许我甚至可以建立起一个‘神权统一战线’,在神的一侧形成和‘神权理事会’行动一致的组织,去配合你们凡人的脱钩行动……” 弥尔米娜所描述的那番场景让高文忍不住泛起联想,他想象着那将是怎样一番激动人心、令人欣喜的局面,然而越是如此想象,他便越是只能将其化作一声叹息——注定无法实现的想象注定只能是白日做梦,想的越多越是遗憾。 阿莫恩则忍不住很认真地看向弥尔米娜:“我没想到你平日竟然抱着这样的……理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弥尔米娜看了阿莫恩一眼,“以为我隔三差五便跑向幽影界深处,冒着受到攻击的风险在那些神国的边界到处徘徊、眺望仅仅是因为热爱跑步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以前确实对你有所误会。” 听着这两位昔日之神的交流,高文心中不由得对他们平日里在忤逆庭院中到底是怎样相处的感到更加好奇起来,但此刻显然不是深究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把目光转向弥尔米娜:“虽然你描述的那番想法听上去很难以实现,但我们未尝不能去做些研究,一直以来我们的学者们在做的就是这种解析自然规律、利用自然规律的事情。我会把你的想法告诉神权理事会的专家们,或许……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思路。” “如果他们真能找到办法,那这番壮举必然会让众神都为之赞叹,”弥尔米娜极为郑重地说道,“虽然我仍认为这是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你们这些年似乎已经实现了许多原本被认为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阿莫恩也在思考着,并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众神之间的隔绝和排斥啊……这确实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我认为每一个神明应该都和我们一样希望可以挣脱眼下的锁链,但即便目的一致,众神也没办法结成同盟,更谈不上共同行动。难道神明之间就没有达成一致的某种……‘契机’么?就像被磁场梳理的铁屑一样,可以让原本互斥的众神去朝着同一个方向行动……” 金色橡树下一时间安静下来,阿莫恩的想法听上去似乎比弥尔米娜的念头更异想天开,然而恩雅却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开口了:“倒也不是不可能,众神确实是能达成一致的,但你们肯定不喜欢那个‘契机’。” 三道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紧接着高文便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什么。 果然,恩雅说出了高文意料之内的答案:“最终忤逆发生的时候——那时候众神将达成一致,所有神明的目标都将是毁灭全体凡人,这种高度统一的目标甚至可以让众神强行缝合起来,变成个神性缝合怪。 “这方面,我也有经验。” 高文捂着额头一声长叹:“我就知道是这个……” ------------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合作的基础 不知不觉间话题似乎便跑向了奇奇怪怪的地方,非常有经验的龙族女神再一次用自己的经验让金色橡树下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高文捂着脑袋叹了口气之后抬起眼皮,看着恩雅时脸上表情有点无可奈何:“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感觉你还挺自豪的?” “这当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恩雅的表情倒是仍旧严肃,“我只是阐述事实罢了——我经历过一些你们无法想象的事情,或者说……是曾经的‘我’经历过那一切。虽然过往的经验在新时期下不一定总是管用,但至少在涉及到自然规律的部分,我的话对你们而言应该还是很有参考意义的。” “一切确实如您所说,”弥尔米娜从有些愣神的状态惊醒过来,立刻点头说道,“看样子我们不能去奢望众神之间的‘互斥性’突然消失……与其期待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还是应该静下心来从技术上想想办法……” “这些事情从长计议吧,”高文轻咳两声,将话题引回正轨,“我们有些扯远了——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关于提丰人那个开启神国的计划……我可以认为意见达成一致了么?” “所有的疑问都已经释清,你可以去回复那位提丰皇帝了,也顺便把我们今天所说的话告诉他,”恩雅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打听清楚他是否有一个足够周密、具备可行性的计划,如果你认为过程中有什么不妥,我们会随时提供帮助的。” “容我提前感谢,”高文站起身,目光在三位昔日之神身上扫过,真心实意地点头说着,随后他退了半步,吐出一口浊气,“那我也该离开了,今天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 “这就要走了么?”阿莫恩抬起眼皮,苍老而温和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笑意,“高文,你把自己压得太紧了,这一桩接一桩的重担之间应该有些放松的间隙。这并不影响你继续做一个英明有力的统治者……” 高文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阿莫恩,看到对方轻轻一挥手,桌子上那幻化出来的精美卡牌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似乎装了较为沉重事物的方盒子,昔日的自然之神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四个人了,可以来一局众神麻将……” “不了,谢谢。”高文毫不犹豫地再次后退半步,心说一切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般:这几个退休阶段的神明在人性勃发之后已经无聊到了一种境界,凑够两个就下跳棋,凑够三个就斗地主,凑够四个就准备拉一桌麻将,真不敢想象他们凑够了五个还能干出什么事来——而且这几位还动不动就给自己的摸鱼行为冠上“众神XX”的名字,这其间的逻辑扔给那帮魔影剧的导演和编剧都不敢这么写,但偏偏高文还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毕竟这仨是真的可以号称众神的,甚至恩雅自己曾经的身份就是“众神”,他们就是蹲地上数蚂蚁那也得是“众神数蚂蚁”……这上哪说理去? 反正高文觉得自己是没办法跟他们说理的,所以干脆选择了扭头就走,阿莫恩在后面张了张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高文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金橡木下的落叶与微风中了。 “……他看上去对参与我们毫无兴趣啊,”过了片刻,阿莫恩才叹着气摇摇头,颇为遗憾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还以为加上‘众神’两个字之后对他多少有点吸引力呢。” “‘众神’二字对他的吸引力可不会体现在这种方面,”弥尔米娜略带一丝嘲讽地看了阿莫恩一眼,“而且他可没有你我这么闲极无聊——他的事情多着呢。” “好吧,也是,但是无所谓了,”阿莫恩很释然地说着,又看了看桌子两旁的两位女士,“反正我们还剩下三个,仍然可以来一局众神牌……” “我不陪你消磨时间了,”弥尔米娜随口说道,身影已经逐渐在空气中变淡,“我最近发现城外有一处风景不错的自由聚落,正打算在那边创造一个落脚处,打牌的事下次再说。” 魔法女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阿莫恩愣了一下,无奈地转向恩雅,后者却已然站起身来:“抱歉,我也要离开了,现实世界还有些事情等着我,这段时间我应该都很忙碌。” “现实世界?”阿莫恩愣了一下,“您在现实世界还需要做什么事么?您现在的状态……” “我在孵蛋。” 撂下这么一句话,那仿佛萦绕着淡金色光辉的典雅身影便已经消失在金橡树下,方桌旁一时间竟只剩下了阿莫恩一个,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眨眨眼睛,几秒种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恩雅提及的“孵蛋”是怎么回事,随后环视了一圈周围,脸上露出明显的沮丧之色:“还真都走了啊……” 他咕哝着,坐回到方桌旁,重新幻化出那副精美的卡牌,慢慢切换着卡牌的顺序和上面呈现出来的幻影花色,同时脑海中回忆起了刚才弥尔米娜随口提到的一件事情——她似乎又在神经网络中发现了一处监控漏洞,而且近期绝对围绕着那漏洞研究了一阵子。 “她在这方面还真擅长……该说不愧是凡人中最擅长研究与探索的群体所创造出来的神么……”昔日的自然之神轻声感叹着,然后顺手给娜瑞提尔发个消息把弥尔米娜举报了。 …… 奥尔德南,秋日的临近正在逐渐逼退夏日留给这片大地的暑热,整个帝都以及帝都周围的大片平原地区正在迎来它们一年中相对干爽舒适的季节——在霜天座升至高位、霜月到来之前,阳光还将继续照耀这片土地一些时日,直到平原上的雾气再起,以潮湿阴冷的气息重新包裹住奥尔德南的一切。 而在这最后有阳光照耀的时日里,黑曜石宫上层的那间书房也敞开了窗户,让外面清新的空气和阳光一同洒在帝国统治者的书桌上。 罗塞塔·奥古斯都坐在他最爱的那把高背椅上,低头批阅着侍从刚刚送来的文件,阳光从他身后洒下,将文件上的字迹映的黑白分明,在这些整理好且简洁准确的文字中,他能够清晰地把握住整个帝国此刻的脉搏——就如过去的二十多年他所做的那样,这片广袤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在他头脑中清晰地呈现着。 战争遗留的伤口并不那么容易愈合,哪怕有环大陆航线以及新国际贸易带来的双重强劲输血,帝国在冬堡一役中损耗的元气也需要些时日才能弥补回来,但经过了过去一整个冬天以及今年上半年的努力,国内局势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各个领域也有了明显回暖的趋势,而只要目前的稳定持续下去,这种回暖速度也会越来越快,并终将带来一个新的巅峰。 冬堡一役是场残酷的战役,造成的打击毫无疑问是沉重的,但从长远来看,它也带来了一次有益的“放血治疗”,帝国陈腐的血肉被割除干净了,反对者的声音消失殆尽,二十年新政留下的隐患被连根拔起,固化的上层社会在洗牌、重组,市场上出现了大规模的空缺,战后重建提供了巨量的岗位……当最艰难的阵痛结束之后,帝国将迎来丰收之月。 当然,这一切的代价高昂,新的隐患也将在繁荣的表象下扎下根来,但在代价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前提下,从代价中汲取尽可能多的收益便是一个统治者的必修功课。 让罗塞塔感到欣慰的是,奥尔德南的“聪明人”还是很多,他最担心的年轻贵族投资者失去信心、核心工业投资萎缩的情况并未发生,这让帝都经济圈的进一步复苏有了保障。 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罗塞塔的注意力终于从文件中转移开,他抬头看向书房门口的方向,那扇门几乎在他目光所至的同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黑发的女仆长戴安娜站在门口,无机质的眼睛中映着窗外阳光洒进来的光辉:“我们收到了塞西尔的回复。” “这么快?”罗塞塔有些意外地说道,“我还以为那边怎么说也要进行几场不同规模的会议才能敲定如此重要的事项……他们是怎么回复的?” 戴安娜微微低下头:“高文·塞西尔将在远程传讯上直接与您交谈,时间定在半小时后。” 罗塞塔怔了一下,立刻从书桌后起身:“让温莎女士准备好传讯间,我现在就过去。” 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罗塞塔便抵达了位于黑曜石宫内部的“传讯间”——这间新设置的功能房间位于魔法区的边缘,它的基础法阵是皇家传讯塔的组成部分,而这套系统又直接与近期才完成升级改造的西北部传讯塔链直接相连,通过一系列的直连传讯和转换机制,这条链路实现了和塞西尔人的通讯对接,且能够在两个网络之间实时收发信号。 这是旧时代难以想象的事情:两个远隔万水千山的帝国首都,其统治者却能够仿佛面对面般实时交谈,足以影响整个大陆局势的谈判或磋商可以即时进行,而以往那些因通讯不畅而产生的“隐患”也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避免。 这套系统造价当然不菲,尤其是在跨国通讯网络才刚刚起步,神经网络和传讯塔链、哨兵数据链三网互通工程刚有眉目的现在,要直接打造如此一条横跨小半个大陆的线路难度可想而知,但对于刚刚经历了战神神灾的两个国家而言……这种程度的成本是完全不值一提的。 罗塞塔踏入传讯间,这椭圆形的房间内装饰不多,唯有房间中央的圆台上描绘着一幅巨大的魔法阵,大量高品质水晶和导魔材料在那平台上散发着熠熠光辉,而此刻这套复杂的魔法阵列已经运转起来,它接受着来自远方的信号,并将那信号还原成了正迅速清晰起来的声音和画面。 终于,那圆台上投影出来的全息幻象彻底稳定,高文·塞西尔的面孔出现在罗塞塔面前。 “日安,罗塞塔皇帝,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日安,高文·塞西尔陛下——很高兴看到你仍然如此健康。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两位帝国统治者简单地寒暄着,但并没有在这些惯常的辞令中浪费太多时间,高文很快便谈到正题:“我们已经收到了黑曜石宫发来的文件,经塞西尔国内的神权理事会专家们仔细论证和推演,我们认为这个大胆的计划是有执行价值的——但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技术资料和方案规划才能作出最终判断。” “……你们得到结论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罗塞塔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 “因为我这里有最可靠的专家和最有经验的……顾问,”高文笑了起来,只是在说到“顾问”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有点停顿,“他们给出的建议迅速且中肯。” “……我想我大概猜到你说的顾问是谁了,”罗塞塔先是若有所思,紧接着便联想到了前不久塞西尔方面在神权理事会内部高权限层公开的那些文件,他的表情微微一变,态度郑重起来,“如果是……他们的建议,那我可以理解你们这么快便做出判断的原因。” 高文点了点头,没有在“顾问”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而是很直接地问了一句:“我想知道提丰方面对这次‘合作’的具体规划是什么。在开启神国大门这个项目上,提丰的学者已经走在了前面,接下来你们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罗塞塔没有绕弯子,毕竟这是两国元首直接交谈的信道:“高净度、高强度的奥术能量源,而且必须有极高的可控性。” 高文眼神严肃,慢慢点了点头,罗塞塔提出的事情正是他开启通讯之前预料到的情况之一。 根据提丰方面提供的粗略技术资料,开启战神的神国大门一共需要三个至关重要的条件:其一无疑是战神遗留的碎片,用来充当开门的“信标”;其二则是具体构筑大门的技术参数,这部分东西已经被提丰的学者们鼓捣了出来,其来源是奥古斯都家族从神之眼那里窃取来的知识碎片;其三……便是足以用来开启并支撑大门的奥术能量源。 前两个条件提丰都有,第三个条件却掌握在塞西尔手中——“合作”的基础便由此而来。 “我们知道塞西尔方面一直在进行的‘魔力本质探索实验’,也知道你们为此制造了目前为止人类所能制造出来的最高净度、最高强度的奥术能量源,坦白说……这东西提丰造不出来,”罗塞塔十分坦诚地说道,“我们需要你们的能源技术,你们需要我们的传送门技术。”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冒险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似乎陷入了沉思,他一时间没有回应罗塞塔,而是直到十几秒后才开口:“我在技术层面没有什么疑问,这方面的事情自有专家们去讨论,我在意的是提丰方面对这件事背后的风险有怎样的认知,以及你们是否对这些风险做出了足够的预案和……心理准备。” “……这是一场伴随着巨大风险的壮举,请放心,高文,我对此有清醒的认知,”罗塞塔嗓音低沉,语气极为郑重地慢慢说道,“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上的凡人中应该没人比我更清楚神的危险,没人比我在这个领域更加谨慎——我和我的家族用了两百年和一个失控的神打交道,我们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大意的。 “至于你具体担心的问题,我这边的专家们已经制定出了六套不同的预案,分别考虑到了神国活化、神国内残存着战神意志、神国内存在超出凡人免疫等级的精神污染、其他神明可能介入等各种不同的意外情况。当然,不管做多少预案,我们也永远要准备面对超出想象的情况,这方面我们应该是有共识的。 “稍后我会将完整的预案以及更多技术资料传至塞西尔,你可以看过之后再下判断。”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终于慢慢点了点头,并在片刻的斟酌之后沉声说道:“既然你们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那我这边也可以给你交个底——塞西尔方面也会在神国探索计划中提供足够强有力的安全保障……我们会有一位真正的‘专家’充当探索行动的顾问和向导。” “一位真正的专家?”罗塞塔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他似乎猜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不禁有些变化,“难道你指的是……” “这件事现在是最高机密,”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会有一位神明参与进来——请放心,她如今已经‘无害化’,而且是完全站在我们这边的。但同时你也要做好准备,她的出手相助可以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助力,也会带来额外的风险,参与行动的人中绝对不能有‘信徒’存在,也不能有意志不坚定的人知晓这件事情。” 罗塞塔的表情变得极为肃然,语气格外郑重地点头承诺:“我明白,这方面的事情将由我亲自把关,能够参与这个计划的人都是意志极其坚定的学者和死士,而且其中许多已经暗中协助奥古斯都家族对抗神明之力多年,他们都是经得起考验的。” 高文再次点了点头,随后他又与罗塞塔交谈了一些项目合作方面的事情,并在最后问了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打算在什么地方打开这扇‘门’?” 在宗教意义上,“通往神国之门”是一个近乎虚幻的、心灵上的概念,它只存在于虔诚信徒的意念以及超出维度的感知中,然而提丰人现在要做的事情却是要将这扇虚无缥缈的门通过技术手段固化、具现出来,他们要打造一扇真正可以让凡人进入的大门,这就意味着必须有一个用于开门的“地方”才行。 “考虑到潜在的风险,这扇门必须远离一切繁华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设立在没有人烟的地带,”罗塞塔略做思考,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还要设置足够的‘安全手段’,需要确保一旦这扇门失控,我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摧毁它在现实世界的物质结构,但另一方面,在大门运行正常的情况下,它又必须能够承受一定程度的外来冲击,以防各种意外……” 一边听着罗塞塔的话语,高文一边轻轻点着头表示赞同,并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了一句:“听上去刚铎废土倒是挺符合条件……可惜风险太大了。” “是的,风险过大,”罗塞塔同意道,“且不说现阶段我们只能在废土边缘的无人区建造试验场,废土周边混乱、失控的能量环境本身就是导致大门不稳定的隐患,而且宏伟之墙附近的时空结构受到强大能量场的影响,在深层存在许多断裂带,万一大门里真的有什么东西‘跑了出来’,这些难以监控的断裂带恐怕会成为数不清的泄漏点……” “排除掉这个选项吧,”高文说道,“继续说说那扇门还需要什么别的条件。” “它应当是一座独立且坚固的设施,可以从内部完全炸毁,又难以从外部攻破;它还需要充足的能源供应,周围最好有足够的空间来设置那些奥术发生器;我们还需要修建道路,方便运送补给和人员……”罗塞塔继续说着技术人员们在反复论证之后提交上来的需求,并在最后格外强调了一点,“另外,还有一点也非常非常重要:这一切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 “战神已经陨落,祂残留的碎片和神国之间的联系在最近也表现出了明显的衰退迹象,学者们认为这说明战神的神国正在逐渐‘远离’我们的世界——在失去了凡人思潮作为‘锚点’之后,那个神国就如同大海上飘荡的幽灵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离开我们的视线。我们必须在它和现实世界的联系完全中断之前将那扇门固化下来,以重新建立锚点……” 听完罗塞塔的最后一句话,高文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所以,这座设施还不能离我们太远,否则将徒增建造成本和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它最好已经有了一定基础,这样我们就可以只进行少量改造和修缮……” 存在这样符合条件的地方么?罗塞塔一时间陷入深思,并很快想到了什么,他慢慢抬起头来,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高文:“你认为……缔约堡如何?它正好位于我们的边境缓冲区,虽然我们北边的贸易线如今很活跃,但缔约堡所处的荒地仍然远离人烟,那里也有现成的道路和足够的空间,当初为了修建城堡在边境地带设置的补给站也可以派上用场。”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慢慢笑了起来:“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看样子我们又达成了一项共识,”罗塞塔难得地同样露出微笑,平日里略显阴沉的面容也稍微变得平和起来,紧接着他又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和缔约堡有关的事情,脸上表情变得有些感慨,轻声感叹了一声,“缔约堡啊……” “是啊,缔约堡……那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许多人的命运都是从那里开始改变的,不是么,罗塞塔?” …… 与奥尔德南的远程通讯结束了,高文后退半步,离开了魔网终端的光学捕捉区域,随后他转身走下平台,来到了一直等在通讯室门口的赫蒂面前。 “看样子我们与提丰之间的这场合作已经敲定了,”赫蒂上前一步,帮高文整理了一下外衣上的褶皱,接着眉头却又微微皱了一下,“只是没想到最终敲定的‘开门’地点竟然会在缔约堡……这座当初仅仅是为了在安苏和提丰之间签订和平协定才建起的‘临时堡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一直屹立到了今天啊……” “它也会屹立在后世的历史和政治书上,不知有多少段落都会和它有关——请简要论述发生在缔约堡的几次著名历史事件及其后续影响,”高文笑了笑,用玩笑冲淡着略有点严肃压抑的气氛,“无数学生恐怕做着梦都会想要那座城堡别再屹立下去了……” 老祖宗有时候的思路着实令人意想不到,赫蒂听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他们会失望的,缔约堡这样的建筑哪怕倒下去了也只会成为一道新的大题,比如写出缔约堡倒塌的时间、原因及时代背景什么的……” 一贯严肃认真的赫蒂竟然也开始能跟上自己开的玩笑了,这让高文有点惊喜和意外,紧接着他便轻轻咳嗽两声,将话题拉回到了正轨:“回去之后通知卡迈尔一声吧,我们和提丰的合作即将开始,他创造出的奥术能量源虽然现阶段还没办法解开魔力的本质之谜……但说不定可以用来轰开神明的秘密。” …… 寒冷而干燥的极地强风吹过崎岖不平、遍布结晶岩层的莽原,在那些嶙峋竖立的岩柱之间带出了一阵阵仿佛某种巨兽呜咽般的低沉鸣响,风中夹杂着某些废墟深处毒性物质挥发所独有的刺激性气味,而空气本身的寒冷更是让年轻的女猎手罗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尽管她有着微风护盾以及保暖衣物的双重防护,出发前还刚饮用过上面配发的量产寒霜抗性药水,但这北极地区的寒冷天气仍然时刻挑战着她这个南方人的承受能力——这时候她甚至有点后悔,如果早知远离营地的地方可以冷成这个样子,她说什么也要自费购买一些更优质的寒霜抗性药剂,比如那些产自塞西尔的52度酱香型高级货…… 心中没头没尾地转过了一些无聊的念头,女猎手的思绪马上又收拢起来,开始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前方路线上的动静——在陌生且恶劣的环境中执行任务最忌讳的便是走神,而她刚才已经走神了太长时间,她知道是这里呼啸不止的寒风以及过于重复单调的荒野风景在干扰着自己的判断,但这并不是放松大意的理由。 幸好,这一次自己不是单独行动,周围还有不少实力可靠的伙伴。 罗拉抬起头,在警惕周围环境之余又扫了前后左右的同伴们一眼,她看到了与自己一同出发的几位剑士和另外一名猎手,也看到了队伍里被保护最妥善的两名德鲁伊,最后,她的视线还是落在了队伍最中央的那位法师身上——目测八十岁往上的莫迪尔老爷子正步履如飞地走在一群人中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愉快。 法师,既脆弱又强大的超凡职业,在行动中应时刻被防御力更强的队友们保护在行进或作战阵列的最中间,这是任何一个冒险者都应知晓和遵守的常理,但看着队伍中间那位精神头十足的老爷子……罗拉还真是不止一次地有点怀疑自己的职业认知。 这位老人家真的需要保护么? “我们已经靠近本小队的巡逻区边界,”走在前面充当临时领队的一名双手剑士突然停了下来,也打断了罗拉心里的念头,这位双手剑士取出一份带有附魔效果的地图,通过地图上闪烁的线条和光点确认着自己和队友们目前的位置,“再往前越过那道矮坡之后就是我们此次巡逻的终点,更前面的区域由别的小队负责,咱们就可以返程了。” 罗拉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着的神经还不敢完全放松下来,她一边关注着周围那些岩柱之间的情况,一边回想着自己和队友们肩负的任务:作为塔尔隆德龙族战士的支援力量在地表活动,巡逻并确认龙族战士们沿途开拓出来的路线,清除那些侥幸逃过了龙族吐息的游荡怪物,随时观察临时安全区内是否出现新的元素裂隙并及时上报。 而他们这一系列任务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协助龙族们打通新阿贡多尔到晶岩山丘之间的安全路线。 和一开始罗拉预料的不一样,这并非一次性买卖,而是一项较为长期的任务,龙族们很难在一两天内打通阿贡多尔到晶岩山丘之间的路,所以整个开拓、清剿、稳固边界的任务可能会持续很多天。 “说实话,我觉得这条路线已经够安全了,”一名单手剑士忍不住咕哝起来,大概是连续多日的巡逻以及收获极少的零星战斗终于让他有点厌倦,“我们这些天才接触了几个游荡的元素生物,数量甚至比不过在营地周围清理怪物的窝点……” 临时领队忍不住回头看了这名单手剑士一眼:“这毕竟是已经被巨龙们清理过一次的区域,相对安全一些是很正常的——你要是觉得不够刺激可以往前使劲赶赶,在巨龙们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区域有的是怪物给你练手……” “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是那群海妖,被卷进机械船的引擎里都能完好无损地从冷却池里爬出来……” 罗拉听着同伴们颇有精神的谈笑,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点,但她刚露出一丝微笑,一股突然飘进鼻孔的怪味却让她又皱起眉来。 那闻上去像是硫磺,却又没那么刺鼻,像是被炙烤的岩石,却又比那更加浓烈鲜明,罗拉忍不住又使劲抽了抽鼻子,而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这味道,闻上去就像是纯粹的火焰。 纯粹的火焰当然没什么味道,然而罗拉心中就是冒出了这么个古怪的联想,而几乎在她冒出这想法的同时,附近的同伴们也终于一个个意识到了那古怪气味的出现,有人忍不住捂着鼻子嘀咕起来:“什么味儿啊……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似的……” ------------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激烈战斗 起初,那些弥漫在周围的、仿佛火焰灼烧般的怪异气味并没有引起冒险者们的注意,因为在这片曾经历过弑神之战的废土上,数不清的怪异气味早就麻痹了外来者的感官,那些从地下工厂中、管道网络中、工业原料池中流淌出来的合成物以及那些至今仍然在燃烧的气井和储液设施每分每秒都在逸散出让罗拉和她的同伴们紧张兮兮的味道,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虚惊之后,冒险者们的第一反应便是这附近恐怕又有什么工业设施泄露了。 然而随着空气中那奇怪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冒险者心中的警觉终于苏醒过来,罗拉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附魔短弓表面随之浮现出无数细密精致的暗红色纹路,一名走在她身侧的单手剑士也举剑做出了戒备姿态,低声提醒着周围的伙伴们:“情况不太对……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聚集起来……” “提高警惕!”担任临时领队的双手剑士在前方扬起一只手臂,这位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在临近,“元素正在富集……这附近有一道看不见的裂隙!” 元素? 罗拉几乎瞬间便将目光投向了队伍中可能最强大的施法者莫迪尔——超凡者们虽然都能感知魔力和元素力量的流动,但唯有法师才是真正的元素领域专家,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先生此刻定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然而她的视线刚扫过去,便看到莫迪尔老先生竟然只是略显呆愣地站在原地——他似乎又陷入那种恍惚状态了。 “该死……莫迪尔!”罗拉心中顿时一急,也顾不得什么长辈礼节,立刻出声喊道,“别发呆了!情况不对!” 莫迪尔顿时从走神中惊醒,老法师激灵一下子抬起眼皮,瞬间便注意到了周围空气中动荡的元素之力,当下便低声惊呼起来:“开国先君的肺管子啊!你们看不到眼前有一道正在张开的元素裂隙么?竟然就这么直直地走到了这么近的距离?!” 一边这么惊呼着,这位刚回过神的老法师抬手便是一挥,一道无形的魔力波动瞬间向前推进,冒险者们陡然间瞪大了眼睛,在那无形的魔力之风吹拂之处,原本隐匿起来的元素阴影一下子勾勒出了实体,稳固的物质世界中浮现出了不协调的裂隙——一道足有上百米高、十余米宽、仿佛恐怖竖瞳般的赤红色裂隙赫然伫立在冒险者小队前方不过几十米的地方,而从那竖瞳般的赤红裂隙中不断喷溅出来的火光和热雾几乎已经贴到了罗拉和她的伙伴们的头皮!! 年轻的女猎手瞬间感到心脏跳动都停了半拍,她只向那裂隙中扫了一眼,便看到有无数流淌的熔岩在另一个世界中凝聚、成型,活着的火焰在空气中飞舞跳跃,奇形怪状的纯粹能量生物不怀好意地向着裂隙的这一侧聚集,她的整个冒险生涯中都从未见过与之类似的恐怖景象——但她仍然很快理解到了自己眼前所见的是什么东西。 她直面了火元素的世界,直面了元素世界中最狂暴凶险的领域。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临时领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位双手剑士的声音明显也有些发抖,但他的指令仍然给陷入呆愣的冒险者小队带来了至关重要的生机,罗拉和同伴们终于从无措状态惊醒过来,并以这辈子最快、最敏捷的速度冲向了最近的一座巨型结晶石柱,在那石柱根部的阴影中隐藏起来。 “怎么办?”一名德鲁伊紧张不已地问道,“这东西……这东西明显超出咱们的处理能力……打不过的,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赶紧回去通知龙族……” “元素裂隙另一侧的那些东西已经看到我们了,”领队语速飞快,“里面有烈焰行者,在这种地形上我们跑不过那种怪物……” 罗拉的目光落在了一同躲进来的莫迪尔身上,她本能地想要向这位现场唯一的法师询问如何度过眼前危局,但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却让她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她只见这位老法师以惊人的速度从怀里取出了数不清的零碎东西,包括自制的护身符、增强法力用的香料、细碎的水晶和磨成粉末的金属矿尘,这些或珍贵或普通的施法介质在老法师手中迅速被转化为一个个玄奥的符文,伴随着连续不断的闪光,莫迪尔激活了不知多少个、多少种魔法效果,而且他还一边进行手势施法一边飞快地低声吟诵着双重咒语——罗拉这辈子见过的法师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她在哪都没见过能以这种效率、这种频率施法的法师! 而且这位老先生到底是在干什么?他使用的这些法术真的是现代法师们常用的那些东西么? 罗拉瞪着眼睛,完全分辨不出莫迪尔手中编织出的魔法符号到底都是什么意义,附近的另外几名冒险者也终于注意到了老法师的举动,他们脸上的困惑却一点都不比罗拉少,而就在这时,莫迪尔终于结束了一个阶段的法术准备,他抬起头看向那位身材壮硕的临时领队,语气又快又严肃:“我们要小心行事——所以我先给你套几层护盾……” 担任领队的双手剑士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感到一股惊人的压迫感突然从元素裂隙的方向传来,有冒险者大着胆子往外看了一眼,瞬间便惊悚地缩回了身体——那道元素裂隙彻底张开了,一个足有城楼那么巨大的火焰巨人迈步从裂隙中踏入了现实世界,无穷无尽的热力从那巨人身上散发出来,无数狂欢般的火元素在那巨人身边流淌、跳跃、炸裂、再生,巨人则浑然没有在意那些在自己身边活动的小东西,他只是看向周围苍凉的废土,那狰狞丑陋的面容上便流露出明显且愉快的笑意。 “该死!我们完了!”双手剑士脸色苍白,“那东西……哪怕巨龙来了恐怕都不是对手!” “闭嘴,我正施法呢!”莫迪尔的声音从剑士身后传来,老法师一边训斥着一边飞快地在剑士身旁勾勒出数十个散发微光的符文,“我们要小心行事——我再给你加二十层火焰防护和二十层致死防护……等会,再加六十二层减伤护盾……” 话音未落,双手剑士的体表已经渐渐充盈起了越发明亮的光辉,他感觉仿佛有一层城墙正在自己体表筑起,而越来越强的不祥预感则逼迫他不得不开口:“等一等,等一等,老先生,您这到底是要干什……” “是要保证安全,”莫迪尔飞快地说了一句,抬手便将双手剑士往外一推,“好了,你是近战职业,战斗开始之后保护好我,我可是个脆弱的法师——还愣着干什么?你被强化了!快上!” 剑士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踉踉跄跄地向巨石柱外跑去,而与此同时,他听到那火焰巨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仿佛火山爆发般爆裂刺耳的声音,那是饱含喜悦和恶意的嘲讽,带着恐怖的气息:“啊哈!!看呐!这就是秘银宝库的总部?这帮嚣张的鳞片动物终于也有今天——强大的元素领主回来了!我要看看当初是谁从我这里抢走了我凭实力收藏的盾牌,但愿他们还活着,能让我好好享受享……嗯?” 火焰巨人突然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废话,他有些错愕地看着一个浑身闪烁着璀璨光华、仿佛一个跳跃的小石子般跌跌撞撞的人类从附近的巨石柱下面跑了出来,而那个跌跌撞撞跑出来的人类也终于停下脚步,错愕且惊恐地仰头注视着眼前的火焰巨人——两个猝不及防面面相觑的家伙便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当场,而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火焰巨人。 “有趣……这种小肉罐头我记得是叫矮人来着……还是叫人类?或者精灵?反正看上去都差不多,烤起来嘎嘣脆……” 巨人一边嘀咕着,一边迈步向前走去,那熔岩和火焰凝聚成的躯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似乎下一秒便会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碾压那浑身发光的双手剑士,而就在此时,一道陡然从天空降下的闪光突然划破了废土上空污浊的云层,刺目的光芒让火焰巨人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庞然炙热的躯体便被一道钟楼般粗大的闪电击打,无数熔岩巨石四散飞溅! 躲在巨石柱后的罗拉目瞪口呆且惊悚万分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她看到队伍的临时领队被推了出去,浑身套着一百多层各种各样的防护法术,仿佛一座全副武装且被层层包裹的人形城池,她看到那位脑子不太正常的老法师一脸紧张地躲藏在队伍中间,身上到处都闪耀着增幅法术的光辉涟漪,她看到老法师抬起了手臂,随后宛若天谴般的巨型闪电便从天而降,将那火焰巨人完全吞没进去。 与其说是用劈的,倒不如说是用砸的。 但这还没有结束,那火焰巨人的魔法抗性似乎高的惊人,尽管被一下子劈碎了小半个身体,他仍然挣扎着从不断流窜的电光中爬了出来,一边挣脱魔力的残余侵蚀一边仰天发出怒吼:“谁敢偷袭伟大的……” “轰!!!” 又是一个宛若小太阳般的奥术法球从天而降,伟大的元素领主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便跟着一座蘑菇云一同上了天,残存的半个身子在空中旋转飞舞,升腾出的气浪则将那个离他最近的双手剑士直接吹的飞了出去——然而层层叠叠的防护法术让那位剑士毫发无损,他只是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便看到火焰巨人的半个身子狠狠砸在地上,而他眼角的余光则看到那位恐怖的老法师正猫着腰躲在附近的巨石柱下,一边偷偷摸摸搓下一个禁咒一边飞快地扭头看了自己这边一眼——还比了个大拇指。 “我XXX……”双手剑士心情激动,家乡话脱口而出,然而他的声音很快便被火焰巨人剩下的哀嚎和第二朵蘑菇云爆发时的巨响给吞没殆尽。 紧接着,贯穿天地的巨型闪电、能炸出蘑菇云的奥术法球、能将实体火焰都直接冻结的冰霜新星以及从天而降的陨石碎片轮番而至,在几乎能够撕裂大地的恐怖轰鸣声中,火焰巨人的哀嚎没持续多长时间便彻底消失,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声饱含悲愤的怒吼,翻译过来非常不雅。 惊心动魄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强大的火元素领主消失在连续十七次传奇级别的法术轰击下,他所带来的那些元素随从则在最初的几次攻击中便融入了塔尔隆德成分复杂的大气。那道元素裂隙也消失了,再也不能为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带来新的危机——但罗拉实在不知道一道元素裂隙和莫迪尔老先生的十七次魔法轰击到底哪个造成的破坏更大一点……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还有魔法分解空气之后产生的各种刺激性气息,冒险者们晕头转向地从藏身的巨石柱下走了出来,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罗拉表情木然地回头看向自己刚才的藏身处,她看到那位老法师是最后一个从藏身处钻出来的——他的黑色法袍上蒸腾着淡淡的雾气,那是上百道增幅法阵在逐渐消退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废能,他的黑色软帽上镶嵌的魔力水晶光泽暗淡,那是过度使用导致的暂时枯竭,他看上去仍然有点紧张,以至于从藏身处钻出来的时候完全不像是个刚刚击败了元素领主的强大施法者,倒更像是个刚被人从米仓里抓出来的偷米小贼…… 莫迪尔左右看了看,终于确认现场已经安全下来,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后便看到了那位正站在不远处的双手剑士——后者是如此醒目,全身一百多道防护法术所产生的效果让他大白天站在地上都像是一根熊熊燃烧的火炬。 看到那根“火炬”,老法师终于笑了起来,他快步走向那位双手剑士,后者脸上却顿时露出惊悚的表情,似乎第一时间就想抽身往后退去——然而莫迪尔的速度远比一个饱经训练的剑士更快,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苍老的面孔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小伙子,刚才真是多亏了你!一个脆弱的法师在施法时如果没有保护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担任领队的剑士一脸懵逼:“……?” 莫迪尔继续抓着对方的手,热情比刚才更加洋溢:“精彩绝伦的战斗,是的,精彩绝伦,我已经很多年没遇上过能够与自己配合如此默契的战士了,上次我有伙伴的时候恐怕都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你的身手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剑士继续一脸懵逼:“……?” ------------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痕迹 成功击杀了强大的元素生物,关闭了连通元素领域的空间裂隙,解决了队伍所面临的危机——至少看上去确实挺危机的——老法师莫迪尔显得颇为兴奋,这位刚刚连续十几发传奇魔法打出去、每一发威力都近乎舰炮的强大施法者紧紧抓着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的剑士的手,开心的像个孩子。 而那位剑士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定眼前的老法师既没跟自己开玩笑,言语中的赞誉也不是为了讽刺自己。 这老爷子是认真的……他竟然是认真的…… “我……”剑士被老人紧紧抓着双手,下意识想要挣脱对方,结果胳膊牟足了劲竟然都没有抽动,他只能涨红了脸,一边继续使劲抽手一边尴尬地开口,“我刚才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全都是您消灭了那个可怕的对手……” 剑士越说脸越红,回忆起自己刚才的“战斗经过”,这位身材壮硕的男人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开口——貌似除了被稀里糊涂推出来发了会呆之外,自己全场最大的壮举就是被冲击波炸到了半空,多少给整场战斗增加了一点趣味性和观赏性,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当时掉下来的时候可以双脚着陆……这话怎么说出口? 老法师莫迪尔倒是全然没意识到剑士的尴尬,他继续乐呵呵地抓着对方的手,颇为谦虚地说着:“你过于谦逊了,年轻人,这可不符合你应有的锐气——我们都知道战斗中的法师多么需要保护,如果不是你站在前面,我的状态不可能发挥那么好……” 一旁的罗拉表情木然,这时候甚至已经没了翻白眼的动力,只是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个可怕的老人真的需要“保护”么?刚才整场战斗里但凡是个会喘气的都比他需要保护!连那个不会喘气的火焰巨人都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但她可不敢把这话当场说出来,只能斟酌了半天词汇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莫迪尔先生……没想到您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像您这样强大的施法者,此前竟那么低调……” 一边说着,这位年轻的女猎手一边试图从刚才的那一连串可怕法术中推测这位性格古怪的魔法师到底是个什么级别,她认为对方至少是高阶……甚至可能是一位传奇,但身份实力都算不上多高的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真正的传奇是什么模样,甚至连高阶强者都没接触过几次,莫迪尔的实力在她眼中仿佛一个无从判断的深渊,根本衡量不出等级。 所以最终,她心中最大的念头便只剩下了敬畏而已。 “是么?”莫迪尔在听到罗拉的话之后则是一愣,紧接着乐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顺便终于放开了剑士的手),“我倒没什么低调不低调的想法,我只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已……” “强大的人是有资格选择走怎样的路的,”队伍中的德鲁伊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紧接着脸上露出笑容,“不管怎么说,您这样强大的施法者竟然身处我们之间,这是所有人最大的幸运。如果您还愿意继续在冒险者营地中活动的话,那我们在塔尔隆德的安全便有了最大的保障……” 德鲁伊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即便是脑子里有些乱的罗拉在听到这话之后也不禁暗暗同意,然而莫迪尔却仿佛被这句话勾起了什么模糊琐碎的回忆,老法师皱了皱眉,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同时轻声自言自语着:“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不能因为自己的实力就盲目自信……会遇上打不过的情况的,有时候就是会打不过……” “莫迪尔……先生?”罗拉察觉到莫迪尔状况不对,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低声问道,“您又想起什么了么?您还好么?” “我?哦,我还好,还好,”莫迪尔激灵一下子从恍惚中惊醒,他使劲眨眨眼,随后带着一丝感激对罗拉露出笑容,“不好意思,我刚才又陷入那种恍惚状态了,多亏你把我叫出来。我没事,只是刚才模模糊糊冒出了一些过往的经验教训,我似乎曾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吃了不少亏,被难缠的敌人击败过很多次……可惜具体的细节记不清了。” “连您这样强大的施法者也会遇上无法战胜的敌人?”罗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而且还被击败了……很多次?” 莫迪尔轻轻摇了摇头,尽管他的记忆一团混乱,但漫长生命所积累的经验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强大的力量,凡人中有远胜于我的强者,那些依靠魔导力量运转的战舰和战车一旦集结起来也非任何传统强者可以匹敌,更不要说还有那些生活在异度空间中的诡异生命,还有我们之上的众神……永远保持谦逊和谨慎是长久生存的要义。伟大的开拓者高文·塞西尔曾经如此警示后人:盲目的自信是通往毁灭的第一道阶梯,这是我此生最推崇的箴言之一。” 罗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尽管已经和莫迪尔相处了一段日子,但今天看到这位老法师真正的实力之后,再听到对方这些谦逊自省的话语便让她不由得产生了许多新的感慨。 莫迪尔的注意力则很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这位热衷于冒险和发现的老人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仍然升腾着惊人热量、充盈着各种废能的爆炸坑中,脸上很快便浮现出了喜悦:“啊,我们还有收获没检视呢,朋友们——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摧毁了所有的战利品,但看样子元素领主和空间裂隙在毁灭之后都给我们留下了点好东西,你们看看这些结晶残渣值钱么?” 冒险者们的注意力终于重新落在了他们的“本职工作”上,罗拉和她的同伴们循声望向不远处那片仍然灼热的土地,他们看到了无数被强大法术轰击出来的爆炸坑和起皱、卷曲的岩层,元素领主的残骸碎块遍布其中,而在未曾熄灭的火焰与云雾般缭绕的废能之间,细碎的结晶如同宝石般在坑底闪烁着微光,刺激着冒险者们的视线。 …… 新阿贡多尔市政中心,风格粗犷规模庞大的暗色塔楼内,领袖赫拉戈尔和议长安达尔坐在长桌旁面面相觑,一名前来汇报情况的龙族战士则垂手站在两位首领面前,而在他们之间的长桌上,则摆放着一些装在盒子里的细碎结晶体。 良久,安达尔议长终于打破沉默,这位老迈的黑龙神色古怪,目光落在那位汇报情况的战士身上:“你确认?一个传奇法师?在冒险者营地里?” “是的,已经确认了,虽然我们暂时没办法对那位人类法师进行直接的‘测试’,但负责善后的战场处理小组可以断定,那至少是传奇法师的全力攻击,”龙族战士认真回应,“而且即便是放在传奇强者内部,那位法师的实力应该也属于上层。” “这事情太古怪了,”安达尔皱着眉,扭头看向一旁的赫拉戈尔,“一个传奇强者,而且还是在人类世界地位极高的法师,怎么会跑到冒险者营地里……而且听说他还是跟其他普通冒险者一样在港口报名上船的,直到今天之前,他都跟别人一样在营地里做些帮忙平整地形、构筑城镇护盾之类的工作……你见过这种事么?” “我跟你一样没怎么接触过这一季文明的人类族群,我的资料都来自欧米伽网络里收集的那些‘巡查记录’,”赫拉戈尔摇了摇头,“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确实不像是正常的传奇强者会有的行动模式……难道这是那位法师的某种‘癖好’?” “真要是癖好的话,那真是怎么解释都有可能了——人类可是个不可思议的族群,他们中的个体干出什么都不稀奇,”安达尔表情怪异地摇摇头,“不过那个法师自称是热衷于冒险才报名参加了这批冒险者团体,我对此……总有点怀疑。如今塔尔隆德对外开放的入境方式可不止有冒险者一条途径,多花些旅游费用当个参观考察的旅行学者不比在冒险者营地里干活舒服么?” “有机会我们应该想办法与那位人类法师接触一次,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赫拉戈尔点点头,“一个像他那样强大的施法者按理说在人类社会不该寂寂无名,在旧日的秘银宝库档案里应该也有他的名字才对,可惜我们的数据库如今全毁,绝大部分龙族又并不了解洛伦大陆的事情……” “先观察几天吧,我们要做好准备再与之接触,那毕竟是一位传奇,以人类族群的标准,他是一个理应得到敬重的强者——放在如今的塔尔隆德也算是极为宝贵的上层战斗力,”安达尔沉吟片刻,慢慢说道,“这件事情可以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更让我在意的……是这些结晶体。”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小盒里,在那金属制的盒子中,细碎的结晶如同某种宝石般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即便已经冷却了这么长时间又被放在具备魔力抑制效果的金属容器中,它内部所蕴含的元素力量仍然时不时逸散出来,映入安达尔和赫拉戈尔的感知里。 “这是冒险者管理中心那边送上来的‘战利品’,来自那个被击败的元素领主以及被摧毁的元素裂隙,”安达尔说道,“品质极高的元素凝核,纯粹且稳定,放在旧日的塔尔隆德也算是很有价值的工业原料……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凝核里残存的那种魔力气息,你感觉到了么,赫拉戈尔?” “是的,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是魔力侵蚀之后产生的质变……纯粹的元素领域里不该出现这种质变,”赫拉戈尔轻轻点了点头,神情也跟着认真起来,“而且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发现这种痕迹了……三天前北方的一支战斗小队在关闭突然出现的元素裂隙之后也带回了少量凝核,那凝核里也有类似的质变痕迹。” “所以这不可能是那位传奇法师的魔法所造成的影响,”安达尔沉声说着,同时伸手从容器中取出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元素凝核,这暗红色的剔透结晶体在他手中活跃起来,表面开始升腾起虚幻的火焰和若有若无的热量,但随着老议长将魔力注入其中,凝核里不安分的力量立刻安静下来,并在闪烁几下之后完全变成了漆黑的石块,“变化是从裂隙的另一侧带出来的,元素领域那一侧……就像你说的,那里不应该出现这种魔力侵蚀。” “元素领域么……”赫拉戈尔若有所思地说着,“不光是这种凝核,最近元素裂隙的出现频率其实也提高了啊……” 安达尔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在沉思,思考着这些凝核中残存的魔力痕迹意味着什么,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突然说了一句:“赫拉戈尔,你有没有感觉这种魔力侵蚀中携带的气息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赫拉戈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严肃:“果然,你也感觉到了。我刚开始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它太过微弱……” “是深蓝之井,浅层支流和第二至六层网道所特有的那种,”安达尔慢慢说道,“我……熟悉这种东西,你知道的,在塔尔隆德还没有彻底封锁之前,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痴迷于追踪深蓝之井在这颗星球深处的流动,并在它的各层网道中观察了好几个世纪。” 赫拉戈尔语气低沉:“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敢肯定,”安达尔摇了摇头,“深蓝之井的脉流贯穿着整个星球,甚至穿透了从现世界到暗影界再到幽影界的多个界域,连元素世界和神国边界都有深蓝之井的投影在流淌,它的规模远超我们想象。龙族曾经研究过深蓝之井,但直到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最终忤逆发生,我们都未能完整绘制出深蓝之井的网道模型……所以我也不知道在这个庞大的魔力涌流系统最深处都有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它完整的运行规律。 “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正常情况下深蓝之井的脉流皆是有序流动,作为这颗星球原始结构的一部分,它从不会随便改变自己的‘路径’,更不会突然发生泄漏,在元素领主和元素裂隙中留下那么多侵蚀痕迹……至少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七万年里,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还是有改变过的,”赫拉戈尔在一旁提醒道,“根据我们最近从神权理事会那边得到的情报,七百年前某个庇护洛伦大陆的神灵出手引爆了深蓝之井在现世界的‘出口’以抵御魔潮,大爆炸改变了深蓝之井在现世界的流动方式——这应该算是过去一百多万年里唯一的一次变化了。” 安达尔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容器中那些细碎的元素凝核上。 “……该不会再炸一次吧?” ------------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名人名言” 污浊的云层覆盖着焦枯腐烂的大地,被高强度魔能辐射浸润了七个世纪之久的山谷、平原、丘陵和盆地中徘徊着败亡者的阴影和扭曲变异的可怖怪物,狂乱无序的风穿过那些嶙峋狰狞的岩柱和松散岩壁之间的孔隙,在大地上鼓动起一阵阵呜咽般的低鸣,低鸣声中又夹杂着某种刺激性的气味——那是魔力正在分解空气所产生的气息。 古刚铎帝国腹地,距离深蓝之井爆炸坑上百公里外的一处山谷中,一座以巨石和扭曲的巨树纠缠而成的“基地”正静静地蛰伏在山岩之间。 盘根错节的深褐色藤蔓从两侧的山壁中蜿蜒穿行,在山谷上方交织成了仿佛蛛网般巨大的结构,藤蔓间又延伸出带有荆棘的枝条,将原本便暗淡可怖的天空切割成了更加细碎凌乱的条块,荆棘之网覆盖下的谷地中遍布巨石,石柱之间亦有藤蔓和荆棘相连,形成了无数仿佛巨大墙垒般的结构,又有许多由木质结构形成的“管道”从附近的山岩中延伸出来,来自地下的宝贵水源从管道中流出,汇入谷地那些看似粗犷杂乱,实则精心设计的供水网道。 这是一片对废土外的生物而言阴森恐怖的领地,但对于生活在废土深处的扭曲生物而言,这里是最安逸的庇护所,最适宜的生息地。 无数奇形怪状的人面巨树以及受到控制的畸变体便在这片“生息地”中活动着,他们以此地为根基,建设着自己的“领土”,同时缓慢在山谷外扩大着自己的势力。 山谷中央,这里有着一片极为开阔的区域,区域上方的荆棘穹顶留出了一片大规模的开口,多少有些昏暗的天光可以照进这片阴森之地。在开阔区周围的一圈高台上,数名干枯扭曲的人面巨树正伫立在巨石顶端,他们静静地俯瞰着高台下方的螺旋深坑,有幽蓝色的奥术光辉从坑中迸发出来,映照在他们干枯变异的脸庞上。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树人的首领开口了,他的嗓音仿佛干裂的木板在空气中摩擦:“这就是贯穿了我们这颗星球的脉流么……真是如血管般美丽,里面流淌着的庞大魔力就如血液一样……如果能痛饮这鲜血,真正的永恒倒确实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 “啊,我们可敬的大教长原来还有如此诗意的一面……”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树人首领身后传来,紧接着在这个声音旁边又传来了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声线,“可惜这荒凉的山谷中可没有诗人——也没有任何值得传唱的诗篇。” 被称作“大教长”的树人首领转过身,木质化的躯干中传来咔拉咔拉的声响,他那双黄褐色的眼珠盯着正从后方走上高台的精灵双子:“你们每天都是这么悠闲么?” “我们在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只不过您总是看不到罢了,”菲尔娜带着笑意说道,紧接着她身旁的蕾尔娜便开口,“我们的辛勤大多围绕着脑力劳动——看上去确实不如那些在山谷内外搬运石块开凿沟渠的畸变体忙碌。” 树人首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对精灵双子总是隐隐挑衅、令人火大的说话方式,他哼了一声便收回视线,转过身重新将目光落在高台下的那座深坑中。 那是一座明显有着人工开凿痕迹的深坑,直径达到百余米之巨,其边缘堆砌着整整齐齐的黑色石块,石块表面符文闪耀,无数复杂玄奥的魔法线条勾勒出了在如今这个时代早已失传的强大魔力阵列,而在这一圈“石环”下部,便是如旋涡般扭曲着凹陷下去的坑壁,顺着坑壁再往下延伸数十米,便是那望之令人胆寒的“坑底”—— 那里看不到岩石与土壤,看不到任何能够踩踏的地面,能看到的唯有一道又一道奔流不息的蓝色焰流,在一片虚无广阔的空间中肆意流淌。 土壤和岩石在那里戛然而止,坑底似乎通向了一个无尽宽广的地方,那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就仿佛众生脚下的星球便只有这薄薄的一层外壳,而这个深坑便打穿了这层外壳,让人直接看到了星球内部空洞的结构——数不尽的蓝色焰流在那空间中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络,正如树人首领刚才所说的那样,它们看上去如同交织的血管一般。 但这“星球空洞”的景象其实都只是视觉上的错觉罢了——这颗星球内部当然不是中空的,这直径不过区区百余米的大坑也不可能打穿行星的地壳,那坑底奔涌的情景只是魔力投影出的“裂缝”,坑底的环境更近似一个传送入口,里面所呈现出的……是凡人种族无法直接触及的魔力网道。 那是深蓝之井深处的本体,是深埋在现实世界下层的、贯穿了整个星球的“脉流”。 “如此巨量的魔力在深蓝网道中流淌,连通着这颗星球所有的界域,交换着庞大的能量……”树人首领注视着坑底,良久才沉声开口,“简直就像魔力的‘源头’一般……” “不知内情的人在看到深蓝网道的本体时确实容易产生这样的错觉,将区区一颗行星内部的魔力循环当成了世间所有魔力的源头——就如目光短浅的虫蚁爬上一株草叶,便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大地的尽头,”菲尔娜摇了摇头,紧接着蕾尔娜也摇了摇头,“但这终究是浅薄的认知,魔力来源自恒星以及像我们的太阳那样的‘亚星体’,是那些庞大古老的天体在宇宙这片汪洋中所发出的浅声吟唱——和那种来自群星的涟漪比起来,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深蓝之井……” 精灵双子轻轻笑着,甜美的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嘲讽:“只不过是阳光下闪着光的水洼罢了,反射着阳光因而熠熠生辉,但在永恒的太阳面前只消片刻便会蒸发消失掉。” 树人首领的目光落在这对笑容甜美的精灵双子身上,黄褐色的眼珠如凝固般一动不动,良久他才打破沉默:“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这些神秘的知识到底来自什么地方……不要说是什么精灵的古老传承或者刚铎帝国的秘密资料,我经历过刚铎年代,也曾游历过白银帝国的许多地方,虽然不敢说洞悉了世间所有的知识,但我至少可以肯定……你们所知道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凡人们曾经触及过的领域。”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菲尔娜轻轻歪了歪头,“事实最终证明了我们所带来的知识的真实性,而你已经从这些知识中得到莫大的好处……” “我们准确判断了古刚铎帝国境内另外一道‘脉流’的位置,”蕾尔娜也轻轻歪了歪头,“并指引你们如何从深蓝之井中窃取能量,用于开启这道脉********灵双子同时微笑起来,异口同声:“我们一直可都是尽心尽力在帮忙——遗憾的是,您似乎总有数不清的怀疑和谨慎。” 树人首领盯着正在微笑的精灵双子,从他那木质化的躯体中传来了一声不满的冷哼:“哼,你们这神神秘秘的说话方式和令人厌烦的假笑只能让我更加怀疑……从来就没人教过你们该怎么好好说话么?” “好吧,如果您这么要求的话,”精灵双子异口同声地说道,“那我们以后可以用更严肃的方式与您交谈。” “……不,还是算了吧,”树人首领不知想起什么,带着嫌恶的语气摇晃着自己干枯的树冠,“想象着你们一本正经地说话会是个什么模样……那过于恶心了。” 精灵双子对如此刻薄的评价似乎全然不在意,她们只是笑嘻嘻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了高台下的坑底,注视着那正在另一个维度中不断奔流涌动的“深蓝网道”,过了几秒钟才突然开口:“我们必须提醒您,大教长博尔肯阁下,你们上次的行动过于冒险了。虽然在元素领域行动并不会遇到来自现实世界和神明的‘目光’,也不会惊动到废土深处那个寄生在服务器矩阵中的古代幽灵,但元素世界自有元素世界的规矩……那里面的麻烦可不比墙外面的那些家伙好对付。” “……不必你们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树人首领冷漠地回应,“我们需要深蓝网道更多的参数,这样才能确定最佳的控制节点。我们已经在这个步骤耽误了太多时间,为了突破这层阻碍,稍微冒一点风险是完全值得的。” “好吧,既然您如此有自信,那我们也不便多言,”精灵双子摇了摇头,蕾尔娜随后补充,“不过我们还是要格外提醒您一句——在这里开辟出的网道节点并不安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尝试直接从这些脉流中截取任何东西……它们几乎有百分之八十都流向了旧帝国中心的深蓝之井,那个寄生在服务器矩阵里的幽灵……或许她已经衰落了一些,但她仍然掌控着这些最强大的‘支流’。” “放心吧,我自会注意,我们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大教长博尔肯语气略显生硬地留下这么一句,随后便蠕动着根须,转身慢慢向着高台下方走去,而那些与他站在一起的树人们也纷纷动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里。 由环形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台上只剩下了精灵双子,以及在她们周围徘徊的、废土上永远动荡不休的风。 “急躁,真是急躁……”蕾尔娜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人类还真是种急躁的生物,哪怕生命形态变成了这样也没多大改善。” “但正是这种‘急躁’的性格才让这些寿命短暂的生物能创造出那数不清的惊喜,”菲尔娜笑了起来,“你不期待这样的惊喜么?” “好吧,这倒也是……” …… 黑暗山脉北麓,塞西尔城西南,掩映在山体和密林深处的大型机密设施“115号工程”中,主试验场所处的山体洞窟内灯火通明。 顶棚安置的大功率魔晶石灯洒下明亮的光辉,照亮了试验场上数不清的大小平台以及在平台之间固定、连接的复杂框架结构,大量仍处于雏形阶段的设备正在各自的平台区域接受着测试和调整,成百上千的技术人员在试验场各处忙忙碌碌,工程车辆和小型巡逻车在平台之间的道路上往来不休。 试验场的中心区域,一座特殊的大型平台刚刚结束了调整,瑞贝卡走上台阶,向着平台中央的测试区走去,而在她身后,是特意从塞西尔城赶来的高文。 “祖先大人,我们总算把这家伙给安置好啦!”站在平台中央,瑞贝卡开心地转头看着自己的老祖宗,一只手则指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大型容器以及容器周围的附属装置组,“技术人员刚刚给它体检了一遍,现在它的状态非常好~~” 高文略带宠溺地看了明显有点兴奋过头的瑞贝卡一眼,随后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套“实验机组”,在他的视线里,一座大型半球形容器正静静地安置在测试平台中央的基座中,容器周围则排列着大小不一的水晶容器、连接管道以及神经接驳器组,此刻半球形容器的遮盖装置并未合拢,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容器中充满了稀薄半透明的营养溶液,且有一团巨大的、仿佛大脑般的生物组织正浸泡在溶液中。 那颗大脑在溶液里优哉游哉地漂浮着,看上去甚至有点……享受。 就这么看了几秒钟,高文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管看多少遍……贝尔提拉折腾出来的这玩意儿还是那么诡异啊……” “其实还好啦,我刚开始看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但看多了之后感觉还挺适应的,”瑞贝卡挠挠头壳,脸上露出单纯明媚的笑容,“而且这些伺服脑其实挺有意思的,相处久了您甚至可能会觉得它们有点可爱——都是勤劳又懂事的家伙,不管是运算任务还是要求健身它们都会很听话地服从……” “我觉得一群充当计算主机的脑子突然从自己的插槽里跑出来搞什么运动健身本身就已经很诡异了……”高文忍不住捂了捂额头,“但既然你们都能接受这个画风,那就还好。” 瑞贝卡嘻嘻地笑了一声,随后便将话题转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这套湿件主机调试好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的测试了——让它去协调那些新型反重力组的运行。根据葛兰重工那边得到的数据,伺服脑在这方面的工作效率是人类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我们一直感到困扰的问题肯定能得到解决。” “先别这么急着放松,”高文虽然知道瑞贝卡在技术领域还算比较靠谱,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多做几次模拟测试,先小规模地让设备启动,越是这种规模庞大的东西越需要谨慎操作——你姑妈那边已经受不了更多的刺激了。” “您放心吧您放心吧,”瑞贝卡一听“姑妈”俩字便顿时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便连连点头,“我知道的,就像您生前的名言嘛,‘盲目的自信是通往毁灭的第一道阶梯’——我可是认真背过的……” 高文听到这顿时大感意外,甚至都没顾上追究这姑娘用的“生前”这个说法:“名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句话了?” 瑞贝卡一愣:“……哎?这不是您说的么?课本上都把这句话列入必背的名人名言啊……” 高文:“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倒怀疑是哪个编书凑不够篇幅的学者替我说的。” 瑞贝卡:“……?” ------------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瑞贝卡的新思路 中心区测试平台上回响着低沉的嗡嗡鸣响,与平台接驳的一系列神经装置和生物质循环设备正在进行正式启动前的“预热”工作,平台中心的“主脑”则已经完成所有的检查和调整流程,此刻正处于等待苏醒的浅休眠状态。 高文的目光从那主脑上收回,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书本上留下了许多与我有关的‘名人名言’,有一些多少还靠点谱,有一些我便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安在自己头上了——这种事情经常出现,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然而瑞贝卡却哭丧起脸来,仿佛想到十分伤心的事情:“可我小时候为了背这些东西真的费了好大功夫,姑妈法杖都换了好几根……” 高文:“……” 这姑娘背个老祖宗名言最费的竟然是姑妈手中的法杖,这让外人听到了一时间恐怕还反应不过来的! “咳,往好处想想,多学一些道理总是没毛病的,”愣了一下之后,高文才干咳两声把话题拉回来,同时伸手按了按瑞贝卡的脑袋安慰着这姑娘——虽然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但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那些名言其实我看过不少,不管是不是真的,起码思想上大都是好的,所以我才没要求教育主管的官员对那些流传已久的名言做什么‘辟谣’,也没要求学院里把那些话从书本中删掉,只是要求清除掉了少数不符合如今这个时代背景的内容……” 瑞贝卡不得不接受了老祖宗的这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祖先大人,那么多流传了好几百年而且听上去很有道理的东西……真的不是您亲口说的啊?” 高文看着一脸好奇的瑞贝卡,只能露出无奈的笑:“这事情其实想想你就明白了。你把各种书里故事里诗歌里流传的那些号称来自‘开拓者高文·塞西尔’的名言名句收集起来看看能有多少,再想想你老祖宗当年是什么时候阵亡的——我七百年前阵亡的时候才三十五,其中十五年默默无名,剩下二十年全都用来打仗,我总共才有多少时间去思考什么人生哲理嘛!要真按后世那些学者整理的言行语录来活,我怕是吃饭睡觉都在当个哲人了……” 瑞贝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觉得有那么点道理,可想了想又冒出一句:“但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啊——您看琥珀整理的圣言录不是出的就挺勤快么,每个月都能出那么大一本……” 高文刚才表情还挺淡然,这时候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啊?你平常也看那东西?!” 瑞贝卡看到老祖宗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赶紧缩了缩脖子解释着:“我是偷偷看了姑妈收藏起来的……” 高文:“……” 坦白说,这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当年从赫蒂口中得知那本关于八十多个公主的荒谬时的场景,自己这心情一瞬间是真的复杂莫名,他就想不明白了,赫蒂那么成熟稳重一个人,为什么平常私下里的爱好竟然是收集这个,当然他更想不明白的还是琥珀,一本《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她竟然能上心到这种程度,看起来简直比对溜门撬锁还执着…… 他的表情古怪,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站在旁边的瑞贝卡偷偷打量着自己的老祖宗,慢慢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祖先大人,其实我一直感觉……您其实是默许琥珀这么做的吧?虽然您总是因为这件事训斥她,有时候看到她整理的那些笔记还会露出嫌弃的样子,但您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禁止过这件事——如果您真的有意禁止,这事早没了。”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他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对什么都大大咧咧,只在技术领域显得聪明一些的姑娘竟然会察觉并思考这种事情,一瞬间有很多想法在他心头起伏,但思绪流转之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 有些事情是没必要让瑞贝卡知道的……这背后能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呢?只不过是一个每天都紧绷着神经的人想要给自己保留一点长久的乐子,顺便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罢了。他不知道整日忙着记录那些笔记、跟自己斗智斗勇的琥珀是否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但至少现在看来,这份“默契”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瑞贝卡一头雾水地看着突然显得跟刚才有点不一样的祖先,本能地还想问些什么,但就在开口前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壳有点痒痒的——某种依靠长期训练才产生的直觉让她立刻把想要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这在她身上可不常见),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阵清脆的铃声突然从平台上方传来,将测试场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高文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水晶容器,他看到主容器以及旁边的几根透明管道中突然冒出了一连串的气泡,紧接着容器底座周围的符文便开始次第点亮、闪烁起来,一阵比刚才更加明显的嗡嗡声和轻微震颤从平台下方传来,而一名身穿白色短袍的技术人员则从旁边走来,来到瑞贝卡面前:“部长,神经系统融接完成了,远端测试点已经做好准备。” “啊,终于可以了!”瑞贝卡瞬间便忘记了刚刚还和老祖宗谈论的事情,她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扭头看向高文,“祖先大人!现在可以唤醒主脑了!” 高文嘴角翘起,轻轻对瑞贝卡点了点头:“那就让我们叫醒它吧。” 瑞贝卡轻轻吸了口气,迈步来到主容器旁的操控台前,她亲自在符文调色盘中输入了主脑的起始激活指令,下一秒,容器中沉睡的“生物处理器”便缓缓醒来,在短时间的混沌、迟缓状态之后,这庞大的思维器官开始感受到那些链接在它身上的神经系统,感受到那些分布在试验场各处的远端测试点—— 它“伸了个懒腰”,于是整个测试场中数以百计的神经节点便被注入了生机,随着灯光信号从远处的一个个框架结构末端亮起,高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这只是个开始——但我们终于踏出了实质性的一步,”他看向瑞贝卡,丝毫没有吝惜言语中的夸奖,“现在我们终于找到一种可行的操控中枢了,做的不错,瑞贝卡。” 瑞贝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在很多时候,她这种过于单纯明快的笑容在高文看来甚至有点像是傻笑,她挠了挠头发,随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祖先大人,说起空天要塞,我最近突然有一些新的想法……” “新的想法?”高文扬了扬眉毛,虽然瑞贝卡很多时候冒出来的想法都只能让人手足无措一团混乱,但唯有在技术领域,她的新想法还是很让人期待的,“你说。” “我们最近正在和提丰方面交流关于向废土推进的技术方案,目前地表的主要推进方式已经定下来了,装甲列车加上地面部队集群,依靠魔能轨道一步一步地往废土挺进,这部分从技术上没什么难度,只需要产能跟得上,而至于天空……我们的空天要塞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空壳子,这方面的进度可能会赶不上。” 高文微微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能需要一些折中一点的方案——某种介于龙骑兵战机和空天要塞之间的方案。既可以像空天要塞那样搭载大功率的护盾和装甲,可以在废土环境中长时间运行,又可以比较快地生产出来,最好是可以在那些指向废土的魔能轨道完工之后不久实现在宏伟之墙附近空域的部署。您是知道的,我们现在不缺制造大型反重力环的技术,精灵那边提供的资料已经帮我们解决了这种大型装置的稳定性瓶颈,现在我们又有了可用的操控中枢,从理论上,建造这种比空天要塞小一号的飞行设施要面临的问题就只剩下了工厂的产能……” “介于龙骑兵和空天要塞之间的方案么……”高文微微皱眉思索着,并慢慢点了点头,“听上去确实有道理,115号工程虽然重要,但从实际进度考虑,我们是需要一种可以在115号工程完工之前投入使用的装置……你难道已经有思路了?” 瑞贝卡想了想,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比比划划地说道:“其实灵感跟当初的第一代魔导车通用底盘差不多,我们现在已经能制造大功率的反重力环并且把它们安装在同一个动力脊的覆盖范围内,又有了可以同时操控这些反重力环并且防止它们互相干扰的办法,那就完全可以造一种通用的大型反重力底盘出来嘛,理论上完全可行。 “这种底盘的结构可以很简单,制造难度远远低于几乎和一座中型城堡差不多大小的空天要塞,我们把它造出来之后就可以交付给各个不同的兵种或需求部门,让他们自行设计或订购底盘上的承载结构,除了基础的装甲和护盾发生器之外,只要不超过飞行平台的负载极限,那上面想盖什么都行——从兵营到医疗站,从小型工厂到净水装置,我们可以把一整个前进营地拆散之后安装在十几个这样的通用平台上…… “我是不太懂军事方面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您对反攻废土的前进基地都有怎样的设想,但我认为这种平台肯定能派上大用。它们最大的优势就是通用性,虽然生存和战斗能力肯定比不上空天要塞,灵活性也肯定比不上龙骑兵,就像前线的工程车,这些平台可以是很多东西的基础……哎,祖先大人您怎么不说话了啊?” 这铁头狍子叫了好几声,高文才终于从近乎愣神的状态惊醒过来,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曾xN+1孙女,半晌才伸出手去按了按她的头顶:“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瑞贝卡反应了一会,才不太肯定地眨眨眼:“祖先大人您这是在夸我吧?” 高文用力rua了一下对方的头发,脸上的笑容便已经浮现出来:“当然,这当然是在夸你——你找到了一个连我都从我想过的思路!反重力技术……原来这种便利的技术还可以这么用……廉价又高功率的通用空中平台?我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于自己此前的思维局限性,在接触了这么多次反重力技术之后,他的思路仍然要么局限在小型的飞行器上,要么执着于科幻场景中的巨型空中堡垒,却根本没想到一种更加便利、更加符合当前情况的应用方案……最后还是瑞贝卡的头脑突然灵光,想到了这绝妙的思路。 制造大量通用空中平台,然后将整个前进基地拆散之后建造在那些平台上,在地面部队的掩护下直接投放到废土里…… 稍微懊恼了一会之后,高文突然笑着叹了口气,又有些释然起来——说到底,他还是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时间太短了,反重力技术在他头脑中的印象总是免不了受前世记忆和世界观的影响,而从另一方面,自从整个帝国的担子压在肩头,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直接插手过技术领域的事情,便不免有些跟不上节奏。 在这方面,始终和最前沿技术走在一起的瑞贝卡明显已经走到他的前头。 这并不用懊恼,反而应该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瑞贝卡并不知道自己的老祖宗在刚才几秒钟里脑海里都闪过了多少念头,她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高文,直到对方的表情缓和下来之后才敢小声开口:“祖先大人……您没事吧?” “当然没事,”高文笑了起来,“我很高兴,真的——你的方案很好,我认为可以立即启动,借着115号工程这里产生的大量成果以及那些已经开始生产配件的工厂,你构思的通用空中平台现在其实已经有了非常不错的基础。回去之后整理一份报告吧,再列个初期的预算表出来,赫蒂那边我会打个招呼的。” 瑞贝卡兴奋的表情在听到高文提起“赫蒂”这个名字之后瞬间僵硬下来,这姑娘面庞明显抖了一下,声音都紧跟着低了好几度:“额……祖先大人,姑妈那边……收到新的预算表之后真的不会发火么?” “所以我要提前跟她打个招呼,”高文表情也有些无奈,“主要就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家书 秋意渐浓,傍晚时分寒凉的微风已经完全取代了曾经燥热的夏日气息,来自北方平原地区的风吹过办公室外的几株树梢,摇动着那些摇摇欲坠的叶片在夕阳下哗哗作响,又有两片飞叶被风卷来,一路打着旋穿过了敞开的窗户,恰好落在办公桌上,落在一支正飞快书写的钢笔旁。 赫蒂的注意力被这片落叶打断,她抬起目光看向窗外,正在签字的手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当看到晴朗高远的天空中飞过一群迁徙的鸟之后,这位帝国大执政官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自言自语着:“又是秋天了啊……今年总算平安无事地过了大半。” 随后她轻轻打了个响指,窗户随之被无形的魔力关上,清脆的咔擦声中,因临近傍晚而显得过于寒凉的秋风便被挡在了窗外。赫蒂低下头,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那仿佛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文件上,再做了一遍确认之后,她便准备在文件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但一阵没来由的恶寒突然袭来,让她正要签字的手突然一抖,险些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墨痕。 赫蒂怔了怔,这位帝国长公主的眉头随之皱了起来,并有些哭笑不得地嘀咕起来:“难不成是瑞贝卡又搞出了什么……不,肯定是想多了,她那边的项目最近一直很平稳,而且前不久才批准过一次追加资金……大概是太累了吧。”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文件柜上——那柜子里锁着今年上半年的财政汇总和下半年的财政预案,当然不是全部,仅包括必须由她亲自处理的那部分文件。她的目光又收回来,扫过桌上刚刚整理好的一份资料,资料的羊皮纸封皮上印着清晰的大号字母:《环大陆航线(北段)新增贸易备忘》。 在这些堆积起来的文件中,流淌着帝国的经济河流,那是旧时代的经济体系下难以想象的数额,是昔日的安苏土地贵族们终其一生都接触不到的庞大财富,正如先祖经常说的那样,流动起来的金钱才是金钱,而能够快速流通的经济体系便如同流淌的黄金,作为亲手经管大部分内政事务的大执政官,赫蒂对此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真切感悟。 然而这庞大的财富总是来去匆匆——环大陆航线以及铁路贸易线确实为帝国带来了惊人的收入,可帝国所规划的那些庞大工程每一项也都是耗资惊人的吞金大户,不管是圣灵平原下一季度的安置工程还是全国的基础道路、通信、能源项目,或者是东境明年的教育扩容,或者是瑞贝卡正在主导的115工程……这每一个项目背后都跟着仿佛永远都数不完的预算报表,“金币如流淌的水”,渗进这些项目之后眨眼便无影无踪了。 这让赫蒂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某种错觉,仿佛如今跟当年家族落魄时也没多大差别,虽然现在自己手头流转的金钱已经是当年的自己无法想象的数目,但每年还是流进来多少就流出去多少,最终结果还是没钱…… 脑海里似乎转过了一些不着调的念头,赫蒂笑了起来,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从这些古怪的念头里跳出来,并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在晴朗的天空下,从这间办公室可以直接眺望到南部城区的一些高层建筑,她看到有一座钟楼伫立在帝国学院附近,又有教堂的尖顶和魔能技术研究所的能源塔楼伫立在黄昏的背景中,那里有一片繁华的城区,有数以万计的人生活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有不远千山万水而来的访客、学者、旅人汇聚在这座城中…… 那些流淌并渗进一个个项目中的“金币”并非真的消失了,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最为宝贵的痕迹:先祖努力想要打造的秩序,帝国公民们共同建设的国度,这些不容否认的痕迹可远比堆在城堡里等着腐朽的钱币要有价值的多。 ……不过115号工程确实还是太烧钱了…… 不小心想到了最近让自己头疼的事情,赫蒂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一瞬间又有点僵硬,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下一份等待处理的文件上,在那文件的抬头位置,清晰地印着一串黑体字母:《缔约堡“门”工程启动方案》。 …… 当圣灵平原临近黄昏的时候,素有“奇迹”之名的索林巨树便会呈现出比白天更加梦幻奇妙的景象——天边的最后几缕霞光将倾斜着洒进巨树的树冠下方,在树冠和大地之间的狭长空间中交织出巨幅的弧形“巨幕”,而随着这幅巨幕的渐渐暗淡,从巨树上方垂下的无数藤蔓便会开始散发出柔和的荧光,那些连接着树冠和大地的支撑柱上所缠绕的发光花朵也将次第开放——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会在傍晚时分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即便是曾经心如钢铁的狼将军,在面对这幕“童话”时也难免会想要沉醉进去。 巴德站在树冠下层边缘的一处悬空平台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些正在散发出荧光的藤蔓和发光花朵,看着它们如同繁星般将正在陷入夜幕的“阴影区”照亮,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一个听上去潇洒清亮的女性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巴德,又在想你的女儿了?” 巴德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正看到穿着一身潇洒骑士常服的玛格丽塔将军站在自己身后,这位索林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身边并未带着随从。 “将军,”巴德立刻站直身体行礼,态度一丝不苟,“下午好。” “放松点,放松点,现在我在休息,你也不是工作时间,”玛格丽塔摆了摆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想自己的女儿了么?” “……出于面子,我想掩饰一下,但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那我只能承认,”巴德勉强笑了一下,“我是有点……不习惯。她之前很喜欢这个平台,尤其是在傍晚的时候,这里是她被准许活动的少数公共区域之一,在这里能看到大半个索林堡,还能看到外面的平原风景——她经常说这里很像小时候妈妈给她讲的‘绿仙子’的故事里那座被巨树环绕的城堡……可我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给自己的女儿讲过什么故事。” 玛格丽塔站在那里,认真地看着巴德的眼睛,良久才摇了摇头:“有时候长久的分离并不可怕,真正难熬的是长久的分离之后好不容易能够相聚,却在相聚片刻之后面临再一次的告别——虽然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吟游诗人们讲的故事过于矫情,但唯有这句话,我一直很认同。” 巴德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玛格丽塔看着他,在片刻停顿之后,她突然露出严肃的模样,拔高了声音:“巴德·温德尔研究员!” 巴德一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瞬间绷直了身体,高声回应:“是,将军!” 玛格丽塔不知何时已经从身后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抬手将其递到巴德的手中:“伸手,接过你的家书!” “家书?”巴德有点发蒙,他下意识地接过了玛格丽塔递给自己的东西,却直到两秒钟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份信件,他眨了眨眼睛,注视着信封上那些一个接一个的跨境印戳和审验标记,目光终于落在了那熟悉的、剑刃与狼首的徽记上,这让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声音中也充满错愕,“这……这难道是……” “回去看也行,现在拆开也可以——反正你应该也能想到,这封信在送到你手中之前已经被不止一重审验人员打开检查过了,”玛格丽塔点了点头,“你女儿寄来的。” 巴德终于确认自己眼前的不是幻觉,手中的也不是伪物,但他仍有点不敢相信——他并不是孤陋寡闻的乡野村汉,他很清楚自己特殊的过往以及敏感的身份,更清楚自己在提丰的家人身份有多么特殊,一边是曾经的狼将军、黑暗教徒,如今的技术专家、涉密人员,另一边是异国现任高级军官、顶层贵族,如此特殊的情况放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让负责处理相关事务的官员们夜不能寐,然而现在……他竟然收到了来自提丰的“家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巴德·温德尔先生,”玛格丽塔一直在关注着巴德的表情,此刻她笑了起来,“这很不容易,涉及到的敏感环节太多,你还有不少历史遗留问题,不管塞西尔还是提丰方面,都有人为此紧张、担忧,但你应该感到庆幸,仍有人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而且……我们有一位宽容的君主。” 说到这,这位女将军停顿了一下,才随口又补充了一句:“好吧,既然信能送到,那说明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也还行……” “……我应感谢提供帮助的所有人,感谢我们的陛下,也感谢你,”巴德有些激动地抓着手中的信,控制着现在就将其拆开的冲动,“我完全没想到……” “这些之后再说吧,你可以找时间请我喝一杯,”玛格丽塔摆了摆手,“你更应该感谢的是我们如今和提丰之间的和平,并期望这样的和平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至于现在……你要拆开看看么?” 巴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的封口,在从中抽出信纸的同时,又有一些被透明蜡质封起来的轻巧物件落在了他手中。 那是被蜡封起来的金色小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在提丰的中西部地区随处可见,然而对于温德尔家族的人而言,这样的金色小花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那些已经被做成标本的花上,看得出来,这些蜡封标本的手艺绝对称不上好,任何一个心灵手巧的贵族姑娘如果看到这样的标本恐怕都会认为这是糟蹋了那些漂亮的花瓣,然而巴德知道……制作这些小巧标本的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贵族姑娘。 他展开那折起来的信纸,目光落在开头—— “父亲,长枝庄园的金色岱尾花在夏天盛开了,我摘了最漂亮的,做成标本……” 信很长,也不知道安德莎为这些文字头疼了多久……恐怕笔杆都咬烂了好几根吧? 巴德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目光在信纸上逐字逐句地移动,那些干巴巴的遣词用句,不小心蹭上去的墨迹,因为写字太用力而划破的纸面……在他眼中都仿佛泛着光彩。 玛格丽塔则只是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着,脸上带着微笑,她很熟悉巴德此刻脸上的表情,她见过很多次——那些告别了家乡,跟着建设兵团奔赴一片又一片不毛之地的战士们,他们收到家书的时候也都是这副模样。 “里面还有一封——是你父亲写来的。” 提醒了这么一句之后,她又安静下来,平台边缘便只剩下了翻动信纸以及呼吸的声音。 或许是考虑到时间的流逝,巴德终于还是提高了读信的速度,最后他读完了信上的最后一行文字,才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好,重新放回信封,又把那手艺粗糙的标本拿在手里看了好几遍,才将它们和信封一并贴身放好——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看向玛格丽塔:“抱歉,我看的太久了。” “和十几年的相隔比起来,并不久,”玛格丽塔轻轻摇了摇头,同时有些好奇,“刚才那些蜡封起来的金色花朵是你女儿送来的么?” “啊……是的,那是提丰特有的一种手工艺,需要用到很特殊的透明蜡质,在我们那边,富裕人家的女孩会做这种东西来展示自己的灵巧,根据里面花朵的不同,它可以送给长辈表达祝福,也可以送给友人表达友情,甚至可以送给心上人表达爱慕……不过安德莎从小就不太喜欢这种东西,她在手工方面一向笨拙,更记不清那些花都有什么含义,”巴德笑了起来,可嘴上仍然在念叨着,“唉……现在看来她的手艺真是一点都没进步,恐怕是找不到心上人了……” 玛格丽塔顿时咳嗽了两声,接着故意问道:“那既然你认为做的不好,转赠给我可好?” “那可不行——安德莎送给我的!” 玛格丽塔看着眼前这位已经发了福的昔日狼将军,又过了几秒钟,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好了,我们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玛格丽塔轻轻呼出口气,又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天色,才对巴德点头说道,“我来还有件事——刚才正好遇到贝尔提拉女士的一个化身,她让我见到你之后捎个话,让你晚餐之后去她的实验室一趟。” “贝尔提拉么?好的,”巴德点点头,紧接着又有点疑惑,“但为什么她不直接跟我说……这可是索林巨树的范围内,她要与谁交谈,直接垂下一根藤蔓便可以了。” 玛格丽塔耸耸肩:“我问她了——她说生活需要有点仪式感。” 巴德:“……” ------------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贝尔提拉的怀疑 对于贝尔提拉女士这位曾经的黑暗女教长在成为一株植物之后性格上越发古怪的变化,巴德这两年早已习惯,联想到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在过去两年里所面对过的天翻地覆,这些小小的变化也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自从那位从史诗故事中走出来的传奇英雄揭棺而起,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飞快地改变着,谁也没有例外。 贝尔提拉只不过恰好是其中变化最大的一个罢了。 “生活要有点仪式感么……”他轻轻笑了一下,心情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轻松下来,“确实像她最近会说出来的话……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去找她的。” 玛格丽塔将军点了点头,但在转身离开之前,她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巴德先生——先擦一下眼睛吧。” “眼睛……”巴德愣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用手背擦去了脸上已经冷却的冰凉水痕,“谢谢你,将军。” …… 穿过树冠区边缘的繁茂枝丫,穿过由层层叠叠的阔叶形成的“帷幕”和“绿墙”,无需经过巨树外部的连接通道,便可以直接通过树冠内设置的四通八达的管道交通系统抵达这座庞然巨物内部的各处设施——巴德坐在仿佛某种荚囊的半透明“容器”中,沿着半开放式的木质轨道前往贝尔提拉的生化实验室,他探头看向轨道外,而此刻容器正好穿过树冠内部的一片开阔区段,于是某些只有具备特殊通行权限的人员才可以看到的景象便扑面而来,呈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规模惊人的木质“骨架”支撑起了一个又一个连续的椭球型空间,那些骨架虽为木质,却比钢铁更加坚韧;有同样经过强化的细枝和泛着金属光泽的叶片覆盖在木梁之间,形成了穹顶和壁垒;发光的藤蔓和巨大的、吊灯般的果实从穹顶垂坠而下,让这些“树冠内的洞窟”中灯光明亮,完全不像是被厚达数百米的木头和叶片包裹起来的封闭空间。 而在这一个又一个的空间内部,有大量整齐排列的荚囊被固定在木质结构的壁垒上,纤维管道和神经结构从荚囊延伸出去,在平整坚固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叶片地面上汇聚起来,并被连接至地面上的一个个“池塘”,那些水池上覆盖着坚韧的透明外壳,其内部的生物质溶液缓缓荡漾。 那些“水池”是贝尔提拉亲手设计的交叉式生物质分裂池,负责为这里的生化工厂提供营养,而那些荚囊中则沉睡着数以千计的、各式各样的胚胎或生物基质,它们中大部分是帝国德鲁伊协会的实验项目,另一些则是国内其他机构的订单,包括人造神经索的单元基质、泛用性的伺服脑以及血浆原样。 随着如今联盟成立,各国之间的联系变得日渐紧密,也有一些来自国外的订单被分配至索林巨树内部的生化工厂,只不过这部分订单如今数量还很少,而且大多都处于“原细胞调整”阶段,还不会被送到这些“演化仓”。 管状轨道从这片空间的上层越过,人员输送容器在管道上轻快飞驰,巴德看到有另外几条管状轨道从其他舱室的方向延伸过来,其内部也运行着快慢不一的容器,有其他部门的同事在容器中注意到了这边,抬手与他打着招呼——巴德刚刚回应,那些容器便被飞快地输送到了其他地方。 “大晚上还加班啊……”巴德摇了摇头,有些同情地说道,而在他眼角的余光中,一截刚刚生成没多久、还在调整阶段的管道正在舱室穹顶慢慢移动,尝试与舱室对面的一处交通接口对接起来,悬挂在附近的一台魔网终端上空投影出了巨大的警告信息:此处交通管正在成长,请勿使用。 在索林地区,许多人都知道这株遮蔽平原的巨树有着极其庞大复杂的内部结构,有着数不清的工厂、实验室、居住区等各种各样的舱室隐藏在她的树干和枝丫,甚至隐藏在她的根须深处,而且每一天这些结构都在变化,在分化、成长、完善成更加不可思议的模样,但几乎没有人能准确完整地搞清楚索林巨树内部的结构,也不知道她下一阶段的成长蓝图是什么模样。 即便整个帝国,能知晓这些秘密的人也寥寥无几,这其中应该包括此地的最高长官玛格丽塔将军,包括帝国德鲁伊协会的会长皮特曼,包括几位大执政官以及帝国的最高元首——但最最了解第一手情况的,毫无疑问只能是这株巨树“本人”,是那位贝尔提拉女士。 巴德精神放松,有些思维发散地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外面的光线暗淡下来,荚囊容器正运行进入一段封闭的“隧道”,容器内部的灯光在稍有延迟之后自动亮起,那些由发光细胞散发出来的光芒照亮了他略带微笑的面庞,之后又过了一小段时间,荚囊外面再次明亮起来,他抬头看向“窗”外,视线透过由透明胶质外壳构成的“窗户”,看到自己已经抵达一处灯光明亮的室内空间——贝尔提拉女士的实验室到了。 荚囊悄无声息地打开,巴德从里面钻了出来,并轻车熟路地走向实验室深处,在穿过一道“叶门”之后,他看到了实验室的主人——贝尔提拉女士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圆桌旁,她脚下的根须藤蔓以放松的姿态铺散开来,她面前的圆桌上则摆放着一套精美的茶具,此刻那白底金边的细瓷茶杯中正热气缭绕,有茶水的清香飘进巴德的鼻孔。 贝尔提拉很认真地看着茶杯中的液体,大概在巴德到来之前便已经端详了挺长时间,随后她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是对茶香做着肯定,接着伸手端起茶杯,很认真地把水倒在自己头上——巴德进屋之后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昔日的狼将军大吃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贝尔提拉女士?” 贝尔提拉倒是早已感知到巴德的气息,她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对访客微微颔首:“你来的比我预料的早了一点——听说你有一封家书,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因此迟到半个小时以上。” “额……家书我已经收到了……这不重要,”巴德怔了怔,紧接着便指着贝尔提拉的头顶,“关键是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么?”贝尔提拉轻轻晃了晃手中已经空掉的茶杯,“我在喝茶。” 巴德目瞪口呆:“倒在头上?” “巴德先生,你从小到大没浇过花么?” 巴德:“……额……我以为你至少会用嘴……你看,至少从外表上,这样看起来会更正常……好吧,你的逻辑是正确的,至少是从浇花的角度——但你不是说生活要有些仪式感么?” “仪式感只是生活的装点——如果全凭仪式感来生活,我从明天开始就会因营养不良而掉叶子了,”贝尔提拉面无表情地随口说道,接着又拿起茶壶,将圆桌上的两个茶杯分别倒入半满,对巴德发出了邀请,“先坐下喝杯茶吧,这是我刚长出来的。” 巴德正要走向圆桌,这时候顿时脚下一个踉跄,目瞪口呆地看着昔日的黑暗女教长:“等会,这茶叶是你自己长的?!你拿自己长出来的叶子泡茶喝?!” 贝尔提拉对巴德这大惊小怪的模样似乎有些无奈,她摇了摇头,伸手拿起自己的那杯茶,这次倒是没有把它倒在头上,而是直接把手指泡在水中,于是杯中的液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收下去,然后她才看了巴德一眼,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叶落归根,秋日的落叶回归泥土,成为树木来年的养料,我只不过是给这个过程加了一壶开水——巴德先生,你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巴德表情万分古怪地在圆桌旁坐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树女士”说的话还真是有道理,至少从逻辑上自己是反驳不来的,但这并不能妨碍他看着眼前那杯茶水(以及茶水中漂浮的几片嫩叶)时心中的异样,不过很快,他便联想到了在索林地区大受欢迎的索林树果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的当地特色果脯蜜饯,心中的异样也就迅速被坦然冲淡。他端起茶杯,浅浅地品了一口,异样的清香让他有些混乱的思绪终于平静下来:“谢谢,味道非常好,贝尔提拉女士。” 贝尔提拉露出一丝微笑:“很好,看样子茶很有效,你平静下来了,这样我们才方便谈正事。” 巴德心中哭笑不得,心说如果没有这些见鬼的茶水自己压根也不需要什么“平静”,他的思绪原本就很清晰,但在贝尔提拉面前,这些话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一些……关于黑暗教团时期的陈年往事,”贝尔提拉将手指从茶杯中取出,看着上面最后剩下的一点水迹迅速被吸收殆尽,语气中带着一丝低沉,“在当时的教长中,有一对精灵姐妹……你对她们还有印象么?” “蕾尔娜和菲尔娜?”巴德略作回忆便很快想了起来,“当然,我记得她们——旧安苏东部和中部地区的许多事物是她们负责的,我在这两个区域活动的时候和她们打过不少交道。怎么了?为何突然提起这两个人?” 贝尔提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口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教派覆灭之后她们的去向么?” “这个……我听说她们一度尝试拉拢提丰,但失败之后逃进了废土,”巴德不太确定地说道,“这方面的情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的,她们逃进了废土,”贝尔提拉点点头,“而且有线索表明她们可能和废土中盘踞的那一批万物终亡教徒勾结在一起,正在图谋刚铎旧都中埋藏的力量——因此,陛下一直在调查这方面的事情,并且从我这里了解了许多关于那对精灵双子的情报……” “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巴德点头说道。 “所以,我现在想听听你留下的‘印象’,”贝尔提拉说道,“关于菲尔娜姐妹,你有没有从她们身上感觉到过某种……特别违和的地方?” “特别违和的地方?”巴德皱了皱眉,“这可真是个宽泛的问题……在我看来,她们违和的地方多了,甚至当时整个教派的上层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怎么正常,连我自己也不怎么正常——贝尔提拉女士,你是知道的,那时候的万物终亡会里面很难找到理智的正常人,人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怪僻和习惯,至于精灵双子……她们的说话方式,彼此不分的相处模式,交错的性格和记忆,这些都不对劲,尤其是在看到神权理事会披露的部分资料,知道了她们其实在共用一个灵魂之后……这感觉就更诡异了。” “好吧,看来是我的问题还不够具体,”贝尔提拉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是否从她们身上感觉到过非人的特质?不管是掌握的知识,还是言行举止中流露出来的思考方式,亦或是对世界的看待角度、偶尔流露出来的力量之类,有那种非人感么?” “非人?”巴德怔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虽然我想说她们作为精灵本身就‘非人’,但我猜你所指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抱歉,一时间我还真想不起来。我当初的身份最高只到枯萎神官,比教长低一个等级,和菲尔娜姐妹打交道的场合基本上就是接受她们的吩咐去做事情,并没多少机会认真观察她们……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找我来了解这些事情?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的……”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你是除我之外唯一还幸存于世的万物终亡教徒,”贝尔提拉不等对方说完便出声打断,“当然,皮特曼也和当初的教团有一些联系……不过他比你更不适合当做情报来源。” 巴德眨眨眼,理解了贝尔提拉的无奈之处,同时也若有所思:“听上去,你最近是调查到了什么东西?还是突然有了什么猜想?” “我最近在做一些……事情,巧合之下发现了某些线索。我开始怀疑那对精灵姐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所有人,从……一千年前的刚铎时代开始。” 巴德睁大了眼睛,他刚才已经从贝尔提拉的态度中猜到那对精灵双子恐怕在万物终亡时代便有问题,但他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能往前回溯,甚至一路回溯到一千年前的刚铎帝国——很显然,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起来了。 他看着贝尔提拉,丝毫没有掩饰神色中的疑问,而后者略微犹豫了一下,便从圆桌旁站起身来:“你跟我来,我让你看一些东西,你就明白我发现的线索是什么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贝尔提拉的线索 巴德很少会在贝尔提拉脸上看到这种犹豫的神色,不管是在黑暗教派时期还是如今的帝国时期,他印象中的这位黑暗女教长总是坚韧且不会迟疑的,因此,当意识到贝尔提拉态度中的异样时,他第一时间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保持着这份好奇,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起身跟在贝尔提拉身后,他跟着这位昔日的黑暗女教长穿过实验室的休息区和中心区,穿过了遍布着培养囊、生物质容器、生物维管的连通区段,又穿过了一扇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叶门”,最终抵达了实验室的下层。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区域,事实上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座实验室竟然还有个“下层区”,在厚重的枝丫、叶片和纤维隔断层层包裹下,贝尔提拉在自己的“私密住宅”中分隔出了一个更加隐秘的空间,这空间显然并未和索林巨树中四通八达的交通管道连接,也没有任何能够通往外界的孔道,要来到这里就只能穿过实验室的上层——显然,非请勿入。 纤维隔断层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光的植物藤蔓沿着墙壁逐渐点亮,巴德眼前的空间明亮起来,他看到了一个椭圆形的大厅,四面八方无门无窗,有发出暗淡红光的血管样组织被埋设在地面和四周的墙壁缝隙中,如同呼吸般缓缓明灭,又有数根仿佛柱子般的木质结构从地面生长出来,连接着上方的穹顶,在那些“柱子”周围,巴德看到了一个个紧闭的培养荚囊,那些培养荚囊的外形倒是和工厂区中的培养容器大同小异。 “这是你的……秘密实验室中的秘密实验室?”巴德有些好奇地看向身旁的贝尔提拉,随后又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这地方报备了么?” “陛下知道这里,”贝尔提拉看了巴德一眼,“也只有他知道。你是了解的,我有一定的自主权限,某些事情仅需对陛下本人负责。” “好吧,我确实知道,你毕竟是个‘特殊公民’,”巴德摆了摆手,视线便随之落在了那些正处于休眠状态的荚囊上,“这些是什么?你私下里培养的宠物还是农副产品?” 贝尔提拉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向前走去,藤蔓在她脚下蠕动卷曲,如同簇拥一般托举着她的身体,她来到了其中一个荚囊前,伸手轻轻在囊体的胶质外壳上拂过,那层淡绿色的外壳立刻抖动了一下,并悄无声息地向下褪去,一个透明的培养容器出现在巴德面前,他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里面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生物工程产品”,也不是待加工的生物基质,在那稀薄的生物质溶液中,静静漂浮着的……是一个身材略显娇小的精灵,一个有着淡金色长发、看上去刚成年没多久的白银精灵。 她漂浮在淡黄色的生物质溶液中,双眼紧闭仿若沉睡,一层皮质的胶质保护层紧紧包覆在她纤细的躯干上,保护层内部隐约可以看到外置的营养物质管道以及神经监控节点,数条暗红色的维生管道从她的脊椎附近延伸出来,连接着容器上部的泵式器官,伴随着内部气体和液体的循环,不断有细微的气泡从她的口鼻中飘散出来,升入容器顶部。种种迹象显示这个“培养体”已经完成了肌体本身的生长发育,且有了心肺的自主工作——然而她仍然沉睡着,仿佛最后一个步骤尚未完成。 “这是……”巴德眨了眨眼,他起初十分困惑,完全想不到贝尔提拉搞了这么个秘密实验室,还在秘密实验室里培养一具精灵躯壳是要做什么,但很快他便仿佛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并紧接着复杂起来,“我好像对她有些印象……” “你还记着?啊,也对……你见过她一面,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贝尔提拉轻声说着,目光始终落在那沉睡中的白银精灵脸上,“贝尔娜·轻风,一个过于天真,不曾想象到家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凶险的姑娘……” 巴德神色复杂,语气带着回忆:“我记得她当时在暗影沼泽附近受了重伤,却稀里糊涂地找到了万物终亡会的据点去求救……据点里的神官把她当成了送上门的实验材料,她却以为自己找到了医生……” 贝尔提拉仍然没有从贝尔娜·轻风的面孔上收回视线:“这个实验材料被送到了我那里,我当时问她有什么愿望——她说她不想游历了,想回家,我答应了她,给了她一剂麻醉。” “啊,当时我在场——你答应了她,然后把她吃掉了,用来补充自己的生物质储备和遗传样本库”巴德慢慢说着,随后抬高视线,带着终于有所明悟的表情环视了整个大厅,环视着那些生长在支柱周围的、一个接一个的培养荚囊,他的表情终于无法再维持平静了,一种惊愕又沉重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我想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了……你在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你这是要复活所有被你吞噬掉的……” “不是复活,至少不完全是,巴德先生,”贝尔提拉打断了对方,“令死人复生是奇迹领域的伟业,我并没有能力将那些已经不存于世的灵魂从死亡世界再拉回来——我只是在‘还原’,将自己当年做过的事情逆向处理。从某种意义上,这些人都没有死去,他们的遗传样本完完整整地记录在我的生物核心中,他们的灵魂被‘收容’在我的灵魂深处,从理论上,这个过程是可以逆向的。当然,曾经的我做不到这些,但如今……我的能力恰好够用。” 巴德沉默了一下,转过头注视着贝尔提拉的眼睛:“这算什么?某种‘赎罪’么?” 贝尔提拉笑了一下:“陛下说过,罪就是罪,真正的罪是赎不了的,我想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扎根,要做的就只能是立功——科研是立功,基建是立功,解决圣灵平原的粮食危机也是立功,这些事情不是赎罪,是‘以功抵过’,而除此之外我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个交待……你所看到的就是我给自己的交待。 “这些不是给陛下看的,也不是给那些在晶簇战争中受灾幸存的人看的,原本也没打算给你看,这是我做给自己看的……当然,我都和‘他们’商量过了,只有那些有意向回到这个世界的,我才会为他们启动‘还原’流程。” 巴德脸上的表情似乎松弛了一点,紧接着他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做到哪一步了?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的,生物数据和灵魂都在的,那这件事理论上确实可行……” “你眼前的贝尔娜·轻风是最早启动还原流程的个体,前面的阶段都很顺利——她其实已经可以醒来了。”贝尔提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容器外壳,容器中随即便有几根神经纤维明亮起来,片刻之后,那漂浮在液体中的年轻精灵竟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 巴德吃了一惊,显然之前并没想到贝尔提拉的“秘密工程”已经进展到可以唤醒个体的程度,随后他便和容器中的贝尔娜大眼对小眼起来,而且很快,他便发现后者的表情十分呆滞,眼睛中也带着一丝困惑和茫然,在愣愣地看着容器外面将近半分钟之后,这纤弱的精灵才慢慢抬起一只手,似乎是尝试和外面的人打招呼,可这个过程仍然异常呆板,反应迟钝。 巴德抬手回应了贝尔娜,紧接着看向贝尔提拉:“她看上去似乎……不太清醒……她能听到我们的话么?” “能,但她的思考效率还不够高,所以不一定能跟上我们正常的交流节奏,”贝尔提拉点点头,“她现在的状态更有点像是半梦半醒——其灵魂并不能很好地适应新生的躯壳,人格的再生也遇上了瓶颈,而且……” 巴德皱起眉:“而且?” “而且她这具身体现在还无法离开容器,一旦离开,她的精神就会迅速枯萎衰退,神经系统也会很快陷入紊乱、自毁的状态。简而言之,外部环境对她而言是致命的。” “你刚才说‘前面的阶段都很顺利’——所以你现在遇上了不顺利的阶段?”巴德有所了然,紧接着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想起了自己被贝尔提拉带到此处一开始的理由,“等等,是不是只有贝尔娜是这样?” “你很敏锐,巴德先生,”贝尔提拉微微点头说道,“是的,只有贝尔娜如此——原因在于精灵特殊的神经结构以及灵魂‘格式’。他们的神经系统过于复杂敏锐,且拥有很多用于感知魔力、精神力的特殊结构,而他们的灵魂也不像人类等其他种族那么‘稳定’,他们的灵魂更容易和物质世界之外的其他界域产生联系,这也就意味着一旦他们的灵魂曾离开过躯体,或者尝试进入一个陌生的躯体,就会立刻引发非常严重的排斥反应……”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这两方面的问题都很严重,而且内部机制十分复杂,不管是古代的经典德鲁伊法术还是现在我所使用的、经过万物终亡会‘改良强化’之后的血肉生化技术,都无法完美地解决。” 巴德终于意识到了贝尔提拉此前所说的“线索”是什么意思,他联想到了神权理事会在内部公开的那些资料,联想到了其中和菲尔娜、蕾尔娜姐妹有关的那部分内容,眼睛慢慢睁大:“所以……当年的菲尔娜或者蕾尔娜根本不可能用什么德鲁伊技术重塑自己姐妹的肉身,更不可能用一个灵魂操控两副躯体——除非她们用的不是凡人已知的技术!” 贝尔提拉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说道:“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是来自上古时代的忤逆者,而根据神权理事会那边的情报,这对忤逆者姐妹在一千年前曾遭遇过一场可怕的事故……她们被吸入神国领域,没有人知道她们在那边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们是怎么幸存其一的,人们只知道后来她们姐妹中有一人活着返回了现实世界,而在不久之后,活着返回的那个出于某种‘执念’,利用当时的德鲁伊技术复制了自己姐妹的躯体,并用一个灵魂操控两副躯体,维持着姐妹皆在人世的假象……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悲伤而感人的故事,忤逆者们曾经的付出值得我们所有人为之动容,但我们却一直未能察觉这件事背后的异常……这也难怪,因为即便是在刚铎时代,复制人体也是一项极为尖端且颇犯忌讳的事情,而即便忤逆者们经常做犯忌讳的事,他们当时的主要成员以及研究方向也都局限在人类这个种族——精灵从未复制过自身,也从未展开过这方面的研究,他们并不是个离经叛道的物种,也不太喜欢别人在自己身上做离经叛道的事,这也就导致了……” 贝尔提拉没有说完,巴德主动接过了后半句话:“导致了从未有人发现这样一个事实:精灵是不能用生化技术进行复制和灵魂寄生的——菲尔娜‘姐妹’骗了所有人。” “就是这样。” “那么接下来的关键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巴德已经开始飞快思考,眉头越发皱了起来,“当时的忤逆者们都以为活着回来的那个复制了自己姐妹的躯体,然后用一个灵魂控制两个身体来假装自己的姐妹还活着,但事实是这件事从技术上行不通,除非她‘们’用的不是已知的技术……而忤逆者组织在当年已经代表了凡人诸国的技术巅峰,你如今使用的生化技术也是同样的巅峰,连你都办不到的事……” 他摇了摇头,曲起手指轻敲太阳穴,让自己略有些躁动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蕾尔娜或者菲尔娜用无人知晓的技术制造了一个躯体,她‘们’这么做的目的真的仅仅是假装自己的姐妹还活着么?我现在突然十分怀疑这一点……如果她‘们’使用了凡人之外的知识,如果她‘们’在被吸入神国的时候遭到了某种污染,那这件事可就恐怖起来了。” “更恐怖的是——这是发生在一千年前的事情,”贝尔提拉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在那之后的整整一千年里,她们是忤逆者,是继承古代知识的大德鲁伊,是万物终亡教会的教长,是许多计划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她们的言行举止确实很古怪,但即便那么古怪,我们仍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把她们当成起码跟自己一样的‘凡人’来看待……这才是最恐怖的。” 巴德的表情瞬间变得格外难看起来。 ------------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危险性评估 贝尔提拉的秘密实验室中,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而沉闷,巴德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只是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自己印象中的那对精灵姐妹,回忆着自己从神权理事会的内部公开文件以及昔日万物终亡会体系内得到的那些资料,试图从中还原、拼凑出两个在一千年前便有可能在神国遭受了某种“污染”的精灵在过去的一千年中的行动轨迹。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他在索林地区的研究员序列中权限并不高,但作为一名在旧时代便摆脱了心灵钢印的人,作为万物终亡会少有的“成功实验体”的“无信者”,巴德在神权理事会中有着自己的位置。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慢慢说着:“你说……她‘们’回到现世之后利用某种未知技术制造一具躯体的目的会不会根本不是为了‘复活’自己的‘姐妹’,而是因为她‘们’想要把神国那边的某样‘东西’带到我们这个世界,而那东西需要一个载体……”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又经过片刻的思考之后才慢慢说道:“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如果当年从神国返回的那个已经遭受了精神污染,成为了某种偏执的疯子,那这种污染之后又持续了整整一千年,她是怎么一直保持理智思考能力的?” 贝尔提拉看着巴德的眼睛,等到对方话音落下之后才嗓音低沉地说道:“所以我有个更大胆的猜测,比你的想法更令人毛骨悚然一些—— “当年的忤逆者们认为在事故之后从神国返回的人是菲尔娜、蕾尔娜姐妹其中之一,而你的猜测是这个返回的个体遭受了神国污染,并尝试将神国的某种危险存在带到现世,但如果……当年的菲尔娜姐妹其实一个都没回来呢?或许在那场可怕的事故中,她们两个其实都已经死在了边界的另外一侧……” 巴德此前显然没朝这个方向想过,这时候听到贝尔提拉的话,他瞬间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吸着凉气说道:“那当初返回现世的是个什么?!” 本能地,他已经不再用人格化的词语来描述一千年前返回现世的精灵双子了。 “是啊,当初返回我们这个世界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才是我现在最担心的,”贝尔提拉语气肃然地说道,“但我所有这些推测其实都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基于我在尝试将贝尔娜·轻风带回这个世界的过程中所遭遇的失败,这并不是足够有力的证据,所以我才希望你能提供一点佐证,至少能让我的推测可信一点。” 巴德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很遗憾,看样子我在这方面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我对菲尔娜姐妹的了解不但远远不如你,而且我掌握的仅有的情报也都和你所知的事情重合。不过我认同你至今为止的所有猜测,而且我认为不管这些猜测背后的证据是否充足,都应该立即将其上报——哪怕现在帝国还没有开始反攻废土的行动,陛下那边也有必要将菲尔娜姐妹的危险评级上调,以防止将来遭遇损失。” 贝尔提拉慢慢点了点头:“确实,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实验室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巴德和贝尔提拉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周围传来的唯有营养物质在各种管道中流淌以及气体穿过腔室时的细微声音,一旁的培养荚囊中则有仍处于迟缓困惑状态的贝尔娜好奇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她抬起手隔着容器外壳轻轻碰了碰贝尔提拉所处的方向,神色间似乎有一点担心。 “那我就先回去了,”巴德说道,“如果回去之后我再想到什么跟菲尔娜姐妹有关的情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那我提前表达谢意,”贝尔提拉点点头,同时操控着实验室中的纤维隔断和“叶门”,打开了一条通往上层的道路,“我这具化身还要留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就不送你了——上去之后有另外一个化身接应,会带你到交通管道腔。” 很快,巴德便离开了实验室,这偌大的生化培养大厅中只剩下了贝尔提拉自己,以及一个又一个正处于生长阶段的荚囊容器,远处的灯光逐渐暗淡下来,那些环绕在支柱周围的荚囊也一个接一个地归入黑暗,只留下贝尔提拉面前的支柱上方还亮着灯光。 又过了好一会,贝尔娜置身的容器中突然升腾起一串气泡,在生物质溶液中漂浮着的精灵少女慢慢把头转向出口方向,含混不清的声音则从荚囊上方的某个发声器官中响起,低沉模糊的仿佛梦呓:“走掉了……” “是的,走掉了,”贝尔提拉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他叫巴德,你见过他的,在很多年前。” 贝尔娜努力回忆了一下,她的声音再度从荚囊上方传来:“是的,有印象。原来已经……很多年了么?” “是啊,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变了……”贝尔提拉轻声说着,抬起手放在荚囊的透明外壳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贝尔娜犹豫了一下,也把手放在透明外壳的内壁,仿佛是在隔着这层生物质结晶感受贝尔提拉手掌传来的热量——然而贝尔提拉的手掌并没有热量,这只是一具低成本的化身,带着木质结构的冰凉。容器中的精灵少女慢吞吞地思考了两三秒,才挤出一个单词:“困了……” “要睡觉么?”贝尔提拉露出一丝微笑,“能多睡觉对你是有好处的。” “不,”贝尔娜缓慢地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用有点担心的目光看着贝尔提拉,“你,焦虑,不安……我感觉到了。” 贝尔提拉愣了一下,紧接着露出有些无奈的模样:“连你都感觉到了么?好吧,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的灵魂深处仍然有一些部分是连着的,这种连接看样子是没办法根除了……但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自己的情绪屏蔽的很好了。” “精灵,敏锐的生物,”贝尔娜慢吞吞地说着,竟仿佛有一些自豪,“能感觉到。” 贝尔提拉一时间无言以对,而贝尔娜则在片刻之后又发出声音:“什么时候……能出去?” “现在还不行,”贝尔提拉摇了摇头,“你的身体仍然没办法在外面的世界生存,我还没解决神经系统自我崩溃的问题,而且你的灵魂也需要些时间来慢慢适应重新具备躯体的‘感觉’……我最近正在尝试换个思路,用一些外置的魔纹或魔法效果来稳定你的情况。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搞定的。” 贝尔娜没有说话,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连贝尔提拉都分辨不清容器中的精灵是在思考还是已经遗忘了当前的对话,但十几秒后,贝尔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想……回家。” 贝尔提拉怔住了,她看着容器中的精灵,良久之后才轻声打破沉默:“会回家的,你一定会回家的……这一次,我保证。” …… 清晨,维罗妮卡走进了高文的书房,伴随着圣光的氤氲弥散,整个房间中变得更加明亮起来,高文从正在处理的文件堆中抬起头,他看到了被圣光拱卫的“圣女公主”,感到一股令人精神振奋的力量正透过那些四处蔓延的圣光传递到自己身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多谢,很有效。” “这有助于放松精神,修复躯体在连续工作后产生的细微损伤,”维罗妮卡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你又有很长时间没休息过了,陛下。” “我会给自己安排休息时间的,不过最近这阵子怕是不太可能,只能尽量劳逸结合了,”高文摇了摇头,紧接着便将话题引向正事,“你看过索林堡那边发来的内部文件了么?” “贝尔提拉提交的报告么?”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我是看过之后才来的。” “关于菲尔娜-蕾尔娜姐妹的推测,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新看法……”高文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忤逆者首领,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对方脸上,仿佛逐渐与那些逸散出来的圣光融合到了一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非常令人震惊——同时又有着一定的证据和可信度,而我们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竟然都未能发现这件事的可疑之处以及潜在的线索,这同样让我震惊,”维罗妮卡不加迟疑地说道,“作为忤逆者的首领,或许我应该反思我们的内部安全制度以及人员定期检查流程是否出了问题,但鉴于旧有的忤逆者组织已经解体,这项工作可以暂时搁置。” 高文怔了一下:“这是你的幽默感么?” “很意外么?我也是会开玩笑的——尤其是在这种需要调节一下气氛的时候。” “好吧,是个不错的冷笑话,”高文摆了摆手,“不过现在我们更需要的是搞明白那对精灵双子身上发生的事情……贝尔提拉的猜测令人毛骨悚然,但不得不承认,它足够引人警惕。关于那对精灵双子的最早期情报是从你这里来的,你认为……贝尔提拉说的有可能么?” 维罗妮卡稍作思考,慢慢说道:“首先我要说明一件事——在当年,菲尔娜-蕾尔娜姐妹的事情并非没有引起过忤逆者高层的重视,恰恰相反,我们对此关注了很长时间。 “有人在事故中被吸入了‘边界’的‘另一侧’,有可能接触到了某个神明的神国边缘,极有可能已经遭受污染,然后其中一个个体还返回了我们的现实世界,这件事背后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当年的忤逆者或许行事很不计后果,或许有很多大胆疯狂的计划,但在涉及神明的‘安全问题’上,我们的谨慎远胜于我们的疯狂执着。 “菲尔娜姐妹在那次事故之后是接受过非常严格的观察与测试的,包括涉及到‘神性’的测试,我们用到了永恒石板,用到了世间所存的每一种教派的神术符号,我们用了各种方法来确认她们身上是否有被神性侵染的症状,也检查过她们的精神状态——甚至直到她们返回忤逆者项目,返回实验室的岗位之后,对她们的跟踪观察仍然持续了半年之久。” 高文此前并未听维罗妮卡提起这方面的细节,这时候便不免感到有些意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已经是相当严密的防范措施和足够谨慎小心的应对态度了,但这反而让他皱起了眉:“也就是说,经过如此严密的检查之后,你们什么也没发现……你们确认了菲尔娜姐妹当年并没有被神性污染?精神方面也没有问题?” “精神方面当然有点问题——她们明显已经精神分裂了不是么?我说过,当年的忤逆者有很多在精神方面都有点问题,但神性污染是肯定没有的,”维罗妮卡十分肯定地说道,“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污染迹象,她们都不可能被允许返回工作岗位,在这方面忤逆者有着非常完善的管理制度。” 高文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缓慢的敲击声中,他过了很久才打破沉默:“说真的,你们当年应该验证一下菲尔娜姐妹利用实验室里的条件‘制造’出一个精灵躯体的操作流程,或许就能发现什么问题了……” “这确实是我们当年的工作疏漏,但坦白讲,即便我们当年去验证这件事,恐怕也发现不了什么,”维罗妮卡摇摇头,“当年的忤逆计划主体是人类,尤其是生物工程分支,包括‘神孽’项目,都是以人类为基础模板来进行,所以我们的‘验证’多半也会基于人类模板——在当年,我们还没有清晰地意识到精灵与人类在灵魂层面的不同,而至于神经系统上的差别虽然已经被发现,但从未有人进行过这方面的活体试验……这有违白银精灵的传统,也不符合忤逆计划的目标。 “从当时已有的技术资料来看,复制人类的躯体并用外来灵魂进行操控是可行的,所以我们也就忽略了菲尔娜姐妹背后的问题。” 维罗妮卡在这里顿了顿,看着高文的眼睛:“毕竟,那是一千年前的世界——或许那时候刚铎帝国的技术比如今的大部分国家都先进,但我们仍然存在时代导致的局限性,有一些领域的发现和发展,是在那之后才出现的。” “……你说得对,苛责古人于事无补,”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说道——尽管他自己在普通人眼中也是个“古人”,“我相信你们当年对菲尔娜姐妹所进行的一系列观察测试,她们身上应该是真的不存在神性污染……但她们的危险性是确实存在的。我不知道神国那边除了神明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尝试进入我们的现实世界,但无论如何,ta最好都不要越过这个边界……” ------------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居住条件非常恶劣 秋日的风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尽管还达不到“寒冷”的程度,但在早上打开窗户时,扑面而来的秋风仍然会让人忍不住缩一下脖子——但从另一方面,这样寒凉的风也可以让昏昏沉沉的头脑迅速恢复清醒,让过于躁动的心绪快速平静下来。 高文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下方庭院中的落叶被风卷起,水池中的水面在风中泛起层层涟漪,一根长长的蛇尾巴从附近的灌木丛中探出来,尾巴尖懒洋洋地浸泡在水池里面,这平和日常的景象以及吹进屋里的冷风让他的头脑逐渐平复,他回过头,看向仍然站在书桌旁的维罗妮卡:“如果当年的菲尔娜姐妹真的全都没能回来,如果当年返回我们这个世界的真是某种从神国领域来的……未知之物,那你认为她们的目的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维罗妮卡很坦然地摇了摇头,“这也是目前我最感觉古怪的地方……如果神明的污染蔓延到凡人身上,那么凡人很快就会发疯,不可能维持思考能力一千年;如果返回我们这个世界的就是某个神明本尊,那么祂的神性波动将无法遮掩;如果某个神明本尊找到了遮掩自身神性波动的办法并降临在我们这个世界,那祂的行动也会受到‘神明规则’的束缚,祂要么应该彻底疯狂,要么应该庇护众生——而这两点都不符合菲尔娜姐妹的表现。” “所以……我们大体可以排除菲尔娜姐妹是神明化身或神明本尊的可能性,因为她们的精神状态既不够疯,又不够好……”高文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但……神国除了神,还能有什么?” 维罗妮卡微微皱起了眉头,在片刻思索和迟疑之后,她才不太肯定地开口:“我曾经通过白金权杖作为桥梁,短暂造访过圣光之神的领域——那是一座漂浮在未知空间中的宏伟城市,有着光铸一般的城墙和无数整齐、高大、威严的宫殿和塔楼,城市中央是极为广阔的广场,有圣光的洪流跨越城市上空,汇聚在神国中心的巨型水晶上,那水晶便是圣光之神的形象。 “总体而言,圣光之神的神国便符合圣光的概念:光明,温暖,秩序,庇护。在这座神国内部,我所看到的只有各种各样象征圣光的事物……但也仅限我所‘看’到的景象。我当时是以精神体投影的方式造访那里,且在返回之后立刻因严重污染而进行了人格重塑流程,所以我的感知和记忆都很有限,仅能作为参考。” 高文认真地听着维罗妮卡对于圣光神国的描述——他知道这些事情,在神权理事会成立之后没多久,对方便在一份报告中提到了这些东西,而且从另一方面,她所描述的这些细节其实和圣光教会那些最正统、最标准的神圣典籍中所讲述的神国大体上一样:神国源于凡人对神明居所的想象和定义,因此维罗妮卡所造访的神国也必然符合圣光教会对外的描述,这理所应当。 “听上去一个神明的神国内部是十分‘纯粹’的,只存在与这个神明有关的事物……”维罗妮卡话音落下之后,高文若有所思地说道,“那神国之外呢?按照阿莫恩和恩雅的说法,在那些思潮无法准确定义的区域,在深海涟漪的深处……有什么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当时仅仅以精神投影的方式造访圣光领域,行动和感知都高度受限,我只能看到神国内部少数区域的情况,至于外面……我印象中只有一片混混沌沌的浓雾,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猜……真正的神明应该知道些什么。” “真正的神明么……”高文慢慢说道,“也是,看样子我们的‘高级顾问’又该做点正事了……” …… 温暖明亮的孵化间中,淡金色的巨大龙蛋正静静地伫立在房间中央的底座上,淡淡的清香环绕在这巨蛋周围,同时又有轻柔的气流从附近的通风管中吹来,与香气一同萦绕。 一枚外壳有着淡淡斑点的、比金色巨蛋要小一号的龙蛋伫立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金属底座上,一块洁白的软布在那小号龙蛋表面上上下下地擦拭着,传来“吱扭吱扭”的欢快声响,而伴随着这有节奏的擦拭,房间中央的金色巨蛋内则传来了轻柔的浅声吟唱,那歌声似乎并没有确切的歌词,其每一个音节听上去也仿佛同时叠加着数重不断变化的韵律,这本是不可名状的、来自高等存在的声音,但此时此刻,它却不再有致命的污染侵害,而只是显示着吟唱者心情的愉快。 当高文推开孵化间的大门,走入这个温暖明亮的地方之后,他所看到的便是这样祥和平静的一幕——大蛋在照顾小蛋,主要照顾方式是盘它,而且还一边盘一边唱歌。 是古神的歌谣.jpg。 “啊,高文——我的朋友,好几天不见了,”恩雅的声音突然响起,将高文从短暂的愣神中惊醒过来,这位正在给小龙蛋擦拭外壳的昔日龙族女神很开心地打着招呼,蛋壳上的符文无声游走,“为何呆站在那里?进来坐坐吧。” 高文眨了眨眼,可算清醒过来,表情却有点古怪:“刚才一瞬间我有点反思自己……我身边各种事情的画风是不是越来越清奇了……” “画风?清奇?真是有趣的说话方式——你总能创造出这些不可思议的词句……或者,这是你故乡的某种暗语?”恩雅语气中带着笑意,“但这些词汇的大概意思我倒是知道,可我并不觉得你身边各种事情的‘画风’有什么不对的——一切都变得很好,不是么?” 高文走向恩雅附近的那只沙发,一边走一边随口闲聊着:“好吧,大家确实都过得比以前好了,这……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些‘原创词’的意思的?” 恩雅随口回答:“前几天我看到了一本书,上面记载着……” 高文不等她说完便顿时咳嗽起来,赶紧摆了摆手:“停!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一边说着他心中一边有点嘀咕:自己是不是多少该认真约束一下琥珀的“记录行为”?这怎么《神圣的骚话》还能蔓延到恩雅这边的?这算什么,凡人对神明的反向精神污染么…… 恩雅倒是不知道高文脑海里在转着什么念头,她只是很认真地擦拭完了旁边的小号龙蛋,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客人身上:“说说来意吧——不遇上麻烦事情你可不会主动跑到我这边来,而且看你的表情也能知道,碰到难题了?” “瞒不过你的眼睛,”高文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收敛起思绪,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打听一下关于‘神国’的事情。” “神国……你还真是每次都能提出棘手的问题啊,”恩雅怔了一下,语气中带着感叹,“怪不得你会首先来找我,这是明智的决定——这方面的问题风险等级可不一般,阿莫恩和弥尔米娜恐怕是不敢回答你的。好吧,说吧,你想了解什么——虽然我也不一定能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但我总比阿莫恩和弥尔米娜‘自由’一点。” 高文点了点头,也没绕弯子:“我想知道神国外面有什么——严格来讲,是神国的‘边界’周围,各个神国之间的那些区域,那些凡人思潮无法定义的地方,深海与神国之间的缝隙深处……在那些地方有东西么?” 高文话音落下之后,恩雅安静了好几秒钟才开口:“……我总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你带来的‘挑战’,却没想到你总能拿出新的‘惊喜’……你是怎么想到这种刁钻问题的?” “简而言之,最近我们突然发现一些线索,线索表明曾经有某种‘东西’越过了神国和现世的边界,借助两个凡人的躯体降临在了我们‘这边’,然而那东西看上去并不是神明,也不是受到神明影响而诞生的‘衍生体’——我很好奇,众神所处的领域中除了神明自己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降临在‘这边’?” 听到高文这话,恩雅蛋壳上游动的符文瞬间静止了下来,尽管这光溜溜的蛋壳上没有表情变化,高文却仿佛感觉到了这位昔日女神在这一刻的严肃和郑重,片刻之后,他听到恩雅的声音传来:“神国……首先我要说清楚,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百八十七万年之前的神国状态,因为在那个时间节点之后,龙族众神便从神国剥离了出来,以缝合降临的形式被固化在了现世,我也就不知道在那之后的众神神国都是什么模样了。” 高文立刻点了点头:“这一点我能理解。” “嗯……在我的记忆中,神国的边界之外确实不是空无一物,”恩雅接着说道,“在那些凡人思潮无法准确定义的地方,其实充斥着废墟残骸:古老神国的废墟,陨落神明的残骸。” “神国的废墟和神明的残骸……”高文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我确实曾听阿莫恩非常简短粗略地提起过这件事,他提到了神国周围遍布废墟,但他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详细解释,我也曾听说古代刚铎帝国的忤逆者们在惊鸿一瞥中曾看到过神国的‘毁灭景象’,可这方面的资料过于古老且缺乏系统梳理,连维罗妮卡都说不明白……” “你们能了解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过过去一百八十七万年间的许多文明了,”恩雅语气温和地说道,“那些废墟和残骸其实并不难理解,我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推测——它们的存在,便代表着这颗星球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所演化出的一季又一季文明,以及那些文明曾经创造出来的众神们。 “文明生死明灭,凡人们的思潮一轮又一轮地出现并消亡,尽管每一季文明的思潮都有着不同的倾向,甚至会呈现出天差地别的形态,但它们总会在深海中投下自己的‘投影’,形成对应的神明……在极为漫长的时间跨度中,这些投影层层叠叠,互相交叠之处几乎不留任何‘空白’,而随着它们所对应的文明消亡,昔日的众神便分崩离析,神国也就崩毁解体——但这一切,需要漫长的过程。 “我相信你们已经观察到了战神神国的逐渐消亡、解体过程,你们可能会认为这种消亡和解体最终的结果就是战神的神国彻底消失,而且这个过程速度很快,但事实上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这种快速的消亡解体只会持续到一定阶段,持续到那些碎片彻底脱离现世之后,而在那之后,崩解的神国碎片将继续在深海的涟漪中起伏、漂流,并从快速消亡阶段转入一个极为漫长、低速的消亡阶段,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甚至可能长达十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更久……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季又一季文明消亡之后,他们的神明和神国所留下的碎片便不断‘堆积’了起来,如同亡者死去之后那些执拗不散的灵体一般,在深海中形成了范围巨大、层层叠叠的废墟带,这些废墟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清晰的思维回响,甚至连残留的执念都会很快变得模糊空洞,它们只是在深海中漂浮着,而当新的文明诞生,他们又创造出了新的神明和新的神国,这些神国……其实便是在那数不清的废墟和残骸之间诞生出来的。 “清晰明确的思潮投影会产生纯粹无暇的神明和神国,因此至少在神国内部,一切都呈现出‘纯粹’的状态,但当神国里的神明放眼四顾——他们周围的‘风景’可就不怎么样了。” 恩雅的描述暂时告一段落,高文想象着那凡人难以触及的“深海”深处究竟是怎样的景象,想象着神国周围实际的模样,他这次终于对那个神秘的领域有了较为清晰的印象,然而这个印象却让他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我想象了一下……那可真是……不怎么宜居……” “不,你想象不出来,因为真实的情况只能比我描述的更糟,”恩雅嗓音低沉地说道,“神国之外,遍布着环绕运行的古老废墟和一个个死不瞑目的神明残骸,光辉灿烂的穹顶周围,是清晰呈现出来的命运末路,众神居于纯粹圣洁的神国中央,听着信徒们层层叠叠的赞美和祷告,然而只需要向着自己的宝座外面看上一眼……他们便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甚至是不久之后的命运。这可不是‘宜居’不‘宜居’那么简单。” 高文确实曾想象过神国周围漂浮着废墟会是怎样的景象,但直到听完恩雅所描述的这些细节,他才真的对那可怕的境遇产生了实感,这真相让他愕然,愕然之余又忍不住咕哝起来:“……那些虔诚祈祷的信徒们,谁能想到他们想象中光辉灿烂的神国背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真相……阿莫恩和弥尔米娜也从未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这方面的知识还是过于危险了,他们并不像我这般‘自由自在’,”恩雅轻声叹息着说道,“不过当你们那个‘开启大门’的计划成功之后,情况就会有所改变——凡人凭借自己的知识和力量开启了通往神国的大门,这将进一步将你们的文明从锁链中松绑,阿莫恩和弥尔米娜他们……也能松一口气了。” (黎明之剑的专属卡牌活动已经开始啦!!可以从书友圈找到活动入口,收集卡牌抽取经验值或者实体周边——理论上这算是黎明之剑的第一批官方正版周边,大家有兴趣有余力的可以去凑个热闹参加一下~~~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 《黎明之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黎明之剑请大家收藏:()黎明之剑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晶岩山丘的通路 在神国周围,遍布着从上古时代便遗留至今的、层层叠叠的废墟与残骸,它们所形成的庞大“环带”昼夜不息地围绕着众神的国度运转,又如虎视眈眈的盲目兽群,在等待着新的神国迎来破灭,等待着那些尚未陨落的神明四分五裂,成为这片庞大废墟之海中新的碎片…… 这就是恩雅所描绘的神之领域——从某种意义上,它应该就是高文曾听说过的那个“深界”,那个位于深海中的、由凡人思潮勾勒投影出的诡异界域。 至此,许多他不曾理解的、模糊粗浅的概念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了。 等到恩雅话音落下之后,高文又沉默并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那些残骸就这样不断堆积?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我们有办法来到神国并且能够抵御那里的侵蚀,我们甚至可以从那片废墟之海中找到上古时代的历史投影?找到历史上那些早已覆灭的文明所创造出来的思潮痕迹?” “理论上,如果你们真的能抵达神国并且真的能捕捉到那些碎片,那你们是可以做到这种事情的,但你们没办法无限制地回溯,”恩雅语气温和地说着,“那些碎片并非无限制地存续,尽管它们崩解的速度已经变得很慢,但仍然有其消亡周期——根据我的记忆,最古老的碎片也只能在文明消亡之后存续几十万年,在那之后,它就会慢慢变得模糊扭曲,并一点点‘沉’入深海的更下层,直到远离所有神国界域,在深海中化为一道毫无意义的噪声,彻底消散。 “到那时候,或许才算是一个文明真正的‘终末回响’吧。” “一个文明在‘深海中’留下的最后投影么……”高文突然心有所感,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同时忍不住轻声感叹,但很快他便从情绪中挣脱出来,将注意力放回到了之前谈论的话题上,“总之,神国外面确实是有东西的,至少有着以数十万年为消亡周期的无数废墟残骸在环绕它们运行,而这些来自上古时代已经消亡文明的‘思潮回响’已经不再具备‘神’的种种威能和特征——是这样么?” 恩雅的蛋壳中传来温和的声音:“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那当初借着菲尔娜姐妹的身体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高文微微皱起眉头,“会不会就是这些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东西’?” “我觉得不大可能,”恩雅嗓音深沉地说道,“在我记忆的深处,在龙族众神还没有发生‘缝合’的年代里,祂们就曾经长久地注视过自己的神国外围,在长达数万年的观察周期中,那些废墟中都不曾出现任何可以称之为‘活物’的东西……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都只不过是旧时代的碎片残响,是已经消亡的文明所创造过的种种思潮在深海中的投影,随着文明主体的毁灭,这些投影已经失去了活动的‘源头’,怎么可能还有东西可以从那废墟之海里面再‘爬出来’?” 一边说着,恩雅蛋壳表面的微光符文一边缓慢地游走着,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回忆和感叹:“那些残骸碎片……只是无生命地在神国与神国之间的混沌中年复一年地运行罢了,我……组成我的个体们也曾尝试从那些碎片中发掘出一些秘密,然而一来我们无法离开自己的神国随意行动,二来我们也不敢随意接触神国之外的思潮产物——废墟之海中隐藏着来自上古的潜在污染,虽然理论上它们都已经‘死去’,但谁又敢保证那些古老的残响中不会有某一丝思潮投影恰好能够与我们发生共鸣呢?” 高文思索着,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但他又有些疑问:“除了那些废墟残骸之外,神国外部就不存在别的东西了么?”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了,”恩雅略作回忆之后沉声说道,“但我也说过,我关于神国的记忆止步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在那之后,我便成为了众神的缝合体,成为了降临在现世的怪物,我与神国界域——或者说与‘深界’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在那之后那边是否有什么变化,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我并不认为神国界域会发生什么变化……它的诞生和运行都基于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只要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律不发生变化,神国界域的投影规则也就不会发生变化,最多只会有废墟残骸的不断更替轮回罢了。” 高文想了想,慢慢说道:“阿莫恩和弥尔米娜应该知道那边的‘近况’吧?” “他们掌握的情报肯定比我新,但我不建议你去问他们这些,至少不是现在,”恩雅郑重其事地提醒道,“神国界域不是专属于某一个神的,它背后的规律直接指向众神——在你们还没有成功踏入战神的神国之前,贸然打听这方面的事情极有可能会导致污染扩散,一旦你从他们两个口中所探听到的情报不小心指向了某个状态不佳的神明,当初冬堡战场上的‘降临’随时可能重演。这种级别的冲击……以你们现在不够成熟的‘反神性屏障’技术是挡不住的。” 说实话,高文刚才心中还真的冒出了一点大胆的念头,打算去给反神性屏障的控制主脑喂个二十斤糖豆,把屏障超载一把然后跑去跟弥尔米娜咨询神国的情况,这时候听到恩雅郑重其事的警告他才瞬间冷静下来,但在心中警醒的同时他却又忍不住想要来点骚操作的想法,随口便问了一句:“那我们能不能用些迂回的办法——比如你去跟他们打听,他们告诉你之后你再告诉我,理论上你是既不会受到污染也不会污染别人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这说出去谁敢信?他竟然被一颗蛋给瞪了一眼——恩雅无奈又哭笑不得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如此‘不羁’的一面?这种跳跃性的办法你也想得出来?” “我这就是个大胆的想法……” “那就收起你大胆的想法吧,吾友,行不通的,”恩雅叹息着说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是谁告诉你们’,问题的关键在于‘知识源自何处’——污染取决于认知的源头,这一规律是绕不开的。” “好吧,好吧,”高文脸上有点尴尬,一边点头一边摆了下手,“不过既然说到这,我得确认一下——如果我们抵达了战神的神国,亲眼看到了神国外面的一些东西……真的不会出问题么?这也是一种认知,只不过认知途径从两个退休的神明变成了我们主动的探索,这样难道就不会触及到其他神明了么?” “只要你们没有直接进入其他神明的领域,就不会出问题,”恩雅这次的回答十分肯定,“至于认知途径上的差异……这也正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们的‘关键要素’:凡人主动的探索,是迎向知识;源自神明的‘告知’,是被知识追逐——这就是污染的‘择向’,而不管是对‘黑箱知识’的盲目崇拜导致神性成长,还是对‘神秘未知’的盲目敬畏导致信仰滋生,本质上都是这种‘择向’的结果,这也正是一百多万年前龙族在逆潮帝国一事上所犯的错误: “龙族让逆潮帝国陷入了‘被知识追逐’的方向且无力扭转这个过程,逆潮之神的诞生也就成了一种必然。 “你们所要注意的,也正是这一点: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去探索未知、破解真相,都要谨记,是凡人要去迎向知识,而不要陷入被知识追逐的命运,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们便能规避掉大部分的污染风险。” “要主动迎向知识,不要被知识追逐么……”高文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的表情认真起来,最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啊,一直在主动提醒我各种事情。” 恩雅蛋壳表面游走的符文顿时停滞了一下,紧接着蛋壳中便传来了这位昔日女神无奈的声音:“高文,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对一位女士而言有点失礼么?” “啊哈,抱歉,”高文笑了起来,他显然从恩雅的语气中判断出了她并未生气,这只是两个朋友之间的玩笑,“不过你今天的状态真有点那个意思。” “是么……”恩雅若有所思地说道,她的注意力随之放在了不远处的小号龙蛋上,“大概是因为这阵子一直在照顾这颗蛋吧……照顾幼崽的过程容易让心态变得患得患失,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只对凡人种族有效,没想到我自己也会受此影响。” “是这样么?”高文挑了挑眉毛,接着从沙发上起身,迈步来到了不远处的那枚龙蛋前,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说起来,这颗蛋的情况怎样?梅丽塔这阵子似乎经常来看它?” “是的,梅丽塔和诺蕾塔最近经常来,她们很关心自己的‘孩子’,”恩雅语气中带着笑意说道,“至于这颗蛋……情况非常好,它已经进入孵化的尾声,雏龙破壳而出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不过这也是龙蛋最脆弱的阶段,雏龙正处于心肺和部分神经系统成型的关键时刻,所以连我都不敢随便检查蛋壳内的情况——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澎湃的生命力从它里面逸散出来,这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家伙。” “对于塔尔隆德而言,新生的雏龙便意味着希望,”高文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他仿佛回忆起了这片土地还是艰难开拓时期的那个春天,回忆起了这片土地上第一个诞生的婴儿,“到时候我们应该好好庆祝庆祝。” …… 广阔而遍布焦土的平原上,寒风呼啸着卷过无遮无挡的大片土地,带来雪屑纷飞,也带来了沙尘飞舞,然而在这样一片广袤开阔的平原地形上,却又有一座突兀的山丘伫立在大地上——它自平原中心隆起,周围遍布着熔融变形到几乎完全分辨不出原始形态的管道和储罐废墟,结晶化的板块物质遍布其周围,并顺着隆起的地势一路向上延伸,形成了一座仿佛由大量不规则晶体熔铸而成的山丘,那些纵横交错的结晶体沿着山势指向天空,在塔尔隆德昏暗的天光下,仿佛无数嶙峋的兽骨。 年轻的女猎手罗拉与同伴们站在这座山丘前的集结地上,周围是另外几支集合起来的冒险者队伍,又有数名体型庞大的巨龙战士降落在几支队伍附近,遮天蔽日的龙翼刚刚收起,被龙翼扰动的积雪和沙尘正在大地上渐渐平复。 “这就是晶岩山丘……”罗拉仰着头,注视着前方那座造型奇特的小山,目光落在那些嶙峋交错的晶簇上,语气中带着感叹,“努力了这么久……从阿贡多尔到晶岩山丘的安全通路终于稳定下来了,等这边也建立了前进营地,安全区便又会多出一大块来。” 一名同伴在她身旁露出笑容:“是啊——这么想想,还真有点成就感,觉得自己做了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罗拉笑着点点头,她知道,聚集在这片土地上的冒险者们其实都算不上什么英雄,大家不远千山万水来到这片不毛之地为的只是回去之后一朝暴富罢了——塔尔隆德大地上随处可见的高能量材料以及在洛伦大陆已经很罕见的元素、灵体生物吸引着他们,让他们在这里拼搏战斗,这样的动机……哪怕再怎么美化描述,也算不上伟大。 但当他们和巨龙一同扫清了一片区域中的危险,重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通道,在废土中开辟出了新的安全区之后,哪怕再自私自利的冒险者,心中也难免会冒出些激情澎湃的感觉来,冒出些“当了英雄”的感动。 “看上去真漂亮,”一名女性剑士眯起眼睛,赞叹着晶岩山丘上那些剔透的水晶,“听说这里以前是一座工厂?工厂熔毁之后逸散出来的什么原材料受到神力冲击,变成了这种漂亮的结晶……看上去就像皇冠一样……” 然而女剑士话音刚落,队伍中便突然响起了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但我看着怎么感觉像大地母亲的粉刺呢……平原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个结构……” 这个不和谐的声音一冒出来,罗拉顿时便皱了皱眉头,但当她循声望去,却看到了头戴黑色软帽的老法师莫迪尔正站在队伍中间,一边拈着自己的胡子,一边满脸无辜地看着左右,还摊了摊手:“别看我啊,我就是心有所感……” 好几道聚焦过去的视线在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之后顿时纷纷收了回去,其中也包括罗拉自己的。 是莫迪尔大师啊,那没事了.jpg。 (祝大家新年快乐!) ------------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邀请与会面 莫迪尔大师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在外出行动的冒险者队伍中称得上威名赫赫——用十七发恐怖法术将一名元素领主直接轰成渣的事迹当然是其主要原因,但让老爷子名声大振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罗拉及其伙伴们在返回营地之后几次不遗余力的宣传。 当然,在年轻的女猎手看来,主要的宣传力度都来自自己那些不怎么靠谱的伙伴——她自己当然是诚实可靠言辞谨慎低调周全的。 而在她那些不靠谱的伙伴们宣传中,老法师莫迪尔的事迹已经从“十七发魔法轰杀元素领主”慢慢升级到“一发禁咒击碎火焰巨人”,再慢慢升级到“扔了个火球术炸平了整个山谷(顺便包括火焰巨人)”,最新版本则是这样的: 遭遇战中,老法师莫迪尔一声怒吼,随手放了个闪光术,然后抡起法杖冲上去就把元素领主敲个粉碎,再紧接着便冲进元素裂隙中,在火元素界纵横冲锋杀戮无数,扫平整片熔岩平原之后把火元素亲王的脑袋按进了岩浆河里,将其一顿暴揍之后从容离开,并且顺便封印了元素裂隙(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当然,这个最新版本无人敢信,它诞生在某个冒险者一次极为严重的酗酒之后,充分证明了冒险者之间流传的一句至理名言:喝的越多,场面越大,醉得越早,身手越好。 但不管这些五花八门的流言版本有多么稀奇古怪,营地中的冒险者们至少有一点是达成共识的:老法师莫迪尔很强,是一个可以让营地中所有人敬畏的强者——虽然他的身份牌上至今仍然写着“职业等级待定”,但差不多人人都坚信这位脾气古怪的老人已经达到传奇。 而至于一位这样强大的传奇法师为什么会甘愿混迹在冒险者之间……老法师自己对外的解释是“为了冒险”,可营地里的人基本上没人相信,关于这件事背后的秘密至今已经有了无数个版本的猜测在私下里流传,并且每一次有“知情人”在酒馆中醉倒,就会有好几个新的版本冒出来。 强大的法师莫迪尔知道这些流言蜚语么?恐怕是知道的,罗拉虽然没怎么接触过这种等级的强者,但她不认为营地里这群乌合之众自认为“私下里”的闲谈就能瞒过一位传奇的感知,然而老法师从未对此发表过什么意见,他总是乐呵呵地跑来跑去,和所有人打招呼,像个普通的冒险者一样去登记,去交接,去兑换补给和结交新伙伴,仿佛沉浸在某种巨大的乐趣中不可自拔,一如他现在的表现:带着满脸的喜悦和好奇,与其他冒险者们一同注视着晶岩山丘的奇妙景观。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数支冒险者队伍被重新分配,开始在晶岩山丘周围的开阔地带执行警戒任务,同行的龙族战士们则开始在这处制高点上设置他们从新阿贡多尔带来的各种设施与装置——罗拉看向那座“山丘”,在嶙峋的结晶岩柱之间,她看到刺目的烈焰时不时喷涌而起,那是巨龙们正在用龙息焊接坚固的合金板材,他们要首先在新聚点设置数道交错的防护墙,随后在防护墙内安置基础的能源站、护盾发生器以及大功率的通讯装置,这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晶岩山丘上原本其实已经建立有一座临时的通讯站:在这条安全通道打通之前,便有一支由精锐组成的龙族先遣队直接飞越了遍布怪物和元素裂隙的平原,在山顶设置了小型的通讯塔和能源站点,以此艰难维持着阿贡多尔和西大陆警戒哨之间的通讯,但临时通讯站功率有限,补给困难,且随时可能被游荡的怪物切断和大本营的联系,因此新阿贡多尔方面才派出了后续的队伍,目的是将这条路线打通,并尝试在此地建立一座真正的营地。 莫迪尔与罗拉走在一起,他时不时抬头看向天空,目光扫过那些浑浊的云层。这片土地的极昼正在结束,接下来持续半年的夜幕将持续笼罩整个塔尔隆德,暗淡的天光倒映在老法师凹陷的眼窝深处,他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真不容易啊……” 罗拉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声感叹弄的有些发愣:“您说什么?什么不容易?” “你能看到这片大陆上空覆盖的庞大混乱的能量场么?罗拉小姐,你也是超凡者,集中注意力的话,你应该也能看到它们,”老法师幽幽说道,“这些能量场是战争遗留的产物,不知道龙族们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把它们彻底中和、净化,而在其彻底消散之前,要在这片土地上维持远距离通讯可不简单……像晶岩山丘这样的大功率通讯站,对于如今的龙族而言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但他们仍然执着地想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重建秩序,竟丝毫没想过抛弃这片土地……” “……或许龙族也如人类一样,有着对故乡的眷恋吧,”罗拉想了想,轻轻摇头说道,“我倒是不太了解龙族的事情,倒是您,您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么?” 听到罗拉的询问,莫迪尔沉默了一下,随后淡淡地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我已经被这种虚无缥缈的指引感和对自身记忆的困惑感折腾了许多年了,我曾无数次仿佛见到了解开帷幕的希望,但最终只不过是平白浪费时间,所以即便来到了这片土地上,我也没有奢望过可以在短时间内找到什么答案——甚至有可能,所谓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罗拉小姐,我还没有找到它,我还不知道自己失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片土地和我到底有什么联系,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哪怕最终什么都没找到也没关系,我并不感觉遗憾,这终究是一场非同凡响的冒险,至少我在这里收获了许多从未有过的见识嘛。” 老法师看上去相当乐观,他这洒脱的态度反而让有心出言安慰的罗拉感觉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她只好回以一个微笑,轻轻点着头:“在塔尔隆德这么多天,我也渐渐开始理解您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了——每一段冒险历程自有其价值,在未知领域的探索过程本身,就是无上收获。”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振翅声便突然从高空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罗拉循声望去,只看到天空正缓缓降下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一位有着庞大威压的黑色巨龙从天而降,并在降落的过程中被一道光华笼罩,当光华散去,巨龙已经化身为一位气质沉稳内敛、留着齐耳短发的黑裙少女,并向着莫迪尔的方向走来。 罗拉下意识地有点紧张——这当然不是源自某种“敌意”或“戒备”。在塔尔隆德待了这么多天,她和其他冒险者们其实早已适应了身边有巨龙这种传说生物的存在,也适应了龙族们的文明和友善,然而当看到一个那么大的生物从天而降的时候,紧张感仍然是无法避免的反应。 虽然感觉是没来由的担心,但她每次看到巨龙降落总是会不由得担心这些庞然大物会一个失足掉下来,然后横扫一片……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是从哪冒出来的。 胡思乱想间,那位留着黑色齐耳短发的黑龙少女已经迈步来到了莫迪尔面前,她微微弯了弯腰,用一丝不苟的态度打着招呼:“莫迪尔先生,抱歉事出突然——营地的指挥官希望与您见一面,您现在有时间么?” “我?指挥官要见我?”莫迪尔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仿佛全然没想到自己这么个混迹在冒险者中的传奇早就应该引起龙族上层的关注了,“知道是什么事么?” “抱歉,我只是负责传信,”黑龙少女摇了摇头,“但您可以放心,这不会是坏事——您在对战元素领主过程中的卓越表现众人皆知,我想……上层应该是想给您褒奖吧?” “啊,这可是好事,”一旁的罗拉立刻笑了起来,对身边的老法师点头说道,“看样子您终于引起龙族管理者们的注意了,老先生。” “是好事么?”莫迪尔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点头,“好吧,只要不是打算收回我在这里的冒险资格证就行,那玩意儿可是花钱办的——带路吧,姑娘,你们的指挥官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已经来到晶岩山丘的临时营地了,”黑龙少女点了点头,“您介意被我带着飞行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就带您过去。” …… 片刻之后,晶岩山丘的上层,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区空地上,躯体庞大的黑龙正平稳地降落在着陆场中,而在巨龙着陆之前,一个被抓在龙爪下的身影已经先一步灵活地跳到了地上,并飞快地跑到了旁边的安全地带。 被龙爪抓了一路的莫迪尔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胡子,瞪着眼睛看向正从光华中走出来的黑龙少女,等对方走近之后才忍不住开口:“我还以为你说的‘带我过来’是让我骑在你背上——你可没说是要用爪子抓过来的!” 黑龙少女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抱歉,我……其实我倒是不介意让您这样的塔尔隆德的朋友坐在背上,但我在之前的战役中受了些伤,背上……恐怕并不适合让您……” “啊,不必说了,我知道了,”莫迪尔赶忙打断了这位黑龙小姐后面的话,他脸上显得有点尴尬,怔了两秒才挠着后脑勺说道,“应该抱歉的是我,我刚才说话有点不过脑子——请见谅,因为某些原因,我的脑子偶尔状态是不怎么正常……” 一边说着,他一边微微皱了皱眉,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嘀咕起来:“而且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种被挂在巨龙爪子上飞行的事情……以前仿佛发生过似的。” 黑龙少女困惑地看着这个开始自言自语的人类法师,紧接着便听到对方问了自己一句:“姑娘,你知道你们龙族里面有没有哪种龙类是习惯用爪子带人飞行的么?” “啊?用爪子?”黑龙少女一愣,有点发蒙地下意识说道,“我没听说过哪个族群有这种习惯啊……这顶多应该算是某些个体的爱好吧——如果是旧时代的话,也可能是正好背上的鳞片刚打过蜡,不舍得给人骑吧。” “是这样么?”莫迪尔摸了摸脑袋,很快便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细节放到了一边,“算了,这件事不重要——先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吧。” “好的,莫迪尔先生。” 在黑龙少女的带领下,莫迪尔没过多久便穿过了这座临时营地的起降场地,在经过了数座正在进行焊接、组装的临时营房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由钢铁和石块建造起来的大型房屋前,黑龙少女在屋门前停下脚步,微微低头:“我只能带您到这里了——首领希望与您单独交谈。” 莫迪尔正有些走神,他没有注意到对方言辞中已经将“指挥官”一词悄悄换成了在塔尔隆德有着特殊含义的“首领”一词,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位看上去十分年轻,但实际上可能已经活了四十个千年的黑龙小姐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场,唯有一扇金属铸造的大门静静地伫立在老法师面前,并自行打开了一道缝隙。 莫迪尔怔了一下,伸手推开那扇门。 他来到了一个开阔的房间,房间中灯光明亮,从屋顶上几个发光法球中散发出来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陈设简朴、结构一目了然的地方。他看到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放在房间中央,四周的墙边则是朴素耐用的金属置物架以及一些正在运转的魔法装置,而一个身穿淡金色长袍、留着金发的挺拔身影则站在不远处的窗前,当莫迪尔将视线投过去的时候,这个身影也正好转过头来。 塔尔隆德的领袖,赫拉戈尔。 莫迪尔有些发怔,在认真打量了这位完全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深浅的龙族许久之后,他才皱着眉问道:“您是哪位?您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的营地指挥官。” 赫拉戈尔似乎正在酝酿一个开场白,此刻却被莫迪尔的主动询问弄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每一个冒险者都会对我有点最起码的印象,尤其是像您这样的法师——毕竟当初在冒险者营地的迎接仪式上我也是露过面的。” 莫迪尔眨了眨眼,有点抱歉地摇头:“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力……偶尔不那么可靠。所以您是哪位?” “您可以叫我赫拉戈尔,”塔尔隆德的领袖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姑且算是您脚下这片大地的统治者。”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无姓之人 赫拉戈尔,塔尔隆德大陆的统治者——据说巨龙一共有三位领袖,分别执掌着知识、技术与权威,其中知识的主宰之龙是智慧的安达尔,技术的主宰之龙目前并不在塔尔隆德,而权威的主宰之龙便是令人敬畏的赫拉戈尔,曾经侍奉龙神,又悍然掀起反抗之旗的太古巨龙,同时也是三位太古巨龙中为首的一个。 即便如今的塔尔隆德已经衰落,即便巨龙们甚至需要依靠联盟的援助才能度过这场寒冬,强大又令人敬畏的太古龙仍然是居于所有凡人国度顶点的个体之一,因此当听到赫拉戈尔的自我介绍之后,即便是莫迪尔也忍不住愣了一下子,几秒种后才张嘴发出声音:“啊哦——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随后他晃了晃脑袋:“他们跟我说的是有一位营地指挥官要见我,我可没想到是您这种大人物……” “请见谅,因为我不希望太过引人注目——冒险者们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塔尔隆德的生活,而且您也知道,他们非常擅长……在有限的事实基础上加工出无限的精彩故事,”赫拉戈尔有些无奈地摇着头说道,接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张椅子,“请坐吧,莫迪尔先生,您可以放松一些。” 莫迪尔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前的龙族首领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椅子,这才慢吞吞地落座,同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现在可以说了么?一个像您这样的首领怎么会有时间亲自来找我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冒险家?可别说是您也相信了那什么‘一顿老拳将火元素亲王按在岩浆河里暴揍’的说法……” “普普通通的冒险家?”赫拉戈尔看着莫迪尔落座,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这就是您对自己的定位么?您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冒险家’?” “不然呢?”莫迪尔指了指自己,“我认为用‘冒险家’三个字来形容自己已经算比较贴切了,我跟普通的冒险者还是不一样的。” 赫拉戈尔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老魔法师,仿佛在通过某种方式来判断这个“人类”内在的某些本质,他的目光中带着洞穿真相的力量,即便现在已经没有了来自神明的恩赐,他这个曾经的“半神”也能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在这样的观察持续了数秒之后,他才终于收回视线,并轻轻皱了皱眉。 “我听说您失去了一些记忆,莫迪尔先生,”昔日的龙祭司斟酌着词汇,“您并不清楚自己的出身,也不清楚自己已经在外面……冒险了多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年间的游历经过,是这样么?” “严格来讲,不只是失去记忆那么简单,”莫迪尔想了想,并不觉得一个像赫拉戈尔这样的统治者会有什么加害自己的必要,而且这方面的事情他也从未对外隐瞒过,便很坦然地答道,“我的记忆有时候会显得很混乱,会有断续,反复,倒退,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一些我觉得都不应该跟自己有关的东西从脑海里冒出来——我确实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开始冒险的了,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人,朋友,家族,故乡……我什么都不记得。 “偶尔,我会回忆起一些在某个地方游历的片段,我能清楚地记得那些路口,那些房屋,甚至当地一些熟人的名字,但当我想尽办法找到记忆中的地点,却发现一切都和自己印象中的大不相同,就仿佛那些记忆经过了梦境的加工一般;有时候我还会突然从陌生的地方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里的,周围的人跟我讲述一些我前不久刚刚做过的事情,听上去就像在描述一个陌生人…… “我想我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给诅咒了,您知道的,精神和灵魂层面的诅咒——这多半跟我的某次冒险经历有关。说不定我是触动了什么不该触动的古代遗产?触怒了某些在坟墓里徘徊的幽灵?我尝试过解决这个问题,去寻找自己曾冒险过的那些古代遗迹,想要解除自己遭受的‘诅咒’,但这可没那么容易。我都不知道自己去过什么地方,又如何搞明白诅咒的来源呢?” 莫迪尔摊了摊手,以此作为结束,赫拉戈尔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同时随口说道:“这听上去很艰难,莫迪尔先生,您的遭遇令人同情。” “我不怎么需要同情——虽然很多人听到我的经历之后都会有这个反应,”莫迪尔的态度倒是挺坦然,“我曾经也焦虑和恼怒过,但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我已经看开了。比起那些已经记不得的过往,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很多未知的新奇领域等待我去探索,而如今这个时代的各种新变化也足够令人兴奋。我很庆幸,不管怎么失去记忆,至少我的力量和许多知识都还在,这些东西可以让我在比较艰难的环境中活得很好,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一个冒险家感到满意的了……” 这是乐观到近乎毫无道理的态度,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洒脱”,赫拉戈尔不知道这是老法师的真心话还是经过了年复一年的挫折打击之后自暴自弃的“顿悟”,他只是紧皱眉头斟酌着什么,这斟酌犹豫的态度当然没能瞒过莫迪尔的眼睛,老法师看了眼前的龙族首领一眼:“尊贵的赫拉戈尔——看得出来,你们对我产生兴趣可不只是因为一个失忆冒险家在冒险者之间搞出了一些‘动静’那么简单,请直说吧,您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 “其实当一开始知道有一个传奇强者不知为何混到了冒险者营地的时候,我们只是感到惊讶好奇而已,塔尔隆德的重建工作事务繁重,这还不值得让我投注过多的经历,但很快我便听说了您的名字……强大的实力,冒险家的身份,莫迪尔这个名字,这些元素合在一起,让我想起了‘大决战’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赫拉戈尔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招了招手,于是一些书页便从附近的一个架子上凭空飞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一名在洛伦大陆执行任务的龙族曾带回来一些情报,她还提到了一个名字和一本不可思议的游记——哦,这当然不是原件,原件并不在塔尔隆德,这是我根据当初的报告,凭记忆誊写出来的少量残篇,但上面的内容跟原文应该是分毫不差的。您可以看一下,看是否能想起什么。” 莫迪尔看着那些书页落在自己面前,老法师的眼神仿佛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某种超凡者的直觉涌上心头,让这个强大的老人心脏砰砰直跳——他追寻了如此多年的某样事物似乎真的就要出现了,出现在这片刚刚揭开神秘面纱的土地上,尽管他无数次都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它真的有可能出现,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拒绝接触和了解。 可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抵触冲动轻而易举便被他强压了下去,他挥一挥手,便将那几页纸召到面前半空,目光在那上面缓缓扫过。 “……X月XX日,与朋友打过招呼,再度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家中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预案从‘短日内顺利返回’到‘死在外面’都做得很充足,圣苏尼尔那边也打好了招呼…… “子女们似乎对我的新冒险计划颇有微词…… “……当初在暗影界的经历可不能重演,我这次应该做好妥善的准备,比如找一个可靠的队友。我应该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个脆弱的法师,冲锋陷阵的事情可不适合我……” 一行行文字在视野中扫过,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和事件仿佛从水面上掠过的光影般触动着莫迪尔那支离破碎、混乱无序的记忆世界,他的表情几次变化,并且用了很久才看完那几页内容并不算多的纸张,随后他又愣了十几秒钟,才终于迟疑着打破沉默:“这上面所记录的……是某人的冒险经历,对吧?” “您真的对它们没有丝毫印象么?”赫拉戈尔上半身微微前倾,态度认真地问道,“看过之后也没有想起什么?” “好吧,看来就像我猜的那样……这是我曾经留下的记录?是我写的游记?”莫迪尔从赫拉戈尔的态度中读出了答案,他的表情却只显得更加困惑,“可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一点印象都……家庭,朋友,同伴……我甚至是有过子女的?我真的有过这些?” 老法师喃喃自语着,眼神突然在清醒和困惑之间不断变化,然而在他彻底陷入混乱之前,赫拉戈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龙之语言中带有的魔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莫迪尔先生,请保持集中,我们只是在谈论一份游记,您的精神应牢牢地锚定在这里。” “哦,哦,保持集中,保持集中,”莫迪尔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目光有些怪异地扫过了那些已经重新落在桌子上的纸页,“我确实不记得它们了,首领先生,您知道留下这份游记的人,他的全名是什么吗?” “莫迪尔·维尔德,”赫拉戈尔点点头说道,“听到姓氏,您还是没想起来什么吗?” “维尔德……维尔德?”莫迪尔皱起眉,低声重复着这个在人类世界独一无二的姓氏,“我不记得,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个姓氏,但是又有点熟悉,维尔德这个姓氏……等等!我知道,我听说过!安苏北方的统治者家族,维尔德公爵——啊?” 老法师的表情突然间呆住了,他终于记起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熟悉的姓氏,然而当这个姓氏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巨大的困惑却从心底里暴涨出来,彻底淹没了他的头脑,他抬手指着自己,满脸都是“这怎么可能”的模样,显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更想不到的是,莫迪尔·维尔德这个名字甚至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六百年之久了。 赫拉戈尔轻轻咳嗽了一声,斟酌着词汇说道:“莫迪尔先生,这只是个线索,我们应该……”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眼前的莫迪尔已经毫无反应,只是呆滞地在原地坐着,维持着抬手指向自己的动作。 赫拉戈尔眯起眼睛看了老法师一眼,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在空气中勾勒出淡金色的符文,想要采取某些保护灵魂、重置思维的紧急措施,然而在他有所行动之前,莫迪尔却自己突然又清醒过来,老法师眨了眨眼,就仿佛刚才的异状只是个错觉,他看看四周,又看看赫拉戈尔,困惑了两秒钟才不太肯定地说道:“我们刚才谈到哪了?首领先生,您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么?” “……不,我们已经看过了,但并没什么结果,忘掉它吧,”赫拉戈尔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抬手一挥,桌上的几页纸便瞬间化为尘埃,消散在空气中,“非常感谢您愿意和我谈一些事情,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您需要休息了。” “啊?已经结束了么?”莫迪尔一头雾水,下意识挠了挠头发,“我怎么觉得我们才刚开始谈,而且正要谈到真正重要的部分……” 老法师嘀咕着,不过很快便突然停了下来,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异样地看向赫拉戈尔:“我刚才状态不对?” “……有点吓人,”赫拉戈尔点了点头,在一个像莫迪尔这样的传奇法师面前,许多超凡领域的事情是一点就透的,“为了您的健康着想,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继续交谈下去。” “……我明白了,”莫迪尔轻轻呼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地笑着,随后他慢慢站起身来,准备转身离去,“那看来我只能去‘休息’了。” 赫拉戈尔点点头,目视着莫迪尔起身,但在老法师就要走向门口的时候,他还是打破了沉默:“莫迪尔先生。” 莫迪尔停了下来,转过头:“还有什么事么?” “您是想在这片土地上找到自己失落的某样‘重要事物’,是么?” “当然,”莫迪尔点了点头,“不管对谁我都这么说,这就是我的目的。” “……那么,我会尽可能帮忙,”片刻斟酌之后,赫拉戈尔慢慢说道,“您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多停留些日子,耐心等待转机出现。” 莫迪尔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位龙族领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龙族是如此慷慨好客的种族么?” 赫拉戈尔笑了起来:“龙族确实慷慨好客,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有种直觉,您要追寻的事情……恐怕也和我们正在关注的某些事情有些联系。”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生死之间 听到赫拉戈尔的回答,莫迪尔沉吟了片刻,随后突然低声问了一句:“我突然有点好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我已经忘记的时期,我是不是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赫拉戈尔注视着莫迪尔的眼睛,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您曾造访过塔尔隆德——虽然您并没有直接踏上这片土地。” 莫迪尔微微睁大了眼睛:“所以我受到的诅咒是在这里留下的么?” “恐怕不是,”赫拉戈尔慢慢摇了摇头,“至少从已有的线索来看,直到您当年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您的状态仍然是正常的——而且在那之后还正常了很长一段时间。” 莫迪尔沉默下来,不知正在思考什么,过了差不多半分钟他才重新抬起头:“这部分事情是不是没办法跟我说?比如涉及到塔尔隆德的机密,或者会指向某种‘认知即可产生威胁’的事物?如果是后者,我可以理解,毕竟在外游历了这么多年……我总是接触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是的,”赫拉戈尔点点头,“现在我们没办法具体讨论这件事情——主要是我也不敢肯定这背后的风险。但如果我们这边的工作有了一些进展,我会第一时间与您联系。” “这一点我很相信,”莫迪尔终于又露出笑容,随后他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房间的出口,“那就到此为止吧,我也该回去跟同伴们见面了。” “您还打算回到冒险者营地么?”赫拉戈尔脸上表情有些惊讶,“我的意思是……您作为一位传奇法师,其实并不需要在冒险者营地执行那些任务。我可以在新阿贡多尔为您安排住处,虽然塔尔隆德如今条件艰难,但至少在核心地区,我们还是可以提供较为舒适周到的条件的。” 莫迪尔想了想,笑着说道:“还是算了吧——在一片充满未知和机遇的土地上待着,却不能随意冒险探索,那再舒适周到的生活条件对一个冒险家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更喜欢在冒险者营地和罗拉他们待在一起,哪怕不出门的日子,从冒险者们的口中也能听到无数新奇有趣的故事,这对我而言更有趣。” “……我尊重您的选择,”赫拉戈尔微微点头,“那么您请自便——不过如果您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或者需要什么帮助,随时可以通过冒险者营地中任何一名龙族事务员与我联系——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 在离开那间大屋、回到晶岩山丘临时营地的集散点之后,莫迪尔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防护门旁边无所事事晃来晃去的罗拉以及几位熟悉的冒险者们,老法师脸上露出些许笑容,迈开大步便朝着那边走去,而罗拉他们也很快注意到了莫迪尔的靠近,纷纷迎了上来。 “你们这是巡逻回来了?”等到靠近之后,莫迪尔好奇地看了罗拉一眼,随口问道。 “我们都回来好一会了,”年轻的女猎手笑着说道,“您可真是去了挺长时间——营地指挥官都跟您聊什么了?” “果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么……”莫迪尔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言自语着,随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也没聊什么,就是打听打听我的来历,说一下火元素领主的事情,别的没了。” “就只是这些?”队伍中的双手剑士——就是之前被莫迪尔套了一百多层护盾推出去那位——脸上顿时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内部安排’……” 一旁的德鲁伊随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嗨,听到听不到的也没多大区别,反正回头你多喝两杯就都给安排上了……” 冒险者们就这样打着趣,几个已经日渐熟悉的队友便就此谈笑起来,然而女猎手罗拉却没有参与到其中,她敏锐地注意到老法师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莫迪尔先生,您……没事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我?脸色?”莫迪尔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我没事啊……不过可能是有点累吧,唉,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了……” 老爷子话音落下,周围的冒险者们脸色顿时一个比一个古怪,那位健壮的双手剑士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莫迪尔那看上去老迈佝偻的身板——平心而论,就根据最近这几天相处下来的了解,双手剑士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他可以肯定自己跟这老爷子哪怕是肉搏三个回合都能回去在床上躺一个礼拜,而如果双方放开了手脚较量一番,他有自信在一回合内喷老爷子一脸血……这么个传奇法爷在感叹人生的时候都不考虑旁人情绪的么? 罗拉的目光则始终落在莫迪尔的脸上,后者现在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然而她坚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在刚才的一小段时间里,她清楚地看到莫迪尔的眼神中带着失焦般的恍惚,就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离开,而剩下的这具躯体完全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进行着交谈,这让她联想到了自己早年间在一处荒废地宫中执行任务时遭遇的那种亡灵……当然,那丑陋腐烂的行尸走肉与眼前这有血有肉的老法师看上去全然不同,她所产生的是一种“感觉”,一种只有她能理解的感觉。 然而老法师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也不复存在,年轻的女猎手眨了眨眼,再找不到蛛丝马迹,便只能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大概只是看错了吧。 …… 赫拉戈尔注视着莫迪尔离开房间,感知着对方的气息渐渐走远,随后他才轻轻挥了挥手,不远处的房门随之传来一连串轻微的咔擦声,在门锁完全闭合之后,一些原本隐藏在房门上、墙壁上、屋顶和地板各处的龙语符文随之逐渐浮现出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神秘变幻的光彩。 昔日的龙祭司仔细观察了每一个符文的状态,之后才露出稍微松一口气的模样,接着他来到墙角摆放的某个淡金色立柱状装置前,随手激活了装置内的能量循环,这刚修复不久的设备内部传来几声吱吱嘎嘎的噪声,其上半部分覆盖的水晶覆膜表面终于凝聚出了清晰的影像——巨龙形态的安达尔出现在画面中,其硕大的头颅朝向这边,暗红色的机械义眼中闪烁着微光。 赫拉戈尔微微皱了皱眉:“你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么?” “放心吧,我状态还不错,”安达尔轻轻点了点头,“只不过需要将本体释放出来,人工检查一下这些古代植入体的情况。毕竟虽然我身上用的这些老古董并不依靠欧米伽系统运行,但它们也着实运转了太长时间,我不希望这些老东西在如今这关键时期出什么状态。” 随后这位老迈的古代黑龙晃了晃脑袋,垂下头颅看向赫拉戈尔:“先不说我这里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和那位莫迪尔法师接触过了么?” “接触过了,情况有些复杂,”赫拉戈尔点头说道,“他的记忆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除了记不起自己的完整姓名和出身来历之外,他对自己的冒险生涯也有着错乱的记忆,可以初步排除其记忆是被人一次性删除——这应该是一种长期的、内因性的混乱状态。” 安达尔略微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听上去……你并没能当面确认他就是莫迪尔·维尔德?” “没办法确认,他全然不记得,哪怕将莫迪尔游记中的部分篇章拿出来他也没什么印象,”赫拉戈尔摇了摇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认为他就是。” “……当突然知晓他登记在冒险者名录上的名字时,你我都直接联想到了当初梅丽塔的报告——尽管我们也第一时间怀疑这仅仅是重名,然而巧合的部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无法忽视的程度,”安达尔嗓音低沉,“在洛伦大陆,‘传奇’是个数量稀少的群体,遍历最近上万年的历史,人类中或许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名叫‘莫迪尔’的传奇,而且他同时还是一位冒险家,为了追寻某种‘失落之物’而造访塔尔隆德……” “唯一的问题是,人类没办法活六个世纪——莫迪尔·维尔德应该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才对。” “人类也没办法在离世七百年之后揭棺而起——但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安达尔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确定’的事情,尤其是在涉及到超凡领域的时候。” “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也是我敢下判断认为那就是莫迪尔·维尔德的原因之一,”赫拉戈尔慢慢说道,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说到这里,在和那个‘冒险家’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安达尔的机械义眼立刻收缩了一下:“你发现什么了?” “他在阅读完‘莫迪尔游记’的部分内容,并从我口中听到了‘维尔德’这个姓氏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某种思维混乱状态,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一分钟,随后他遗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再记得游记上的内容,他的记忆倒退回到了我拿出游记之前,”赫拉戈尔详细描述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与此同时,我观察到他的灵魂稳定性急剧下降,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我没有再尝试第二遍。” “……听到姓氏之后陷入混乱?而且过后失去了记忆?”安达尔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这听上去……让我想到了亡灵。” “是的,令人联想到亡灵,但又不完全符合——他至少知道自己叫莫迪尔,而亡灵是完全不可能记得自己的姓名的,此外亡灵一旦发生灵魂反噬,后果可不只是思维混乱和暂时失忆那么简单,”赫拉戈尔点了点头,“莫迪尔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是活着的,只是活着的状态……不太对劲。我更倾向于是他的灵魂遭遇了非常严重的创伤,这种创伤没能杀死他,但将他的部分‘生命本质’禁锢在了不生不死的状态——这大概也是他能在人世间游荡整整六百年的原因之一。” 听着赫拉戈尔的判断,安达尔短时间陷入思索,并在几分钟后打破了沉默:“关于‘污染’的检测呢?有检测到污染因素么?” 赫拉戈尔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各处那些闪耀的符文,略作沉吟之后摇了摇头:“没有检测到污染——不管是其它源自神明的精神污染,还是指向‘逆潮’的特异性污染,都没有任何残留反应。莫迪尔只是一个存活状态怪异的凡人。” “……但我仍然不太放心,”安达尔轻轻叹了口气,“他是曾经进入过那座塔的,而且这件事跟我们曾经的神有关……尽管从当年的线索来看,莫迪尔·维尔德在离开塔尔隆德的时候并未受到逆潮的污染,但那座塔的特殊性你也知道——哪怕是我们曾经的神明,也无法干预到那座塔中发生的事情。” 房间中暂时陷入了安静,片刻之后,安达尔再次开口:“你有什么决断?” “那座塔最近令我越来越不安了,”赫拉戈尔沉声说道,“而在那位冒险家莫迪尔出现之后,这种不安正变得愈发强烈。 “我认为应该联系高文·塞西尔,至少先让塞西尔帝国知道那位冒险家的存在——那边的维尔德家族后裔或许有办法验证自己先祖的身份,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和高文商议一下关于逆潮之塔的事情,看看那位同样擅长与神明打交道的人类帝王有什么想法。最后……” 赫拉戈尔说到这里,表情略有些怪异地停了下来,显得颇为犹豫,安达尔却猜到了这位昔日的龙祭司在想什么,他微微抬起头颅,机械义眼中闪烁着暗淡的红光:“也可以询问一下……‘恩雅女士’对这件事的看法。” 赫拉戈尔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如今的‘恩雅女士’只是一个残留的人性聚合体,但至少她的记忆传承很完整,我们是该问问。” …… 塞西尔帝国北方边境,临海城市“北港”正迎来正午灿烂的阳光,细碎的海浪拍击着港口外围的防波设施,“寒冬号”威严的舰首昂扬地指向天际,这庞大的海上堡垒平稳地停靠在了军事区的一号码头边缘,在其上层甲板前端,身披海军大氅的拜伦踏前一步,注视着熟悉的城市与海岸,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可真是出了趟‘远门’啊,”他念叨起来,“也不知道家里的姑娘想我了没……” 一声来自高空的低吼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拜伦循声望向天空,在巨日洒下的明亮光辉中,他看到红龙的身影正掠过云底,又在城区的上空盘旋,龙类特有的威严吼声中,那披挂着全身机械装甲的红龙似乎正在和码头上的寒冬号打着招呼。 拜伦笑了起来,对高空的红龙摆手回应。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缔约堡的工程 第一批前往支援塔尔隆德的联盟队伍还将在北方那片大陆上继续执行长达一年的轮值任务,直到下一批援建部队与其交接,但在这之前,负责护送以及前期交接工作的军方人员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于今日返回了位于塞西尔帝国北方边境的北港——在阔别多日之后,重新踏上帝国的土地让拜伦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也忍不住心有感叹。 自七百年前人类诸国失去风暴教会的庇护,被无尽之海封锁在这片大陆上之后,凡人的舰船终于再一次真正地挑战了这片无穷无尽的大海,他们跨越寒冷的冰洋,造访远在人类文明疆域之外的大陆之后平安返航,这次壮举一定会被载入史册。 “跟随陛下这些年,还真是净遇上这种会载入史册的事儿啊,”站在上层甲板的边缘,拜伦忍不住晃着头,“我都有点期待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学校的课本里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了……” “您放心,到时候学历史的学生们肯定见您一次骂您一次,”副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身穿海军制服的帝国军人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因为他们不得不连您在塔尔隆德的废土上吹了几天海风都全文背诵——而且还得背诵您在其他地方参与的一大堆历史事件。” 拜伦扭头看了一眼这个跟着自己从南境一直征战到如今的家伙,眉毛一扬:“立正!向后转!” 副官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并向后转去,拜伦紧接着便一脚踹在这家伙的屁股上:“有这废话的功夫还不赶紧去做登陆交接!!” 副官身子一扭,只让拜伦的脚尖蹭到自己制服边缘,随后便喊了一声“是,长官”,嘻嘻哈哈地从甲板跑了下去,拜伦则无所谓地撇撇嘴,收回腿之后抬头看向天空——那在高空盘旋的红色铠装巨龙已经渐渐降低高度,巨翼切过空气所发出的呼啸声传入寒冬号船员们的耳中,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减速和瞄准之后,她终于向着这艘战舰的上层甲板降下,并在距离舰船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发出一声低吼,全身笼罩在一层变幻的光华中。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红发的龙印女巫从光华中凝聚出身影并笔直地落在拜伦身后不远处的甲板上,以一个非常潇洒利落的姿势单膝跪地并缓缓站起,魔力余波产生的热量从她身边弥散开来,微微扭曲的热幕中勾勒出了阿莎蕾娜高挑又略显野性的轮廓。 拜伦皱着眉在不远处看完了这一幕,等到阿莎蕾娜起身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你下次降落的时候能不能离近点再跳下来?每次都几十米就往下跳……” “你是在小瞧龙裔的身体素质?”阿莎蕾娜一边从热幕中走出一边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点高度连你这样的超凡骑士都不会受伤,我更不会,我小时候就从更高的地方往下跳了。” “不是,我是说你别砸坏了我的甲板,”拜伦一脸发愁地看着刚才阿莎蕾娜降落的地方,“你知道这一旦砸个坑需要花多少钱才能修好么,更别提我回去还得写报告……” 阿莎蕾娜:“……”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拜伦看着阿莎蕾娜,莫名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丝压力,“我也没说让你花这个钱——主要是我不想写报告解释甲板上为什么有个脚印……” “你能这么多年不结婚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龙印女巫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摆摆手便向着甲板边缘的梯子走去,“不完全是因为你长得粗糙还不刮胡子。” 拜伦愣了一下,便看到红发的龙裔女士已经越过自己走到了甲板边缘,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不满地嚷嚷着向那边走去:“你说我长相粗犷我也就认了,毕竟这算是个优点,但你评价我的胡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吧,你知道我平常花多少精力修饰这些胡须么……诶你别走那么快,你知道路怎么走么?” “我从天上看得一清二楚,至少能看到甲板上的结构,”阿莎蕾娜一边说着一边突然间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差点因为刹车不及撞在自己身上的中年骑士,“与其讨论这个,不如说说你接下来的安排,你要在这里休整一阵子么?还是直接返回南境家里?” 拜伦停了下来,略做思考之后开口:“上级的调动命令已经下来,北港这边和寒冬号的后续安排也早就做好了,轮值舰长和第二副官会接替这边的事情,我准备直接返回南境。” 阿莎蕾娜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回去?坐魔能列车?还是‘云底’运输机?” “额……还是列车吧,也挺快的,”拜伦抓了抓头发,“我对飞行器没太大兴趣,而且说实话,远不如宽敞的列车坐起来舒适……话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对飞行器仅仅是‘没兴趣’么?”阿莎蕾娜仿佛没有注意到拜伦最后的问题,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神色间便流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那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比你们现有的列车和飞行器都方便的交通方式?” 拜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在寻思着这地方有什么能比“云底”运输机和魔能列车更方便的东西,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眼前龙裔女士那古怪的笑容以及已经变成暗红色竖瞳的眼睛,他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觉得还是传统一点的交通方式……” “魔能列车这种新锐东西哪里算得上传统,”阿莎蕾娜一巴掌拍在了拜伦的肩膀上,带着龙裔的强大力量,“放松点嘛,‘团长’——飞行体验这种东西,一回生,二回熟……” …… 深秋的风已经显得颇为寒凉,尤其是在北方地区的旷野荒原中,这满含着寒意的风卷过无遮无挡的平原,卷过那些已经枯萎凋零的草木残枝,便更让人清晰地意识到了之前那场繁茂的盛夏早已远去,萧瑟的秋日以及很快便会到来的寒冬正在加快脚步靠近这个世界。 提丰帝国与塞西尔帝国北方边界,两国之间传统的“缓冲区域”中心,巍峨的城堡伫立在岩石质的高地上,并未经历过多少风霜的城墙仍然如几年前它刚刚筑起时那般整齐、光鲜,来自平原地区的寒风卷起沙尘和落叶,拍打在缔约堡灰白色的外墙上,又卷动了城堡上空飘扬的三种旗帜,让它们在风中猎猎作响。 塞西尔,提丰,联盟,三面旗帜代表着这座以“和平”为名义建造起来的城堡此刻所承担的角色,而在旗帜之下,是已经聚集起来的庞大工程车队,物资车队,技术人员,后勤部队,以及来自两大人类帝国的高级技术官僚们。 温莎·玛佩尔站在缔约堡正门的城墙上,她的目光看向城堡外面的开阔旷野,在旧日两国代表们曾走过的土地上,有大片临时营地已经拔地而起,来自提丰的工程法师和来自塞西尔的机械化施工队各自拿出了最高的效率,以竞争般的速度让营房和围墙拔地而起,并在各处设施之间修筑了临时的硬化路面,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有两条宽阔的道路分别朝着东西方向延伸,一条指向长风要塞,一条指向遥远的冬狼堡。 这位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收回了视线,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附近的城墙上,她抬头望去,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身穿一袭黑袍的老魔法师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佝偻苍老的身躯在风中仍旧稳健,一名年轻的黑发女法师则跟在老魔法师侧后方,仿佛亦步亦趋的雏鸟。 “导师,”温莎·玛佩尔主动向前走去,就像过去的任何时候一样,她从不在自己的授业恩师面前考虑自己如今的“会长”地位和传奇强者的身份,“您怎么亲自上城墙了?” “我不是需要在温暖的房间里好好保护起来的虚弱老人,”老法师丹尼尔淡淡地说道,“陛下把我派到这边来和你一起确保工程进度,可不是为了让我每天在房间里喝茶看报的。” “您说的是,”温莎·玛佩尔微笑着,虽然导师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仍然颇为平淡,但很显然,这种日常般的交谈比起当初师徒决裂时那种冷漠对立的状态已经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她对这种进步已经感到相当满意了,“陛下十分重视这次联合项目,而有您在这里亲自坐镇,这件事便让人安心多了。” 丹尼尔随意摆了摆手,便抬起头看向城堡外面的施工场地,随口问了一句:“目前进度怎么样了?” “计划中的工程队伍已经全部入场,包括提丰和塞西尔两方面的,技术人员已经到位百分之九十,物资供应充足,营地与后方的道路通畅,基础的通信设施、生活设施、仓储设施等都已经建起,”温莎点点头,心情不错地说道,“下一步,塞西尔方面将在缔约堡周围建立总计八个大型能源站,用他们最先进的堆叠式魔网来确保开门过程中的庞大能量供应,能源站与主设施之间的连接将通过无线传输的魔能方尖碑和实体传输的能源轨两种方式同时进行,以最大限度确保能源供应的安全稳定。 “至于我们这边,城外设施大体上是为了提供远程监控,我们的主要工程在城堡内部。按照规划,我们将在缔约堡的主厅内设置开门所需的聚焦装置和约束环,同时需要拆除一部分现有墙体,以容纳规模过于庞大的冷却和废能释放装置——为了确保主建筑的强度不至于因此下降,工程队伍还需要同时增筑一些新的支撑结构和墙体。 “法师们也需要对整座设施进行超大规模的附魔工作,附魔主要包括三部分,一部分是用于增强设施强度,这个不用多说;第二部分用于纯化元素环境,以尽可能减少环境中的自然魔力对‘纯净奥术能量’的干扰,这是塞西尔方面的技术人员提出的要求,非常合理,我们会全力配合;第三部分则是在主厅附近设置‘心智防护符文’——您应该在资料上见过它们,据说那是来自深海的祝福力量,是海妖送给联盟的礼物,陛下对其非常认可……” 听着温莎细致认真的讲述,丹尼尔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是的,我当然见过它们,那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对于防护源自神明的精神污染非常有效。” “正是如此。根据预案之一,假如开门过程中真的发生了污染倒灌,那么设置在现场的符文系统再加上塞西尔人带来的‘反神性屏障’将立刻产生效果,压制并封锁污染,至少可以给我们争取到撤离现场并炸毁传送门的时间,”温莎点了点头,“这整个附魔工程将和主装置的建造同步进行,我们预计需要设置多达上万个附魔节点……” “听上去不太容易。”丹尼尔淡淡说道。 “是的,难度很高——这不是附魔什么刀剑盔甲,也不是制造一个魔法密室,我们这次要给一整座城堡附魔,让它变成名副其实的‘魔法产物’,其规模是前所未有的,”温莎郑重其事地说道,并在最后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但我很有自信。整个系统是我亲自设计的,并进行了多次推演,塞西尔人那边也用他们的‘神经网络演算’技术进行了模拟验证,确定了它的有效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而根据此前学者们论证的结果,附魔体系的有效率只要能超过百分之九十,就可以为整个过程提供充分的保护……” 温莎颇为自豪地描述着自己的设计,这让丹尼尔恍惚间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画面,回忆起了多年以前这位天资卓绝的学徒满脸兴奋地向自己展示她在魔法领域的每一次进步,每一个想法……她总是能拿出这样可以令周围人惊愕的东西,而且几乎没用几年,她拿出来的东西便已经到了自己难以掌控的程度…… 在多年以前,这曾是他心中最大的障碍。 “温莎,你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丹尼尔表情很平淡地说道。 温莎终于停了下来,她有点尴尬和懊恼:“额,抱歉,导师,我只是……” “这是好事,”丹尼尔笑了起来,“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你的天赋。” 温莎有些意外地看着丹尼尔,然而老法师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看向城墙内的城堡中庭,目光落在一面塞西尔旗帜下方,貌似很随意地开口道:“那是塞西尔方面的技术长官到了么?” “是的,塞西尔方面的技术长官比我们晚到几天,今天刚刚抵达缔约堡,”温莎·玛佩尔点了点头,“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 “确实,”丹尼尔笑了起来,“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 ------------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进军 在缔约堡进行的“门”计划是神权理事会建立以来第一次的大规模联合行动,同时也称得上是一次足以震动联盟诸国,在凡人历史上留下厚重一页的伟业——尽管能直接参与到这项伟大计划中的国家只有提丰和塞西尔两大人类帝国,但在联盟内部,却同时又有着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缔约堡的进展。 那些没有能力直接参与项目的国家,要么想尽办法派出了最顶尖的学者,哪怕这些学者最多只能在项目现场做一些“考察”性质的“边缘工作”;要么提供了力所能及的人力物力,以期能够更早一步获知大门开启过程中的成果;要么提供了神学领域的大量古代典籍和参考文献,以换取一个足以在参与国名录上留下名字的资格…… 这些从诸国汇聚起来的力量如涓涓细流,最终通过两大帝国的通道进行整合与疏导,被注入了这座屹立在寒风中的巍峨城堡。 “缔约堡啊……”在前往城堡主厅的路上,温莎·玛佩尔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城堡上空高高飘扬的旗帜,若有所思地说道,“于安苏时代建立,又见证了安苏的覆亡……安苏和提丰之间的和平协议,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商业协议,停战协议,新和平协议……一个又一个象征着‘团结共进’的协议都是在这里签下,直到今天,来自异国异族的力量被汇聚于此,共同投身于一个事业,这座‘缔约堡’也终于名副其实了……” “我可不记得你还是个如此感性的人,能说出这么深刻的感悟来,”丹尼尔淡淡地看了这昔日学徒一眼,“你不是只知道埋头在实验室里研究魔法么?” “……导师您说笑了,我这可算不上什么深刻的感悟,只是有感而发,”温莎笑了起来,轻轻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起了过去几年内我们和安苏,和塞西尔帝国发生的种种事件,似乎有很多事情都和这座城堡脱不开干系,就连陛下私下里也说过,这座城堡怕不是要在后世的历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好几笔了。” “重要历史事件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也有好处,”丹尼尔随口说道,“起码将来的学生们背资料的时候可以少背几个地名——遇上实在记不起发生地点的重大历史事件,填个缔约堡起码就有一半概率得分了。” 温莎顿时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她愣愣地看着老法师,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倒是一直跟在后面低着头走路的玛丽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笑什么笑,没出息,”丹尼尔扭头看了黑发的女学徒一眼,又抬头看了温莎一眼,“你为什么不笑?” “我……”温莎被噎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扯扯嘴角,“抱歉,导师,我没想到您也会开玩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们两个差不多一样没出息,”丹尼尔貌似不满地摇了摇头,随后抬头看向前方,主厅的大门已经在不远处,代表着塞西尔帝国的旗帜正飘扬在主厅前的旗杆之一上,他随口问道,“塞西尔方面派来的技术负责人是谁,你打听过了么?有了解么?” “啊,当然,我打听过了,”温莎立刻点头,说出了自己一早就通过内部渠道掌握的资料,“是塞西尔帝国的首席大奥术师,卡迈尔·斯雷恩大师——据说他是一位强大的古代英魂,来自刚铎帝国鼎盛的年代,至今已经活了一千年的岁月,某种强大而不可思议的纯粹能量重塑了他的肉身,让这位强大的古代魔法师能够不老不死……” 当谈论起这种超凡领域的事件时,即便是强大而尊贵的传奇法师也不小心进入了八卦状态,温莎·玛佩尔一口气说了许多关于卡迈尔·斯雷恩的“非凡传说”和“史诗经历”,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按照神权理事会内部披露的文件,卡迈尔大师是一位古代忤逆者,知晓神明领域的许多秘密,他专精的技术则倾向于古代符文、数理逻辑以及奥术塑能学说,我们这次使用的纯净奥术能量源就是他亲自设计出来的。” 丹尼尔静静地听着学徒的讲述,脸上表情从头至尾都没什么变化,直到温莎话音落下之后,他才微微点了点头,十分淡然地说了一句:“有所耳闻。” 跟在丹尼尔身后的玛丽则从刚才开始就低下了脑袋,把眼神和表情全都隐藏起来——她可知道自己的导师与卡迈尔大师关系怎样,那是老熟人了,熟悉到最近时常在神经网络里面打牌的程度,两位大师打牌的基本流程是这样的:丹尼尔赢了,卡迈尔就给玛丽出一道题,卡迈尔赢了,丹尼尔就给玛丽出一道题…… 温莎看不到玛丽的表情,也听不到丹尼尔的想法,她只是感觉导师的态度有些过于冷淡,便忍不住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卡迈尔大师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我曾看过他发表在公众期刊上的一些论文,不仅是我,皇家法师协会中的许多人都对他心存敬意。您也可以跟他多亲近一些——毕竟如今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关系已经融洽,学术层面的交流更是受到陛下支持,在这件事上,哪怕国内的那些议员也说不出什么。” 丹尼尔斜了温莎一眼:“你看我像是会在乎那些议会里的行尸走肉么?” 温莎顿时被噎住了,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却对此毫无意外——导师一向是个骄傲的人,除非真正获得他的认可,否则旁人说上天的吹嘘在他耳中也是毫无意义的,这一点在提丰的学术界内部尚且如此,更何况面对一个来自他国的学者,他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丹尼尔看到了温莎的表情变化,他脸上仍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只是眼神深处仿佛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后他越过了自己的昔日学徒,迈步上前,推开了那扇通往主厅的大门。 缔约堡的主厅内,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了这个宽敞气派的地方。 这杂糅着提丰和塞西尔两国建筑风格的大厅完全由极其坚固的巨石筑成,其墙壁上则涂覆着掺杂有精金粉末的特殊涂料,这让整个大厅内部都泛着一种淡淡的金属光泽。整个大厅内没有一根支柱,完全依靠精妙的结构撑起那圆形的高高穹顶,而这样的结构对如今身处这座堡垒的人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可以更轻松地将庞大的传送门装置安装在大厅内部,而不用继续拆除更多的支柱、墙壁并做一大堆的后续补强。 此时此刻,在这国王和皇帝们曾用来签订盟约,前线指挥官曾用来指挥作战,弑神战争中曾用来紧急收治伤员的地方,一场位于技术前沿的“战役”已经开始,一个有着多重圆环结构的庞大金属基座被安装在了原先安置誓约圣台的大厅中央——这里原本存放的那份盟约早已随着安苏的解体而失效,被回收到了博物馆里。 而在金属基座周围,大量附属装置还处于基础状态,无数零件、资材被有序码放在大厅各处,施工人员正在地面上用颜料绘制出剩余的工区和基准线,身穿白色短袍或各类魔法师袍的技术人员、工程法师、提丰学者们则在各个区域之间来来往往,忙于清点物资,检查设备情况,指挥工人施工。 一个浑身充盈着奥数光辉的高大身影正漂浮在大厅中央的基座旁边,细微的能量火花在他的符文护甲片之间跳跃、流淌,他好奇地观察着那个基座装置内设置的复杂符文阵列,时不时与身旁的技术人员交流两句——这是卡迈尔·斯雷恩,塞西尔帝国的首席智库长和大奥术师,作为“门”计划中塞西尔方面的最高技术长官,他奉命前来监督这里至关重要的工程。 陌生的气息从大厅入口的方向传来,卡迈尔立刻停下了和旁边人员的交谈,他在空中转过身去,正看到三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朝着这边走来。 一位是身材高挑、气质端庄的中年女士,一位是身穿黑色长袍、看上去老迈阴郁的老魔法师,还有一名同样身穿黑袍留着黑色短发的年轻女法师,她紧紧跟在老法师的身后,像个亦步亦趋的雏鸟。 卡迈尔双眼中的奥数光辉闪耀了一下,随后从半空飘了下来,向着访客的方向飘去——他十分坦然地与丹尼尔眼神相交,“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丝毫不担心旁边的提丰技术人员们从他的“神色”变化中看出丝毫端倪。 毕竟,除了在塞西尔朝夕相处的几位同事之外,这世界上没人能从他那200流明的脸上看出丝毫的表情变化…… “卡迈尔大师,”温莎来到卡迈尔面前,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微笑——除了在导师和陛下面前之外,这位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在任何场合下都能维持最得体的微笑,“日安——这是我的导师,丹尼尔大师,这是玛丽,来自帝国工造协会的资深学者,同时也是我导师的另一位学徒。” 一边说着,这位传奇法师一边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卡迈尔两眼,她的视线在对方充盈的奥术火花和符文护甲片上扫过,眼底带着好奇和惊讶的目光。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生命形态……他需要吃饭和?需要喝水么?需要上厕所么?需要充能么?有正常的冷热感知么?需要睡觉么?睡觉的时候需要关灯么?如果需要的话……他的“灯”是怎么关上的? 温莎·玛佩尔微微低下头,将脑海中冒出来的一连串略带冒犯的问题统统压在心底,卡迈尔则将视线放到了丹尼尔身上,在短暂的注视之后,他打破沉默,声音中带着笑意:“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丹尼尔大师——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在一些学术类的报纸上。” “初次见面,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卡迈尔大师,”丹尼尔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我也听说过你——从我学徒的口中。” 一旁的玛丽跟温莎一样低着脑袋,带着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看上去仿佛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物”而显得过于紧张。 实际上她真的很紧张——因为上次在神经网络中见面的时候卡迈尔大师留给她的三道大题她还一道都没解开…… 简单的两句寒暄之后,卡迈尔向前飘了半步,伸出一只充盈着奥数光辉的“手臂”:“握个手么?这是我们塞西尔人表达善意的方法。” 丹尼尔看了对方手臂上流淌的能量脉流一眼,谨慎地问道:“烫手么?” “请放心,”卡迈尔笑了起来,“你甚至不会感觉到明显的热量。” 丹尼尔这才伸出手去,一只血肉构成的手掌和一团涌动的奥术光辉接触在一起,随后很快分开。 “好了,必要的寒暄和相互介绍已经完成,现在让我们进入正事吧,”卡迈尔向后飘了半步,目光转向温莎·玛佩尔说道,“我刚才在观察你们的传送门基底结构现在冒出一些疑问,希望能得到解答……” 温莎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微笑:“当然,您尽管提问。” …… 当缔约堡中的技术人员们为了向着神国进军而展开行动,着手建造一座“桥头堡”的时候,在黑暗山脉的南麓,另一场规模浩大的“进军”计划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展开了行动的第一步。 忤逆要塞的南部出口,同时也是位于黑暗山脉南侧平缓地带的重要门户,被魔导巨炮和合金装甲武装到每一寸墙砖的“南门堡垒”外层区内,一辆辆工程车正在第一道城墙内集结,大量从帝国境内调集而来的资源、机械和人员在这里结成了数个批次的队伍,魔能引擎发出连续不断的轰鸣,牵引装置和提升装置不断将更多的物资箱送上大型卡车,执行护卫任务的坦克和多功能战车则在进行最后一轮检查,准备在不久后奔赴南部。 大建筑师戈登站在外部城墙的高处,目光从集结区的车队上面收回,转而投向了城墙外的森林中。 在远方,黑森林仍旧繁茂,密集而扭曲的巨大植物充斥着他的视野,这些被废土中的混乱魔力滋养而变得异常强韧的植物在过去的一整个冬天都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而在刚刚结束的那场盛夏中,又有更多的扭曲植物从黑森林边缘冒了出来,仿佛想要挑衅塞西尔帝国在南门堡垒设置的这条“边境”。 驻守堡垒的帝国士兵们当然受不了这种挑衅,所以他们在夏季的最后两周用重型燃烧器和城墙上的要塞炮对黑森林做出了正义的回应——现在森林边缘那些增生的部分再一次被赶了回去,戈登望向最后一次执行焚烧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青烟从那里袅袅上升。 “修一条贯穿黑森林的铁路么……”大建筑师喉咙里咕哝了两声,脸上露出笑容,“这事儿还真有点挑战性。” (本章完) ------------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秋日归乡 关于废土中那支万物终亡余孽力量的调查已经陷入了瓶颈,但这并不意味着宏伟之墙外面的几大帝国会因此停下反攻废土的脚步——恰恰相反,正因为墙里面的情况一概不明,这更给了几大帝国额外的压力,让他们更加迫切地需要将力量探入废土内部,哪怕仅仅是建立一座初期的前进基地。 于是,凡人诸国反攻废土的行动就此开启。 在大陆南方,白银帝国已经联合高岭王国建立起了庞大的巡林者部队,开始与守护者巨树一同沿着边境森林向北方推进,逐步压缩宏伟之墙外部的污染区域,而在大陆北方和东北方向上,提丰与塞西尔则已经调集起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始修筑数条贯穿污染区的铁路,准备以这些“钢铁动脉”为支点,撬开废土周围坚固的污染壁垒。 大建筑师戈登站在南门堡垒第一道城墙的瞭望台上,目光落在远方的黑森林边缘,在森林深处,他可以看到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人造结构从那些高耸的扭曲林木之间探出头来,其金属或水晶质的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森林里镶嵌的珠宝般一个接一个地连接成线,遥遥指向宏伟之墙的方向。 那些是设置在黑森林中的哨站,是哨站中的魔能广播塔或护盾发生器暴露在外的尖顶。 在过去的日子里,很多人都认为黑森林是一片对人类而言生机断绝的死境,诸国在黑森林的封锁前望而却步,因对抗黑森林所带来的高额成本、巨大风险以及低收益的现实而放弃了这道边境,但有两个国家是例外,一个是始终维持着西部废土警戒带的提丰帝国,另一个是始终将反攻废土视作目标的塞西尔,而且相较而言,塞西尔人在这方面做的甚至比提丰更激进一步。 早在塞西尔帝国建立之前的安苏时代,在当年那场诸国联合修复、补强宏伟之墙的行动中,塞西尔方面曾用重型焚烧器和装甲部队在黑森林中强行开辟过一条直指废土的道路,而在当年那场联合行动之后,这条原本的“临时通道”并未被荒废,反而得到了长期的维护和一系列的“增筑”,依照帝都传来的命令,驻守在黑暗山脉南麓的建设兵团以这条道路为基础,不断拓宽着南门堡垒的控制区域,并在沿路修建了一系列的哨站和补给节点,其控制区向南一直延伸到哨兵之塔的脚下。 在今天,这长时间的工程终于有了发挥重大作用的时候。 黑森林中的“哨兵之路”将成为进军废土的基础,沿途设置的能源站、兵站和补给节点将用于为后续的工程部队提供重要保障,一条目前为止最高标准的充能铁路将从南门堡垒出发,一路穿过黑森林和哨兵之塔外围的带状平原,直抵宏伟之墙脚下,随后帝国的钢铁堡垒和军团便会通过这条钢铁动脉抵达刚铎古国的疆域,在那里建起人类反攻废土的第一座前进基地。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戈登收回了望向黑森林的视线,他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位身材矮壮、浑身肌肉扎实、穿着黑色厚外套的同事正向这边走来。 那是布鲁斯·磐石,两年前晋升成为大建筑师的杰出工匠,这位有着矮人血统的工程大师曾是塞西尔领时期最早来到南境的“百人援建团”成员之一,在当年的宏伟之墙修复工程中,他带领的工程队伍大放异彩(这也是他晋升成为大建筑师的重要原因),而在接下来反攻废土的行动中,这位对“污染区施工”颇有经验的技术专家也将成为工程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份殊荣。 “嗨,戈登,”布鲁斯抬起手,对戈登打着招呼,嗓门洪亮的仿佛山中雷鸣,“你看到在广场上集结的工程一梯队了么?那些土元素共鸣导轨,大号的升降机关,还有闪亮亮的机械舱!我跟你说,我喜欢咱们的新任务,现在帝国最先进的工程机械都派到这里来啦!” “看到了,我当然看到了,我一整个上午都在看,”戈登耸了耸肩膀,“而且我们接下来还得看更长时间呢——从这里修一条通往废土区的铁路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 “我们已经有一条路了,在黑森林里——有了那些沿途的站点,所有的前期勘测和后勤补给工作都会变得简单起来,”布鲁斯来到戈登旁边,脸上带着满面红光,“我敢说,提丰人这次的工程进度肯定比咱们慢——他们也在从冬狼堡出发修一条通往废土区的铁路,但他们过去几年可没在黑森林里建造那么多补给站和能源站,而且冬堡那场仗打完,他们现在可没那么多工程法师……” “根据我收到的消息,他们已经把一万两千名工程法师派到黑森林里了,布鲁斯,”戈登看了这个大嗓门的同事一眼,“还有八千个在路上。” 布鲁斯泛着红光的脸顿时有点发僵,在寒风中愣了一会之后,这个有着矮人血统的建筑师忍不住咕哝起来:“该死的有钱人……该死的钞能力……” “看开点吧,想想看如今的局势——提丰人能拿出这么多力气来做这件事,对我们而言是好事,”戈登不紧不慢地说着,作为最早追随高文·塞西尔的技术人员之一,他接触过帝国几乎所有的大型工程,了解过陛下所制定的许多“大计划”,如今自然也有了些不一样的眼光,“反攻废土不是一个国家的事情,在先头部队抵达宏伟之墙后,我们周围的援军越多,战士和工程人员就越安全。” 布鲁斯摸摸鼻头:“……见鬼,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戈登咧开嘴笑了一下,他看向高墙下的闸门,看到工程队的车辆已经开始向外驶去,随口说道:“比起研究这种令人头疼的‘局势问题’,我倒是突然想起了最近在神经网络的塞西尔匿名版上经常看到的一个笑话……” 布鲁斯揉了揉发红的鼻子:“什么笑话?” “我们今天亲身经历的这些事情,有多少会变成若干年后学生们课本上的‘全文背诵’,”戈登哈哈笑了起来,“看看你脚下这些车队吧,再想想你前几天提交上去的计划书,尤其是你在计划书前面写的那一大段……什么内容来着,我觉得将来的历史书上肯定也少不了你的一页。说真的,就冲这一点你也该把那些东西写短点。” “管他呢,”布鲁斯咕哝起来,“反正又不是我背……” 戈登耸了耸肩,没有理会同事低声咕哝的东西,一旁的布鲁斯则感到有点无聊,在愈发寒凉的秋风中,这个有着矮人血统的健壮男人探着头看向黑森林的方向,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繁茂而扭曲的植物,又慢慢移动到了堡垒附近那些较为荒芜的“未污染区域”,一片看上去格外繁茂的绿树突然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嗨,戈登,”他碰了碰身旁同事的胳膊肘,“前几天那片树林好像还没那么茂盛吧?这几天怎么仿佛突然蹿起来似的?” “有那么夸张么?”戈登朝那边看了一眼,言语中不甚在意,“只是一片树林罢了,而且还在黑森林的污染区域外面。之前我们派人去检查过一次,那些就只是普通的植物而已,并非黑森林里那种被魔能浸透、腐化带毒的污染产物。”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表情若有所思:“不过那片树林生长的确实迅速……多半也是受到了黑森林的部分影响。这里毕竟是污染区的边缘,动植物大多都有些古怪,黑暗山脉里面还有不少扭曲变异的动植物呢。” “这倒也有可能……” …… 秋日的风吹过刚刚清扫过的街头,卷动着附近临街商铺门前悬挂的装饰性旗帜,豌豆手里提着两本刚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书走在“骑士街”的宽阔的街道上,当一阵风突然吹过的时候,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抬头向街道另一侧望去。 虽然如今已经是秋季,但这片街区所种植的道旁树都是德鲁伊们培养出来的特殊品种,它们生长在帝国的南境,却和北方的近亲们一样颇能抵御寒冷的天气,秋风过处,有些许叶片从树梢落下,却丝毫不能影响整体的郁郁葱葱,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入秋降温以来,这条街区的植物非但没有萎靡的迹象,反而有一些看上去比盛夏时分还要枝繁叶茂了起来。 豌豆眨眨眼睛,但她并不是植物领域的专家,所以很快便把这无足轻重的现象抛到了脑后,倒是一天比一天冷的天气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父亲前往北方执行任务已经很久了,今年的复苏节,甚至去年的丰收节和安灵节,他都没有回来,如今夏去秋来……算算日期,他也快该回来了吧? 心中冒出些许思念,豌豆脑后贴附的人造神经索也随着情绪变化微微蠕动了一下,而就在此时,一阵呼啸的风声和低吼突然从空中传来,让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一个庞大而威武的身影划破天空,从北方的城区上空快速掠过,那身影在巨日洒下的灿烂阳光中笼罩着一层金辉,张开的巨翼边缘泛着金属光泽,望之令人生畏的钢铁机械结构覆盖在她如火一般且覆盖着鳞片的躯干、四肢和尾巴上,如一个从吟游诗人的传说故事中走出来的身影,映在豌豆的眼眸中。 “龙?龙裔?”豌豆惊讶地看着那个身影飞过头顶并向着附近的一处街区降下,下意识地嘀嘀咕咕,“最近那群龙裔的竞速飞行区不是被治安管理中心给强制迁移到城外了么……这怎么还有在繁华区乱飞的……” 脑海中冒出一些疑问,豌豆便迈步朝着那“钢铁之龙”降落的方向跑去——她倒不是为了去看热闹,而是担心那乱闯的龙裔在降落过程中会惹出什么麻烦,毕竟那地方离她家也没多远。 …… 在一连串惊险刺激的减速和“侧翼飞行”之后,威武的红龙终于在城区上空控制住了速度和高度,她的巨翼鼓动着,人工符文系统调动着空气中的魔力和气流,让这庞大的身躯维持稳定,随后在反重力系统的辅助下,阿莎蕾娜终于以一个非常潇洒漂亮的“短距离仰角降落”完成了着陆的最后一步,带着让整个小广场都为之一震的冲击和“砰”的一声巨响,龙爪结结实实地印在降落区的空地上。 随后这位有着如火般鲜红鳞片的龙裔女士似乎在原地反应了一下,才左右晃了晃巨大的头颅:“按正常流程降落还真有点不习惯……”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摇摇晃晃地从她肩头探出了头,拜伦捂着脑袋,声音听上去颇为痛苦,但还不忘大声质疑:“刚才你离地面还有几十米高的时候是不是就打算变成人形跳下去来着?!我都看见你变形的起始动作了!” “我这不是最后一刻想起来你还在我背上了么,”阿莎蕾娜头也不回地嚷嚷了一句,同时将一侧翅膀垂下,形成通往地面的坡道,“而且什么叫变形的起始动作,你还能从我的飞行姿态里判断出我什么时候打算变形了么?” 拜伦捂着脑袋,嗓门倒仍旧洪亮:“这有什么判断不出来的——过去一个多月你都在我甲板上砸多少回了?我船上负责洗甲板的都能看出来你什么时候打算从天上往下跳……” “别废话了,”阿莎蕾娜晃了一下翅膀和尾巴,“赶紧下来,我翅膀飞了一路,再这样撑着很累的。” “你有什么可累的,一大半的力气都是你身上那堆机器出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最新型号的钢铁之翼有‘定速巡航’功能?”拜伦嘟囔了一句,随后脸色糟糕地摆摆手,“稍等会,再让我缓缓……这一路太折腾了,尤其是最后降落的那一下子……我肚子里现在不太舒服……” “哈?!”阿莎蕾娜一听这个,顿时整个后背都摇晃起来,“那你更得赶紧下来!你别吐到我背上!该死的,你出发之前为什么没说你恐高到这种程度?!而且我记得你当年也不恐高啊!” “我不恐高,我只是不喜欢飞在天……你别晃了,阿莎蕾娜,停!别晃了!你一晃我更……不行了忍不住了我这实在……呕……” 一连串令人不忍听闻的呕吐声后,整个小广场上瞬间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过了几秒钟,气急败坏的龙吼终于响彻半个街区—— “拜伦!!我要杀了你!!!” ------------ 第一千二百章 龙与罚单 拜伦突然回忆起了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比成为骑士的时候更早,比成为佣兵的时候更早,甚至比成为剑士学徒的时候还要早。 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他曾经做过一件如今想来都非常了不起的壮举——在替家里放牛的时候,爬到公牛的背上,然后用一根长长的钉子去刺公牛的后背,并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幻想自己是一个正在尝试驯服恶龙的英勇骑士。 啊,除了之后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之外,还有什么能比那样的壮举更加激动人心惊险刺激呢? 有,当屁股底下的公牛换成了一个真正的、暴怒的母龙的时候。 拜伦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地面的了,他只记得期间包括一系列剧烈的摇晃、突然的升空、连续的空中翻滚和回旋、震耳欲聋的吼叫以及一次比从牛背上摔下来还要令人记忆深刻的“着陆”,他感觉自己身上到处都疼,然而神奇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摔断一根骨头——当他一边庆幸自己身体仍然强壮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他对上了红龙那从高处慢慢垂下的头颅。 一双泛着魔力光辉的橘红色竖瞳死死地盯着他,距离近到可以看到那瞳孔中清晰的倒影,红龙的鼻翼微微翕动着,露出一个吓死人的、宽达半米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拜伦敢肯定自己从对方嘴角看到了升腾起来的烟雾和火苗,再联想到自己刚才在这位女士后背上做了什么,他顿时机灵一下子往后退了半步:“阿莎蕾娜你冷静点!我刚才不是故……” “左边,还是右边?”红龙低沉而不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但听上去似乎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 拜伦一愣:“什么左边还是右边?” 橘红色竖瞳微微收缩了一些,阿莎蕾娜嘴角溢出一丝流淌般的烈焰:“你吐的地方,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额……左边,”拜伦赶紧擦了擦额头冷汗,但紧接着又慌忙修正,“不对,是在你的右边,右边肩胛骨边上……”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的红龙女士猛然扬起了头颅,覆盖细鳞的修长脖颈向后弯曲到极限,正在升腾着烟雾和火星的嘴巴对准了她后背自己看不到的方向,随后这位女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听到“呼”的一声呼啸,炽热的龙息喷薄而出,火焰从钢铁之翼的机械结构边缘以及缝隙中流过,将一切不应属于那里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拜伦仰着头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间便想到了自己早年间从一本书中看到的记载——那是一位名叫夏·特马尔·谢尔的学者所著的巨龙学专著,名为《屠龙纲要》,其书中明确记载了龙类的致命弱点在其背部,如果能够成功站在巨龙的后背上并固定好自己,较为弱小的“屠龙勇士”也可以有机会越级挑战巨龙,收获无上的荣誉和宝物…… 现在他可以确定了,那位学者后来被当地教会以“蛊惑人心”的名义烧死其实一点都不冤枉…… 脑海里胡思乱想间,红龙的吐息已经结束,阿莎蕾娜左右晃了晃自己的脖颈,这才重新微微低下头看向拜伦:“都烧干净了么?” “额……我看不到……不过我觉得肯定烧干净了,你吐的挺准的,”拜伦有点尴尬和紧张地说着,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什么,刚才真的非常抱歉,你……现在还生气么?” “不准提‘吐’字!”阿莎蕾娜先是有些恼怒地低吼了一声,随后才晃着脑袋咕哝起来,“好吧,我不生气了,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士,可不会跟你一般计较。” “那就好,那就好,”拜伦抓了抓头发,目光看向了阿莎蕾娜庞大的躯体,“那你先变回人形吧,你这个形态在城里行动也不方便……” 他这边话音刚落,阿莎蕾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阵急促的哨声便突然从不远处的街角响了起来,一人一龙刚循声望去,便看到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治安官正飞快地蹬着一辆双轮车朝这边冲来,一边冲一边使劲挥舞着胳膊朝这边大喊着:“你们两个!别想走!都在那待着别动!” 拜伦一愣神间,那位治安官便已经骑着车子冲到了他面前,随后这个穿着制服、带着治安官帽、腰间和手臂上装备着镇暴用魔导终端的年轻男人一捏刹车,“嘎吱”一声把车停下,潇洒利落地从双轮车上跳了下来,毫无惧色地仰头看着正有点发懵的红色巨龙:“刚才是你从天上飞过来的是吧,触犯城区内飞行管制条例了知不知道!你还降落的挺快,我们这边的空管都没来得及起飞拦你……” 阿莎蕾娜可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刚才还威风八面的龙裔女士这时候有点糊涂,她看向一旁的拜伦,便听到拜伦也在困惑不解地询问那位年轻的治安官:“这里什么时候禁止飞行了?我记得南城区这一片是允许龙裔低空低速飞行的啊,这个广场还是个临时降落场……” “上个月!”治安官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开罚单的小本子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之前确实允许龙裔在市区内飞行,但横冲直撞的太多了,噪声还扰民,再加上最近城区内进行高空建筑改造,所以内城区往里所有区域现在都不让飞行和降落了——想飞可以,八百米以上迅速通行,起降的话去城郊的专用起降坪。” 一边说着,这位治安官一边取出笔飞快地在小本子上写了一大堆东西,然后把罚单上的内容举起来朝向阿莎蕾娜的方向:“自己看看——未经许可的飞行和降落,不打开通讯装置导致空管部门无法进行警告和指挥,在城区内释放龙息触犯消防安全条例,还有大喊大叫严重扰民——女士,您嗓门太大了,简直跟打雷一样,我在两个街区之外都能听到。总之一条都没瞎写,有异议的去找南城区治安管理处申诉,没异议的签个字,把罚款交了,然后还要去空管那边做个记录,看他们怎么处理。” 阿莎蕾娜低着脑袋努力看清了那张在她鼻尖前只有小小一片的罚单上的内容,两只硕大的眼睛几乎挤到了一块,等年轻治安官念完之后她才收回视线,嘴角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后便带着异样的眼神看向站在一旁的拜伦,努力压低声音嘀咕道:“你赶紧想想办法,你不是帝国的高级将领么——这种场面总能搞定吧?” 拜伦一听这个脸色更加古怪起来,略作思索便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在这种场合下用自己的身份去坏了规矩。罚款我给你交,空管那边我陪你一块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始从随身的口袋里摸索钱包,准备先赶紧把这份罚款交上——能让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治安官赶紧登记完离开就好,之后他可以自己陪着阿莎蕾娜去空管部门报到。现在眼前这位年轻人明显还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平心而论,哪怕是平常最没个正经的“拜伦骑士”也是爱护自己名声的,他可不希望明天全城都传开“海军司令回家第一天就因为触犯若干治安条例被连人带交通工具一起送到治安亭”的消息…… 然而再好的计划也有遇上意外的时候,尤其是今天一整天拜伦的运气似乎都不怎么好,他刚刚把钱包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熟悉的、带着某种机械合成般质感的声音便突然从不远处的小巷口传了过来:“爸爸?!您怎么……原来刚才从天上飞过来的是您和这位龙裔么?” 这声音顿时让拜伦浑身一激灵,紧接着他便看到豌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后者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一路小跑过来,不等跑到他面前便已经开始balabala起来:“哎!爸爸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啊?之前我算日子不是还有一两天么?而且您怎么回家之前也不发个魔网通讯过来?这位龙裔是谁啊?你们是一起从北边过来的?您不是不喜欢飞行么?还说什么比起龙骑兵宁可去骑马……对了,前阵子我给您发的消息您应该还没收到吧?正好您提前回家了,那等会……” 豌豆的声音依靠她身上携带的魔导装置发出,只要思维流转便可以balabala个不停,不用换气也不用休息,她一路跑过来便这么叨叨了一路,等到了拜伦眼前都没有停,那机械合成出来的、缺乏感情波动的声音丝毫不受奔跑的影响,简直像是有五个喝高了的琥珀在旁边一起开口,拜伦几次张嘴想要打断都没有成功,倒是旁边那位年轻治安官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声,让豌豆暂时停了下来。 “豌豆小姐?”治安官眼中满是意外,声音都拔高了一些,显然作为这附近的巡逻人员之一,他对居住在这一带的豌豆并不陌生,“您怎么……等等,这是您的父亲?!” 年轻人终于反应过来,浑身明显僵硬了一下,紧接着便带着异常复杂和紧张的视线看向了已经表情木然放弃思考的拜伦,张了半天嘴才憋出话来:“您……您好,拜伦大人,我刚才没认出……” 拜伦终于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从刚才开始便在饶有兴致看热闹的阿莎蕾娜则晃了晃自己修长的脖颈,露出一个宽达半米獠牙遍布的笑容:“哦豁——” 豌豆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位年轻治安官身上:“啊,乔治先生,你确实没见过我爸爸,但我觉得你总该从书本、节目或者某些画像上看到过他吧?” “这……我一下子没敢联想,”年轻治安官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我可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大人物……” “好了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些了,”拜伦感觉越发头大,赶紧开口打断了治安官和豌豆之间的交流,一边从钱包里掏钱一边飞快地说道,“我先把罚款交了行吧?然后等我回家安顿一下就去空管那边报到……你放心我肯定去,还有我旁边这位女士,她也肯定去……” 治安官顿时显得有些慌乱:“这……如果早知道是您的话……” “幸亏你之前不知道是我!幸亏你现在知道是我了!”拜伦哭笑不得,“赶紧完成你的工作吧,小伙子,我可不想继续在这儿站着了,这么会功夫恐怕整个街区的人都知道了这边的动静,我已经看到前面街口有看热闹的人聚集起来了。” 治安官反应了一下,赶紧一边接过罚款一边点头:“啊……啊好的!拜伦大人!我这就签好字……” 豌豆则好奇地抬头看了正在看风景的阿莎蕾娜一眼,又看向拜伦:“爸爸你们怎么了啊?我怎么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只是违规飞行和降落那么简单呢……而且原来这位龙裔是位女士么?我没见过她哎!是爸爸您的朋友?能给我介……” 眼看着豌豆又有balabala起来的苗头,拜伦额头冷汗都下来了,连连摆手:“回家,回家再说!” 接着他又扭头看向阿莎蕾娜:“你还打算看热闹啊?赶紧变回去吧——你在这儿已经够热闹了!” 阿莎蕾娜喉咙里哼了一声,然而心情明显已经大好,她随意活动了一下四肢,便有一道巨大的光幕凭空浮现,将其庞大的躯体完全笼罩——在光影浮动间,巨龙的躯体迅速消退。 看着出现在光幕中的身影,豌豆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哦——” 红发的龙印女巫从光幕中走了出来,她笑着来到豌豆面前,冲这个有点陷入呆滞的小姑娘挥了挥手:“你好,我知道你叫豌豆——你父亲经常提起你,你可以叫我阿莎蕾娜。” …… 塞西尔宫内,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二楼书房中,琥珀的身影从暗影中浮现,轻巧地跳到了高文的书桌前:“拜伦回来了,而且那边好像还闹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 “不大不小的动静?”高文有些惊讶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他倒是知道拜伦会在今天提前抵达塞西尔城的消息,毕竟之前收到了北港那边发来的报告,但他对琥珀提到的“动静”更感兴趣,“他又搞出什么乱子来了?按理说不至于啊,他这两年沉稳挺多的……” “他是和阿莎蕾娜一起回来的——哦,之前报告里应该也提过这个,”琥珀随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外地龙裔不熟悉本地的制度,然后拜伦就连人带龙一起被扣下了……” 高文:“……” 他可没想到已经一年多没回来的拜伦这一露面竟然就搞了这么一出热闹,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塞西尔资历最老的谐星之一…… 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正好打断了他和琥珀的交流。 书房的门打开了,贝蒂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她有些气喘,看上去仿佛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老爷……陛下!”这位女仆长差点一开口就把话说错,慌忙捋了一下词句才接着说道,“龙族的梅丽塔小姐来了,说是带来了塔尔隆德的重要情报……跟维尔德家族有关。” ------------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意外消息 “从塔尔隆德传来的消息?还跟维尔德家族有关?”听到贝蒂的话,高文第一反应就是有点发蒙——他想不到远在北方海域对面的塔尔隆德大陆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跟帝国的维尔德家族扯上关系,但下一秒,某段已经快被他淡忘掉的情报便突然从脑海深处浮了上来,这让他脸色顿时有了点变化,“让她直接来书房!” “是,陛下!”贝蒂立刻深深弯腰致意,随后迅速起身离开了书房,走廊上随之便响起了她一路小跑时清脆的“哒哒”声响。 等贝蒂出门之后,高文才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了琥珀同一时间看过来的目光。 二人眼神交汇,微微点头,开口之前便已经达成默契,想到了同一个方向,高文嗓音低沉:“你还记得那本《莫迪尔游记》么……” 琥珀也几乎同时开口:“贝蒂这次进来传话竟然没忘记客人的名字哎!” 高文:“……” 琥珀:“……” “所以你刚才一脸严肃地跟我点头就为了说这个?!”愣了半秒之后高文才终于扯着嘴角说道,“我以为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也以为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啊!”琥珀脸上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反而保持着任何时候都理直气壮的模样叉起腰来,“谁知道你那么严肃竟然真的是在想严肃的事情……” 一边说着这个半精灵一边使劲挥了挥手,在高文开口之前便强行将话题转到了一开始就应该在的方向:“哎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莫迪尔游记》,非要说维尔德家族跟塔尔隆德之间能有什么联系……那恐怕唯一能让人想到的就是那本书了。” 高文眨了眨眼,慢慢皱起眉头:“难道是塔尔隆德那边在翻腾废土里的资料堆时发现了什么跟莫迪尔游记有关的新线索?发现了六百年前那个大冒险家在巨龙国度搞事的余波?还是发现了游记里没有记载的、关于逆潮之塔的某些……” 他这边话音未落,便听到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梅丽塔·珀尼亚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你可以再猜的大胆一点。” 高文抬头看向正走入书房的大使小姐,下意识问了一句:“再猜的大胆一点?怎么大胆一点?” 身穿淡紫色纱裙的梅丽塔迈步走入房间,非常轻车熟路地自己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对高文露出一丝笑容:“比如,我们发现了《莫迪尔游记》的作者。” 高文&琥珀:“……” 书房中瞬间陷入了寂静,直到将近半分钟后这份寂静才被琥珀没忍住的一声惊呼打破:“哈?!你说啥!?你们也去挖人祖坟了……” “你闭嘴,”高文还以为这鹅突然拔高声音能有什么惊人之语,万没想到这家伙一开口竟然还敢提这个,立刻便皱着眉把琥珀后面的话给摁了回去,随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梅丽塔身上,脸上的表情也紧跟着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梅丽塔,我得提醒你们啊,像人类这样寿命较短的种族对于自己祖先的坟冢遗物是非常重视的,哪怕你们是出于重建秘银宝库的对账需求,那也得征得当事人后裔的同意才……” 梅丽塔保持了一路的严肃表情到这里终于绷不住了,她万没想到如此严肃的一件事情就因为某个半精灵的一句打岔竟可以跑偏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十分严肃的高文·塞西尔在这个话题上竟然也会如此思维跳跃——该怎么说呢,眼前这两个真不愧是挖坟掘墓界的“人赃并获组合”,在遇到特定话题的时候总难免思路异于常人许多…… “你们想多了,”蓝龙小姐赶紧摆着手,“我们这一次没有冒犯任何安息者的坟冢,我们是在外面……” “荒野里的孤坟也不行啊!”她还没说完,琥珀就又跳了出来,“那再怎么也是人家老祖先的——这几年连我都不干这事了……” “你闭嘴!”高文这时候已经从一开始的混乱中醒过味来,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把旁边的琥珀往后拽了一些,同时看向梅丽塔,“等等,难不成你们发现了……尚在人世的莫迪尔·维尔德?他还活着?!而且跑到了塔尔隆德?!”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琥珀便瞪大了眼睛,而更让这位暗影突击鹅眼睛瞪大的,是她看到眼前的龙族大使轻轻点了点头。 “情况确实如此,”梅丽塔沉默两秒钟之后点头说道,“这听上去令人震惊,我知道,但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个高度疑似‘莫迪尔·维尔德’本人的‘冒险家’,他现在就在塔尔隆德活动,而且我们的高层已经与之接触过。” 说到这,这位蓝龙小姐暂时止住了话头,转而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看着高文:“不过我倒有点好奇,你是怎么一下子联想到正确答案的——理论上五六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古人突然重现世间,而且还跑到了巨龙国度,这种事情一般人可想不到。” “因为你眼前就坐着一个七百年前下葬,今天却活蹦乱跳的‘古人’,”高文笑了一下,但紧接着表情便重新严肃起来,“好吧,这只是个玩笑。真正的原因是……能让你们龙族突然紧张起来而且还跟维尔德家族有关的事情,除了那本《莫迪尔游记》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而你刚才又说发现了它的作者——找到古人的坟冢可用不着你刚才那样的态度。再加上我始终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我感觉六百年前那位大冒险家身上纠缠的古怪之处实在太多,根据我的经验,在这个存在超凡之力的世界上,身上秘密如此厚重的人通常可不会老老实实地躺在历史书里。” “身上秘密如此厚重的人不会老老实实地躺在历史书里么……”听着高文的评语,梅丽塔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似乎颇有深意地看了高文一眼,轻轻点头,“有道理。” “你刚才的眼神可有点怪怪的,不过作为一个确实不怎么老实的‘古人’,我也只能认了,”高文摆了下手,神色肃然地看着梅丽塔,“还是说说那位莫迪尔·维尔德吧……说实话,不管刚才怎么说,我这时候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他现在又跑到塔尔隆德大陆做什么?他有跟你们透露过他的目的么?” “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那位疑似莫迪尔·维尔德的大冒险家先生抵达塔尔隆德的方式出人意料的普通:他是跟着整整一船的冒险者们前往塔尔隆德的,而且出发之前还按照规定老老实实地进行了信息登记,就在你的海军司令以及你派往北方的一整支舰队眼皮子底下,他到了新阿贡多尔。 “至于他在那里干什么?很简单,像个普普通通的冒险者一样生活在营地里,帮忙建设营房,接任务,清除营地外面的怪物……基本上就是这些。 “一开始我们完全没有发现冒险者中间混进去了这么一位人物,你应该可以想象,营地中的冒险者数量众多,而知道‘莫迪尔’这个名字的巨龙总共也没几个,直到某次那位大冒险家出手击杀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火元素领主,动静闹得太大,他才进入安达尔议长和领袖赫拉戈尔的视线…… “在那之后不久,赫拉戈尔领袖与那位冒险家进行了接触,不过从上级传过来的消息来看……这次接触遇上了一点问题,那位大冒险家的情况似乎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高文注意到了这个字眼,眉头微微皱起,“怎么个不太正常?” “他似乎失忆了,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姓氏——‘莫迪尔’这个名字是他记得的唯一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梅丽塔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慢慢说道,“而在进一步的接触中,我们发现他非但不能主动回忆起自己的姓氏,如果从旁接受到了与自身有关的强烈刺激,他的意识甚至会发生短时间的‘中断’和‘重置’……” “意识中断和重置?”听到梅丽塔的话,就连一旁的琥珀表情都忍不住严肃起来,“那这情况可就不一般了啊……我记着只有亡灵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是的,亡灵才会这样,但我们可以确认那位大冒险家是个有血有肉会呼吸的活人,他有着十分强烈的生命气息,”梅丽塔对琥珀点了点头,“不管怎样,现在就连巨龙都无法解释莫迪尔·维尔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我们还不敢彻底确定他就是当年的大冒险家莫迪尔本人,到现在也只能用‘高度疑似’来描述。” 高文认真听着梅丽塔所讲述的每一个字,等到对方说完之后他才在思索中轻轻点了点头:“一个可能已经从六百年前存活至今的冒险家……他身上带有一些异常倒是可以理解。这么说,你们不敢确定那位冒险家的身份,所以就决定来找我了?” “这是原因之一,”梅丽塔轻轻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想确认那位冒险家的身份,这件事至少应该通知维尔德家族,而除此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们担心莫迪尔·维尔德的出现可能和逆潮之塔的情况有关。” “逆潮之塔?”高文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调整了一个更正式的坐姿,“那座塔出问题了?” “没有,至少外部观察结果一切正常,”梅丽塔摇头说道,“但你是知道的,六百年前的莫迪尔曾经进去过那座塔,后来是我们的……神明亲自出手,才让他平安地回到了人类世界,现在我们的神明已经不在了,所以……”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心中了然:“你们怀疑当年龙神并没有彻底净化莫迪尔遭受的污染,而只是设置了某种缓冲性的‘禁制’,现在神明之力已经消退,你们担心莫迪尔返回塔尔隆德的行动背后是逆潮之塔的污染意识在潜移默化地推动?” 梅丽塔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就只能直接去问恩雅了,”高文慢慢呼了口气,略做思考便有了安排,“琥珀,你去通知维多利亚大执政官,向她确认莫迪尔·维尔德在家族中的最后记录;梅丽塔,你跟我去一趟孵化间,我们直接跟恩雅咨询当年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站起了身,一旁的琥珀却露出有点无措的模样来:“哎你等等——这事儿你让我怎么跟维多利亚提啊?直接让她回去检查一下祖坟里有没有人么?” 高文停下了动作,默默看了琥珀一眼,郑重其事地点头:“从结果上说……是的。” “那她还不直接从凛冬堡飞过来杀了我?!”琥珀顿时便蹦了起来,满脸都是“老粽子你休要害我”的表情,“尤其是这话还让我去说……” 显然,这个曾经以偷坟掘墓为开端改变了整个世界历史轨迹的半精灵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和个人声望上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 “谁让你把话说那么直了,”高文知道这家伙又转不过弯来,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自己斟酌一下用语,想着怎么快速把情况说明白,别一上来就让人家回去敲老祖宗的棺材。” 一边说着他一边摆了摆手,让琥珀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这件事,他则带着梅丽塔迅速离开了书房,向着孵化间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书房中的琥珀看着高文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发了好半天的呆才小声嘀咕起来:“我在前面加个请字会显得委婉一点么……” …… 通往孵化间的走廊上,高文与梅丽塔的脚步飞快,等走到孵化间附近的时候,梅丽塔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最近……恩雅大人还一直在帮忙照料我带来的龙蛋么?” “当然,”高文点了点头,“她对这件事还挺上心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后半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就是照料的方式有点让人看不明白……每天给龙蛋抛光以及读新闻真的是孵化的必要工序么? 梅丽塔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我真的没想到,曾经的神明……哪怕只是神明残留下来的人性聚集体,竟然会帮忙照料我的龙蛋,说实话,每次我去孵化间都紧张的要死。” 高文看了蓝龙小姐一眼,轻轻摇头:“……你应该放松点,恩雅本身的性格其实是十分平易近人的,她曾经的不近人情只是受到了神职的束缚而已。” 梅丽塔嗯了一声,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她和高文之间的交谈。 她循声望去,正看到穿着侍女服的贝蒂一路小跑地从孵化间的方向跑来,满脸都是紧张兴奋的表情。 “贝蒂!”高文也看到了贝蒂,立刻抬起手招呼着,“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贝蒂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一路跑到高文和梅丽塔面前之后才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刹车太急还险些把自己给“扔出去”,等晃了两下站稳之后,她才使劲喘了几口气,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说道:“就要孵出来啦!恩雅女士正在敷的那个蛋就要孵出来啦!!”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警兆 今天似乎注定会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听到贝蒂兴高采烈的声音,高文首先反应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梅丽塔,便看到这位蓝龙小姐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两个人对着愣了好几秒钟才同时反应过来,梅丽塔第一个高兴地开口:“孵出来了?!已经孵出来了么?” 高文紧跟着也问:“是个男蛋还是个女……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 贝蒂呼呼地晃着脑袋:“还没呢,是快孵出来了,蛋壳已经裂开了——恩雅女士说很快就会出来,所以让我赶快来通知您……” “那赶紧走赶紧走,”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就迈开脚步,同时一边招呼着梅丽塔赶快跟上,“你快跟上——怎么说也是你带来的蛋,小家伙破壳之后看不见你可不行……” 梅丽塔不等高文提醒其实就已经在往前走,同时飞快地在空气中勾勒了几个符文,一边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边飞快地说道:“我先给诺蕾塔发个传讯,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一行三人(包括一位人形之龙)紧赶慢赶地跑过了这条并不算长的走廊,没过一会便来到了孵化间的门口,还不等推门进去,高文便听到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响——他似乎听到了某种仿佛幼兽尖叫般的欢快声音,还有翅膀拍打或者湿脚在地板上跑动的动静,中间又有恩雅无奈的安抚声,这些声音顿时让门口的他和梅丽塔睁大了眼睛。 “已经破壳了?!”高文和梅丽塔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便不约而同地上前将大门推开——强壮的龙族幼崽可不会担心房门打开时吹进去些许凉风。 他们踏入了明亮而温暖的孵化间中,房间里的景象便映入高文的眼帘,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正杵在房间正中央的恩雅,随后便看到有一个张牙舞爪的、身体上覆盖着细密蓝色鳞片的迷你飞龙正摇摇晃晃地趴在恩雅那金色的蛋壳上,小家伙一边不断尝试张开翅膀维持平衡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上去带着某种只有“幼崽”才具备的可爱与灵动。 梅丽塔脸上露出了笑容,下意识地就要上前一步,但还没迈出步子,一声尖细的叫声便从她脚下传来——她和高文一同惊讶地循声望去,于是便看到了另外一只身上还有点湿漉漉的蓝色幼龙正趴在地板上,小家伙抬起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影,张开翅膀挥了挥,发出一串兴奋好奇又得意洋洋的叫声。 高文:“?” 梅丽塔:“?” 在两人身后,贝蒂的脑袋也终于从门框旁边挤了进来,女仆小姐探着头看到了孵化间里的情况,在反应了两秒钟后才惊讶地叫了一声:“哇哦——” “啊,高文,还有梅丽塔——你们来了,”恩雅此刻也终于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金色蛋壳中传来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欢迎——如你们所见,我这里现在比较忙碌……” “怎么是两个……”梅丽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愕地喃喃自语,“我记得自己只送过来一颗蛋的……” 金色巨蛋表面的符文微微闪烁了一下,恩雅语气有点古怪地说道:“你带来的蛋……是双黄的。” “双黄蛋就能孵出两个雏龙么?”高文一听这个顿时感觉有哪不对,脑海里开始飞快地寻思起来,一边琢磨一边嘀咕,“我怎么记得双黄蛋由于营养供应的问题实际上几乎不可能被孵化,别说孵出两个了,正常情况下连一个都孵不出来……” 梅丽塔眨眨眼,好奇地看向高文:“你说的那是巨龙么?” 高文想了想:“……我说的那可能是鸡蛋……” 梅丽塔的目光顿时异样起来:“……你认真的?” “……我们可以换个话题。”高文尴尬地摸摸鼻尖,心中简单衡量了一下鸡和巨龙之间有多大的偏差,便很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但在一旁的恩雅却又开口了:“正常情况下,这样的龙蛋也是很难孵化的——即便不会像……其他卵生生物的双黄蛋那样几乎无法孵化,其存活率也远远低于正常的龙蛋,所以在旧日的塔尔隆德,这种龙蛋会在进入孵化车间之前被剔除掉。当然,现在孵化工厂已经不复存在,塔尔隆德急需恢复龙口族群,再加上不易孵化的‘特殊龙蛋’也并非不能孵化,它们同样是宝贵的雏龙来源,因此这些龙蛋仍有孵化的必要……” 伴随着恩雅认真的讲解,两只看上去精神十足的雏龙一刻也没闲着,之前在恩雅蛋壳上东张西望的小家伙已经跳了下来,和之前地板上那只一起凑到了陌生人脚下,ta们先是绕着高文和梅丽塔跑了好几圈,随后又到恩雅周围东奔西跑起来,一边追逐一边发出又尖又细的叫声——龙的强壮在幼年时便显露无疑,这刚刚孵化的雏龙在行动力上便已经如此惊人。 梅丽塔则在听到恩雅的讲解之后突然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来——作为一个从生物公司里诞生的“定制龙族”,她在这方面的知识水平和自己的同代人差不了多少:“那……现在孵出来的这两个小家伙健康上应该没问题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雏龙靠拢过去——尽管从名义上,自己是那雏龙的“母亲”,可她这时候的表现却笨拙紧张的像个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了两步,刚要伸出手去,雏龙便冲着她张开翅膀尖叫起来,梅丽塔顿时又紧张地缩回了胳膊。 可雏龙的尖叫并非威胁,倒更像是在打招呼,小家伙看到梅丽塔后撤反而又向前蹦了两步,还把脖子伸了出来——见到这一幕,梅丽塔才又大着胆子伸出手,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般轻轻碰了碰那小家伙的头顶,她触摸到一层温暖、细腻的鳞片,这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便温吞地微笑起来。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突然发现了这小家伙身上的异常之处——在雏龙脖颈到后背之间的一小段鳞片之间,她看到了有仿佛血液般的淡蓝色光流在微微闪耀,那是有如实质的魔力幻光,在鳞片缝隙间贴着皮肤流淌,而在雏龙那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里,她也同样看到了微微闪烁的魔力光辉,以及光辉深处如群星般的细碎亮点。 正常的龙,哪怕是先天魔力天赋再高的龙,也不会出生之后就带有这种明显被魔力侵蚀变异的症状。 恩雅的声音也在此刻从金色巨蛋中传来:“两个小家伙都很健康,如你所见,活蹦乱跳的——但你应该也发现那些异常之处了。” “这些魔力侵蚀痕迹是怎么回事?”梅丽塔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雏龙的脖颈,带着一丝紧张抬头看向恩雅,另外一只雏龙则在旁边好奇地跳来跳去,几番犹豫之后也钻到了梅丽塔的胳膊下面,“还有眼睛里面……那是生理性的变异?” “确实是魔力侵蚀,而且是在龙蛋时期便受到的侵蚀,”恩雅慢慢说道,“但你暂且不用这么紧张——我已经帮两个小家伙检查过了,这些侵蚀并不会影响到健康,甚至从长远来看,这种天生的魔力烙印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听着恩雅和梅丽塔之间的交谈,高文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一些情况,他立刻上前两步在两只雏龙旁边蹲了下来:“梅丽塔,有什么问题么——额,话说这两个小家伙是男孩女孩啊?”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搞明白这个很关键的问题:在人类眼中,龙族本体的性别实在难以分辨,事实上别说性别了,不听声音的话他连龙族们的脸都看不出区别来,梅丽塔化为原形飞到龙群里之后他向来是找不到的…… 梅丽塔一听这个顿时意外地看了高文一眼,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啊——你看不出来么?” 高文特别坦然:“这哪能看出来——我眼中的龙长得都一样,顶多就颜色有点区别……” “这……好吧,倒是也能理解,”梅丽塔似乎是打算吐槽什么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注意力便放到了两只雏龙身上,“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两个小家伙可能是在龙蛋时期受到了外部剧烈变化的环境影响,天生带有一些魔力侵蚀的痕迹……” 她话没说完,一旁的恩雅便淡淡地补充道:“龙族是一种对魔力环境非常敏感的种族,龙蛋时期周围环境的变化很容易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在上古时代,这种敏感反应导致了许多龙类亚种或者‘特殊个体’的出现,比如结晶龙、风龙、雷龙和山龙等。这种变化有好有坏,有的催生出了极端强大的龙,有的却会导致严重的畸形和短暂的寿命。 “但后来随着智能孵化技术和工厂式管理的出现,这种情况便渐渐消失了——新生的龙族统一都是在严格环境下精心保护、精挑细选出来的‘标准健康个体’。” “现在没了欧米伽和孵化工厂,所以这种在古代才会有的‘亚种变化’如今又重演了,是这个意思吧?”高文扬了扬眉毛,感觉自己又增加了一条没什么卵用的豆知识,“那今后塔尔隆德的管理者也要注意了,传统的孵化方式看来果然不如工厂那么可靠,再加上现在塔尔隆德环境复杂,新生的雏龙和未孵化的龙蛋说不定会受到什么影响……” 恩雅随口“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感觉对方的这一声回应中有点心不在焉,这位昔日的龙族之神似乎想到了某种值得担心的事情,正在思考和权衡着什么。 很快,高文的这一感觉得到了证实。 “我……可能是想多了,但这两只雏龙身上出现的魔力印痕让我有点担心,”金色巨蛋中传来了略有些犹豫的声音,“当然,我不是担心她们的健康问题,她们看着很健康——我担心的是这种变化背后的原因……” “背后的原因?”高文下意识开口,“难道不就是因为那一场大战之后塔尔隆德的环境中充斥着各种混乱的魔力么……” “恰恰相反,只有纯粹的、接近本源的魔力刺激才可能导致两只雏龙身上的这种变异,”恩雅不等高文说完便开口说道,“战争之后混乱的魔能环境可制造不出这种亲和性质的‘魔力印痕’。” 高文从恩雅的语气中听出了异样的意味,他的神情跟着严肃起来:“只有纯粹接近本源的魔力刺激才可能导致这种变异?你的意思是……” “在我记忆中,只有非常非常古老的年代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已经是将近两百万年前,远在起航者造访这颗星球之前,在巨龙还是这颗星球上诸多普通种族之一的年代里,”恩雅嗓音低沉下来,有一只雏龙手脚翅膀并用地挂在了她的蛋壳上,又被她用无形的魔力轻巧地扫了下来,“那时候龙族还在依靠原始手段保存和孵化龙蛋,有一段时间,北方地区曾集中出现过许多类似这两个小家伙的雏龙……” 高文皱起眉,下意识地和梅丽塔对视了一眼,接着转头看向恩雅:“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没发生什么——但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发现贯穿这颗星球的‘深蓝网道’中发生了规模极大的浪涌,纯净的魔力在各个界域之间窜流、逸散,并在那之后对全球气候产生了深远影响,全世界范围内的魔力上涨和极端气候变化持续了整整十年之久。” 孵化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高文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几秒钟的沉思之后才轻声说道:“深蓝网道……” 这是一个在最近才进入凡人诸国学者眼中的新概念,也是前不久高文从维罗妮卡/奥菲利亚口中听到过的概念,它指的是某种贯穿了高文脚下这颗星球、贯穿多重界域的庞大魔力系统,如同这颗星球在魔法意义上的“动脉”一般,支撑着全星球范围内的魔法能量运行。 在高文的理解中,它有点像是与洋流、季风和地磁场一样的“行星动力系统”,是这个魔法世界所独有的“自然巨构”——说不定在别的星球上也有类似的东西。 在遥远的刚铎年代,那支撑人类文明鼎盛一时的“深蓝之井”,其实就是这个庞大系统暴露在物质世界的一个“大型喷口”,人类从中直接汲取到了行星级的能量,哪怕只是一部分,便足以让整个文明跨步抵达巅峰。 也是因此,在联想起“深蓝网道”是个多么庞大惊人的事物之后,高文对恩雅所提到的事情瞬间紧张起来。 ------------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带娃” 在恩雅提起那些湮远古老的记忆之后,孵化间中瞬间便陷入了安静,甚至连两只刚诞生没多久的雏龙都仿佛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立刻也跟着紧张地收起翅膀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钻到了梅丽塔脚下——尽管她们出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恩雅,但很显然,比起圆滚滚的蛋壳,梅丽塔在小家伙们面前更符合“母亲”的形象。 两只仿佛小狗一般的雏龙在脚下钻来钻去,让梅丽塔脸上露出了夹杂着开心与紧张的表情,她一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雏龙脑袋上的鳞片,一边抬头看向恩雅:“您的意思是……雏龙身上带有的魔力侵蚀印痕很可能与深蓝网道有关?深蓝网道中的魔力正在‘上涨’?” “我不能确定——那毕竟是两百万年前的记忆,而且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证明深蓝网道中的魔力变化一定和雏龙身上发生的异化有关,毕竟当年塔尔隆德的技术还很落后,”恩雅低声说道,“但我认为这件事应该通知赫拉戈尔他们——现在他们不一定还有能力监控深蓝网道的情况,但至少应该检查一下最近孵化的雏龙,如果真的有更多雏龙出现了这种魔力侵蚀的迹象……那这件事就要引起警惕了。” “我回去之后会立刻联络塔尔隆德,”梅丽塔马上点头说道,“安达尔议长上次联络的时候说他们成功修复了一座能量萃取站,如果站点的深层探针还能用,说不定他们仍然可以观察到深蓝网道的一些变化……” 高文也在同时陷入了思索,他思考着自己如今有什么手段可以介入到“深蓝网道”这种星球级的动力巨构中,很快,一个名字便从他脑海深处浮了上来:维罗妮卡/奥菲利亚。 曾经的古代刚铎帝国皇室成员,忤逆者的领袖,如今她以意识投影的方式控制着维罗妮卡这幅躯体在人类世界活动,而她的本体……实际上位于刚铎废土的最深处,在高文的理解中,应该是以某种上古技术将自己的生命形态转换成了某种不朽状态。 古代的深蓝之井已经在一次大爆炸中灰飞烟灭,然而当年被炸毁的实际上只是人类建造在“网道涌源”上方的萃取设施罢了。如今,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本体仍然坐镇在那座涌源地下的刚铎基地深处,通过一系列古老的自律装置和一支铁人兵团监控着深蓝之井残余部分的运行——虽然她的状态似乎也不怎么好,但比起完全无法进入刚铎废土的凡人诸国,她说不定还可以监控到深蓝网道中的某些动静。 深蓝网道贯穿整个星球,发生在塔尔隆德的异常“上涌”现象说不定也会在其他地区的网道出口留下些什么线索。 听到高文和梅丽塔的答复,恩雅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便带着些许笑意,又有些感叹地轻声说道:“也只能期待你们去做这些事情了,如今的我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大多数事都有心无力,甚至连生活都需要旁人帮助……” “您别这么说!”梅丽塔慌忙说道,“您……您已经帮龙族做过太多事情,如今也到了您好好休息的时候,我们依靠自己可以……” “你说得对,梅丽塔,”恩雅笑着打断了这位蓝龙小姐的话,“我确实该好好休息——如果我不好好休息,那恐怕赫拉戈尔、安达尔和巴洛格尔都没法好好休息了。” 恩雅的话让梅丽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蓝龙小姐只能略带尴尬地在那里笑着,高文则一边思考着一边问了一句:“如果雏龙身上出现的魔力印痕真的和深蓝网道的变化有关……那我们对此可以做些什么?” 恩雅沉吟片刻,嗓音低沉地慢慢说道:“如果这真的意味着深蓝之井背后的整个网道系统在发生某种自然周期性质的变化,那如今的凡人种族是无力阻止什么的,这将和阻止我们脚下这颗星球自转一样不现实——所以你们能做的就只有多做一些防灾抗灾的准备。深蓝网道的变化并不是魔潮或神灾那样的‘致命灾害’,相较后者,它至少更容易对付一点。” 她的最后半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高文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位昔日龙神语气中的变化,他微微皱眉:“听上去你最担心的并不是深蓝网道的变化本身……” “是的,我最担心的并不是网道,是网道变化背后的原因,”恩雅沉声说道,“除了我记忆中上古时代的那次变动之外,深蓝网道在过去的整整两百万年里都是没什么变化的,它就如这颗星球的血脉,和大地本身一样稳固、恒定,即便魔潮与神灾都不曾让它有过什么起伏,刚铎帝国长达数千年的‘开采’更是连它的皮毛都不曾撼动,这样一个稳定的系统……为什么突然有了变化?这才是最令我在意的。” 高文与梅丽塔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严肃。 雏龙略有点怯生生的叫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高文低头看向脚边,他看到其中一只雏龙正低着脑袋咬住自己的裤脚轻轻拽着,而另外一只雏龙则不断蹭着梅丽塔的腿,喉咙里发出连续且短促的叫声,这让正沉浸在严肃话题中的“大人们”一下子记起了房间中还有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在等着人照料,梅丽塔表情顿时紧张起来,语气中带着慌乱:“啊,她们两个是不是饿了?现在要不要给她们弄点吃的?我应该抱抱她们么?她们……” “她们确实该吃东西了,”恩雅出声打断了有点无措的梅丽塔,“龙是杂食性的,而且雏龙有着很好的消化能力——给她们准备一些新鲜的肉,生的也没关系,还有清水和一些软和的织物,进食之后她们需要休息。” 高文立刻抬头看向正站在一旁安静站着的贝蒂:“快去让人准备这些。” “哎……哎!好的陛下!”差点就要睡着的女仆小姐瞬间从打盹状态惊醒,慌慌张张地使劲一鞠躬,然后扭头便跑向了孵化间的门口,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外面的走廊上。 两只雏龙看到贝蒂离开,立刻伸长了脖子朝着走廊连续尖叫起来,还难以派上用场的翅膀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拍打在地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梅丽塔慌忙蹲在地上安抚着这两个小家伙,显得手忙脚乱且几乎没多大效果——哪怕是刚孵化的雏龙,体型也远远超过一般生物的“幼崽”,更有着寻常生物难以企及的健壮身体和行动能力,梅丽塔如今的人类形态显然不适合对付这种过于强壮的“孩子”,她很快便招架不住,抬头露出了求助的目光。 高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你看我也没用啊——我别说不会带孩子了,我就是会带孩子我也不会带这种有翅膀的啊!” “唉……还是我来吧。”恩雅无奈的声音从旁传来,如天籁般解救了两个手足无措的家伙,高文听到那金色蛋壳中传来了一阵轻声的哼唱,那正是平日里他听到恩雅擦拭龙蛋时哼唱的旋律(古神的歌谣.jpg),两只本已经开始闹腾的雏龙在听到这旋律之后竟然真的奇迹般安静下来,仿佛她们还记得自己在蛋壳里时曾听过的这些声响。 紧接着,无形的魔力扩散开来,将两只雏龙托举着飘到了房间一侧的另外一个“龙蛋基座”旁,小家伙们在这里四下打量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能够吸引她们注意力的好东西。 她们之前的蛋壳。 两只雏龙欢快地尖叫起来,扑到了那些破碎且已经干燥的蛋壳上,开始吱吱嘎嘎地啃咬那些坚硬的碎片,或者把它们踢打的滴溜溜乱转——看上去她们完全可以在这件事情上玩耍很长时间,恩雅也终于松了口气,停下了古神的歌谣。 这位昔日龙神轻轻笑了一声,开着玩笑:“我也确实没想过自己‘退休’之后会像这样帮着年轻的龙族带孩子——尤其是我现在还没孵出来呢。” 高文的表情顿时显得有点古怪:让一个自己都还没被孵出来的蛋去带两个刚破壳的幼崽,这事儿背后的槽点着实多到了让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程度,思来想去他心中就觉得这种夸张的设定哪怕放在吟游诗人们的故事里都没人敢采用……这怎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呢? 梅丽塔探着脖子看着不远处已经玩耍的兴高采烈的雏龙,脸上露出有点担心的模样,犹豫几次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她们该不会不认我这个‘母亲’吧?” “难说,”高文一脸严肃地在旁边嘀咕道,“你看,她们刚孵出来之后最先看到的不是你,是恩雅,她们现在最熟悉的也不是你,还是恩雅,过会她们吃东西的时候那食物都不是你给准备的——是贝蒂……” “那怎么办?”梅丽塔顿时露出紧张的模样,“连我都不认的话,那之后诺蕾塔来了她们更不认了啊……” “梅丽塔,我理解你紧张的心情,但你真没必要跟一个连鳞片都不长的人类探讨雏龙的事情,”恩雅无奈的声音再一次从旁响起,尽管她只是一颗蛋,高文和梅丽塔却瞬间觉得仿佛有目光从自己身上扫来扫去,“一个是真敢说——一个也真敢信。” 一股尴尬顿时涌上心头,高文摸了摸鼻尖便不吭声了。 “放心吧,梅丽塔,雏龙很聪明,她们认得出你身上的龙类气息——我是没有的,我只是一颗还未孵化的蛋,”恩雅接着说道,“你是她们目前为止所见到的唯一‘同类’,所以她们刚才才会主动与你那么亲近,在辨认‘母亲’这件事上,你应该相信她们。” “……哦,那我就放心多了。”梅丽塔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丢人,便尴尬地摸着鼻尖干笑起来。 高文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争抢一块蛋壳碎片的雏龙们,又看了看注意力似乎已经完全放在雏龙身上的梅丽塔,随后才收回视线,终于提起了另外一件正事——也是一开始他和梅丽塔前来孵化间的目的:“对了,恩雅,我们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另一件要事的。” “另一件要事?”恩雅的语调上扬,“发生什么了?” 梅丽塔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话题拉了回来,她回过头,脸上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莫迪尔·维尔德……这个名字您还有印象么?” “莫迪尔……”恩雅略一思索,很快便记起了那些对她而言仿佛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啊,我记得,这是一个人类冒险家的名字,大概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吧……他出现在塔尔隆德外海。等等,我记起来了,他曾经进过那座塔——梅丽塔,还是你带他去的。” “是的,我当时受到了‘逆潮’的影响,将外来者带进了塔中,”梅丽塔点点头,“如果不是您事后亲自出手干预,净化了那个人类冒险家和我受到的污染,这件事恐怕将不可收拾——在那之后,您还屏蔽了我对整件事的记忆,直到一本《莫迪尔游记》重现世间,这件事才披露出来……” “确实如此,我都还记得……一件不大不小,却足够令人紧张的‘小事’,”恩雅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发生什么了?你们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莫迪尔·维尔德还活着,”高文沉声说道,“而且他回到了塔尔隆德。” …… 魔网终端上空闪烁着幽幽的蓝光,来自遥远北方的全息影像清晰地呈现在投影上,维多利亚·维尔德清冷而美丽的面容出现在影像中,她看着站在魔网终端前的琥珀,琥珀也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在这位有着“冰雪大公”之称的北方守护者面前,哪怕是心大如斗的琥珀也免不了会产生莫名的压力,这种总是板着脸的冷面人物显然是某个暗影突击鹅的天敌。 “基本上吧……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在维多利亚如寒冬般的注视下(其实只是单纯的面无表情),琥珀硬着头皮飞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我首先强调啊,这都是陛下交待的,我一向尊重死者以及死者的棺材,绝无对维尔德家族先祖的冒犯之意——但还是请你确认一下你们家族的先祖坟冢,我们怀疑……” “不用确认了,”维多利亚不等琥珀说完便出声打断,“莫迪尔·维尔德并未在凛冬堡地下的陵墓中沉睡——那里只有一个衣冠冢,这不是什么秘密。” 这位北方守护者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孔离画面更近了一些:“现在,我想知道更详细的情报。” ------------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指向 北境公爵莫迪尔·维尔德的陵寝只是一座衣冠冢,其中并无先祖的遗骨——这件事确实如维多利亚所说,算不上什么严格保守的秘密,但也不是随意在外公开的事情。 没有谁会无聊(且愚蠢)到随便去谈论四境公爵之一的先祖陵寝,人们也不会去关注这种注定和普通人生活没多大关系的事情,不管是在旧的安苏时代还是在新的帝国时代,皇室和大家族上层总有数不清的秘密和传说隐藏在厚厚的帷幕深处,一真百假罢了。 但琥珀显然不是对此类事情漠不关心的“普通人”之一,在听到维多利亚的答复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的进一步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果然是个衣冠冢……” 维多利亚静静地看了琥珀一眼:“看来你调查过。” “额……只是稍微了解了一点,”琥珀顿时有点紧张地摆摆手,“你知道的,我职责所在嘛……有传言说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大公最终未能在家族墓地中安葬,他在人生的最后一次冒险中远离了安苏,从此便消失在茫茫世界深处……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个传言而已。你是知道的,搞情报工作嘛,不确切的消息就只能当个参考,陛下让我找你确认这件事,我还是得找你确认一下才行……” 维多利亚并未在意琥珀后面在念叨些什么,她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清冷表情,在对方话音落下之后才慢慢说道:“传言是真的——家族先祖莫迪尔确实未能在凛冬堡的地下墓穴中安息。根据家族记载,他在七十岁高龄时进行了人生最后一次冒险,并在那次冒险中失踪。伟大的冒险家最终在冒险的道路上行至远方,作为一个贵族,他身上争议很多,但作为维尔德家族的一员,他在冒险中建立的许多功绩都令我们骄傲。” “失踪了么……如此一来,塔尔隆德冒出来的那位‘大冒险家莫迪尔’可就更加‘高度疑似’了,”琥珀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统筹情报工作的职业病渐渐发作,让她终于忽略掉了维多利亚那种清冷而颇有压迫感的气势,并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那他最后一次冒险是往哪去了?有线索么?” “没有明确记录——莫迪尔·维尔德的每一次冒险都是他自己制定计划,而他是一个从来不会按部就班行事的人,”维多利亚轻轻摇了摇头,“只有当他从冒险中返回,人们才能从他带回来的笔记中整理出他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而他的最后一次冒险……并未返回。 “当然,在他失踪之后,维尔德家族和安苏王室方面也下了很大力气去寻找线索,其中多少有些收获。根据家族记载,关于莫迪尔·维尔德最后一次冒险的最后一次目击记录是在苔木林和旧安苏的边境附近,有旅人见到他在继续向北方前进。” “北方么……从苔木林再往北,那可就只有北方诸城邦和冰冷的海岸线了……当年的他也不大可能又去了一次塔尔隆德,龙族那边没有对应的记录。”琥珀一边思考一边嘀嘀咕咕地念叨着,目光则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办公室对面墙上悬挂着的大幅地图,她的视线原本只是习惯性地在洛伦大陆扫了一遍,然而在收回目光之前,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此前很少会出现在洛伦人眼中、最近却由于工作重心问题频繁进入她视线的国度。 从苔木林往北可不只有北方诸城邦和海对面的塔尔隆德,那里还有孤悬于北方海洋包围中的隐士国度,法师们统治的神秘巨岛——紫罗兰王国。 “紫罗兰……”琥珀下意识地自言自语着,“难不成还跟那边有联系……” “看样子你想到什么了,”维多利亚的声音从魔网终端对面传来,打断了琥珀的自言自语,“我听到你提起了紫罗兰。”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曾经前往过紫罗兰王国?”琥珀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北方大公——当这个万物之耻的表情都严肃起来之后,甚至连维多利亚都感觉到了一丝震慑,“而且在那里遭遇了什么,才让他有如今的‘不同寻常之处’?” “理由,”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边,“作为情报主管,你做出这种猜测应该不是乱来的。” “当然有理由,”琥珀挺了挺胸,“首先,紫罗兰王国是法师之国,所有法师心目中最向往的圣地之一就是那地方,而莫迪尔·维尔德就是个法师——不管他身上的各种光环怎么样,他的‘法师’身份总没错; “其次,莫迪尔·维尔德是个冒险家,神秘未知的领域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这个世界上除了塔尔隆德之外,没有什么地方比紫罗兰王国更有秘密,对于已经踏遍了已知世界的莫迪尔而言,那里几乎是他认知中的‘世界最后一块拼图’,作为一个伟大的冒险家,他没有理由不去那里走走。 “再其次,紫罗兰王国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擅长使用超乎想象的记忆清除技术,这或许正指向了塔尔隆德那位大冒险家所表现出来的失忆症状——他或许曾尝试对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记忆清洗’,这反而导致了他的记忆和神志一团糟……” 说到这,琥珀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直觉,我的直觉让我注视着紫罗兰王国。你是知道的,我可是暗影女神的神选,神选的直觉你还不信的么……” 维多利亚从琥珀开始列举理由的时候便没有说话,她表情冷漠淡然,眼神深处却带着认真聆听的神情,直到琥珀话音落下,她才沉声开口:“你的三个理由都站得住脚……我被你说服了,而且或许我还能为你补充上第四个理由。” “我说的就是四个理由啊……”琥珀顿时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然而维多利亚公爵那严肃认真的模样瞬间让她把嗓子眼里的嘀咕又咽回了支气管中,“第四个理由是什么?” “紫罗兰王国的外派游历学者和遴选学徒制度,他们对洛伦大陆魔法体系的关注和影响——都是从大约六百年前开始的,”维多利亚沉声说道,言语中仿佛凝结着北方千年不化的寒冰,“几乎与莫迪尔·维尔德的失踪是同一时期。” 琥珀愣了愣,片刻之后张开嘴:“……啊哦……” “现在,应该轮到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琥珀小姐,”维多利亚静静注视了琥珀几秒钟,声音清冷地开口,“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出现在塔尔隆德的那位‘冒险家’的情报,这有助于我和家族记载中的资料进行进一步对照。” “哦哦,当然,”琥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连连点头,“首先,这事儿要从那个疑似你老祖宗的冒险家先生在北港买了张船票开始说起……” …… 孵化间中,两只饥肠辘辘的雏龙终于等来了她们龙生中的第一顿饭——在贝蒂的指挥下,强壮的侍从们搬来了整整两大盆刚切好的鲜肉和两罐清水(顺便也带来了足够给雏龙当临时小窝的大量柔软被褥),高文、梅丽塔和恩雅之间严肃的交谈也因此被暂时打断,兴高采烈的雏龙吸引了房间中所有人的目光。 两只鳞片还没有彻底长全硬化的小家伙闻到食物的味道之后便直接扔下了已经玩了半天的蛋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装着鲜肉的木盆旁边,高文惊讶地看着这居于凡人种族顶点的族群幼崽扑向两盆生肉,随后便更加惊讶地看到她们用麻利的动作叼起肉片直接扔向空中——小小的雏龙扬起脖子,鲜红的火苗便从她们的喉咙中喷涌而出,肉片在高温中被迅速炙烤至半熟,然后便落入了狼吞虎咽的雏龙口中。 有时候遇上比较大块的肉,一次吐息难以均匀烤熟,她们甚至会往天上多扔几次,翻滚着把肉烤透…… 雏龙进食的过程显然远比高文想象的要讲究多了,也复杂得多。 “这真是……大开眼界,”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了半天,高文终于忍不住嘀嘀咕咕地说道,“她们竟然一生下来就知道肉要烤熟了吃……” “对于无法凭本能引火的人类而言,将食物熟化之后再吃是一种复杂而高端的进食方式,是文明史上的重要一步,但对于天生就能制造高温烈焰的龙族而言,把食物烤熟只是个本能动作,甚至类似于你们人类‘咀嚼’动作的一部分,”恩雅柔和且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蛋壳中传来,十分耐心地解释着,“这是生物进化过程中‘肢体天赋’所带来的区别。” “……这还真是相当合理。”高文表情呆了一下,小声嘀咕着说道,同时心里又有点感慨:一个曾经的神明在这儿跟他搞科普,引导他用科学的思维来解释超凡生物背后的行为规律,这事儿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们吃完这些肉之后应该还会再要求更多的食物,但不要继续喂了,下一顿至少要等到四小时后,”在高文嘀咕的同时,恩雅的声音又从旁边响起,“这些食物刚刚好,雏龙在生命最初的一周内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饭量,喂食太多东西她们会把自己撑坏的。但水可以多喂一些,这个没关系。” “不会饿到吧?”梅丽塔有点担心地说道,“我听说幼崽非常容易饿,她们真的能吃饱么?” “放心吧,饿不坏的——除非她们饿到开始尝试吃掉自己的蛋壳,你都不必担心她们营养跟不上,”恩雅笑着解释道,“对了,蛋壳必须保留,至少保留到雏龙一岁以后。在这段时间里蛋壳是她们最好的玩具和磨牙工具,也是让她们安心睡觉的道具,她们会自己挑选比较大的蛋壳碎片当做枕头。 “不过雏龙的皮肤和鳞片都还很脆弱,要小心比较锋利尖锐的蛋壳碎片划伤她们——给她们打磨一下那些不太合适的蛋壳,这是照料雏龙的重要一步。” 高文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哦,放心,我这就安排人……” “我是说给梅丽塔的,”恩雅不等高文说完便打断道,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梅丽塔身上,“帮雏龙打磨蛋壳、安顿睡觉的地方是新手母亲的责任,在较为古老的年代,这更是古法孵蛋的龙族们必须掌握的技能——而且在看到成年个体帮自己打磨蛋壳的景象之后,雏龙也会更加信任和依赖你。 “记得留几片蛋壳,让诺蕾塔去打磨,否则雏龙会不认自己‘另外一个母亲’的。” 梅丽塔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到最后忍不住感慨着:“照顾雏龙原来是这么有学问的事情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高文也在旁边听的一脸感慨,感觉自己就这一会功夫便增加了数不清的没用知识——但非要说的话,这些照料雏龙的学问如果放在某些醉心于研究巨龙学的学者中间倒也是无价之宝,毕竟他们当年在巨龙隐世独立的年代里都能依靠胡编乱造和相互捧哏把这门学问发展出十七八个流派,如今他所听来的这些知识却是货真价实从龙神口中说出来的…… 别的不说,这起码比《屠龙纲要》之类的玩意儿靠谱。 高文心中闪过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念头,而与此同时,看到雏龙能够顺利进食之后恩雅也微微松了口气,她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之前谈论的事情上。 “根据你们描述的莫迪尔·维尔德的状态……他确实呈现出某种近似亡灵的特质。” 梅丽塔下意识开口:“但赫拉戈尔首领已经确认过了,莫迪尔确实是个大活人……” 恩雅带着淡淡的笑意打断了她:“躯体是活的,灵魂呢?” 梅丽塔瞬间安静下来,和高文一同微微睁大了眼睛。 “灵魂没有生与死的区别,但会进入生与死的阶段,对凡人种族而言,这很难用肉眼分辨——但还不至于完全无法分辨,赫拉戈尔大概是看的不够认真,”恩雅慢慢说道,“莫迪尔·维尔德大概确实是个活人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死过一次’,或者‘死到了一半’……” 梅丽塔呆滞了半天,才终于轻轻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安达尔议长确实说过,他们猜测莫迪尔·维尔德正陷入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 “这需要你们派人亲自去确认一下,至少先确认他的身份,”恩雅说道,“目光”似乎已经落在高文身上,“我现在不可能返回塔尔隆德,也不便与其他龙族接触,这件事还是要你们去做的。” ------------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掠过废土上空 两只雏龙在吃饱喝足之后又绕着孵化间到处疯跑了好几圈,才终于消耗掉了她们过于旺盛的精力,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一对百万年来第一批在塔尔隆德之外的土地上诞生的姐妹相互簇拥着睡在了临时的“小窝”里,脖子搭着脖子,尾巴缠着尾巴,小小的利爪紧抓着描绘有细碎兰花的毯子。 几片蛋壳被她们压在了翅膀和尾巴下面——这是她们给自己挑选的“枕头”。显然,龙族的幼崽和人类的幼崽在睡眠方面也没多大差别,睡姿同样的肆意奔放。 梅丽塔小心翼翼地在两只雏龙旁边守着,伸出手去整理着被小家伙们弄的一团糟的被褥和毛毯——这些人类使用的织物当然不是专为龙族准备,但显然雏龙们对此也不会在意,只要能把这些软和又保暖的东西堆成一个舒适的小窝,初生的幼崽就可以在里面安然沉睡。 “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安顿这两个小家伙么?”高文在旁边看着梅丽塔略显生疏的动作,忍不住问道,“要让她们留在这边么?” “我想把她们带回大使馆,留在我和诺蕾塔身边,”梅丽塔略做思考,轻轻摇头说道,“既然认领了这枚龙蛋,我和诺蕾塔就应该负起责任,在孵化阶段把蛋放在你这里已经让我很过意不去了——而且她们也需要跟在真正的龙族身边学习成长该怎么作为‘巨龙’,否则……” 蓝龙小姐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古怪地看着高文笑了起来:“否则我总觉得她们留在你这儿会成长的奇奇怪怪的……”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就觉得有必要说两句,然而话没开口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在走廊上拱来拱去的提尔,被赫蒂追着打的瑞贝卡,隔山差五就溜门撬锁进来的琥珀,以及给恩雅浇水的贝蒂……顿时想要辩解的语言就在支气管里化为一声长叹,只能捂着脑门侧过脸:“……你说得对,我这儿环境好像确实不太适合未成年龙成长……” 自己身边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实在太多了,两个压根没世界观的雏龙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天知道会跟着学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想果然还是让她们跟着梅丽塔回去比较保险……但话又说回来,高文也挺好奇自己身边这些不太正常的家伙是怎么凑到一块的,这怎么回头一看感觉自己跟叠buff似的收集了一堆…… 梅丽塔忍着笑看着高文表情在那变来变去,最后才轻咳两声打破这份尴尬:“使馆区离这里并不远,两个小家伙还是可以经常过来玩的——我想她们肯定也会留恋这间孵化间的气息,以及……以及这里的恩雅女士。” 一旁沉默许久的金色巨蛋中响起了轻声浅笑,恩雅心情似乎十分愉快:“如果你想带她们回去,那就等她们睡醒吧,雏龙有着比其他生物的幼崽都要强大的思维和理解能力,这也就意味着环境的突然变化会带给她们更明确的紧张和困惑,所以不能在她们睡觉的时候改变环境,而应该让她们意识到是自己的母亲带着她们从一个安全的地方到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另外,记得把她们的蛋壳和现在这些被褥毛毯都带上,这会给她们一些安全感的。 “到了新家之后记得多陪陪她们,如果可以的话,让使馆里的其他龙族们都和雏龙打个招呼,让雏龙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族群’中。但不要一次见到太多陌生的面孔,她们会困惑,甚至可能会导致难以分辨母亲的气息……” 恩雅颇有耐心地一条条教导着年轻的梅丽塔,后者一边听一边很认真地点着头,高文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冒出了一连串的既视感——直到这教导的过程告一段落,他才忍不住看向恩雅:“你之前不是还说你没有实际照料雏龙的经验么……这怎么现在感觉你这方面知识还挺丰富的?” “我是没有实际孵蛋的经验——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经验,”恩雅颇不在意地回道,“但我又没说我理论知识不够——古法孵蛋的年代我可是记得许多事情的!” 高文从这位昔日龙神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得意和自豪,但他总觉得对方没全说实话,毕竟哪怕她保留了一些上古时代的“众神”记忆,那些从神明视角观察凡人世界而来的“理论知识”也不至于详细透彻到这种程度……这位昔日龙神趁着没人的时候怕不是找谁补过课吧? 不过这种话他可不会当面说出口,考虑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正相拥安眠的两只雏龙身上,他看到两个小家伙在被子里拱了拱,又换了新的姿势,一个问题突然出现在他脑中:“对了,梅丽塔,你想好给她们起什么名字了么?” 梅丽塔一听这个表情顿时有点尴尬,略做思考之后摇了摇头:“之前倒是跟诺蕾塔商量过一些,但那时候我们可没想到领回来的蛋是双黄的——现在要起名的雏龙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我打算回去之后再跟诺蕾塔谈谈,之前备选的那些名字就废弃掉吧……” 高文哦了一声,紧跟着便看到两只雏龙又在睡梦中乱拱起来,其中一个小家伙的脖子在自己的蛋壳枕头附近拱了半天,然后突然张开嘴打了个可爱的饱嗝——一缕青烟从嘴角慢慢升腾。 高文前一刻还面带微笑,看到那缕青烟才顿时脸色一变,扭头看向梅丽塔:“我觉得讨论别的之前咱们首先应该给这俩小家伙身边的易燃物品都附魔上火焰保护……” …… 塞西尔宫的书房中,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目光长久地望向庭院正门的方向,似乎正陷入思索中,直到开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圣女公主”才回过头,看到高文的身影正走入房间。 “陛下,”维罗妮卡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微微点头,“日安。” “已经到傍晚了,”高文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看到渐渐下沉的夕阳挂在城市尽头的建筑群上方,巨日辉煌的冠冕在云层中映出了微微扭曲的光幕,“抱歉,我在孵化间那边多耽误了一会。” “没关系,而且我并没有等很久,”维罗妮卡微笑着说道,接着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位龙族大使将两只雏龙带回去了么?” “是啊,雏龙还是应该跟自己的‘母亲们’生活在一起——而且大使馆中也有许多她们的同族,”高文点点头,随口说道,“恩雅倒是显得有点舍不得……” “人性么……”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随后摇了摇头,“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真的会有巨龙的后裔在人类国度中孵化,有龙族使者常驻城中,来自天南地北的种族聚集在一个地方,里面甚至包括来自深海的访客……这曾经是刚铎时代某些幻想题材的诗歌和戏剧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如今竟然实现了。” “你刚才站在窗口思考的就是这个么?”高文有些意外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平常是不会感慨这种事情的……” “我存活了很多年,所以才更需要保持自身的人格参数,失去对世界变化的感知和体悟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那是灵魂即将坏死的征兆——但我猜您今日召我前来并不是为了讨论这些事情的,”维罗妮卡微笑着说道,“贝蒂小姐说您有要事相商,但她似乎很忙碌,并未详细说明有什么事情。” “……那她多半是忘了,”高文耸耸肩,紧接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的本体……如今是还在古刚铎帝都的地下吧?在深蓝之井的残余结构深处?” 维罗妮卡脸上的微笑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手中的白金权杖略微变化了一点角度,显示出她对高文的问题有些惊讶:“您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当然,我的‘本体’确实是在深蓝之井的地下,我之前跟您提起过这件事……” “那你能监控到深蓝之井深处的魔力流动么?”高文一脸严肃地问道,“我是说……在魔力涌源背后的那些结构,那些能够贯穿整个星球的……” “您是说深蓝网道,”维罗妮卡脸上的表情终于稍稍有了变化,她的语气认真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恩雅发现一些不太好的兆头,”高文没怎么犹豫便将自己在孵化间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眼前这位“旧国公主”,“新生的雏龙身上有被纯净魔能侵蚀过的迹象,考虑到龙族特殊的魔力亲和体质,她怀疑这是深蓝网道中的魔力正在‘上涨’的前兆。两百万年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贯穿整颗星球的魔力系统突然发生变化,这曾导致过长时间的极端气候。” “网道中的魔力发生上涨?!”维罗妮卡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这位总是维持着淡然微笑的“忤逆者首领”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表情——这显然超出了她以往的经验和对深蓝之井的认知。 “这听上去确实有点匪夷所思——毕竟那可是贯穿我们脚下这颗星球的庞大系统的一部分,它与大地一样古老且稳定,两百年间也只发生过一次变化——频率甚至比魔潮和神灾还低,”高文摇了摇头,“但恩雅的警告不得不听,所以我想知道你这边是否能提供一些帮助。” “……过去几百年来,我有半数以上的精力都放在研究那座魔力涌源上,其中也包括对魔力涌源深处的监控,”维罗妮卡立刻答道,“我没发现什么异常现象,至少在我目前能够监控到的几条‘脉流’中,魔力的流淌一如既往。” 高文皱了皱眉:“你的监控范围还可以扩大一些么?如果这真是某种大规模变动的前兆,那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数据才能确认情况……” “很遗憾,我有心无力,”维罗妮卡摇头打断了高文,“那是刚铎废土——我在那边只有有限的资源和能源,而且还要分出很多精力去对付避难所周围不断侵蚀过来的恶劣环境,维持现状已经颇为艰难,并无余力去监控更多的魔力脉流。” “……我明白,抱歉,是我的要求有点过高了。”听到维罗妮卡的答复,高文立刻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不现实之处,随后他眉头微皱,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附近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已知世界地图”。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慢慢扫过,越过帝都,越过黑暗山脉,越过广袤的黑森林和受到污染的带状平原,最终落在了那一片灰蒙蒙的、因资料不足而几乎没有任何细节的废土区域中。 维罗妮卡注意到了高文的视线,她也跟着望去,目光落在废土的中心。 那是废土中唯一存在“细节”的区域,是仅有的“已知”地带,庞大的刚铎爆炸坑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般静伏在一片灰蒙蒙的污染区中,爆炸坑的中心便是她如今真正的栖身之处。 这具名为“维罗妮卡”的躯壳只不过是一具在宏伟之墙外面行走的交互平台,比起这具身体所感受到的些微信息,她更能感受到那旧日帝都上空呼啸的寒风,污浊的空气,毒化的大地,以及在深蓝之井中流淌的、如同“世界之血”般的纯粹魔能。 “……我还能在废土中坚持很久,但这个世界恐怕并不会给您留下太多时间,”她看向高文,轻声说道,“我和我的铁人兵团都在等着您的支援。” …… 黑暗山脉东南,黑森林尾部的延伸地带,巨鹰的双翼划破长空,黄昏时西下的落日余晖穿透了云层,在这些体型庞大、英武不凡的生物身上洒下了灿烂的金辉,也让下方的大地在倾斜的光线中更显现出了层次分明的阴影和线条。 数十只巨鹰排成队列,带有皇家标记的巨鹰占了其中大多数。 在精灵社会中拥有最古老资历的古代德鲁伊首领阿兹莫尔坐在其中一只巨鹰的背上,前后左右都是执行护航任务的“皇家鹰骑兵”,这些“护卫”飞在他附近,哪怕隔着空中的距离,老德鲁伊也仿佛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紧绷的气场——这些护卫是如此紧张地关注着自己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甚至尤甚于关注队伍中的女皇。 但阿兹莫尔只是笑了笑,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正在巨鹰羽翼下缓缓后退的大地上。 利用某些精巧的魔法道具,他施展出古老的秘术,将视野与巨鹰的眼睛同步,在那额外的视野中,他看到了广袤绵延的黑森林,污染异化的废土,高耸的黑暗山脉,以及…… 在黑森林和污染区之间延伸的些许人造灯火。 ------------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反攻废土的道路 巨鹰自废土边缘的天空掠过,将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在阿兹莫尔眼中,这些污染之地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和他记忆中的相差不多——宏伟之墙仍然阻隔着那毁灭性的边界,污染的土地和变异的森林如这个世界的伤疤一般匍匐在古老帝国的疆域,能量屏障散发出的光辉映照在远方的云层中,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光铸城墙,而文明世界……文明世界尚在群山的另一侧。 但当他更加集中精力去感知巨鹰的视线,那些在他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东西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看到有一道由零星灯火组成的“线条”穿过了黑森林和宏伟之墙边缘的带状平原,那道线条的起始点在黑暗山脉南麓,那里有着更多的灯光,大片人工平整出来的土地,以及一座掩映在山岩和树林之间的堡垒,线条的尽头则几乎延伸至宏伟之墙脚下——而且给人一种仍然在向前延伸、仍然在顽强挺进的感觉。 那是一条路,是一条正在穿越污染区、抵近刚铎废土的路,而且这条路正在建设中。 阿兹莫尔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操控着巨鹰拔高了一点高度,尝试将视线投向更远处——他这突然的举动让周围“护送”的皇家鹰骑兵们顿时紧张起来,数只巨鹰先后跟着提升了高度,并发出尖锐响亮的鸣叫,鹰背上的骑士们也紧张地握紧了缰绳,头上金色的尖顶盔在夕阳下泛着震颤的光芒。 “别这么紧张,年轻人们,”阿兹莫尔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请不要在高空做这么突然的举动,阿兹莫尔大师,”衣服上别着的魔法道具中传来了鹰骑兵队长的声音,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们是为您的安全着想。” 阿兹莫尔只是笑了笑,没有和这年轻的战士争论任何事情——他第一次乘坐巨鹰游历这片大陆的时候,前前代的晨星女皇甚至还是个孩子,他曾穿过风暴,越过群山,掠过人类先民和黑暗亚种之间的广袤战场,也曾成为人类与兽族的座上贵宾,在一座座宫廷中传播自然之神的福音,他曾面对过的危险和磨练,比这里所有的鹰骑士加起来还要多。 他们只是担心自己这么个“危险分子”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罢了。 当然,骑兵们也确实在担心他的安全——比任何时候都要担心,至少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这支队伍里的任何人都不希望他出任何意外。尽管在过去的整整三千年里,晨星家族和他们所代表的“正统教派”天天都在盼着他寿终正寝,但从这趟旅途启程之日起,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大德鲁伊阿兹莫尔”可以活到最后。 阿兹莫尔摇了摇头,在巨鹰背上微微伏低了身子,这通灵的生物感受到了他的意念,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鸣叫,更加广袤的大地呈现在阿兹莫尔的脑海中,他审视着这远超过人类和精灵视力极限的视野,目光向着黑暗山脉东侧延伸,沿着宏伟之墙的边缘延伸——终于,他看到了更多的灯光。 那是另外一条正在穿过黑森林污染区的道路,它在巨鹰的视线尽头,且几乎被树木完全遮挡,如果不是黄昏时的天光愈发昏暗,阿兹莫尔都不一定能发现那些从树梢升起来的微光。 这位老迈的古代德鲁伊终于忍不住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安苏和提丰终于开始反攻废土了么……” “大师,安苏已经是历史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传讯道具中响起,“现在统御着北方的是人类帝国塞西尔——建立者是死而复生的开拓者高文·塞西尔大帝。” “啊,塞西尔帝国……我知道,我只是忘记了,”阿兹莫尔淡淡说道,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死而复生的开拓者么……高文·塞西尔这个名字我听过,他的事迹我也曾听闻,可是——贝尔塞提娅,你真的认为一个人类可以在安息七百年后死而复生?” 贝尔塞提娅女皇的声音从传讯道具中传来,如大自然的风一样柔和却不容置疑:“是的,我认为可以——阿兹莫尔大师,看看您下方那条向着废土延伸的道路,您不这么认为么?” 阿兹莫尔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些在黑森林中顽强映照出一条道路的人造灯火,仿佛注视着七百年前的开拓者,一千年前的刚铎人,乃至三千年前以及更古老岁月中的人类先民和精灵传道者们,沉默良久之后,他才轻声打破沉默:“……他倒也可以死而复生……” “……这就很好,”贝尔塞提娅带着笑意说道,“阿兹莫尔大师,请坐稳一些,越过黑暗山脉之后我们就要降低高度了。” …… 随着黄昏到来,在前进基地外围活动的巡逻和测绘队伍开始陆续返回安全区内,随着最后一辆武装测绘车驶入基地,那扇被精钢框架加固过的大门闭合起来,唯有在围墙上巡逻的士兵以及在几座哨塔顶部缓缓回转的探照灯仍然警惕地注视着远方那片黑暗阴沉的污浊平原,静静等待着夜幕降临。 大建筑师布鲁斯·磐石从铁质扶梯攀上了营地外的围墙,加厚的钢板和精钢框架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带状平原上仿佛永远都有不会停息的风,这些风中裹挟着来自远方的腐朽气息,呼啸着穿过围墙之间的缝隙,偶尔还会带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哨响——然而这些声音对于长期驻守在各个前进基地的战士们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布鲁斯·磐石越过了一段短短的连接墙,前方的围墙外侧有许多突出去的弧形结构,在弧形结构的装甲护板内,安置着目前最新锐的正义-II型轨道加速炮以及帝国-II型奥术洪流发生器,这些“大宝贝”闪亮亮的炮口和稳固可靠的聚焦结构总能带给在废土边缘生活的人额外的安全感——在这么个连软泥怪都不愿意待的地方,类似的安全感确实十分重要。 大建筑师来到了一座设置在围墙上的哨位旁,在钢制防护棚里站岗的两名哨兵一边关注着外面污染区的情况一边向他致敬:“您好,大建筑师!” 布鲁斯对哨兵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这地方待多久了?” “我们刚刚换岗,”其中一名哨兵回答道,在说话的同时眼睛也丝毫没有离开墙外,“还不到半个小时……” 布鲁斯赶紧摆了摆手:“不,我是说你们在这座基地里驻扎多久了?” 另一名哨兵想了想,笑了起来,牙齿在微黑的肤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白亮:“已经快一年了——我们两个是第二批被派到这座基地的。我们的队长比我们多两年。” 布鲁斯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围墙内部——灰扑扑的营房和停放战车的车库、维持基地运行的能源站、净水设施以及位于基地中心的魔能方尖碑陆续映入了他的视线。 这些设施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他当年亲手设计的。 这座前进基地最早是为了对宏伟之墙进行修复而建,而在那项伟大的工程结束之后,所有的前进基地都和这里一样保留了下来,一直运行到今天,其中部分基地的士兵已经进行过轮换,但也有少数老兵和指挥官延长了驻留年限,直到今天还在这片位于文明疆界之外的土地上服役。 由于黑森林中那条补给线的存在,再加上贯穿黑暗山脉的忤逆者要塞以及南门堡垒提供的后勤支援,这些位于污染区深处的前进基地在后勤补给方面情况还不算糟糕,他们真正要面临的挑战是宏伟之墙附近恶劣的环境,以及经常在污染区游荡的变异魔物和饥肠辘辘的疯狂野兽——在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要对付那些在能量屏障基底附近突然冒出来的畸变体们。 虽然自从宏伟之墙的修复工程结束,在墙外游荡的畸变体已经十分罕见,但由于哨兵之塔本身的功率限制以及畸变体特殊的“生成机制”,这种在墙垒边界游荡的怪物始终都没有断绝,根据布鲁斯掌握的资料,最前端的基地几乎每个月都会和畸变体打上一场,好在在现代化的武器和护盾面前,那些小规模游荡的怪物还不至于冲破前方战士们的防线。 “大建筑师,”哨兵之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将布鲁斯从沉思中打断,这名年轻的士兵脸上露出有些好奇的模样,“您提到的那条铁路……大概什么时候会修到这边?” 布鲁斯怔了一下,片刻之后露出一丝宽和的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胳膊:“军事机密,小伙子。” “啊……抱歉!”士兵顿时自觉失言,立刻站直身体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是……” “不必紧张,我知道有很多战士都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布鲁斯笑着说道,“所以我才会亲自带着工程师们沿着这条路视察每一座前进基地——充分的前期准备是确保后续工程能顺利展开的首要条件。放心吧,这项工程是陛下亲自关注的大事,它的进度不会慢的。” 哨兵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等到铁路修通了,我们的战争堡垒就会推进过来——到时候我们真的可以反攻废土么?” “当然,如果不是为了反攻废土,陛下又何须在这里投入这么多力量?”布鲁斯十分肯定地说道,而就在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隐隐约约的鸣叫突然穿透了高空的云层,穿过了遥远的距离,在他耳边响起——这位因矮人血统而有着敏锐听觉的大建筑师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在黄昏已经十分昏暗的天光下,他看到有一些排列整齐的隐约黑点似乎正从高空掠过,飞向黑暗山脉的方向。 在仔细分辨了一番之后,这位大建筑师才好奇地皱起眉头:“好像是精灵族的巨鹰?” “那是精灵族的巨鹰么?”两名哨兵也终于注意到了高空的动静,他们探出头,在用附加了鹰眼术的侦查镜确认一番之后,其中一人有些讶异地嘀咕起来,“他们竟然紧贴着废土的边界飞行……胆子真大。” “宏伟之墙是他们修建的,他们十分清楚安全区的边缘在什么地方,”布鲁斯倒是并不意外,他只是对那些精灵的出现感到有些好奇,“不过这种规模的巨鹰队伍……看样子来头又不小啊。十有八九又是陛下的贵客。” 大建筑师摇了摇头,这并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情,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正好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名战士跑上围墙,在布鲁斯面前行了个军礼:“大建筑师!请前往通讯室——南门堡垒发来的联络。” “好,我这就去。”布鲁斯脸色一正立刻答道,随后飞快地告别了围墙上的两位哨兵,向着不远处的梯子跑去。 通讯室位于前进基地中心附近,就在那座高耸的魔能方尖碑旁边,中间需要穿过一排营房和两座仓库,布鲁斯脚步飞快,赶路时虎虎生风,很快便来到了这处安置有魔网终端的房间——房间中心的那台魔导装置已经启动,聚焦水晶上方正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大建筑师戈登的容貌浮现在通讯界面中间。 “布鲁斯,希望我没有打断你的工作,”看到布鲁斯出现,戈登立刻说道,“我这里刚刚接到来自帝都的命令。” “完全没有打断——今天的数据采集和工作计划已经完成了,”布鲁斯随口说道,表情变得十分认真,“来自帝都的命令?出什么情况了?” “没什么情况——是一项新的任务,要求在修建推进铁路的同时一并完成。放心,任务本身并不困难,唯一需要的是保质保量,并且绝不能拖延。” 通讯界面中的戈登一脸严肃地说着,而伴随着他的话语,一旁桌子上那台和魔网终端连接在一起的打印装置也自行运转起来,在齿轮和连杆运行的轻微摩擦声中,一张又一张打印纸从输出口中吐了出来。 “看到我发过去的资料了么?上面有你需要知道的东西。” 布鲁斯好奇地上前一步,拿起那些资料,一份有着大量图纸和参数说明的任务书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专业性极强的资料,但对于一个连宏伟之墙都修过的大建筑师而言,这上面的东西理解起来十分简单。 “大型生物质处理中心……预埋分裂池……还有给伺服脑储罐预留的地下掩体?”布鲁斯渐渐露出惊讶的模样,“这是要干什么?我们要把生物工厂也一并推进到废土里么?” “这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戈登耸了耸肩,“既然这是来自帝都的命令,那我们就该认真执行。” ------------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历史穿插 洛伦大陆北方,群山、寒风与维尔德家族的旗帜共同统治着帝国的北境,尽管如今尚在秋日,但对于这片寒冷的北方土地而言,冬日的气息已经开始叩响群山之间的门户——伴随着从入秋以来便从未停歇的干冷气流,凛冬郡的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寒冷,偶尔有风从群山中呼啸而过,将山上某些松散的积雪吹落到山腰,居住在山上的人们甚至会怀疑冬雪已至,而寒风先行。 当然,对于位于山巅的凛冬堡而言,风雪是一种更加寻常的事物,这甚至与节气无关,即便在盛夏时分,凛冬堡有时候也会突然被漫天飞雪笼罩,哪怕城堡周围晴空万里,雪花也会不讲道理地从城堡的庭院和阳台附近飞扬起来——每当突然出现这样的雪花飞扬,城堡中的仆役们便知道,这是居住在城堡深处的“冰雪公爵”情绪在发生变化,但具体这位北方守护者当天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那便只有贴身的侍女们才会知道了。 凛冬堡最高处,充盈着魔法光辉的高塔正静静地伫立在石台上,飞扬的雪花不断从高塔顶端的天空中凝聚出来,环绕着高塔以及半座城堡上下飞舞,魔力在空气中形成的光流与这些纷飞的雪杂糅在一起,带着令人迷醉的美感,却也因寒冷而令人畏惧——两名女仆站在高塔上层区的一道走廊里,有些紧张地看着窗外大雪飞扬的景象,其中一人忍不住来到窗前,再次检查那窗户是否已经关好。 窗户当然是关好的,然而看着窗外的大雪,女仆们便总是感觉寒风仿佛穿透了墙壁和水晶玻璃,呼呼地吹在自己脸上。 “女主人是不是在生气啊?”检查窗户的女仆退了回来,有些紧张地小声对同伴说道,“已经一整天了,外面的大雪就没停过——现在庭院已经彻底被雪盖住了。” “用不着我们考虑这个,”站在原地的女仆看起来倒是很镇定,“女主人生气也不会随便对我们发火的——而且她也不一定是在生气,说不定只是今天格外高兴。” “你好像很了解啊?” “还好——我已经在这座城堡中工作十年了,女主人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温和得多,更何况现在玛姬小姐已经返回城堡,有她陪在女主人身边,就更不用我们这些人瞎担心了。” “哎?玛姬小姐已经回来了么?我怎么没看到?” “她是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没有从正门进城堡——她直接从露台那边飞进来的,”有些年长的女仆不由得露出笑容,就好像那是她亲眼所见似的,“别忘了,玛姬小姐可是一位强大的巨龙!” “……哦!” …… 在走廊上发生的交谈声音很小,足以瞒过普通人的耳朵,却躲不过传奇法师和巨龙的感知,站在魔法冥想室中的维多利亚从沉思中睁开了眼睛,在她开口之前,守候在她旁边的玛姬便已经主动开口:“我去提醒一下走廊上那两个吧,她们讨论的越来越热闹了。” “不用,”维多利亚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她们只是闲聊罢了,我并不在意。” 玛姬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维多利亚轻轻呼出口气,挥手熄灭了冥想室中燃烧的熏香,伴随着地板上一个个魔法符文逐一熄灭,这位北方守护者扭头看了自己这位亦仆亦友的追随者一眼,随口说道:“在塞西尔城过的还开心么?” 玛姬似笑非笑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如果我说非常开心,甚至高兴到差点忘了回来,你会伤心难过么?” 维多利亚没有吭声,只是回以一个面无表情的注视。 “好吧,你这‘明明知道我不会开玩笑却偏要开玩笑只能勉为其难扮个鬼脸’的表情还真明显,我差点都没看出来,”玛姬无奈地叹了口气,耸耸肩笑着说道,“说实话,在帝都那边还挺开心的,瑞贝卡是个不错的朋友,陛下宽厚而充满智慧,作为飞行顾问和教官的工作也不算繁重——而且那边还有很多龙裔。” “那为什么提前回来了?”维多利亚好奇地问道,“和同胞们在一起不好么?” “如果我想和同胞们在一起,返回圣龙公国不是更好?”玛姬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是那边的工作告一段落罢了。飞行部队的训练已经走上正轨,也有新的龙裔报名参加技术部门的招募,现在比起帝都那边,你这里应该更需要人手——而且即使帝都那边出了什么情况,我如今飞过去也不麻烦。”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玛姬则注视着她的眼睛,听着耳畔传来城堡外呼啸的风雪声,过了几秒钟她才突然说道:“心还是静不下来?我记得这些冥想用的熏香对你是很有效的。” “熏香只能帮助我集中精神,却没办法让我的头脑停止思考,”维多利亚有些无奈地说道,心中却不由得又回忆起了之前与帝都通讯时从琥珀那里得到的情报,她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不复刚才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我现在终于有点理解当年赫蒂和瑞贝卡他们在高文·塞西尔的陵寝中面对死而复生的先祖是什么心情了……” 玛姬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良久才打破沉默:“你和她们的心情不一样,因为你们所面对的局面截然不同,她们当时无路可走,从坟墓中走出来的‘先祖’是她们全部的倚靠和希望,而你面前一片开阔,你正在这片开阔的舞台上施展自己的抱负,因此在这一前提下,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先祖’对你而言不一定就是好事。” 维多利亚轻轻呼了口气,嗓音低沉:“玛姬,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是的,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贪恋权势地位的人,你的自信和能力也让你在任何情况下都很难动摇,再加上那位大冒险家莫迪尔·维尔德本人的行事风格,你也确实不用担心他影响到你在这里维护的秩序……但终究是一个离去六百年的先祖突然回到了这个世界,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变化太多了,不是么?”玛姬淡淡地微笑着说道,“神明都无法把控未来,你只是个凡人,维姬——可偏偏你不喜欢未来失去控制的感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平静地补充道:“更何况,那位‘大冒险家莫迪尔’现在的状态十分诡异,不管他是从坟墓中死而复生还是在过去的六百年里一直浑浑噩噩地在这个世界上游荡,现在的他看上去都不太像是一个‘正常的活人’,作为维尔德家族的后裔,你不可能放着这样的家族先祖不管。” 维多利亚看着玛姬,注视良久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带出了一点弧度:“还是你更了解我一些——其他人恐怕在我旁边思索一天也想不到我在考虑些什么。” “那你的决定呢?”玛姬抬起头,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已经在这里愁眉苦脸半天了——虽然不太容易看出来,但如今也该有个决定了吧?” “……我有职责在身,很多决定并不能那么任性,”维多利亚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尤其是如今北方局势刚刚稳定下来,我不能把太多精力放在自己的私事上……” “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维姬,而且莫迪尔·维尔德老公爵的事情可不是你的私事——那是连陛下都在关注的,甚至已经影响到帝国和塔尔隆德两个国家的大事,”玛姬知道眼前的好友有些钻牛角尖,对方过于严肃的性格在这种时候经常是个麻烦,好在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偶尔抛开常规和约束,去做一些大胆的决定吧,或者你可以先跟陛下商量商量……如果连陛下都认可的话,那你就更没什么担心的必要了。” “看样子你现在倒是很信赖我们的陛下,”维多利亚似乎心中一下子想通了什么,竟露出一丝微笑,“你说得有些道理,这是一件非常规的事情,我也该做点非常规的决定……玛姬,我决定亲自前往塔尔隆德一趟,去确认那位‘冒险家莫迪尔’的情况。据说现在他不能受到来自‘维尔德’这个姓氏的刺激,那想必也没办法前来凛冬堡,既然他不能过来,我就过去找他。” …… 塞西尔宫,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琥珀正站在高文的书桌对面,高文则在听到她的汇报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你认为北方的紫罗兰王国有很大的‘嫌疑’,”他抬起头,看向眼前正露出认真神色的半精灵,“你怀疑当年莫迪尔·维尔德的最后一次冒险是去了紫罗兰——并且在那里遇到某种变故,导致他一直活到今天并且处于一种奇怪的‘失忆’状态?” “也不一定是一直活到今天,说不定他中间也经历了和你差不多的‘沉睡’,是直到最近才因为某种原因又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而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琥珀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道,“我现在就是有这方面的怀疑,还没有任何证据。但你想想,当年莫迪尔的失踪对安苏而言可不是一件小事,王室和维尔德家族肯定已经发动了全部力量去寻找,哪怕他们找不到人,也该找到点线索才对——可所有的线索在指向北方之后就全都断掉了…… “在如此力度的搜索之下,仍然能让线索断掉,除了塔尔隆德之外就只有那神秘的紫罗兰王国了,塔尔隆德那边基本上可以排除……” 高文听着琥珀如此认真的分析,轻轻点了点头:“此外,接下来还要看看那位‘冒险家莫迪尔’的具体情况。塔尔隆德那边希望我们可以派出一位对莫迪尔足够了解的人去进行接触,恩雅也是如此建议的。说真的……我对那位‘冒险者’也挺好奇。” “但你现在可走不开,”琥珀翻了个白眼,“不管是115号工程还是黑森林那边的进度,或者是和提丰以及白银帝国的几个重要项目,哪一个你都要亲自经手。” 高文想了想,也只能叹口气:“唉……有点理解赫蒂每天的心情了。” 琥珀张嘴就来:“那你理解不了——她压力太大还能给自己画个烟熏妆来找你解闷呢,你上头又没个揭棺而起的老祖宗……哎我就是随口一说!又没说谎,你不带打人的啊!” 高文瞪了这个嘴上仍旧没个把门的万物之耻一眼,随手把刚刚拿起来的银质印章扔回桌上——他也就是开个玩笑,肯定不会真的拿东西去砸这家伙,倒也不是担心真的把人砸伤,主要是东西扔出去之后再想要回来就麻烦了,这个暗影突击鹅虽然身手不怎么样,但只要你扔出去砸她的东西价值超过半镑,哪怕那玩意儿是用魔导炮打出去的她都能给你凌空无伤接下来并且迅速跑掉……这个过程连高文这个传奇骑士都解释不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嗡嗡声突然从书桌旁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中传来,伴随着投影水晶激活时的微光,高文也把注意力从琥珀身上转移开来。 终端激活,水晶变亮,迅速清晰起来的全息投影中出现了赫蒂的身影,她一脸严肃地说道:“先祖,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及使团已经越过黑暗山脉,预计还有三十分钟在开拓者广场降落。” “已经到了么……”高文轻声说道,随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通知广场那边的迎接人员按照预定流程做好准备,我随后就到。” 白银帝国的使团来访是很久以前便约定好的事情,高文对此早已做好安排,所以他此刻并无什么意外,但联想到这支使团的特殊性,还是让他的表情稍稍变得严肃起来。 在即将抵达帝都的白银使团中,重头戏并非那位白银女皇,而是数名有着“大德鲁伊”和“古代圣贤”称号的精灵,他们每一个的年龄……都足以让寿命短暂的人类将其视作“活化石”来看待。 那些白银精灵中为首的,是一位名叫“阿兹莫尔”的古代德鲁伊神官,在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事件发生之前,他曾经是地位仅次于白银女皇的“神之侍者”,曾接受过自然之神亲自降下的神恩洗礼,在贝尔塞提娅传来的资料中,他是如今白银帝国半数以上的“旧派秘教”共同承认的“圣贤”,不知多少隐秘教派在以他的名义活动。 那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还在虔诚信仰阿莫恩,并且在三千年前曾经接受过“神恩”的高阶神官。 高文从书桌后站了起来,轻轻吸了口气,向门外走去。 “阿莫恩残留在凡世间的最后一个‘锚点’到了,”他沉声说道,“我们去接一程吧。” ------------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再次相见 在夕阳留下的最后一缕辉光中,来自白银帝国的巨鹰们鼓动着巨翼降落到了位于城市中心附近的开拓者广场上,这些骄傲而训练有素的巨型猛禽肃穆井然,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伏低了身子,让背后的骑乘者落地,而天边的最后一道霞光则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广场周围的建筑物顶端悄然流走,夜幕降临帝都。 然而黑暗并未如期而至——魔晶石灯已经点亮,明亮的光辉从高高的铁柱顶端洒下,让广场和周围的道路亮如白昼,迎接的队伍从两侧迎了上来,在广场边缘,巨大的全息投影腾空而起,上面闪耀着绚烂的流光和同时用两种语言表述的欢迎致辞,欢快的乐曲声回荡在广场上空,那是人类的曲子——但其中又杂揉着精灵风格的变调。 阿兹莫尔从巨鹰背上下来,在他来得及仔细观察这座人类帝都之前,充斥在眼前、耳中的光影和声音便让他一愣,随后他才慢慢适应过来,目光扫过那些穿着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的“现代服饰”、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人类,看向那些明亮整齐的路灯和广场边缘高耸的建筑,越过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巨大全息投影,看到了远处散发微光的水晶高塔、机械钟楼以及更远处天空中逡巡的飞行机器,甚至还有夜航的巨龙。 神赐的这双眼睛,让他可以在夜色中看得更远,而他所看到的这些,都是在天空俯瞰时无法看到的细节。 这位现存最古老的德鲁伊圣贤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还记得当年刚铎帝国的盛景,也记得魔潮之后披荆斩棘的开拓者们所建立的国度,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和他今日所见的截然不同。 “这就是……那个浴火重生的‘塞西尔帝国’?”他讶异地低声说道,“我还以为……” “您认为它应该更粗犷一些,更像个穷兵黩武的军事帝国,是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将老德鲁伊惊醒,“就像许多人传言的那样。” “……我没有这种偏见,女皇,我知道一个只能穷兵黩武的军事帝国不可能建立起一个统合全大陆力量的联盟,”阿兹莫尔缓缓摇了摇头,“但我也确实没想到它会是这副模样……我记忆中的人类,寿命比精灵短暂,却比精灵活的还要严肃,而这座城里——一切都在肆意生长。” 他用了“肆意生长”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所见的这座城市,因为他所见到的确实与旁人不同——在那双神赐的眼睛中,他能够看到“生机”与“活力”形成的脉络,他能看到那些看似冰冷的建筑物背后充盈的力量,能看到整个城市被笼罩在庞大而活化的能量场中,同时他也能看到由万千心智所形成的“共鸣”,一种积极昂扬的、自信而磅礴的心灵共鸣覆盖在城市上空,而这种强大、鲜活、凝聚的力量,他已经有许多个世纪不曾见过了。 “这座城里聚集了十二个不同的智慧物种,他们又包含数十个来自天南地北的民族,这里有来自塔尔隆德的巨龙,也有来自白银帝国的精灵,矮人会在这里做生意,也有在此留学的灰精灵——在偶尔的时候,您甚至可能会遇见来自深海的海妖,”贝尔塞提娅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您所说的‘肆意生长’是什么意思……虽然我没有您那双眼睛,但我也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上聚集着多么庞大的力量。” “……作为如今德鲁伊‘正教’的首领,承认自己并没有‘神赐之眼’合适么?”阿兹莫尔没有抬头,只是用很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道,“在过去整整三千年中,晨星家族可从来都不承认这一点。” “这已经不重要了,”贝尔塞提娅轻声说道,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地毯的尽头,广场上的人造灯火仿佛在那个身影背后织出了一道帷幕,“见见那位‘死而复生’的人类英雄吧——他已经来了。” …… 被无尽混沌与黑暗笼罩的幽影界中,忤逆庭院里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千百年不变的平和,仿佛一座小山般的圣洁巨鹿正一动不动地静卧在漂浮的巨石与规模庞大的金属结构中,仿佛正在闭目养神,而大量与其体形比起来仿佛玩具般小巧的人造装置则分布在他周围,装置表面符文闪烁,魔法的光辉缓缓流淌。 一位身穿黑色阴沉长裙、下半身如同云雾般半虚半实的巨大女士靠坐在巨鹿旁边不远处的石柱上,双手抱着膝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魔网终端,在那特制的大型终端机上空,巨幅全息投影中正在上映着凡人世界的爱恨情仇——跌宕起伏的故事足以吸引神明的眼睛。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闭目养神的巨鹿才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弥尔米娜一眼之后随口说道:“你已经看第三遍了,不腻么?” “一部经典的戏剧值得欣赏十遍以上——我才只看了三遍而已,”弥尔米娜毫不犹豫地说道,头也不回,“而且我觉得这东西你也应该看看——我觉得这是目前为止我看过的最有意思的故事,和凡人有史以来创造过的任何一部戏剧都有不同……” 阿莫恩本来对弥尔米娜所关注的那些“戏剧”都毫无兴趣,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讲什么的?” “跟圣光教会的神圣传说有关!”弥尔米娜立刻说道,眼睛中仿佛闪耀着光——事实上她的眼睛中确实闪耀着光,那每一缕光芒都足够一台大功率的魔能引擎运转两天之久,“讲的是第一代圣光使徒在黑暗中带领着部落族人去寻找‘谷物四季常熟的圣地’,路上却遇到了伪装成神使的骗术师和制造假福音的噬灵怪,甚至还有吞噬血肉不断生长的、伪装成丰沃土地的假圣地,最后圣者带着族人们回到了一开始出发的地方,才发现原来圣地就是故乡…… “哎我跟你讲,最后那个时间直接跳到五百年后的镜头真是好,就在圣者带族人出发的那个路口,筑起了那么大的一座城……” 阿莫恩静静听着弥尔米娜的讲述,良久才突然说道:“神圣的传说中没有神,教会的故事中没有教会,他们还真这么干了啊……”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弥尔米娜露出一丝笑容,颇为放松地靠在身后的巨石柱上,“写故事的是人,讲故事的是人,听故事的也是人,神嘛……神在故事里,在那个身不由己的故事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把神从这个身不由己的故事里面摘出来了,这对谁都好。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真的要拍一部关于魔法女神的魔影剧,告诉大家最初的‘魔法之源神迹’是一个严重酗酒的魔法师喝高了之后编出来的,最初的魔法女神神谕源于某个老魔法师起床之后的严重耳鸣……那我真要感谢他们全家……” 阿莫恩有些惊讶:“神谕?原来你早年间真的降下过神谕?你不是说你从来不回应信徒们的祈祷么?” “……年轻不懂事啊,”弥尔米娜一声叹息,“刚诞生的时候浑浑噩噩,那种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正睡着觉呢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不就下意识回应了么,我哪知道回应那一次之后就没完了啊……” 阿莫恩似乎在忍着笑意,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片刻之后才说道:“神权理事会的‘改造计划’将首先从那些已经式微或正在走下坡路的教会入手,或者是像圣光教会那样已经完全处于世俗控制下的教会——所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针对魔法女神去‘讲个新故事’,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期待。但话又说回来,他们要讲的故事可不一定总走一个套路——你都能接受么?”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弥尔米娜很不在意地说道,“葬礼我都接受了……” “我曾经与高文讨论过他的计划,也看过神权理事会的一些资料,”阿莫恩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不仅需要让神权世俗化,也需要让神明人性化、通俗化,考虑到现在大众的接受能力,短时间内他们应该还不至于将神明塑造成反派,但或许在他们的下一个‘新故事’里,魔法女神就会被安排一个世俗化的‘人设’,在舞台中粉墨登场……” 阿莫恩话音未落,弥尔米娜便认真思索起来,并在沉吟之后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果他们的防护设备能扛得住,我觉得我可以亲自上……” 阿莫恩:“……” 弥尔米娜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追不上你的思路……”阿莫恩慢慢说道,“尤其是这次。” “我认为这很正常,”弥尔米娜很不在意地说道,“和我比起来,你并不擅长思考……” 阿莫恩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懒得搭理这位赖着不走的“邻居”,但突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子睁开——圣洁的光辉比之前更加明亮。 “你怎么了?”弥尔米娜感知到了阿莫恩周围动荡不休的气息,她从未在这位生性平和的自然神明身上感觉到类似的反应,“你……” “我感觉到……”阿莫恩仿佛梦呓般轻声呢喃,他的目光落在忤逆庭院前的那扇大门前,“是他们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弥尔米娜愣了一下,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便想起什么,神色微微变化,看向阿莫恩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需要我离开么?” “……谢谢你的理解,”阿莫恩低声说道,“另外,还请你离开之前帮个忙。” 弥尔米娜站了起来,她看向阿莫恩那庞大而伤痕累累的躯体,在对方继续说下去之前便猜到了这位自然之神要说什么:“我明白——体面一点?” 阿莫恩微微垂下眼皮:“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忤逆庭院中,低沉的嗡鸣声开始从各处响起,大功率的魔网单元和一个个放大、投射阵列开始在远程控制中心的指挥下运转起来,那些被固定在基座中的水晶脱离了凹槽,在两位神明周围缓缓旋转,反神性屏障启动的同时,弥尔米娜也朝向阿莫恩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臂。 巨鹿身上纵横交错的金属与水晶碎片在一片扭曲的光雾中迅速淡化消失,被无形的光学屏障遮挡起来,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也随之被遮掩、覆盖,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后,起航者的武器和飞船碎片皆被隐去,原地只余下圣洁的巨鹿,静静俯卧在一片漂浮的碎石中间。 而弥尔米娜的身影……在那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 …… 一支队伍穿过了忤逆要塞底层的幽影界传送门,向着忤逆堡垒的最深处前进,在抵达最后一条走廊之后,贝尔塞提娅停了下来,示意随行的精灵们在此停留。 “陛下,”一名精灵武官忍不住上前,“我们应该……” “你们在此等着就好,”贝尔塞提娅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和高文·塞西尔陛下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安全——从这里往前的路,就不需要太多人了。” 武官低下头,领受了女皇的命令,随后便带着护卫队伍走向了附近的休息区域,贝尔塞提娅则看向高文,轻轻点头。 高文的目光落在旁边不远处,几名面容苍老的白银精灵正站在那里,他们穿着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典长袍,佩戴着早已被如今的皇室下令废弃的旧时代冠冕和仪式珠串,他们如同一群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幽灵——却真真切切地站在这个地方。 那位大德鲁伊阿兹莫尔站在这几名古代神官的最前方,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亦或者一个答案。 通往忤逆庭院的闸门就在前方了,闸门附近的安全装置正在运转,大门上的符文闪烁,反神性屏障的能量场已经与忤逆堡垒本身的屏障系统接驳起来。 高文轻轻吐出口气,上前激活了闸门,在机械装置推动沉重大门所发出的吱嘎声中,他对那位从历史中走来的古代神官微微点头:“阿兹莫尔大师,请吧。” 阿兹莫尔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跨过那扇大门,一步踏出,便仿佛越过了三千年的时光。 他看到前方是一片被晦暗混沌笼罩的空间,那空间与传说中的神国截然相反,却又有一道圣洁的光辉在远方升腾,仿佛正在将周围的昏暗驱散,他看到那光辉中有如同山岳般的身影静静伏卧,仅仅是注视过去,便能感受到一股庞然的力量和从灵魂深处滋生出来的亲切、温暖。 老神官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恍惚,一路上所萌生出来的无数想法、猜测和打算在这瞬间全部坍塌成为了一个现实,三年前所积累下来的所有情感也在这一瞬间重重落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便骤然感觉一种久违的力量从心灵深处浮现了出来。 他枯竭三千年的神术回来了,与神明的连接也重新建立起来,他重新成了一个拥有神术、可以祈祷的神官,就如三千年前一样。 他又向前迈出一步,那光辉中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他感到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祥和温暖。 一个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在每一个神官心中响起:“你们来了……” 于是他们泣不成声。 ------------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执着的尽头 那是阔别了三千年的光辉,以及阔别了三千年的声音。 以及阔别了三千年的历史。 阿兹莫尔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就如同许多许多年前,当他刚刚以德鲁伊学徒的身份获得踏入神殿的资格时跟在导师身后,怀着虔敬的心踏上那雄伟庄严的台阶与石板坡道,而在他的身后,数名神官亦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并按照当年的不同司职分列两旁。 这是最崇高的觐见仪程,每一步都不可马虎——尽管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已经有三千七百岁高龄,然而这些垂垂老矣的精灵仍然将每一步都踏的稳如山岳,丝毫不错。 阿莫恩便静静地俯卧在庭院中央,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向自己走来的精灵——他们每一个的面庞都已经和他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三千年的时光,哪怕是寿命悠长的精灵也早已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些在当年便已经至少中年的精灵完全是依靠接受过洗礼的“赐福”以及强大的生存意志才一直活到了今天。那些皱纹遍布的面庞深深烙印在阿莫恩眼中,并一点一点地和他回忆中的某些影子产生融合……最终融成一声叹息。 “阿兹莫尔,你很老了。”祂轻声说道。 “主啊……”阿兹莫尔一步步向前走着,当神的声音直接传入耳中,他终于颤抖着开口,“我们找了您三千年……” “你们不该找我的,”阿莫恩轻声叹息着,“我离开自有理由——而你们本可以过得更好。” “我们知道,但我们愿意跟您走!”一名高阶神官突然说道,“不管是什么理由,我们都愿意……” 阿莫恩静静注视着这些曾忠诚地追随自己,甚至直到三千年后的今天仍然在忠诚追随自己的神官们,良久才一声长叹:“正是因为在当年愿意跟我走的太多了……” ……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静静地站在远处,站在通往庭院中央的“小径”旁,看着那些神官如同宗教故事中的朝圣者般走向光芒笼罩下的圣洁巨鹿,贝尔塞提娅终于轻声开口:“三千年了……晨星家族无数次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久远的难题,却从没有人想到这件事会以这种形式落幕。” “以这种形式落幕……你的麻烦不会少的,”高文看了白银女皇一眼,“这些人不可能回去了——而不管你对外的解释如何,这些人都是被你带走之后‘离开这个世界’的……你用了很多年来尝试温和地解决秘教问题,现在这个问题不可能温和结束了。” “我记得我们之前就讨论过这个,”贝尔塞提娅却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她看向那些站在阿莫恩脚下的神官,脸上的笑意温和甜美,然而眼神中的光彩却冷冽如霜,“很多人都搞错了一件事情——我在温和对待的,始终只是这些曾为帝国立下巨大功勋,而且从不曾真正背叛过白银帝国的老者,至于您提到的那些秘教……他们算得了什么?” “看样子你已经做好计划,”高文从贝尔塞提娅身上收回视线,默默看向前方,“倒是我担心过头了。” “白银帝国很大,古老的历史又带来了古老且复杂的社会结构,自我统治那片土地几个世纪以来,总会有人不愿意跟我走……现在我只不过是终于找到了机会,让其中一部分人去跟他们的神走罢了,毕竟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白银女皇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下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直到半分钟后她才突然轻声问道:“在另一个地方,应该有许多技术人员在监控这边的变化吧……刚才阿兹莫尔贤者和神官们踏入忤逆庭院之后,他们和阿莫恩之间……” “建立了连接,”高文沉声说道,“非常明显,非常稳固的连接——看样子哪怕是经过了三千年的‘枯竭’和‘中断’,这些人心中对阿莫恩的虔敬信仰也丝毫没有减退,反而随着时光流逝愈发坚固、深刻。” “是么……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坚定不移的心志,即便以精灵的寿命和神赐的生机,他们也不可能坚持到今天,”贝尔塞提娅眼皮微微垂下,“阿兹莫尔贤者已经将近五千岁了。” 随后她顿了顿,才又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看样子,他们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 在破碎漂浮的巨石大地上,阿兹莫尔与神官们席地而坐,就如三十个世纪以前的德鲁伊贤者们在森林中围坐探讨经典与教义一般,神明的力量浸润着他们干涸了三千年的灵魂,充实与平和的感觉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智,他们讨论着那些古老时光的故事,讨论着那些繁茂的森林,讨论着群山与谷地,四季与鸟兽,流过平原的河流,以及掠过天空的雄鹰——阿莫恩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温和地看着他们,在那双水晶熔铸般的眼睛中,是纯粹到超脱凡俗的光辉。 这一切持续了很长时间,持续到贤者们仿佛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期间有一位高阶神官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发出一声叹息:“唉,如果伊斯塔陛下还在就好了……” “科斯蒂娜背叛了神圣的信仰,”另一名高阶神官忍不住说道,“她……她不应该……” “科斯蒂娜或许背叛了她的信仰,但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们,”阿兹莫尔嗓音低沉地开口,他的声音立刻让神官们安静下来,“有无数人可以指责她在重组教会时的决定,但唯独我们这些活到今天的人……我们谁也没资格开口。” 这位苍老的精灵眼皮低垂,谁也看不清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是怎样的神色,而就在这时,阿莫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低缓而柔和:“科斯蒂娜·伊斯塔·晨星……我的最后一位女祭司,我还记得她的模样。她……已经死去多年了,是么?” “是的,主,”阿兹莫尔立刻回答,“伊斯塔陛下在两千多年前便已去世……在您离开之后,她重组了德鲁伊教会,用皇权接管了整个精灵社会,背弃神恩导致的反噬和她自身承受的庞大压力让她早早离世,而她本人也因此成为了最后一个拥有教名的白银女皇——在那之后,白银帝国的统治者再无教名。” 阿莫恩沉默下来,沉默了不知多久,神官们才听到那个温和又威严的声音重新响起:“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是么……唉,真是个傻姑娘,她其实做的很好……真的做得很好……是我当年离开的太过自私了。” 阿兹莫尔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主,您万不可……” 他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身体也没有站起——这位老迈的精灵有些惊愕地低下头,在神官袍服的开口和裸露处,他看到自己的肌肉和皮肤不知何时已经一点点干瘪下去,一种仿佛风化岩石般的灰白色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在他身上。 这一幕,就如同这具凝滞在时光中的躯体突然间反应过来,回忆起自己在多年前便应该死去。 老神官突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随后淡淡地笑了起来,抬起头环视周围,迎来的是同样微笑的几副面庞。 “主啊,看样子时辰近了。”阿兹莫尔笑着说道。 “我可以让你们留下,”阿莫恩静静地注视着这些在一千至两千年前其实就应该寿终正寝的精灵们,“抛弃这幅躯体,抛弃过往的一切,不再和凡人世界有任何联系,永久地留在这里——直抵时间尽头。” 阿兹莫尔沉默下来,过了良久,他才轻声问道:“我们留在这里,神就会回来么?” “……神不回来了,神已经死了。” 阿兹莫尔轻轻地笑了起来,又缓慢地摇了摇头,随后他才用力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让自己这具正在快速走向衰老的躯体离开地面——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之后,他这次终于成功了,他回过头,便看到贝尔塞提娅和高文已经来到附近——他们站在那里,仿佛正等待着某个时间的临近。 老神官轻轻招了招手,那位年轻的女皇便走了过来,周围的古代神官们也一个个站起,他们相互搀扶着,共同注视着这位白银帝国的统治者。 “贝尔塞提娅陛下——我尊称您一声陛下,”阿兹莫尔慢慢说道,嗓音仿佛干枯的枝叶摩擦般生涩粗哑,“我知道,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您和您的父亲,和您的祖母,你们每一天都在盼着我们几个死去……现在,这一天好像终于来了。” 贝尔塞提娅张了张嘴:“我……” “请交给我们,我们时间有限。”阿兹莫尔抬手打断了贝尔塞提娅的话,随后他慢慢抬起手,食指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伴随着一阵微微流淌的绿色光辉以及一阵轻微的皮肤摩擦声,这位老神官的额头中竟逐渐凸起、脱落了一枚暗绿色的宝珠! 白银女皇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这是……” “藏在身上,可能会被你们搜出来,而以您的聪明才智,您一定能认出它,进而猜到我为何要准备这信物,”阿兹莫尔咧开嘴,他的牙齿正在松动,声音也比之前更加含混起来,“但现在,我可以把它交给您了……这是您祖母权杖上所缺的那颗珠子,是您皇权所缺的最后一环。 “拿去吧,找到我的学徒,他在那座山下等着您,让他看到这枚珠子,然后用古精灵语告诉他——繁星升起,叶已归根。 “这样一来,那些真心追随我们、追随古老传统的精灵们自会散去,从此以后,他们将认您为合法且唯一的统治者,而那些没有散去的……女皇陛下,就让他们来陪我们吧。” 阿兹莫尔将手向前递去,两秒钟后,贝尔塞提娅才伸手将其接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没有带回这颗宝珠和那句话,会怎样?” 阿兹莫尔看着她,注视了数秒钟后才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怎样——又有谁真能反抗得了强大的白银女皇呢?” 说完这句话,这位已经活了数千年的古代神官便转过头去,仿佛将整个凡世也一并留在身后,他向着不远处那庞大而圣洁的巨鹿迈步走去,而在他身后,古代神官们相互搀扶着,却同样坚定地跟了过去。 “你们现在还有机会改变主意,”阿莫恩的目光落在这些神官身上,语气渐渐变得严肃,“再往前,我也无法扭转一切了。” 阿兹莫尔抬起头,仰望着那双水晶般的眼睛,在神明清澈温暖的目光中,他轻声问道:“主啊,死去之后,有那永恒的天国么?” “……没有,”阿莫恩低声说道,“万物皆无永恒,众神也会陨落,死亡是一片安详的虚无——你们前方,只有我。” “谢谢——”阿兹莫尔微笑着,完全干瘪下去的躯体沐浴在自然之神的光辉中,他向前踏出一步,缓缓张开双手,“您与我们同在,我们与您同在。” 在一片柔和飘散的白光中,来自古代的神官们和那古朴的冠冕一同升华为光,消融在阿莫恩身边逸散出来的光辉中。 一切归于虚无。 高文意外地看着这一幕,这与他一开始的预期显然不符,他迈步来到了贝尔塞提娅身旁,与这位帝国统治者一同仰起头,看着那些残存的光辉一点点变淡、消散,半分钟后,空气中浮动的光辉终于重归平静——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所设置的屏障也随之消退。 巨鹿阿莫恩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再次出现在高文面前,那些贯穿了祂的躯体、交错钉死在大地上的飞船残骸也一点点从虚无中浮现出来,不过片刻功夫,这里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仿佛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 忤逆庭院中安静下来,凡人与神都没有开口,又过了不知多久,阿莫恩才低声说道:“走了,都走了啊……” 贝尔塞提娅微微垂下眼皮:“他们早已走到尽头,只是执着罢了。” “也好……” 阿莫恩轻轻叹了口气,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身上游走的光辉突然一滞,那种久远而圣洁的气息便仿佛在这瞬间发生了某种变化,高文感知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那庞然如同小山般的巨鹿在黑暗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三千年不曾有过丝毫移动的身躯在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他听到阿莫恩体内传来某种低沉的声音,就好像是血肉在重新充填一具空洞的躯壳,流水在灌入一条干涸的河流。 这圣洁的巨鹿深深呼吸着,随后垂下头颅,前肢用力支撑着身躯,那如山岳般的躯体便随之开始一点点地移动,一点点地站起……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解脱 在距离极近的情况下目睹这一切,所感受到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撼,那仿佛一座匍匐的山丘在缓缓起身,又如大地在眼前隆起——不管是高文还是贝尔塞提娅,在这一刻都因惊愕而瞪大了眼睛,乃至于忘记了言语,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试图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巨鹿仅仅是昂起头颅,其上半身的高度便已经到了即便仰视也难以看清项背的程度。 而在巨鹿起身的过程中,那些贯穿了其身体、钉死在大地上的远古合金残骸也随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原本对神明之力有着无上压制的金属与水晶在这一刻失去了它们的特殊性,它们内部残留的能量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中和、抵消,伴随着其表面游走的光辉迅速黯淡,它们开始纷纷断裂、脱落,又从阿莫恩的伤口中一点点被挣脱或挤压出去,血肉蠕动和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断传来,细碎的光粒也不断从空中落下—— 无人可以想象这将带来怎样的痛苦,阿莫恩在这整个过程中保持着令人敬畏的沉默,直到他完全站起,直到那些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山上滚落的巨石般纷纷落地,他昂首站在黑暗的忤逆庭院中,才终于有一声低沉的叹息响起,叹息中杂揉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人性的叹息。 他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高文和贝尔塞提娅眼前快速愈合起来,而高文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从这令人惊愕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仿佛想通了一些事情,随后才轻轻点头:“恭喜你,终于解脱了。” “是啊,解脱了……”阿莫恩垂下头颅,嗓音低沉悦耳,却不知他所说的“解脱”到底是在指谁,而就在这时候,一阵裹挟着奥术闪光的风暴突然从遥远的黑暗混沌深处冲了过来,并在阿莫恩旁边凝聚出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身影,这位如钟楼般的女士仰头看着远比她要高大的自然之神,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哦,医学奇迹啊。” “你的玩笑一如既往让我很难笑出来。”阿莫恩低声咕哝着,他的身体随之在光芒中迅速收缩,仿佛是挣脱了最后的束缚之后有了更强的自我控制能力,他那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变得过于庞大的躯体开始飞快变小,先是从山丘大变成了城堡大小,又从一座城堡变成了一座大厅,最后他的身体在这个尺寸停了下来——对凡人而言仍然巨大到需要仰望,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么夸张,弥尔米娜也不必再仰着头看他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阿莫恩才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弥尔米娜:“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可以挣脱这些东西了?我现在突然记起来,你曾经有几次眼神都很古怪……” “是又如何呢?”弥尔米娜轻轻笑着,笼罩在薄雾中的双眼微微眯起,“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哪怕你已经具备了挣脱这些束缚的‘条件’,你也站不起来的——你应该明白,束缚着你的不仅仅是这里的这些东西,甚至不仅仅是你自己的‘神性问题’。说到底,你太像个神了。” 阿莫恩静静地站在破碎的大地上,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开口,高文与贝尔塞提娅也没有开口,共同将这份安静留给了这位终于完全从过往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旧日神明,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们才听到一声叹息从上方传来,随之是一声感叹:“其实我都早就该知道。” 高文也直到这个时候才再次开口:“你之后有什么安排?” 阿莫恩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随后才无奈地笑着晃了晃头颅:“安排?我还能有什么安排——虽然挣脱了这些束缚,但我目前最好还是不要在现世露面,毕竟贝尔塞提娅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处理好那些秘教的烂摊子。接下来……我还是留在这个地方吧,这能避免给许多人添麻烦。” “确实,”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你最后的‘锚点’已经解除,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要解决起来可不像神性消散的那么迅速,而且技术部门那边要评估你的情况也需要一定时间——接下来一阵子,还是得委屈你在这里待着。不过你放心,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很长,至少和你过去的三千年比起来,它会很短暂。” “这算不上什么委屈,”阿莫恩平静地说道,同时轻轻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过去的三千年比起来,我现在的状态已经好太多了。”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点了点头,高文随之对阿莫恩说道:“那么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周神权理事会方面的工作也可以暂停下来。” 阿莫恩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弥尔米娜则摆摆手,仿佛赶客一般让高文他们离开。 高文与白银女皇离开了,偌大的忤逆庭院中再次安静下来,无尽黑暗混沌中,体型缩小了许多的阿莫恩站在一堆纵横零落的残骸中间,旁边的弥尔米娜看着一动不动的“自然之神”,终于忍不住念叨着:“你就打算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你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啊——顶多就是换了个姿势,不还是原地不动么?”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昔日的自然之神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解脱出来,也从未想过这一天会这么早就到来……弥尔米娜,你能给我个建议么?” “给你个建议?我现在倒是想坐下来把之前没看完的几部剧看完,或者去神经网络里面找恩雅女士下棋——但鉴于你身上发生的医学奇迹,我觉得应该给你一些更健康的建议,”弥尔米娜摊开双手,“要和我一起走走么?我可以带你去幽影界深处看看,你应该对‘边界’的风景好奇很长时间了吧?” “我……不知道离开这里是不是个好主意,”阿莫恩犹豫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 “既然已经很长时间不曾离开这里了,那就更应该起来走走,”弥尔米娜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阿莫恩头上光铸一般圣洁的鹿角,“来吧,不要让孩子们最后的心意白费——记得他们最后的话么?他们与你同在,就当是带他们走走吧,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心中好过一点的话……” “所以你刚才果然在某个地方偷听?” “……我就是感知比较敏锐,你知道的,魔法领域的事儿嘛……哎,不说这个了,抓着你的角感觉怪怪的,我是不是该找根绳子……” “闭嘴,以及松手。” “行行行,今天你说了算……” …… 黑暗山脉军事区,忤逆要塞大门前,贝尔塞提娅再一次呼吸到了外界的新鲜空气,她抬起头仰望着夜幕低垂的天空,满天群星的光辉从夜色中洒下,清冷高远。 群星中有远去的灵魂庇佑留在世上的众生么? 古老的圣贤们曾经是这样告诉世人的,然而此刻的贝尔塞提娅知道,那星光就只是星光而已,远去的灵魂终究是远去了——没有永恒的天国,万物终有终结,连神也不例外。 昔日的万物终亡会,或许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将这冰冷的事实作为自己的名号,或许是为了警醒世人,也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牢记。 她回过头,看到高文站在自己身旁,这个身影和记忆中的一样高大,尽管他的内在已经不完全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位人类开拓英雄,但从某种角度上……如今这副躯壳中的灵魂与七百年前的那位开拓者其实有着诸多的相似点,而自己的许多疑问……也总是可以在这位“域外游荡者”的口中得到解答。 “其实我仍有些不理解阿兹莫尔大师和另外几位贤者为何会那么坦然地赴死,”这位白银女皇突然低声开口了,“虽然我说过,他们不可再返回凡人的世界,但他们可以选择留在幽影界,选择留在他们的神明身边,这对于像他们那样的虔敬信徒而言,应当是无上的荣誉和幸事……” “他们所怀念的不只是阿莫恩,”高文轻轻摇了摇头,“他们怀念的更是那个有自然之神的时代——沐浴神恩的时代,信仰坚定的时代,万物归于‘正道’的时代,即便他们知道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他们也为此坚守了三十个世纪,而现在,那个时代才在他们心中真正落幕。 “从一开始,那些神官就没有寻求生机的想法,他们只是想给自己三千年的坚守做一个交代罢了,他们在寻找一个归宿,一个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应该前往,却因迟疑和恐惧而迟迟不曾启程的归宿——在阿兹莫尔和其他神官们看来,他们并不是赴死,他们只是终于停下了脚步。” 贝尔塞提娅定定地看着高文,她的语气有些意外:“您从未接触过阿兹莫尔和几位贤者,可您似乎将一切都看得很透彻?” 高文坦然回应着这位女皇的注视,淡然一笑:“大概是因为看得多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有些感慨的样子:“而且坦白来讲,如果不是阿兹莫尔和几位贤者的选择,阿莫恩也不可能挣脱那些束缚……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起航者的遗产对‘神性’力量有着强大的压制作用,但对于不具备神性的个体,它们充其量就只是格外坚固的先进材料罢了,而阿莫恩身上的神性每日都在消退,并且自从我所主导的各个‘去神圣化’项目大规模展开,他的神性消退速度越来越快,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些起航者遗产对他的封印和束缚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减弱? “唯一的解释就是,阿莫恩自己把自己束缚在了原地……作为一个从‘思潮’中诞生的个体,他自己的心智对自己产生了过于强大的影响。” “神竟然还会被自己的‘想法’束缚住么……这种束缚甚至是实质性的?”贝尔塞提娅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模样,“那如果一个神认为自己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岂不是……” “很遗憾,我们没法验证这个,而且就从已有的资料来看,这种好事应该不会发生,”高文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几乎从不会出现太让我们心想事成的情况。” “……这倒也是。” 两位帝国统治者相视一笑,共同调侃着这个不那么友好却又孕育着万物的世界,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气息突然在附近的空气中凝聚起来,打断了高文和贝尔塞提娅之间的交谈。 高文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到琥珀小小的身影从暗影界的裂缝中跳了出来,他忍不住笑着调侃:“真难得啊——你大晚上还加班?” “你以为我想么?”琥珀刚在地上站稳,立刻便插着腰理直气壮地抱怨起来,“谁让你大晚上地跑到这地方?” “行了,我知道你是个夜猫子,晚上没事也会到处乱窜的,”高文摆摆手,随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还亲自跑一趟?” 琥珀撇撇嘴:“其实就是顺路给你传个信,刚才内线那边来个消息——” 她说到一半,目光往白银女皇那边瞟了好几次,高文便对贝尔塞提娅微微点头,迈步来到琥珀身边——贝尔塞提娅也心领神会地主动走到一旁,和自己带来的精灵卫队们站在一起。 “北境传来消息,”琥珀在高文旁边低声说道,“维多利亚大执政官想亲自前往塔尔隆德——她征求你的意见。” “维多利亚?亲自去塔尔隆德?这是她的决定?”高文顿时一脸惊讶,并且觉得这怎么听都不像是那位一贯沉稳冷漠的“冰雪大公”会主动提出来的方案,然而很快,他脸上的惊讶之色便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思索,并在思索之后慢慢点了点头,“倒也合理……” “这就是你的答复喽?”琥珀眨眨眼,“不需要再明确点了?” “再明确点?”高文看了看这个半精灵,“那我表示支持——当然前提是她安排好公务,且给出完整可靠带预案的方案。” “行嘞,那我这就回去回信了!”琥珀立刻摆了摆手,在话音落下之前,她的身影便已经先一步消失在高文眼前。 这时候贝尔塞提娅才不动声色地回到高文旁边,这位白银女皇看着琥珀刚刚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有些意外地开口:“您和这位‘情报部长’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亲近……你们的相处不像是上级和部下,也不像是普通的君臣,倒更像是……亲密的朋友了。” “有么?”高文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随口敷衍着答道,心中却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来: 该怎么说呢,毕竟是嫌疑人和赃物的关系是吧……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冒险精神 将最后的古代德鲁伊贤者送到阿莫恩面前,这是贝尔塞提娅此次亲自造访塞西尔的目的之一,但她来此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精灵使团抵达塞西尔城的第三天,位于帝都西南黑暗山脉脚下的机密设施“115号工程掩体”深处,一辆没有悬挂任何标识的魔导车驶入了被厚重围墙和能量护盾包围起来的基地中,魔导车直接穿过行政区后方的连接通道和机械闸门,驶入了主试验场所处的巨型洞窟中。 站在一处足以俯瞰大半个试验场的高台上,贝尔塞提娅的目光投向下方面积广阔的组装空间——无数纵横交错的钢铁结构和依靠魔力快速塑造而成的石质支撑平台共同构成了一个比数个足球场还大的测试区域,固定在上方钢梁上的大功率魔晶石灯让那些平台亮如白昼,又可看到大量工程车辆、技术人员在那些平台之间穿行游走,大大小小的灯光如游龙一般。 这是组装空天要塞的试验场,是帝国重要的机密项目之一,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场所不可能对异国使节开放——然而这对于白银精灵的女皇是个例外,原因很简单:整个115号工程虽然是塞西尔帝国的项目,但它背后所使用的反重力引擎组等技术有很多都来自白银精灵,而它本身的能源部分也有很多被用在了精灵们的群星圣殿上。 在塞西尔这边,有空天要塞的建造,在白银帝国那边,同样有对群星圣殿的修复工程——这两个项目平行展开,本质上是两个帝国的技术合作之一。 “如你所见,目前我们这边的项目还停留在组装龙骨以及测试反重力引擎组的阶段,”高文对身旁的白银女皇说道,“当然,这也正是整个工程最复杂耗时的部分——一旦这里的基础结构完工,那么后续的组装进度就会很快。” “这样的进度已经让我惊讶了,高文叔叔——我都没想到你们竟然已经进入了反重力引擎组的实测阶段,”贝尔塞提娅发自肺腑地感叹着,“这就是起源实验室对大型工程的推动作用么……令我印象深刻。” 高文露出一丝微笑:“起源实验室确实作用甚大,我们将现实世界中可能需要数个月甚至一两年才能完成的测试工作放在了虚拟环境中进行,在思维加速系统的辅助下,这些繁琐而耗时的工作只需要一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就能完成。当然,神经网络的大规模加速消耗惊人,还需要占用宝贵的湿件主机资源,但比起在现实世界里炸掉半个基地……这成本可相当划算。” “……看样子我回去之后该认真考虑租借神经网络算力的问题了,您是这个意思吧,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看着高文,眼角带笑,“它贵有贵的道理。” “我们在塞西尔和白银帝国之间建立了大规模的通讯和转发信道,自然应该让它们得到最有效的利用,”高文表情倒是一片坦然,“说到这里,群星圣殿最近的状况如何?” “如果您问的是圣殿本身,那它的变化倒是不大——对基础结构的修复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尽管学者和工匠们表示在新的技术支持下,修复工程每天都有很大进展,但这种进展可没办法直接用眼睛看出来,”贝尔塞提娅笑了笑,“如果您问的是我们的修复工程……我们倒是几乎每天都有新发现。” 这位白银女皇微笑着,在高台上俯瞰着那规模庞大的组装场,看着那些结构复杂的机械结构被一点点安装在钢铁打造的骨骼上,如注视着一个巨人在沉睡中一点点诞生。 “我们终于拆开了通往动力核心的那些古老大门,拆开了上万年不曾开启过的引擎隔离穹顶以及通往中轴逻辑阵列的隔层,我们看到了那些在黑暗中纵横延伸的合金骨架,那些沉默运行的上古设备,还有那些已经和统御之座失去连接成百上千年的腐朽线缆和传感器…… “深层区的大部分技术已经无人理解——即便学者们能辨认出其中一二,以如今的条件也无法修复,但至少我们这决心下的还不算太晚,我们还能辨认出其中大部分设备组的功能和定位,同时,我们如今也有了新的方案…… “薇兰妮亚大师带领她的星术师们确定了群星圣殿底层的能量逻辑,我们用来自塞西尔的魔网阵列替换了一部分已经严重损毁的动力核心,接下来,我们将会直接拆除那些彻底报废的反重力和推进装置,用现代的工业产品取而代之,同时重建圣殿龙骨周围的舱室和功能分区。 “目前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重建那些已经从控制中枢离线的感应和操作装置,让统御之座顺利识别群星圣殿中新安装的那些东西……这方面的进展最为缓慢,但好在入秋以来,学者们终于取得了一些成果。人造神经索与信号接驳器之间实现了融接,在生物神经中枢的辅助下,圣殿的控制问题将有望得到解决——但愿一切顺利,否则我们就只能用成百上千的操纵员来取代统御之座效能不足所带来的问题了。” 听着贝尔塞提娅叙述这些技术领域的事情,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是我们的‘智能工厂’给了你们灵感?” “用合成脑来赋予机器思考的能力……人类的创造性永远都值得惊叹,”贝尔塞提娅笑了起来,“说实话,在看到瑞贝卡发来的资料之后,薇兰妮亚大师整整一天没吃下饭——但第二天她仍然凭借着极大的毅力看完了所有资料,并对你们的技术表达了敬意。” “……”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言,只是脑海中想象着精灵们接受了湿件主机+重型机械的技术路线之后会是个什么画风,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贝尔塞提娅则不知道高文脑海里又在感叹什么“只有域外游荡者才能理解的事情”,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下方那些组装平台上,和纸张上的资料比起来,这些亲眼目睹的东西显然更能带给她真真切切的震撼感觉,就这样看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轻声打破沉默:“看着这些东西,我就忍不住在想……在非常非常古老的年代,在连白银精灵都难以想象的岁月里,我们的祖先原初精灵们是怎样建造起像群星圣殿那样伟大的造物的,那辉煌庞然的要塞,曾经也是在一个类似这里的组装场上,从龙骨、横梁和基础动力单元开始一点点组装起来的么?” “当然,否则还能是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不成?”高文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突然想到感慨这些东西?” “在终于打开通往群星圣殿最深处的闸门之后,我们从那些被尘封了上万年的舱室中找到了许多古老的痕迹,”贝尔塞提娅慢慢说道,“在漫长的岁月中,群星圣殿的各个区域都经历过无数次翻修和洗礼,甚至曾有战火将它的外部区域彻底摧毁,但在那些被封锁起来的舱段,所有东西都还保留着空中要塞起航之后不多久的状态。 “如今的白银精灵已经辨认不出那些属于原初精灵的物件,但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那来源于一个古老而伟大的文明,那是我们似是而非的‘远亲’,从一片早已被我们遗忘的‘故土’中带出来的东西…… “遗憾的是,由于岁月流逝和部分舱室渗水漏气,所有的卷宗类和图纸类物品都已彻底毁坏,用于记录数据的精密仪器也被完全破坏,我们能带出来的只有一些不怕腐蚀的、由不知名合金制成的生活用品或者陈设摆件,以及从墙壁上拓印下来的标牌和刻痕而已,但即便只是这些东西,也在白银精灵中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 高文好奇地眨眨眼睛:“非常大的反响?” “在白银精灵中,如今出现了一股‘寻找故土’的声音,”贝尔塞提娅说道,“这源于我们在群星圣殿深处不断寻找到的原初精灵遗物。 “其实这些声音在之前也有,类似的想法甚至伴随了白银帝国立国以来的整个历史,但一直以来,这种呼声都不曾形成气候,因为致命的海洋风暴对精灵而言同样危险万分,而白银帝国的‘强盛’和当年的刚铎一样尴尬,只能维持在群星圣殿的巡航范围内,可是近年来发生的事情……” “联盟成立,来自海妖和娜迦的技术支援,环大陆航线重启,龙族——以及洛伦大陆和塔尔隆德之间的成功通航,”高文迅速反应过来,“这些成果鼓舞了被困在陆地上的各个种族,也包括你们精灵?” “应该是‘格外鼓舞’了我们,”贝尔塞提娅微笑着看着高文,“精灵都知道那个关于‘大分裂’的上古传说,我们知道自己来自另外一片大陆,当拜伦将军成功抵达塔尔隆德的壮举传到国内,我们的学者们欢欣鼓舞,‘寻乡派’的呼声更是水涨船高,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在群星圣殿封锁舱段中的发现……似乎许多精灵都认为,我们已经可以考虑像人类一样组建一支舰队去寻找原初精灵的起源圣地了。” “……探索海洋中的陌生大陆,这本身是件好事,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高文看着贝尔塞提娅的眼睛,斟酌着用词,“但你应该知道,前往塔尔隆德和寻找原初精灵的起源大陆可不是一个概念——前者是巨龙的故乡,我们有向导,有护航员,有现成的航线和巨龙记载的天象、水文数据,而且本身塔尔隆德和洛伦之间就隔得不是太远,而精灵的故乡……”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在苍穹站的视角中所看到的那巨塔根基,以及从恩雅那里获知的少许情报。 “嗯,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洛伦大陆西边确实存在另外一块大陆,可能是原初精灵的故乡。但它距离很远,环境恶劣,内陆情况不明——在塔尔隆德全盛时期,龙族们倒是还偶尔派出过几支探索队去远远地眺望过那片大陆上的情况,但如今龙族实力大打折扣,失去了植入体和增效剂以及欧米伽系统提供的全球通讯与导航支持,现在连龙族都没办法跨越大洋去寻找那片陆地了。” 贝尔塞提娅睁大了眼睛——原初精灵可能起源于一片位于洛伦西部的陌生大陆,这一点并不让她惊讶,因为白银帝国的学者们在过去早已提出过这方面的猜想,她惊讶的是高文在说起这些事情时的语气,他显然对这件事非常了解,而且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很惊讶么?”高文当然注意到了白银女皇的表情变化,他只是淡然一笑,“我与那位龙神关系还算不错,很多事情是从她那里听说来的,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有一些……特别的情报渠道。我知道洛伦大陆西侧还有一片大陆,那应该是原初精灵的起源之地,我还知道洛伦东南部也有一片大陆——海妖们知道该怎么去。 “我对新大陆一向很感兴趣,探索未知的世界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甚至从某种方面来看,我研究航海技术、组建强大舰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去探索那些位于海洋深处的秘密,而至于重启环大陆航线和建立海洋贸易……其实只是这个目的的附属成果罢了。” 贝尔塞提娅定定地看着露出愉快笑容的高文,良久,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您的冒险精神……还真如情报所言。” …… 当高文与白银女皇谈论着关于新航路、古代大陆以及冒险精神的问题时,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个具有格外强大冒险精神的人类正躺在他的“冒险者小屋”中,伴着城镇外时不时响起的呼啸风声,在取暖符文所带来的温暖中酣然入睡。 异样的环境变化突然从心头涌起,多年积累下来的冒险直觉刺激着神经,莫迪尔在沉睡中猛然惊醒,并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从床上翻滚到地面,在做好防御姿态的同时,老法师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靠在床边的短法杖,另一只手则从枕头下面抽出了护身用的附魔短剑。 层层叠叠的护身法术以及用于增强生命力、恢复力、魔法亲和力的祝福类法术也在瞬间激活,覆盖全身。 这一切都是如同肌肉记忆般的本能反应。 莫迪尔已经从睡眠带来的困顿中挣脱,并机警地关注着周围的环境,他首先迅速环视了四周一圈,确认了自己仍然在自己的单人“宿舍”内——视线中的一切东西都在入睡前的位置,门窗没有打开过的痕迹,附近也没有生人气息。 但这不是他的房间,至少不是他的“正常”房间。 他视线中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颜色,黑白灰的单调色彩覆盖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来自另一侧的景象 整个世界显得极为安静,自己的呼吸声是耳朵里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在这已经褪色成为黑白灰世界的小房间里,莫迪尔握紧了自己的法杖和护身短剑,如同夜幕下机敏的野狼般警惕着感知范围内的一切东西。 然后,他才开始渐渐感觉到有更多“信息”出现在自己的感知中,就在这间房间的外面,传来了沙尘被风吹起的细微声音,有岩石或泥土散发出的、常人难以察觉的气息,窗缝间传来了光线的变化,这一切慢慢从无到有,从僵硬单调到鲜活生动。 就好像这小屋外原本只有一片纯粹的虚无,却由于莫迪尔的苏醒而渐渐被勾勒出了一个“临时创造的世界”一般。 老法师没有丝毫大意,反而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猫着腰缓步靠近窗口,同时目光再次扫过房间里的所有陈设,连墙角的一小堆灰尘和对面墙上两颗钉子的朝向都没有忽略。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在入睡之前,他会将自己身边的一切环境细节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在魔法的作用下,这些画面的细节甚至可以精确到门窗上的每一道划痕印记,每次睁开眼睛,他都会迅速比对周围环境和烙印在脑海中的“速记投影”,其中任何不协调之处,都会被用于判断藏身处是否遭遇过入侵。 在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冒险家几个世纪以来所积累的生存技艺——尽管老法师已经不记得这漫长岁月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些本能般的生存技巧却始终印在他的头脑中,一天都不曾忽略过。 莫迪尔的手指轻轻拂过窗台上的灰尘,这是最后一处细节,房间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除了……变成仿佛暗影界一般的褪色状态。 类似的事情之前在船上也发生过一次,老法师微微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从窗户下面推开一条缝,他的目光透过窗板与窗框的缝隙看向屋外,外面的景象不出所料……已经不再是那座熟悉的冒险者营地。 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芜大地在视野中延伸着,砂质的起伏大地上遍布着嶙峋怪石或匍匐的黑色破碎物质,极为遥远的地方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仿佛城市废墟一般的黑色剪影,单调苍白的天空中漂浮着浑浊的阴影,笼罩着这片了无生息的大地。 然而这一次,莫迪尔却没有看到那个坐在坍塌王座上、仿佛山岳般带有压迫感的庞大身影——理论上,那么庞大的身影是不可能藏起来的,只要她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就一定会格外引人注意才对。 老法师下意识皱眉思索起来,并在下一秒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地冲向小屋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眼睛透过门缝看向外面。 一个如同山岳般的庞大身影以令人窒息的威势出现在他眼前,那身影坐在高耸的王座上,王座的底座和周围的立柱已经坍塌大半,一袭漆黑的长裙包裹着她的身躯,又从王座下一直延伸出去,无数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裂隙遍布着她的身躯,莫迪尔无从分辨那裂隙到底是在她的衣服上还是贯穿了她这个“存在”本身,他只觉得那些裂隙仿佛是活的,一直在微微活动,在漆黑的长裙背景中,宛若交错的光影般神秘。 羊皮纸和钢笔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老法师身后,莫迪尔一边看着门缝外的动静,一边控制着那些纸笔飞快地写下记录: “X年X月X日,从沉睡中惊醒,再次发生了和不久前在船上时类似的古怪现象……我似乎在睡梦中来到了暗影界,或某种类似暗影界的异常空间,眼前景象与上次大致相同…… “再次看到了那个简直可以令人窒息的身影,不同的是这次她……或者是祂出现在我的侧后位置。看起来我每次进入这个空间都会出现在随机的位置?可惜样本过少,无法判断…… “那个身影没有注意到我,至少现在还没有。我仍然不敢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在人类已知的、关于超凡事物的种种记载中,都不曾出现过与之相关的描述……我正躲在一扇薄薄的门后,但这扇门无法带给我丝毫的安全感,那位‘女士’——如果她愿意的话,或许一口气就能把我连同整间屋子一起吹走。 “我最好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不管那身影的来历是什么,我都显然打不过……” 笔尖在纸张上飞快地书写着,即便是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莫迪尔也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记录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比这更诡异的情况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哪怕他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他也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做什么。 而就在此时,在屋外的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断了莫迪尔飞快记录的动作:“啊……在遍布水晶簇的幽暗地穴中寻找出路,这听上去真是个不错的冒险故事,如果能亲眼见到你描述的那条水晶之河就好了……它的尽头真的流向一个通往地心的孔洞么?” 这个声音莫迪尔听过,这正是那个巨大身影发出的,老法师瞬间便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他果然听到了一声回应——那回应声与他自己的嗓音一模一样:“我哪里知道,这个故事是我前不久刚编出来的——后半截我还没想好呢!” 屋外的广阔平原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那个响彻天地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颇为愉快:“哈哈哈……我的大冒险家先生,你现在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新故事是胡编乱造的了?曾经你可是跟我东拉西扯了很久才肯承认自己对故事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夸张描述’……” 莫迪尔听到那个与自己声音相同的回应声随之响起:“那是因为我现在发现你对故事的要求还真不怎么高——另外,女士,我答应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你了?” 那个略显慵懒而又带着无尽威严的女声沉默了一小会,随后从四面八方响起:“要接着听我最近做的梦么?我记得还算清楚……” “好吧,女士,你最近又梦到什么了?” “星光,星光覆盖着连绵起伏的山和平原,还有在大地上匍匐的城市,我越过虚实之间的间隙,去传递至关重要的消息,当越过一道巨塔时,我看到一个巨兽正匍匐在黑暗中,那巨兽无血无肉,只有空洞的骸骨,它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凡人奉上的祭品,骸骨上渐渐生长出血肉…… “我还看到那匍匐的城市地下深处有东西在滋生,它贯穿了整个城市,贯穿了远方的平原和群山,在地下深处,庞大的肢体不断生长着,一直延伸到了那片朦胧混沌的黑暗深处,它还沿途分化出一些较小的肢体,它们探出大地,并在白天汲取着阳光……” “哦,女士,你的梦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吓人——简直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能换一下自己的形容方式么?” “不能,我习惯如此。” 老法师莫迪尔躲在门后,一边小心收敛气息一边听着屋外传来的交谈声音,那位“女士”所描述的梦境景象在他脑海中形成了破碎凌乱的印象,然而凡人有限的想象力却无法从那种抽象、琐碎的描述中组合出任何清晰的景象,他只好将那些怪诞异常的描述一字不落地记录在自己的羊皮纸上,同时小心翼翼地转移着自己的视线,试图寻找天地间可能存在的其他身影。 他在寻找那个做出回应的声音,寻找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的来源。 但在他找到之前,外面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平原上游荡的风突然变得躁动起来,灰白色的沙粒开始沿着那倾颓破败的王座飞旋翻滚,一阵低沉模糊的呢喃声则从远方那片仿佛城市废墟般的黑色剪影方向传来,那呢喃声听上去像是许多人叠加在一起的梦呓,声音由小到大,但不管怎么去听,都丝毫听不清它到底在说些什么。 从声音刚一响起,房门后的莫迪尔便立刻给自己施加了额外的十几重心智防护类法术——丰富的冒险经验告诉他,类似的这种朦胧低语往往与精神污染有关,心智防护法术对精神污染虽然不总是有效,但十几层屏障下来总是有些作用的。 虽然过往的记忆支离破碎,但仅在残存的记忆中,他就记得自己从某些地宫墓穴里挖出过不止一次不该挖的东西——及时的心智防护以及扎实可靠的抗揍能力是转危为安的关键。 而在莫迪尔做出应对的同时,屋外交谈的两个声音也同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似乎也在认真倾听着从城市废墟方向传来的低沉呢喃,过了良久,那个略带慵懒的女声才嗓音低沉地咕哝起来:“又来了啊……还是听不清他们想干什么。” “大概只是想跟你聊聊天?或者说个早上好什么的……” “你是认真的?大冒险家先生?” “万一呢,我就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那就好好把你的可能性收起来吧,大冒险家先生,”那慵懒威严的女声慢慢说道,“我该起身活动一下了——那不速之客看样子又想越过边界,我去提醒提醒祂这里谁才是主人。你留在这边,如果感觉精神受到污染,就看一眼星图。” 屋外的话音落下,躲在门背后的莫迪尔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那坐在王座或祭坛上的庞大身影终于有了动静,那位疑似神祇的女士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她如隆起的山岳般站起,一袭华美长裙在她身后如翻滚涌动的无尽黑暗,她迈步走下坍塌倾颓的高台,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她的脚步下发出震颤,那些在她身体表面游走的“活化裂隙”也真正地“活”了过来,它们迅速移动、重组着,不断汇聚在女士的手中,最终形成了一柄半黑半白的权杖,在这本身就完全由黑白二色形成的天地间,这半黑半白的权杖竟如丈量整个世界的标尺,强烈地吸引着莫迪尔的视线。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远方那片黑漆漆的城市废墟方向也升腾起了另外一个庞大而恐怖的事物——但比起那位虽然庞大威严却至少有着女性形态的“女神”,从城市废墟中升腾起来的那东西明显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和不可名状。 那是一团不断涨缩蠕动的灰白色团块,团块的表面充满了不定形的肢体和疯狂错乱的几何图案,它整体都仿佛呈现出流淌的状态,如一种尚未成形的胚胎,又如一团正在融化的肉块,它不断向前方翻滚着移动,时不时依靠周围增生出的巨大触须或数不清的手脚来扫除地面上的障碍,而在滚动的过程中,它又不断发出令人癫狂错乱的嘶吼,其体表的某些部分也随即地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巨眼,或者仿佛蕴含无数禁忌知识的符文与图形。 莫迪尔仅仅是看了那东西一眼,便感觉头晕目眩,一种强烈的被腐蚀、被外来思维灌注的感觉涌了上来,自己身上叠加的防护法术仿佛不存在般没有提供丝毫帮助,老法师立刻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伴随着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短暂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并强行将视线从那怪物的方向收了回来。 而在视线收回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正好扫过了那位女士之前坐着的“王座”。 他的目光瞬间被王座靠背上呈现出的事物所吸引——那里之前被那位女士的身体遮挡着,但现在已经暴露出来,莫迪尔看到在那古朴的灰白色靠背中央竟呈现出了一幕浩瀚的星空图案,而且和周围整个世界所呈现出的黑白不同,那星空图案竟有着鲜明清晰的色彩! 莫迪尔下意识地仔细看去,立刻发现那星空图案中另有别的细节,他看到那些闪耀的群星旁似乎都有着细微的文字标注,一颗颗星体之间还隐隐约约能看到相互连接的线条以及指向性的光斑,整幅星空图案似乎并非静止不变,在一些位于边缘的光点附近,莫迪尔还看到了一些仿佛正在移动的几何图案——它们动的很慢,但对于本身就有着敏锐观察能力的大法师而言,它们的移动是确定无疑的! 这必须立刻记下来! 莫迪尔心中瞬间浮现出了这个念头,漂浮在他身后的羽毛笔和纸张也随之开始移动,但就在这时,一阵令人胆寒的恐怖巨响突然从远方传来。 似乎是那位巨大的女性神祇已经和那个从城市废墟中飘来的“恐怖异神”交手了。 莫迪尔只感觉头脑中一阵轰然,紧接着便天旋地转,彻底失去意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一些答案 在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和脑海中传来的轰然巨响中,莫迪尔感觉自己的灵魂突然被抽离,并在某种虚无空旷的状态下飘飘荡荡,他不知道自己飘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飞快地越过了凡人无法理解的遥远“距离”——随后,他这残破的灵魂就像一团破布般被粗暴地塞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 片刻之后,老法师悠悠醒转,并在恢复知觉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做出戒备姿态,他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战斗法杖,一只手摸到了护身用的附魔短剑,接下来就是瞬发的一大堆防护法术……他清楚地记得,同样的流程不久前就发生过一遍。 但这一次,他并未在那个黑白灰的世界中醒来——睁开眼睛之后,他看到的是熟悉的冒险者单人宿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着正常且鲜明的色彩,从窗外传进来的是冒险者营地中充满生机活力的各种声音,同时有黯淡的、极夜期间特有的昏暗天光从窗缝中透进来。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莫迪尔咕哝着,精神却丝毫没有放松,他飞快地检查了房间中的一切细节,确认事物都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随后来到窗户旁边,手指拂过窗台上那细微的尘埃。 他在那个黑白褪色的世界触摸过窗台上同样的位置,但此刻这里的尘埃并没有被人拂去的痕迹。 老法师凑到窗户旁边,把窗板打开一些,在附近的路灯以及极为暗淡的天光下,他看到冒险者营地中正人来人往,似乎又有一批队伍完成了对营地附近的清理或探索任务,兴高采烈的冒险者们正呼朋引伴地前往酒吧、赌场等消遣的地方,一名维持着人类形态、脸上和手臂却保留着许多鳞片的龙族正好从附近经过,他看向莫迪尔的方向,友好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莫迪尔笑着点头做出回应,随后退回到了床铺一侧的书桌旁边,他的脸色很快变得严肃起来,坐在那张造型粗犷实用的木头椅子上皱眉思索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头脑中的眩晕仍然在一波一波地上涌着,干扰着老法师的思考和回忆,他不得不对自己使用了数次安抚精神的法术才让自己的头脑好受一点,并在这个过程中勉强将那场“怪梦”的记忆梳理起来。 随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抬手对某个方向一招,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随之悄无声息地飞到他的手边,老法师放下短剑,伸手翻开笔记的后半部分,眼神随之微微变化。 册子上有新增的笔迹,那是他在那个黑白褪色的世界所留下的文字——从梦中惊醒开始,他对那片荒芜的沙尘之地以及那位如山岳般的女性神祇的记录都清晰地呈现在羊皮纸上,细细看去,那纸面上的墨迹甚至都还没干。 “梦境影响了现实?还是我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留下了这些记录?还是说之前那段经历是真实的,而我当时处于某种现实和虚幻的叠加状态?或者是暗影界对现实世界的……” 莫迪尔一边低声咕哝着各种各样的猜测,一边用手指慢慢扫过那些文字,试图从自己留下的记录中找到些许线索,突然间,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正看到记录中那位巨大的女性神祇和那个不曾露面的“讲故事的大冒险家”谈论起自己的梦境,然而在具体描述那位女性神祇梦境的部分,对应的文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团混乱的墨点和曲线,就仿佛梦呓中含混的低语一般,完全无法辨认了。 莫迪尔立刻开始回忆脑海中对应的记忆,冷汗慢慢从他额头渗了出来——他发现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也缺失了一块,而且那记忆仿佛是这一秒钟才刚刚变成空白,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头脑里那种“空荡荡”的违和感,然后又过了几秒钟,那种违和感也消失殆尽,他终于彻底不记得那位女性神祇所描述的梦境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老法师轻轻吸了口气,控制着正在加速的心跳,带着某种决然般的气势猛然将笔记翻到了最后的部分——他看到那位女性神祇起身迎向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这段记录还在,他还看到文字最后描述那位女性神祇起身之后王座的靠背上呈现出一幅星空的图景……记录到这里就彻底中断了。 “星空……星空……”莫迪尔慢慢合上笔记,用另一只手握着的战斗法杖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我确实看到那巨大的王座靠背上呈现出了星空的画面,但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它到底是什么模样了……不应该,以一个法师的头脑,我至少应该记得一些……记忆又出了问题?还是某种强大的心灵禁制?” 老法师突然停下了敲击额头的动作,眉头一皱:“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有遭到污染的风险,这件事得暂停一下。” 大冒险家丰富的作死以及作而不死经验开始发挥作用,莫迪尔从危险的探索边缘停下了脚步,他深呼吸几次,让心脏和头脑都渐渐恢复常态,随后收好自己的笔记,准备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去冒险者酒吧喝上一杯。 但刚要走到门口,一个不算太陌生的气息便进入了他的感知,老法师在门口站定,紧接着便听到礼貌的敲门声以及年轻女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莫迪尔大师,您起床了么?” 莫迪尔打开门,看到一位黑发黑裙的年轻姑娘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认识这位少女——在那座由水晶簇堆积而成的山丘旁有过一面之缘,他知道这看上去温和而纤弱的女孩其实本体是一头黑色巨龙,而且应该是龙族首领赫拉戈尔的专属信使。 “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午休,莫迪尔大师,”黑龙少女微微欠身致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很抱歉在您休息的日子里贸然拜访——有一份邀请。” “无须在意,我刚好已经醒了,”莫迪尔挑了挑眉毛,看上去并不十分意外,“赫拉戈尔阁下又找我有事?” 黑龙少女点了点头:“首领请您前往内城议事厅会面,现在方便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莫迪尔随口说道,同时抬手向旁边一招,挂在衣帽架上的长袍、帽子等事物便立刻自行飞来,在他身上穿戴整齐,“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安排,而且也有些事情想跟你们的首领商量商量——他应该是个见识广博的人……龙。”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外走去,但紧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古怪地看了眼前的黑龙少女一眼:“话说往内城区走一趟应该就不用飞过去了吧……实在不行我自己飞也可以……” 他这是想起了上次被对方用爪子带到山顶的经历——那显然不是什么舒适的交通体验。 “当然不用,”黑龙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内城区议事厅离这里并不远,我们很快便能走到。” 新阿贡多尔内城,由一座半坍塌的旧工厂设施修复、改造而成的议事厅内,一间会客室中正亮着温暖柔和的灯光,莫迪尔在黑龙少女的带领下来到此处,而那位曾活过悠久岁月、积累着人类难以想象的悠久知识的龙族首领已经在此等待良久。 走入房间之后,留着齐耳短发的黑龙少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莫迪尔则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法师袍便迈步走向那位保持着人类形态的黄金巨龙,后者正好从桌案上抬起头来,淡金色的竖瞳看向头戴黑色软帽的大冒险家。 “赫拉戈尔阁下,你这次找我……” 莫迪尔话刚说到一半,赫拉戈尔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位巨龙首领霍然起身,身体前倾地盯着老法师,就仿佛要透过这副躯壳审视后者的灵魂:“莫迪尔大师,你的灵魂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莫迪尔后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他的错愕只持续了半秒钟不到,便意识到眼前这位强大的黄金巨龙必然是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问题,同时他自己也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前不久在那疑似暗影界的黑白空间中所经历的怪诞遭遇,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赫拉戈尔阁下,你发现什么了么?” “你的灵魂,残留着非常明显的……异域气息,”赫拉戈尔死死盯着莫迪尔的眼睛,那双属于巨龙的金色竖瞳中一边倒映着老法师的身影,一边却倒映着一个苍白、模糊的灵魂,“某种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力量在你的灵魂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但这股力量正在快速消退,如果你来得再晚一点,恐怕连我也看不出这些痕迹了。” “真的?”莫迪尔一脸错愕,同时又有些怀疑,“这不应该啊……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灵魂出的问题……” “恐怕那印记也一并干扰了你的判断,要么就是那印记背后的力量过于诡异,在你的‘心灵死角,’”赫拉戈尔的表情丝毫不见放松,“莫迪尔大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也可能不是梦,如你说的,我的灵魂可能短暂落入了某个类似暗影界的异空间里,”莫迪尔略一思索,认为眼前的巨龙首领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图谋自己什么,而且自己本来也有心从对方口中打听某些事情,便不再隐瞒地将那诡异的“梦中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事情就发生在几小时前,我从梦中惊醒,看到一片遍布着灰白色沙尘和破碎巨石的荒芜旷野,还有一片黑色破碎、仿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城市废墟…… “我还看到有一个仿佛山那么巨大的身影坐在一个坍塌倾颓的王座上,那王座用不知名的灰白色材料建造,看上去与周围的沙尘曾为一体,王座下半部分又像是某种宗教祭坛;那个身影看起来是一位女性,穿着看不出风格和材质的黑色长裙,有光影叠加一般的灰白色裂隙或线条在她身上游荡,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我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但我看不见那个声音从什么地方传来……” 为了尽可能得到帮助,莫迪尔将自己所记得的事情描述的非常详尽,之后还补充了他在船上的那次短暂“入梦”,赫拉戈尔在旁边认真听着,从头到尾没有打断,直到莫迪尔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这位龙族领袖才轻轻呼了口气,带着严肃的表情问道:“在登上那艘从北港出发的机械船之前,你从没有过类似的经历,是么?” “没错,”莫迪尔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可以认为这种现象是从接近塔尔隆德之后才出现的。” “类似暗影界的黑白空间,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沙漠,巨石……还有仿佛永远都无法抵达的黑色城市废墟……”赫拉戈尔皱起眉头,低声自言自语般说着,“坍塌倾颓的巨大王座,以及王座下面的祭坛结构……”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莫迪尔忍不住问道,“你活了将近两百万年,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你不知道的东西了。” 赫拉戈尔却摇摇头:“这世界不存在真正的全知者,连神的眼睛都有局限,你所描述的那个地方我并无印象,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暗影界,或者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元素和灵体位面,都没有与之完全匹配的环境……” 莫迪尔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是这样么……竟然连你都不知道。” 赫拉戈尔继续摇着头:“抱歉,这方面我帮不上你的忙,不过我认同你的判断——那地方的环境非常接近暗影界,虽然仍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矛盾之处,但它绝对和暗影界关系匪浅,而且……” 这位黄金巨龙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怪异——那表情中带有些许忌惮,些许猜疑,以及更多的紧张肃然。 他抬起头,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盯着莫迪尔的眼睛:“你能再描述一下那位身形巨大的‘女士’是什么模样么?” “当然,”莫迪尔立刻点点头,并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位疑似神祇的女士又描述了一遍,在最后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道,“对了,我还记得祂最后迎向那个恐怖亵渎的怪物时手中出现了一把武器,那是她身上游走的灰白色裂隙所凝聚成的一把权杖,它半黑半白,而且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我几乎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东西上面移开……” “半黑半白的权杖!?”赫拉戈尔瞬间睁大了眼睛,就仿佛他刚才隐约产生的某种猜测突然得到了证实,这位龙族领袖霍然起身,几秒种后才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坐了下来。 “看样子你知道那位‘女士’的身份,”莫迪尔从对方的反应中做出判断,“我看到的那到底是……” “如你猜测的那样,莫迪尔大师,一位神祇,”赫拉戈尔轻轻呼了口气,“但却不是如今这个时代的神……祂已经失踪一百八十多万年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神之悬案 来自龙族首领的答案让莫迪尔当场呆滞,这位老法师一直自认心志坚定处事泰然,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很少会陷入错愕状态,然而此刻他才知道,泰然的心境只是因为没有遇上真正离谱的局面——一个失踪一百八十多万年的神祇就这么“哐当”一下砸在自己面前,平日里再波澜不惊的心态这时候也泛起了巨大的波澜。 “你……详细说说,”莫迪尔忍不住上半身前倾,脸上满是惊愕好奇的表情,“失踪的上古神祇?话说神明还有‘失踪’的说法?” “当然有,神明甚至可以被杀死,可以被驱逐,会逃亡,会隐匿,甚至特定情况下还会自杀——神性与人性一体两面,”赫拉戈尔表情严肃地说着,但在继续回答莫迪尔的问题之前,他首先还是确认着老法师的状态,“谈论神明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要首先确定你的情况,莫迪尔大师,你确定自己直面了那位……神?还听到了祂的声音?” “我确定,百分之百确定——不然我开这玩笑干嘛?” “抱歉,只是此事太过离奇,我忍不住想多确认几遍,”赫拉戈尔点点头,“你在听到祂的声音、看到祂的身影时并没有精神被污染的感觉?包括醒来之后也没有听到脑海里有持续性的呓语或其他怪异的声响?” “没有,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我知道精神污染是什么东西,在一些古老的废墟和遗迹里,我接触过带有精神污染的遗物,那些由邪灵和冤魂产生的污染都可以持续挺长一段时间,但在目睹了那位‘女士’的身影之后我却没受到任何持续性的损害……不过顺便说一句,虽然那位‘女士’没有造成污染,可那个从城市废墟里跑出来的恐怖存在给我的感觉却异常危险,我敢肯定,如果当时我多看祂哪怕一眼,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你提到那位‘女士’的王座上有星空一样的图案,但具体的内容却一点都记不起来?”赫拉戈尔又接着问道,“而且你尝试记录那位‘女士’所描述的梦境,醒来之后却发现对应的笔记也变成了无法识别的涂鸦?” 莫迪尔点点头:“是的,就好像有某种力量在阻止这些知识进入现实世界,不管是借助我的记忆还是借助我写的笔记,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掉了。” 赫拉戈尔眉头紧锁,困惑地低声自语:“……典型的神明‘奇迹’,却没有对应的神性污染……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有那星空,星空也不是祂所执掌的权柄才对……” “所以你说的那到底是哪一位神祇?”莫迪尔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已经……” “暗影女神,夜女士,阴影与夜幕的主宰与庇护者——祂的神话特征便是巨大的本体,如夜幕般可以覆盖大地的长裙,在身边游荡的光影,以及分隔光与影边界的黑白权杖,”赫拉戈尔不再隐瞒,注视着莫迪尔的眼睛说道,“如今这个时代,除了少数上古龙族和……古老存在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凡人知道这些神话特征的准确描述了。” 莫迪尔坐在桌前,张了张嘴巴,几秒种后才发出声音:“哦豁……所以这位神祇已经失踪了……” “是的,失踪,但世间很少有哪个凡人种族知道这一点,”赫拉戈尔慢慢说道,“能掌握暗影之道的人一向稀少,而对其奉上信仰的凡人更是其中的少数派,由于几乎无法获得神术领域的回应和清晰的神谕,暗影信仰在每一季文明中都呈现稀薄、松散、断续的状态,世人们认为暗影女神或夜女士是一个不关注凡世的神明,甚至有人质疑这位神明是否是真实的,而只有那些最古老的存在知道,暗影女神确实存在,只不过……祂已经失踪了一百八十多万年,而且在祂失踪之后,这个世界便诡异地再未产生过新的暗影神祇。” 这位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文明更迭的太古龙嗓音低沉地说着,他自己便是一个知晓那些秘密的“古老存在”:在他的青年时期,在起航者尚未降临的岁月里,在巨龙还只是这颗星球上诸多超凡种族之一,而另外几块大陆上各自又有着诸多智慧种族和对应神明的年代,他便知道那位暗影女神,那是当时的洛伦大陆主神之一,是数个黑暗种族共同信仰的夜幕主宰,其神话特征正如莫迪尔所描述的那般。 而在起航者降临之后,龙族选择自我封闭,塔尔隆德之外那些已经陷入疯狂的众神则遭到了大清洗,几乎所有神明都被起航者的远征舰队彻底摧毁,唯有那位暗影女神……似乎奇迹般地躲过了起航者的猎杀。 这件事,在整颗星球上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极少数人中显然不包括莫迪尔。 所以这位大冒险家所描述的那些景象不可能是他胡编乱造出来的。 “……看样子我摊上大事了,”莫迪尔看着眼前巨龙首领脸上愈发严肃的表情,经验十分丰富地点头说道,“嗯,又摊上大事了。” 赫拉戈尔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大冒险家:“你曾接触过暗影领域的古怪遗物,或者触动过类似神明遗迹的东西么?” “我不记得,”莫迪尔诚实地摇着头,“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暗影界那种诡异的地方,更别提接触到与之相关的神明遗迹了……但我这个记忆你是知道的,谁说得准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赫拉戈尔收回了视线,带着些许无奈说道,莫迪尔则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细节,问道:“那关于那个从城市废墟中出现的扭曲之物……你知道些什么吗?” 赫拉戈尔带着严肃的表情沉思着,似乎是在遍历自己那长达将近两百万年的记忆,但最后他仍然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或见过与之类似的东西……它必然不曾在现实世界露面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所见的那位女士是失踪了一百八十多万年的夜女士,那么与之对抗的也只能是另一个神明,或与神对等的存在。” 莫迪尔用手捂着脑袋,仿佛头疼起来般咕哝着:“……要真是那样,那可真是我听说过的最丑的神明了。话又说回来,我怎么会突然跟这些存在打上交道的?” “我不知道原因,但很多时候在涉及神明的领域上,凡人与神明都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或许只是一次巧合,或许源于一次多年以前的意外,”赫拉戈尔抬起头,态度极为郑重而恳切,“不管是什么原因,你已经被命运缠上了,莫迪尔大师——接下来请务必谨慎,从这里离开之后,如非必要便不要再和普通人谈论你的那些梦境了,也最好不要再提起关于夜女士和那个扭曲混沌之物的任何字眼,以防止那两个不知位于何处的高位存在通过言语和认知的力量和你建立进一步的联系。 “另外,如果之后再遇上任何类似的诡异经历,请第一时间来与我商议,让我检查你的灵魂状态——起码在涉及到神明的领域,我懂得的事情还是比普通人多一点的。” “我明白,而且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赫拉戈尔阁下。”莫迪尔发自真心地点头致谢,他知道,一个像赫拉戈尔这样的太古巨龙首领愿意亲自出手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人是非常难得的,或许这位龙族首领有他自己的打算,但不管是他刚才所透露的那些远古情报,还是后续他愿意提供的帮助,这都是实打实的。 赫拉戈尔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也没有忘了此次将莫迪尔叫来这里一开始的目的:“对了,莫迪尔大师,我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有另一件事。” “啊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莫迪尔顿时一拍脑袋,“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近期请留在冒险者营地,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要见你,”赫拉戈尔斟酌了一下用语,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已经从洛伦大陆出发,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远道而来的客人?专程见我的?”莫迪尔顿时一愣,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跨越大洋来见自己这么个记性不好的糟老头子——毕竟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谁啊?我可不记得自己欠下过能把人逼到跨洋追讨的债……” “是你的一位后裔,”赫拉戈尔忍不住打断了老法师过于发散的思维,“我们……‘找到’了你在洛伦大陆的一名后裔。” 一边说着,他一边紧盯着莫迪尔的表情,感知着对方的身上的魔力波动,关注着这位大冒险家在听到此消息之后所产生的一切反应,而莫迪尔则在赫拉戈尔话音落下之后的整整十几秒里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愕然状态——直到眼前的龙族首领忍不住轻咳两声,他才猛然间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说道:“啥?” “是你的一位后裔……” “哦哦,我听清楚了,听清楚了,我的后裔,我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一边摆手一边飞快地说道,“可……你们是认真的?不开玩笑?我的后裔?!你们从哪找到的?后裔……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后裔……” 他的反应在赫拉戈尔预料之中,后者只是静静地等着老法师的情绪渐渐平复,才嗓音低缓地开口说道:“我们动用了比较特殊的渠道,而且从某种意义上……你的后裔其实并不难找到,只是这期间情况比较特殊,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详细解释。” “好吧,好吧,我身上的情况就没有不特殊的……”莫迪尔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在手中召唤出一枚明亮的奥术小球,不断在手指间转动着这团危险的高能量体,似乎不这样就无法彻底平静下来,“后裔,哈,你们找到了我的后裔……等等,我的后裔姓什么?她是干什么的?” 他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赫拉戈尔,然而后者却只能无奈地摊开手:“抱歉,有些情况……” “哦,哦,好吧,我不问了,”莫迪尔一看对方的反应便仿佛明白了什么,尽管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明白,“看来情况确实挺特殊是吧?那我回去等着就行……话说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比如见面礼之类的东西?” “……那是你的后裔,要做准备也是她去做准备,”赫拉戈尔无奈地说道,“你需要做的只有等待罢了。” “这倒也是……” 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面前,大冒险家着实手足无措了一番,随后他又向赫拉戈尔确认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事情,足足折腾半个小时之后,他才终于带着怪异的表情离开了房间。 会客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下赫拉戈尔静静地坐在桌子后面,这位龙族首领看着老法师离开的方向,过了良久,他才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某个位置,在古老神秘的魔法装置驱动下,房间一侧的墙壁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黑色巨龙安达尔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间。 “直接透露‘后裔’一事看来让这位大冒险家有些无措,”赫拉戈尔皱眉说道,“这么做真的合适么?” “这是维多利亚女士的要求,也得到了高文·塞西尔的认可,”安达尔的嗓音低沉,“他们终究是要接触的,我们也可以从这次接触过程中观察到莫迪尔身上是否会有新的变化,这对于进一步掌握他的‘症状’有好处。至于他的意识中断和重置隐患……我们不是测试过了么?只要不直接把‘维尔德’这个姓氏告诉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哪怕他听到了‘维尔德’这个姓氏也没问题,只要别告诉他这个姓氏是他的就行。” “……如同亡灵一般的反应么……”赫拉戈尔低声说道,随后他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刚才莫迪尔提到的那番‘经历’你也听到了,你有什么看法么?” “那位手执黑白权杖的女士应该就是在一百八十余万年前从起航者手中逃脱的暗影女神没错,不管是神话特征还是其诡异的现状都可以视作证据——真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已经悬了将近两百万年的悬案竟然会在今天突然冒出线索,而且还指向了一个凡人的梦境,世事难料啊。” “或许莫迪尔现在的诡异状态正是因为受到了那位古老神明的影响,”赫拉戈尔轻轻点头,“这件事背后的谜团太多,那位古老神明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到底是何状态,有何目的……这些都未可知。或许我们也该尽一尽成员国的责任,在下次的神权理事会内部会议上提交一份报告了。” “这是肯定的,”安达尔说道,表情中带着一丝凝重,“事实上比起那位‘夜女士’的线索,我现在更在意的是莫迪尔提到的另外一个‘疑似神明’的存在……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喻令” 听着安达尔的话,赫拉戈尔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房间中也随之陷入短时间的安静,而在安静中,昔日的龙祭司突然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一个复杂的淡金色符文——随着符文渐渐消散,整个房间被无形的力量笼罩,与外界实现了隔绝。 “关于那个怪物,你有什么看法?”他看向通讯界面中的安达尔,嗓音低沉地问道。 “自起航者降临年代至今,这颗星球的每一次文明更迭都在我们的注视下,期间所诞生的每一个神明我们都有记载……包括祂们的真名,神话特征,权柄领域,甚至是意外陨落之后留下的残骸碎片,但我刚才回忆了所有的资料,都找不到符合莫迪尔描述的神明,哪怕考虑到了长期封印或放逐状态下可能产生的‘畸变’因素也对应不上……” “不定形的肉块,无理智的嘶吼,流动的外表,变幻的符文——这不是正常神明应有的形态,甚至连邪神都不至于如此亵渎丑恶,”赫拉戈尔沉声说道,“正常的神明源于思潮塑造,而凡人的思潮扎根于凡人的‘平均理智’,理智是不允许思潮中塑造出如此扭曲狂乱的产物的,除非这个神明一开始的诞生过程就出了问题…… “莫迪尔所描述的那东西带有非常明显的失控疯狂特征,但祂能够与夜女士那样的古老神祇对抗,而且看上去已经对抗了不知多少年,这说明祂的战斗本能非常强大,甚至有可能祂的‘疯狂’就是祂的‘正常’,在看似失去控制的表面之下,或许祂仍存有理智甚至……智慧。” 安达尔轻轻点了点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神明在失去信仰支撑之后会大幅度衰退,但如果一个神明存活了一百八十多万年那情况便另当别论,夜女士是与我们昔日的神明同样古老的神祇,谁也不知道祂在这么漫长的岁月中积累了多少力量和智慧……而能够与祂对抗至今的‘邪神’,起码也是与之对等的存在……” 赫拉戈尔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思索的模样陷入安静,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打破沉默:“说真的,你是不是也想到了……” “那座塔里孕育的东西,”安达尔脸上表情明显变化了一下,语气颇为复杂严肃地说道,“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如果范围限定到‘似神非神’之物,我只能想到那东西。” “确实如此,”赫拉戈尔赞同道,“从起航者的遗产中滋生出来的神明,确实符合‘诞生过程异常’的条件,而且由于逆潮帝国的迅速覆灭,他们所塑造出来的神明也确实极有可能处于那种失控疯狂的状态,莫迪尔所提到的部分细节则符合‘失控的知识’这样的特点,但有一个问题……那东西,不是应该在塔里么?!” 通讯装置两端的两位龙族首领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安达尔才语气格外严肃地开口:“或许我们该冒点险了……那座塔不能一直放着不管。” …… 厚重阴暗的城墙拱卫着堆叠怪异的城市,一座座高塔在那鳞次栉比的屋檐和尖顶之间伫立着指向天空,塔林之下,又有仿佛不符合空间规律的房屋层层叠加,那些歪斜的高墙和弯弯曲曲的小巷如某种错综复杂的巢穴般在地表蔓延——这座千塔之城的建筑物是如此拥挤密集,以至于几乎所有在城市中行走的身影都会被这些堆积的建筑物遮掩起来,即便偶尔看到穿着法师袍的人从房屋之间飞过,也迅捷匆忙的仿佛夜行的鬼魅。 而在这千塔之城的中心,高耸的皇家巨塔“昏暗宫廷”一如既往地伫立在永远昏暗的天空旋涡下,塔顶漂浮着的“夜之眼”散发出清冷暗淡的光辉,静静俯瞰着下方的城市,仿佛带着某种神性般的超然。 从高塔内部一路向下,穿过层层叠叠的地板、房屋和走廊之后,便是位于塔底的“夜幕洞窟”,负责看守的“无梦者”们此时正聚集在那彷如镜面般的漆黑“水潭”旁边,虔心进行着至关重要的仪式,他们手中的长杖顶端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那是一团团苍白色的火焰,仿佛从暗影中挤出来的微光一般,它们静静地燃烧着,却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片空间。 看守们便在这微光照耀下进行着齐声的祝祷,一个个低沉晦涩的音节从他们的喉咙里流淌出来,那是古老的咒语,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某种语言,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如同浑浑噩噩的梦呓般怪诞,它们回荡在洞窟中,无处不在又随时消散。 这样的祈祷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看守者中的首领才突然停了下来,随后他身旁的人按照某种次序逐一停下祷言,伴随着洞窟中回荡的声音一点点平静,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那漆黑如镜的“水潭”表面——在他们的注视中,那黑漆漆的表面先是极为安静,随后突然便泛起了涟漪。 看守者们神色紧绷,随时警惕着镜面中出现不该有的异变,不过当一阵低沉轻缓的呢喃声从镜面中传出之后,每一个看守的神经都明显放松下来。 他们的首领侧耳倾听,仿佛从那低沉轻缓的声音中辨认出了明确的旨意,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露出恭敬且喜悦的模样,直到所有的声音消失,镜面上的涟漪也恢复平静,他才微微后撤一步,其手中法杖顶端的苍白火焰也随之变成了正常的魔力光团。 昏暗宫廷顶端,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圆形房间内,秘法亲王纳什·纳尔特正坐在书桌前读着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信函,突然间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书桌边缘——一枚漂浮在那里的水晶球在下一秒便明亮起来,晶球内部浮现出的是地底看守者首领略显苍白的脸。 “亲王,”看守者首领说道,语气中带着尊敬,“仪式已经结束了。” “辛苦了,鲁道夫,一切顺利么?”纳什亲王放下手中信件,对看守者首领微微点头,“我们的主传来什么喻令?” 看守者首领的神色变得虔敬而肃穆:“主说,让我们继续遵照之前的方向行事即可,要继续从洛伦大陆遴选聪慧且具备资格的人才,传授给他们魔法的奥秘,继续协助洛伦大陆的凡人种族构建他们的知识体系,守护这一季的文明进程——如今时间已经临近,可以开始筹备对下一批学徒的遴选了。” “嗯……”纳什亲王轻轻点头,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喻令了是么?主可曾提过祂是否会回归?” “不曾提起,”看守者首领摇了摇头,“主似乎需要更长的时间用来沉睡。” “我明白了,”纳什亲王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下去休息吧,换岗的时间也快到了。” 水晶球中的黑袍人微微躬身,其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纳什亲王面前,而直到那水晶完全恢复暗淡,书桌后的秘法亲王才终于起身,他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房间中慢慢踱着步子。就这样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一面悬挂在他身旁不远处墙面上的古朴魔镜则几乎同一时间亮起。 那镜子中倒映着房间里的景象,却没有倒映出纳什亲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质恬静的美丽女士从镜子深处走了出来,就如走向一扇窗户般,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镜面前。 “贝娜黛朵,”纳什亲王看向这位镜中人,眉头微微皱起,“你不是在休息么?我记得今天是高塔核心检修的日子……” “啊哈——我是在休息,但你一圈一圈绕来绕去,我可不能当没看见,”镜中女士无奈地说着,“别忘了你的心智可是和昏暗宫廷紧密相连的——说说吧,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们强大的秘法亲王都发愁成这样?难道是北方那些巨龙终于下定决心来岛上找麻烦?还是深海中那群脑子进水的家伙在捣乱,有一万多海妖迷路游到了紫罗兰,并且在普兰德尔上了岸?” 贝娜黛朵话没说完,纳什亲王便已经冷汗流到了脚面,他一缩脖子摆摆手:“停停停,你的想象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那种可怕的场景也亏你想得出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娜黛朵挑了挑眉毛,“很少见你会有这种发愁的状态。” 纳什亲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在镜中人面前没什么必要隐瞒,便微微点头说道:“你应该知道,今天是祝祷的日子,鲁道夫带领无梦者们在夜幕洞窟中进行了祷告……” “啊,我知道我知道,”贝娜黛朵立刻点着头,“怎么着?我们的主终于决定醒过来重返世间了?” “不,”纳什亲王摇了摇头,“主仍未苏醒,祂只是从梦境中降下喻令,命我们继续执行之前的旨意,去遴选洛伦大陆的学徒进行教导,去洛伦大陆传授紫罗兰魔法奥秘……” “这有什么问题么?”贝娜黛朵歪了歪头,镜面上随之冒出来三个闪烁着微光的问号图案,“之前几百年我们不都是这么做的么?那时候也没见你为此心神不宁啊。” “我对招收学徒一事没什么想法,只是关于帮助洛伦大陆的凡人诸国构筑魔法体系一事……突然有点疑惑,”纳什亲王谨慎斟酌着自己的遣词用句,即便是在“镜中人”的面前,他也不希望自己表现出任何对于“主”的质疑和怠慢,“这些年你与我一样,也在关注洛伦大陆的局势变化,在你看来,洛伦大陆的诸国现在真的还需要我们‘帮忙’构筑‘魔法体系’么?” 贝娜黛朵皱了皱眉,似乎想不明白纳什亲王为何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但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你听完之后不把我拿去重炼的话——我觉得这事儿挺没必要的。” 纳什亲王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镜中的女士继续说下去。 “之前深蓝之井爆炸,刚铎帝国和它周边的许多国家确实深受损害,魔法技术失效和旧知识体系崩盘是个事实,那时候他们确实需要我们帮助,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洛伦诸国已经证明他们并非无能之辈——他们要么在我们的帮助下建立起了新的魔法体系,要么已经凭借自身努力发展出了新的技术。提丰在刚铎遗产的基础上构筑了现代魔法,奥古雷部族国有独具特色的巫术和妖精法术,安苏……现在叫塞西尔了,他们更是在旧式魔法的基础上创造出了魔导机械……这些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非常明显,这些国家都已经自己从那场灾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且现在走得还不错。当然,传统法师们仍然向往着紫罗兰这座‘法师之国’的无穷奥秘,他们渴望我们的知识,渴望成为千塔之城的学徒,但从国家甚至文明的层面上……我觉得洛伦大陆已经不怎么需要我们这种系统性的帮助了。” 说到这里,镜中的女士顿了顿,总结般地说道:“总而言之,招收魔法学徒我觉得可以,但说到‘帮助’洛伦大陆的诸国构筑魔法体系……我觉得这已经有点脱离时代了。” 纳什亲王看着镜中的贝娜黛朵,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些话如果被秘法会的高层们知道,恐怕真的会被他们拆掉重炼的。” 贝娜黛朵顿时一瞪眼:“嘿,这些可都是你让我说的!” 纳什亲王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开个玩笑,随后才带着有些怪异的神色慢慢说道:“其实……我的看法也差不多。我知道,我不该质疑主的旨意,而且祂的本意显然也是为了帮助这一季的凡人文明,但随着最近一百年洛伦大陆实际局势的变化,我不得不开始怀疑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是否仍有必要。说句极为冒犯的话……主祂……似乎并不清楚现世的变化啊……” 听着纳什亲王的话,镜中的贝娜黛朵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下一秒她便异常严肃地注视着纳什的眼睛:“慎言,纳什——主当然是全知全能的。” 纳什亲王怔了一下,立刻自觉失言,迅速收敛起脑海中那些过于逸散的想法之后,他整顿好了自己的表情,微微点头:“我明白,主当然是全知全能的。” “那么在主全知全能的这个大前提下,祂所做出的一切安排就必然有祂的道理,”贝娜黛朵板着脸,故意面无表情地说着,“祂认为我们应当帮助洛伦诸国,并无偿向人类、精灵和矮人等种族传授魔法的奥秘,那我们就应该这么做。” 纳什亲王有些无奈地看着镜中人:“……你现在的语气可真像秘法会的那些老人们。” 镜中的贝娜黛朵闻言收起了那刻意严肃的表情,有点紧张地问道:“这样一来他们应该不会把我拆了重炼了吧?” “本来就不会,”纳什亲王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多贵么……” ------------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大图书馆的记载 昏暗宫廷顶层的红天鹅绒房间里安静下来,纳什亲王和镜中的贝娜黛朵似乎都在思考着各自的事情,过了不知多久,身披黑色长袍、身形高瘦的纳什亲王首先打破了沉默:“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坦白地讲——你认为我是个合格的管理者么?”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你知道的,我从诞生之初便被设定为永远忠诚且信任紫罗兰的管理者,我不会对你的决定产生质疑,也不会对紫罗兰王国的运转产生疑惑,”贝娜黛朵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她端庄地站在镜中,如最初醒来那天时一样一丝不苟地回答着纳什·纳尔特的问题,“这是我存在的基础。” “诞生之初便被设定了一生的目标么……其实在这方面,我们都差不多,”纳什亲王听着镜中人的答案,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们诞生在这世界上,从一开始便被设定好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农夫,商人,工匠,学者,贵族,战士……还有我这个‘秘法亲王’。你说的对,我们没必要对紫罗兰的运转产生疑惑,它是一台严丝合缝的机器,诞生之初便被设定好了运行规则,作为机器上的零件,我们在自己的位置上旋转即可。” 今日的纳什亲王似乎比往常要多愁善感一些,镜中的贝娜黛朵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丝毫没有意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今天是“祷告的日子”,沉睡中的主会将祂的气息从梦境中释放出来,听取并回应子民们的声音,而在这个主最靠近现世的日子里,那些与主关系最亲近的“获选者”难免会受些影响,要么变得多愁善感,要么变得疑神疑鬼,要么听到或看到许多不存于世的东西,和那些连续好几天都会神神叨叨的人比起来,纳什亲王的反应已经算是轻微了。 她静静地等着纳什·纳尔特恢复到正常状态,随后看到对方走向了那张带有圆弧表面的书桌,他从桌上拿起一封已经被打开的信件,目光仔细在上面移动着,神色间带着严肃和思索,这让贝娜黛朵忍不住有些好奇:“信?你好像已经看那封信很久了,这可不常见……是哪来的?” “来自塞西尔帝国,”纳什亲王扬了扬手中信函,“联盟中的庞然大物。” “外交官递函么?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贝娜黛朵眨眨眼,“以前可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因为这次的信函是那位高文·塞西尔亲自写的,”纳什亲王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一边说一边慢慢将那封信放回到了桌上,“看样子……那位精力旺盛且眼光长远的人类统治者终于有时间将更多精力倾注在我们身上了,而且他对我们封闭的国门充满好奇。” 贝娜黛朵的神色终于惊讶起来,她似乎想探着头看看那封信上的内容——这当然没有成功,她只能出声询问:“那位死而复生的人类开拓者在信上说什么了?” “除了礼仪性的问候和关于邀请加入环大陆航线的话题之外,他还提到了……关于洛伦大陆的法师在紫罗兰王国游历的问题,”纳什亲王表情有些古怪地说着,“我一开始以为他指的是那些在千塔之城当学徒的法师,但看上去不是这样,他指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游历者,他询问紫罗兰王国是否允许这种游历法师进入千塔之城……我感觉很奇怪。” “……他为何会突然关注这件事情?”贝娜黛朵皱起眉,“而且说起游历法师……紫罗兰王国腹地一向禁止外人进入,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作为一国元首,他怎么会想到亲自过问此事?” “他在信中没有明说,但我想到了前几天派往北港和凛冬郡的密探们传回来的消息,”纳什亲王淡淡说道,“密探表示洛伦北方的维尔德家族突然开始调查一些非常古老的资料,在某些较为公开的信息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叫‘莫迪尔·维尔德’的名字……” 贝娜黛朵微微皱起眉:“莫迪尔·维尔德……我好像有印象?稍等……我查一下书库。” 作为昏暗宫廷的塔灵,同时也作为“大图书馆”的馆长,贝娜黛朵掌握着整个紫罗兰王国绝大部分的“记忆”,她知晓那些在外游历的法师们所知晓的事情,也知晓这个国家内部的历史和无尽的秘密,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这个强大的人造灵魂便已经从大图书馆中找到了莫迪尔·维尔德的名字。 “找到了……一个六百年前的古人,曾经是维尔德家族的掌控者——但比起作为一名人类贵族,他似乎更热衷于四处冒险和游历,”镜子里,贝娜黛朵身后的房间变成了一间无比宽广的图书馆,数不尽的书架和古朴的藏书在她身后层层叠叠,盘旋罗列,她手中具现出了一本大书(装饰性的),一边装作阅读上面的文字一边点着头说道,“有记录表明他甚至尝试过去寻找高文·塞西尔的秘密航路,以及寻找白银精灵的起源线索……我看看记录末尾都写了些什么,啊,有了—— “这位大冒险家在最后一次冒险中失踪了,有记录表明他在最后一次旅途中曾短暂出现在苔木林北方,并且还在继续向北行动,那是他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痕迹……当时他的失踪在安苏掀起过很大的风波,维尔德家族与安苏王室发动了半个国家的力量来寻找他们的公爵,搜索行动几乎覆盖整个北大陆……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而那次规模颇大的行动也引起了密探们的关注,所以相关资料也被传回了紫罗兰王国。” 贝娜黛朵话音落下,合上书本,身后的大图书馆随之恢复成原本的房间模样,她对镜子前的纳什亲王点点头:“这就是全部资料了。看样子塞西尔人是怀疑他们那位在当年失踪的大冒险家是‘游历’到了我们这边?” 纳什亲王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皱了起来,脸上表情愈发困惑:“那我更不能理解了——一个六百年前便已经失踪的古人,怎么现在塞西尔人才突然想起来去找他的线索?而且还把搜索的目标放在了我们身上?” 贝娜黛朵仔细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因为他们反应慢?” 纳什亲王:“……我没在开玩笑。” 见到纳什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镜中的贝娜黛朵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她开口打破沉默:“看来当年那件事并没有以大冒险家莫迪尔的失踪收尾——时至今日,那位‘古人’的事情可能发生了某种新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大到了让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都要亲自过问的程度……” “新的变化……又是一次死人复活不成?”纳什亲王用着平淡随意的语气,然而眼神中却比刚才还要认真,在片刻迟疑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镜中人,确认了一遍,“检索一下你的书库——那位名叫莫迪尔的人类法师是不是真的造访过紫罗兰?塞西尔人如此重视这件事,他们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随意下判断……” “在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时候我就已经检索过了,纳什,”贝娜黛朵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那位大冒险家当年真的没有来过——你应该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在靠近紫罗兰腹地的时候瞒过我的眼睛,在‘夜之眼’的注视下,千塔之城以及周边区域的一切都会被记录在大图书馆的万卷藏书中。” “没有人能瞒过夜之眼的注视么……”纳什亲王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迈步从书桌旁来到了房间尽头的凸肚窗前,透过纯净的水晶玻璃,他俯瞰着这座千塔之城,随后目光越过了下方古老而堆叠的城区,越过了千塔之城的高墙,望向城市之外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繁茂森林。 在紫罗兰王国腹地,城市之间没有任何道路连通,千塔之城亦被毫无死角的密林包围,各个区域之间充斥着无法抵达和通过的森林和迷雾,对于没有得到邀请的外来者而言,哪怕他们真的拥有某种可以在森林和迷雾中辨认路途的能力,他们也不可能穿过那些阻隔抵达千塔之城。 因为“路径”根本就不存在——在真实的“视界”中,那些城市之间充斥着无法从现世跨越的庞大空洞,所谓森林和迷雾都只是为了遮掩那些空洞而生成的帷幕,就如戏剧舞台上的布景和遮挡物一般,隐去了舞台下旋转的齿轮和机关。 怎么可能有哪个“人类旅行法师”穿过那些森林和迷雾,迷失在千塔之城里面? 纳什亲王笑着摇了摇头,踱步返回书桌前,镜中的贝娜黛朵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要干嘛?” “基本的礼节和尊重是必须有的,我要先写一封回信,”纳什亲王一边把手伸向旁边的纸笔一边随口说道,接着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另外,我决定接受那个‘联盟’的一部分邀请,让紫罗兰王国的外围城市以‘自主贸易城市’的形式加入联盟的环大陆航线。” 贝娜黛朵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奇:“你不是一向对那个环大陆航线没什么兴趣么?” “谁说我没兴趣了?”纳什挑了挑眉毛,“我只是对那所谓的‘贸易’没兴趣,但对于洛伦大陆的局势变化……我一向是兴趣十足的。而且我们的主刚下喻令,让我们维持对洛伦大陆的介入,这时候我让一部分外围城市加入环大陆航线,显然有着充足的理由。” …… 临近黄昏的天光斜斜地洒进了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阳光在书桌边缘的一座金属装饰上泛起了亮眼的光斑,高文停下了批阅文件的手,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琥珀:“算算时间,现在维多利亚应该已经快到永恒风暴海域了吧?” “差不多,毕竟她直接飞过去的,速度比船快多了,”琥珀随口说着,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不着调的表情来,“哎哎,你说,那个冰块脸真的见到自己老祖宗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啊?假如那个莫迪尔真的就是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的话……” “我不知道,也懒得猜,我只知道维多利亚是个沉稳的人,她可不会跟你一样去敲古人的棺材,”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随后话锋一转,“‘门’工程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么?”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进展速度很快,”琥珀立刻答道,“我们负责的能源部分是已经成熟的技术,而且还有卡迈尔亲自监督,基本上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设施建造就可以,至于提丰人那边……他们手头的‘开门’技术似乎也很成熟,甚至有很多传送门组件都是在他们国内已经建造好的成品,直接送到缔约堡安装就行。按照卡迈尔的说法,提丰人在这件事上显得十分有信心,而且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和工作热情……” “他们的技术本就应该是成熟的,”高文笑了笑,点头说道,“毕竟是奥古斯都家族直接从神之眼那里拿到的现成知识,恐怕连蓝图都直接偷了过来,如果不是基础能源部分实在无法跳过,他们恐怕甚至不需要我们帮忙就能自己把门打开。” “倒也是,毕竟有现成的……”琥珀点了点头,但话刚说到一半,她便带着惊愕的模样看向了书房的窗户外边,“啊,她们怎么来了?” 她话音未落,高文已经感知到气息出现,他扭头看向那扇宽大的落地窗,而两个和狗子差不多大小的身影则在空中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飞了过来——那是两只有着漂亮细鳞的明亮眼睛的蓝色雏龙,她们从使馆街的方向飞来,在一段生疏的减速过程之后便以近乎坠毁般的气势砸向落地窗外的小平台,高文只来得及“哎”了一声,便听到前后两声“砰”的声音,一只雏龙撞上了窗框,另一只撞上了平台。 这要换个普通人类,起码已经二级伤残。 然而两只雏龙只是慌乱了一下,便飞快地从小小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她们连滚带爬地起身,推推搡搡地凑到了玻璃前面,先是瞪着眼睛跟房间里的琥珀和高文大眼对小眼一番,随后不约而同地扬起脑袋,开始用坚硬的鼻子“哐哐”地砸着窗扇。 “哎,这俩小家伙怎么又来了……而且这才几天,都能从大使馆那边一路飞过来了?”高文惊讶地念叨了一句,紧接着便意识到那不甚结实的窗户恐怕经不起两只雏龙的祸害,赶紧起身去开窗户,“哎停停停别撞了别撞了,我给你们把窗户开开……” 琥珀在旁边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突然间反应过来:“哎!同样都是走窗户,你怎么对她们跟对我态度这么不一样呢!而且你之前不是给所有窗户都设置了护盾么?怎么没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皇家晚餐与雏龙 高文对琥珀的咋咋呼呼充耳不闻——因为他知道,这个半精灵现在也就是嘴上还习惯这么不靠谱罢了,她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从窗户跳进房间,最近一段时间也不曾触发过附近路灯上和屋顶上的“反琥珀机关”,归根结底,她比起以前还是有所成长的。 除了个头和身材之外。 高文上前打开了书房的窗扇,两只已经在外面快要团团转的雏龙立刻便顺着窗户跳了进来,她们先是飞快地在地上跑了一圈,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似的跑到高文面前,整整齐齐地张开翅膀垂下脑袋(这可能是龙形态下的鞠躬),发出“嘎哦——”的声音,然后又一起跑到琥珀面前,摆着同样的动作“嘎哦”了一声。 琥珀与高文都露出惊讶又好笑的表情看着正在打招呼的两只雏龙,琥珀第一个忍不住开口:“这……没想到她们还挺懂礼貌的啊?” “雏龙的心智竟然成长如此之快么……”高文惊讶的则是另一件事,“她们这才破壳多长时间啊,竟然不但可以从使馆街一路飞到这里,还知道这样礼貌地打招呼……我还以为像龙族这样寿命极长同时又居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一定会有极为漫长的幼年期,就像精灵那样……” “我也这么以为的,”琥珀蹲下来胡乱呼噜着两只雏龙覆盖着细鳞的脑袋,“但现在看来这都是咱们的刻板印象——当然也有可能是龙族在某个时期调整过自己的遗传信息,加快了雏龙的成长速度,毕竟他们当年技术那么先进,工厂里造个龙跟玩似的……” 看样子这万物之耻的思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散,但高文这次却没跟着她一起瞎捉摸,他检查了一下两只雏龙身上,发现并未携带梅丽塔或诺蕾塔捎过来的便条,便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是偷偷跑出来的,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看到夕阳西下,天色已晚,便扭头对琥珀说道:“梅丽塔那边恐怕已经开始担心了,你去给塔尔隆德使馆传个信,告诉他们雏龙在这边,晚上就留两个小家伙在这里吃饭吧——正好恩雅这两天也没见到她们,念叨好几次了。” “好,我去跟那边说一声。”琥珀起身说着,话音未落,身影便已经在空气中渐渐变淡。 两只雏龙看着琥珀就这么凭空消失,顿时纷纷惊奇地叫了起来,又在地上绕着圈子,仿佛在寻找可以藏人的缝隙,但短短几秒种后她们便对此事失去了兴趣,又回到高文旁边兜兜转转地绕来绕去,还一个劲用脑袋顶着高文的膝盖,喉咙里发出愉快却无人能懂的咕噜声音。 与龙族的幼崽相处——即便对高文而言这也是前所未有的新奇经历,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两个小家伙在一起,他仍然会忍不住感叹两只雏龙的有趣和古灵精怪。 行动力以及心智方面的先天发育让龙族的幼崽明显有别于其他种族,而这又体现到了她们对塞西尔宫的偏爱以及对高文的亲昵态度上,两个小家伙似乎十分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诞生的,还记得诞生之初周围每一个人的气息,在刚刚能够熟练爬行之后,她们就曾一路从使馆街跑到塞西尔宫前的草坪上撒欢,当时引发的混乱至今让高文记忆犹新,而可以预见的是,之后她们跑来这里捣乱的次数恐怕也绝不会少…… 但高文对此丝毫不介意,他很喜欢这对龙族姐妹。 不久之后,帝国皇帝的家庭晚餐便在餐厅中准备就绪,在厨师和侍从们的忙碌下,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却并不奢侈铺张的食物,额外的餐椅(虽然并不一定用得上)也被拿了出来,高文坐在一家之长的主位上,赫蒂、瑞贝卡等人依序排开,至于琥珀……仍和往常一样,理直气壮地坐在高文左手边,手中鸡腿和啤酒已经举了起来。 如果有个思想顽固又较真的人看到皇帝一家用餐的景象,恐怕多半会洋洋洒洒地写个几千字的批评文章和讨论话题出来,只因这餐桌旁不符合“贵族礼仪”和“皇室威仪”的情况实在太多了,然而高文自己却对这种热闹又没什么规矩的“家庭聚餐”感到非常满意。他一向认为用餐时间是最应放松的时刻,尤其是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情况下,这宝贵的时间绝不应让步给那些浪费精力的繁文缛节和“礼仪习惯”,这一点从他刚刚在这里建立一片开拓营地的时候便是如此,直到他成为这片广袤帝国的统治者也从未改变。 关于这点,甚至连当初非常重视传统和“规矩”的赫蒂,现在也早已习惯——她甚至习惯了琥珀和瑞贝卡在餐桌上抢最后一个鸡腿的场面。 考虑到赫蒂的性格,这也真挺不容易的…… 高文的目光看向餐桌尽头,看到另有一个平日里很少出现在餐厅的身影也到了餐桌旁边:那是一枚金色的巨蛋,蛋壳表面有散发着微光的符文流转,她颇有气势地杵在高文对面的位置上,身旁漂浮着茶杯和水壶,面前则漂浮着最新的报纸。 那两只雏龙早已经从给她们准备的椅子上跳了下来,这时候正兴高采烈地绕着那枚金色巨蛋上蹿下跳,还时不时爬到蛋壳的顶上,像吟游诗人故事中盘踞古堡的巨龙一样盘起尾巴蹲在上面,不断伸长脖子发出毫无威胁的“嘎哦”叫喊。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负责照料,恐怕早就在雏龙旺盛的精力和强大的体魄面前手忙脚乱,然而对于昔日的神明而言,两个小家伙这种程度的捣乱根本不值一提,恩雅只是任凭雏龙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而这丝毫不能影响到她喝茶看报的兴致。 当然,考虑到这位龙神如今的形态……她到底淡不淡然旁人也看不出来,反正她就只是在那里杵着罢了。 食物的香气在餐厅中飘散,琥珀举着个啃到一般的鸡腿吃的兴高采烈,但很快她便看了雏龙和恩雅的方向一眼,然后又看到了不远处某张椅子上正仰面朝天、还没开吃就已经睡的跟尸体一般的提尔,终于忍不住低声跟旁边的高文咕哝起来:“哎,不是我说啊……你有没有觉得你周围聚集的正常人类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吃个饭餐桌旁边能有个看起来像人的都不容易……” 她的声音不大,但显然瞒不过感知敏锐的金色巨蛋,恩雅温和中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便从长桌尽头传来:“我平常又不会到餐厅——今天只不过是两个小家伙过来做客,我才来这边露个面罢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以无形的魔力招来了漂浮在旁边的茶盏,非常轻车熟路地将滚烫的茶水倒在自己的蛋壳上,随着蒸汽袅袅升起,金色巨蛋表面茶香四溢——旁边正在研究桌子到底能不能吃的雏龙顿时便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只跳起来想要去抢飘在半空的茶盏,另一个则张嘴吐出一道火焰,准确地喷在恩雅蛋壳上被茶水浇过的地方……八成是再帮忙烘干。 高文看着这诡异而热闹的景象,终于忍不住捂着脑门嘀咕起来:“吃个饭还要过SC,这真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他这边话音未落,已经快从椅子上滑下去的提尔顿时就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海妖小姐瞪着眼睛四处打量:“做梦?睡做梦了?我没睡啊,我就是打个盹,等开饭了叫我……” 话没说完,这位深海咸鱼精便已经慢慢闭上眼睛,身子再次从椅子上瘫软下来——她的神态安详,看着跟睡死过去了似的。 “我甚至想不明白她出现在这儿是干嘛的,”琥珀忍不住看了提尔瘫下去的方向一眼,嘴里小声咕哝起来,“她又不吃东西,到这边完全就是换个地方睡觉嘛……” “……我还想跟她打听一下安塔维恩那边的近况来着,感觉已经好久没收到那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那群海妖的修复工程最近有什么进展,”高文无奈地看着提尔,轻声叹了口气,“唉,算了,等她哪天醒了再说吧。” “不要总是把神经紧绷着了,至少在这时候,你应该想点和‘大局’无关的事情,”高文的话音刚刚落下,恩雅的声音便不紧不慢地从对面传了过来,她的蛋壳上顶着两只正在争抢位置的雏龙,她的声音则平淡中带着令人安心的气场,“虽然我对海妖们的生存方式一向不太能理解,但至少在放松精神和‘令自己开心’这两件事上,她们比你强多了。” “没办法,我的头脑很难安静下来,如果停止思考,我会寝食难安……”高文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也有些无奈,随后他的目光便突然落在了那两只正拱来拱去的雏龙身上——他看到两个小家伙脖颈附近的鳞片间有蓝光又浮动起来,而蓝光延伸之处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仿佛“流淌”般的质感,“恩雅,两个小家伙身上的‘深蓝印记’是不是又有变化了?” “你也注意到了么?”恩雅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平静,令人感到心安,“确实,都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想不注意也难……她们身上的印记这阵子的确又有所发展。我之前本以为她们只是因受到深蓝网道中活跃能量的影响而产生了些许后天变异,这种变异会随着她们的成长渐渐稳定下来,但现在看来……深蓝网道对她们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远。” 高文握着刀叉的手下意识停了下来,表情也变得有点严肃:“真的没问题么?” “现在仍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她们十分健康,比一般的雏龙还要健康,而且在魔法感知能力上有着更高的发展上限,只是……我注意到她们身上所携带的深蓝印记一直在对外产生感应和交互,这让我怀疑她们仍未从深蓝网道所产生的影响中脱离出来,甚至……” 一旁始终没开口的赫蒂这时候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与高文一样关心着两个在塞西尔宫里孵化出来的小家伙:“甚至?” “我甚至怀疑她们直到现在仍然和深蓝网道连接在一起,”恩雅平静的语气中终于透露出了一丝担忧,但她很快便将这丝担忧隐藏了起来,“而我们恐怕是没办法切断这联系的。” 高文注视着金色巨蛋的蛋壳:“这件事,梅丽塔和诺蕾塔知道么?” “我和她们提起过——作为雏龙的母亲,她们有资格也有义务知晓正在两个小家伙身上发生的变化。”恩雅慢慢说道,两只仍然懵懂无知的雏龙却已经从她的蛋壳上爬了下来,小家伙们左右看了看,对气氛的变化毫无感觉,其注意力则已经放到了提尔盘在桌子下面的尾巴上。 幸运的是,在两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雏龙一口龙息把海妖小姐的尾巴蒸发掉之前,恩雅便以无形的魔力将她们从桌子下面拖了出来。 “她们已经向塔尔隆德方面汇报了两个小家伙身上发生的变化,而且在之前她们也把‘可能有大量龙蛋受到深蓝网道影响’的情况汇报了上去,但我想以如今塔尔隆德的局面……赫拉戈尔应该很难快速给出回复,”恩雅又接着说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更谨慎地观察两只雏龙身上的印记,寻找她们与深蓝网道之间建立联系的途径,并期待这些联系不会影响到她们的健康。” 高文与一旁的赫蒂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希望如此吧。” …… 站在郊区的山岗上俯瞰帝都的方向,那璀璨如星河般的人造灯火往往可以让初次见到这座“魔导之城”的外来者目瞪口呆。 魔晶石灯驱散了夜幕下的黑暗,沿着道路排列的密集灯光下,是即便在入夜之后也不会沉寂的主干道以及道路两旁的商店,城内的各个居民区则同样灯火明亮,远比旧日的油灯和蜡烛要明亮数倍的灯光从千家万户的窗口中洒向窗外——这落在大地上的“繁星”甚至比天空中的星海更加明亮璀璨,让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城区的阿莎蕾娜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在夜幕下,红发的龙印女巫轻声感叹:“虽然已经来这地方好几天了……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这座城市的夜晚远比白天更令人震撼。” “万家灯火……陛下第一次跟我们描述这种景象的时候,我们还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到这是怎样的画面,”拜伦站在阿莎蕾娜身旁,嗓音低沉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听琥珀描述过,曾经的塔尔隆德远比塞西尔城更加辉煌,那里的灯火可将大地映成白昼,连道路上的每一块砖都可以发出光来……” “不管再怎么辉煌,曾经的塔尔隆德已经没了,而且即便它还在,那也是纯血龙族的故乡,不是我们龙裔的,”阿莎蕾娜轻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说句可能会让三位巨龙领袖血压上升的话——如今战火过后在夜幕中只余下稀疏灯火的塔尔隆德,在我眼中其实远比它昔日灯火辉煌的时候更加‘明亮’。”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龙裔与豌豆 天气已经日渐寒冷起来,夜幕下的城郊更是如此,但对于强大的超凡骑士以及龙裔而言,这点寒冷显然算不得什么。 阿莎蕾娜静静地伫立在被星光照耀的山岗上,被万家灯火照耀着的帝都如同一块镶嵌在白水河畔的宝石,在她眼中呈现着远比天上的群星更加璀璨的光辉,又有数条蜿蜒的灯光从城市中延伸出来,在夜幕下延伸至黑暗的平原深处,连接着那些更加遥远的灯火——那是昼夜繁忙的公路和铁路,它们如动脉一般,在这片土地上输送着帝国的血液。 在关于塔尔隆德的话题之后,她和拜伦都很长时间没再说话,任由寂静渐渐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听到那个熟悉而又低沉的嗓音从旁边传来:“……他们要是能等到这一天就好了……” “如果他们都还活着,那你多半仍然是那个混迹在灰色地带的佣兵团长,如果你仍然是个佣兵团长,那旧塞西尔遭遇畸变体冲击的时候赫蒂女士和瑞贝卡小姐身边便不会有你这个战力,缺了你这个战力,塞西尔最后的火种便很难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这样一来即便高文·塞西尔仍旧复活,这片土地的命运也会如今天截然不同……”阿莎蕾娜回过头看着拜伦,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微的暗红色光泽,“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冷漠,但是团长,命运是环环相扣的。” “……是啊,命运环环相扣,”拜伦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有些古怪地看着阿莎蕾娜,“但以前你可不会说出这种……神神叨叨的话。我对你印象最深的就是抱着酒桶跟人吹牛,吹不过了就掏刀子干架,打完继续吹牛——吵架没输过,打架也没输过。” “在女性面前提起这些事情可不是成熟绅士该有的做派——但倒是挺符合您的做派,”阿莎蕾娜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回忆,“当年我给您留下的印象原来是这样么……这我倒是记不太清了,但那确实应该是我最自由洒脱的日子。”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拜伦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阿莎蕾娜两眼,“龙印女巫……到底是做什么的?听上去你似乎在圣龙公国有非常特殊的身份,不仅是个对外交流的使节那么简单。” 阿莎蕾娜没想到拜伦这么个粗枝大叶的家伙竟然也会关注这种细节,她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随后嘴角微微翘起:“确实,我不仅是个对外交流的使节,‘龙印女巫’有着自己的职责——在圣龙公国,人人都有这样天生的‘职责’,有的是天生的工匠,有的是天生的战士,有的在记忆方面能力超群,有的天生能够感知或读懂龙语符文中隐藏的知识…… “这些东西被刻在我们的遗传因子中,刻在每一个龙裔的灵魂记忆深处,在这些‘职责’中,有相当一部分在如今这个时代其实并无作用,但它们仍然被保留下来,等待着将来派上用场的日子。而这正是圣龙公国最初存在的意义:我们是塔尔隆德的‘灾难备份’,是在纯血龙族灭绝之后用于重建巨龙文明的种子…… “至于我这个‘龙印女巫’……职责便是记录并掌握龙语魔法,我还天生能够识别其他巨龙后裔的血脉,以及利用灵能共鸣和远处的其他龙印女巫建立交流——龙印女巫有点像是‘灾难备份’的‘目录’和‘节点’,如果巨龙文明崩溃,龙印女巫的存活数量便直接决定了整个文明的重建速度和重建上限。” 拜伦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阿莎蕾娜带着一脸平静的表情说出这些,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这么了不起的角色……你说的这些事情,每个龙裔都知道么?” “每个龙裔?当然不,”阿莎蕾娜笑着摇了摇头,“只有居住在龙临堡里的上层龙裔知道这些‘使命’,而且还必须是成年以后——大部分龙裔并不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大家都只是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过着自己熟悉的平凡日子,我知道外界一直以来都认为圣龙公国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但事实上……大部分龙裔平常的生活跟你们人类也差不多。” “人类可不会把自己装在木桶里从半山腰滚下去,更不会沿着陡峭的山崖玩自由坠落,”拜伦立刻脸色古怪地嘀咕起来,“用陛下的说法,你们龙裔平常的生活方式太硬核了……” “哈哈……”阿莎蕾娜被拜伦的话逗乐,愉快的笑声在夜幕下传出去很远,几秒种后她才慢慢收起笑声,轻轻呼了口气,带着感叹说道,“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古老的计划如期进行,巨龙度过了成年礼,塔尔隆德却没有完全覆灭……未来似乎比预想的更加美好,而原本要担任‘灾难备份’的龙裔们现在也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生存道路了。 “据说巴洛格尔陛下正在想办法解决龙裔身上的遗传刻印,我的父亲也在为此事积极活动,我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天生的‘职责’或许对不少龙裔而言是一种束缚,可从另一方面,拥有一份生而具备的天赋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听着阿莎蕾娜的讲述,拜伦却没有开口做任何评价——这是涉及到龙裔生存方式的问题,而每个族群都有每个族群自己的活法,他没办法以人类的眼光来判断阿莎蕾娜和她的族人们,这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莎蕾娜对拜伦沉默有点意外,但很快她便微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些放到一边,这位龙裔从远方收回视线,转过身看向了后方光秃秃的山岗,象征性的墓碑和孤零零的花束在星光下沉默着,一条小径从那墓碑的方向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面。过了良久,她才低声说道:“这坟墓里都有什么?” “活人空洞的念想罢了,还有两把锈蚀的断剑和一份蹩脚的悼文,”拜伦嗓音低沉,“其实原本有几个人被我葬在了旧塞西尔城外的塞林道口,但在那场灾难中,安葬他们的地方是畸变体进攻的主要通道——再加上后来的龙息,那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后来回去一趟,从废墟中挖出了一些东西,勉强在这里建了坟冢……不过陛下有句话说得对,纪念逝去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多么华丽的葬礼和棺椁,而是有人还能记着他们活过,我觉得这很对。” “听上去你很信赖你的陛下。” “当然,每一个曾和他并肩作战过的人都会信赖他,而在涉及到生死的问题上,我尤为相信他的判断,”拜伦笑着说道,“他是有经验的。” 阿莎蕾娜嘴角似乎抖了一下,但在夜幕中并不能看清楚,随后她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般说道:“旧塞西尔……我记得我当年最喜欢那里产的烤野猪腿和蜂蜜酒。对了,到今天那里还是一片废墟么?” “已经开始重建了——我说的废墟是几年前的事情,”拜伦点点头,“那地方被魔潮腐化的很严重,即便后来被龙息净化过一次,土壤深层的有害成分还是在不断析出,很不适合生长作物,所以我们不打算在那里建设城镇,政务厅的规划是把那里当成工业区,把一部分位于白水河南岸的重型工厂搬过去。” 随后他沉默下来,在深秋的寒风中感受着这片刻的安静,直到有夜间巡逻的龙骑兵从远处天空飞过,所传来的低沉嗡嗡声才让他从回忆中惊醒,他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城市,对阿莎蕾娜说道:“回去吧,天色已晚,再不回去豌豆该担心了。” 阿莎蕾娜点了点头,跟在拜伦身后向着不远处那条小路走去,在经过那座立在山头的坟冢时,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那块冷冰冰的墓碑。 “走了啊。” …… 帝都中心区,骑士街的某座大房子里,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宽敞的餐厅,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上桌子,豌豆坐在餐桌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刚刚回家的父亲,以及父亲身旁的阿莎蕾娜“姐姐”。 和已经头发花白的父亲比起来,那位漂亮的红发女士看起来真的很年轻,但是豌豆知道,在很多很多年前,这看上去年龄悬殊的两人其实是曾并肩作战的战友。 “额……阿莎蕾娜阿姨今天晚上在家里吃饭,”或许是女儿的注视带来了尴尬,拜伦忍不住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笨拙地做着多余的解释,“我们刚才去了郊外,所以回来晚……”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阿莎蕾娜便直接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不是阿姨,是姐姐。” 拜伦诧异地看了阿莎蕾娜一眼:“不是,你今年都已经……” “是姐姐。”龙印女巫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拜伦无奈地败下阵来:“……好吧,你随意,豌豆没意见就行。” 坐在桌子对面的豌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只是睁着大眼睛关注着眼前两个“大人”的动静,她倒是不在意今天父亲回来的很晚——因为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父亲会去郊外的一座小山上看望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叔叔阿姨们,而且在这一天,他的情绪总是不会太好…… 只不过今天情况似乎有点不同,父亲回家之后的心情显得比往年每次的这个日子要好了不少。 已经长大成人的豌豆对此若有所思。 神经粗大的拜伦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他的心情不错,晚餐的香气、家人的陪伴以及昔日并肩作战的朋友重回身边都让他觉得今天是个极为特殊的日子,他看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了起来:“对了,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地窖把我珍藏的几瓶好酒拿出来——阿莎蕾娜你一定得尝尝,那可是从圣苏尼尔带回来的……” 话音落下,他已经起身走出了餐厅,餐桌旁顿时只剩下红发的龙印女巫以及看上去很乖巧的豌豆,阿莎蕾娜顿时感觉这气氛古怪起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个小姑娘相处,但如今这种过于“私下”的场合却是头一遭,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准备主动开口,然而在她打破沉默之前,豌豆脊椎附近的讲话器中却先一步传出了悦耳的机械合成声音: “姐姐,你打算泡我爸?” 阿莎蕾娜所有还没酝酿好的话语顿时就再也酝酿不下去了,只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和一声短促的惊呼:“……哈?” 豌豆那边仍然没什么表情,嘴巴也没张开,然而讲话器里的声音已经开始不断巴拉巴拉起来:“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打算泡我爸,说不定你都想好几十年了,这种桥段我可熟了——多年前并肩作战的男女,多年后走到一起什么的,菲尔姆先生的剧本里都出现过好多次,还有吉普莉姐姐讲的故事以及赫蒂女士藏着的那些骑士里都这么讲……” 阿莎蕾娜,这个多少也算见识过不少风浪的高阶龙裔这一次却顿时慌了神,赶紧一边摆手一边飞快地说道:“等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 然而她的说话速度终究比不过神经索直接控制的讲话器,更何况本身也没人能控制已经开了口的豌豆,小姑娘巴拉巴拉的声音继续传来:“哎别急着否认嘛姐姐,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爸毕竟都单身这么多年了…… “不过我跟你说哦,你可得加油,我爸泡着可难了,主要是他反应慢还缺乏这方面的神经,其实平常也有别的女士对我爸产生兴趣的,毕竟他可是帝国的将军还单身了这么久,但这几年看下来就没一个成功的,不成功还罢了,我爸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你要做就得做得明显一点,实在不行你就直接跟他开口,我爸对这方面抵抗力其实挺低的,别看他经常吹牛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多受欢迎,我都跟菲利普叔叔打听过了,根本是没有的事情……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注意啊,你要真想泡我爸的话那你就不能让我喊你姐姐了,你还是让我喊你阿姨比较好,这样辈分上比较容易找平,也能让我爸更容易接受,当然这其实也是小问题,毕竟陛下说过长寿种族跟短寿种族在一块的时候最好别计较年龄和辈分,大家大概商量一下就行,否则光研究一个谁是谁叔叔就得列几十张纸的算式还不一定能搞定…… “话说我爸取个酒怎么这么慢的,他该不会又在下面偷偷喝上了吧……我跟你讲啊,他经常这样偷喝的,因为他跟我保证过每……” 讲话器中传来的合成声音响个不停,眼前的豌豆却还维持着不开口的淡然表情,这诡异的场面哪怕见识过几次也让阿莎蕾娜感觉有点扛不住,更扛不住的则是这姑娘噼里啪啦说出来的内容——她只感觉耳朵里嗡嗡嗡嗡,连续不断的balabala就跟箭雨似的扑面而来,但终于,她还是抓住了豌豆思维中的短暂空隙,见缝插针地连连摆手:“停停停——你先停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平常竟然有人去追求拜伦那个反应迟钝的木头?” “是啊,可多了,虽然我爸不知道,但帝都的中老年妇女们……” 豌豆再次balabala起来,正拎着两瓶红酒从地窖里出来的拜伦则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发抖……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门”的进展以及踏上异乡 寒风呼啸着吹过旷野上的围墙与塔楼,在一座座临时营房之间带出了尖锐的啸叫,蓝底金纹的帝国旗帜在高耸的旗杆顶端猎猎飞舞,前往工作岗位的技师和工兵们正穿过营区之间的道路,而在他们前方,巨大的六边棱柱状设施已经初具雏形。 临时为建设营地提供能量的魔能方尖碑伫立在道路尽头,霍姆水晶在半空中旋转着,散发出恒定温和的蓝色光晕,在魔力场的覆盖范围内,各类工程机械正在逐一启动,卡迈尔从附近的一座建筑物中飘出来,抬头看向前方的六棱柱——那棱柱底部是由钢筋水泥浇铸而成的基座,其规模与一座谷仓相当,上半部分的棱柱主体则泛着铁灰色的冰冷光泽,散发出淡蓝色的微光线条镶嵌在它冷冰冰的外墙上,而在更高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漂浮在外墙周围的水晶装置,以及尚未合拢的顶层结构。 今天的焊接作业已经开始,棱柱顶层的那些钢铁框架和金属层板之间迸射着耀眼的光流,佩戴着工程用魔导终端的技师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完成对动力支柱的封装——那是一根竖直贯穿整个设施的合金装置,由大量层叠符文组和机械式的调节轴组成,其本质上是一个更加精密、更特化的“动力脊”,它相当于整个设施的心脏,可以将纯粹的、经过调率的奥术能量输送到最顶层的聚焦单元中,同时和传送门附近的另外两个能源塔实现同步。 这就是卡迈尔设计出来的纯净奥术能量源装置,它不仅仅是其实验室型号的放大版,为了支撑凡人有史以来最胆大妄为的“门”行动,卡迈尔在这些装置上面倾尽了自己在奥术领域的智慧和成就,在确保动力充沛的情况下,他要务求整个设施的可靠——也正是因此,缔约堡周围一共建造了整整三座这样的“六棱柱”,而理论上只要有一个能源塔可以维持五成以上的输出功率,通往神国的传送门就能维持稳定。 “卡迈尔大师。”“早上好,卡迈尔大师。”“大师,日安。” 不断有技术人员从旁边经过,不断有人带着敬意向这位来自刚铎时代的奥术大师致以问候,而且这其中甚至还包括偶然出现的提丰人——那是负责和塞西尔营地进行技术交接的提丰魔法师们。 这让卡迈尔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两个国家在不久之前还剑拔弩张,似乎随时处于战争的深渊前,然而随着联盟成立,共同的利益诉求和唇亡齿寒的事实却将所有人绑在了一起,或许在某些领域,提丰和塞西尔之间仍然存在紧张,仍然有人对两国日趋友好的交流心存抵触,但至少在这里……所有人都不得不拿出足够坦诚的态度。 当然,提丰学者们对卡迈尔如此尊敬的原因不止如此,他们的尊敬更多的源自这位大奥术师本人的“特殊”——一位在刚铎时期便已经是大魔导师的学术大师,同时还直面过神明的力量,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形态,再加上强大的个人实力,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每一个对超凡领域稍有了解的人在见到卡迈尔的时候都不得不拿出敬畏的态度来。 卡迈尔摇了摇头,把不相干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并不在意提丰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事实上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对自己的看法,他来此是为了执行一项史无前例的任务,一项在古代刚铎时期都无人敢想的、不知多少代忤逆者为之奋斗一生都未能成功的任务,他必须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件事情中去。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女声突然从旁边响起:“卡迈尔……大师,导师让我来向您确认能源系统的情况……” 卡迈尔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裙袍、留着黑色披肩发的年轻女法师正站在旁边看着自己。 这是丹尼尔的学徒,提丰方面派到这边与塞西尔营地进行联络的“技术外交官”之一,从公开资料上,他与这位年轻的提丰姑娘初次见面是在“门”计划启动的初期。 但事实上,他认识这位“玛丽”小姐已经有两三年了——在神经网络中。 玛丽努力紧绷着脸,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以抵消见到卡迈尔之后发自本能的紧张反应,坦白说,她做得并不算成功,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在这位塞西尔奥术大师面前有些进退失据,但这恰恰毫无问题:她的紧张反应完全符合她平日里的性格,也符合大多数等级不是那么高的普通法师在见到一位大奥术师之后应有的表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怀疑她,除了她自己成天吓唬自己。 “一号能源塔已经封顶,二号的情况如你所见,主要结构已经完工了,两天内就可以完成封顶,三号塔的动力支柱之前出了一点小问题,在等待后方运送备件的时候浪费了几天时间,不过你和你的导师可以放心——最终的完工日期不受影响。”卡迈尔表情明亮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嗡嗡的回响。 “是……是的,卡迈尔大师,”玛丽立刻点头说道,紧接着便抬起头来,目光望向眼前那座风格上与传统魔法设施截然不同的“塞西尔工业产物”—— 巨大的能源轨和支撑能源轨所用的钢梁就如某种嶙峋的脊骨般从半空跨越,从这处营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缔约堡,并在缔约堡的主建筑上空和其他结构合拢,又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魔法装置连接到那座有着高高穹顶的大厅里。年轻的女法师知道,她的导师就和其他学者们一同在那座大厅中忙碌着,搭建着传送门的主体,而在这整片地区的其他地方,在一座座营地和一处处实验室内,还有更多的、来自更遥远地方的学者们汇聚起来,无数聪慧的头脑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这些景象让年轻的玛丽产生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曾经在乡下深山的破旧法师塔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法师学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下,还肩负着“技术外交官”这样想都不敢想的职责。 年轻的女法师一时间有点走神,卡迈尔则没有提醒她的意思,他只是转过身,微微拔高了自己的身躯,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双眼扫过整片开阔的荒原大地——在基于魔力感应生成的超凡视野中,他所能看到的是普通法师们穷尽全力也难以观察到的一幅“盛景”: 庞大的能量正在缔约堡的周围汇聚,已经完工的能源塔正在将澎湃的魔力试验性地注入能源轨里,同时又有无形的魔力场在空气中震荡,其焦点正位于那座城堡中心的主建筑里,在那里,有一道漩涡正在渐渐成型——提丰人正在给他们的传送门基础单元进行“试机”,或许用不了多久,那道尚显稚嫩的旋涡就可以真正开启,成为人类踏入众神领域的第一步阶梯。 …… 呼啸的寒风迎面吹来,卷动着远处那些在粗犷城墙和哨塔上空高高飘扬的龙首旗帜,海浪声和风声交替着充斥在耳边,这是与北境有些类似,但又远比北境的海浪和寒风更加冷冽、更加有力的声音。 维多利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塔尔隆德的冷冽寒风冲击着她身边环绕的冰雪防护气息以及微风护盾,这位曾被人私下里称作“北方寒冰的统御者”的强大寒冰法师感受着塔尔隆德的“好天气”,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和这里比起来,凛冬堡群山中的天气还真算得上和风细雨了。”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女声从她侧上方响起:“确实,圣龙公国那边的环境都比这边现在的情况要好多了——不过我觉得对你而言,这种程度的寒风应该还不算什么吧?” “一点凉气而已。”维多利亚不甚在意地说道,回头看了看此次同行的好友——一个硕大的铁下巴首先映入了她的眼帘,紧接着才是黑色巨龙略显狰狞的头颅、修长的脖颈、覆盖全身的机械甲胄以及气派的龙翼和龙尾,这是彻彻底底的变化,在这威武的黑龙形态身上,根本看不到那位黑发女仆的丁点痕迹。 “还真是不可思议啊,玛姬,”维多利亚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我却仍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你……”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的巨龙形态过于吓人,”玛姬微微垂下头颅,用下巴蹭了蹭维多利亚的肩膀,“大多数普通人都要用很长时间才能适应巨龙带来的压力,而凛冬堡中有半数以上的仆役到现在都不敢在我的巨龙形态面前大喘气——连往日里几位关系不错的女仆现在都不敢跟我随便开玩笑了。” “放心,我还不是那么肤浅的人,”维多利亚轻轻笑着,用手指拨开了玛姬的铁下巴,“但说实话,你真的不考虑让尼古拉斯先生修改修改你这套装备的某些……设计么?比如你现在这个有点危险的铁下巴……” “有必要修改么?我感觉还挺气派的,”玛姬左右晃了晃脑袋,下巴上明晃晃的“撞角”呼啸着切割着空气,“在目前主流的几个钢铁之翼系列里,这种尖锐的撞角可是高端产品的标志之一……” 维多利亚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正她总是理解不了南方地区那些似乎每天都会更新好几遍的“潮流风气”,但她的注意力本身也不在这件事上—— 她看向不远处,看到来自滨海郡的迎接者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 …… 新阿贡多尔,日渐繁忙的冒险者营地中,莫迪尔·维尔德从房间里搬出了一把用木头制成的摇椅,在街道上的冒险者们忙忙碌碌人来人往的情况下,他惬意地爬到了摇椅上,以一个安逸的姿势在那里摇来摇去,一包小零食在无形魔力的托举下漂浮在他旁边,另一边则漂浮着他平日里最爱喝的蜂蜜果酒。 嗑两颗干果,喝一口甜酒,看一眼街上忙碌奔波的冒险者们,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莫迪尔对自己享受生活的天赋感到非常满意。 而街道上的冒险者们只要经过此处,便无不面色怪异。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莫迪尔的惬意:“莫迪尔大师,您在做什么?” 老法师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位熟悉的黑龙小姐,以及黑龙小姐脸上难以掩饰的古怪表情。 “啊,看不出来么?”老法师指了指自己身上提前换好的轻便衣服,又指了指天空,“我在晒太阳。” 黑龙小姐诧异地抬头看天,却只看到一片闪烁明亮的星空——塔尔隆德正值极夜,星光将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持续笼罩这片土地,这个时候连太阳都看不见,这位大冒险家是晒得哪门子太阳? 她忍不住提醒着:“莫迪尔大师……现在是极夜……” “我知道啊,但是没关系,只要心中有阳光,哪里都是晒太阳的好地方,”莫迪尔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身子下面的摇椅又摇晃起来,“当然了,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我可以往天上扔个烈日阳炎,那样整个冒险者营地的人就都可以晒到太阳了……” 年轻的黑龙顿时大吃一惊:“……请千万不要这么做!” “哎,你别这么紧张,我有分寸的,我可以保证让烈日阳炎在落到危险高度之前自然消散掉,连一片房顶都不会烤坏……”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黑龙小姐连连摆手,脸上表情已经近乎惊恐,“您这么做会引起恐慌的!” “好吧,好吧,巨龙的胆子比我想象的可小多了,”莫迪尔无奈地摆了摆手,刚刚提起的兴致又一次跌落下去,他在躺椅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赶客一般对黑龙小姐说道,“那我要继续晒我心中的太阳了……” “……莫迪尔大师,”黑龙小姐看着眼前这位总有惊人之举的冒险家先生,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我是想提醒您一下,休息虽然是您的自由,但您在集结区附近最热闹的路口这么躺着……来来往往的冒险者们已经很有意见了。” “有意见?”莫迪尔眨眨眼睛,撑起身子看了一眼那些正从附近经过的冒险者们,“他们能有什么意见,也没人跟我提啊。” 那也得有人有胆量来这里当面提啊! 黑龙小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大冒险家,对峙了两三秒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您其实是对整天只能待在营地里感到无聊了,是吗?” ------------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第三次介入 听着黑龙小姐无奈的叹息,莫迪尔身子下面的摇椅终于停了下来,老法师对天翻个白眼,有点没好气地开口:“你这不废话么——我原本制定好的冒险计划现在都搁置了,每天就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听着他们回来跟我讲营地外面的新变化,怎么可能不无聊嘛。” 年轻的黑龙少女脸上露出为难神色:“这……我们是担心出现意外……” “我知道我知道,”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本质上就是担心在我那个正在从洛伦大陆赶过来的后裔赶到之前我一不小心死在外面嘛,修饰这么多干什么……” 黑龙少女的脸色顿时比之前还尴尬:“其实……我们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一点……” “还因为我最近的精神状态越发不对劲,担心我和其他冒险者一起出去之后搞出大乱子呗,”莫迪尔倒是早就想明白了这些龙族所有的想法,他虽然嘴上不耐烦地说着,脸上乐呵呵的表情倒是始终都没有中断,“哎,别这么一脸尴尬被人猜中心事的模样,我都不尴尬你们尴尬什么。其实我也理解,你们这些顾虑一没恶意二没错误,所以我这不也挺配合的么——从上次跟你们那个首领见面之后我连这条街都没出去过,只不过平常无聊是真的无聊……” 一边说着,这位大冒险家一边忍不住摇了摇头:“哎,你们这边的娱乐项目还是太少了,酒馆那地方去几次就没了意思,赌钱吧我也不擅长,想找几个人打打牌下下棋,冒险者里面好像也没几个对此感兴趣的……” 听着大冒险家絮絮叨叨的念叨,站在一旁的黑龙少女脸上表情却渐渐有了变化,她眼皮垂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声叹息:“娱乐么……现在的冒险者营地条件确实有限,但在曾经的塔尔隆德,我们可不缺各种各样的‘娱乐’——如果您能见到那时候的阿贡多尔下层区,恐怕您绝不会感到无聊了。” 莫迪尔抬起眼皮,看了这黑龙一眼:“你指的是那种能让人上瘾的药剂,还有那些刺激神经的幻觉生成器和角斗场什么的?” 黑龙少女眨了眨眼,表情有些意外:“您知道这些么?” “冒险者注册之前都会看到有关巨龙国度的资料,我又不是那种拿到资料之后随手一团就会扔掉的莽汉,”莫迪尔摇了摇头,“尽可能提前了解自己要去的地方,这是每个冒险家必备的职业素养。” “也是……您与其他的冒险者是不一样的,”黑龙少女笑了笑,随之脸上有些好奇,“既然这样,那您对曾经的塔尔隆德是如何看的?” “我?我没亲眼见过,所以也想象不出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真正是什么模样,”莫迪尔耸耸肩,“但看到你们宁可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换来一片这样的废土,也要从那种境遇下挣脱出来,那想来它肯定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美好吧。” 黑龙少女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之后,她的表情突然渐渐舒展,一抹淡淡的笑容从她脸上浮现出来:“其实若仅从个体的‘生存’角度,曾经的塔尔隆德被称作乐土天国也不为过,但当你几万年、十几万年都必须生活在固定的轨迹下,甚至连日常言行举止都必须严格遵循一个庞大复杂而无形的框架的话,任何乐土天国也只不过是漫长的折磨罢了。您说得对,那不是个美好的地方。” “我突然有点好奇,”莫迪尔好奇地注视着少女的眼睛,“我听说旧塔尔隆德时期,绝大部分巨龙是不需要工作的,那你那时候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决斗。”黑龙少女淡淡地笑了起来。 “决斗?!”莫迪尔顿时惊讶不已,上下打量着对方看起来纤瘦单薄的身体,“你?你每天的事情就是跟人决斗?” “那其实是一种……娱乐,我们把自己的脑组织从原本的身躯中取出来,放到一个经过高度改造的‘竞技用素体’中,然后驾驭着战斗力强大的竞技素体在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容器中竞争‘目标物’和排名,其间伴随着不计后果的死斗和满场喝彩——而我是阿贡多尔极限竞技场里的常客,您别看我现在这样,那时候被我拆解的对手可是用两只爪子都数不过来的。” “这……”莫迪尔努力想象着那会是怎样的画面,“那你们是要在赛场上争夺某种非常珍贵的宝物么?” “并不,那通常只是一个工业制造出来的机械球,或者一个象征性的金属环,用来代表分数。” “那……优胜者有很高的奖金?” “奖金确实不少,但大部分参赛者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参加比赛获得的收入都会用于修复身上的植入体,或者用来进行中枢神经的修复手术。” 在说这些的时候,黑龙少女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莫迪尔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生存方式,期间充斥的疯狂令他错愕:“那……你们图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活着,以及缓解增效剂过量带来的中枢系统躁动综合征,”黑龙少女淡然说道,“也有一些是为了单纯的寻死——欧米伽系统以及上层神殿严禁任何形式的自我处决,因此各种建立在战斗竞技基础上的‘极限竞技’便是龙族们证明自己活着以及证明自己有资格死去的唯一途径……但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好吧,我仍然无法理解,”莫迪尔愣了半天,最终还是摇着头咕哝着,“好在我也不用理解这种疯狂的生活。” 黑龙少女只是笑了笑,随后微微弯腰:“好了,我已经耽误您不少‘晒太阳’的时间,就不继续耽误下去了。” 莫迪尔一听顿时摆摆手,故意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黑龙少女则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着,转身走向了街道的另一侧。 “啧……我算是知道这帮龙族豁出去这么大代价也要‘砸碎一切’到底是图什么了,”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莫迪尔忍不住轻声咕哝着,“那真是从上到下都快疯了……” 说完他便在摇椅上来回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换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随后仿佛真的沐浴在阳光中一般微微眯上了眼睛,椅子轻轻摇晃间,来自街道上的声音便在他耳畔渐渐远去…… 这位大冒险家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在自己眼前延伸着,原本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冒险者和人形巨龙皆不见了踪影,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只余下单调的黑白,以及一片静悄悄的环境。 而在街道尽头,原本伫立在那里的建筑物和平直延伸的道路戛然而止,就仿佛这一区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切掉了一块似的,在那道泾渭分明的边界线外,是熟悉的灰白色沙漠,高大的王座与祭坛,以及远方黑色剪影状态的城市废墟。 莫迪尔心中顿时一紧,但这一次他比以往要平静许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入这个诡异的地方,尽管他仍然不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前两次平安返回的经验让他在这第三次里淡定了很多。 在确认自己的状态没什么异常之后,他迅速给自己施加了全套的防护法术,然后以盗贼般敏捷的身手躲到了旁边的建筑物阴影中,以防止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巨大“女士”发现自己,而几乎在他做完这一切的同时,那个慵懒却又威严的女声便在天地间响起了: “不错的故事,大冒险家先生,而且这一次你的故事中好像有了很多新的元素?被封锁在古老王国中的强大种族,因长期的封闭而日渐堕落,沉迷于具备幻觉效果的药剂和疯狂的娱乐……而且下意识地追逐着自我毁灭,大冒险家先生,我喜欢这一次的新故事……” 正躲藏在附近建筑物后面的莫迪尔顿时愣住了。 那个慵懒威严的声音所描述的……不正是他刚刚从那位黑龙少女口中听来的、关于旧日塔尔隆德的情报么?! 老法师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变快了一些,这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那位女士发现,而且后者正在用这种方式戏弄他这个不够老实的“闯入者”,然而下一秒,预料中的威压并未降临到自己身上,他只听到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王座附近的某处响起: “我也觉得这次的故事还可以——您应该也猜到了,这故事也是我编的,而且是刚刚才突然从我脑袋里冒出来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构思出这么一套‘背景设定’来,但看您的反应……我编故事的能力确实是越来越高了。” “唉,我的大冒险家先生,我可没有要夸你——虽然你的新故事确实不错,”那个慵懒威严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地说着,“我都有些怀念当初了,你那时候还坚定不移地秉承着‘冒险家的尊严与职业道德’,哪怕老故事重复再多遍也绝不用编造出来的东西来糊弄我,现在你却把自己的糊弄能力当成了值得自豪的东西。” “因为现在我想通了,您想要的只是故事,您并不在意那些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也不是在编纂自己的冒险笔记,又何必执着于‘真实记载’呢?” 王座附近的交谈声不断传来,躲在建筑物阴影中的莫迪尔也渐渐平复下了心情,只不过他心中仍然存留着巨大的惊愕和无法控制的猜想——现在他完全可以确定,那位“女士”刚才提到的就是他从黑龙少女口中听来的情报,然而在这里,那些情报似乎成为了那个“讲故事的冒险家”刚刚编出来的一个故事……那个“讲故事的冒险家”还表示这故事是突然从他脑袋里冒出来的!! 自己在现实世界中听到的情报被映射到了这个世界?或者说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其实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投影?那是潜意识中的自我?还是某种灵魂层面的分裂? 这背后可能的猜测实在是太多,即便是知识渊博的大魔法师也不敢擅自揣测,莫迪尔甚至油然而生了一股冲动,想要从自己身处的“安全区域”跑出去,去那座王座下面近距离地确认一下,确认那个“女士”的真面目,也确认“自己的声音”到底来自何方,确认那个正在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哪怕那真的是“另一个莫迪尔”…… 然而心中的理智压下了这些危险的冲动,莫迪尔遵从内心指引,让自己在建筑物的阴影中藏得更好了一些。 也就是在这时,那“另一个莫迪尔”的声音也再次从王座的方向传来:“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女士,该您讲了——继续讲讲您的梦境也可以。” “我的梦境……好吧,反正也没其他可讲的,”慵懒威严的女声似乎笑了笑,随后不紧不慢地说着,“还是在那座匍匐于大地上的巨城……我梦到自己一直在那座巨城徘徊着,那里似乎有我的使命,有我必须完成的工作。 “有许多身影,他们为我效劳,或者说追随于我,我不断听到他们的声音,从声音中,我可以了解到几乎整个世界的变化,一切的秘密和知识,阴谋和诡计都如阳光下的沙粒般呈现在我面前,我将那些‘沙粒’收拢在一起,如组合拼图般将世界的模样还原出来…… “又有另一个身影,祂在巨城的中央,似乎是城的统治者,我必须不断将拼好的拼图给祂,而祂便将那拼图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用于维持一个不可见的巨兽的生息……在祂身边,在巨城里,还有一些和我差不多的个体,我们都要把追随者们汇聚起来的‘东西’交到祂手上,用来维持那个‘巨兽’的生存…… “这有些怪异,但说实话,我感觉还挺有趣的。” 那位女士不紧不慢地描述着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一切,而在她说完之后,王座附近安静了几秒钟,“另一个莫迪尔”的声音才打破沉默:“啊,说真的,女士,您描述的这个梦境在我听来真是越来越古怪……不但古怪,我甚至觉得有点吓人起来了。” “大冒险家,你的胆子可不该这么小。你不是说过么?你连某些充斥着诡异恐怖气息的坟墓都敢下手挖掘,而我所讲的只不过是个梦罢了——我还以为在你面前这两件事是同样有趣的。” “那不一样,女士,”大冒险家的声音立刻反驳,“我挖掘坟墓是为了从被掩埋的历史中寻找真相,这是一件严肃且心存敬畏的事情,可不是为了有趣才做的……” “是这样么?好吧,大概我真的不太能理解,”女士慵懒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从被掩埋的历史中寻找真相么……我不太明白那些短促的历史有什么真相值得去挖掘,但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挺有兴趣与你结伴,也去尝试一下你所讲述的那些事情的……”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找到了 那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着,躲藏在阴影中的莫迪尔可以从那声音中感受到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以及某种伴随着久远时光透露出来的……沉重气息,然而这声音的主人本身似乎是个远比莫迪尔想象的要更加平和友好的存在,至少……她愿意与一个疑似“另一个莫迪尔”的人如话家常般谈论那些关于冒险的事情。 这种友好表现也让莫迪尔的胆子渐渐大了一些,他回忆起了那位龙族首领与自己说过的话,想到了那位“女士”可能的身份……一位在上古时代便与现世失去联系的神祇,一位“正神”,祂是友好的么?她或许并不会出手攻击像自己这样不小心跑进来的闯入者,也可能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个与她交谈的声音真的是另一个自己么?亦或者……这件事与自己失落的记忆有关?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大冒险家脑袋里转来转去,他一生热衷于迈向未知,而现如今他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的、最大规模的“未知”就在自己面前摆着,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让他越发坐立不安起来,终于,当那王座旁的交谈声再次响起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开始一边借助着周围建筑物的掩护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着王座的方向靠拢过去。 他没有忘记给自己身上施加一层又一层的防护以及气息遮蔽类的法术,没有忘记始终隐藏在阴影中,躲避可能从天空降临的窥探,没有忘记收敛气息,让自己如路边的尘埃般失去“存在感”,然而他同时也知道,如果对面那真的是一位神祇的话,他此刻所做的这一切防护其实都只是个笑话罢了。 “大冒险家先生,你现在在想什么?”那个威严慵懒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紧接着,王座旁便有“另一个莫迪尔”出声作答:“我在思考自己到底已经和您一起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待了多久……我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大大减弱了,但我猜这肯定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起码不能是一年半载那么短……” “啊,思考这些其实并没什么意义,这里是深界的最深处,是被折叠起来的梦境,是与现实错位的神国,在这个地方,从现世传过来的涟漪已经微弱到几乎不会对你我产生任何影响——时间的流逝同样如此。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吧,难得那个恶心的入侵者现在安静了一些。” “多谢您的提醒,只不过我毕竟是个凡人——我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对早年间冒险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另一个莫迪尔无奈地说着,“在这些‘俗气的话题’上,我可做不到像您这样的神明一样洒脱。不过话又说回来,您在这里究竟已经沉睡多久了,您自己知道么?哦,我是说相对于现世的时间尺度而言……” “……谁知道呢?恐怕只有那些已经离开这颗星球的先驱们能研究明白这么深奥的问题吧,”慵懒威严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说着,“没有人能在梦中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神也一样。” 建筑物的阴影之间,莫迪尔的脚步越来越快,从王座旁传来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然而比起这交谈声,他心中的声音才是真正的轰然鸣响: “疯了……我多半是疯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危险,那可是一个从上古时代存活至今的神祇啊——莫迪尔,祂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你!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冒险精神不是盲目送死,去凑到一个古神面前打听事情,这是活腻了么……那个声音确实与我很像,但这不是豁出性命的理由,在那些古老诡异的遗迹里,类似的事情我见得还少么……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这个真的打不过……” 脑海中的自我警告和否定如潮水般涌来,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喉咙里难以抑制的低声咕哝,然而莫迪尔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他终于察觉到了异常,随着他不断靠近那街道尽头被切割出来的平直边界,这种异常正在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他正在被一股致命的力量吸引着,那力量来自王座旁那个始终不曾露面的、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他正不可抑止地产生冲动,要去往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就如被疯狂催动的失控信徒一般,追逐着某种危险的命运。 他意识到了危险,经验——尽管他已经不记得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经验,但经验告诉他,这种从自己心中产生,自己却完全无法控制和干涉的“冲动”绝对是诡异且致命的,它通常是精神污染的结果,或者是受到了邪灵的引诱!! 然而此刻传奇法师引以为傲的强韧精神力第一次彻底败下阵来,他心智清醒,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越走越快的脚步,到最后,他甚至已经不再躲藏在阴影中,而是飞快地在街道上向着王座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仅仅片刻功夫,莫迪尔便冲到了街道的尽头,那道如同被不可见的刀刃切割出来的边界横亘在他眼前,而边界之外荒凉褪色的沙漠以及远处那如山般巍峨的王座铺面映入他的眼帘,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那个地方”的气息,而且……他发现自己已经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就要一步踏向…… 一阵轰鸣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莫迪尔只感觉天旋地转,在即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前一刻,他感觉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不知从何处传来,硬生生将自己“拽”出那个致命的漩涡,紧接着他感知到了这股力量的具体存在,感知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将自己从沉睡中彻底唤醒。 老法师猛然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熟悉且色彩丰富的世界,也感觉到了胳膊上传来的、力度轻柔的摇晃。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一抹白色映入眼帘,有一位银白长发、身穿白色绒裙和雪狐披肩、神色清冷而高雅的女士正站在自己身旁,其一只手正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女士,然而这位女士注视过来的目光显然不像是个单纯路过的陌生人。 这是谁?冒险者营地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气质非凡的女士?她看起来可不像是个粗俗的冒险者。 莫迪尔皱了皱眉,对方那双仿佛充盈着魔法微光,质感仿若凝结冰晶般的眼睛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双眼睛带给自己一丝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位女士身边另有别的身影:那位担任赫拉戈尔信使的黑龙少女,还有一个并不认识的、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女子。 他仿佛瞬间明白过来。 当自身受到审视的时候,维多利亚·维尔德的目光也落在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凡而苍老的老人身上,事实上她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几分钟了——那位名叫柯蕾塔的龙族少女将她带到这里的时候,老法师正沉浸在睡梦中,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先祖,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她都没有贸然打扰。 直到老法师身上的气息突然变得剧烈波动,一股晦涩难明的力量似乎正在其体内失去控制,噩梦仿佛正在侵蚀他的精神世界,维多利亚才忍不住上前,尝试将老法师唤醒——只不过由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所做的“唤醒”也只不过是上前轻轻晃了晃对方的胳膊,同时尝试用魔力帮助对方平息精神震荡罢了,没想到的是这样简单的办法竟然出奇有效,老人几乎立刻便醒了过来,身上的种种异常也迅速得到平复。 “我们又见面了,莫迪尔先生,”就在莫迪尔和维多利亚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名叫柯蕾塔的黑龙少女终于上前一步,出声打破了这份尴尬,“我为您带来了客人——虽然有些突然,但您应该已经猜到了客人的身份。” “等等……这个真的就是……”莫迪尔刚才便已经猜到端倪,但这时候猜测得到证实,他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目光再次从维多利亚身上扫了好几趟,“这个真的就是啊?” “您就是莫迪尔先生,伟大的冒险家,曾经游历过文明世界的所有已知边疆之人?”维多利亚也终于反应过来,她微微后退半步,似乎是想努力调整出某种合适的表情来面对眼前的老者,然而这本就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最终她仍然维持着近乎僵硬的表情,仿佛背诵一般说出了这些生硬的开场白——说完之后她的表情仍然没太大变化,然而站在她旁边的玛姬却立刻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已经陷入了巨大的尴尬和懊恼之中,眼神前所未有地动摇着。 她搞砸了——英明神武理智优雅的北境女公爵极其罕见地搞砸了事情,搞砸了和自己祖先的第一次见面,她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维多利亚如此无措。 玛姬终于可以想象到当年的赫蒂与瑞贝卡在家族墓地中看到揭棺而起的高文·塞西尔之后是什么反应了。 “额……我不知道你后面那些听上去就飘忽忽的头衔或荣誉是什么意思,但我确实是叫莫迪尔,”大冒险家有点尴尬地说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他,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个危险而诡异的梦境又延伸到了现实世界,“你叫什么名字?” “……维多利亚,您可以叫我维多利亚,或者直接叫我维姬也可以,这是我的……”维多利亚脱口而出地说着,但说到一半就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初次见面的祖先面前如此言语失据。 莫迪尔却显然没想这么多,他只是顺着脑海里冒出来的话往外说:“啊,维多利亚是吧,维多利亚女士……小姐……啊不对,我好像不用这么称呼你——那我就直接叫你维多利亚了。你应该知道龙族安排这场会面的……意图,所以你真的就是我的……后裔?” 老法师的思路似乎终于稳定下来,望向维多利亚的眼神也认真起来,后者也几乎同时深吸了口气——这位女公爵强行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紧接着便抬手一挥,十几层“机械心智”和“冰冷思维”效果便套在了自己身上,之前不小心产生动摇的心绪瞬间如万里冰封般稳固下来。 莫迪尔的眼角顿时跳了一下——虽然事情到现在还充满不真实感,但这种一言不合就给自己拍十几层魔法效果的做事风格看上去还真有点眼熟…… “莫迪尔先生,”维多利亚的思维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她的眼睛如北境群山中的坚冰,话语平静而条理分明,“现在有许多线索表明我们之间存在这一层关系,但具体这份血脉联系是否存在,我们需要证明——请恕我失礼,我需要您的血。” 一边说着,她一边飞快地在半空中勾勒出了几个淡蓝色的符文,同时从随身处取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秘银装置,那装置表面铭刻着复杂的符文与沟槽,在它被取出来的一瞬间,漂浮在半空中的符文便瞬间向其飞去,并准确地填补上了装置表面几个缺失的关键节点——秘银装置上的复杂法阵渐渐明亮起来,莫迪尔也瞬间明白了这位“维多利亚”想干什么。 “好说。”老法师立刻点点头,并随手从腰间摸出了护身用的附魔匕首,锋利的刃尖划破手指,几滴血珠凭空漂浮气来,准确地落在了秘银装置表面的沟槽中,维多利亚也在同时凝结出了一根锐利的冰锥,锥体刺破指尖,血珠同样飘向那正在愈发明亮的符文法阵。 鲜血渗入镀着魔导材料的沟槽中,细胞内所携带的遗传因子瞬间被解构重组,在精密震颤的魔法力场中形成了稳定的信息特征回路——这源自刚铎时代的、少数之一延续至今仍可使用的古老技术发挥了作用,维多利亚将秘银装置翻转过来,在那光滑如镜的另一面,几个明亮的符文正熠熠生辉。 这一刻,哪怕十几层机械心智和冰冷思维都险些未能控制住她的情绪变化。 “额……姑娘,看出结论没有?”莫迪尔也显得有些紧张,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伸长了脖子,关注地看着维多利亚的表情变化(也就是毫无变化),“你也宽心点啊,毕竟这事也挺突然的,我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不是也没关系,认亲不成仁义在……” 维多利亚突然抬起头来,神色间的严肃认真让莫迪尔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就咽了回去。 “先祖……”下一秒,在莫迪尔惊愕的注视中,当代的北境女公爵深深弯下腰来,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沉声说道,“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终于?找到?”莫迪尔显得有些错愕,“你们一直在找我么?” “是的,”维多利亚慢慢抬起头,语气颇为复杂地轻声说道,“真的找了……许多许多年。”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祖孙(无误) 莫迪尔站了起来,不由得更加好奇且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有着出众气质的女士,在那双颜色极浅的蓝色眸子以及冰雪般的发色中,他确实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然而他仍然记不起,他记不起自己的姓氏,记不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记不起自己是否曾有过家庭和后代,甚至记不起自己到底都在哪里驻足和生活过——他只能猜测着眼前这位“维多利亚”的身份,并试探着问道:“你们已经找了我多久?” “……六个世纪。”维多利亚女公爵迟疑了不到一秒钟,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答案。 莫迪尔的表情瞬间凝滞下来,仿佛听到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良久他才嘴角抖了一下,瞪着眼前的“后裔”:“你说多久?!” “严格来讲是五百七十二年,虽然尚不够六个世纪,但也相去不远,”维多利亚轻轻吸了口气,她知道这事实在一个已经失去记忆的当事人听来有多么难以想象,但她今天来此就是为了解开家族祖先身上缠绕的谜团的,除了作为禁忌的“姓氏”之外,其他事情最好不要隐瞒太多,“先祖,您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多久。” “这怎么可能呢!!”莫迪尔陡然拔高了声音,惊愕中指着自己,“六个世纪,六个……我……” 说到一半,这位老人便突然停了下来,表情飞快地变化着,维多利亚见状顿时担心起来,然而在她就要开口安抚之前,眼前的老人却又突然一皱眉,一只手捏着下巴上的胡子,表情若有所思:“不过话又说回来……六百年……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经历过了,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维多利亚:“……” 老祖宗的接受能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强悍很多? 说话间莫迪尔的注意力便又重新放在了维多利亚身上,这位老法师眉头仍未舒展,显得心绪重重:“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按你的说法,我岂不是成了个老不死的怪物了……当然我自己平常倒是活得挺开心的……哈啊,这倒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不知道那些龙族把情况告诉你没有,我的记忆现在有些混乱,甚至日常经历的事情都乱七八糟的,最近情况尤为如此。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过后裔……抱歉,姑娘,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 “当然不会,”维多利亚立刻说道,“来之前龙族使者便已经把情况都告诉我了,我有心理准备。我来此也是为了确认您的情况,并且尽可能地帮助您——我还有很多话想问您。” “哦哦,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莫迪尔连连说着,然后看了一眼周围街道上已经逐渐聚拢起来的好奇围观者,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己临时居住的“冒险者小屋”,脸上露出笑容来,“要不我们先去屋子里吧,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终究不是个谈话的地方。” “当然可以,”维多利亚立刻点头,紧接着回头看向玛姬,“玛姬,那你……” “我就不跟进去了,”玛姬不等维多利亚说完便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笑意说道,“这种场合可不适合让我这个‘外人’在旁边捣乱——我和柯蕾塔去附近逛逛。难得能来到这龙族的故土,我也确实想四处看看,了解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 维多利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玛姬一眼,仿佛从眼神中流露出了感谢,随后她点点头,便跟莫迪尔一同向那座小屋走去。 看着维多利亚背影消失的方向,玛姬过了很久才回过头,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身旁的黑龙少女说道:“看样子开头还算不错。” 黑龙少女柯蕾塔不由得回头看了身旁这位来自远方的“远亲”一眼,很显然,她对玛姬这个“龙裔”感到好奇,毕竟现在虽然有一大批龙裔来到塔尔隆德进行“援建”,但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东南的滨海郡一带,在新阿贡多尔,很少能看到龙裔的身影出现。 犹豫了几秒钟,柯蕾塔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位维多利亚女士是朋友?在洛伦大陆,龙和人做朋友很容易么?” 玛姬看着这位刚认识没多久的纯血巨龙,她知道对方也是一名黑龙,从血统上,自己与对方算是用一个“支脉”下的族裔,这多少让她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亲切感,而她也乐于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怎么说呢……其实在洛伦的大多数地方,‘龙’的身影仍然极为罕见,不管是纯血巨龙还是龙裔,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北方诸国,涉及到具体和人类的关系,更是只有塞西尔帝国以及在提丰北方部分地区活动的龙族和当地人熟悉一点。 “当然,情况一直在改变,人类是一个接受能力很强的种族,随着在世间活动的龙越来越多,龙类和人类的关系也在变得越发熟络起来。 “至于我和维多利亚……我们情况特殊。我和她是在很多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不要说纯血巨龙,就连龙裔都还处于对外封锁的状态……” 她随口说着自己与维多利亚之间的关系,中间夹杂着一些在洛伦大陆生活的细节,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柯蕾塔却表现出了巨大的兴趣,她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才终于轮到玛姬拿回主动:“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介绍介绍这个地方?” 黑龙柯蕾塔抬起头,看了一眼画风粗犷硬朗的冒险者集镇,又看了一眼远处高耸的阿贡多尔城墙——这都算不上什么“风景”,但她最后脸上还是露出笑容来:“我们去城外吧,安全区已经拓展到晶岩山丘,我们可以去看看以前的工厂区和现在的熔渣池——那都是很有故事的地方。”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起了玛姬的手,向小镇边缘的起降场地走去:“走吧,我们可以直接飞过去!” …… 维多利亚环视四周,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卧室,房间中的一切都一目了然——简朴的床铺与一个放在床尾的小柜子,一张单人用的书桌,一把椅子,还有固定在墙上的一个置物架,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 她知道,对于一个来到塔尔隆德这片废土上冒险的人而言,这样的条件已经算得上格外优渥,然而她心底仍然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老人:“您平常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么?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 “类似的话,龙族那位首领也跟我说过,”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摆手,“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甚至好的有点过头了。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在外面设置一堆魔法陷阱来应对魔物,整个营地都有充足的物资供应,这可不是冒险的日子,倒更像是在度假了。” 这不是客气的说辞,而是老法师真实的想法,维多利亚看出了这一点,便没有再做坚持,莫迪尔则走到床边坐下,又指了指旁边书桌前的那把椅子,对维多利亚点点头:“坐吧。” 维多利亚在莫迪尔面前坐下,吱嘎的木头摩擦声过后,小屋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她看着眼前的老人,思索着如何让话题进行下去,同时脑海中却又冒出了赫蒂和瑞贝卡的名字——她终于知道突然面对几百年前的老祖宗是怎样复杂奇妙的感觉了,面对一个理论上的血亲,实际上的陌生人,好像不管怎么开口都会显得思虑不够…… 那么当初的赫蒂与瑞贝卡在看到揭棺而起的先祖之后到底是怎么打开话题的?是怎么让气氛不那么尴尬的? 维多利亚突然有点后悔出发前没有仔细向赫蒂女士咨询这方面的事情,因为当时赫蒂事务繁忙,她只来得及在魔网终端中跟瑞贝卡聊了几句,可公主殿下当时说的话反而让她更加困惑,什么“脑子没反应过来就动了手”,什么“关键是怂的够快”,什么“最好是比较抗揍”之类的……完全搞不懂。 维多利亚脑子里转着数不清的想法,脸上的表情却仍然纹丝不动,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满面冰封,莫迪尔看着这样的“后裔”突然感觉有点头疼,他没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会是这样一位不苟言笑的女性,这可跟他自己的性格大不相同,这看上去就不好相处的性格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 但思来想去,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在这方面开口——毕竟按照维多利亚的说法,自己已经是她六百年前的“先祖”了,在子孙后代的教育方面……他还真开不了口。 好在最终老法师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小屋中的安静:“维多利亚是吧?你姓什么?” 维多利亚:“……” 莫迪尔:“……” “跟您一个姓氏,只不过……”极度的尴尬又差一点击穿维多利亚的十几层心智防护,她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我被交待不要随意向您透露涉及到姓氏的事情——这似乎会刺激到您的‘记忆断层’。” “啊,啊,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莫迪尔顿时一拍脑袋,有点尴尬地说道,“我是记得不久前那位赫拉戈尔向我提醒过这方面的事情,说是我的记忆体系中存在一个‘断层’,一旦触及到关键信息就会导致意识中断和重置。好吧,是我的疏漏。” 一边说着,他一边笑了起来,似乎之前的尴尬僵硬气氛也因这小插曲而消退不少:“那我问点别的吧……你是做什么的?家里……那应当算是我的家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主要是管理,嗯,管理许多土地,许多人都依靠着那片土地生活,”维多利亚很别扭地说着,毕竟此前她从未考虑过要用这种方式来描述自己平常的生活和身边的人们,“您的后裔在这一代还算争气,除了我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参了军,或者经营着自己的产业,年轻人大多还在学习,其中一个天赋最好的是我的侄子,他在帝都求学……” 莫迪尔瞪着眼,只感觉这些事情似乎都离自己很远很远,那种不真实感再一次涌了上来,让他下意识嘀咕着:“我一个到处冒险的老头子,怎么就突然有这么一大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后裔了?” 维多利亚似乎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莫迪尔赶紧摆了摆手,又有点好奇地看着维多利亚,“听起来这都很不简单啊,又有产业又有土地的,可我反而更糊涂了,你这平常到底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像是种地的?但好像比那更厉害一点……” “额,是比那厉害一点,”维多利亚艰难地说着,她实在不擅长用这种方式与人交流,但此刻她不得不飞快地思索该如何向先祖解释自己的事情,同时让对方丝毫不要联想到北方的庞然大物维尔德家族,“我不亲自经营土地,我只是管理着大片土地,而且还管理土地之上的所有产业……” 莫迪尔认真听着,但突然皱起眉来,表情中的严肃让维多利亚都吓了一跳,后者顿时停下了讲述:“先祖,有什么问题么?” “你可不能犯法啊,”莫迪尔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维多利亚一头雾水:“啊?” “我虽然平常四处游荡,但帝国颁布的法律和政务厅公布的政策我可是懂得的,”莫迪尔继续一脸严肃地看着维多利亚,这一刻竟真的像个在担心后代走上邪路的老者,“孩子,私吞土地和垄断经营可是犯法的!” 维多利亚:“……?” 愣了两秒钟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万分尴尬(虽然脸上看不出来)地解释着:“不是,您误会了,我只是负责管理那些——土地是国家的,产业是别人的,我只是管理罢了。当然,我们的家族产业也有一些,但那绝称不上吞并和垄断——一切都是在合法前提下……” 统御整个北境的女大公此生罕有地有点无措,莫迪尔却渐渐眉头舒展开来,老法师终于点点头,到最后理解了一切:“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啊,我搞明白你是干什么的了,你在政务厅上班啊?” “额……”维多利亚怔了怔,随后迅速接受了这个崭新的思路,连连点头,“是的,我是在政务厅上班——几乎每天都要去政务厅露面,有时候还要把文件带回家里处理……” “那你还挺辛苦的,”莫迪尔终于又笑了起来,笑容中甚至有点欣慰,“不过年轻人辛苦一点也好,是给将来的人生做积累……对了,听你这说法,你在政务厅里还是个官员啊?” “这……算是吧,”维多利亚表情僵硬地点着头,“是个……嗯,普普通通的行政管理人员……”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古神的追逐 听到维多利亚的回答,莫迪尔看上去显得安心了不少,脸上还露出宽慰的笑容来——尽管对他而言,此刻的维多利亚仍然只不过是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可“后裔”两个字还是在这个经常丧失记忆的老法师心里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印痕,而至于维多利亚……她的感想就复杂多了。 但不管怎样,能用这个话题把老祖宗糊弄过去就好——在其他人面前始终表现的精明强干成熟稳重的北境女公爵,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我来这里……除了与您相认之外,还想了解一下您的情况,”在心里松了口气之后,维多利亚立刻接过话语的主动权,以防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气氛再次滑向自己无法掌控的方向,“我从龙族那里得知了您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记忆方面的错乱和缺失,还有短时间的精神恍惚,这可能与您六百年前的经历有关……” “六百年前……”莫迪尔忍不住轻声咕哝着,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其实虽然刚才那么说,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六百年啊……照你这么说,我几乎是从安苏开国早期一直活到了现在,这么多年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地游荡么……” “存活数个世纪的古人并不是没有,死而复生的奇迹也已经出现,在超凡领域,总难免有些超出常识的事情发生,”维多利亚轻声说道,“作为一个传奇强者,您在当年经历了什么能够改变生命本质的事情也不是不可想象……” “也是,”莫迪尔想了想,最终还是释然一笑,“不考虑这些了,难得你来一趟。你刚才提到我的记忆和精神状态是吧……确实,我在这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我不但记不起自己的姓氏,也记不起自己的故乡和年轻时的所有经历,你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留下过子嗣,不知道你这个后裔,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了那么多年——但比起记忆方面的问题,我最近觉得自己恐怕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维多利亚立刻眉头微皱,“什么样的麻烦?” “最近我不止一次陷入某个怪异的梦境,并在梦境中抵达一处仿佛暗影界的、诡异且隐含恐怖的地方,”莫迪尔一边回忆自己前不久的经历,一边将自己在梦中见闻娓娓道来,“我在那里见到灰白色的沙漠和远方的城市废墟,还有一个巨大的神祇…… “……那位龙族首领告诉我,我看到的极有可能是已经‘失踪’了将近两百万年的古老神明‘暗影女神’,但至于另外那个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法师慢慢讲述着自己所能记得的所有细节,维多利亚则在认真聆听的过程中变得愈发严肃:即便是个在超凡领域只有粗浅理解的外行人站在这里,也能从这番讲述中意识到那是怎样诡异且危险的经历,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博学的施法者,同时还有权限调阅神权理事会内部公开的庞大资料——她能想到的更多。 事关一位古老的神明,那神明甚至是和龙神同一个年代的存在……这件事的复杂和重要程度瞬间超出了她出发前的预想。 听到老法师讲起他在“梦境”中最后一刻的惊险经历,听到他险些就要踏出街道,踏上那片灰白色的沙漠,维多利亚的眼神终于微微有了变化,她下意识开口:“您差一点就要踏入那片沙漠?但是被我给拉了回来?”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被什么力量给拉回来的,但这是最大的一种可能,”莫迪尔十分严肃地说道,尽管他的记忆凌乱破碎,然而他脑海中掌握的知识仍浩如烟海,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超凡者,他仅凭推测也可以大致猜到是什么因素导致自己苏醒的,“你的魔力干涉,精神安抚,说不定还有一点血脉力量在产生作用……”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真该感到庆幸,”维多利亚发自肺腑地说着,“可惜,我们很难确定您所经历的那场‘梦境’本质到底是什么,更不敢去试试真的踏入那片沙漠会发生什么……从常理判断,如果那真是一位古代神祇所创造出来的领域,那不管祂本身的意愿如何,那片领域对凡人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威胁。” “我觉得也是,反正下次如果再被拉到那个梦境里,我肯定第一时间想办法醒过来,实在醒不过来也要想个法子把自己固定在安全的地方,防止被莫名其妙的力量引诱跑去自杀……”莫迪尔撇了撇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只脚晃了晃,那正是他在梦境中差点踏入沙漠的那只脚,“就差一点啊,我这只脚尖都接触到……” 老法师说到一半,话语声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严肃。 维多利亚立刻注意到这点,下意识地顺着老人的目光看了过去——眼神极好的她立刻便看到了是什么东西让莫迪尔骤然严肃起来:在老法师的靴子前端,几粒灰白色的沙子正静静地粘在靴子的皮质表面,在黑色的背景下,那几粒仿佛不应属于这个世界的灰白物质显得格外醒目。 “这……”维多利亚一怔便瞬间反应过来,但在她有所行动之前,莫迪尔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你先别动,这是样本!” 一边说着,老法师一边抬手在空气中一挥,无形的魔力随即凝结成半透明的塑能之手——维多利亚从未见过如此灵巧而精确的塑能之手法术,她看到那用魔力凝结而成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几粒灰白色的沙子,慢慢将它们放到了旁边书桌上的一个木质小盘子里,随后莫迪尔才站起身来,一脸严肃认真地沿着进屋时的路线向外走去,又过了半分钟才返回屋内。 维多利亚知道,老人是去检查是否还有别的沙粒在之前走动的时候遗落在了地上——平和而不拘小节的外表下是极为细致谨慎的性格,她终于建立起了对自己先祖的第一个印象。 “没有更多的了,”莫迪尔回到书桌旁,双眼紧盯着木盘中的几粒沙子,一边思索一边低声咕哝着,“这东西看来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 接着他抬起头,看了维多利亚一眼,脸上露出微笑:“违背常识,对吧?我这阵子净遇上这种违背常识的事了。不过想想这件事背后可能跟一位古代神祇有联系……违背常识就违背常识吧。” “您在梦境中抵达了那边……然后竟然还把那边的事物带到了现实世界!”维多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思绪飞转着,“那这是否意味着……您和‘那边’的‘距离’正在……” “是啊,恐怕我离‘那边’越来越近了,”莫迪尔不等维多利亚说完便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任何紧张或恐惧,“一开始我还只能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画面,后来我在那边留下的笔记就映射到了现实世界,再然后……你看,我甚至把那边的东西都带了出来。再想想我在那边受到的‘吸引’,这非常像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那您还能如此平静?”维多利亚始终缺乏表情的脸终于有了神色变化,“那个远古神祇的力量正在追逐您——不管这是不是恶意,对凡人而言这都绝不是好事!” “是啊,恐怕不是好事,我这辈子遇上过不少惊险刺激的情况,但这一次跟神搭上了边,可就刺激过头了,”莫迪尔无奈地说着,“我会想些办法做应对,尽我所能,但我认为这恐怕不会有太大效果——我们要面对的是上古神祇的力量,神明的诡异之处超乎凡人想象……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这远远不够,”维多利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立刻向上报告此事,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龙族的上层,他们都会想办法的——您请放心,哪怕对面真的是神明之力,我们也不是无能为力,帝国同样掌握着与神对等的力量……” 莫迪尔惊讶地看着一脸严肃的维多利亚,上下打量了几次之后忍不住说道:“可你不就是政务厅里的一个普通行政官员么?这怎么听上去……” “……您相信我就是,”维多利亚有点生硬地打断了老人的话,“这与我的身份无关,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极为特殊,已经足以引起陛下,引起龙族上层,甚至引起联盟许多领袖的关注——您的存在价值远比您自己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莫迪尔深深地看了维多利亚一眼,片刻后才收回视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舒口气:“既然这样,我当然相信你。不过在你提到的那些大人物们反应过来之前,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保护好自己才行……” “我这阵子会留在塔尔隆德,”维多利亚立刻说道,“既然我可以将您从‘梦境’中唤醒,那我守在您身边应该会发挥一些作用……” “这个先不说了,”莫迪尔摆摆手,“在下一次被拉入那个‘梦境’之前,我得尽可能掌握一些情报,一些关于……我自己的情报。除了那些我不能接触的信息之外,我希望你尽可能补全我那些缺失的记忆。” “当然可以,”维多利亚立刻点头,“您想先从哪里开始了解?” “先说说我的‘失踪’吧,”莫迪尔想了想,慢慢说道,“那恐怕是我丧失记忆的‘起点’……维多利亚,我在世人面前留下的最后线索是什么?” “在苔木林,您的最后一次冒险是在苔木林北部……” …… 新阿贡多尔西南部,巨翼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从天而降,伴随着魔力的涌动和两阵狂风卷起,两个庞大的黑色身影一前一后降落在了荒芜旷野边缘的山岗上。 那是两位黑色巨龙,其中一个体型较小,身上却披挂着望之令人生畏的钢铁甲胄与结构复杂的魔导机械,另一个体型庞大健壮,然而强健宽阔的双翼却伤痕累累,背部更有狰狞可怖的疤痕贯穿了整个躯干。 “这就是安全区的边界了,”身上遍布疤痕的黑龙来到了山岗边缘,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看到远处那些在旷野上闪烁的信标灯了么?那是冒险者们和推进部队的战士们一同打下的边界,我们每清空一个区域的魔物,修复了当地的元素裂隙和空间裂缝,便会在其边界设置这种信标灯,等到清空新的地方,就把信标灯往外扩展一些——但这种扩展并不总是顺利的,很多时候会有游荡的魔物突然冒出来,重新占据还不够稳定的安全边界,然后我们就要把防线再推回去……有时候这种拉锯要持续好几次,才能真正让一个安全区域彻底稳定下来。 “也是因此,新评议团给各个区域划分了明确的‘安全级别’,像阿贡多尔、滨海郡等主要城市以及周边近郊就属于绿色安全区,这种区域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不会有元素生物和恶意灵体,污染也已经被清除干净,可以安心生存,设施也比较完整; “更远一些的旷野则被划分为橙色区,这些区域仍然有零星魔物活动,或存在不稳定的地质结构和未完全净化的污染源,偶有灾害发生,但基本上不会再出现活化的元素裂隙,这些区域的恶化几率很低,基本上都在向着绿区转化——大部分新来的冒险者也就在这些区域活动,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持橙区稳定,清除区域内的小规模魔物,同时确保橙区所产出的各种资源能被安全运往绿区; “再往外,就是不安全的‘红区’——基本上已经到了‘可生存区’的边界。这些区域只进行了基础的清理和设岗,除了仅有的补给线勉强能够通行之外,荒野中仍然存在成规模活动的元素生物和恶意灵体,不稳定的元素裂隙和空间裂隙更是随时会冒出来。负责这些区域的主要是推进部队的龙族战士们,但也有少数通过考核的资深冒险者们从旁辅助,进行一些侦查、扫尾工作。” 说到这里,柯蕾塔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带着些许感叹继续开口:“在那些冒险者和来自洛伦大陆的支援物资抵达之前,我们的推进工作举步维艰,几乎所有战士的精力都被耗费在了‘橙区’的边界,此外补给不足也是导致进度迟缓的重要原因——直到洛伦诸国的支援到达,我们的窘迫局面才终于得到缓解。”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塔尔隆德的夜色下 听着柯蕾塔的讲述,玛姬扬起了修长的脖颈,眺望着远处旷野上那些在极夜的星空下规律闪烁着灯光的信标装置——遍布焦痕的战争废土在夜幕中延伸着,清冷的星辉照耀着那些起皱的板结岩层和凹凸不平的弹坑,极地寒风从大地上呼啸而过,风中带着某种污染物质泄露所独有的味道,而那些信标就在这样一片废墟中闪耀着,依靠小型的供能模块和简陋的防护,它们屹立在寒风中,在旷野中形成了一道单薄却始终不曾断绝的“边境”。 信标的灯光一路延伸至视线的尽头,和曾经塔尔隆德大地上闪耀的无尽灯火比起来,这点微光如同萤火,但这些萤火却是巨龙们在这片残酷的大地上一次次拼杀之后才“啃”出来的安全疆域,在灯火之外,是生命难以立足的绝境,灯火之内,是巨龙们仅存的家园。 就如每一个有机会踏上塔尔隆德的龙裔一样,在看到这片废土以及巨龙们为生存做出的努力之后,玛姬心中所有那些关于“巨龙故乡”的想象都在一点点坍塌为现实,这个现实并不怎么美好,但至少看得见摸得到。 柯蕾塔站在玛姬身旁,抬起一只翅膀指着远方:“这是橙区的边界——按照现行的划分方式,橙区也属于‘安全区’,至少对于有一定自保能力的超凡者和龙族而言,这些区域还是可以生存的。灯光另一侧是红区,看到那些比较亮的地方了么?那是红区中的休息站,战士们以那些休息站为节点,逐步清除红区中的污染和裂隙……” “红区之外呢?”玛姬突然问道,“红区之外还有别的区域么?” “有,黑区,所有情况不明区域的统称,也包括那些虽然经过了探索,但极度危险且以现有手段无法应对的区域,事实上黑区才是塔尔隆德的大部分现状——包括红区在内的已探索区域只占整片大陆的十分之一不到,”柯蕾塔慢慢说道,“对黑区的探索风险巨大,只有最精锐的职业战斗龙族才能担此重任,但我们必须去探索那些地方,在那里有我们急需的资源,有可能仍然在运行或存在修复价值的工厂,甚至可能有龙蛋,或者陷入黑暗等待救援的同胞……” 玛姬认真听着柯蕾塔的讲述,并伴随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柯蕾塔说完之后她沉默了片刻,才突然说道:“关于这些在废土中进行推进和建设的资料……可以公开么?” “公开?”柯蕾塔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思考起来,并轻轻点了点头,“这没什么需要保密的,评议团那边甚至在考虑将这些资料编成册子,发放给洛伦来的援建队伍和冒险者们以作参考——怎么,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不是我,是我们的陛下——我指的是塞西尔陛下,”玛姬立刻说道,“我们正在计划反攻刚铎废土,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一片被魔潮摧毁的土地,上面游荡着畸变体和其他危险的变异生物,虽然与塔尔隆德情况不同,但我们要面临的挑战是相似的——你们在这片土地上的经验,可以帮上我们的大忙。” 柯蕾塔眨了眨眼,她之前显然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很快她便理解了玛姬的想法,脸上露出十八颗獠牙的笑容来:“啊,这当然是好事,我回去就向首领报告这件事,他应该也十分乐意向联盟提供这方面的资料——自战争结束之后,塔尔隆德一直在接受洛伦诸国的帮助,巨龙可不是习惯欠人情的种族。” 玛姬微微弯下脖子,左右轻摆着头颅,这是她刚刚从其他巨龙那里学来的动作,在纯血巨龙的传统里,这个动作代表友好和感谢。 柯蕾塔回了一礼,紧接着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她的目光落在玛姬身上那些结构复杂却又风格粗犷的机械甲胄上,这位曾在极限竞技场中叱咤风云的“决斗龙娘”其实从一开始就对玛姬身上这幅机械铠甲产生了兴趣,但直到现在,两人关系稍微熟络起来,她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身上这套‘铠甲’……就是滨海郡那边的龙裔提到的‘钢铁之翼’么?” “是的,”玛姬抬起头,略带点炫耀地晃了晃翅膀和尾巴,连接处的钢铁结构在夜幕中发出咔咔的声响,但她的话仍很谦虚,“和塔尔隆德的技术比起来,这应该算不得什么。” “是曾经的塔尔隆德——如今的塔尔隆德可造不出什么全身性的植入体或动力甲胄,”柯蕾塔略带点羡慕地看着玛姬身上的铠甲,“而且抛开这点不谈……我也更喜欢你这身装备的风格,这种粗犷的钢铁结构,机械与符文的结合……说真的,这东西真漂亮!尤其是你下巴位置的装置……这是什么?一个撞角么?” “其实这只是头部护甲的一部分,”玛姬忍不住笑了起来,左右晃动着自己的脑袋,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瑞贝卡之外的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这幅“铁下巴”的夸奖,这让她顿时感觉自己的审美观还是正常的,“当然,情况需要的话你用它当撞角也行——这东西里面混入了紫钢和精金,非常坚硬……” “我喜欢这个!”柯蕾塔眼睛放光,巨大的双翼有些不安分地摆动着,这位“决斗者”仿佛是回忆起了自己在极限竞技场中的刺激日子,“原始与先进的结合,我当初在竞技场给自己设计战斗附装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子?当初最后一战如果我有这个……如果我有这个……好吧,有这个可能也挡不住别人从后背的偷袭……” 柯蕾塔后半句话显得颇有怨念,玛姬则在此前便从她口中听说了极限竞技场的概念,这位龙裔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真正的纯血巨龙装备上钢铁甲胄之后会是怎样威武的形象,她晃了晃头,十分愉快地说道:“这幅铠甲在纯血巨龙身上或许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穿着这种画风的东西去你说的那个竞技场里和人打架绝对能把参赛者震慑到……”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毕竟,这可……” 玛姬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她的舌头贴在自己的铁下巴上,剩余的音节全都变成了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嘟囔:“呜噜……系噜……呜……” 柯蕾塔前一秒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感慨中,这时候扭头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提醒:“哎!你粘住了!烧一下,烧一下,赶紧弄点火出来!” 玛姬终于反应过来,一串明亮的火星瞬间在她喉咙里点燃,紧接着便化为一道烈焰从口中喷涌而出——她紧急控制了龙息的威力,好歹是没有把旁边的柯蕾塔烧到,而在火焰的高温下,她的舌头也终于从铁下巴上挣得了自由。 小山岗上陷入安静,柯蕾塔小心翼翼地看了似乎有点受打击的新朋友一眼,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好吧?” “我大意了……”玛姬声音有点发闷又有点发哑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因舌头受伤还是因心灵层面的创伤,“我忘记了自己戴着东西……但这也不应该粘这么结实啊……” 柯蕾塔叹了口气:“你在冬季的北极点舔了一口铁——我觉得这没什么可疑问的。” 玛姬的嘴角似乎抖了一下,但在铁下巴的遮掩下这并不容易看到:“好吧,你说得对……这真是太糟糕了,我记得自己从成年开始就很少再干这么蠢的事情……” 柯蕾塔看了这位新朋友一眼,略微沉默之后摇了摇头:“想开点吧,并不只有你这么干。在塔尔隆德大护盾消失之后,有许多一辈子生活在‘温室’中的龙才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极地气候,我们什么都要从头学起——有毒的工厂废墟和游荡的元素生物并不是巨龙要面对的全部挑战,我们还要面对在北极点舔铁栏杆的好奇心过剩的同胞……” 玛姬目瞪口呆地听着,这显然是任何一个正经的学者在正经的“巨龙专著”中都不会提及的事情,但慢慢地,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她旁边的柯蕾塔也笑了起来。 星辉覆盖的塔尔隆德废土上,回荡着两位巨龙的笑声。 …… 两小时后,柯蕾塔返回了莫迪尔居住的冒险者小屋,而维多利亚·维尔德已经暂时离开此处。 “她说她很快还会回来,”莫迪尔对眼前的黑龙少女说道,语气中似乎带着点无奈,“她要去安排一下,还要找冒险者营地的管理者帮忙——听那意思她是打算就住在我附近了。说真的,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我觉得这真是没必要……” “……维多利亚女士有她自己的安排。”柯蕾塔并不知道莫迪尔情况恶化的事情,但她知道维多利亚·维尔德的身份,所以在短暂犹豫之后,她只能如此说道。 “我知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莫迪尔带着一丝笑容,随后他又突然露出了神神秘秘的模样,靠近了柯蕾塔的耳朵低声说道,“对了,你知道么,我那后裔啊……可能是个大人物。” 柯蕾塔怔住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大冒险家,只能敷衍着:“啊,大人物?什么样的大人物?” “她说她是政务厅的一名行政官员,普通的行政官员,”莫迪尔慢慢说着,坐在自己的摇椅上,但很快便轻轻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她没说实话。” 柯蕾塔:“……啊?” “我的记忆不是很好,精神也有点不够稳定,但我不傻——而且我还有一双好眼睛,”老人带着笑容,抬手指了指自记的脑袋和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是个大人物,绝不是什么小官员,小官员没有她那种气度,而且小官员也不会惊动到塔尔隆德的上层,更不会用那种坦然的语气谈论帝国的统治者……她不擅长撒谎,当然,也可能是在我眼前不擅长。” 柯蕾塔听着老人的话,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所以您……” “我冒出了几个猜测,但我一个都没敢深想,甚至没敢在脑海里想那些关键的字眼,”莫迪尔的摇椅轻轻摇晃着,木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我还给自己施加了几个精神暗示,以阻止自己不受控制的念头——放心吧,姑娘,老头子是有分寸的,我这辈子经历过很多诡异离奇的情况,自然也有一些应对的技巧。” “……您辛苦了。” “这哪谈得上什么辛苦,”莫迪尔笑着摆了摆手,他仰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极夜下的星空,“我只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又给忘了……赫拉戈尔阁下帮我做过测试,某些关键性的信息刺激会让我的记忆错乱一段时间,甚至整个意识都会发生重置,有时候它只会重置一小段,但说不定下次它就会让我忘记整整一天的事情——我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后裔,万一明天她再来见我了,我却不认识她了,你说这会不会有点尴尬?” 柯蕾塔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只好静静地站在老法师身旁,听着这位老人略有点絮絮叨叨的念叨。 “我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亲人,虽然这个亲人与我之间隔了差不多六百年……”莫迪尔慢慢说道,“在我仅有的记忆中,我就一直在四处游荡,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记录很多事情,但这其中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可以和我产生稳定的联系,时间长了,我甚至忘记了‘时间’本身,整日都浑浑噩噩的,直到今天,我好像才反应过来——我记得的一些人和一些事情,那甚至是安苏第一王朝啊……” “您是有亲人的,而且您的亲人没有忘记您,”柯蕾塔忍不住说道,“哪怕您已经不记得他们了,他们也一直……”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从老法师的方向已经传来了均匀且轻微的鼾声。 莫迪尔睡着了,在这极夜的巨龙城市中,晒着他“心中的太阳”陷入了睡梦,但这一次,他嘴角微微带着笑容,那个黑白单调的世界并没有找上门来,他睡得很安稳。 …… 在返回新阿贡多尔的临时住处之后,维多利亚见到了从城郊返回的玛姬。 “莫迪尔·维尔德的状况很不好,我怀疑他正在被远古神明的力量追逐——而且这份力量已经开始对现实世界产生作用,”她语速飞快地对玛姬说道,“我需要你赶快返回洛伦一趟,向陛下报告此事,同时把一份‘样本’带回去。” “明白,我随时可以出发。”玛姬立刻点头说道,只是声音显得有点沙哑古怪。 维多利亚脸上顿时露出好奇的模样:“你的嗓子怎么了?” 玛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在好友的询问面前,她只好不自然地别过头:“没什么,就是打嗝伤了喉咙。” “打嗝?” “嗯,打嗝。” ------------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矩阵大厅 其实维多利亚非常想追问一下为什么打嗝还可以伤到喉咙,但多年好友之间养成的默契让她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开口的念头——顺便还给自己找了个听起来比较靠谱的理由。 毕竟玛姬是龙族,他们这个种族打嗝的时候……温度可能比较高。 从某种意义上讲,维多利亚的想法倒是微妙地和现实相符…… 眼看一场尴尬消弭于无形之中,玛姬似乎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她看着维多利亚的脸,赶在对方又提起什么问题之前抢先一步开口:“你和莫迪尔先生……接触的怎么样?” 刚才维多利亚所提到的“被古神追逐”以及“样本”之类都可以视作对公汇报的内容,现在她所问的,是维多利亚个人的感受。 北境女公爵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回忆着今天与那位老人接触的过程,在短时间的回忆和思考之后,她才语气有些古怪地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玛姬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可不像是你的说话风格。” “没有人能提前构思好和家族祖先的接触过程,我也不行,”维多利亚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我用魔法确认了他与我的血缘联系,可信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然而除了这层事实上的联系之外,从言谈气质到生活习惯,从思维方式到性格特点,他给我的所有感觉就只有陌生……我想尽可能地了解他,但越是了解,便越是看到了一个和家族记载,和历史书中都有着不少差别的先祖……就好像面对着一个似是而非的幻影,我知道那是真的,但总是感到违和之处。” “我们出发前便谈过这个,不是么?”玛姬带着一丝关心说道,“对这种情况你是有预料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必然和书本上记载的内容存在不同,更何况莫迪尔先生已经失踪了将近六百年,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六百年里都经历了什么,而这段经历完全可以将他塑造成另一副模样。归根结底,我们本身也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和资料记载中一模一样的‘莫迪尔·维尔德’才来到塔尔隆德的。”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在意这些细节,”维多利亚点了点头,“我只是想到了赫蒂女士……她或许也经历了我所面对的这些困惑,但看上去她对这一切都适应的很好……” 玛姬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迟疑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我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但我相信你也会明白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赫蒂女士曾经面对和你不同的局面,她所见到的高文·塞西尔与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位开拓英雄之间的差别或许更加巨大,她并不是‘适应得很好’,而是当时的塞西尔家族必须有一位死而复生的先祖……至于之后高文陛下与她、与瑞贝卡殿下之间的相处融洽……那是之后的事情。” 维多利亚的表情顿时微微变化,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你这可不只是‘不合时宜’的念头了——换个环境,你这样讲怕是要被抓起来的。” “所以我可不会在外人面前随便乱讲,”玛姬耸耸肩,“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那么说说别的,除了这些‘困惑’之外,你对自己的那位冒险家祖先还有什么别的感觉么?你们还谈什么了?”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谈他的冒险经历,”维多利亚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是一个很开朗而且乐观的人,不拘小节,这一点和维尔德家族一直以来的家风截然不同;他确实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即便他的记忆经常错乱或者中断,他也还记得数不清的离奇故事,以及许多早已经散佚的民间传说;他十分崇拜我们的陛下,虽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出海去寻找陛下当年的‘秘密航路’一事……” “你问过关于紫罗兰王国的事了么?”玛姬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希望你没把这事儿忘掉。” “当然不会忘,”维多利亚立刻点点头,“我把话题引向了紫罗兰,并没有直接问——我担心这会触发他的‘意识重置’,但通过旁敲侧击的引导,我可以确定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否曾造访过那个法师国度。我还询问了他记忆中最早期的冒险经历,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提到苔木林或北方诸城邦……他有记忆的最早期的冒险经历是在大陆极西的一处海岸附近,那里似乎靠近矮人王国……离紫罗兰有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看来要搞明白莫迪尔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玛姬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吧,跟我详细讲讲‘被古代神祇的力量追逐’是怎么回事吧,顺便跟我说说那‘样本’的情况,我明天就出发,先回洛伦一趟……” …… 被污浊浓云覆盖的广袤废土深处,呼啸而干燥的风不断吹过旧日帝都的嶙峋废墟和大地上连绵不断的板结岩层,在昔日深蓝之井大爆炸所制造出的巨型天坑周围,十余处从地下延伸出来的结晶管道喷口中正静静地涌动着淡蓝色的光流,这源自行星深处魔力系统的纯净能量时至今日仍然浸润着这片广阔的土地,也维系着旧人类帝国最后一支军团的运作。 伴随着魔力装置运转时的低沉嗡嗡声,一名身穿刚铎时代魔导师袍的高大身影从天而降,降落在一处大型管道喷口旁,这名铁人士兵先是迅速确认了一下周围环境的情况,在完成日常数据采集之后才向着管道喷口的方向伸出手——古老的能源装置立刻感应到了操作员的权限认证,喷口侧板的一处银白色覆甲随之无声滑开,露出了下面精密且闪耀光辉的水晶结构。 铁人士兵将手掌按在那水晶结构中央,伴随着轻微的卡扣移动声,她掌心处的隐藏式接口和水晶结构顺利实现了连接。 “开始读取周界波动记录……上传至铁人网络……开始比对深蓝网道历史监测记录……” 深蓝爆炸坑中心区域,那如同成百上千根水晶棱柱簇拥生长而成的“锥状山”深处,一层又一层的合金穹顶和能量护盾层层包裹着古老的地下结构,在穿过十余道闸门和连接井之后,便是刚铎帝国最后一座“忤逆要塞”所坐落之处。 截面呈梯形的古老走廊在地底深处延伸,连接着一个又一个大致呈平顶金字塔状的大厅和依靠巨型支撑结构维持稳定的地下洞窟,这些洞窟在上古时期以人力建造而成,其规模最小的也相当于一间可以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大厅,大型洞窟的尺寸更是能容纳下一座城堡,数不清的自动设施便在这些大厅和洞窟之间运作着,汲取着深蓝之井的能量,确保着铁人兵团的运转,驱动着各个实验室的运行,以及维持着整个要塞设施外围防护系统的稳定。 在地下要塞的某处,较为靠近深蓝之井原始涌源的区域中,一台古代魔法机关正带着嗡嗡声穿过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悬空连接桥,这台魔法机关有着倒置的锥形身体,两只由魔力凝结而成的塑能之手漂浮在它两旁的半空,又有一枚用水晶雕琢而成的硕大“眼睛”镶嵌在它顶部的机械结构中。 随着这魔法机关轻快地越过连接桥,那水晶雕琢而成的眼睛内不断倒映着连接桥上空奔涌而过的壮丽光流。 突然间,这台魔法机关在连接桥的中段停了下来,它体内发出一串轻微的嗡嗡声,随后将视线转向了连接桥外的广阔空间—— 这是一座大型洞窟,有数道合金铸造而成的连接桥或物资滑道从洞窟上空横穿而过,洞窟的穹顶和一部分侧壁上则可以看到规模惊人的古代支撑结构,一些结晶管道或涌源喷口从那些古代结构中延伸出来,而在它们之间,不断流淌着规模惊人的能量光流。 这是洞窟上半部分的景象,它们看上去已经足够壮观,但和洞窟下半部分的奇诡景象比起来,这一切根本不值一提—— 整个洞窟的下半部分,便是深蓝网道的“映射开口”,那里厚重的岩层和金属结构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切断并挖开了一个口子,可以看到“口子内部”无尽广阔的混沌空间,以及在空间中纵横奔涌的魔力洪流,这一幕就仿佛整个星球被人挖开了一个洞,露出了里面的中空结构,而在那中空结构内部,便是贯通了整个星球的、如行星血管般脉动的深蓝网道。 魔法机关静静俯瞰着洞窟底部那令人震撼的一幕,从它体内传来了空洞的机械合成声:“正在比对监控记录……深蓝网道内未发现异常波动……正在将监测范围扩展至临近支流……” 越过这道连接桥,又有数道额外的闸门阻隔着前往要塞最深层实验室和控制中心的通路,忠诚而强大的铁人士兵守卫着那些闸门后面古老的通道,而这整个设施的最高控制者……便静静地蛰伏在最深处的“矩阵大厅”中。 一名身穿古代魔导师袍、留着灰白色长发的铁人士兵穿过深层回廊,踏入了拥有最高机密等级的矩阵大厅,这大致呈六边形的大厅中灯火通明,白色和灰色的古代建筑材料让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过于极端的洁净和单调之感,而在这色彩单调的大厅内部,一根又一根巨大的、总体呈银白色的方柱拔地而起,遥遥指向正上方的穹顶。 那些方柱由不知名的金属和镶嵌在金属之间的水晶建造而成,柱子的表面还可以看到隐隐发光的沟槽纹路,一种低沉却又悦耳的嗡鸣声不断从一根根柱子深处传来,仿佛共鸣般在每一根柱子之间跃动,让整个大厅里都回荡着一种仿佛带着韵律的“风铃声”。 “指挥官,”铁人士兵在那些柱子所形成的矩阵前站住,用缺乏情绪变化的声音说道,“对所有支流的巡检工作已经结束。” 随着铁人士兵话音落下,大厅内那些沉默的银白色方柱仿佛一瞬间都活了过来,它们的水晶开始明亮闪烁,低沉的嗡鸣声中出现了逐渐拔高的嗡嗡声,许多方柱表面浮现出了结构复杂的全息投影,那些影像上显示着忤逆要塞周围每一道魔力脉流的自动监控记录——一个悦耳的机械合成声在矩阵中响了起来:“我已经看到回传的数据了——外部巡视人员的直接观察结果如何?” “同样一切正常,”铁人士兵一丝不苟地说道,“周界波动纪录位于正常值内,总变化曲线符合深蓝网道历史波动纪录……” “一切正常么……”矩阵中的机械合成声轻声重复着部下提及的字眼,“在这种局面下,一切正常反而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塔尔隆德的元素裂隙中已经可以观察到深蓝网道的紊流,新孵化的雏龙身上出现了被深蓝魔力侵染过的痕迹,连龙神都在怀疑深蓝网道即将迎来‘上涌’……我这里的读数却是一切正常……看样子某些在废土深处不安分的异种怪胎是有意识地避开了深蓝之井所能监控到的所有支流啊。” 铁人士兵静静地听着奥菲利亚矩阵的分析,在方柱之间共鸣的话语声落下之后她才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些邪教徒对深蓝之井的了解超过预期,他们甚至知道我们的监控范围。” “是的,因为他们有‘顾问’,非常专业的‘顾问’,”奥菲利亚矩阵不紧不慢地说道,“真令人遗憾,昔日意志坚定的忤逆者如今却站到了凡人文明的对立面……我真的有些好奇‘她们’在边界的另一侧都经历了什么,可惜这恐怕要永远是个谜了。” 随后矩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重新响起:“继续维持对所有支流的监控,维持对爆炸坑外围区域的巡视力度——那些邪教徒或许知道该怎么绕开铁人兵团的监控,但只要他们还是凡人,就总有精神松懈的时候,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指挥官。” 铁人士兵领受了命令,随后转身离开了这灯火通明的矩阵大厅。 大厅中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一个个巨大的金属方柱无声伫立在灯光中,而在这些冰冷而古老的思维节点内部,奥菲利亚·诺顿的意识静静流淌着,一如过去千年间她所度过的每一日。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片刻,其中一根方柱的附近突然浮现出了一幅清晰的全息投影,那投影上呈现出的是热闹繁华的街道,以及在街旁商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 紧接着旁边又有新的全息投影在另外一座方柱旁浮现出来,那是一间朴素的教堂,追寻圣光之道的年轻牧师们正聚集在教堂内,聆听着资深牧师向他们传授自由搏击的课程。 更多的全息投影在一座又一座的方柱旁浮现了出来,上面有繁华热闹的市区,也有安静祥和的郊外,有潺潺流水和绿地苗圃,也有巍峨的钟塔和雄伟的城楼。 那是来自远方的风景,在这片荒芜凄凉的废土之外,在那片日渐繁荣强盛的国度。 奥菲利亚·诺顿的意识静静流淌在这些来自远方的风景中。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书页已经泛黄 偌大的矩阵大厅中,古老设备运转所发出的嗡嗡声在一个个银白色的金属立柱之间共鸣,这些声音相互叠加在一处,有时候听上去仿佛某种旋律奇妙的风铃声——奥菲利亚依稀记着,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这座地下设施还没有封闭的日子里,曾有人造访过她,并用“风铃”来评价她思考时发出的这些声音。 然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连不知疲惫的机器都会将对应资料封存在数据库最底层的程度,如今再不会有活人叩响这里古老尘封的门扉,在偌大的地底设施中,只有无魂的铁人和冰冷的魔法机关陪伴着她这个不眠不休的古代幽灵。 方柱之间的共鸣渐渐变得低缓下来,那些清晰呈现出废土外部景象的全息投影也逐一熄灭,奥菲利亚矩阵结束了她短暂的休息状态,并将墙外那个名叫“维罗妮卡”的活跃终端转接至备用线程,随后大厅中的金属立柱开始迅速调整着各自的高度和朝向角度,各个矩阵节点完成自检上线,开始接管基地内各个实验室以及工厂设施的信息链路。 而在这些矩阵节点产生变化的同时,位于大厅中央的一座金属平台也伴随着轻微的“嘶嘶”注压声升上了地面,平台上方的遮盖装置悄无声息地向两旁滑开,露出了放置在平台顶端的精密容器,那是一个用水晶打造而成的椭球型保护仓,数不清的管道和线缆连接着其底座的金属结构,只不过那底座上的符文此刻有半数以上都处于熄灭状态——而在椭球仓内部,稀薄的淡金色溶液中静静漂浮着一个略显娇小纤瘦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浅灰且夹杂着金属质感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她的身后,她身上穿着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典衣裙,衣裙上的精美装饰以及女子本身不俗的容貌皆显示着这位“安眠者”身份的特殊——然而尽管容貌仍旧美丽,这漂浮在淡金色溶液中的女性却毫无生机流露,她就如一个精致的人偶,漂浮在一具已经合拢数百年之久的棺椁中。 矩阵注视着这个漂浮在容器中的身影,例行完成了今天的监控记录: “XX年X月XX日,奥菲利亚·诺顿脑死亡第266455天,矩阵持续运行,基地内部情况正常,尚未接收到更高一级指令,继续执行系统初期任务……” …… 被一片腐化废土包围着的山谷中,由巨型植物结构交织而成的荆棘网格已经繁茂生长成为了一层坚固且致密的木质穹顶,这层穹顶阻隔了废土上动荡不休的污浊之风,也挡住了被风裹挟而来的干燥沙粒和不知源自何处的灰烬碎屑,而在穹顶内部,山谷中的环境已经完全稳定下来。 镶嵌在穹顶和周围岩壁上的发光植物为整个聚居地提供了充足的照明,深入岩层和地下的藤蔓为山谷内提供着过滤之后的洁净水源,植物们生长所需的物质则来自充斥着魔能残渣的腐化泥土,大量处于休眠状态的“树人”攀附在崎岖的山岩和坡地上,而在树人之间的空地上,小径两旁还可以看到大量扭曲却繁茂的植物。 如果忽略了穹顶上那些可怖的扭曲荆棘,忽略了这座山谷背后隐藏的真相,这里面的环境……其实甚至可以用“生机勃勃”来形容——若是有外人来到此处,恐怕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植物繁茂的地方竟然会位于刚铎废土的最深处。 细微的沙沙声从林中传来,一对精灵姐妹迈步从树林中走出,淡绿色的神官裙袍擦过了小径旁的低矮灌木,从穹顶洒下的光芒则照亮了她们精致的面容——菲尔娜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闭合的穹顶,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姐妹”,突然笑着说道:“刚才这一幕是否让你想到头脑中那些残留的印象?在南方的森林中,美丽的精灵沐浴着阳光从林中走来,呼吸着略带潮湿和泥土气息的晨风……” 蕾尔娜立刻便摇了摇头:“我头脑中那些残留的印象早已支离破碎了,而且我不认为你所描述的那番景象可以用在这样一个由扭曲的自然之力催化出的树林里……想想那些郁郁葱葱的植物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前的状态吧,按照凡人的眼光,那可真令人作呕。” “凡人的眼光么……”菲尔娜轻声说道,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淡淡的笑容,随后她收敛起了表情,目光扫过周围的林木,“不过必须承认,这些教徒确实取得了令人意外的成就,他们在小范围内为自己重塑了适宜的生态环境——从某种意义上,他们‘治愈’了这片废土……” 就在此刻,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菲尔娜的后半句话:“可惜,‘治愈’废土只是计划的副产物,我们所追求的,是让整个世界回到正确的道路。” 精灵双子同时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并同一时间对那个正蠕动着根须缓步走来的树人首领轻轻点头:“看看这是谁来了——我们的大教长,博尔肯阁下。” “我有时候很好奇,你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博尔肯没有在意菲尔娜姐妹那一如既往令人火大的挑衅态度,他只是用那双黄褐色的眼珠扫过眼前的两名精灵,“如果是前者,用一个灵魂分饰两角然后自己跟自己对话……难道不累么?” “恰恰相反,这样做乐趣无穷,”精灵姐妹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随后菲尔娜单独开口,“平常日理万机的大教长阁下今天怎么有空来关心我们姐妹的相处方式?难道是您终于放弃了您那不切实际的计划,准备像个正常的植物一样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做一做光合作用?” 蕾尔娜紧接着也开口:“也可能是对深蓝网道的侵蚀终于引起了废土中心那个幽灵的警觉,一支铁人大军已经定位了这小小的藏身处,而教长们已经在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那流着毒的舌头学会该怎么和自己的盟友相处,”大教长博尔肯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两个精灵,黄褐色的眼珠中短暂流露出了几乎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恼怒,但很快他便收敛起了这些情绪,语气也变得愉快放松起来,“随便你们怎么说吧,我的部下们已经在深蓝网道内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控制符文石已经埋下,几条贯穿整颗星球的脉流正在逐步落入我们掌握中——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那计划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啊,那还真是感谢大教长阁下的亲切与坦诚态度,您还记得要第一时间把计划的进展告诉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盟友……”菲尔娜姐妹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蕾尔娜便看着博尔肯的眼睛,“不过我们猜您应该不只是为了来跟我们汇报一个好消息的吧?” “当然不是,你们最好别装糊涂,”博尔肯立刻说道,他那盘踞扭曲的树冠在高处发出了一连串的沙沙声,“别忘了你们之前承诺过的事情——我们必须把节点符文石投入废土外部的几个裂隙中才能获取足够的‘控制度’,要做到这一点,那道‘废土长城’是必须解决的障碍。” “啊啊,当然记着,当然记着,”精灵姐妹故意拉长音调说道,菲尔娜还抬起头看向被岩壁与穹顶遮挡的方向,视线仿佛要穿过那些障碍物和遥远的距离,要看到伫立在刚铎废土边缘的那些宏伟巨塔,“哨兵之塔嘛……我们还真是能者多劳,要为你们提供深蓝网道的知识,要帮你们渗透铁人士兵和奥菲利亚矩阵的外部供能系统,现在还要帮你们去解决那些伫立在废土边缘的‘哨兵’……大教长阁下,与您合作还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这是契约的一部分,二位,”博尔肯沉声说道,语气中竟收敛起了所有的“怒气”和“暴躁”,转而变得异常严肃且郑重,“我知道你们一直有自己的小计划,有你们想要私下去做的事情,但我从未真正追究过——因为在大的方向上,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这个世界需要得到真正的、长久的安全,而非任何苟活于世的妥协,我们要彻底终结魔潮和神明对这个世界的威胁——为此,这个世界不得不选择一些牺牲。 “现在,我们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贯穿整个星球的深蓝网道就要落入我们手中,所以至少在计划完成之前,让我们双方都拿出一些诚意吧……即便将来有一天我们真的需要分道扬镳,我也希望那是在计划成功之后的事情。” “……精彩的演讲,大教长先生,已经可以让我产生感动了,”在博尔肯话音落下之后,菲尔娜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掩盖了她所有真实的感情,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博尔肯面前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幅度,“当然,只是很小很小的感动。”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会遵照契约的,”一旁的蕾尔娜紧接着说道,“那些哨兵之塔,我们会想办法搞定——您可以信任我们,毕竟早在几年前,我们就已经成功实现了对哨兵之塔的渗透……” 博尔肯那双黄褐色的眼珠在精灵双子身上来回扫视了数次,随后这名已经化身为扭曲树人的黑暗德鲁伊首领才微微晃了晃自己的树冠,从枝叶摩擦间传来了他苍老低沉的声音:“很好,那么我期待着你们的成果。” “您可以期待——当然,别指望会太早,”蕾尔娜淡淡说道,“破解哨兵之塔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我们,也得准备很长一段时间才行。” “当然,我可以等,”博尔肯嗓音低沉地说道,“反正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伴随着木质结构蠕动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那苍老扭曲的树人蠕动着根须离开了林边小路,其身影渐渐消失在精灵双子的视线中,蕾尔娜与菲尔娜注视着那名德鲁伊首领身影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神中隐藏着无人能懂的意图。 随后她们抬起头,静静注视着被木质穹顶和岩层遮挡的方向——她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些密不透风的屏障以及废土中遥远的距离,注视着那些正伫立在废土尽头、撑起一片宏伟屏障的哨兵巨塔。 菲尔娜的嘴唇翕动着,突然轻声唱起了一首在白银帝国民间从古至今便流传着的乡野歌谣—— “深邃的林中吹过风,风声空空洞洞……孤零零的哨塔立在风中,哨兵看不到那只熟悉的的鸟儿飞过天空……” 蕾尔娜的声音轻声接上—— “空空洞洞的风吹了多久,森林中的古树都记不清……那只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 “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 “一个哨兵发了疯……” …… “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 贝尔塞提娅坐在花园小径旁的长椅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遍布繁星的夜空,白银女皇轻声哼唱的曲调在这静谧的庭院中萦绕着,并最终消散在了寒凉的夜风中。 “我以前就听到过这个曲调,好像也是你唱的,”高文有些好奇地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白银女皇一眼,同时又有点困惑,“但我记得当初听到的词是‘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因为哨兵炖了碗鸽子粥’……” “……那是我当年自己瞎改的,高文叔叔,”贝尔塞提娅顿时有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毕竟我那时候还小嘛……您把它忘了吧,我刚才唱的才是‘正版’的。” “好吧,我就知道那是你胡编的,”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但这个正版的歌词听上去也奇奇怪怪的……或者说这整首歌听起来都奇奇怪怪的,这歌是什么来历?某种祭祀曲目么?” “祭祀曲目?当然不是,”贝尔塞提娅吃了一惊,立刻摆摆手,“这只不过是白银精灵民间传唱的乡野歌谣罢了,小孩子们唱的比较多,我小的时候喜欢跑出精灵王庭到处乱闯,就和城外乡下的小伙伴们学会了怎么唱……” “小孩子唱的……”高文怔了怔,表情有点怪异起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白银精灵,世人对你们那一身艺术细胞的评价可不是随便乱讲的——一首乡下童谣的歌词都被你们弄的这么深沉复杂神神叨叨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深蓝网道监控计划 贝尔塞提娅似乎对高文的评价并不在意,她只是仰起头来,看着遍布繁星的夜空,以及在夜空边缘那些弥漫在云层附近的辉光——那是地上的灯火穿透了夜幕,以余晖的形式映照在天上,繁多的人造灯火让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区域在入夜之后仍然如白昼般活跃,而那些额外的灯光甚至让天空的星光都显得黯淡了不少。 在白银女皇的记忆中,她已经有数百年不曾在人类世界看到过如此辉煌的灯火了。 “我两天后离开,”安静片刻之后,她突然对高文说道,“已经定下来了。” “行程提前了?”高文扬了扬眉毛,“我记得按照原计划你是要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的——115号工程和‘门’计划那边都有很多东西你还没看过。” “我知道,但我已经离开白银帝国太长时间了,”贝尔塞提娅笑了笑,“阿兹莫尔贤者和其他几位德鲁伊贤者的事情已经了结,但那些秘教分子可不会自己消失掉——我离开王庭的每一天,都是在给那些不安定分子跳出来的理由,而现在他们已经往外跳的差不多了,我得回去给这笔长达三千年的烂账画个句号。” 高文看了一眼身边的精灵女皇,她的容颜在星光下一如既往显得恬静淡然,然而那双眼睛深处所隐藏的却是如北地寒风般的决然意志——这份决然对于如今的白银帝国而言十分有必要,但高文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还记得你承诺阿兹莫尔贤者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贝尔塞提娅轻轻叹了口气,“那些真正追随古代德鲁伊之道的……好吧,勉强算作秘教中的温和派吧……阿兹莫尔贤者确实给我出了个难题,但既然已经答应,我自然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毕竟这承诺也算是在神明面前许下的事情。 “我这次提前回去,也正是因为这份承诺——我离开太久了,我每离开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按捺不住,那些‘温和派’也总有忍不住跳出来的时候,万一他们也和那些秘教分子一样跳了出来……那我可就不好找理由放他们走了。” “既然你想的很清楚,那我就不多建议了,”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同时对贝尔塞提娅伸出手,“提前祝你一路顺风——也祝愿你要做的事情一切顺利。” “我这几个世纪做的事情没几件是真正顺利的,但所有的事情最终都会成功,”贝尔塞提娅笑着抓住了高文的手,起身之后随口说道,“当然,仍然感谢您的祝福,高文叔叔。”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出声提醒道:“对了,别忘了我跟你提起的那件事——深蓝网道。恩雅已经提供了寻找并监控网道裂隙的办法,以星术师协会的能力应该是可以办到的,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尽快组织人手找到白银帝国境内的深蓝网道裂隙,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监控资料。” “放心吧,记着呢,”贝尔塞提娅笑着点头,“相关资料我昨天就已经发给了薇兰妮亚大师,她表示没问题。顺利的话,在我返回白银帝国之前她应该就能把整个监控项目的团队都组织好。” 说完她对高文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早已侍立在远处的两名高阶侍女,在离开前又对这边摆了摆手,接着身影才消失在庭院小径尽头的灌木墙后。 直到贝尔塞提娅的身影消失,高文才低头看了看长椅旁边的一丛灌木丛,在附近路灯散发出的昏黄光芒下,他能清晰地看到有一小节带着漂亮花纹的尾巴尖从灌木丛中探出了头,而在灌木丛后面,还会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轻微且有节奏的鼾声…… 高文上前一步用脚踢了踢那节尾巴尖,一边踢一边出声招呼:“哎哎,醒醒了啊,你在这儿睡多长时间了,差不多该醒醒……你再不醒我给你身上撒于格逊香料酒了啊!” 他这边话音未落,便听到灌木丛背后传来了提尔惊慌失措的声音,这深海毛虫一个咸鱼打挺就从灌木丛后面坐了起来,一边嚷嚷一边摆手:“别别别,我醒着呢醒着呢,我就是打个盹……别提那个香料酒,用那玩意儿你还不如给我身上浇开水……” 高文没有搭理这深海咸鱼的念叨,他只是用有些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这家伙好几轮,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有点好奇,你平常不是不需要呼吸么——这怎么睡觉还用打呼噜呢?” 提尔一听这个顿时挺了挺腰,脸上表情还挺严肃:“你们人类里面不是有哪个聪明人说过一句话么,‘即便是虚假的生活也需要认真的态度’,我这就是认真的态度,我都变成个陆地生物的模样了,当然要模拟的完整一点。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你那个女仆长……” “贝蒂?”高文惊讶地看了提尔一眼,“这怎么还跟贝蒂扯上关系了?” “她每次看我不喘气了都以为我又死了,还会用拖把戳我肚子试试,”提尔一脸不堪回首地摆着手,“有时候她没事做甚至会蹲在地上耐心地戳我半个钟头,戳醒了才停……” 高文脑海里顿时便忍不住浮现出了想象的画面,表情也跟着变的古怪起来,他神色怪异地看了提尔一眼,嘴里有些嘀咕:“那主要是看你死多了……” 提尔听到了高文的嘀咕,但只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同时随口说道:“那个精灵女皇已经走了啊?我还以为你们要谈很久呢……” “你也不看看你睡了多长时间,”高文无奈地叹着气说道,随后表情才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不谈这些了。今天难得见到你处于比较清醒的状态,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 “跟我商量?”提尔晃了晃尾巴尖,脑袋跟着左右摆动——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如果是船舶技术方面的事情,这块我已经交接给卡珊德拉了啊,她带着的技术团队在北港那边把一切都处理的挺好……” 高文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关于对深蓝网道的监控……或者说探测问题。” “深蓝……哦,就是你们最近一直在聊的那东西?深蓝之井背后那个?”提尔很快反应过来,尽管她平常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但最近一段时间里不管是高文还是恩雅,甚至连瑞贝卡和琥珀都在谈论着深蓝网道的事情,这个深海咸鱼精每天但凡睁眼两次都会听到这方面的风声,所以这时候倒也没有太困惑,她只是有些不解,“你们不是已经在组织人力物力去监控那东西了么?怎么这件事还用跟我商量的?” “前不久我收到了从塔尔隆德传来的消息,”高文沉声说道,“在察觉到深蓝网道中可能存在魔力异常涌动的征兆之后,龙族加强了对网道各个支流的监控,而在监控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些迹象……某些贯穿元素世界的网道支流正在发生‘偏移’——幅度很小,但一直在持续。再加上他们之前发现的线索:某些从元素裂隙中跑出来的元素生物身上带有被深蓝魔力侵染过的痕迹,所以现在我们怀疑深蓝网道的异常波动可能已经影响到了元素世界的平衡……” “元素世界……哦,我明白了,”提尔听到这里自然已经想到高文的意图,“你是想让我们海妖去帮忙检查水元素领域的深蓝支流是否有问题?” “深蓝网道深埋在我们这个世界的‘下层’,其主要脉流位于物质世界和非物质世界的夹缝中——我们这些只能生活在主物质世界的生物要想直接‘看到’深蓝网道并不容易,必须经过复杂的技术辅助,而且监控点也受到各种限制,如果真有某个了解深蓝网道且掌握着某种特殊技术的敌人在借助那些贯穿星球的能量流搞事情,那他应该很容易就能躲过我们在物质世界的监控——毕竟,我们的监控到处都是死角,”高文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他的话让提尔也跟着表情严肃起来,“这件事让我一直很困扰,直到前不久,龙族的发现给我提了个醒。 “元素世界的‘规矩’和物质世界不同,在那里,万事万物处于极端‘纯粹’的状态,所有能量流动所产生的痕迹都很难被掩盖,在物质世界管用的遮掩技巧在元素世界也很难行得通……遗憾的是龙族自己终究还是物质世界的生物,哪怕他们能凭着蛮力硬打进元素领域,他们也不会像元素生物一样能够准确感知到元素领域的各种变化,但如果我们有了一些真正的、属于元素生物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海妖本质上确实是元素生物,而且最近我们也具备了对魔力的感知能力,倒是可以充当这双‘眼睛’,”提尔点头说着,紧接着又有些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不过听你的意思,你似乎十分怀疑深蓝网道中发生的异常现象背后是有‘人’在刻意操控?我记得恩雅女士说这可能是个自然现象来着……” “两百万年前的网道波动可能确实是一次自然现象,但现如今的就不好说了……”高文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就在今天傍晚前后,维罗妮卡告诉了我她的一些发现……她发现刚铎废土中所有和深蓝之井建立连接的‘支流’都呈现出极为正常的状态,这反而让她心生疑虑,你知道的,龙族那边已经发现了深蓝网道存在异常波动的切实证据,梅丽塔带来的龙蛋甚至已经孵出来了被深蓝魔力侵染过的雏龙——影响如此之大,维罗妮卡那边采集到的数据怎么可能处处正常? “所以我怀疑这是有‘人’在刻意掩饰痕迹,他们的技术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瞒过古代刚铎帝国留下的监控系统,但他们显然没意识到宏伟之墙外面的世界如今是什么局面——凡人诸国已经形成联盟,连遥远的巨龙国度都在和洛伦大陆的各国互通情报,联盟的信息收集范围横跨半个星球,在如此大规模的信息互通前提下,他们高明的伪装技巧反而在露出马脚……”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心有感叹地摇了摇头——他没有把话说死,但那些背后搞事之人的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万物背锅会……死了仍然可以背锅啊。 “怪不得你会对这件事如此紧张……那这听上去确实挺严重,”提尔的尾巴尖在半空中弯来弯去,她脸上带着思考的表情,“嗯……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们忙啦,只不过这件事吧……” 高文立刻问道:“有困难么?” 提尔想了想,摆摆手:“好吧,其实只是小问题——我们虽然是水元素,但事实上跟当地的水元素相处的并不怎么愉快。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女王那边能搞定。回头我就把这件事报告上去,根据我的推测,女王那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会答应。” 高文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却陡然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庆幸——元素领域对于生活在物质世界的人类而言是一片陌生的冷漠的国度,很少有谁能在那些性格古怪、冷漠排外的高阶元素生物中找到稳定可靠的盟友,正是因此,塞西尔帝国能够搭上海妖这条线才显得尤为幸运,这些来自深海的盟友虽然有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风问题……但她们确实靠谱。 他甚至觉得豌豆当年扔到井里的那个水桶差不多可以写到历史书里了。 而在感慨这些之余,高文也不免对海妖如此坦率热忱的态度有些心中没底,忍不住说道:“请代我向你们的女王表达最真挚的谢意——你们海妖实在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份友谊我是不会忘记的……” “哎哎你别这么说,你这么突然一脸认真地说这些让我感觉怪怪的……”高文话没说完,提尔便顿时缩着脖子摆了摆手,“我们海妖可没有你们人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和规矩,我们对事物的判断很简单——你们是一群不错的朋友,有趣且值得信任,所以我们就愿意和你们多交流交流,仅此罢了。 “在过去的百万年里,这个世界上也曾出现过不止一个想要和海妖打交道的种族,其中也有和你们一样有趣的,但也有让我们不感兴趣的,对那些有趣的,海妖们一向热情对待,而那些让我们不感兴趣的……直到他们灭绝,我们也不曾和他们打过交道。 “别意外,我们这个种族就这样——这大概也算是元素生物的特性?” 提尔说着,微微笑了笑,接下来语气又突然认真起来:“而且严格来讲,这次的事情和我们也并非没有关系……深蓝网道,如果那东西真的是个贯穿整个星球的庞大系统的话,那它一旦出事,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种族谁也跑不掉——我们的飞船现在还没修好呢。”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光年之外 海妖来到这颗星球所乘坐的星舰…… 听着提尔嘀嘀咕咕的最后半句话,高文脑海中随即便联想到了那艘至今仍然搁浅在无尽之海深处、其规模据说比当年的刚铎帝都还要大上一圈的星际飞船,平心而论,哪怕这颗星球上已经冒出来了像塔尔隆德那样赛博朋克一般的先进文明,海妖们所乘坐的那艘飞船在高文心中也仍然是这颗星球上画风最离谱的事物——一艘飞船啊!那可是一艘能进行星际殖民的飞船! 真亏自己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来着…… 高文甩了甩头,把那些不相干的联想甩出脑海,同时又用有点好奇的目光看着正懒洋洋把上半身搭在长椅上、尾巴一路蔓延出去好几米的海毛虫:“你们那艘飞船如今修复到哪一步了?我记得前不久你还跟我说过,你们的工程师在动力核心还是什么核心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 “是核心融合塔啦,用来从负空间潮汐中汲取能量,给跃迁引擎供能的大家伙——从迫降在这颗星球上之后,那东西就停机了,深水技师们想尽办法也没能重新点燃它的一级驱动炉,”提尔晃了晃尾巴尖,一脸很懂地说道,“现在我们终于搞明白了魔力是什么东西,也就计算出了核心融合塔在启动过程中遇上的‘偏差’幅度。”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解释,然后才再次开口:“据说深水技师们已经放弃了将其原样修复的计划——这个世界的环境实在和我们的故乡偏差太多,而核心融合塔的关键结构在新环境中完全无法适应,所以她们决定将核心融合塔的内核区直接拆掉,把驱动部分换成虹光聚焦矩阵,再利用融合塔外围的力场线圈和相变分流器重新分配能量流,事实上她们已经这么试过了,拆换了一小部分……效果似乎很好。” “虹光……你们直接把那玩意儿塞进了飞船的动力炉里?!”高文顿时目瞪口呆,他倒是知道海妖在尝试从塞西尔的虹光发生器中寻找修复飞船能源模块的灵感,但他可没想到那群胆大包天的深海咸鱼竟然直接把虹光装置塞进了动力炉里,而且听上去塞的还不是一个两个——她们往里面塞了个矩阵! 那东西平常是用来攻城拔寨的巨炮!输出功率高的吓人!那帮鱼精这是在锅炉里烧核弹头? 提尔却对高文的反应感觉莫名其妙,她抬头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声音仿佛随时可能睡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的深水技师一向有着很开阔的思路——当然了,问题还是有一些的,主要是虹光装置输出的能量功率还是不太够,哪怕那边的技术人员们尽可能提高了聚焦矩阵的功率密度,也只够让融合塔勉强以最低功率运行,平常安塔维恩的主要能源还是得依靠烧鱿鱼……不过这对于已经停滞了许多年的我们而言已经是不得了的进步了。” 听着提尔浑不在意的念叨声,高文原本惊愕的神色终于渐渐化为木然,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趴在长椅上的海毛虫精一眼,心说这真不愧是曾经的星际文明——除了脑子普遍有坑进水之外,这个种族在这颗星球上是真的只能让人仰望…… 提尔则不知道高文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打了个哈欠,又回忆了一下最近和故乡的联络内容,才不太确定地继续说道:“对了,我们那边的修复工程最近还有个成果……你可能有兴趣。” “我感兴趣的东西?”高文有些错愕,“是什么?” “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提尔伸了个长长长长长的懒腰,又认真地在椅子旁边把自己盘成一坨,“也就是天线系统。” “超光速通讯阵列……”高文眨眨眼,终于回忆起来,“我记得你好像跟我提过……等等,你们已经把那玩意儿修好了?!” “谈不上修好,发送单元的谐振晶体损坏过于严重,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品,但我们想办法修好了它的一部分接收模块,”提尔说道,神色中突然有一丝感慨,“我们没能接收到其他移民飞船发来的联络信息,但我们收到了你们在监听站里接收到的那种信号……并成功实现了精确定位。” 这个消息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至于高文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脑海中才浮现出对应的情报:海妖们尝试修复飞船的天线阵列一事他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海妖当年从故乡逃离时所发射的移民飞船并不只有安塔维恩一艘——据说另有数艘飞船从她们的母星起航,然而如今皆已散失在茫茫星海深处。 如今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提尔的同胞们似乎仍然坚信其他飞船上的同胞们还活着,她们希望能修好飞船的通讯系统,以重新联系上那些在百万年前便已经失去联络的同胞。 另一方面,他更知道提尔所说的“信号”是什么东西,那是之前索林枢纽、北境枢纽以及先祖之峰枢纽皆先后监听到的、来自茫茫宇宙的神秘信息,那些信号传递着基础的数学知识和无人能懂的语言文字,仿佛是在向其他文明展示自己的存在并致以问候,而他已经从龙神口中得到证实,那些信号来自其他星球上的智慧生物,只是由于技术限制,哪怕目前塞西尔最先进的魔网枢纽也只能偶尔单方面地收到那些信号,却无法锁定它的具体发射源,也无法破解对方发射信号所用的技术。 至于对那些神秘“异星文字”的破译……塞西尔和提丰帝国在很早以前就组织起了规模庞大的密码学家和文字专家队伍,甚至把破译工作下放到了民间集思广益,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所有工作的进展仍然微乎其微。 他没有想到,突然的破局点竟然来自那些与联盟关系若即若离的海妖。 “那些信号的来源方位和你们当初的推测相差不远,”提尔看到了高文表情的变化,她没有卖关子,“确实是来自霜天座方向,在霜天座底部,有一颗暗淡的恒星——可能也有些别的什么小天体,但我们的观测设备受损,暂时无法确认。经过安塔维恩号星轨仪的精确追踪,信号是从那颗恒星附近传出来的。” “那颗恒星有名字么?”高文下意识问道。 “我们管它叫SK-32-A,但在你们人类世界,魔法师和占星师们好像给它起了个挺好听的名字,叫‘苍星’,”提尔耸耸肩说道,“要确认这点可不容易,我在你们那些乱七八糟又缺乏精度的天文图表里翻了好久,又找安塔维恩的天文学者们比对了好几遍,才敢确认我们的SK-32-A和你们人类口中的‘苍星’是一个……” 高文不等她说完便立刻打断:“明天开始你池子里的盐换成精制海盐。” “好嘞!”提尔瞬间点头,然后才接着说正事,“那就回到‘苍星’——我们测出了它和我们脚下这颗星球之间的距离,约有6.12光年,它应该有至少一颗大质量的气态行星和两颗固态行星绕其运转,但我们暂时还无法确认信号到底是从其中哪颗星球附近发出…… “另外,我们的天线系统对信号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追踪,确认那信号是以约3.35天为周期不断发送,每次从信号出现到消失会持续16个小时,目前还不确定这种周期是发送者有意为之还是受到了沿途宇宙环境的影响……” 高文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将提尔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记在心中,并轻声重复了一遍那个特殊的名字:“……苍星……” 提尔看了高文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在思考了几秒种后她才继续说道:“最后还有一件事……” “你说。”高文立刻说道,语气中的急迫甚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大部分人类应该还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据我的了解,你应该能听懂我要说的是什么概念,”提尔微微晃了晃尾巴尖,神情变得十分郑重,“经过通讯阵列的分析,我们发现一件事——那信号……是以超光速传播的。” 高文瞬间皱起了眉头:提尔话很简短,然而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却非同凡响。 “超光速……”他忍不住轻声嘀咕着,“也就是说……” “虽然隔着6.12光年的距离,但那些信号却不是从六年前发出来的‘过时信息’,我们接收到的是来自苍星的即时通讯,而且这种信息发送技术十分高明——它既可以被我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捕捉,也可以进入魔网枢纽这样常规的天线系统,这说明它在调制之初就是为了向尽可能多的‘目标’投送情报,”提尔点头说道,“而如果我们拥有对等的发信技术,我们甚至现在就可以实现和‘苍星’之间的实时通讯……跨越6.12光年的距离,与另一颗星球上的智慧生物建立交流。” 高文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听到这里下意识问道:“你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不可以……” “不可以,”提尔摇了摇头,“我刚才说过了,我们只修好了阵列的接收模块,而且只是一部分。整个系统的谐振晶体坏了,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替代产物。” 高文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激动,立刻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并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不管怎样,‘苍星’显然是一个比我们更先进的文明……” “他们至少掌握着比我们先进的通讯技术——当然,安塔维恩号修好以后就不一定了,”提尔说道,并紧接着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但说到这个‘通讯技术’……我有一个在通讯技术组工作的姐妹上次跟我提起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高文皱皱眉:“可疑的地方?” “和‘超光速通讯’这样尖端的传输技术比起来,苍星发送的信号在编码方式和调制格式方面却显得过于简单落后,”提尔慢慢说着——她很少会跟这里的人讲起这方面的知识,因为她所了解的那些知识对于人类而言大多过于艰深难懂,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类”是可以听懂自己在说什么的,“在同样的信道宽度下,他们本可以塞进更多的有效信息和更清晰的图文内容,但他们却选择了最原始和低效率的‘编码表’…… “你能理解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么?换成你们陆地人能听懂的比喻,就好像他们手头有一个来自刚铎帝国的、极度精密先进且直到今天还能用的魔法装置,他们却给那装置上绑了根棍子用它来砸核桃——虽然最终目的还是实现了,但这个过程却……” 提尔摊了摊手,高文则迅速理解了她话语中的含义,他想到了索林枢纽之前监听到的那些信息,当时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然而现在,他知道了那信号竟然是以超光速的方式传输,整件事背后的违和感果然瞬间涌上心头。 这就像是在光纤时代,两个人用着最先进的计算机和最高速的光纤网络……互拍电报。 “或许这只是为了让像我们这样的‘低水平文明’能够更容易地破解他们所发送的信号内容,”稍作思考中,高文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更复杂的编码方式或许效率更高,但显然破解起来的难度也会更高……” “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这有个问题,”提尔摇了摇头,“如果是为了照顾‘低水平接收者’,那他们完全可以同时发送多套不同的编码,分别采用不同水平的编译技术——这样一来,不管是怎样级别的‘接收者’都将有机会收到并破解那些信号。如果‘苍星’真的是一个掌握了超光速通讯的先进文明,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绝对是轻而易举的。” 高文心中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的头脑飞快运转,提尔所提出的这些问题显然值得他更进一步的思考:“或许……他们的信号只是为了发给‘低水平文明’呢?也可能‘苍星’的发送者根本就不在意信息传递的效率,他们只需要把那些基础的‘问候’发往整个星区即可,而最原始简陋的编码方式可以确保这些信息被可靠地发送到每一个有能力‘聆听太空’的文明手中……” “这也是个可能性,”提尔点了点头,“但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呢?” “……我不知道,”高文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点头说道,“归根结底,我们对那个遥远的‘发信者’了解还是太少了。” ------------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聆听光年之外的声音 静谧的夜空如巨幕般笼罩着这个世界,即便大地上辉煌的人造灯火让那些闪烁的群星显得比以往暗淡了一些,然而那些清冷的星光本身并不会在意大地上的灯火——它们将一如过去的千百万年,安静地俯瞰着众生,在广袤而黑暗的太空中注视着一个又一个可能有文明繁衍生息的世界。 那些遥远的星球上此刻正在发生什么?恐怕最优秀的剧作家穷尽自己的想象力也无法勾勒出来吧。 然而一些比光还要迅捷的信息却可以带来6.12光年之外的问候,让此刻正仰望星空的人知晓,在远方也存在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提尔仰起脖子,静静地注视着那些闪烁的星光,暗淡的银辉洒在她漂亮而细腻的鳞片上,让这位海妖竟凭空多出了许多优雅恬静的感觉——高文很少能搞明白这个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深海生物都在想些什么,尤其此刻。 “你在想什么?”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多漂亮的星空啊……曾经那么陌生的景色,现在看起来也相当熟悉了,”提尔轻声说道,“我们已经注视这片星空上百万年,你说,在这百万年里有多少文明是在我们的注视下消亡的?” “……在光年的尺度上,文明的消亡尚不及星星的一次闪烁,我认为在我们掌握星海遨游的能力之前,讨论这种话题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说的也是,”提尔笑了笑,“我们是应该思考一些更实际的东西。” “说到更实际的东西,关于‘苍星’的发信者我刚才突然又冒出来个想法,”高文脑海中思绪飞转,新的猜测渐渐成型,“你说……他们会不会并没有真的掌握超光速通讯技术?” “哦?”提尔扬了扬眉毛,语气中带着疑惑,“你是怀疑我们的通讯技术专家判断出了差错?误将普通的信号识别为了超光速通讯?” “不,我相信你们的专家,我只是怀疑‘苍星’的发信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高明’,”高文摇了摇头,说着自己的猜测,“他们之所以用超光速通讯发送那么简陋原始的信号格式,或许根本不是有什么高明长远的打算,而是因为……他们只能发送那些东西。” 提尔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不太确定超光速通讯在整个宇航技术中属于哪一‘层级’的东西,但我猜这个层级肯定不低——毕竟连塔尔隆德的巨龙都不曾掌握这种东西。而技术的发展往往环环相扣,虽然也存在个别领域超前发展的情况,但总体上一个文明的各项技术高度应该是大致平衡的,一项技术的发展往往意味着大量相关领域的跟进,各种技术互为基础、互相补充方为常态,”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如果苍星的发信者完全掌握了超光速通讯技术,那他们多半已经不是一个固守在自己母星上的种族,甚至有可能已经成为……另一个‘起航者’。” “有道理……”提尔慢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除了苍星发出来的那些‘问候’之外,你们的天线阵列有在星空中捕捉到其他的超光速通讯么?”高文一脸严肃地问道,“哪怕仅仅是一声短促的杂波?” “没有,”提尔立刻摇了摇头,“安塔维恩那边在确认了SK-32-A所发送的信号为超光速通讯之后还特意扫描了天线系统能够覆盖到的整个天空,但没有发现第二个超光速通讯……” “所以,苍星的发信者多半不是一个完整掌握了超光速通讯技术的文明——否则他们附近的星空中不可能如此‘安静’,你能想象么?这就像有一个种族掌握了生火的技能,然后几百年过去了,这个种族所生存的地区连一缕额外的青烟都没冒出来过……” 提尔瞬间反应过来:“除非那‘火把’不是他们的,他们既不知道该怎么升第二堆火,也不知道这‘火把’除了打信号之外还能干什么!” 高文点了点头,语气低沉地慢慢说道:“这只是个可能性。” “……那这根火把是谁的?”提尔下意识地问道,“这……这可是一根能够在光年尺度的太空中以超光速传递信号的‘火把’啊……” 高文一时间没有作答,只是抬起头静静地仰望着星空,而事实上真相已经呼之欲出,甚至提尔自己,也在若有所思中想到了这个问题最有可能的答案——除了起航者,还能是谁? 高文想到了他在苍穹站的日志中所看到的那些信息,心中不免有所感叹:星空中的遗产……看来果然不止一处。 提尔不知何时已经把目光落在高文身上,她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类开拓英雄”看了很长时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真难得。” “是啊,如果情况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一个还未能冲出母星的文明却得到了一个超光速通讯装置,那这确实是挺难得的……” “我不是说这个,”提尔摇了摇头,“我是说你,真难得。” “我?”高文一脸错愕地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难得的?” “我很少能在陆上人中间找到能够谈论这些话题的对象,我没有歧视或嘲讽的意思,但陆上人对宇宙的了解……确实不多,而你是个例外,你不但能够跟上这些话题,甚至有很多自己的思索,这非常难得,而且直到今天你仍然保持着在这方面的旺盛好奇心和灵活头脑……这是更难得的,”提尔一脸认真地说着,“我认识的陆上人不多,但我听姐妹们描述过许多陆上的君主或统帅,他们中不乏具备卓然眼光和渊博学识之人,但他们总要被大地上的事物不断纠缠,政治,军事,民生,国家层面的威胁与利益……都是这些我听一听就会头疼的东西。 “你也需要面对这些‘纠缠’,我亲眼可见,但令我惊讶的是,你对星空的关注和对未知的探索欲竟从不曾消退过。” 高文有些惊讶地看着此刻正露出一脸严肃神色的提尔,他平日里听对方说这么多话的机会可不多,这家伙今天全部的清醒时间恐怕都用在这场交谈上了:“……这算是夸奖么?” “相当高的夸奖,”提尔认真地点了点头,“能被我这么夸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那我深感荣幸,不过我有个疑问,”高文特认真地说道,“你平常每天不都在睡觉么?哪来的时间思考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你不知道么?海妖睡觉的时候也是可以思考问题的——我们的精神活动永不停歇,换句话说,一旦停止思考,海妖也就死掉了,”提尔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尾巴,“毕竟我们本身就是个比较迟钝的种族,再不把时间都利用上,那可真就一无是处了……” “你们在睡觉的时候也在进行清醒的思考活动?!”高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真是他此前从未听说,更从未想到的事情,是提尔平日里与人类无异的外表让他产生了错觉,总以为海妖是一种虽然拥有变形能力,但本质上和人类差不多的智慧种族,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个本质上是元素生物的族群和人类之间有着多么巨大的差别,“那也就是说……你们是不会做梦的?” “作为个体的普通海妖确实是不会做梦的——当然,我们也可以强行将那些过于沉浸的‘睡眠思考’当做是海妖在做梦,但这就有点牵强了,”提尔摇晃着尾巴尖,一脸正经地解释着,“真正能够做梦的海妖只有一个,那就是伊娃……” “伊娃……”高文回忆着关于这个名字背后的知识,若有所思地说着,“我记着这是你们的那个‘种族之灵’?” “种族之灵么?这么理解倒也没错,”提尔笑了起来,“伊娃是所有海妖的集合,你可以把她视作是一个最大的、无形的海妖,是我们作为水元素整体的‘元素之核’。一些外族人并不能理解这样一个无形的存在,但对我们海妖而言,伊娃就是个切切实实的个体,而且她也是唯一能够‘做梦’的海妖。在海妖之间,那些具备特殊天赋的个体能够感知到伊娃的梦境,这些个体通常包括最强大的潮汐主宰以及深海女巫,当然还有我们的女王——女王几乎总是能看到伊娃的梦境,有时候她还会与我们分享她在梦境中看到的奇妙风景……” 高文认真听着提尔所讲述的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良久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们这个种族还真挺不可思议的……” …… 海浪声如一曲温柔的歌谣,顺着涌动的水流传入了宽敞而考究的卧房,佩提亚从沉睡中苏醒,在一个由纯水凝结而成的元素之球中睁开了眼睛。 银白色的长发在纯水之球中飘动着,但很快便在其主人的控制下尽数收至脑后,佩提亚从纯水之球中游动出来,身上的衣服随之变幻为一袭华贵却不影响行动的浅蓝长裙,她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深海侍女罗莎莉亚几乎在同一时间乘着一股水流出现在她面前。 “陛下,”罗莎莉亚向前游了两步,“您今天比往常醒来的迟一些。” “我又看到了伊娃的梦境,”佩提亚说道,“她最近似乎很喜欢做梦。” 侍女罗莎莉亚脸上顿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伊娃的梦境?您都看到什么了?” “具体的内容有些模糊了,我只记得自己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像是故乡那样无穷无尽的海,海上没有陆地,还有许多生命在海洋中繁衍生息,其中包括像海妖一样的生物,也包括……我不认识的种族,还有一些像是古代遗迹或者纪念物的巨型结构漂浮在海洋上……”佩提亚揉了揉额角,“就这些了,都是莫名其妙的景象……毕竟只是个梦。” “或许是伊娃在梦境中看到了远方的同胞所看到的风景呢?我们在伊娃的梦境中同为一体……”罗莎莉亚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着宽慰般的话语,“不管怎样,您所看到的似乎也不是什么糟糕的景象。” “远方么……”佩提亚轻声说道,并被这个字眼所提醒,“超光阵列那边有什么进展么?” “仍然没有收到来自任何一艘移民舰的信号,”罗莎莉亚轻轻摇了摇头,“此外对SK-32-A的监听仍在进行中,距离上一次收到信号已经过去了三天多,按照已掌握的规律,下次出现超光通讯应该就在十几分钟后了。” “嗯,”佩提亚一边点头一边向走廊的方向游去——这里是安塔维恩的皇家区,整个区域都位于深水屏障内部,来自故乡的海水充斥在每一条走廊和每一个房间中,出门当然只能靠游动,这对海妖而言是十分便利且舒适的环境,“对周围天空的扫描呢?” “没什么发现,”罗莎莉亚摇头说道,“只收到了零星几个非常微弱的低频呼叫,是依靠光波或类星脉冲发射的常规信号,它们可能已经在这片太空中飘荡了数万甚至数十万年之久,在恒星系统所形成的囚笼内不断兜着圈子,而发射它们的文明已消亡多年了。” “……即便它们没有消亡,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佩提亚叹了口气,“只能接听无法发射,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谐振晶体还没有眉目么?” “很遗憾,海瑟薇大师表示她也无能为力——谐振晶体损毁的非常彻底,而这颗星球缺乏重新熔铸晶体所需的关键材料。塞西尔人分享给我们的能源技术和符文知识虽然好用,但他们这两项技术对于修复超光速通讯阵列并无帮助。另外我们还尝试了最近从深海中发掘出来的几种天然材料,也都不符合要求……” “好吧,这种事急不来,”佩提亚轻轻点了点头,“让深海女巫们尽力而为就好。” “是,陛下。” 艾欧大陆金色沙滩,安塔维恩号搁浅区域,一座结构复杂的通讯高塔伫立在这艘巨型移民星舰的尾部甲板上,高塔底部的基座大敞四开着,暴露出了其内部精密的组件以及正在某些结构深处微微闪烁的系统灯光,作为技术人员的“深海女巫”们在这座高塔内外忙忙碌碌,检查着刚刚修复没多久的接收模块,调整着尚不稳定的核心系统。 而在这座高塔上方,已经恢复运转的几个通讯组件正在无形力场的托举下漂浮起来,在塔身周围缓缓旋转,流线型的合金结构高高指向天空,在清晨的阳光下,其金属外壳被映的一片金红。 佩提亚来到甲板上,望着正在高塔周围忙忙碌碌的海妖,以及最近才出现在这一区域的、正跟着深海女巫们学习机械维护技艺的娜迦们的身影,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座高塔上,一声微微的叹息从她口中传出。 ------------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海妖,开始行动 修复超光速通讯阵列的初衷,是为了与当年失散的其他移民舰船恢复联系。 然而即便是生性乐观的海妖,她们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几率有多么缥缈。 已经太久了……距离舰队从母星逃亡,移民舰之间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的岁月,不老不死的海妖都难以抵挡那般漫长的时光,而广袤黑暗的宇宙会在这些岁月中吞噬掉许多东西。 佩提亚女王抬头仰望着正在高空缓缓旋转的天线塔组件,她知道这些组件曾经沉寂了太长时间——海妖们应该更早点修复这些关键系统,然而来自世界规则的排斥让姐妹们在这颗诡异的星球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当大家终于能够完整地理解这个世界并感知到那无处不在的“魔力”时……世界早已沧海桑田。 但海妖们仍然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巨大的热情,怀抱着巨大的希望,她们知道自己已经浪费掉了多少时间,然而她们并不在乎——她们是一种迟缓却又坚韧的生物,她们早已习惯了用漫长的时光去做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切正如海妖们所信奉的那句格言所讲: 只要开始,就不算晚。 况且……虽然天线系统没能如大家期许的那样收到其他移民船发来的信号,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重新运转起来的接收单元聆听到了群星间回荡的声音,这个宇宙并不像大家一开始想象的那般空旷荒凉——而那些声音中最为特殊的一个,似乎能帮助海妖们的新盟友解决他们所遇上的困扰。 侍女罗莎莉亚来到了佩提亚身旁,与自己的女王一同注视着通讯天线的方向,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阵低沉和缓的嗡鸣声从天线阵列的中轴结构中传了出来。 佩提亚微微眯起眼睛,她看到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灵敏结构正在迅速微调着各自的方位和朝向,而一道道明亮的电弧则在天线塔和附属装置之间密集跳跃,迅速编织成了数道环形的“拦截力场”,透过高塔基座附近那些敞开的“窗口”,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台庞大古老系统内的许多结构都亮了起来,刚修复没多久的接收单元们功率全开地运作着,开始聆听那些来自遥远太空的声音—— 与预期的时间分毫不差,那个来自6.12光年之外的信号再次造访了这个星系。 佩提亚女王静静地站在甲板的高台上,看着深水技师和深海女巫们在那里忙忙碌碌——每当信号传来的时候也正是校准天线各个关键系统的好时机,在这颗各方面都很原始落后的星球上,一个来自远方的超光速通讯信号对于技术人员们而言是非常难得的“参考准线”。 当然,海妖们也会顺便记录下来那些信号的内容,并利用塞西尔盟友所提供的解码方式将其翻译成可以识别的图像信息——佩提亚并没有等待太久,因为那信号的内容一直是在循环重复,所以她很快便拿到了这新一轮的监听报告。 “……并没什么变化,”看着罗莎莉亚转呈上来的报告图表,这位深海统治者有些意兴阑珊地摇摇头,“直白易懂的几何图案,简单基础的数学运算,以及谁也看不懂的古怪文字。这个信号就只是在重复播报这些内容罢了。” “这可能是一份持续播报了成百上千年的‘问候’,深海女巫们甚至怀疑这东西是用机器自动定时发布的,”侍女罗莎莉亚在一旁说道,“她们还说或许只有当星空中传来回应的时候,这个信号背后的主人才会过来看一眼情况。” “……前提是这信号背后真的还有个‘主人’的话,”佩提亚随手将报告递给罗莎莉亚,同时随口说道,“如果一个定时信号已经自动发布了许多年,那就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信号最初的发布者是否还存活于世,毕竟经过我们如此多年的观察……这个世界大部分生物的寿命并不能像海妖一样长久,他们的文明周期也是同样。” 罗莎莉亚伸出尾巴,用尾巴尖卷住了女王递过来的报告单,同时接着说道:“海瑟薇大师那边还在组织人手破译这些信号后面的文字内容,不过进展缓慢,海妖中并没有擅长文字与密码领域的专业人员。不过最近有一批娜迦听说了这边的情况,自告奋勇地赶来帮忙,或许可以期待一下……” “娜迦么……”佩提亚银白色的眉毛轻轻扬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倒是可以期待,他们曾经是人类,而人类在文字领域的天赋一向比海妖强……总之不管这方面有了什么进展,都直接发给提尔那边就好,我们的塞西尔盟友对这件事似乎十分关注,人类那边最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是个顺水人情。嗯,顺水人情,我喜欢这个句子,难得他们能如此形象地用‘水’来比喻事物。” 这位深海统治者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慢慢向着安塔维恩的边缘蜿蜒而去,她在甲板边缘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阳光沙滩的方向——阳光已经愈发明亮,巨日带来的光辉让那片沙滩在海浪的尽头闪烁着熠熠辉光,有一些刚刚结束了晚班工作的海妖已经在沙滩上找好舒适的位置,她们挖出一个个沙坑在里面盘好,静等着阳光变强之后翻面晾晒。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娜迦们在略微靠近内陆区的开阔地上建起了城镇,如今已经初具规模,富有人类风情又夹杂着各种深海元素的城镇建筑错落排布,那些暗色的屋顶和灰白色的墙壁是这片陆地百万年来都不曾有过的风景,又有高高的塔楼伫立在城镇中央,塔楼上装饰着蜿蜒盘踞的章鱼触手和贝壳纹路,色调阴沉的巨大机械钟盘被那些深海元素簇拥在塔顶中央,一条湿润的石板路从镇子里一路延伸到海岸上,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港口,以及一条直接延伸到海水中的石面坡道。 除了海底的“海沟市”和安塔维恩的“娜迦街区”之外,昔日的风暴之子们如今有将近三分之一人口都居住在那座位于陆地的城镇里。 他们已经是深海的眷属,湿润的海风和潮汐之力浸润着他们的血肉与灵魂,然而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残余”让他们选择了继续居住在陆地上,并建造起了这风格杂糅的新家园。 佩提亚曾经去拜访过那座新城镇,那是个有趣的地方,那里所有的街道似乎永远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海腥味,湿润的地面和墙壁仿佛在模糊陆地与海洋的界限,象征着深海生物的图腾和色调阴沉的海浪符文随处可见,有鳞的深海眷属们居住在那些屋脊高耸的房屋里,在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他们很少出来活动,但当夜幕降临,那些浸润着海腥味的街道上便会传来鳞片摩擦地面的声响,有鳞和蛇行的生物们纷纷从自己的藏身处钻了出来——跑到镇子中央的广场上卖海鲜烧烤和“深海特饮”。 经常会有海妖在休假的时候跑到那座镇上玩耍,在当地人经营的夜市里一嗨就嗨一宿。 在佩提亚长达百万年的记忆中,这些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长期保持着低调封闭生活的海妖们从未因“外来者”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但如今这一切已经发生了,而且……看上去族人们对这些新出现的变化还挺乐在其中。 “出现一些变化或许也不算坏事……”思索中,佩提亚女王轻声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一旁的罗莎莉亚好奇地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佩提亚摆了摆手,转过身便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作为深海的统治者,她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但就在这时,一位身材较为高大、留着天蓝色长发的海妖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这让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凡妮莎将军,”佩提亚对来到自己面前的蓝发海妖微微点头,“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刚刚接到提尔传来的联络,”被称作凡妮莎将军的蓝发海妖在佩提亚面前低下头,一丝不苟地说道,“事情比较急。” “提尔这个时间发来联络?她竟然可以在这时候保持清醒?”佩提亚先是有点惊讶,紧接着便点了点头,“说吧,什么情况。” “我们的盟友希望我们能帮他们监控元素领域里的一些……现象,”凡妮莎一边回忆着联络的内容一边说道,“他们那边似乎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现象……有一个贯穿整颗星球的能量系统,被称作‘深蓝网道’,现在这个能量系统中正出现种种异常……” 她一五一十地将提尔发来的消息转述给了自己的女王,并着重提起了其中关于深蓝网道的部分,佩提亚认真听着,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深蓝网道……我听说过类似的概念,从前似乎有某一季文明研究过这东西,但那时候咱们还无法感知也无法理解‘魔力’是什么东西,深蓝网道对海妖而言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存在着的‘异常’事物,”在凡妮莎转述完之后,这位深海统治者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听起来这件事很严重,”罗莎莉亚看向自己的女王,“您的意愿是……” “这件事确实很严重,我愿意相信那些人类盟友的判断——关于这颗星球的魔力系统,他们比我们要专业,而且他们在这件事上也完全没有欺瞒我们的理由,”佩提亚一脸严肃,“如果这个贯穿整颗星球的‘动力巨构’真的要出问题,那我们也不会安全的。” “所以……”凡妮莎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佩提亚,“我们要……派个侦察队去水元素领域看一眼么?还是要直接在那边设个哨站之类的……” “这么要紧的事情只派个临时性的侦察队恐怕不行,”佩提亚略做思考便摇头说道,“我们需要建立一个长期的哨站,需要在安塔维恩这边开一个稳定的元素通道。” 这位深海主宰其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很多事情下了决断便要立刻去执行,然而凡妮莎和罗莎莉亚在听到女王的决定之后却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各自露出有点为难的模样,罗莎莉亚最先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我们是否需要再向人类那边多确认确认情况?顺便这边也多做些准备,比如与水元素领域那边的领主们打个招呼,提前安排安排之类……毕竟我们之前和他们的相处并不太愉快,即便现在大家已经签了协议相安无事,可……事情还是有些敏感。” “……也是啊,”佩提亚眉头微微皱起,感觉自己的侍女非常有道理,“签协议之前和他们打的那架挺厉害的,这时候不打个招呼就直接派人过去建哨站似乎是有点不礼貌……当初打起来也是我们理亏在先,这时候就更要注意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自己最亲信的侍女以及最信赖的武官:“你们有什么建议?” “事出突然,而且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和元素领主们慢慢谈判,”凡妮莎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最好是能迅速表明来意,并尽最大努力减少发生摩擦的可能。” “要不……带点土特产过去?”罗莎莉亚想了想,“反正礼节做到位总是没错的,起码这次不能理亏在先了。” “我认为可行,”佩提亚立刻表达了赞许,“元素领主也是要讲道理的,平常哪怕是莽撞的人类法师召唤了他们,只要备足祭品他们也是不会翻脸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开始飞快地思索起来,在脑海中构思着什么样的“土特产”能让那些和海妖关系紧张微妙的元素领主们迅速恢复冷静,而很快她便有了灵感,这位深海主宰的脸上露出一丝颇有自信的微笑。 “凡妮莎,你去准备元素跃迁器,我们开一条前往水元素领域的通道;罗莎莉亚,你安排一批技艺娴熟的挖掘队伍去海床一趟,挑根大的……” 罗莎莉亚迅速理解了女王的意图,表情却有点不太确定:“陛下,这行么……” “我觉得行,”佩提亚一脸自信地点头,“安塔维恩最大的土特产就是那东西了——我们弄一条口感最好的带过去给元素领主们尝尝。啊,我亲自送过去,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一边说着,她一边对眼前的两位部下摆摆手,转身便自顾自地离开了这地方,只留下深海侍女和海妖将军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良久,罗莎莉亚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凡妮莎将军……你觉得这可行么?” “……陛下说可行那就是可行,”凡妮莎摊开手,“反正我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相当管用的土特产 在被称作“艾欧大陆”的陆地西侧,庞大的移民星舰安塔维恩号搁浅在海岸边缘,这规模惊人的造物有相当一部分浸没在海水中,它的前端舰体沿着大陆架向海底延伸,一路倾斜着越过近海的沟壑,其舰首结构深深地嵌入在海床上,并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为了这片海底地貌的一部分。 舰首冲击区,漂浮在海水中的大功率照明装置驱散了深海中无尽的黑暗,光芒在海水中弥漫开来,让海床上的景象清晰可见,那庞大的金属结构倾斜着与海底的岩层连接在一起,而一片规模庞大的冲击结构从安塔维恩号的舰首向着远方的黑暗海域一路蔓延。在冲击结构中心的平坦区域,有粗大的能源和物资管线从星舰前端的一道裂口中延伸出来,连接着冲击区边缘的数个补给站和监控点。 在舰首冲击区中心位置,强大的潮汐大师们已经聚集起来,她们在安塔维恩号舰首与海床接触的区域设置好了大规模的稳定设备,并开始重塑一道在多年前便被关闭的元素通道——巨大的淡蓝色漩涡已经在海底成型,它的规模几乎与一座城堡相当,那蓝色旋涡的涡流中闪烁着明亮的能量光辉,极为纯粹的水元素正在旋涡覆盖的区域内排斥着物质世界的各种“杂质”,海妖女王佩提亚静静地漂浮在这道旋涡前,浅色的眸子中倒映着不断旋转的海水。 她已经可以从旋涡深处感知到元素世界的气息,这条通道很快便会打开了。 从某种意义上,这条通道几乎可以算是海妖一族与这个世界的“土著水元素”之间最大的孽缘。 昔日安塔维恩号在这颗星球上的迫降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那可怕的冲击不但永久改变了着陆点周围的地质结构,飞船内部庞大能量的外泄更是击穿了物质世界与元素世界的“界限”,用形象点的说法,安塔维恩号当年的迫降砸毁了水元素们的“家园穹顶”,而且是永久性的破坏,而这场破坏最核心也最严重的区域,便是位于海底的舰首冲击区。 佩提亚依稀还记得当年这里的可怕景象……元素世界和物质世界之间的界限被撕裂,安塔维恩号的舰首附近成为了狂暴元素力量的宣泄点,海底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元素裂隙,地质灾害昼夜不停地肆虐,深海中生机断绝,而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处置事态的海妖们……在当时陷入了非常严重的“世界排异状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连维持自己的物质形态都极为艰难。 而等到海妖们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便遇上了暴怒的水元素军团和上门来讨说法的元素领主们——事实上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安塔维恩号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家伙,却对规模庞大的星际殖民舰毫无办法,直到海妖们在星舰周围重新凝聚出形体,倒霉的土著水元素们才终于找到机会上门“索赔”……然而那却引发了一场更大规模、更难以收拾的混乱…… 那场混乱所导致的后续误解和冲突摩擦甚至断断续续绵延了几十万年——元素生物之间的矛盾,便是这样让人无奈。 佩提亚微微摇头,将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暂时放到一边,不管怎么说,当年的误解最终好歹算是解开了,虽然海妖和当地的水元素们之间仍然残存了不少的矛盾和“敌意”,但至少这些年大家都还是相安无事的,这次交涉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更何况……自己还带着土特产呢。 这位深海主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随行人员们正簇拥着那巨大的“土特产”:力场发生装置在那里制造出了一个边长达到将近十米的纯水立方体,立方体中禁锢着一根成色极佳的“大鱿鱼触须”,那黑褐色的触须表面遍布着神秘诡异的花纹,某种残存的神经冲动让它在力场内时不时抽搐两下,它的切割面平整且光滑,整体形态完整又匀称,又有一根长长的丝带绑在触须的断口附近,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上面还挂了个写有祝福语的小牌牌…… 这诚意几乎满的要从禁锢力场中溢出来了。 …… 水元素领域。 广袤无边的水体充斥着整个世界,远处的“天空”和“海面”之间模糊了界限,瓢泼大雨仿佛永不停歇般地泼洒着,在这片无尽汪洋上形成了密集到几乎可以让普通种族窒息的“雨帘”,而在这万事万物的上空,那原本应该是“天空”的地方,却看不到任何日月星辰,只有另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是另一片大海,倒悬于这个世界,它一刻不停地向着“这一侧”降下雨水,在这由水元素所主宰的领域里制造着永恒的循环。 突然间,那无尽汪洋中卷起了巨大的波澜,原本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元素之海里凝聚出了一个实体,一个大致有着人形轮廓、体表却不断翻涌变形的“巨人”从海洋中站了起来,这巨人就仿佛一整片海域的意志化身般,当他挺身而起,整片海洋都瞬间平息了涌动,连天空不断降下的瓢泼大雨和正上方那片倒悬的大海也跟着平静下来——随后他环视四周,视线很快便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道漩涡正在那里成型,那旋涡完全无视巨人的统御力量,极其突兀地出现在水面上方,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着。 “这是怎么回事?”巨人惊愕地喊道,他的声音如万千巨浪在大海上奔涌,“这条古老的通道为何又打开了?!” 他话音刚落,平静下来的大海中便立刻凝聚出了数个体型庞大的高阶水元素,这些水元素是负责监控这一区域的“哨兵”,他们中的一个“站”了出来,用那漂浮在纯水中的明亮元素之核迎向站立在大海中的巨人:“大领主,我们刚刚收到物质世界传来的消息,‘大汲取者’要重新打开这条古代裂隙,而且她说她有事要和您谈谈。” “大汲取者?!”大海中的巨人吃了一惊,体表的涌动甚至都跟着慢了半拍,“她要干什么?我们已经与她们签了契约,元素领主和汲取者们各自主宰不同的领域,双方互不侵犯——她还想来找什么麻烦?” “那边说的不是很明白,”哨兵一边说着,体内一边传来一阵咕噜声,“只说是要在我们这一侧安置一个哨站,以监控这颗星球的能量循环……” “莫名其妙!”巨人的语气中有了明显的怒意,“她这明显是在为撕毁契约准备借口——这个长期生活在物质世界的族群果然不值得信赖!” “那……”水元素哨兵们犹豫起来,其中另一名哨兵忍不住开口询问,“那我们要强行关闭这道裂隙么?它还没彻底开启,还可以……” “……不,让它打开,”巨人冷静了下来,在稍作判断之后便嗓音隆隆地说道,“大汲取者准备了一个理由,那我倒要看看她还为这个理由准备了多少后续的借口——那群生活在物质世界的家伙一向行事古怪,我现在倒是有点好奇了。” 说话间,不远处海面上那道突兀的旋涡已经再一次扩大了规模,而且渐渐有了向实体转化的倾向,巨人与哨兵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他们注视着那道连通物质世界和元素世界的古老裂隙,等待着裂隙对面的“客人”踏入这边。 哨兵们开始警惕,完全由元素力量凝结而成的结晶战矛出现在他们掌中,而在巨人身边的海洋深处,无数的元素阴影也渐渐凝聚起来。 大汲取者是杀不死的——虽然大部分元素生物都很难被彻底杀死,但那群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比这颗星球上的元素生物更难以被杀死,尤其是她们的首领,在完全无法被杀死的同时还拥有着堪比元素主宰的力量,在任何情况下,她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 但即便如此,巨人也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那家伙要在这里撕毁当年的契约,他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给那群入侵者点颜色看看。 就在这思索间,那道巨大的元素旋涡终于彻底成型,它如一道门扉般伫立在平静的海面上,旋涡深处涌动的光流已经形成了稳定的通道,站立在大海中的巨人紧张地盯着那通道最深处,没过多久,他终于看到一个已经多年不见,但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都能一眼认出来的身影从那里面走了出来。 海妖女王,“汲取者”们的首领,佩提亚。 而在佩提亚踏入这片平静海域之后,又有十余名担任随从的海妖从元素裂隙中鱼贯而出。 她们没有带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看上去也没什么敌意,似乎确实不是过来打架的——巨人与哨兵们心中都如此想着,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丝毫不敢放松下来,反而以更加充足的警惕态度关注着这群突然再度开启裂隙的不速之客。 佩提亚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蜿蜒前行了几步,长长的蛇尾就仿佛爬行在一片坚硬稳固的地面上,她已经很多年不曾来过这地方了,但这里仍然和当年一样没什么变化——那些紧张兮兮的土著水元素和他们的首领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 她抬起头,看向海面上伫立的巨人,那巨人也同一时间低头看着她,她听到对方如海浪般的声音在两片大海之间响起,轰轰隆隆的:“大汲取者,多年不见——你为何突然违背契约?” “你好啊,咕噜噜,”佩提亚露出一丝微笑,尽可能用友好的语气与这个总是过于紧张警惕的元素主宰打着招呼,“我们没可违背契约,当年契约上只是说了海妖和本土水元素互不侵犯和平共处,互不打扰各自的生存,又没说我们不可以在保持和平的前提下互相串个门——我就是过来看看,顺便跟你商量个事的。” “我叫格鲁古诺!”那巨人语带怒意地叫道,“不要绕弯子了,像个元素生物一样坦率吧,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啊……抱歉,我好像记错名字了,”佩提亚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赶紧道歉,接着才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希望能在这里建立一座哨站——你放心,绝对是出于和平目的,而且我们有着非常重要的理由……” “哨站?理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主宰格鲁古诺高声说道,而附近海面上的水元素哨兵们则立刻端着结晶战矛向前逼近一步,“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们‘海妖’是凭借什么选出自己的领袖的……幽默感么?” “等等等等,你们别这么紧张,”佩提亚一看对面的反应就知道情况还是跟预料的一样,赶紧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元素裂隙的方向,“我们确实是带着和平的目的,你看我还给你们带了土特产过来……哎,我土特产呢?”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来时的方向,却看到那元素裂隙附近只有一片空空荡荡,随行的海妖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终于有一个反应过来:“陛下,好像是力场边界过大,穿过裂隙的时候卡住了……” “卡住了?”佩提亚目瞪口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没事,我亲自来拓宽通道,从这边应该比较好操作。” 一边说着,这位深海主宰一边抬起手指向了那道旋涡的方向,几乎就在一瞬间,庞大的元素力量便在她的意志下脱离了这片海域的掌控,化为旋涡的一部分去拓宽其内部的通道,呼啸而轰鸣的海浪声从旋涡深处传了出来,周围原本就高度紧张的水元素们则瞬间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主宰格鲁古诺看到这一幕立刻向前踏出一步,滔天的巨浪便在他身后凝聚起来:“住手!你在做……” 他的话语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佩提亚真的只是拓宽了那旋涡深处的元素通道——她没有从里面召唤出百万大军,从元素通道里冒出来的,只有一根被禁锢在纯水立方体中的、仍然在微微抽搐的古神残肢,那残肢上还绑着蝴蝶结丝带,挂着留言卡片…… 格鲁古诺的视线瞬间落在那仍然抽搐的“鱿鱼触须”上,下一刻他便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这位元素主宰模糊而不断涌动的面孔上竟然清晰地浮现出一丝人性化的错愕和慌乱,他的声音在海面上炸响:“该死的……你把这东西弄过来干什么!!赶紧拿走!!” 佩提亚一脸热情:“哎你别这么紧张啊,咕噜噜,这东西对你没危险的……你不来点尝尝?” “够了!你别过来!你立刻把那东西弄回去,哪来的弄哪去!元素世界不需要这种‘杂质’!” “可……” “我信你说的了,佩提亚!我信你说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达成共识 深海主宰佩提亚感觉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太符合自己一开始的判断,元素主宰对于海妖们带来的土特产好像并不是那么喜欢——然而从结果上看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她带着姐妹们来谈判,见到了水元素的主宰,一开始不太顺利,然后拿出了土特产,元素主宰的态度便配合起来——最终结果没有偏差就行。 土特产管用了.jpg。 脑海中迅速划拉完这条完美无缺的等式之后,佩提亚的心情愉快起来,她脸上带着微笑,看向那比最高的巨浪还要高大的元素主宰:“好吧,既然你们不喜欢这个,那我就拿回去了,回头我给你们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适合你们的土特产……” “够了!”元素主宰格鲁古诺带着一丝恼怒喊道,“你和你那些思维异常的同胞只要能别再给我添麻烦就好,我对你们的土特产丝毫不感兴趣——大汲取者,你最好趁着我刚刚对你们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还未散去,赶快把你们想做的事情说明白——理解我的意思么?用正常的逻辑,活人以及活元素能听懂的,如这颗星球自然旋转般正-常-的-逻-辑,而不是你们一族习以为常的那种异想天开的念头,把事情解释清楚一点!” 元素主宰的说话方式相当不客气,然而考虑到自己和姐妹们在过去的许多万年里对这位主宰及其追随者都做了什么,考虑到被击穿的元素穹顶至今还有一堆窟窿没有补上,考虑到海妖们强行占据了原本是水元素领地之一的深海(主要是飞船实在挪不了地方),佩提亚倒是挺能理解这位主宰的恶劣心情——在契约仍然生效的现在,这位主宰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让语气强硬一点,而她自己作为一名海妖……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宽。 所以心宽的海妖女王丝毫不以为意,她坦然迎着格鲁古诺的视线,将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位巨人,包括人类在深蓝网道中发现的异常现象,包括龙族两百万年前的记载,也包括她自己对这件事的忧虑——她将利害关系说的很明白,因为她相信主宰格鲁古诺是个充满智慧的存在,这一点从他当初力排众议地和海妖王国签署谅解契约,终结了两个元素阵营的“万年血战”便看得出来。 “深蓝网道?你说深蓝网道里可能有情况?”耐心听完佩提亚的讲述,格鲁古诺身上涌动的水流似乎稍稍平缓下来,这位强大的水元素主宰语气中若有所思,“我好像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在那群倒霉的龙族还没被他们倒霉的众神困住的日子里,强大的魔力浪涌从行星所有的魔力焦点中喷涌而出,形成的环流屏障几乎将整颗星球从宇宙空间里封锁起来……啊,凡人看不到那样的景象,但那一幕在我眼中还挺壮观的。 “我想想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全球性的海啸?内陆地区的极端干旱?磁极偏移,飓风肆虐……当时那一季文明依靠大量的避难所才活下来,连龙族都度过了一段困难时光,但那时候可是元素生物们的一场狂欢。大汲取者,只可惜你没见过那场盛况,那时候你和你的同胞们还没掉下来呢。” 上了岁数的元素主宰似乎和上了岁数的人类一样,一旦开始回忆往事便念念叨叨的停不下来。 “我对当年这颗星球上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佩提亚不得不主动开口打断这位巨人絮絮叨叨的讲述,“我关心的是现在,咕噜噜,我关心的是现在深蓝网道里情况怎样……” 水元素主宰不等佩提亚说完便高声打断了她,轰鸣的声音在整片海洋上空回荡着:“正确称呼我的名字!大汲取者!我叫格鲁古诺!” “差不多就行了,你还用‘汲取者’这个怪异的名字称呼我和我的姐妹们呢,”佩提亚浑不在意地摆了摆尾巴尖,“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改过口……” 元素巨人慢慢弯下腰,比巨浪还要壮观的躯体中传来海浪翻涌的轰鸣,他头颅位置涌动着一团漩涡,那旋涡如眼睛般死死凝视着看上去仿佛一条小鱼般渺小的佩提亚——然而在他作为元素主宰的真实视野中,他能看到这位“海妖女王”身后所涌动的、几乎无穷无尽的力量,能看到有无数无形的元素之线连接着她的躯体和周围的海洋,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来自异域的元素生物都是和他同样强大的“主宰”,而这让他尤为忌惮—— “大汲取者,你和你的族人从我同胞的尸骸中复活,复活了一次又一次;你们的到来摧毁了我们的穹顶,又从穹顶的裂隙中抽取了难以想象的纯水来修复你们自己的躯体;你们从神明的残骸中提取力量,不但将其作为柴薪,甚至大快朵颐——如果你们还不能被称为‘汲取者’,我实在想不到这个名号还能放在谁头上。” “……好吧,你说得对,”佩提亚想了想,相当痛快地承认了对方的说法,“那我们不讨论名字问题了,讨论讨论深蓝网道如何?咕噜噜,你一直统治着这片无垠海,你有没有……”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异常现象’到底是什么模样,但就我所知,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巨人慢慢直起了身子,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向他身后那无尽宽广的大海,仅一瞬间,那海洋便如被刀切开一般向两边分开,然而在那如峭壁般的水体向两旁退去之后,其下方露出的却并不是海底,而是另一片浪潮汹涌的海面——瓢泼大雨竟从那片“海下之海”表面向上飞去,以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般的姿态形成了一片倒流的雨幕,并不断汇入主宰格鲁古诺所掌控的这片“无垠海”。 但格鲁古诺要给佩提亚展示的并非是这奇妙的分层海域,而是那些在“倒流雨幕”以及深层海水之间奔涌穿行的蓝色光流。 它们在这广袤的水世界奔涌着,原本在物质世界难觅其踪的魔力洪流在纯粹的元素环境下获得了实质般的形态,它们就像这个世界粗大的血管一般,不断向远方输送着令人震惊的原初威能,而在那些巨大的蓝色光流交汇之处,更可以看到有仿佛扭曲透镜一般的景象出现,在那些歪曲的光影变幻中,依稀可以看见来自另一重空间的投影在其中浮现。 “如你所见,深蓝网道的本体——我没发现它有什么不对劲的,至少到现在为止它看上去都挺正常。” “……或许只是因为异常还未波及到此处,”佩提亚凝视着那些在无垠海中到处奔流穿行的蓝色光流,脸上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我们的盟友表示这次异象背后可能是有人在刻意操控,如果这真是人为的……那他们的行动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会露出马脚。” “人为……谁能洞悉这‘行星之血’中的奥秘,掌控深蓝网道的运行规律?”格鲁古诺的语气中带着不屑,“是那些有点小聪明的凡人?还是他们背后那些隔三差五就会发疯失控的众神?深蓝网道的奥秘连我们这些活过悠久岁月的元素主宰以及当初那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龙神’都不敢说能搞明白,你认为这世界上有谁真的可以影响到深蓝网道的运转么?” “我不知道,但线索确实出现了,所以我才来这地方找你,”佩提亚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不太关心物质世界的死活,但我们可是长期生活在‘那一边’的。” “……哼,我是不信真有人能在背后影响到深蓝网道的运转,这怕是只有当初的起航者才能办到的事情——但我也没兴趣和你在这件事上纠缠,”格鲁古诺看了佩提亚一眼,“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刚才提到你们的‘盟友’,你指的是那些生活在洛伦大陆北方的‘塞西尔人’?还是那个‘死而复生’的高文?” “两者皆有,”佩提亚淡然说道,“高文·塞西尔是我们的朋友,而他统治下的塞西尔帝国是海妖的合作伙伴,而且仅就目前而言,我们合作的还很愉快。” “……高文·塞西尔,有点意思,我当初还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个疯狂的名字了,没想到他还真能如约回来,”格鲁古诺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却说不清那笑意是带着嘲讽还是感叹,随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佩提亚身上,头颅上的“独眼旋涡”缓缓旋转,“好吧,既然你愿意折腾,那你就在这里折腾吧,看在同属于水元素的份上,也看在那个疯狂的名字的份上——你可以在无垠海的裂隙附近设立一座哨站,派少数哨兵过来。 “正常的元素生物可不喜欢靠近那些魔力洪流,但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好像对此并不在意……你们愿意去监控深蓝网道那就去吧,但有些事情必须提前约定。 “你们的哨兵不可以找任何水元素的麻烦,不可以离开哨站太远,哨站的大致位置和派遣人数由我指定,而且……我会一直盯着她们的。” “没问题——这是你的领域,都是合理的要求,”佩提亚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这位元素主宰的要求,随后她又仿佛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不过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 “你说吧,大汲取者。” “你刚才提到高文·塞西尔的时候态度好像有点奇怪,”佩提亚看着眼前的元素巨人,“你还说那是个‘疯狂的名字’……这是为什么?而且我听说高文·塞西尔之所以能死而复活,是因为他当年曾接受过四元素的祝福,这是真的?你祝福过他?” “哈,大汲取者,你的好奇心还真是旺盛,”格鲁古诺笑了一声,声音在高空轰轰隆隆,随后他略微停顿了片刻,才嗓音低沉地说道,“没错,这是真的,四位元素主宰难得意见一致地去做同一件事……其中自然也包括我。” “为什么?”佩提亚的好奇心愈发膨胀,“你们几个可不像是会对凡人世界感兴趣的性格——非要说的话风元素主宰温蒂勉强有可能,但剩下三个怎么会对一个在当年普普通通的凡人感兴趣,甚至亲自出手祝福,让他有了一副不朽之躯?” “为什么……”格鲁古诺体内涌动的海水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他仿佛陷入短暂的回忆,并在回忆中突然低沉地笑了一下,“呵……当一个胆大包天的凡人突然跑到你面前,说他要去爬起航者的高塔,还要爬到高塔尽头去‘赴约’的时候,谁又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呢?多么美妙的壮举啊……自龙族封闭自身,我们便再不曾见到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谁不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到最后究竟会有何下场呢?” 这巨人的嗓音低沉,他停顿了片刻,才带着一丝感叹又说道:“当年他举行葬礼的时候我们还派自己的化身去看了一眼呢,弗雷姆和冈达克鲁姆还都以为我们上当了……” 他摆了摆手,水帘如瀑般被他挥起,大海在一阵轰鸣声中恢复了原样,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佩提亚身上:“我们的新约定就此决定了,大汲取者——你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了,”佩提亚摇摇头,她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对眼前的巨人微微弯腰,“非常感谢你的理解和配合,咕噜噜——我们这就离开,之后我会派我的将军来与你商议哨站和哨兵的具体安排。回头见。” 一边说着,这位深海主宰一边已经带着随行的海妖们转身向着那座仍然在运转中的元素通道走去,而主宰格鲁古诺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如海浪般轰鸣的喊声在无垠海上空回荡:“该死的!我叫格鲁古诺!你这连元素核心都没有的家伙也没有记忆力么?!” 然而他的喊叫只换来了佩提亚一个浑不在意的摆手以及海妖们迅速消失在元素裂隙中的背影,远方的海风再次吹来,广袤无垠的海面上只剩下了水元素的主宰和无垠海的哨兵们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一名手持结晶战矛的水元素哨兵才忍不住开口:“大领主,您真的相信这些海妖的话么?她们所讲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一开始不信,但当她们拿出那些‘土特产’之后我开始相信了,”格鲁古诺沉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那些东西……对我们而言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污染,对她们而言可不是,她们连那东西都肯拿出来当做‘礼物’……这就说明她们是认真的。毕竟……她们可是海妖啊。”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远方消息 午后的花园中,高文坐在长椅上享受着这几日难得的清静,自临近冬日以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享受过午后的阳光了。 那辉煌巨日高高地悬在天空,遍布淡淡木纹的巨日冠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高文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他依稀还记得,自己最初看见这轮巨日时所感受到的巨大惊愕乃至于压抑,然而不知不觉间,这一幕景色已经深深地印在他心中,他看惯了这壮观的“太阳”,习惯了它所带来的光明和热量,也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还习惯了自己身边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人类或非人生物。 提尔把自己盘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享受着阳光所带来的温度,她的上半身则跨越了草坪和长椅间的小径,懒洋洋地趴在高文旁边一块装饰用的大石头上,带着一种午后慵懒(其实她任何时候都挺慵懒的)的腔调,说着发生在远方的事情: “基本上就这么个情况……我们的女王和水元素主宰好好交涉了一番,如今已经定下新的契约,水元素主宰同意我们在无垠海设置一座长期哨站,用以监控深蓝网道的活动……那边如果出现了什么异常,我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 事情的进展似乎很顺利,这让高文松了口气,但他在听完提尔关于那场“交涉”的转述之后心里却总有点说不出的古怪,这时候不免开口:“你们的和本地的水元素之间关系不是很紧张么?尤其是这次的事情还很敏感,要在‘那边’设置哨站和常驻人员……你们的女王到底是怎么交涉成功的?” 提尔顿时露出自豪的模样:“这你就不懂了吧——元素生物虽然记仇又顽固,但也是会讲道理的,而我们的女王就最擅长跟人讲道理了,她靠的是十足的诚意和谈判的艺术……我听说她为此还专门准备了一份土特产当礼物呢,不过水元素主宰被女王的语言魅力所折服,说什么也没收,女王就把土特产拉回去送到海鲜城了……” 高文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本能地感觉这深海咸鱼说的跟实际发生的不是一个路数,尤其是里面提到的“土特产”、“海鲜城”一听就很可疑,但他丝毫没有继续打听下去的兴趣,毕竟……这可是海妖,跟这帮深海咸鱼沾边的事情向来都是匪夷所思的。 只不过话题说到这里,他也不免对那些发生在上古时期的事情有些兴趣:“我听说你们海妖和这颗星球本土的水元素爆发过非常激烈且长期的冲突,原因就是你们那艘飞船在迫降的时候击穿了水元素领域的‘穹顶’?” “谁说不是呢——这件事还是我跟你说的,”提尔叹了口气,一脸忆往昔不堪回首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事实上我们跟这颗星球的本土水元素爆发冲突的原因还不只是击穿穹顶的问题,还因为我们在刚到这颗星球的时候不熟悉环境,再加上紧张慌乱,强行修复飞船的过程中给本土水元素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之后他们来找我们理论,我们互相又一时间没能准确辨认出对方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元素生物,都以为对面的是什么怪物,这还能不打起来么?” 这海毛虫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脑门摇了摇头,最后所有的感慨化作一声叹息:“哎,我们的飞船现在还卡在水元素领域的边界上呢……” 高文想象了一下那是怎样的场景,又带入元素主宰的视角回顾了这段历史,顿时便觉得这梁子结的是不轻,而本土的水元素们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受害者——人家好好在家待着也没招谁没惹谁,突然就掉下来一群天外来客把自家房顶砸了个窟窿,自己带人去找个说法,还被当成怪物一顿胖揍,甚至哪怕时至今日,水元素主宰一抬头还能看到当年的事故车辆有半截身子还卡在自己的房顶上头……这都能忍下来跟海妖签了个和平协议,那只能说明是真的打不过…… 但这种已经延续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烂账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说清楚的事情,更何况两拨元素生物这些年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他便也不好对此评论什么,只是随口又问了一句:“说起来……你们当年矛盾闹那么大,本土水元素们最后是怎么愿意跟你们和解的?” 听到高文的问题,提尔不由得露出了有些回忆的神色,良久才慢慢开口:“我们打了很多年,可能有十几万年……也可能几十万年,元素生物的生命漫长而性格执着,发生在元素界层的战争又一片混乱,所以打到后来我们双方都把那当成了一种日常活动,直到有一天,本土水元素们似乎是想要打破那漫长的僵局,便策划了一次规模极大的行动,试图一举摧毁安塔维恩号的防护……” 高文神情严肃:“规模极大的行动?” “他们不知怎么和风元素的主宰温蒂达成协议,组织了一波声势浩荡的联合军团向安塔维恩发动进攻,风暴与巨浪的力量肆虐了整片海洋,那壮绝的景象甚至让当时的一季文明以为末日就要临头,”提尔语气悠远地讲述着那古老的历史,“我也参与了那场战斗,那场风暴真是让我印象深刻——风元素大军和水元素大军当时甚至挤满了所有的海沟和海底山谷……” 高文不知不觉已经听得投入——每当听到这样古老的密辛时,他都会有一种仿佛在亲身飞跃历史的感觉:“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提尔扬起脸,在回忆中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的语气轻缓而悠然:“那是我第一次喝到带气儿的……” 高文:“……?” 提尔又点点头,仿佛是在肯定什么:“比加冰的上头。” 高文:“……?” 他真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竟然还在期待这帮海妖能带给他什么史诗般的上古记录——好吧,那场恐怖的元素战争本身可能确实是挺史诗的,但他今后算是记住了,再史诗的东西都千万不能从海妖的视角来记录——这帮深海咸鱼极其擅长把万事万物的画风都拉到和她们一个水平…… “反正从那之后,本土水元素们就突然收敛了,他们好像是一下子认清了现实,也可能是觉得这种无休无止的战争对双方都没有益处,总之他们是终于愿意停战了,那位名叫咕噜噜的元素主宰主动透露了谈判的意图……”提尔却不知道高文心中在想什么,她的回忆已经到了尾声,“我们当然立刻就同意了——毕竟海妖本来就不喜欢打仗,而且这件事终归是我们理亏的,只是没办法,毕竟我们也不想让自己的飞船掉下来嘛……” 高文总觉得水元素的主宰不可能叫‘咕噜噜’这种古怪的名字,但他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跟这个深海咸鱼继续讨论下去了。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从附近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打断了他和提尔之间方向愈发诡异的交谈内容。 高文抬起头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便看到一道暗淡扭曲的阴影在午后的阳光下突兀地浮现在空气中,阴影如帷幕般张开,琥珀的身影轻巧地从里面跳到地上,并三两步跳到了自己面前。 “什么情况?”他好奇地看着这个半精灵,注意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严肃,“一脸严肃的样子。” “塔尔隆德那边传来消息了,”琥珀一开口就让高文从略有点懒散的状态瞬间清醒过来,“两份——一份来自维多利亚大执政官,一份来自龙族首领赫拉戈尔。” 高文立刻在长椅上坐直了身子,无视掉已经开始在旁边打盹的提尔,语速飞快:“先说说维多利亚的。” “是,”琥珀点点头,“维多利亚那边是派玛姬过来传的信——她已经抵达新阿贡多尔的冒险者城镇,并确认了那边的‘冒险家莫迪尔’确实是六百年前失踪的维尔德家先祖。她表示莫迪尔·维尔德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极有可能遭遇过神明遗物,甚至现在都有可能正在被古代神明的力量追逐……” “古代神明?”高文没想到这件事直接就跳跃到了神明领域,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极为严肃,他看着琥珀的眼睛,“怎么又冒出来个古代神明?哪个古代神明?” 琥珀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仿佛此事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她还是甩了甩头,把杂念暂时抛开:“暗影女神,夜女士——如今的暗影系超凡者们仍然认为祂是阴影力量的主宰者和夜幕的庇护者,但按照恩雅女士的说法,这位神明在当年的起航者离开之后便失踪至今……” 她在提到“夜女士”这个名号的时候显得有点犹豫,显然这一贯自称“暗夜神选”的家伙在面对自己的“信仰”时仍旧是有几分认真的,而高文也知道,随着神权理事会的成立,随着神明的神秘面纱被渐渐揭开,这个“暗夜神选”(自称)有时候便会这样纠结起来,但他同时更知道,琥珀在这件事情上并不需要旁人帮助。 神有神的命运,人有人的忙碌。 片刻安静之后,他问道:“所以,莫迪尔正在被‘夜女士’的力量追逐——具体情况如何?” “莫迪尔·维尔德在梦境中多次靠近疑似暗影神国的领域,而且在梦境中接触到了自己的‘另一个投影’,从神秘学角度,这是正在逐渐被拉入‘异域’的征兆,”琥珀立刻说道,“而在最近一次‘入梦’之后,莫迪尔甚至从‘那边’带回来了一些东西,维多利亚认为这可能显示着莫迪尔已经和夜女士的神国之间产生了物质层面的连接……” 琥珀将自己刚刚收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高文,并在最后提到玛姬已经从北港出发,此刻正带着一份“样本”在前往帝都的路上,而以龙族的飞行速度,那份样本最快可能今天晚上就会被送到塞西尔宫。 “维多利亚大执政官希望我们能把那份样本带给恩雅女士看看,”琥珀最后说道,“龙族众神是和夜女士同一时代的上古神明,虽然恩雅女士严格来讲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龙族众神,但她或许仍然能从那些‘样本’中辨认出夜女士的力量,甚至找到暂时切断这种联系的办法。” “当然可以,”高文立刻点了点头,“不用她说我也会将那‘样本’送给恩雅看看的——毕竟那位可是如今神权理事会的高阶顾问之一。除此之外呢?赫拉戈尔那边又说什么了?” 琥珀略作回忆,表情更加认真起来:“赫拉戈尔那边……提到逆潮之塔的情况可能有变,而且这件事说不定也和莫迪尔·维尔德有关。” 高文这次直接从长椅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逆潮之塔有变?!” “现在还无法确定,至少从近期监控记录来看那边好像并没什么变化,但龙族上层怀疑变化发生在逆潮之塔内部,而且早已发生,”琥珀点着头说道,“简而言之,他们怀疑莫迪尔·维尔德是当年在逆潮之塔里出了什么状况,而当时的龙神又因为起航者力量的影响而未能及时发现,最终导致了莫迪尔现在的诡异状态……” 琥珀认认真真地把从塔尔隆德传来的情报说了出来,高文一字不落地听着,却感觉越听越头大,他不禁抬手按了按有点发胀的脑门,眼角的余光却不小心扫过了已经瘫在石头上开始呼呼大睡的提尔,一种感慨不免涌上心头—— 前一刻还在跟这个深海咸鱼讨论一些让人嘴角抽筋的事情,这怎么下一刻的话题就严肃到了这种程度? “看来这件事也得找恩雅谈谈,”最终他还是只能叹了口气,强迫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正事上,“虽然我觉得她在这件事上知道的也不一定能比我们多到哪去……面对起航者遗物的力量压制,她那样的‘神明’被针对的太严重了。” …… 关于玛姬从塔尔隆德带来的那份“样品”,高文并没有等待太久——正如琥珀判断的那样,在当天晚上,那份特殊的“样品”便被送到了高文案头。 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铺着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一个用复杂符文层层保护还带着两重机关锁的秘银小盒被玛姬放在了书桌上,伴随着保管盒的符文结构和机械锁具之间传来连续且轻微的咔哒咔哒解锁声,那容器中的事物终于呈现在高文和琥珀面前。 一层漆黑的绒布铺在盒底,在那如夜幕般深沉的背景中,几粒灰白色的沙子显得格外醒目。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暗影沙尘 那几粒灰白色的沙子就是玛姬不远万里从塔尔隆德带回来的“样品”,是莫迪尔·维尔德在被古神力量追逐的过程中从“另一侧”带回来的神秘物质,它们静静地躺在漆黑的绒布背景中,仿佛几粒镶嵌在夜空中的黯淡星辰,而在它们的边缘,一层非常细微的、仿佛扩散出去的光晕般的灰白色调延伸到了绒布上,那些灰白色调非常不明显,如果不是仔细观察,连高文都险些没能分辨出。 “……就是这东西?”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盒子里的沙粒,下意识开口说道,“看上去很不起眼……” “是的,很不起眼,但绝对不是物质世界应有的事物,”玛姬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来之前维多利亚和赫拉戈尔阁下已经对这些沙粒做了一定程度的检查,他们发现这些沙子不和任何魔法力量产生交互,不会被任何颜色侵染,用有色光源照在它们表面,它们也会永远呈现出恒定的灰白状态,就好像它们的本体仍然位于一个不受现实世界影响的独立空间中,而我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它们呈现在现实世界的投影——可它们的存在却是实打实的。” 高文嗯了一声,片刻沉吟之后突然说道:“……维多利亚那边在做什么?” “她陪在莫迪尔先生身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玛姬点头说道,“莫迪尔先生现在的情况非常不稳定,似乎随时都会被那个梦境拉到‘另一侧’,而维多利亚与他之间的血脉联系似乎能够暂时干扰这种‘牵引’,将他及时从梦境中唤醒……” “我听说莫迪尔身上的异常情况是从他靠近塔尔隆德之后出现的,”高文又说道,“你们有考虑过暂时让他离开那地方么?” “在出发前我们和赫拉戈尔阁下商议过此事,但赫拉戈尔阁下建议我们不要草率行动,”玛姬摇了摇头,“神明力量是一种极端诡异难缠的‘事物’,一旦已经被神明力量纠缠上,单纯依靠物理层面的‘拉开距离’是没用的,因为联系已经建立,神之力将跨越时空的阻隔——甚至在更糟糕的情况下,贸然远离的行为反而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反噬’发生……” “我能理解……”高文闻言轻轻点头,“就如各个神明的信仰一般,你不信还好,一旦信了,枷锁便随之形成,再想脱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事情连神明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感叹,随后抬头看了琥珀一眼,却发现这半精灵不知从什么时候就一直在盯着那盒子里的沙粒看,往常不管遇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会闹腾半天的她此刻却安静的出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好奇以及若有所思相混杂的复杂神情。 他随即联想到了琥珀的“出身”,联想到了这半精灵与暗影界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语气中不免有些关心:“怎么?看到这些东西之后会不舒服么?” “不……那倒没有,”琥珀终于从沉思中惊醒,听到高文的话之后赶紧摇了摇头,“只是感觉……有点莫名的熟悉和亲切,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便一直和这些东西接触似的……” “那你的感觉恐怕是对的,”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这东西极有可能来自暗影界,而暗影界……是你真正诞生的地方,或许你潜意识中还残留了一些当初的记忆吧。” 琥珀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挠着头发没再吭声——人造人三十六号,这是她看似半精灵的外表下所隐藏的真实出身,作为古代刚铎帝国生化工程的顶尖成果,她的躯体中被塞入了一个暗影住民的灵魂,尽管她如今已经不记得自己作为暗影住民时期的经历,但现在看来……那些已经消失的记忆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投影。 玛姬却被高文和琥珀的交谈弄的一头雾水,她显然不知晓帝国情报部长的“隐藏出身”,这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陈年旧事罢了,”高文随意摆了摆手,从书桌后起身并拿起了那个精致而复杂的金属小盒,“我已经看过样本了,咱们这些‘外行’恐怕也分析不出什么,该去问问真正的专家了……恩雅女士这时候在做什么?” 琥珀一听随口说道:“谁知道呢?不是看报就是喝茶吧,要么是在和人网上打牌——反正过着让我羡慕得要死的清闲日子……” 高文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嘀嘀咕咕:“……别说你了,我听着都感觉羡慕。” 穿过从书房到孵化间长长的走廊,高文一行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恩雅的门口,他们发现孵化间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隐约有声音传出——高文一开始还在好奇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拜访这位退休的神明,但很快他便听到孵化间里面传来了“嘎哦”的一声。 他和琥珀脸上顿时便露出了然的笑容——退了休的家长正在带娃.jpg。 高文上前推开了孵化间的大门,果然第一眼便看到了正趴在恩雅蛋壳上假装占据山峰,伸着脖子四面八方胡乱“嘎哦”的雏龙,而被雏龙趴在头顶的金色巨蛋则稳稳当当地杵在地板上的凹槽基座中,表面淡金色符文游走,浑身洋溢着某种懒洋洋且满足的气氛——随后高文的视线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才看到另外一只雏龙。 那小家伙正看似严肃地蹲坐在墙角,脑袋上顶着个铁皮的水桶,她面前的地板上放了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铁架子,架子上摆着一排被烤的半生不熟的烤肉,女仆长贝蒂正蹲在那烤肉架子旁边,一脸认真地教着雏龙该怎么正确使用香料以及该怎么把肉真正烤熟——也不知道这教育能有几分作用。 高文就这么环视了一圈,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该怎么说呢,这帮家伙的日常生活还挺丰富的…… “啊,吾友,日安,”恩雅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高文一行,她蛋壳上一边顶着雏龙一边用温和而愉快的语气打着招呼,“你还带来了别的客人……看样子又遇上麻烦了?” “是啊,我来这边基本上就是要破坏掉你的清闲日子的,”高文有点自嘲地调侃了一句,“这次我带来了塔尔隆德传来的新消息。” 说话间两只雏龙也注意到了高文和琥珀的出现,她们立刻停下玩闹,一边发出尖细的叫声一边扑腾着翅膀跑到门口,先是支棱起翅膀低下脑袋跟高文和琥珀各自“嘎哦”了两声,随后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没吭声的玛姬。 两个小家伙脸上顿时露出人性化的好奇表情,她们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龙裔”,似乎是认出了对方身上的同类气息,然而那气息中却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尚不明白龙族古老历史的雏龙们变得紧张起来,有点畏缩地收起了翅膀。 这一幕让本来准备露出笑容上前打招呼的玛姬顿时有些僵住,她略显尴尬地站在门口,手臂刚刚抬起来一点角度便不知该放在何处,高文很快便注意到了这点,他立刻便想要开口缓解这有些尴尬的局面,然而就在他要打破沉默的瞬间,两只因紧张而后退的雏龙却仿佛突然反应过来,发出了“嘎哦”的欢快叫声。 她们在地板上蹦跳起来,扑腾着翅膀来到玛姬身旁,伸出长长的脖子尝试去蹭后者的手,玛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两个小家伙缠住,她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同时又有点困惑地看向了房间中央那正发出淡金色辉光的“昔日神明”。 “放松点,她们刚才只是觉得你有点陌生,”恩雅轻轻笑了起来,语气轻柔温和,“龙是永远不会认错自己的同类的。” “两个小家伙还是没有起名字么?”高文看了一眼已经围在玛姬身旁玩闹起来的雏龙们,突然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声。 “还没有,梅丽塔和诺蕾塔认为可以等两个小家伙长大一点再起个正式的名字,”恩雅笑着说道,“但现在她们两个已经有了乳名,是昨天梅丽塔刚给起的……” “乳名?”高文一愣,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事——梅丽塔给她们起了什么名字?” 恩雅语气中似乎有点无奈:“梅丽和诺雷……” 高文:“……还能这么随便的么!!” “我也觉得挺随便的,但两个小家伙似乎挺喜欢,”恩雅随口说道,“我们不谈这些了,你今天有正事找我,是吧?” 提到正事,高文的表情稍稍严肃起来,他先回头看了正在待命的贝蒂一眼,对女仆长招招手:“你先带两个小家伙出去玩吧。” “是,陛下。”贝蒂立刻点点头,快步走来按了按两只雏龙的脑袋,接着只随口招呼了一声,两个货真价实的龙便立刻听话地跟在她身后,像两只被主人领回家的狗子一般离开了孵化间。 而等到贝蒂和雏龙们都离开之后,高文才来到恩雅面前,打开了一直拿在手上的金属盒子:“你先看看这个。” 随着那金属盒中的灰白色沙砾显露真容,恩雅蛋壳表面缓缓游走的淡金色符文凝滞了一瞬间,她的语气即刻从略带慵懒变得极为严肃起来:“你们是从哪弄到这东西的?” 看到恩雅的反应,高文便知道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这东西可能来自一个失落的神国,一个正在被古神力量追逐的凡人从梦境中将它带到了现实世界,”玛姬立刻在一旁解释着,“看样子您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这是暗影沙尘,来自夜女士赐福之地,而自从起航者离开这个世界,夜女士本体下落不明之后,这个世界上不管是现世界还是暗影界,都再也寻觅不到这种纯粹的沙尘了,”严肃低缓的声音从金色巨蛋中传来,夹杂着回忆与感慨,“这些沙尘存在于光与影的交错瞬间,是神圣的‘永恒产物’,世间所有色彩和光芒都无法改变它们在凡人眼中所呈现出的形态,而它们所到之处,便是夜女士的神国所到之处……没错,这东西来自一个失落的神国,这就是夜女士的神国本身。” 听着恩雅的解释,玛姬表情突然一变,她瞪大了眼睛:“等等,这些沙子是夜女士的神国本身?!那我们把这东西拿出来岂不是……” “孩子,抛开剂量谈毒性可不是明智之举,你注意到那些沙粒周围延伸出去的灰白色泽了么?仅凭这些已经和暗影本源中断了联系的沙子,它们蔓延出去的‘神国’也就那么点。” “额……”玛姬脸上顿时有点尴尬,“我刚才过于紧张了。” “可以理解,这毕竟和神明之力相关,而且还是一位在起航者时代便逃脱了猎杀,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古代神祇……”恩雅悠悠说道,“我刚才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我记得你提起过下落不明的夜女士,”高文突然在一旁插了个嘴,“你说她可能处于某种诡异的‘隐匿’状态,你甚至可以‘感觉’到祂还活着……” “但那是从前的‘我’,”恩雅淡淡说道,“如今我已经失去了感知另一个神明的能力,所余下的只有帮助你们辨认这种‘遗物’所需的经验和知识。而且即便是曾经的我……也没办法帮你们找到那位夜女士的下落,祂藏得很深。” “……那有什么可行的思路么?”玛姬没有放弃,在一旁追问着,“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那个失落神国的线索……” “我没有办法,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个‘被古神力量追逐的凡人’恐怕是唯一的思路,”恩雅当即答道,“看你们此刻的态度……那个凡人应该很特殊?” “……这正是我们要跟你说的另一件事情,”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说道,“那个凡人你应该认识——他叫莫迪尔·维尔德,是一个在六百年前活跃过的人类冒险家,你见过他,在逆潮之塔。” 孵化间中一瞬间陷入了安静,恩雅的蛋壳表面看不出表情,但高文几乎能感觉到她所逸散出来的严肃气息在一瞬间变得如有实质,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几秒种后,金色巨蛋中才传来昔日龙神的声音:“看样子我当年出了极大的纰漏……逆潮之塔出什么事了?” 正如高文所料的那样,在听到莫迪尔·维尔德的名字之后,恩雅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那座起航者遗留的高塔——那是将莫迪尔和塔尔隆德,将六百年前和如今这个时代联系起来的关键枢纽,同时也是最有可能将事态导向“神明领域”的要素。 “现在还没出事,”高文轻轻叹了口气,“但赫拉戈尔十分担忧。”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可怕的推测 高文没有任何隐瞒和犹豫,将来自塔尔隆德的消息对恩雅和盘托出。 孵化间中安静下来,高文等人一时间没有开口,唯有恩雅蛋壳表面的淡金色符文一如既往地缓缓流转,显示着这位昔日的龙族众神正陷入思考之中。 “逆潮之塔那边……”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是琥珀,这半精灵脸上表情显得颇为紧张,“该不会……” “现在有两件事情解释不清,”恩雅的声音从蛋壳中传来,“第一,莫迪尔的特殊状态并不像是被逆潮污染的结果,而很显然与上古时代失踪的暗影女神有关,逆潮与暗影女神之间能有什么联系?第二,莫迪尔当年在离开逆潮之塔的时候状态是正常的,他在那之后甚至还有许多年的冒险记录流传于世,而我可以肯定,他当年离开之后直到‘成年礼’的那天都不曾再返回过塔尔隆德,更不可能再度接触逆潮之塔,所以他的诡异状态不可能是接触逆潮之塔的结果——那他又是在什么地方接触到了神明级的力量侵蚀?” “所以我们一直怀疑这件事还和紫罗兰有关系,”琥珀立刻说道,“那个国家神神秘秘的,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的大秘密,说实话,如果有朝一日得知那座巨大的岛屿里藏着神明的力量我都不会奇怪——或许莫迪尔·维尔德当年就去过紫罗兰,并在那里受到了神明的污染,甚至和夜女士建立了连接呢?” 琥珀话音刚落,一旁的高文便微微摇了摇头:“可惜千塔之城方面已经正式回应了我们,他们否认莫迪尔·维尔德曾造访过紫罗兰。” “这只是他们的否认而已,事实是什么可就没人知道了,”琥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莫迪尔·维尔德真是在紫罗兰受到了污染,那这件事说不定就真的和逆潮之塔没什么联系了,我们倒是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也没人回应琥珀的嘀咕,直到几秒种后,恩雅蛋壳中传来的声音才幽幽打破了沉默:“世事无绝对……” “大冒险家啊……”高文突然有点头疼地敲了敲额角,“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职业,莫迪尔这辈子实在去过太多地方,接触过太多可疑的东西了,以至于仿佛任何一条线索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连接的地方,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领域在他身上都是有可能出现交集的……” “吾友,你打算怎么处理此事?”恩雅突然说道,“不管这一切背后是否真有什么联系,至少有两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逆潮之塔不能永远放在那里不管,而莫迪尔·维尔德身上不断恶化的情况更是不能拖延,我们在这里的讨论无济于事,至少应有个具体的应对出来。”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皱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以及权衡之中,倒是一旁的琥珀念叨了一句:“如果能直接把那座塔炸了就好了……” “起航者留下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炸掉的?”高文无奈地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随后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仿佛下了什么决断般说道,“我可能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塔尔隆德。” 此言一出,从刚才开始便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没开口的玛姬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陛下?您要亲自前往……” “你又要去塔尔隆德?!”玛姬话没说完,一旁的琥珀便跟着瞪大了眼睛,“你想清楚啊,这次去塔尔隆德可没上次那么安全了,而且现在洛伦这边一大堆事,不管是联盟各成员国的协调还是环大陆航线,还有帝国国内的事务,哪一件都是大事……” 高文不等琥珀说完便笑着摇了摇头:“需要我去处理的每一件都是大事,但这边的许多事情至少有人能代替我去处理——逆潮之塔那东西我可不敢让别人去接触。至于说安全不安全……我又不是为了安全才做那么多事的,更何况上次的塔尔隆德之旅……其实也没安全到哪去,不是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带着笑意看了旁边的金色巨蛋一眼,蛋壳中随即传来恩雅无奈的声音:“吾友,上次我邀请你可是诚心诚意的……” “不开玩笑地说,那时候的你本身存在就过于危险了,”高文笑着摆了摆手,随后表情严肃起来,“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但还需要让赫蒂和柏德文他们做一些安排,让政务厅方面做做准备。琥珀,回去之后你负责通知一下他们,另外也做好在我离开期间妥善维持国内局势的准备工作。” 琥珀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反应过来:“啊?你这次不带我去啊?”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高文慢慢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严肃地说道,“这次我要打交道的不再是凡间力量,你在情报和渗透方面的天赋在那边没有太多发挥余地,比起带你去塔尔隆德,我更不放心把国内的许多事情交给别人。” “……好吧,”琥珀想了想,觉得高文说的有道理,但耳朵还是稍微有点耷拉下来,“那就听你的。” …… 琥珀与玛姬先行离开了,前者需要去安排她的工作,后者则经历了从塔尔隆德到北港,再从北港到塞西尔城的长距离飞行,疲惫的身体需要一番休息,再加上两只雏龙被贝蒂带走还没回来,孵化间里一时间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恩雅与高文。 一人一蛋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各自思考着各自的事情,良久,高文才带着些歉意打破沉默:“我好像每次都只有遇上麻烦的时候才来找你。” “和过去的日子比起来,你如今带来的‘麻烦’对我而言只能算是调剂生活的乐趣,”恩雅语气温和,嗓音低沉,“你无需对此感到丝毫歉意,恰恰相反,我更乐意看到你能带来这么多‘麻烦’——这意味着你尚未安于现状,意味着你仍然在朝着你那个野心勃勃的目标不断前进。” 高文忍不住嘴角上翘:“是这样么?” “当然,”恩雅笑着说道,“我对此十分欣慰,而让我尤为欣慰的,是你这次决定第二次亲自前往塔尔隆德一事……” 高文不免有点好奇:“这有什么特殊的么?” “这说明你还没有被你自己目前所创造出的那些辉煌成就所惑,”恩雅的语气认真起来,“而这是我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当你成功让这片土地繁荣昌盛,实现了你最初对人民的承诺,当你建立了一个联盟,而联盟中的数十个国家都将你视作最大的支柱;当你重启了环大陆航线,让这一季文明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贸易之河开始流淌;当你成功建立了神权理事会,让世俗与神权所有的力量都为己所用——当你做完所有这一切放在其他人身上哪怕促成一件都足以名留青史的事情之后,我很高兴看到你仍然愿意离开你的宫殿,亲自去一片废土上解决危机。 “我曾知晓许许多多伟大的凡人,我遍历他们的一生,见识过他们的丰功伟绩,并非没有人像你一样做成那些事情,但很少有人能在完成这许多伟业之后仍然愿意以身犯险……有时候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怯懦懈怠,有时候这只是出于稳妥的明智选择,但平心而论,我更欣赏你的选择……而且我相信,这并不仅仅因为你是‘域外游荡者’。” “域外游荡者……这个称号确实没多大实际意义,我只是个旅行者,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要去哪里,”高文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既然我的这一站是在这里,那我就得好好做完自己当初承诺过的事情,再说了……这个世界如此危险,我可不敢随便懈怠。”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一下,才露出郑重其事的表情看向恩雅:“你跟我说实话,关于逆潮之塔……你是不是也在担心那里面的污染其实已经……” “刚才那个龙裔小姑娘在这里,我不希望自己的话让她过于紧张,”恩雅蛋壳表面的金色符文减缓了游走的速度,“……就像你猜测的,我确实怀疑逆潮之塔内部已经发生了未知的变化。” 高文立刻说道:“现在不是还没有证据证明莫迪尔·维尔德身上的异象就和逆潮的污染有关么?虽然他确实是在靠近逆潮之塔后才出现了被古神力量追逐的迹象,但那追逐他的古神显然是夜女士,而不是逆潮……” “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恩雅打断了高文的话,“莫迪尔最有可能受到神明污染的契机就是当初踏入逆潮之塔的经历,然而如今缠上他的却是已经失踪一百八十多万年的暗影女神,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高文心中瞬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你的意思是……” “逆潮……是有可能污染神明的,”恩雅嗓音低沉,缓缓说出了一个让高文目瞪口呆的真相,“甚至更直接地说,逆潮污染神明的倾向可能比污染凡人的倾向更加明显。” “污染神明的倾向?!”高文瞪大了眼睛,“它为什么会有这种性质?它的主要特性不是向凡人灌输禁忌知识么?” 恩雅的声音从蛋壳中响起:“向凡人灌输禁忌知识是逆潮那未成形的‘神职’,是祂的神性体现,可你不要忘了,逆潮最初是在什么基础上诞生出来的。” “逆潮诞生的基础……”高文略一思考便明白了恩雅的言下之意,“你是说……起航者的遗产?” “逆潮的本质是起航者遗产的‘神化产物’,而起航者留下的遗产……有一个最大的‘使命’就是对付这颗星球上的众神,”恩雅不紧不慢地说着,“这项‘使命’极有可能会随着起航者遗产的‘神化’而成为逆潮的本质之一,从而让祂具备了追逐并侵染神明的倾向。” 高文终于完全明白了恩雅的担忧:“所以……你在得知莫迪尔的诡异情况之后最担心的是逆潮已经找到了躲藏起来的夜女士,并盯上了那位上古神明?” “夜女士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断绝一百八十多万年,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让曾经无比强大的古神衰弱下来,如果逆潮想要找一个合适的猎物,那么夜女士显然是最佳选项,其次,夜女士在现世中已经没有真正的信徒和使者,这也就意味着哪怕祂出了什么状况,世人也不会有所察觉,其他神明更不会通过遍布世间的‘信徒之眼’了解到有一个古老神明遭了逆潮的暗算,这是一个不会打草惊蛇的‘猎物’……” 听着恩雅嗓音低沉的分析,高文感觉自己额角已经有了几滴冷汗,但疑问也同时从他心中冒了出来:“等等,你不是说过那个所谓的‘逆潮之神’并没有完整的理智么?连理智都没有,祂能做出这么复杂的判断和安排?” “逆潮确实没有完整的理智,所以祂不会制定太过复杂的计划,但祂会遵循本能,去寻找让自己脱困或变强的途径,而神明的本能……”恩雅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着用什么样的语言能更简明易懂地解释这个概念,“神明的本能是一种比凡人的本能更复杂的东西,它有时候会直接指向一个‘成功的结果’,而为了实现这个成功的结果,神明无需思考过程便可以做出一系列的行动——这本质上是为了满足‘响应信徒愿望’这一条件而出现的机制,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也可以让逆潮在本能的驱使下完成一次完美的‘捕食’。” “这岂不是说那位暗影女神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高文顿时有点紧张,“所以莫迪尔被暗影女神的力量追逐,真实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逆潮的污染以他为跳板连接到了夜女士的‘藏身处’?他成了某种传递污染的介质?” “现在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了,”恩雅沉声说道,“一旦我的推测是真的,一旦逆潮真的污染并吞噬了一位上古神明,那么祂就有机会完成‘蜕变’,完成祂在上古时代未能完成的最后一步‘成熟’,祂会从一个未成形的‘胚胎’变成一个成型的神明,而且这个神明是完全不受任何神职与教条约束的,也压根没有‘庇护凡人’的初始认知……” 高文补充了恩雅的最后一句话:“因为需要祂去庇护的凡人……在一百多万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恩雅叹了口气:“往更糟糕的方向推测一下,或许祂会残留着一点‘庇护凡人’的本能,然后这种本能会扭曲成‘为子民复仇’的冲动。”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触碰 恩雅的猜测让高文真正意识到了逆潮之塔发生异变最严重的后果会是什么。 不仅仅是污染扩散,不仅仅是逆潮的力量向外界蔓延,而是逆潮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明,一个完整的,彻底挣脱了封印与胚胎状态的神明,而且祂还将不受任何来自神职的束缚,也不受“保护凡人”这条准则的约束,往常所用的削弱神力、隔断思潮、禁锢神性之类的手段在这样一个“完整之神”面前将毫无作用! “一个不受控的神将在世间游走,祂没有任何良知与善恶,而且极有可能满腔仇恨……”金色巨蛋中传来了恩雅低沉的声音,她所描述的那番景象,即便是高文听着都感觉毛骨悚然。 但很快,恩雅的语气又微微一转:“当然,这一切都是最糟糕的猜想,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证明逆潮真的可以污染夜女士——而且从莫迪尔·维尔德所带回来的暗影沙尘也可以判断,夜女士的力量仍然是稳定且纯粹的,祂还没有受到任何侵染……” “但莫迪尔·维尔德这条‘纽带’身上所发生的异象是货真价实的,”高文沉声说道,“或许一切尚未发生,或许一切只在早晚。” 他的思绪飞快运转着,开始努力构思应该如何将这危机消弭于无形,而他并没有思考多久,因为在很久以前,他便曾经和恩雅讨论过一个“终极方案”。 “……看来我还是要考虑一下之前提过的轨道坠毁计划了,”高文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无奈,“只有起航者的遗产才可能真正彻底摧毁那座塔……” 所谓的“轨道坠毁计划”,便是将位于轨道上的一部分起航者卫星和小型空间站变轨至指定地点,通过轨道废弃协议将其定向坠落至行星表面——在完全关闭所有安全协议的情况下,这些从天而降的太空垃圾将产生堪比陨石坠落的恐怖威力,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废弃设施中残存的能源和武器弹药将在坠毁过程发生殉爆,按照恩雅当初的说法,这些来自起航者的遗产在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是摧毁其他起航者遗产的唯一手段。 在塔尔隆德“成年礼”之前,高文曾将这一手段当做威慑龙神的杀手锏,而在那之后,在他与“重生”的龙神讨论起逆潮之塔时,“轨道坠毁计划”被再度提起,并被视作了摧毁逆潮之塔的备选方案,只不过……这个备选方案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下定决心去实行的。 那些古老失修的太空设施无法精准坠落,而且它们在坠毁之后产生的冲击绝不会仅仅破坏掉一座“小小的”逆潮之塔——即便在最佳情况下,轨道坠落所产生的破坏也将横扫塔尔隆德的西海岸以及相当一部分内陆区域,而在那些地方……可能仍旧有幸存者聚落在废土中苦苦求生,等待支援。 一次轨道坠落,就意味着要牺牲掉那些已经坚持到了今天的幸存者——他们从对抗神灾的“成年礼”中存活了下来,却将因“大局为重”而变成卫星殉爆下的一律尘埃,甚至连后世的历史书中……都不会留下这些牺牲者的名字。 孵化间中安静下来,良久之后高文才再度开口:“从来自联盟的援助到位之后,塔尔隆德方面就已经开始加大投入派出远征军,沿着海岸线向西搜索幸存者聚落,他们派往逆潮之塔附近的监控人员也在西海岸一带进行了有限的活动,在过去两个月里,一直有大大小小的幸存者聚集地被发现……你当初说你在攻击这些地方的时候没有留手,不会有多少幸存下来的龙族,但事实证明……求生是生命的本能,这一点在巨龙身上也不例外。” “但如果逆潮之神真的存在脱离收容的可能……”恩雅轻声说道,“龙族整体都有可能是祂的‘复仇对象’,无论是西海岸的幸存者,还是别的龙族,甚至整个世界上所有的凡人种族……都只会迎来更大的牺牲。” “我明白,所以我会做好执行轨道坠毁计划的一切准备,但除非别无选择,它永远都只会是个计划,”高文沉声说道,“我会……亲自去确认逆潮塔内的情况。” “……这很危险,即便你很特殊,即便你在正常情况下能够抵御这个世界上所有神明的精神污染,我也不敢保证这份特殊在逆潮面前同样生效,”恩雅的语气格外郑重,其蛋壳表面的符文几乎完全停止了游走,“坦白说……我不认为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你对这个世界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逆潮失控虽然是一场浩劫,但此刻的联盟若失去了你,同样是一场灾难。” “别说的好像我这就是准备去送死一样,”高文忍不住笑了一笑,随后轻轻摇头,“而且你不久前还说欣赏我这种不沉溺于过往功劳,在可以享受成就时仍然愿意以身犯险的精神来着……” “刚才那是从朋友角度出发的夸赞,现在这是从朋友角度出发的担心,这并不矛盾,”恩雅语气十分淡然,“我这一百八十七万年来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我会谨慎的,”高文收敛起了脸上笑意,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我知道在这件事上‘谨慎’不一定够用,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尽量谨慎。” 金色巨蛋中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我祝你一切顺利——虽然如今我的‘祝福’已经没什么作用,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祝你顺利。”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啊,或许我还能做些别的来为你这次‘冒险’践行……” 听着恩雅这后半句话里隐隐浮现出的兴致,高文心中瞬间激灵一下子,就感觉自己脑门上仿佛冒出了个“危”字,脸色顿时微变:“你什么意思……” “要不要尝试尝试我最近新调配出来的饮品?”恩雅的语调上扬起来,如果她的蛋壳能有表情,那现在一定充满了笑容,“我又调整了一下配方,缓和了几种主要成分,或许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有过强的刺激——这次绝对是真正的自信之……” 高文不等这蛋把话说完便腾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迈步就往门口走去:“我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还有个会要开,下次再议下次再议……” 他闪人速度飞快,话音刚落人便已经到了走廊上,恩雅在后面想拦都没来得及开口,便只看到不远处已经只剩下个空荡荡的门口,两秒钟后,那金色巨蛋中才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哎……我这次确实是挺有自信的啊,难道是上次的刺激太过了?” 说话间她突然看到门外的走廊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认真观察才发现那是一段带着细密鳞片和漂亮花纹的蛇尾,她顿时从失落中摆脱出来,高声招呼着门外路过的海妖小姐:“提尔小姐!” 走廊上的蛇尾晃了一下,停止向前拱动的步伐,片刻之后一个脑袋从孵化间的大门探了进来,提尔好奇地看着正沐浴在灯光下的金色巨蛋:“恩雅女士,你找我?” “是的,提尔小姐,”恩雅笑着说道,“我这里有些好东西,你要进来尝尝么?” “好东西?尝尝?!”提尔顿时眼睛一亮,整根蛇都瞬间精神起来,她身子一拱就钻进了孵化间,同时手中不知何时已经用水元素凝聚出了一副亮晶晶的刀叉,随后举着刀叉便朝房间中央的金色巨蛋拱去,脸上笑容格外灿烂,“你终于想明白了?那太好了,我跟你保证,就一口绝对不会疼的,我牙口好的很,而且你一会就长好了……” 实话实说,她挂念这间房间里这颗香气扑鼻的“茶叶蛋”那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恩雅入住的那天起,提尔心中就已经为这位新邻居准备好了刀叉和餐盘,然而她们之间的交涉一直都不顺利,海妖小姐也只好把食欲压制到了今天,但万万没想到……食物也有突然想开的一天啊! 不过她的兴奋只持续了一下子便被恩雅无情打断,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让她再难向前,同时金色巨蛋中则传来了有些惊讶有些无奈又有点紧张的声音:“停一下,提尔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擦擦嘴角,我是想让你尝别的东西!” 提尔整根蛇都盘了起来,在那道无形力量形成的屏障面前使劲往前拱着,一边拱一边费劲地开口:“啊?那你叫我进来……” “我想让你试试这个,”恩雅一边说着,一边操控魔力托举起了不远处置物架上的几个容器,她轻车熟路地将容器中的液体混合,最后在一个杯子中倒入了满满一杯不断冒着气泡的黑褐色溶液,“这是我新调制的饮料,但一时间找不到人愿意尝试……” “啊……原来就是这个啊,”提尔顿时泄了气,软趴趴地卧到地上,但很快她的目光又落在那杯正漂浮在半空的液体上面,眼神中稍微有了一点兴趣,“不过既然这东西是你亲手做的,那说不定对我们海妖而言味道还不错?” “你可以尝尝看,”恩雅笑意十分明显,“我很有自信。” 提尔狐疑地看了眼前的金色巨蛋一眼,片刻后犹豫之色终于退去,她伸手接过那朝着自己飘来的杯子,认真看了看里面冒着气泡的液体,终于深吸一口气,端起杯子顿顿顿地灌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恩雅立刻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海妖,“是不是……”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就好像……”提尔咂咂嘴咕哝了一句,但她话还没说完便突然瞪大眼睛,随后以一个十分夸张的姿势直接原地蹦了起来,又仰面朝天地掉在地上,中间伴随着一声大叫,“哇——” 然后就死了。 片刻之后,倒在地上的海妖“尸体”砰一下子变成了四散的清水,孵化间的地板湿了一大片,紧接着远处的某个房间里便传来了提尔的喊叫声,随后又是侍女们的惊呼…… 恩雅一动不动地杵在房间中央的底座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落在地上的水杯和洒出来的一点深色溶液,轻声嘀咕起来:“看来这个的刺激还是有点严重……” …… 一间陈设较为朴素的房间内,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魔晶石灯也没有打开,只有些许阳光透过厚实的布料朦朦胧胧洒进室内,让房间中维持着一种昏暗的状态。 两把精巧的精钢匕首挂在门对面的墙上,一个不太大的梳妆台放在窗口旁边,而除了几样简单的护肤品之外,那梳妆台上几乎看不到多少夫人小姐们喜爱的瓶瓶罐罐。 一个结构精巧的金属保管盒放到了梳妆台的桌面上,伴随着盒盖轻巧打开,琥珀的身影也随之在椅子上浮现出来。 她注视着那精巧的金属小盒,盒子底部的几粒灰白色沙粒映在她淡金色的眸子中,在之后的整整几分钟里,她都只是出神地看着这些“样本”,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仿佛在仔细思索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思索出来。 这些沙粒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不管是高文还是玛姬,甚至那位昔日的龙神,也都表示这些沙子只是死物,它们好像就只是沙子而已,顶多……带着源自神明的特殊性罢了。 然而那种始终浮现出来的亲切熟悉感却不断从心头涌起,琥珀注视着这些沙子,甚至仿佛能感受到它们的……“吸引”。 这种吸引,只有她一个人能感受到。 琥珀突然感觉有些头疼,她从高文那里要来了一部分“样品”想要研究研究,但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东西根本无从下手……这东西该怎么研究?拿火烧一下?用酸泡一下?还是找个什么东西砸两下?总不能尝尝咸淡吧…… 帝国的情报部长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意识到这玩意儿并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这和她平日里要处理的情报项目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些纷繁复杂的情报虽然同样是个难题,但其背后总有规律可循,就如细碎的拼图一般,哪怕看上去再混乱,每一片拼图也总有它应该在的位置,只要有充足的耐心和敏锐的观察能力,她总能将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拼图碎片”组合成完整的情报然后送到高文面前,可是眼前这东西…… 耐心和观察力在这玩意儿面前毫无作用,暗影沙尘不会回应任何来自外界的刺激,她唯一拥有的,似乎就只有直觉…… 直觉…… 在直觉的驱使下,她终于慢慢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其中一粒沙。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误入其中 直接接触暗影沙尘。 琥珀这么做当然不是单纯的头脑发热,她平日里的性格虽然又皮又跳,但怂的力度更是超乎众人,珍爱生命远离危险是她这么多年来的生存准则——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她可不会随随便便接触这种来路不明的玩意儿。 这些暗影沙尘别人已经接触过了,不管是最初将他们带出来的莫迪尔本人,还是之后负责收集、运送样本的维多利亚和玛姬,他们都已经碰过这些沙子,而且之后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事实证明这些东西虽然可能与神明有关,但并不像其他的神明遗物那样对普通人具备危害,碰一碰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脑海里飞快地转过了这些想法,琥珀的手指已经接触到了那灰白色的沙粒——如此渺小的东西,在手指上几乎没有产生任何触感。 琥珀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一粒小小的沙子粘在她的皮肤上,那灰白色的边缘仿佛雾气般抖动着在指尖蔓延。 “还真没什么反应啊……”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随手将沙子抖落,懒洋洋地向后靠去——然而预料中靠在椅子背上的触感并未传来,她只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都向后倒去,身子下面的椅子也突然消失不见——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错乱抖动起来,而这一切都来得极快,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便感觉自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片沙地上。 “哎妈呀……”直到这时候琥珀的惊呼声才迟半拍地响起,短促的惊叫在一望无垠的空旷沙漠中传出去很远。 干燥的微风从远方吹来,身子底下是沙尘的质感,琥珀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色沙漠在视线中延伸着,远方的天空则呈现出一片苍白,视野中所见到的一切事物都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这种景色她再熟悉不过。 “额……”琥珀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些灰白色的沙粒从她身上纷纷掉落,她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无比心虚地嘀咕起来,“今天是不是不宜作死来着……” 虽然嘴里这么嘀咕着,她脸上的紧张神色却略有消散,因为她发现那种熟悉的、能够在暗影界中掌控自身和周围环境的感觉一如既往,而来自现实世界的“连接”也不曾断开,她仍然可以随时返回外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自己对暗影力量的感知与掌控比平常更强了许多。 再加上这里的环境确实是她最熟悉的暗影界,自身状态的良好和环境的熟悉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只不过冷静归冷静,她心底里的紧张警惕却一点都不敢消减,她还记得玛姬带来的情报,记得对方关于这片灰白色沙漠的描述——这地方极有可能是暗影女神的神国,哪怕不是神国也是与之相似的异空间,而对于凡人来讲,这种地方本身就意味着危险。 这种危险是神性本质造成的,与她是不是“暗影神选”无关。 琥珀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暗影神选”的认知一如既往坚定不移,随后她开始环视四周,尝试在这片广袤的沙漠上找到玛姬所描述的那些东西——那座如山般巨大的王座,或者远方黑色剪影一般的城市废墟。 然而她环视了一圈,视线中除了灰白色的沙子以及一些散布在沙漠上的、嶙峋怪异的黑色石头之外根本什么都没发现。 “奇怪……”琥珀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玛姬不是说这里有一座跟山一样大的王座还是祭坛什么的么……”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风声骤起,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突然从她面前席卷而过,滔天的灰白色沙尘被风卷起,如一座腾空而起的山峰般在她面前轰隆隆碾过,这遮天蔽日的可怕景象让琥珀瞬间“妈耶”一声窜出去十几米远,在意识到根本跑不过沙暴之后,她直接找了个沙坑一蹲同时紧紧地抱着脑袋,而且做好了一旦沙暴真的碾压过来就直接跑路回到现实世界的打算。 然而她并未感觉到有沙子落在自己身上,那轰隆隆的巨响来得快去得更快,片刻之后她便感觉耳边的声音消失了,滔天沙尘所带来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不见,她又保持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姿势等了好几秒钟,这才敢慢慢起身并转过头来。 她看到一座巨大的王座伫立在自己眼前,王座的底部仿佛一座坍塌倾颓的古老祭坛,一根根倒塌断裂的巨石柱散落在王座周围,每一根柱子都比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粗的塔楼还要壮观,这王座祭坛附近又可以看到破碎的石板地面和各种散落、损毁的物件,每一样都巨大而又精美,仿佛一个被世人遗忘的时代,以支离破碎的遗产姿态呈现在她眼前。 琥珀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一时间甚至都忘了呼吸,过了良久她才醒过味来,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王座的出现极有可能跟她刚才的“想法”有关。 “也就是说……”她低声念叨着,慢慢转头看向王座的对面,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贼,常年努力汲取知识以及经手神权理事会的各种情报让她积累了广博的神秘学知识,因此面对此刻的诡异局面,她很快便有了初步概念,“这些东西本来就在这里,但在我意识到之前,它们对我而言是不可见的?还是说……” 她看着远方那片一望无垠的沙漠,脑海中回忆起玛姬的描述:沙漠对面有一片黑色的剪影,看上去像是一片城市废墟,夜女士就仿佛永恒守望着那片废墟般坐在倾颓的王座上…… 远方的沙漠似乎隐约发生了变化,朦朦胧胧的沙尘从地平线尽头升腾起来,其间又有黑色的剪影开始浮现,然而就在那些影子要凝聚出来的前一刻,琥珀突然反应过来,并拼命控制着自己关于那些“城市剪影”的联想——因为她突然记起,那里不但有一片城市废墟,还有一个疯狂扭曲、不可名状的可怕怪物! “停停停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不知道要出现什么玩意儿……那种东西只要看不见就没事,只要看不见就没事,千万别看见千万别看见……”琥珀出了一头的冷汗,关于神性污染的知识在她脑海中疯狂报警,然而她越是想控制自己的想法,脑海里关于“城市剪影”和“扭曲混乱之肉块”的念头就越是止不住地冒出来,情急之下她使劲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随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设函数y=f(x)在某区间……” 琥珀拼命回忆着自己在高文的书房里看到那本“究极恐怖暗黑梦魇此世之暗万世不洁触目惊心之书”,刚刚回忆个开头出来,便感觉自己头脑中一片空白——别说城市剪影和不可名状的肉块了,她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呼……好险……幸好这玩意儿管用。” 半精灵小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朝远方看了一眼,看到那片沙尘尽头刚刚浮现出来的阴影果然已经退回到了“不可见之处”,而这正印证了她刚才的猜测:在这个怪异的“暗影界空间”,某些事物的状态与观察者自身的“认知”有关,而她这个与暗影界颇有渊源的“特殊观察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自己所能“看”到的范围。 而对于某些与神性有关的事物,只要看不到、摸不到、听不到,只要它不曾出现在观察者的认知中,那么便不会产生接触和影响。 “不可思议……这是暗影女神的权柄?还是所有的神国都有这种特性?” 琥珀小声嘀嘀咕咕着,其实她平常并没有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惯,但在这片过于安静的沙漠中,她不得不依靠这种自言自语来平复自己过于紧张的心情。随后她收回了望向远方的视线,为防止自己不小心再次想到那些不该想的东西,她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了那巨大的王座。 在王座上,她并没有看到玛姬所提到的那个如山般的、站起来能够遮蔽天空的身影。 “这里应该就是莫迪尔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地方……”琥珀心里犯着嘀咕,“按照玛姬的说法,暗影女神就坐在这个王座上……祂上哪了?” 她站在王座下,吃力地仰着头,那斑驳古老的巨石和祭坛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她呆呆地看了半晌,忍不住轻声开口:“暗影女神……这里真是暗影女神的神国么?” 她看向自己身旁,一块从某根柱子上脱落下来的破碎巨石插在附近的沙土中,巨石上还可看到线条粗大而精美的纹路,它不知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多少年,时光的刻度在这里似乎已经失去了作用。若有所思中,琥珀伸手摸了摸那苍白的石块,只感受到冰凉的触感,以及一片……空虚。 她是暗影神选。 她曾不止一次听到过暗影女神的声音。 那个声音温暖而明快,没有丝毫“黑暗”和“寒冷”的气息,那个声音会告诉她许多开心的事情,也会耐心聆听她抱怨生活的苦恼和难处,虽然近两年这个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但她可以肯定,“暗影女神”带给自己的感觉和这片荒芜凄凉的沙漠截然不同。 这片沙漠中所萦绕的气息……不是暗影女神的,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位“暗影女神”的。 但这片沙漠仍然带给她十分熟悉的感觉,不但熟悉,还很亲切。 琥珀轻轻吸了口气,转身向着王座的方向走去,她攀上王座底部那座倾颓祭坛周围巨大的石块,又越过那些石块之间仿佛鸿沟般的巨大裂缝——这王座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即便她之前就站在其基座旁边,要真正抵达王座脚下也需要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攀登。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觉得自己大概就只是想知道从那个王座的方向可以看到什么东西,也可能只是想看到王座上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她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王座的主人现在不在,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她却还敢做这种事情。 但她还是坚定不移地向着王座攀爬而去,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她一般。 但就在她终于抵达王座脚下,开始攀爬它那遍布古老神秘纹路的本体时,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吓得她差点连滚带爬地滚回原路—— “小姑娘,你在做什么?” 琥珀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松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一秒她便如受惊的兔子般惊跳起来,转瞬间藏到了最近一块巨石后面——她还下意识地想要施展暗影步躲入暗影界中,临头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位于一个疑似暗影界的异空间里,身边环绕的影子只闪烁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她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探头探脑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那个声音又传入了她耳中:“小姑娘,我吓到你了么?”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平缓而和蔼,听上去没有敌意,虽然只听到声音,琥珀脑海中还是立刻脑补出了一位和蔼老大爷站在远处的身影,她随即开始玛姬提供的情报,并很快对应上了莫迪尔·维尔德在“梦境”中所听到的那个声音。 暗影女神不在王座上,但那个与莫迪尔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在? 琥珀迅速定了定神,大致确定了对方应该没有敌意,随后她才敢探出头去,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小姑娘,我在这里,看到了没?这里有根柱子……” 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琥珀也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她定下心神,向着那边走去,对方则笑着与她打起招呼:“啊,真没想到这里竟然也能看到客人,而且看上去还是思维正常的客人,虽然听说曾经也有极少数智慧生物偶尔误入此处,但我来这里以后还真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琥珀,”琥珀随口说道,紧盯着那根只有一米多高的石柱的顶部,“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维尔德,”那个苍老而和蔼的声音乐呵呵地说着,“一个没什么用的老头子罢了。” 琥珀轻轻吸了口气,丝毫没敢放松:“莫迪尔·维尔德?你是那位大冒险家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莫迪尔是什么,我叫维尔德,而且确实是一个冒险家,”自称维尔德的大冒险家颇为愉快地说道,“真没想到……难道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琥珀谨慎地说着,随后抬手指了指对方,“而且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是一本书?”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一句警告 那是一本有着漆黑封皮的厚重大书,书皮用不知名的材质制成,光滑的如一面镜子,其内部又有星星点点闪烁的光芒时不时浮现出来,星光游走的轨迹让琥珀忍不住联想帝都街头繁忙往来的芸芸众生,而除此之外,这大书的封皮上看不到任何文字和符号,既没有书名,也看不到作者。 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石柱顶部,星光游走的封皮仿佛紧紧守护着书中的内容,石柱本身则让人联想到教堂或图书馆中的阅读台……或许,它真的是这个作用? 琥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规模巨大的王座,和那如同山岳般的王座比起来,眼前这个小小的石柱和柱子上的黑皮大书几乎可以用渺小如沙来形容……如果这是夜女士的阅读台的话,那祂用起这东西来肯定相当不舒服…… 琥珀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冒着不着调的联想,但她的注意力很快便回到了那本黑皮大书上,她听到书中再次传来了那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声音中带着笑意:“是啊,我好像确实是一本书,尽管我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是个人……人类,很奇妙吧?” “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么?”琥珀谨慎地询问着问题,尽管她大致可以肯定这个古怪的地方以及这本古怪的“大书”是怎么回事,但在情况不明的前提下,她的每一句话必须深思熟虑,“你在这个地方已经多久了?” “一直……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变成这样,以及什么时候来这儿的,”那本大书中传来的声音笑着说道,“我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但在这里,时间的流逝非常不明显,我并不确定自己已经在这里滞留了多长时间……我是怎么变成一本书的?” 书中传来的声音似乎有点困惑,他仿佛是回忆了一番,最后却遗憾地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印象了。” 随后他停顿了一下,又带着点好奇开口:“倒是你,小姑娘,你是怎么来这儿的?看上去你一点都不紧张慌乱……完全不像是误入未知之地的普通人。” “我……我情况比较特殊,”琥珀一边斟酌一边回应着这位“大冒险家维尔德”的问题,“我从暗影界来,多少……了解一些这个地方。” “哦……暗影界……”书中的声音一时间似乎有点模糊,就仿佛是大冒险家的思绪被某些突然冒出来的朦胧回忆所干扰着,“我知道,暗影界里总是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说实话,我还从来不知道暗影界里还会出现你这样看上去仿佛普通人的生物,或者说……半精灵?” 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没完没了,琥珀立刻趁着书中声音暂时停顿的时机把话题的主动权拿回到了自己手上:“老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这里?哦,这里是夜女士的神国,”书中的声音立刻答道,以让琥珀始料未及的直白态度坦然说道,“至少曾经是。” 琥珀一瞬间微微张大了眼睛——尽管她从之前的情报中就知晓了这片无边无际的灰白沙漠可能是夜女士的神国,然而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所带来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紧接着她又注意到了“维尔德”所用的另一个字眼,顿时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曾经是?这是什么意思?” “夜女士已经离开祂的神位了,离开了很多年……神国也就不再是神国,”书中的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一种感叹的语调,“祂称这里是错位而被人遗忘的世界……我不太理解祂看待事物的角度,但这个说法倒是很符合事实——只是听起来有点神神叨叨的。” “那夜女士现在去哪了?”琥珀立刻追问着,并紧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王座,王座上仍然空空荡荡,这片神国的主人丝毫没有露面的迹象,“祂平常不在神国么?” “哦,夜女士现在不在,”维尔德的声音即刻回答,带着一丝困惑,“但是大部分时间祂都会在那张王座上坐着……我不知道祂去了哪里,我只是暂时寄居此处的一个过客,可没资格掌控此地女主人的行踪。不过我猜她是去‘边境’处理那边的麻烦了……有个不速之客总在那里捣乱,处理随之而来的麻烦是她这些年来偶尔离开王座的主要原因……” “边境?麻烦?”琥珀一头雾水,下意识地就要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然而在即将开口的一瞬间,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恶寒和悚然便突然席卷了她的身心,让她把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极为不安且困惑,不知道刚才那感觉是怎么回事,但很快她便回过味来——这是灵魂深处传来的警示,是她“暗夜神选”的力量在提醒她规避致命的危险。 在过去人生的几十年中,这种警示只在极罕见的情况下会出现,但事后的事实证明这每一次警示都从未出过差错——这是她的一个小秘密,也是她坚信自己是“暗夜神选”的原因之一,而上一次这个警示发挥作用,还是在旧塞西尔领被畸变体大军袭击的前一刻。 那一次,源自内心的强烈预警让她稀里糊涂地跑进了塞西尔家族的先祖陵寝,让她活了下来并亲眼见证了这世上最大的奇迹,这一次,这预警拦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追问——她一身冷汗。 不管那“边境”和“麻烦”到底是什么,都绝对不要问,绝对不要听!那肯定是只要知晓了就会招来致命污染的危险玩意儿! “小姑娘?你在想什么?”书中传来的声音将琥珀从走神状态惊醒,大冒险家维尔德的嗓音听上去带着一丝关切,“你是担心自己被困在这里回不去么?或许我可以帮忙……虽然我自己无法离开这地方,但像你这样暂时误入此地的‘访客’要离开还是比较容易的……” “啊,我只是有点走神,”琥珀迅速反应过来,并紧接着惊讶地看着那本黑皮大书,“啊,我刚才就想问了……除我之外也有别人曾经误入此地?” “有的,但那都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夜女士说我留在这里的时日尚短,而外来者误入此地的情况有时候成千上万年也只有那么一两次,所以我还没遇见过,”维尔德慢慢说道,“不过夜女士也曾告诉我该怎么把那些误入此地的访客送走,以备不时之需……” “具体该怎么做?”琥珀好奇地问了一句。 “看到王座旁边那根倾斜的柱子了么?那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边界信标,爬到它的最高处,往下跳就行了。” 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黑皮大书时满脸的表情都是“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何苦将我当成傻子”——这样的表情显然被那本书“看”在眼里,从书中传来了老人无奈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据说曾经误入此地的访客也都是这个反应,但这确实是离开这处空间的唯一办法,至少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办法……” 这可不是唯一办法——琥珀不由得在心里嘀咕着,仅仅她知道的,那位目前正由维多利亚女公爵亲自看护的“大冒险家莫迪尔”先生就已经连续三次进入这个世界又连续三次安然返回了,她自己更是可以通过暗影行走的方式从这里脱离并回到现实世界,根本不用去爬什么“边界信标”。 但仔细想了想,她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及莫迪尔身上的情况只能作为个例,或许……其他不小心被困在这个“错位神国”里的普通人真的只能通过爬到柱子上跳下去的办法离开这个世界? 她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看向黑皮大书:“真的要爬到那座柱子上跳下去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这里面具体的原理,夜女士只告诉我一句话,”维尔德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她说:坠落是从梦中醒来的捷径。” “坠落是从梦中醒来的捷径……梦中……”琥珀尖尖的耳朵抖了一下,脸上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这里其实只是个梦境?” “我不知道这句话具体的意思,但这里绝非梦境——实体的力量在这里是生效的,夜女士曾亲口说过这一点。啊……我猜夜女士提到“梦境”的原因可能和祂自己经常做梦有关?” “夜女士经常做梦?”琥珀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祂为什么一直在做梦?” “哈哈哈,这我怎么知道?”黑皮大书中传来了老人爽朗的笑声,“祂就是经常做梦,有时候醒着做梦,有时候在沉睡中做梦,祂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梦——而我只是寄居在这里的一个过客,我怎么能开口去询问这里的女主人为什么要做梦呢?” “这……好吧,倒是符合逻辑,”琥珀抓了抓头发,一边把打听到的情报仔细记下一边思考着还有什么可以询问的,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那本黑皮大书的封面上,她对这本自称“大冒险家维尔德”的书(亦或者这真的是维尔德“本人”?)本身产生了莫大的好奇,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我可以打开你看看么?” 书中传来的声音顿时有点困惑:“打开我?” “是的,你看,你现在的形态不是一本书么?我就想着……”饶是以琥珀的强韧神经,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感觉诡异的不行,她比比划划着,越说底气越虚,“我就想着翻开看一眼……当然,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如果你觉得冒犯我还可以道歉……” “啊不,当然不会,这没什么可冒犯的,我现在好像确实是一本书,嗯……一本书是可以翻开看的,”维尔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就好像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想到这方面,“真有趣,我以前竟然从没想过这个……” “夜女士从来没有翻开你么?”琥珀好奇地问道。 “当然没有,祂的……体型比较庞大,可能不太习惯阅读这么小的书本吧,而且祂自己也说过,祂不怎么喜欢看书,”维尔德随口说着,紧接着语气便有点跃跃欲试,“小姑娘,你不是要打开我看看么?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我躺在这里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从未被人翻开过,现在我也突然有点好奇……自己这本‘书’里面到底都写了什么。” 琥珀顿时露出笑容,一边向着那根石柱走去一边期待地搓了搓手,嘴里还一边念念叨叨着:“那……我可就真的翻了啊?” 一边说着,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那本黑皮大书的封面上,一种仿佛触摸玉石而非纸张、皮革的奇特触感随之传来,她首先感觉到的便是凉,如无生命的石头般冰凉,随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不断游走着星光的漆黑封面,这本自称“大冒险家维尔德”的无名之书终于在她眼中翻开了第一页。 料想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或者神秘诡异的图案画像都没有出现,泛着微微白光的纸页上,只有几个硕大而醒目的单词映入了琥珀的眼帘: 小心哨兵!! 在看到这几个单词的一瞬间,琥珀便感觉心跳陡然加快了一点点,她感觉到这简简单单的字母背后仿佛隐藏着更加庞大的信息,这些信息试图进入她的脑海,然而它们又好像是残缺的,当她意识到这些信息的存在时它们便已经烟消云散。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字母们,愣了好几秒钟之后,才下意识地翻开下一页,于是熟悉的单词再次映入眼帘: 小心哨兵!! 她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向后翻开更多书页,于是在那每一页里,她果然都看到了不断重复的警告:小心哨兵,小心哨兵!小心哨兵!! “小姑娘,”维尔德的声音突然从书中传来,将琥珀从莫名紧张惶惑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老人的声音听上去温厚而充满好奇,“你看到了么?我‘身上’都写了什么?是我的生平?还是重要的冒险笔记?” “小心哨兵。” “小心哨兵?这是什么意思?” “里面只有这几个词,”琥珀飞快地合上了书页,就仿佛那东西烫手一样,“老先生,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的书页里从头到尾都在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它听上去像是个警告……小心哨兵!” “我……我不记得了,”维尔德有点无措地说着,“小心哨兵?我完全没有印象,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哨兵’是什么东西……” 琥珀张了张嘴,然而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本“书”解释这一切,而也就是在这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眩晕感席卷而来,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向后倒去,并结结实实地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归来与远方 高耸如山的王座前,不速之客的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骤然卷起的灰白色沙尘中,如一个幻影般烟消云散,静静躺在石柱上的黑皮大书似乎错愕了几秒钟,直到风声又起,书中才传来维尔德有点困惑的自言自语声:“刚才这里好像有个人……”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略显慵懒而威严的声音便从高空传来:“你说什么?大冒险家先生?” 维尔德闻言“看”向眼前的王座,在那巍峨高耸的王座上,身穿一袭如夜幕般漆黑长裙的夜女士正慵懒地坐在那里,灰白色如裂隙般的纹路皆安静地蜷缩在她的裙角。 “啊,夜女士,你回来了?”维尔德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您刚才去哪了?” “我?我一直在这里,只是小睡了一会,”夜女士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冒险家,你刚才也睡着了么?我怎么感觉你说话有些奇怪?” “我……可能是做了个梦?”黑皮大书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我也不清楚……我刚才好像见到了一个误入此地的访客,还和她说了些什么,那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女孩,但突然她就不见了,我也记不清和她具体的交谈经过……我还看到空荡荡的王座,你不知所踪,我还以为你又去边境对付那家伙了。” “那看来你真是睡糊涂了,大冒险家先生,”夜女士的声音带出了一丝笑意,“这里可没那么容易出现‘客人’,如果真有智慧生物的心智不小心落入这里,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随后这位暗影的主宰者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带着一丝期待说道:“我记得这次轮到你讲故事了……我们可以继续上次的那个故事么?关于在岩浆之底流淌的那条冰河,以及冰河中的精灵……” 维尔德的声音有些无奈:“女士,虽然你能这么喜欢我的故事让我很高兴,但你能更欣赏一下那些更加合理严谨的故事么?岩浆冰河与精灵的故事我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过分了……要实在不行我给您重新编一个?” 夜女士笑了起来,笑声仿佛能驱散永恒笼罩在这片沙漠上空的混沌阴霾一般,她低下头,如一朵覆盖大地的乌云突然降下了高度,在那庞然、高远而朦胧的阴影深处,维尔德看到有一双充盈着笑意却又带着威严的琥珀色眸子正俯瞰着自己。 “大冒险家先生,严谨合理的故事我已经看过太多了,在这个无聊的地方,离谱荒诞才更有趣,不是么?” …… 琥珀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意识到身子底下那种硬邦邦的触感不是错觉——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房间的地板上,那把熟悉的椅子却倒在不远处,她似乎是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并在掉落的过程中陷入了一个古怪的梦境——那短暂的瞬间在梦境中被放大成了一段持续数小时的冒险和一场奇妙的交谈,又随着身体触及地面,让她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坠落是从梦中醒来的捷径么……”琥珀不由得想起了在那王座前听到的话,但很快她便注意到了从窗帘缝隙间洒进房间的阳光——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刚开始研究那些沙粒的时候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的午后,然而此刻……却有临近黄昏的光辉洒进房间。 “看样子那几个小时的经历是真实的,至少时间流动是真实的……”琥珀揉揉额角,想要让略有些混沌的头脑尽快恢复清醒,“这是被从‘那边’挤出来了么?” 她嘀嘀咕咕着,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刺激着头脑迅速清醒过来,然而下一秒,她便仿佛察觉了什么异样,目光突然落在自己指尖。 一些细碎的沙粒散落在她指尖触及的地板周围,那些沙粒均覆盖着一层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灰白色的色泽,某种晕染般的灰白质感从那些沙粒周围弥漫开来,将原本深棕色的地板上也“染”出了一大片灰白色。 “……妈耶……”琥珀瞬间瞪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这次作死可能玩大了,但就在她紧盯着那些沙子的同时,一种莫名的“联系”感却突然从心底浮现,让她感觉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沙子似乎并非一堆死物,而是……如同自己部分力量的延伸一般。 她紧紧地盯着那些沙子,感受着心底隐约浮现的那种“联系”,这种联系感十分微妙,有些像是她平日里对暗影界的感知,然而却比那要具体、清晰得多,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控制那每一粒沙尘,甚至可以……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那些地板上的沙子便转瞬间如幻梦般消失不见,而地板上被“晕染”出来的灰白色也一点一点地恢复原样。 琥珀张了张嘴,又看看自己的手指,仿佛还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随后她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并在很长时间的思考和感知之后又伸出手来轻轻搓了搓——一缕灰白色的流沙如水般凭空浮现,伴随着沙沙声落在地板上,流沙越聚越多,那灰白色的“领域”便迅速向整个房间蔓延着…… “哎妈糟糕……”琥珀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慌忙停止了对沙的召唤,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它们再次“收回”——万幸的是这并没出什么意外,房间在半分钟后也渐渐恢复了常态。 等到一切恢复过来之后,琥珀还有点迷糊地坐在地板上,她保持这个状态在原地思索了不知多长时间,才终于一拍大腿:“哎,我这是厉害了啊!” 紧接着她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冲冲地就要往门外跑:“那这事儿得跟老粽子显摆显摆……” 她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门口,但就在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又仿佛想起什么般停了下来,一边努力压制着有点激动的心情一边跟自己嘀嘀咕咕:“不行不行,还得再测试测试,了解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再说,而且更重要的是情报,是那本自称维尔德的书……” …… 寒冷的风吹过夜幕下的荒芜废土,千百万年亘古清冷的星辉照耀着这片与星光一样古老的土地,维多利亚站在新阿贡多尔高耸的围墙上,她看向高墙内部,看到粗犷宏伟的房屋鳞次栉比,大大小小的灯火照亮了这座在寒冷冬夜中庇护众生的孤城,她又看向高墙外面,看到旷野在星夜中延伸,起伏的土地上遍布着战争遗留的焦痕,远方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黑暗和寒冷吞噬,唯有被毁坏的巨大工厂或宫殿建筑在无言地诉说着塔尔隆德昔日的辉煌场景。 城墙外面的世界看上去凄凉而缺乏希望,但在这里住了几天的维多利亚已经了解到,那片黑暗沉沦的废墟中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一些零星而微弱的灯火在黑暗深处闪耀着,灯火之间偶尔又可看到巨龙掠过星夜的身影,在那些灯光闪耀的地方,是龙族们从废墟中挖掘出来的、尚能运转的一些旧日工厂或用于监控安全区边界的先锋岗哨,甚至在那些废墟的地下,龙族们也在拼尽全力清理着坍塌的地底交通网和仓储设施,他们的工作昼夜不停。 这让维多利亚不由得联想到了在书本中所记录的那些古老岁月,想到了安苏王国的开拓者们昔日在废土边缘筚路蓝缕的开垦与建设,也让她联想到了黑暗山脉南部的那片废土,以及陛下构思中的反攻废土的一系列计划——在不久的将来,那些计划就会变成实际的行动。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女公爵的思绪:“抱歉,维多利亚,这么冷的地方还要拉着你出来‘散步’——陪着我这么个老头子在城墙上头吹冷风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维多利亚从思索中惊醒,看到头戴黑色软帽、身披黑色法袍的老人正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赶紧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您千万别这么想——我很喜欢陪您散步。” “真的?”莫迪尔显然有点不信,“年轻人可没几个有耐心的,平常我找人讲我的冒险经历,他们跑的比谁都快。” “那是他们见识浅薄罢了,”维多利亚立刻说道,随后努力想做个微笑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成功了,因为眼前先祖脸上明显也露出了笑容,“至于我……其实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有过这样清闲的时光了,能像现在这样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陪您在外面随意走走,这对我而言其实是非常难得的休息和放松。” “听上去你平常的工作十分繁重,”莫迪尔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有点担心,“那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工作上的事不会都耽误了么?” “我……出来的时候和上级请了假,”维多利亚赶紧解释着,从某种意义上,她这些话可没撒谎,“工作方面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同事和下属们帮忙处理了,一时半会不回去也不耽误。” “那就还好。”莫迪尔笑了起来,如往常一样没有追问维多利亚真正的“工作内容”,维多利亚则趁这个机会赶紧转移了话题:“您这两天可曾再次被那个‘梦境’纠缠?” “这两天倒还好,也没做那个‘怪梦’,”莫迪尔摇了摇头,“说不定你陪在我附近真的管用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梦’本身也不是天天都会发生的,其实我从乘上那艘机械船到今天一共也就遭遇了三次梦境,算不得频繁——只是梦境本身有点吓人罢了。” “那也不可以放松,”维多利亚一脸认真地说道,“那梦境明显指向和神明有关的力量,这种东西只要大意一次,往往就是万劫不复……”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莫迪尔一边摆手一边说道,老人的表情显得有点怪异,忍不住上下打量着维多利亚,“你这性格是你父亲带出来的么?怎么年纪轻轻的显得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古板严肃……” 维多利亚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尴尬,她显然缺乏与人进行这种交谈的经验,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性格一直这样,我父亲的性格也确实差不多。其实严谨的行事风格一直是我们的家族传统……” “家族传统?”莫迪尔忍不住眨了眨眼,有点错愕地指着自己,“这传统是我传下来的?” 维多利亚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突然一动,她瞬间便想起了曾经与赫蒂闲谈时对方提到的那些关于“自家的老祖宗不认祖训”的尴尬事情,心想自己终于也遇到了类似的场景,而这些许的感叹并没有影响她的回应速度,面对老祖宗好奇的表情,她很快开口:“这……应该是更早的祖先传下来的,而且家族的记载上说,您的性格并不怎么符合这项传统……” “那就还好,”莫迪尔一听这个顿时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自己曾经也是个严肃古板的家伙,要真这样的话那可有点吓人,整天板着脸的冒险生活那得多没意思。” 看着反应多少有点夸张的先祖,维多利亚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但想了想自己平常也做不出什么表情,她也就释然下来,并有点好奇地问道:“您为什么那么喜欢四处冒险?” 她的话音落下,城墙上突然安静下来,莫迪尔一时间没有开口,仿佛是被这一句话勾起了繁多的思绪,在沉默思考了不知多长时间之后,他才终于打破沉默:“你不感觉好奇么?对那些未知的领域,未知的事物,未知的知识……你不感觉好奇么?我们这个世界如此广阔,而且越是去探索它的尽头,你就越是能察觉到那个‘尽头’还在你的认知之外,在一片如此无边无际的领域中不断发现前人未曾发现过的东西……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维多利亚张了张嘴,先祖的回答其实并没有让她意外,因为关于这位大冒险家的诸多记载以及他在六百年前曾留下的许多言论早已留在家族的书籍中,而她对那些都很熟悉,只不过看着这位大冒险家眼睛里所透露出的那份光芒,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您有没有想过,这些冒险或许终有一天会要了您的命,甚至现在您被古神力量纠缠……甚至说不定也是某场冒险所带来的‘后遗症’……” “哈哈,孩子,自信点,把‘说不定’去掉,”莫迪尔突然笑了起来,“我这种到处胡闹的家伙,肯定是没办法安安稳稳死在家里的床上的,我平日里遇上一些古怪麻烦,那也绝对是探索未知领域所带来的额外‘馈赠’——姑娘,不用你提醒,在这方面我可比你清楚。” 维多利亚似乎无法理解老人这种近乎偏执的“爱好”,她忍不住说道:“那您……” “那我也会继续往外走,是的,我会继续往外走的,”莫迪尔微笑着,目光转向了远方那片黑暗,望向那已经超出视野极限的旷野最深处,“我没什么崇高的理由,也不是为了什么开拓文明的边境——其实这些我都没想过,我只是觉得吧……就像这片极夜,假如这极夜永不结束,而人类如同生活在这片夜幕下寿命短暂的小虫,我们在故土终其一生,也看不到夜幕之外的天空,但如果出去走走,不管朝哪个方向,我们走的更远一些,我们便可以看到日出,看到有太阳升上天空…… “许多小虫可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太阳……它真的就在那里啊。”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哨兵? 恢弘的巨日向着远方的地平线沉去,那遍布浅淡木纹的日冕已经只余下一道窄窄的弧线边缘,从日冕边缘升腾起来的光晕在云层的背景中弥漫开来,仿若天空的一片火海,在这一天白昼的最后几十分钟里熊熊燃烧,在随之铺洒开来的夕阳余晖下,高文眼中的整座城市都如同浸没在一片金红色的海洋中。 他站在露台的尽头,远眺着黑暗山脉的方向,临近冬日的寒风从侧面吹来,风中隐约捎来卫队士兵黄昏操演时的口令声,在这难得的、稍微清闲一点的时刻,他静静思索着关于反攻废土的计划以及接下来要前往塔尔隆德的旅程——直到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感知中,才打断了他已经健健发散的思路。 他循着感觉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到一片扭曲的阴影迅速在空气中成型,琥珀随之从阴影里跳了出来,蹦跶两下之后来到自己面前——下一秒,这暗影突击鹅极具个人特色和穿透力的哔哔声便打破了黄昏时露台上的宁静: “哎哎!出事了出事了!我跟你讲出大事了啊!我刚才好像可能也许说不定不小心跑到夜女士的神国里了……” 高文的思绪与露台上的宁静同时被打了个粉碎,琥珀咋咋呼呼嚷嚷出来的惊人信息让他表情直接便僵在当场,足足十秒钟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又皮又跳的半精灵:“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刚才好像可能也许说不定……” “把这堆助词删掉!” “我刚才研究沙子,不知怎么跑到夜女士的神国里了……”琥珀顿时缩缩脖子,满脸都是“我刚才作了个大死但是没死可这时候被你发现了我还是很紧张”的表情,“幸亏没直接看见神明……” “你研究那些‘暗影沙尘’……把自己研究到了暗影神国?”高文这次终于确定自己刚才没产生幻听,又瞪着眼睛重复了一遍,他才使劲吸了口气,让自己一下子飙升上来的血压和心率慢慢往回蹦——这个又皮又跳的半精灵已经许久不曾发挥这样让人血压飙升的威能了,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放置不管的话可以搞出多大事情,这一刻他就庆幸自己这幅躯体足够强韧,否则琥珀一开口他怕是心脑血管都得崩,“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琥珀赶紧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开口,赶在高文随便掏出个什么玩意儿把自己拍在墙上之前将前不久的经历和盘托出——她务求体现出自己大无畏的探索精神,并强调自己真的只是想针对那些暗影沙尘做一些研究,误入神国完全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意外,但很显然,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高文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琥珀揍一顿的意思,毕竟那些暗影沙尘是他交给琥珀去研究的,研究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能算是个“责任事故”,比起追究这个万物之耻在研究过程中是否有不够谨慎、过于心大的疏漏,他现在更关注的是对方在描述夜女士神国时所提及的一系列信息量巨大的内容! “你看到了莫迪尔·维尔德所听到的那个声音的源头?那是一本书?而且那本书自称‘维尔德’,并且还不知道‘莫迪尔’这个名字?” “夜女士的王座上没有人?那本书说祂可能是去‘边境’处理‘麻烦’了?暗影神国的边境有麻烦……难道是我们所担心的污染?” “你说夜女士经常做梦?从暗影神国脱离的办法就是从高处跳下,就像从梦境中惊醒那样?” “小心哨兵?小心什么哨兵?维尔德自己都不知道?那整本书里记录的全都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警告?” 高文越听越是心惊,眼睛也越睁越大,伴随着琥珀极其清晰且完整的叙述,一连串意义重大的情报甚至让他都感觉有点发蒙。在整个过程中,他不止一次趁着琥珀稍作停顿的时候开口确认一些细节,而他所产生疑惑的每一个细节都很快得到了对方的补充。 不管平常表现得再怎么不靠谱,琥珀终究是他的情报部长,而且在过去几年中已经成长了起来,在如此严肃正经的事情上,她表现的一丝不苟,每一个细节的描述都格外精准且涵盖了所有重点,等她终于话音落下之后,高文已经完全了解了她那场不可思议的冒险的全部过程。 “你这可真是有了不得了的经历啊……”黄昏下的露台上,高文看着琥珀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是真没想到,这才半下午没见你竟然能折腾出这么惊人的事情……” “这也不是我想的啊,”琥珀比高文还无奈,“说真的,我都快被吓死了,你是不知道我用了多极端的手段才控制住自己的理智,避免被神国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给污染……” “看你的表情我都知道这个‘极端手段’不怎么正经,”高文立刻摆了摆手,“先说正事吧,首先是关于你在那边看到的那本……‘书’,除了他自称自己叫维尔德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解释他跟现实中的‘莫迪尔·维尔德’之间的关联?” “没有,我就在‘那边’跟他聊了一会,那地方除了那个大的吓人的王座祭坛之外就是看不到边的沙漠,还有一本会说话的书——根本没什么线索可发现的,”琥珀摇了摇头,紧接着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现实世界有了一个叫莫迪尔的大冒险家,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在世界上到处游荡,夜女士的神国有一个叫维尔德的大冒险家,变成了一本书,被放在神明的王座前,这事儿听着真是比吟游诗人的故事还离奇许多……你说,莫迪尔·维尔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高文皱着眉,心中翻涌着诸多猜测,“听上去他仿佛被分裂成了两个部分,这两个部分分别拥有姓氏和名字,但谁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根据已有线索,似乎夜女士是这一切的根源……但我总觉得有哪不对……” “我也觉得不对,”琥珀跟着点了点头,“从维尔德的只言片语中,我推测他也是意外进入那个‘错位神国’的,而夜女士对这一切似乎并没有主动参与……虽然不排除那位古代神明是对维尔德隐瞒了什么,但对于一个神明而言……这种隐瞒不是毫无必要么?祂总不能只是为了找个人给自己讲故事吧?” “讲故事……对了,这还是个问题,”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玛姬提到过,莫迪尔几次误入‘那边’之后都听到了‘另一个自己’在给夜女士讲故事,而夜女士则以自己梦境中的见闻作为交换,但当莫迪尔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不管怎么回忆都想不起夜女士所描述的梦境的内容。这方面你有没有询问一下那本书?夜女士的梦境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问,”琥珀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是突然被‘扔’回现实世界的,而且当时想问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也没想到这些。我只知道那位暗影女神似乎长期处于‘造梦’状态,甚至不管清醒时还是沉睡时祂的‘梦境’都不会中断。我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情况,神明的事情真是太难理解了。” “恩雅曾告诉我,神明的‘梦境’绝不是单纯的梦境,作为从思潮中诞生的存在,神明的所有思维活动其实都可以视作和现实世界相互映射的结果,即便是已经脱离思潮、获得自由的神明,其梦境与现实世界也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高文摸着下巴,在思索中沉声说道,“也正是因为有这层映射,神明都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梦境,以避免力量失控逸散——这一点上,如今获得自由的阿莫恩、弥尔米娜和恩雅其实都不例外。 “但我不知道暗影女神是否也受这条规则的影响,毕竟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太长时间,一百八十多万年的思潮隔绝……足以让她变成一个几乎和我们的现实世界没什么关联的‘域外生物’,她的梦境能在我们这边产生多大的扰动完全是个未知数。” 琥珀听着突然眨了眨眼,朝高文一挑眉毛:“那就是比你这个‘域外游荡者’还域外游荡者喽,都游荡的没边了……区别就是你这是用来吓唬人的,人家那是真的。” 高文瞬间就一个爆栗子砸在这半精灵脑袋上:“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多机灵的一个半精灵啊,可惜长了张嘴.jpg。 琥珀被敲的抱住了脑袋,嘴里“妈哎”一声便安静下来,高文则摇了摇头,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神明的梦境问题,思潮的映射问题……这算是这个世界诸多诡异规则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两个,甚至在早期还曾让他一度抵触和惶惑无措——这一切颠覆了他对“物质世界”的认知,模糊了物质和意识的边界,对于一个从地球穿越而来的灵魂而言,这所呈现出来的光景……几乎是荒诞而错乱的。 然而这个世界确实是如此运转着,精神可以影响物质,物质可以影响精神,二者不但能够相互映射,甚至在条件合适的时候还能相互转化,不管是魔法师依靠精神力塑造各种魔法现象、改变物质的形态,还是凡人思潮投影创造出神明,亦或者神明的精神辐射凭空改变现实……这一切对地球人而言“不合理”的现象,背后的本质其实是一致的。 有时候高文忍不住便想……如果有一种理论能够解释这种精神和物质相互影响甚至相互转化的现象……或许它便相当于解释了这个世界的“底层真理”吧。 这理论会隐藏在魔力的真相中么?还是会隐藏在更深的、目前凡人们还未曾想象过的领域? 他不小心陷入了思索中,但很快便有一个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哎,哎哎,你又走神了?” 高文激灵一下子醒过神来,便看到一只小巧的手掌在自己眼前使劲挥舞着,他抬头看向手掌的主人,于是琥珀瞬间便再次抱住了脑袋:“刚才敲过了啊!一次错误不兴敲第二遍的!” “行了行了,说正事,”高文摆摆手,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开口说道,“把维尔德和夜女士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我现在更关注你刚才最后提到的那个‘哨兵’……哨兵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统共就这么一句警告,可能的解释太多了,”琥珀呼呼摇着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警告绝对非常非常重要,否则不至于写满了整本书——还是一本那么特殊的‘书’。” “哨兵,它所指代的很可能是某种‘看守’,而且这个看守应该是一个极其强大而危险的存在,或者它所看守的东西十分危险,有蔓延污染、让哨兵转化为危险源的可能,”高文若有所思地说着,“按这个标准看,龙族负责监视逆潮之塔的人员可以被视作‘哨兵’,刚铎废土深处的铁人兵团也可以算作‘哨兵’,甚至精灵们在宏伟之墙节点上设置的那些哨兵之塔都是‘哨兵’,而这些哨兵不管哪一个出了问题,都是值得警惕的危机,可我觉得和维尔德那本‘书’上满页的‘小心哨兵’警告比起来,这些都还不够格。” 琥珀微微颦眉:“不够格?” 高文没有做进一步解释,只是在心中又冒出了更多的想法—— 除了他刚才提到的那些东西之外,这世界上其实还有可以被称作“哨兵”的存在。 那些高悬天空的监控卫星,以及环绕行星的环轨空间站“苍穹”。 这些用于监控行星状态,时刻紧盯着魔潮和神明的起航者遗产,它们似乎比刚才他所提到的那每一样事物都更适合被称作“哨兵”,而且如果这些东西出了问题,也确实相当“够格”引发最高级别的警告。 但这些东西怎么会出问题?虽然它们确实都已经年久失修,但那也只不过是逐渐失去作用、变成漂浮在太空中的墓碑罢了,高文能了解到它们绝大多数的状态,可以确认那些卫星和空间站都没有失控的可能,而即便退一步讲,它们失控坠向大地……对如今这颗星球上的文明而言,一堆卫星和空间站从轨道上砸下来,再怎么“小心”有用么? 那玩意儿就连当初全盛时期的龙神都表示扛不住。 在高文看来,既然琥珀所看到的那一句警告中提到了“小心哨兵”几个字,那这就说明对于危险的“哨兵”而言,凡人的“小心”是有用的,否则这警告大可不必,全世界人民一块躺平就行了嘛…… ------------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赠品 高文脑海中一时间冒出了无数的猜测,关于“维尔德之书”中所提到的哨兵,关于那令人隐隐不安的警告,然而所有这些猜测不管怎样推演,终究都缺乏了关键且有力的线索——思索到最后也就只能是自己瞎琢磨罢了。 “维尔德说他对‘哨兵’一无所知?”从沉思中醒来之后,高文忍不住看向琥珀,又确认了一遍。 “他是这么说的,”琥珀点点头,“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书’里的内容,如果不是我突然想翻开书看看,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可以被打开的——我感觉他的思维状态肯定也有问题,就像玛姬提到的,莫迪尔的记忆存在许多缺漏,现在看来莫迪尔身上多半也有类似症状。” “……你说导致莫迪尔·维尔德分裂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哨兵’?”高文想了想,突然开口道,“我们假设哨兵是某种我们还未了解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危险个体,而莫迪尔·维尔德在某次冒险中阴差阳错地与之接触,这导致了他的分裂,并导致维尔德的记忆中留下了‘小心哨兵’的强烈印象,但后来由于未知原因,他这部分记忆消失了,只剩下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警告留在书中……” 琥珀一边听着高文说的一边点头,对方刚说完她便说道:“你还真别说,我也这么猜的……好多故事不都这么写么,冒险者们遇上古代恶灵,付出巨大代价之后留下了警示后人的消息,自己却失忆了什么的,据说剧作家们一旦剧情编不下去了就让主角失忆……” 高文听着琥珀前半句话还心中颇为宽慰,寻思着这个万物之耻的看法跟自己一致还是挺让人高兴的,结果紧接着就听到了后半句话,顿时觉得自己是脑子有坑才相信了琥珀这张嘴,随后他摇了摇头,努力排除掉这个暗影突击鹅对自己思路造成的干扰,表情重新变得认真起来:“不管怎么说,既然你在暗影神国中得到了那一句警告,那这件事就得认真对待。我会让赫蒂那边安排人手查阅各种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哨兵的线索……另外也得找恩雅打听一下,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神明,祂知道的肯定比你我多……” 听着高文的安排,琥珀露出思索的神色,并突然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其实有一件事我挺好奇的……那本‘书’上的警告真的是写给我们的么?或者说……是只写给我们的么?” 高文顿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我进入暗影神国完全是个意外——之后与维尔德见面,翻开那本书并看到书上的警告,这更是无法预料的。正常情况下怎么会有凡人跑到一个与现世失去联系一百多万年的神国里去翻开一本看上去就不对劲的书?所以……那本书上记载的警告真的是给凡人看的么?” 琥珀突然的疑问让高文也愣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这里确实存在一个思维误区——那警告是在巧合的情况下才被琥珀看到,而且警告本身也没有指明它是写给谁的,现在他和琥珀却在思维惯性的作用下本能地认为那警告是写给凡人……这判断准确么? 考虑到那本写满警告的“书”一直躺在夜女士的神国,高文突然感觉这件事背后可能的真相更加惊悚起来。 而在脑海中突然翻涌起更多令人不安的可能性的同时,他的注意力也不由得落在了刚刚有过一番离奇经历的琥珀身上:“说到你进入暗影神国一事……这件事对你的触动应该挺大的吧?” “啊?”琥珀似乎没想到高文会突然把话题延伸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有点发愣,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在关心我啊?” “废话,你嚷嚷自己是暗影神选都嚷嚷好几年了,平常也一直自称相当虔诚,这时候突然跑到暗影神国里转了一圈……虽然没直接见到夜女士本神吧,但你的精神状态真的没问题么?”高文的目光落在琥珀身上,虽然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调侃,但眼底深处确实有几分担心,“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暗影神选,这种经历对于一个信徒而言可不是小事……” 琥珀眨巴着眼睛,如果是过去,她这时候肯定会第一时间反驳高文关于她暗影神选以及虔诚态度的质疑言词,可这一次她却反常的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思考了几秒钟,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竟仿佛转着十分严肃的神色,而这态度仿佛更加印证了高文的担心——这自称暗影神选的家伙真的跑到暗影神国里晃悠了一圈,受的刺激大发了。 但就在高文忍不住想要继续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琥珀却突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很少会出现在她脸上的、单纯、温暖而明快的笑容。 “我已经不纠结这个了。” “啊?”高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纠结这个了?” “我确实纠结过,你别看我平常大大咧咧的,但我私下里纠结的事情可多啦,但这次真正去了夜女士的神国……我发现一件事,一件让我自己都没想到的事,”琥珀微笑着,不知为何,一股油然放松的气氛萦绕着她,这气息在她身上是从未出现过的,“我发现……我的信仰所指向的可能并不是夜女士……” 高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顿时目瞪口呆:“你的信仰指向的不是夜女士?” “没错,不是祂,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因为按照神权理事会的研究,凡人的信仰指向不应该出现这种‘偏差’,但考虑到暗影领域的信仰现状极为特殊,说不定我是遇上了小概率事件吧,”琥珀呼了口气,一边思索一边说着,“我在夜女士的神国中感受到了祂的气息,那与我曾经所‘听’到的声音感觉完全不同,我怀疑……我一直以来所信仰的‘暗影女神’另有旁‘人’,一个我们还不知晓的、高位的、超乎想象的存在。” 高文愣了下来,看着仍然在露出笑容的琥珀,半晌才忍不住瞪着眼睛打破沉默:“这你还笑得出来?这事儿不是更严重了么?!你的信仰指向夜女士起码我们还知道平常响应你祈祷的是谁,现在你说你信的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存在,这事儿说给卡迈尔听他能当场照亮半座城你信么?” “你终于不怀疑我平常能听到神明的声音啦?”琥珀却一点都没有紧张的样子,反而愈发嬉皮笑脸起来,“我就说嘛,我暗影神选,我都暗影神选好多年了……”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高文打断了她,“有一个正体不明的高位存在一直在回应你的祈祷,这事情在我看来甚至比‘小心哨兵’更严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世间神明虽然繁多,但能够响应祈祷的‘正神’是有确切数目和名号的,祂们诞生自思潮,思潮的映射机制决定了祂们既无法隐藏自身的存在,也没办法掩饰、伪造自己的神职神位……你确认自己无法肯定那个回应你祈祷的高位存在到底是哪位神明么?” “祂说祂是暗影女神……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琥珀终于收敛起了那又皮又跳的笑容,稍微认真地说着,“其实我与祂交流的机会并不多,虽然只要建立交流我们就可以开心地谈好久,但大部分情况下我和祂之间……就好像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并不能时刻联系上。祂也很少会与我谈论教会、神明领域的事情,每次我问到这方面,祂都会表示这太麻烦了,不如做菜有意思之类的……” 高文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从琥珀口中听到这些不着调的内容,但今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着对方说这些,并认真地思索着,等到琥珀话音落下,他才忍不住开口:“你跟你的‘女神’平常就只谈论这些?你就不觉得有哪不对么?” “我一直以为别的神选也都这样啊!”琥珀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哪有机会去接触各个教会的大人物嘛,还以为他们也都这样——也就直到最近两年,我跟以前那些‘大人物’们接触的多了,才稍微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可能有点不对劲,但也就是‘稍微意识到’……” “……真亏你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高文忍不住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琥珀,“你开开心心活这么大依靠的难道就是心宽么?” “不然呢?”琥珀顿时瞪着眼睛且更加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难道依靠金钱和力量么?你看我像是从小到大有这两样的人么?” 高文心里一嘀咕,发现自己竟然还真反驳不了这只鹅…… 但好在琥珀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她很快便摆了摆手,并在短暂思索之后说道:“我知道,这样一个正体不明的高位存在是很让人紧张,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凡人无法对抗的东西,我们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的,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所知道的那位‘暗影女神’……祂至少是友善的。 “当然,以凡人的认知去判断一个高位存在是否友善,这件事本身可能就有点不靠谱,所以我的感受对你而言也只做个参考。” 高文沉吟着,在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我知道了。” 他不是一个在这种场景下就能随随便便开口说“我相信你”的人,他的性格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他所处的位置更不允许他对一件事情就这么下判断。 “我会让神灵解析实验室那边尽快安排一些针对性的测试,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与你建立联系的高位存在,哪怕找不到祂,也要想办法确定祂是否是我们已知的神祇之一,另外也确认一下你身上的‘连接’状态,看是否有污染隐患。你对这些没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琥珀立刻摇摇头,“按规定办事嘛,我肯定也不能破坏规矩。” 她与高文都很默契地没有提“终止信仰”的事情,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与神的连接一旦建立,想要单方面切断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随后高文沉吟了片刻,又说道:“之后如果你再有机会和你那位‘暗影女神’建立联系,要记得询问一下……” “当然,我会询问的,”琥珀不等高文说完便点着头,“我会询问祂到底是谁,询问祂想做什么,以及祂和夜女士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高文慢慢点了点头。 这之后琥珀安静了几秒钟,才又开口打破沉默:“另外……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这事儿也挺刺激的……” 高文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是“砰砰”几声(他甚至稍微有点理解了当初My Little Pony小姐跟自己对话时的感觉),他抬头看着琥珀:“你就这一下午的功夫到底折腾出来多少刺激的事情?” “哎,这是最后一件了,真的最后一件,”琥珀赶紧摆着手说道,“其实这件事我本来想放在一开始说的,但想了想还是公务优先,我怕先让你看了这个之后影响你后续的心态——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我发现自己可能……也从夜女士的神国带出东西来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当着高文的面轻轻搓动手指。 一缕如流水般的灰白色沙尘凭空出现在她指尖,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声流淌在地板上,灰白的色泽在沙尘覆盖之处弥漫开来,仿若一个与现世格格不入的异域正在覆盖这个世界。 琥珀的声音随之传入高文耳中:“虽然我确认了自己的信仰并没有指向夜女士,但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感觉自己和那个‘神国’建立了联系, 并且带回了这个……” 高文惊讶地看着那些沙尘在地上堆积起来,听着琥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瞪大了眼睛:“等会,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暗影沙尘,”琥珀停止了对流沙的召唤,并以一个响指将其归为虚无,“大概……” “大概?” “额……大概,”琥珀挠了挠头发,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因为这东西虽然看上去跟玛姬带回来的那几粒沙子非常像,但实际区别可大了,我把它们召唤出来之后测试了好多遍,发现这些沙子好像只能当沙子使……” 高文:“……?” “就是……它们蔓延出去的灰白色真的只是一层颜色,没有一点超凡力量在里面,沙子本身也没有那种完全隔绝现世干扰的‘脱俗之力’,我抓了点沙子在地上使劲搓了搓,竟然还串色儿了,搓的黑乎乎的……” 高文:“……不是,你这怎么听起来跟免费送的赠品似的?” ------------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免费神技 说实话,刚看到琥珀搓出来的那些沙子的时候高文整个人都激灵一下子精神了许多,直以为这个暗影突击鹅不声不响就实现了从实力到位阶的飞跃——想想看,背后站着个正体不明的高位存在,时刻接受着不可名状之力的庇护,能够进入夜女士的神国,现在还能从夜女士的神国中召唤来不属于此世的沙尘,这一连串简直跟叠buff的词缀似的,但凡这鹅不张嘴,看着简直跟个主角似的。 但等她描述完这些沙子的性质之后高文就觉得不对劲了……越听越觉得这些看起来像是暗影沙尘的东西怎么实际表现的跟免费赠品似的,如同他上辈子在网游里看到的新人零氪保底——卡面金光乱冒,实际人手一套…… 在游戏里遇到的boss手里的装备(×),击杀boss之后我实际拿到的装备(√)。 大概是今天琥珀带来的一连串情报都实在太过刺激,高文这边脑袋稍一放松下来各种奇奇怪怪的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跑,甚至连许久不曾浮上脑海的、关于上辈子的记忆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最后还是琥珀实在忍不住开了口,一边在旁边戳着高文的胳膊一边说道:“哎,你这个评价可不对啊,再怎么我这也是冒了不少艰辛才带回来的‘能力’……” 高文看了这鹅一眼,下意识便开口道:“说实话,除了你最后摔在地板上醒过来那一下之外,我是真没看出来你有多艰辛……” 琥珀顿时便瞪起眼来——但考虑到打不过,也就瞪了瞪眼。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高文也知道见好就收,开个玩笑也只是为了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稍微调侃一下之后他的表情便重新严肃起来,并认真看着琥珀的眼睛,“说真的,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些沙子召唤出来的么?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是……暗影沙尘?” “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琥珀挠挠头发,瞬间也忘记了刚才高文对自己的调侃,“就是从‘那边’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身子旁边就有这么一小堆沙子,然后莫名其妙便和它们建立了联系——召唤沙子和收回沙子的办法都是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嗯,不对,不能说是浮现在脑海中,该怎么说呢……” 琥珀显得有点纠结,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高文解释那种发生在意识和直觉层面的事情,比比划划了半天才勉强憋出几句话:“就好像你心脏的跳动,血管里的血流,你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运转的,正常情况下甚至感知不到它们,但它们就是自然而然地运行着,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我的感觉也差不多,突然这些沙子就成了自己力量的一部分,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消失和出现的原理是什么。” “我能理解你说的意思,”高文认真听着琥珀的描述,轻轻点了点头,“虽然这仍然有点不可思议。那关于这些沙子,真的除了看上去像是暗影沙尘之外,就没别的特殊性了么?” “……掉地上扫起来特别费劲算么?”琥珀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道,“这些沙子非常轻盈,如果我不给收起来,它们很容易就会被吹的到处都是……” “当然不能算!”高文顿时一巴掌拍脑门上,“你起码想个有实用价值的!” “……那我就真想不到了,”琥珀又仔细想了想,终于还是摇着头说道,“我来找你之前又测试了好几次,这些沙子除了看上去形态有些怪异、能够弥漫出一些压根没什么用处的灰白色‘幻影’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作用,我把它们洒在各种事物上,包括各种导魔材料和普通物质,结果都一样。”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补充道:“啊,对了,我还试了试把它们撒在活物身上会怎样,用花园里的两只大黑狗试了试……” 高文表情顿时严肃起来:“结果如何?” 琥珀一拍胸口,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样子:“我打赢了!” 高文:“……”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种后,高文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所以根据你的总结,你这个新能力最大的作用就是打架的时候可以突然扔别人一脸沙子是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琥珀点点头,神色间竟然十分满意,“我跟你讲,这可是个神技!战斗正激烈的时候扔一把沙子出去,多少高手都是栽在这上面的,而且我这个绝对防不胜防,换你这种传奇过来都看不出我沙子是从哪掏出来的,并且想扔多少扔多少……” 高文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这怎么放在别人身上堪称逆天改命一般的经历,让琥珀走完一圈之后就变得这么谐呢? 但很快,他的态度就重新严肃起来,并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情:虽然事情的结果让人无言,可这些“劣质暗影沙尘”的存在本身却不是小事,不管它们到琥珀手上之后劣化成了什么模样,琥珀去夜女士的神国转了一圈之后获得了召唤暗影沙尘的能力却是个事实。 当初莫迪尔也去过夜女士的神国,而且去了不止一次,他回来之后可没发生这种变化——他最多只是带回来几粒沙子而已。 虽然人家那沙子是“正版”的。 “你在想什么?”琥珀注意到高文突然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憋了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跟你讲啊,是那两只狗先动的手……好吧,也可能是我先动的……” “你把那两只倒霉的狗子先放一边吧,”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除了召唤暗影沙尘的能力之后,你身上还有别的变化么?” “没有了,”琥珀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仔细回忆回忆,最后很肯定地说道,“而且不光没有额外变化,我还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再进去那个‘错位神国’了。” “你没办法再进去了?”高文顿时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不是触摸了那些由莫迪尔带到现实世界的沙粒之后进入那个错位的‘暗影神国’的么?”琥珀解释着自己的发现,“后来试验新能力的时候我又大着胆子试了一下……却发现不管再怎么接触那些沙粒,都没了任何效果……” “你竟然还敢再试几次?!”高文第一反应就是瞪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半精灵一眼,在对方缩起脖子之后他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反正你已经这么干了,幸好没事——真的进不去了?” “嗯,”琥珀点点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遗憾,“就好像是被关上了大门,我尝试着回忆当时进入那个错位神国的‘感觉’,按照自己在暗影界中行走的定位经验来寻找那扇门的位置,却只是跑到了暗影界里。唉,真是太遗憾了,回来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还有好多东西没问那本书呢。” “毕竟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你会跑进夜女士的领域,但既然回不去了,就不要再冒险尝试了——哪怕想试也等到技术组和档案组那边查到线索,有了一定安全保障和理论指导之后再说,”高文表情严肃地看着琥珀,“你这一次‘冒险’已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果,不管是维尔德的存在还是关于哨兵的警告,都是极有价值的线索,就别那么遗憾了。” “行吧,你说的也是,”琥珀抓抓头发,无奈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得早点回去歇着了,今天下午折腾的够呛,在现实世界和暗影界之间跑来跑去太耗精力了……” 高文嗯了一声,但就在琥珀刚要遁入阴影离开房间的前一刻,他却突然说道:“等一下,还有件事。” 琥珀保持着一条腿踏入阴影裂隙的姿态,扭头看了高文一眼:“啊?” 高文看着对方这高难度操作眼角便忍不住跳了一下,心说世界上恐怕也就这个“暗影神选(恐怕不是自称)”能这么把阴影裂隙玩出花来了,这要换个普普通通的暗影大师过来,别说同样操作了,怕是看一眼血压都得上到二百:“你先把腿收回来,看着怪吓人的——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塔尔隆德那边你跟我一起去一趟。” 琥珀十分惊讶:“啊?你之前不是说不让我跟你去了么?” “但现在你造访了夜女士的神国,而且还……”高文看着她,“带来了那些‘沙子’。很显然,你能够感应到夜女士的力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支配这股力量,如果莫迪尔身上确实携带了夜女士的某种……‘标记’,那你此刻的新能力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琥珀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其实并没怎么在意自己到那边能派多大用场,能够出门搞事本身就足够让她兴奋起来,她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回去就准备准备,明天把事情都给手下们交待交待,顺便再熟悉熟悉自己的新技能……” “最后这条就不用了!”高文不等这家伙说完便赶紧打断,“一堆只能用来打架迷眼睛的假冒伪劣‘暗影沙尘’你再熟悉能折腾出什么成果来,继续祸祸花园里的狗子么——我可跟你讲,那狗是贝蒂养着的,你折腾过头了她可是会哭的啊。” “……好吧,”琥珀特失望地撇了撇嘴,“那这个技能我就先封存着了……” “你要真想用其实也行,回头你找神灵解析实验室的人去,弄一些沙子出来给他们当样本,”高文看着这半精灵满脸失望的样子,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这沙子不是只要你不主动回收就会一直存在于现世么?正好可以给他们用来研究,看看专家们能不能分析出你的暗影沙尘和‘真正的’暗影沙尘比起来到底区别在哪。” “那也行,我自己也挺好奇这个的,毕竟这次我遇见的没法解释的事也太多了点,凭我自己的脑子大概是搞不明白了,希望那些聪明人能找出点线索来……”琥珀点点头,紧接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行了不行了,太困了,我溜了啊……” 话音刚落,高文便看到一团阴影拔地而起,下一秒眼前便失去了那半精灵的身影。 …… 神经网络,梦境之城深处,被金色橡树和飘散落叶所覆盖的宁静广场上,一张方桌被安置在橡树下,四个身影落座在方桌旁。 “……情况就是这样,”在讲述完发生在琥珀身上的事情之后,高文便抬头盯着眼前的三位“退休神明”,“现在最重要的线索或者说问题有三个,第一就是‘小心哨兵’这句警告,第二是与琥珀建立连接的高位存在到底是谁,第三……是她那些沙子。”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么……”坐在高文左手边以老迈精灵形象登录网络的昔日自然之神表情严肃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这确实值得你把我们三个都叫到一起……” “你又吓到我了,”淡金色长发如瀑般垂落、容貌完美而雍容的恩雅将目光落在高文身上,“你还真是每次都能搞出这种可以把神都吓一跳的动静来。” “这次可不是我,”高文摊开手,“这次搞事的是琥珀。” “有区别么?把我们召集起来的可是你。”一旁身穿繁复典雅宫廷长裙的昔日魔法女神淡淡地看了高文一眼,随口说着。 “好吧,我们不辩论这个,”高文挥了挥手,“说正事——你们有谁听说过,或者能猜到那句警告里提到的‘哨兵’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三位退了休的神明顿时相互看了看,在这极其人性化的动作之后,阿莫恩率先打破沉默:“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可以被称作‘哨兵’的人或事物不计其数,但我想不到其中有哪个哨兵会出现在夜女士神国中的一本‘冒险家之书’里。” “‘哨兵’可能只是个隐喻,ta不一定是个真正的‘哨兵’,”高文在一旁提醒道,“书中的警告也可能不只是写给我们凡人看的。想想看,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符合哨兵的定义,甚至概念上比较接近的……”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弥尔米娜便默不作声地抬手指了指天空。 她所指的显然不是这虚拟世界中所模拟出来的那片蓝天。 “起航者留在太空里的那些东西么……”高文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朝这个方向猜测过,那些监控行星用的轨道设施……从定义上确实十分接近哨兵,但我找不到它们即将失控的证据或线索。” “如果出问题的不是挂在天上的那一批呢?”恩雅突然打破了沉默,“你应该并不能感知到那些轨道设施之外的起航者造物吧,‘域外游荡者’先生?”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旋涡 恩雅的话让高文一时间皱起眉头,并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他当然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起航者的遗产不仅限于太空里的那些,还有位于行星地面的高塔、轨道电梯以及海妖们曾提到的、某个占据了东南大陆的古代机械军团,而如果当初的莫迪尔·维尔德真的接触到了这些东西并从中察觉出危机,他将这些东西称作“哨兵”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果真是这些东西……那就真的位于人类文明所能够触及的边界之外了。 三位昔日神祇开始低声讨论起来,谈论着那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已经湮灭在古老历史时光中的记忆碎屑,恩雅提到了她对于“起航者”的了解,提到了当初那支降临在这颗行星上的庞大舰队在短暂停靠期间所留下的诸多痕迹,阿莫恩则提起了他当初对太空中那些古代设施惊鸿一瞥时所留下的印象以及观察到的各种线索。 弥尔米娜对这些东西的了解虽然不如另外两位那么透彻,但她执掌着魔法领域的权柄,而魔法领域的超凡者们皆是渊博的学者,弥尔米娜通过这些数量庞大的浅信徒掌握着这个世界上可能最全面的关于古老传说、冷僻研究、历史密辛的知识,而在很多时候,凡人所掌握的零星传说极有可能便映射着上古时代的某些真相。 到最后,高文也提及了他对于起航者遗产的了解——在这一方小桌旁,他的身份以及他和起航者遗产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曾经用轨道坠落威胁过恩雅的“域外游荡者”,他对于那些古老遗产的了解有时候比这些古老的神祇还要多。 然而当所有古老的记忆碎片都拼凑在一起之后,关于“哨兵”的线索却仍然是一片空白——维尔德那本“书”中所提到的警告就仿佛一个凭空出现在世间的影子,连神明都不知道那阴影的来源是什么。 “看样子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只能是浪费时间,”恩雅最终结束了这耗费精力的话题,她微微摇着头,目光落在高文身上,“或许亲眼见到莫迪尔之后你才会发现一些线索——在此之前,让我们先把那‘哨兵’放在一旁吧。” “咱们不如谈谈琥珀身后那个神秘的‘高位存在’?”弥尔米娜抬头看了看桌旁的几个身影,脸上露出好奇神色,“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么?” “我不知道那个‘高位存在’是谁,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恩雅在思索中慢慢说道,“我曾见过起航者的舰队从星海深处跃迁至行星轨道,也曾见过可怕的能量洪流击穿神国屏障,在起航者规模庞大的远征船团中,有许多你们想都无法想象的族群……甚至是一整个文明,它们生存在巨大的移民星舰上,从遥远的故乡起航,前往一个又一个新的宜居星球,或在当地留下种子,或引导新的文明拔锚启程……” 恩雅的讲述让阿莫恩和弥尔米娜都忍不住慢慢睁大了眼睛,诞生在“后起航者时代”的他们无法想象那古老而壮阔的光景是怎样一番模样,而恩雅则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龙族当初错失了望向星空的机会,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在被关闭通往星空的大门之前却看到了星海中的风景,我没有能力离开这颗星球,却在那惊鸿一瞥中理解了一件事情……” “你理解了什么?”高文扬了扬眉毛,下意识问道。 “和整个浩瀚星河比起来,一颗星球上所发生的再大的事也只是一簇不起眼的火花,然而即便是浩瀚的星河,也只不过是起航者永恒远征中的一段旅途罢了——我们这些被称作‘神明’的生物,连统御整颗星球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了解群星深处的秘密?” “……你怀疑琥珀背后那个‘高位存在’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高文眉头紧锁起来,语气变得十分严肃,他知道,在这颗星球上能够将视野放到星海中的存在寥寥无几,而像恩雅这样既能够看向星海,又掌握着庞大的知识,同时亲眼见证过起航者的存在更是独一无二——她所做出的判断或许并非永远准确,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忽视。 “我们这颗星球上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对我而言都是‘已知’的,尤其是在神明领域,”恩雅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哪怕不是神明,而是与之类似或接近的半神、类神、伪神,我也都清清楚楚,深海中的每一丝涟漪我都认识,那么现在出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我只能认为祂不属于我们的‘已知边境’。” 桌旁的神明与凡人皆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阿莫恩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繁茂的金色橡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拟出来的枝丫和神经网络的屏障,看向了现实世界中的天空,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视线,表情复杂地轻声叹息:“我真想再‘上去’看看啊……” “再上去?”弥尔米娜立刻瞪了他一眼,“再被警戒战机和反神飞弹追着揍一遍么?” “现在它们不会再把我当成敌人了,”阿莫恩看了弥尔米娜一眼,“我只是有点遗憾,当年根本没注意到那片星海有多壮丽就被打下来了……” “可惜,现在你也没有冲出大气层的能力了,”弥尔米娜摇摇头,“脱离了思潮的支撑,你现在能有当年一半的实力都了不起。” 阿莫恩被这么一说顿时显得有点丧气,退了休的自然之神就像个受到现实打击的老大爷一样摇着头叹着气,一边小声念叨着:“我是不行了,但说不定凡人们哪天就上去了呢,龙族前阵子不就成功了一次么……” 并没有人理会阿莫恩的碎碎念叨,在片刻安静之后,高文突然开口问道:“关于琥珀带回来那些暗影沙尘,你们有什么想法?她说她信仰指向的并非夜女士,但她却从夜女士的神国中带回了东西,种种迹象让我怀疑……她和那位远离现世的神明之间恐怕还是有联系的,只是那并非信徒和神明之间的联系……” “当然不会是信徒和神明之间的联系,没听说过哪个信徒跑到自家神明的神国溜达一圈之后还能拆房子带回去的,这是信徒干的事儿么?”阿莫恩从刚才的丧气状态摆脱了出来,闻言立刻神色古怪地说着,“我刚才听到你讲琥珀干了什么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如果不是还有最基础的理智和逻辑,我几乎要怀疑这是她出神入化的偷盗技巧在发挥作用了。” 高文听到这评价顿时无言以对,心中只有一个感慨:那万物之耻偷鸡摸狗的本事算是得到自然之神的肯定了…… “从一个古老的神国转悠了一圈,回来就能顺便‘偷走’一位古代神祇的部分权能?你获得彻底自由之后别的变化不多,想象力倒是与日俱增,”弥尔米娜听到阿莫恩的话之后随口在旁边说了两句,随后便将视线投向恩雅,“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夜女士是一位相当古老的神祇,祂活跃的年代……” “我跟祂不熟,”恩雅不等弥尔米娜说完便摇了摇头,“只不过有一件事我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我没想明白祂当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是说祂躲过了起航者猎杀舰队的追杀么?”高文下意识问道,“然后藏到了一个你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想不明白的就是祂如何躲过了那场追杀,”恩雅看着高文的眼睛,淡金色的瞳孔中凝固着古老的回忆,“我曾经说过,当年除了塔尔隆德神系之外,从起航者手中活下来的古代神祇只有暗影和风暴两个,然而风暴之主的状态你也看到了,与其说当年那是幸存了下来,倒不如说祂只余下了一部分残存着神经反射的血肉而已,当海妖降临在这颗星球上,真正的风暴权柄几乎立刻便从那堆既不能生也不能死的血肉中转移了出去,而那位‘夜女士’……从你带来的情报所述,祂似乎根本没有受伤,甚至保留着相当完整的实力……” “这说明祂当年跑得很快?”弥尔米娜随口说道,“也可能是藏的很好……” “如果你们真的见识过起航者的舰队,你们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恩雅摇了摇头,“对于一支能够跨越茫茫星海,在以光年为尺度的宇宙中准确定位一个个渺小星球的舰队而言,你在这颗小小星球上不管多么高明的隐匿技巧都毫无意义,哪怕将神国放逐到深海的最深处,起航者也有数种武器可以凿穿各个界层,从物质世界一直追杀你到可认知世界的边境去。 “当年在这颗星球上活下来的众神,都不是依靠高明的隐匿或逃亡技巧幸存的,龙族众神是因为塔尔隆德的龙族们主动选择了自我封闭和拥抱神权,起航者出于他们自身的‘原则’而没有动手,风暴之主……那在我看来根本算不上‘活’了下来,然而夜女士……祂被一整支舰队追逐,结果现在祂看上去竟然毫发无损。” 高文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这么多年,痊愈了?” 恩雅想了想,慢慢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连阿莫恩都有脱离束缚、血肉愈合的一天,只要脱离了神性的束缚,起航者所留下的创伤确实是有可能痊愈的,但你要知道,阿莫恩当年只不过是被一些自动兵器追击而已,那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起航者舰队不可同日而语——被那支舰队追杀,存活本身就意味着可疑。” 阿莫恩与弥尔米娜面面相觑,他们不由得看着这位昔日的龙族神明,良久,阿莫恩才不敢确定地问了一句:“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当年起航者追上了夜女士,但没有动手?” “我不知道,当年这颗星球的局势已经疯狂,除了突然降临的起航者和固守塔尔隆德的龙族之外,整颗星球上只有少数苦苦挣扎的凡人聚落还维持着理智。众神的行动已经失去控制,在星际舰队的攻势下毫无秩序,我不知道在那样混乱的战场上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神祇的最后一刻是怎样的光景,我只记得起航者舰队带着星球上其他大陆的幸存者离开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而夜女士,在那时候早就已经下落不明了。” 旧的迷雾尚未散去,新的疑惑又浮上心头,高文不知道这些古老密辛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真相,他的关注点重新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起航者的事情如今恐怕没人能调查清楚,我现在更关心琥珀和夜女士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带回来的那些沙子虽然劣化了许多,但毫无疑问是暗影沙尘的某种‘变体’……” “让她多弄一些‘样本’吧,一部分给实验室,一部分给我看看,”恩雅随即说道,“我现在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一切都要等到研究过后才能有个说法。” “好,我会让她多准备一些的,”高文立刻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测试过了,那些沙子召唤出来之后就会稳定地存在于现实世界,只要她不主动收回,那些沙子就不会消退。” 一阵风从广场外的街道方向吹了过来,晃动着金色橡树繁茂的枝丫,落叶飘散下来,一些叶子落在桌上,随即在神经网络清理机制的作用下如幻梦般悄然消散。 高文在这阵落叶之风中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视野中浮现出来的时钟,对眼前的三位昔日之神轻轻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返回现实世界去安排接下来的塔尔隆德之旅——谢谢你们三位今天的帮助。” “我们这次可没帮上什么忙,”阿莫恩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分析了一大堆没什么用的废话而已,反而还给你带来了新的疑问。” “新的疑问有时候本身就是收获,这意味着未来的某一天将有新的线索成为通向真相的关键。”高文笑着说道,一层淡金色的光幕已经渐渐在他身后张开。 但就在他要登出神经网络的前一刻,恩雅突然开口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琥珀时说过的话么?” “第一次见到琥珀?”高文愣了一下,“你是说在塔尔隆德的时候……” “她自称是暗影女神的神选,然而当时我便没有从她身上感知到‘神选’的气息,可即便如此,我仍然感觉她……十分特殊。” “我想起来了,”险些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浮上脑海,高文立刻停下了登出网络的操作,“你到现在还没有解释她到底特殊在哪了。” “她的灵魂……如幻影一般轻盈虚无,却又维持在非常稳定的状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那个‘人造人’的出身,因为这世界上再难找到第二个像她一样的个体,”恩雅慢慢说道,她的话让高文的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现在她又牵扯出了未知的‘高位存在’,又和夜女士的神国建立了联系……吾友,她的特殊之处已经复杂到了无法解释的程度,以至于‘特殊’本身便是她的特殊。 “所以看护好她吧,毕竟她已经缠上了如此之多的谜团,如果这些谜团真的是个旋涡,那恐怕也只有你才能把她拉出来。” ------------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门扉渐开 淡金色的帷幕如一道分隔现实与虚幻的屏障,在金色橡树下无声收拢,高文的身影消失在微风卷起的落叶中,广场上随之恢复了安静。 方桌旁边,最古老的神明与执掌自然、魔法领域的神祇收回了视线,阿莫恩微微摇着头咕哝了一句:“他还真是个闲不下来的……” “他要是闲下来,我们恐怕就没这份闲情逸致在这里消磨时间了,”弥尔米娜随口说道,紧接着便抬头看向了旁边的恩雅,“他就要去塔尔隆德了……你就没什么想法么?” “那已经不是我能够插手的地方了,”恩雅表情一片平静,慢慢地沉声说道,“我只希望他之后要做的事情都能一切顺利……在塔尔隆德,我实在留下了太多的烂摊子,然而不管是我还是现在的龙族都无力去解决家门口的问题,让这些担子落在一个原本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本不是龙族的行事风格。” “谁没有留下烂摊子呢?”阿莫恩突然笑了一下,“我们这些跑来这里躲清闲的家伙啊……都把外面世界的麻烦事留给凡人们了。” “毕竟我们继续在那些位置上待着只能给他们添乱,”弥尔米娜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接着视线便扫过眼前的方桌,“啊,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了——要不把麻将换成纸牌?” “你平日里除了想这些东西就不能关心点别的?”阿莫恩顿时无奈地念叨了一句,同时手掌随意拂过那张石质的古朴方桌,桌子上凌乱的麻将随即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纸牌,他一边把手伸向纸牌一边继续嘀咕,“你这阵子都快变成打牌废人了……” “当初还不是你拉我打牌的?”弥尔米娜顿时瞪了昔日的自然之神一眼,手上抓牌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慢下来,“原本我干的事多有意义啊,帮管理员们发现神经网络中的漏洞什么的……不过娜瑞提尔和那些管理员也是真不讲道理,非但不感谢,还总找我麻烦,到头来还是打牌有意思。啊,恩雅女士,你过会还有空么?” 恩雅看了弥尔米娜一眼,手中抓着纸牌,随口回了一句:“晚上要帮忙带孩子,不过在那之前都没什么事,我可以陪你们玩一会。” “两个小家伙健康么?”阿莫恩闻言一边抓牌一边抬头问了一句,“我听说她们被深蓝魔力侵染之后造成的‘变异’最近有了进一步发展的趋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没什么问题,正常的发育而已——深蓝魔力所留下的印痕已经成为她们身体结构的一部分,这部分会随着她们的成长一同变化,反而是最为正常的……”恩雅随口说着,但突然间她注意到弥尔米娜的表情有些怪异——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一下子像是有点走神,甚至都忘记了伸手抓牌,这让恩雅不由得有点好奇,“走神了?” “等等,我突然觉得……好像有哪不对……”弥尔米娜惊醒过来,表情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目光在恩雅和阿莫恩身上慢慢移动着,“哨兵……你们还记得我们刚才在讨论哨兵的事情吧?” “当然记得,但我们没什么结论,”阿莫恩随口说道,但在注意到弥尔米娜的表情之后他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嗯?难道说你……想到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想到,”弥尔米娜慢慢摇了摇头,眼神深处却仿佛凝聚着一团茫然,“我跟你们一样,也不知道什么‘哨兵’的事情,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就好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我不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 “你的记忆出了问题?”阿莫恩顿时严肃地看着这位“魔法女神”,“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神的记忆不可磨灭,我可没听说过哪个神会失忆。” “你再确认确认自己的状态,”恩雅放下了手中的纸牌,一脸严肃地沉声说道,“如果到最后也没法确认问题……我们就得把这个情况跟高文说一声了。虽然这仍然不是什么有参考价值的线索,但这至少可以让他进一步提高警惕。” …… 秋末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广袤荒凉的平原,这风连接着冬狼堡与长风要塞,并于近期在二者之间的平原地区汇聚成了一个寒冷的气旋,缔约堡上空飘扬的联盟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旗帜下常可见到被扬起的干燥尘埃以及从不知何处卷来的枯黄草团。 冬天真的快来了,然而对于驻扎在这片土地上的技术与工程团队而言,如火一般的热情昼夜都不会懈怠。 用巨石和熔融金属堆砌而成的城堡周围,三座巨大的能源设施已经昂首挺立在天地之间,那些铁灰色的高塔在寒风中伫立着,高塔周围又竖立着若干由金属和混凝土建造而成的、仿佛巨大的“针”一般顶端尖细的附属魔力机关,散发着淡蓝色光辉的符文从这些魔导设施的基座和外壳上浮现出来,而在那些设施尖锐的顶端,明亮的魔力火花如闪电般不断跳跃着,连接成一个又一个耀目的奥术回环,那些火花的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强大的能量释放,如若走到高塔周围,甚至连普通人都能微微感受到神经发凉般的“魔力浸润感”。 那些火花是连高阶法师都难以轻易汇聚的庞大能量,在过去的旧时代,这样强度的能源足以维持一座中等规模法师塔的运转,然而在这里,先进与古老相结合的奥术萃取技术让这庞大的能量变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柴薪”,几座高塔每一次闪烁,都能将这种规模的魔力直接压缩萃取,并源源不断地传输到位于整个设施群最中心的缔约堡中,传输到城堡深处那个仿佛永远都无法填满的“门”里。 缔约堡主厅内,灯火通明,技术人员往来穿梭。 一座巨大而结构复杂的装置已经在这间经过改造、强化的大厅中搭建起来,它有着合金制成的三角形底座,这巨大的底座呈现出阶梯般的分层结构,仿佛古老的祭坛一般,其每一层结构的边缘都可看到数不清的细密符文以及分布在符文之间的导魔轨道、嵌入式水晶以及负责为整个系统降温的黄铜细管。 那些黄铜管道深入到基座内部,其内部流淌着活化的纯水和液化晶尘,它们必须时刻不停地运转,一旦它们的散热功能失效,庞大的能量几乎在片刻之内就能让传送门的所有硬件融穿。 而在这三角形基座上方,则是传送门的“主干”,有三条呈现出弧形的合金“臂”从基座的三个顶点延伸出来,仿佛拱卫着一个看不见的球体般在半空中交汇起来,而在这三条弧线形的合金“臂”之间,则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金属圆环,那圆环此刻正横躺在基座上空,似乎正处于休眠状态。 庞大的能量不断被汇聚至这间大厅,在传送门装置的中心,那漂浮圆环所包围起来的半空中,一团扭曲不定的光影正涨缩着,某种古老悠远的气息不断从其深处弥漫出来。 卡迈尔漂浮到了这硕大无朋的传送门装置旁,抬起头注视着那些正处于充能状态的合金“臂”和金属环,两团镶嵌在他面孔上的奥术火花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而只有最熟悉的人才会从这两团光芒中看出这位古代奥术大师的心潮澎湃。 “真没想到……这东西竟能如此顺利地发挥作用……”他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起来。 “这是因为我们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许多年,”一个最近才开始渐渐熟悉起来的女性声音从旁边传来,卡迈尔转过头,看到那位来自提丰帝国的传奇魔法师温莎·玛佩尔女士正站在自己旁边,“传送门所需的技术来自上古时代,在那段已经被岁月湮灭掉的历史中,有一批人曾用这种技术打开通往神国的大门,并将大门中泄露出来的力量或某些‘实体’当做神迹来崇拜……如此先进,却又如此蒙昧,而它所带来的矛盾产物曾为提丰的奥古斯都家族带来了整整两百年的苦难。” “我知道这件事,神之眼……即使以一名刚铎魔导师以及一名古代忤逆者的视角来看,你们的皇帝以及他的家族所做的努力也足以被称作伟大,”卡迈尔诚心实意地说着,目光则又回到了那传送门上,“也是拜那神之眼所赐,我们现在才能建造起这样一扇‘门’来,不是么?” “是啊,拜那神之眼所赐……我们在这里还原出了古代的技术奇迹,而且是用我们自己的智慧,”温莎·玛佩尔女士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紧接着她又有些好奇和期待,“卡迈尔大师,您认为那扇门背后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卡迈尔沉默片刻,坦然地摇头说道,“没有人亲眼见过战神的神国是什么模样,作为一个昔日的忤逆者,我对‘神国’更是从来没有什么浪漫的想象和期待。但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它一定符合千千万万战神信徒在过去千百年所共同作出的想象。” “那它肯定有一座用刀剑和盾牌建造起来的城墙,有给战士们休息和宴饮用的宫殿和广场,还有在神明注视下的‘永恒竞技场’——战神的典籍中便是如此描述的,”温莎·玛佩尔淡淡地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在战神陨落之后,祂的神国是否也随之发生了崩坏……当我们跨过那扇大门之后,所看到的大概也只能是一些残存的碎片了吧。” 卡迈尔回过头,看了这位来自提丰的、可能是当代最杰出法师之一的女士一眼,在对方那称不上多么美丽的面孔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光彩。 那是属于研究者、属于探索者、属于开拓之人的光彩,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求知欲,以及那么一点点的无知无畏。 他真的很熟悉这种表情,在一千年前,在凡人对于神明还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凭借着有限的知识和不知有没有用处的防护技术进行探索的年代里,有无数这样的研究者投身到了那片对抗神明与命运的前线,他们最聪慧,最有创造力,最能够创造出价值——却也最接近危险,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人倒下,而那些活下来的……会渐渐变成让他们自己都感觉陌生的模样。 但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卡迈尔忍不住这样想着——前人艰辛的积累终于形成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于是新一代的“忤逆者”(现在应该叫神权理事会学者了)便能够在较为安全的条件下展开研究和探索,他们能比前辈们更大胆一些,而不必在极端的警惕和谨慎中一点点把自己压榨成不似人类的状态……这真的是个很好的时代。 但即便如此,卡迈尔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这位“后辈”。 “不要抱着过多的期待和好奇去接触与神有关的知识,哪怕如今我们已经确认那些神明本质上是善意的,他们的力量对我们而言也过于危险,”他忍不住提醒着,虽然对方是一个提丰人,但自联盟成立,自陛下所构建的新秩序一点点建立起来,曾经的两国嫌隙如今已经被一点点消弭,至少在这座设施里,他要把对方当成是共同对抗命运的“战友”看待,“谨慎与警惕才是应有的态度,而且是永远的态度。” 或许她在自己的领域上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但在卡迈尔看来,这位来自提丰的魔法大师对于神明的领域明显还不够谨慎。 温莎·玛佩尔不由得看向了这位从古老历史中走出来的“古代学者”,看着对方那双闪烁着奥术光辉的“双眼”,在那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类的面孔中,她无从辨别这位奥术大师的表情,但从对方的语气中,她能听出这份建议的诚恳,以及诚恳背后那堪称沉重的分量。 那分量是用多少先驱者的性命换来的? 生活在如今这个年代的温莎无从想象,她能做的只有低下头,虚心接受这位古代学者的建议:“我会时刻牢记的,卡迈尔大师。” “你也是大师,而且掌握着许多连我都感到惊叹的知识,”卡迈尔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容旁人难以察觉,“希望我们能在接下来的项目进程中继续合作愉快。” 温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向卡迈尔伸出手去:“我同样如此期待。” 在他们身后,庞大的传送门装置中涌动着纯净而强大的奥术能量,这原始纯净的能源正在逐渐构筑出一条通往神国的门扉,明净的光辉从那团若隐若现的光影中向外逸散,一个未知的领域向凡人敞开了一道缝隙,神国的光辉洒在大厅里面。 曾几何时,这光辉还象征着至高的旨意,象征着万千信众共同的敬畏,象征着无数神官献祭自身才能换来的“恩典”。 然而如今这大厅中却已经无人将那光辉当做神迹来顶礼膜拜——对于聚集在这里的人而言,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凡人认知这个世界的必要一环。 ------------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第二次前往北方 传送门大厅附近,一间独立实验室内正亮着明亮的灯光,玛丽站在一扇朝向大厅的观察窗前,目光透过了那加厚加固且带有双层能量屏障的水晶玻璃,关注着大厅中央传送门的情况。 从缔约堡周围三座能源枢纽传输而来的庞大魔力被汇聚到了一起,在大厅内部的数个能源轨交汇点上燃起了醒目的蓝色光焰,那些光焰在一根根水晶制成的管状容器中吞吐不息,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传送门的各个组件,又有穿着提丰和塞西尔不同制服的技术人员们在那些结构复杂规模庞大的设施之间穿梭不息,不断完善着大门的附属结构,调整着这些精密设备的每一个参数。 卡迈尔大师与温莎·玛佩尔大师站在传送门旁边,看上去正在讨论着什么,他们握了手,看起来相谈甚欢。 “你打算在窗户前面站多长时间?”导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玛丽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快过来,休息时间早结束了,你还有许多工作没做完。” 玛丽慌忙回头,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位置一边看向坐在不远处演算桌旁的老魔法师:“抱歉,我刚才有点走神。” 导师略带责备的声音随之传来:“别在做项目的时候走神,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有时候它会要了你的命。” 玛丽一边点头一边来到了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能源导管以及银白色合金轨道前,开始观察导管中的蓝白色光流,以及合金轨道上浮现出来的、不断变化的符文和发光曲线,这些导管是从主能源管道分流出来的“分析维管”,合金轨道则连接着地下的庞大魔力中枢——塞西尔人将其称作“动力脊”,它们所呈现出来的状态,有助于分析整个传送门的实时负载。 当然,在大厅中另有一套监控装置,可以让一线操作人员掌握传送门的状态,这间实验室里的监测点更主要的作用是在传送门正式启动之前收集数据,以供高级技术长官们随时把握整个项目——这些高级技术长官中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导师。 身穿一袭黑袍的丹尼尔抬起头,身边环绕的符文渐渐暗淡下来,他从庞大的数据计算中脱身,看向了自己最满意的学徒:“第三组能源塔的状态怎么样?动力脊读数正常了么?” “第三组能源塔在调整之后已经顺利上线,魔力供给量趋于平稳了,目前动力脊的读数在正常区间,”玛丽娴熟地确认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原始读数,作为这一部分子系统的设计参与者之一,她无需计算便可以确认这些分析节点的状态是否正常,“传送门二级约束段的C7、C16检测点读数有点偏低,我怀疑是新安装的组件共鸣不完全导致,之后我会安排工程组的法师们去检查一下。” “二级约束段么……”丹尼尔微微点头,“现在也只剩下这最后一环了。所有约束段都完工之后,传送门就可以进行第一次‘点燃’,这项目的进展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 “毕竟是聚集了两大帝国最尖端的技术人才和几乎无限制的物资供应,还有整个联盟几十个国家拼命塞进来的人力物力嘛,连远在大陆极南端的白银精灵们都硬是派了十几个高阶星术师骑着巨鹰赶过来,”玛丽笑着说道,“我听温莎女士说,上一次这片大陆上的各个国家如此通力合作,还是几年前修复宏伟之墙的时候……” “几年前修复宏伟之墙?呵,那可没办法和今日比较,”丹尼尔哼了一声,语气中颇为不屑,“虽然那也是一场规模浩大的行动,但参与者之间勾心斗角,各个国家互相提防,甚至质疑白银帝国的声音都始终没有断过,旧安苏的一场大乱也是在那之后不久爆发起来的——那时候的人们还没被神灾毒打过,哪里知道这个世界可以危险到什么局面。” “您说得对,那时候还没有今日的‘联盟’,”玛丽立刻点头说道,但紧接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犹豫,随后她闭上了嘴巴,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的声音却直接通过心灵层面的连接传入了丹尼尔的脑海,“您说……现在塞西尔和提丰的关系变化如此大,那将来某一天,我们的价值……” “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存在’,一直存在下去,”丹尼尔的声音随之在玛丽心中响起,丝毫没有迷惘和迟滞,“记住,不管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关系变得有多亲密,只要它们还是两个国家,只要两个群体之间还有区分,我们这些‘眼睛’就永远都有存在的价值。” “是的,我明白。” 听着学徒传来的回应,丹尼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视线便重新放在了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上面。 如今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关系确实在发生改变,曾经相互警惕甚至敌视的两个国家正在共同的利益推动下走到一起,而且每一天都会更近一点,但丹尼尔很清楚,不管他们的关系近到哪一步,两个国家终究是两个国家,而必要的情报工作……永远都不会结束。 用来紧盯邻国的眼睛是不会闭上的,最多只会有具体工作内容上的细微改变,主人很欣赏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才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个国家势力的统治者之间就真的存在“亲密无间”,毕竟哪怕是关系最为亲密的白银帝国和高岭王国之间,也存在着无数相互安插的密探和谍报人员——千百年来,甚至上万年来,凡人文明便一直是这么运转的。 这正如主人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联盟的本质,便是一群豪猪的抱团取暖,而从某种意义上,这又何尝不是文明的本质? 丹尼尔摇了摇头,身边环绕的符文再次渐渐明亮起来,他开始继续处理那些庞大的模型构筑和数据推演,人造神经索在他背后缓缓蠕动起来,同时他也随意地看了玛丽的方向一眼,心中略微有点感叹——自己这个学徒终究还是年轻了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看样子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是有必要多活几年…… …… 塞西尔城皇家区,仅供帝国高层公务使用的大型起降平台(琥珀将其命名为“停姬坪”),高文、琥珀、玛姬以及几位龙族使者正在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赫蒂与瑞贝卡则前来送行。 看着已经做好了准备,神色间轻松自若的老祖宗,赫蒂仍然不免有些担忧,她上前来到起降平台旁,不放心地再次叮嘱着:“先祖,您这次前往塔尔隆德要千万小心,这次跟上次毕竟不同——当初的龙神和龙族至少是出于善意,而那座塔……它可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塔尔隆德本身就不安全。” 这已经是自己这位曾xN孙女不知第几次念叨,高文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去跟这种东西打交道——而且不要总是念念叨叨的,这怎么看上去反而像是你变成了个放心不下的长辈?” 赫蒂脸上表情顿时有点尴尬窘迫,下意识低下头来:“这……我是有点担心过头了……” 赫蒂这边话没说完,就听到一旁的瑞贝卡蹦了一句:“哎,正常嘛,家里上了岁数的老人要出门,晚辈们但凡有点心的哪有不担心的——祖先大人您路上可千万小心啊!都七百多的人了……” 高文顿时就瞪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傻狍子一眼,有心要说她几句,结果心里倒腾了一下句子,愣是没从她那句话里找出逻辑错误……就更气了。 赫蒂也瞪了瑞贝卡一眼,但这么个场合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心中默默记下一顿教育,便将视线重新放在高文身上:“先祖,您这次的行程安排还是过于匆忙,北港方面几艘新造战舰都有各自的任务,只有寒冬号和两艘护卫舰能出航行动,拜伦将军昨天就已经出发前往北港,他会率领寒冬号直接前往塔尔隆德西海岸,但鉴于海上航行的速度有限,寒冬号肯定会比您更晚抵达那边——所以如非情况紧急,还请您尽量在抵达塔尔隆德之后等待几日,至少等寒冬号与您会合……” “这次行动确实匆忙了些,但局势不等人,没办法的事情,”高文点点头,“放心吧,我会视情况行动的——反正逆潮塔就在那边,也不会长腿跑掉。” 赫蒂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得落在了旁边正走神的琥珀身上,一声叹息油然而生:“唉,您就带上她这么个不可靠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状况……” 说话间,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从旁边传来,一道可以遮蔽阳光的巨大阴影笼罩了众人的头顶,高文抬头看去,一位体态优雅而又身形巨大的蓝色巨龙充斥了他的视线,下一秒,巨龙垂下头颅,柔和却又低沉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梅丽塔开口的同时,在她宽阔的脊背边缘也突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只蓝色雏龙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仍然站在起降平台上的高文和琥珀,随后兴奋而又开心地“嘎哦嘎哦”叫起来。 不远处,白龙诺蕾塔的背上也紧跟着冒出了另一只雏龙的脑袋,同样“嘎哦嘎哦”的声音随之传来。 “你们确认要把这两个小家伙也带上?”高文指了指正因为第一次长途旅行而兴奋不已的小家伙们,有点不太肯定地问道,“她们可还需要人照顾呢……” “塔尔隆德是她们的家乡,破壳这么长时间了,至少该回去看看妈妈们的‘家’是什么模样,去和龙蛋养育员们打个招呼,”梅丽塔一边说着一边仰起脖颈,用下巴轻轻点触着背后雏龙的脑袋,让兴奋不已的小家伙安静下来,“或许对你们而言前往如今的塔尔隆德是一场冒险,但对于她们……那是回家。” “好吧,确实如此,”高文点点头,“不过她们刚孵出来还没多长时间,进行这么长距离的旅行没问题么?” “对龙族的幼崽而言,飞越如此狭窄的一片海域可算不上什么‘长途旅行’,”梅丽塔笑了起来,尖锐的獠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要等会一升空,她们就会老老实实趴在我和诺蕾塔背上的——随母飞行,这是雏龙的基本技能。” 趴在梅丽塔背上的雏龙梅丽似乎是听懂了母亲的话,立刻仰起脖子发出嘹亮的“嘎哦”一声叫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上竟仿佛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色彩。 高文只能表示心悦诚服:“好吧,比起身体素质……还是你们龙族厉害一点。” 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需要做出的安排早已安排到位,一向喜欢轻简仪程的高文没有再浪费时间,片刻之后,包括玛姬在内的数个巨大龙影腾空离开了起降平台,乘着魔力所带来的无形浪涌,这只启程前往塔尔隆德的队伍已经迎向了高远的蓝天。 高空迅猛的气流迎面扑来,其中大部分强风又被巨龙背后环绕的无形屏障阻挡,只剩下了令人感到舒适的微风拂面,高文与琥珀一同坐在梅丽塔的背上,在飞行了一阵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前方:“你刚才是说过雏龙会老老实实趴在‘母亲’的背上进行旅行是吧……”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连串欢快的叫声从旁边传来:“嘎哦!嘎哦~!嘎哦哦哦~!!!” 琥珀扭头朝旁边看去,一眼便看到那只雏龙已经爬到了梅丽塔肩胛骨侧前方的边缘,小家伙脑袋几乎顶着那层半透明的能量护盾,四只爪子用力抓着梅丽塔肩胛骨附近的凸起,一边使劲伸长了脖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对着天空大声叫喊,一条长长的尾巴兴奋至极地到处乱甩——就像即将脱缰的狗子一般。 梅丽塔使劲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大声回应着高文的疑问:“你放心!她就是有点兴奋!第一次高空高速飞行的龙族都这样——她抓的稳着呢,雏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蓝龙小姐话音未落,高文便看到那小家伙已经把脑袋直接伸到了防护屏障外面,狂暴的高空气流猛烈吹动着这个刚刚破壳不过月余的幼崽,即便以龙族的体质,她也被吹的猛然仰起头来。随后高文看到她艰难地张开了嘴巴,仿佛是要挑战这高远的蓝天,稚嫩的龙口中传出一连串声音—— “呜哇哇哇哇——呼噜噜噜噜——呜哇哇……” 高文:“……” 琥珀:“……” 高文突然就想起了他上辈子那对着电扇犯傻的童年,感慨万千。 这雏龙跟熊孩子也没太大区别嘛!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被捕捉的bug 不管怎么说,雏龙有趣的行为也算是给这段跨越汪洋的旅行带来了一点意料之外的乐趣,只是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实在让高文放心不下来——从梅丽塔升空开始,小家伙就一刻都没清闲,不是在母亲的背上跑来跑去就是跑到高处把脑袋伸到屏障外面,迎着狂风张着嘴巴呜哇哇哇地胡乱叫喊,她甚至一度想要顺着梅丽塔的尾巴尖爬到尽头,还是高文眼疾手快给拦了下来…… 现在高文和琥珀严重怀疑梅丽塔起飞前所描述的“雏龙会老老实实趴在母亲背上进行旅行”怕不是从某个蹩脚学者编纂的手册上看来的理论知识——这和现实情况偏差也太远了点! “怎么可能是什么理论知识!”听到高文的质疑,梅丽塔倒是立刻语气严肃地反驳起来,“我是专门咨询过……恩雅女士的,雏龙方面的事情她还能不明白?” 高文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一听这个反而感觉有哪不对,稍微寻思了一下便回忆起那位退休的龙神好像也是个理论派,据不愿透露姓名的前自然之神和不愿暴露身份的神经网络管理员所带来的可靠情报,恩雅当初帮忙孵蛋的时候每天都在各处打听孵化龙族幼崽的知识,甚至险些求助皮特曼…… 当场他看向旁边那正在撒欢的雏龙时眼神便微妙起来,心说这小家伙能健康成长到今天也多亏了巨龙强悍的先天条件,这次梅丽塔和诺蕾塔带两个小家伙回塔尔隆德一趟看来还真很有必要,起码这两个新手母亲还有机会跟这边正常的古代巨龙们咨询一点正确的带娃经验……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梅丽塔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打断了高文的胡思乱想,“你在担心诺蕾塔那边?那你更不用担心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飞行技巧比我强多了……” “额咳咳,我倒是没担心这个,”高文尴尬地咳嗽两声,谨慎地从旁提点,“我就是觉得你以后照料雏龙时也别全听恩雅的,她的经验吧……她当年的视角毕竟跟凡人不太一样。” “你说得倒也对,”梅丽塔随口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对了,等到了塔尔隆德之后你要直接前往西海岸么?还是先在新阿贡多尔休息一两天?按你喜好就行,我们随时可以安排——只不过居住条件肯定比不了你上次来的时候……” “先在阿贡多尔停留,我要亲自见见那位大冒险家,”高文随口说道,“也给拜伦一些时间,他和他的‘寒冬号’可没你飞的快。” “好的,”梅丽塔随口应了一声,紧接着便带着一丝感慨咕哝起来,“唉……没有了和塔尔隆德实时通讯的手段,许多事情都变得麻烦起来了,现在依靠最原始的办法传递跨海信件,哪怕是让飞行速度最快的白龙充当信使,阿贡多尔的消息也要整整一天才能传到北港……反而是以前显得落后的洛伦如今有着越来越便利的实时通讯,北港的消息一瞬间就能送到塞西尔,甚至送到大陆最南端的群星圣殿去……” “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高文闻言点头说道,“塞西尔的通讯专家,还有你们塔尔隆德的技术人员,我们正在共同考虑一种能够取代已经全毁的欧米伽网络的跨海通讯方案。目前的思路有两个,一个是在海上设置中转枢纽,依靠那些永久的岛屿和浮动式自动转发塔来实现——但这需要很高的建设费用和后续维护成本,而且一部分海上设施还要派驻长期人员,这又是笔不小的投入; “第二个方案是在滨海郡和北港各设置超大功率的枢纽塔,并借助大气结构来传输信号。根据你们塔尔隆德技术人员所提供的资料,大气的稳态界层能够反射调制过的奥术震荡信号,曾经的欧米伽全球通讯网用的就是类似技术,但这个方案也有问题——在欧米伽离开之后,以洛伦和塔尔隆德如今的技术水平,我们恐怕很难保证这个方案的可靠性。” 说起这种前沿技术问题,高文显得兴致很高,一旁琥珀却听的昏昏欲睡,等高文好不容易话音落下,这半精灵立刻便打着哈欠念叨起来:“说半天就是两个方案实现起来都不怎么靠谱呗……” “严格来讲,应该说两个方案都有实现的可能,只不过需要我们在成本和可靠性方面做些取舍,”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考虑到塔尔隆德作为联盟成员国的重要性,不管怎样我们都是要建立这套跨海通讯系统的。” “建立和塔尔隆德之间的跨海通讯啊……”琥珀嘀咕着,语气中带着感慨,“真没想到,我们竟然已经要做这种事情了,一切发展的真快。” 高文没有说话,他脑海中只是突然回忆起了出发前从恩雅那里得到的消息。 关于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所察觉的“异常”,关于神明的记忆也会受到某种外力干扰的可能性,三位昔日之神对“哨兵”产生了新的怀疑和担忧,而这些担忧现在正压在高文心里。 琥珀说得对,一切发展的是很快——然而和凡人将要面对的一个又一个挑战比起来,就连这种发展速度恐怕也不一定够快。 …… 塞西尔城,某处位于黑暗山脉忤逆要塞深处的研究设施内,一座大型实验室中灯火通明。 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站在实验室中心的平台前,表情平静地注视着放置在平台上的水晶器皿,那水晶器皿中盛放着半盒灰白色的沙粒,在高空洒下的明亮灯光照耀下,它们向四周弥漫出了一层灰白色的质感,这质感一直蔓延到平台上,让蓝色底色的实验平台也仿佛褪色般呈现出了同样的色调。 有技术人员的声音从附近传来:“第三次重量测试结束,样品在经受减重符文影响后产生的重量变化符合预期曲线,立场关闭后样品周围魔力消散速度符合预期曲线。样品在魔力环境下性质稳定,未呈现抑魔性,未呈现力场排斥性,未呈现神性特征。” “下阶段测试准备就绪,2号平台已腾出,这边需要一份纯净样本进行魔力浸染测试……” “16号神灵解析实验室传来联络,他们那边的测试已经结束了,结果报告将在三十分钟后送过来……” 听着耳旁传来技术人员们有序的汇报和交流声音,维罗妮卡脸上恬静淡然的温和表情始终未曾变化,她长久注视着自己面前的那份样品,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道:“除了这些视觉上的效果之外,真就只是普通的沙子么……某种恒定的幻象?” “维罗妮卡智库长,”一名身穿白色短袍的研究者从旁边走了过来,尊敬地低头说道,“这一轮测试结束之后的安排是什么?” “我们这边结束之后就可以稍作休息了。”维罗妮卡回头看向这位技术人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在别的地方,她有很多不同的称呼,人们称她公主殿下,称她圣女大人,称她圣光之侧,但在这些隶属于神权理事会的研究设施里,在解析神明奥秘的技术部门内部,她被人称作“智库长”。 她很喜欢这个与别处不同的“内部称号”,这偶尔会让她回忆起那些跟“忤逆计划”有关的事情,虽然她在很久以前就关闭了缅怀过往并产生强烈感动的情感逻辑,但她并不抵触这种触发回忆的反馈机制——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她又轻轻点点头,接着说道,“等‘高级顾问部门’那边的消息,看看那边是否会有什么发现。” “高级顾问……”助理研究员脸上顿时露出了肃然的表情,显然,那“高级顾问”一词所指的存在值得他这样严肃起来。 而在同一时间,在这忤逆要塞的最“深处”,在位于幽影界的忤逆庭院中,体型缩小了许多、身上伤势已经痊愈的圣洁巨鹿和身上萦绕着魔力帷幕的弥尔米娜正站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在他们面前立着一座用不知名材质塑造起来的高台,而在高台中心,大量灰白色的沙尘正堆积在一个结构异常复杂、正隐隐散发出浅蓝色光辉的法阵中央。 那沙尘周围有灰白色的光晕不断涌动,仿佛正在努力想要将自己的某种“特质”蔓延侵染出去,想要让周围的法阵也呈现出同样的灰白质感,然而那法阵中所充斥的强烈气息却成功阻止了沙尘周围灰白领域的蔓延——后者的侵染能力在物质世界无往不利,然而在这座形如祭坛的高台上,它却被压缩到了沙堆周围,最多只蔓延出去几个毫米。 “这些沙子果然没办法‘污染’你设置的符文,”阿莫恩观察了一会,扭头对身旁的魔法女神说道,随后他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对方身上——他看到对方胸前挂着一个用魔力凝结起来的牌子,就像那些在忤逆要塞中工作的凡人挂在胸口的小牌子一样,上面还有用魔力凝结成的字母闪闪发亮——“高级顾问弥尔米娜”,“你就非要在身上挂这么个牌子么?” “当然,仪式感,你明白什么叫仪式感么?”弥尔米娜立刻回了一句,“我们现在的身份是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而且这是我们作为高级顾问第一次亲自主持研究项目——以前都是被研究,这次可是我们负责研究,你不觉得这需要认真一点么?” 阿莫恩随口回了一句:“我觉得认不认真跟你身上是否挂这么个牌子没联系……” “你就是不愿意让我给你把牌子挂上,”弥尔米娜立刻瞥了白色巨鹿一眼,“‘高级顾问阿莫恩’,听上去难道不威风么?挂在身上多好啊,你非得说像个项圈……” “够了,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了,”阿莫恩不等对方说完便忍不住出声打断道,同时朝那高台看了一眼——那高台并非人类建造,也不是这座忤逆庭院中本身就有的东西,而是弥尔米娜利用魔法领域的权柄凭空塑造而来,在高台以及其上法阵的共同作用下,那些“暗影沙尘”被完全隔绝了起来,“看上去这东西已经稳定运行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 “嗯,看起来差不多了……”弥尔米娜稍稍严肃起来,她注视着那法阵中心的沙尘(这一大堆沙子是琥珀折腾好久才弄出来的,毕竟在这里主持项目的两位“高级顾问”体型过于庞大),一边感知着自己亲手设置的符文所传递过来的信息一边沉声说道,“等会你我都闭上眼睛,你再尽可能屏蔽掉我们其余的所有感知,但我们不要离开平台附近,一分钟后解除屏蔽,我们一起睁眼。” 阿莫恩还是有点怀疑:“这个流程真能管用么?” “这是恩雅女士那边给的建议,”弥尔米娜随口说道,“她好像从沙尘中观察出了什么,但她那边条件不合适,就把这个流程告诉我了。忤逆堡垒这边是个天然的‘屏蔽区’,我们观察到的现象应该会更接近‘真相’。” “好吧,我相信恩雅女士的判断,”阿莫恩点了点头,“现在开始?” 弥尔米娜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平台中心的沙堆上,随后她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并轻轻点了点头:“开始吧。” 被无边昏暗混沌笼罩的忤逆庭院中,堆放着暗影沙尘的高台旁,两位神明一同闭上了眼睛,而就在他们闭上眼睛的同时,那些堆放在法阵中心的沙粒便突然暗淡下来,呈现出“消退”般的迹象。 下一刻,阿莫恩又发动了自己的力量,开始一点点将自己和弥尔米娜的对外感知屏蔽掉。 随着他们的感知被屏蔽,堆放在平台上的沙尘迅速变得暗淡、透明,如同褪去了颜色和质感,甚至如同褪去了存在本身一般,一点点消失在法阵中央…… 而在沙尘尽数消失的瞬间,弥尔米娜所设置的那些符文则迅速闪烁起了明亮的光芒! 然而此刻的阿莫恩和弥尔米娜对此都毫无所知,直到时间静悄悄地流逝,感知屏蔽的效果被解除,弥尔米娜的声音才打破寂静:“睁眼。” 阿莫恩张开眼睛,那双如水晶熔铸般的眼眸看到了平台上的景象。 他看到那平台上的符文正在飞快闪烁,那看一眼便令人感觉眩晕的复杂法阵如同接触不良的魔晶石灯般忽明忽暗,错乱的光影在法阵上空跳跃、闪烁着,而在这错乱的光影之间,原本的沙堆已经不知所踪,却又可以看到许多像是灰白色沙粒的事物不断出现又消失——这一幕,就好像那堆灰白色的沙子被放逐出了这个世界,现在又在拼命地想要回来。 阿莫恩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失去外部观察的情况下,暗影沙尘消失了,在观察者回归之后,它们尝试重新出现——然而我设置的法阵会在脱离我的观察之后强行禁锢住一定范围内的‘状态’,”弥尔米娜表情肃然地盯着那些错乱闪烁的光影,缓慢而低沉地说道,“你看到的,是被禁锢起来的‘矛盾’,按照那些节点学士们之间流行的说法,是‘漏洞’,是错误衍生体和现实世界发生冲突之后产生的漏洞。” (友情推荐一本书,书名《异世界征服手册》,是新人新作,但设定比较有趣,直接贴简介: 一次突如其来的意外,一辆载有二十八人的旅游大巴,毫无防备的穿越到了某个仙侠世界。 岁月悠悠,异界百年匆然而逝。 就在这群穿越者的后代再次面临危机之际,一道突然出现的光门,重新将两个世界连接在了一起....... 简而言之,这是一群兔子在异世界宣扬四个现代化,并且反哺地球的故事.....) ------------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沧海桑田 被捕获的“漏洞”。 阿莫恩并不是魔法领域的专家,他的权柄中也不包含对这些神秘学现象的解释,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就缺乏学习和理解能力,在接触到神经网络以及和弥尔米娜相处的日子里,他汲取了很多前沿知识,因此这时候稍作理解他便明白了魔法女神话语中的含义。 “你是说……这些沙尘本来是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稳定存在的?它们的某些‘本质’和现实世界存在规律冲突?”他紧盯着那些被束缚在法阵中、如信号断续般疯狂闪烁的沙尘幻象,带着犹豫和丝毫的语气询问着身旁的魔法女神。 “不仅如此,”弥尔米娜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肃然,“这些沙尘会在观察者消失的同时消失,这说明它们和‘认知’之间存在硬关联,而当观察者回归之后它们还会重新出现,这说明还有一个更高等级的‘认知’在给这些沙尘做‘锚定’,当观察者与沙尘一同消失时,是这个更高等级的‘认知’在确保这些沙子仍然在某个无法被观察到的维度中存在,并确保它们能够回归……” “……这就快到我的知识盲区了,”阿莫恩微微摇晃着头颅,光铸般的双眼中满是困惑,“不过有一点我是明白了,如果没有你这套实验流程,一般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沙尘会是这样……” “只有当所有观察者都无法感知到这些沙尘的时候,这些沙尘才会消失,而当观察者回归,它们就会即刻恢复常态……在常规的实验流程中,技术人员们确实很难察觉这些现象曾经发生过,”弥尔米娜轻声说道,但紧接着便微微摇了摇头,“不过这也并非绝对,凡人是很聪明的,只要有了一个思路,他们迟早能设计出实验来验证这些暗影沙尘的特殊性质,这只是个观察者测试罢了。” “难就难在这个‘思路’,”阿莫恩感叹着,“如果不是恩雅女士提醒,谁会想到要给这些沙尘做观察者测试?不过我也有点好奇,恩雅女士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曾是龙族‘众神’,所有神明的权柄她都知晓,包括那些涉及到梦境和虚幻的领域,”弥尔米娜随口说道,“见识如此广博,从这些暗影沙尘中察觉异常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阿莫恩若有所思,几秒种后突然问道:“这些是琥珀弄出来的沙尘——那些从塔尔隆德送来的样品呢?那些‘真正的’暗影沙尘是不是也有这种矛盾性?” 弥尔米娜慢慢摇了摇头:“恩雅女士检查过了,那些沙尘并没有这种‘矛盾性’……当然,如果我们不确定的话可以把那些样本也拿来测试一下,不过那些样本的数量可就没这么多了,每一粒沙子都格外珍贵,我得把这里的魔法阵再重新设计一番。” “这方面你是专家,你来决定就行,”阿莫恩点点头,紧接着又忍不住带着好奇看向了那些被禁锢的沙尘,“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觉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沙子呈现出这种诡异的状态?” “……我不确定,”弥尔米娜思索着,语气迟缓而犹豫,“在我的记忆和认知中,似乎只有一种情况会勉强符合这种现象……” “一种情况?”阿莫恩回过头,看着弥尔米娜那双掩藏在虚幻迷雾中的双眼,“什么情况?” “梦境衍生体……这应该是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的领域,但我怀疑他们也不曾见过这种直接发生在现实世界,甚至可以停留在现实世界并骗过观察者的异象。” …… 高文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塔尔隆德时所看到的那一片辉煌——他记得那笼罩整片大陆的巨型能量屏障,记得那繁茂的生态穹顶和充盈着霓虹灯光的城市与工厂,记得那些在城市上空交错成网的空中交通,在楼宇之间穿梭如织的城际轨道,还有那些高耸入云的巨型企业联合体总部,以及在山巅耸立,沐浴在光辉中的连绵殿堂。 那是穷尽洛伦大陆上的吟游诗人和剧作家的想象力都难以描摹出的辉煌场景,是跨越了数个时代,堆积起无数年文明成果,让高文这个“卫星精”都为之惊叹的景象。 蓝龙与白龙从天空掠过,飞越了已经熄灭的护盾高墙,支离破碎的海岸线被甩在后方的黑暗深处,满目疮痍的大地扑面而来。 大地上伫立着熔融扭曲的城市和工厂废墟,还有坍塌解体的宫殿与圣堂,高文记忆中曾经有过的那些壮美风景,如今化为了这些面目全非的模样,它们静静地躺在北极点的寒风中,沐浴着极夜的星光,沉默无言。 琥珀从刚才开始便安静下来,她走到了梅丽塔的脊背边缘,小心翼翼地扶着巨龙背部的角质凸起,她远眺着星光与夜幕下的那片残垣断壁,似乎努力想要把那些东西和她记忆中的某些场景对照起来,然而努力到最后也没成功,只余下一句饱含感慨的叹息:“哎,都没了啊……当年那么壮观的地方。” “是啊,都没了,正好重新开始,”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中带着笑意和释然,“至少此刻,在这片大地上生存的命运终于回到了我们自己手上,不论生存还是死亡,不论崛起还是沉沦,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 趴在梅丽塔背上的雏龙也安静下来,小家伙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不知道母亲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她尚需时日才能理解这片光秃秃的大地和自己之间有着怎样的纽带,至于此时此刻,她只是有些惊讶和紧张。 她趴在梅丽塔的肩胛骨后方,小爪子紧紧抓着母亲的鳞片,伸长了脖子看着远方。 在她望着的方向,有一片在黑暗中起伏的群山,山上遍布着被巨型等离子体射流烧蚀之后留下的凹陷甚至贯穿性的裂谷,而一些支离破碎的宫殿残骸散落在水晶般凝结的山坡上。 梅丽塔似乎感觉到了背后小家伙的动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修长的脖颈弯过来,带着笑容说道:“看到远处那些宫殿了么?妈妈以前就住在那边哦——不过现在那里已经不能住了,我们的新家在别的地方。” “我们直接去阿贡多尔?还是先去一趟滨海郡?”琥珀好奇地问了一句,“我听说你和诺蕾塔现在是住在滨海郡的……” “我们去阿贡多尔,这是之前说好的,”梅丽塔立刻说道,“阿贡多尔也有我和诺蕾塔的居所——现在我们什么都缺,就住的地方不缺。” 阿贡多尔……高文还记得这座城市,这里是他上次来塔尔隆德时落脚的地方,他在这里接触到了这颗星球隐藏起来的先进文明,也是在这里,他见到了巨龙王国辉煌表象下的腐烂与疯狂,但如今所有那些过往都已经如风中沙尘般随风飘散,有一座新生的城市伫立在昔日的废墟上,它与当初的琼楼玉宇显然不可相提并论,然而当看到城市中昼夜繁忙的建筑工地以及投身在各种工作中的巨龙,还有那些在简陋街道间出现的市集,在城市上空练习飞行的雏龙之后,他就知道,这片土地的浴火重生只是迟早。 他在这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氛,类似的气氛当年他在黑暗山脉脚下也曾亲眼见证,甚至回溯到七百年前,在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在安苏王国的开拓土地上,他也见过类似的景象。 能在这样一片废土中仍旧坚持重建与开拓,坚守作为文明群体的骄傲而不愿沉沦成为弱肉强食、游荡掠夺的野蛮生物的族群,是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如今的巨龙崇尚务实和效率,高文同样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阿贡多尔所准备的欢迎仪式郑重却又朴素,在简单的接风洗尘之后,梅丽塔与诺蕾塔先行离开前去安置自己的幼崽以及交接一些工作,高文和琥珀则留在了阿贡多尔的新议事厅中。 高文再次见到了那位曾侍立在龙神身旁的“高阶龙祭司”。 他换掉了那一身华丽的金色袍服和象征着神权的冠冕,在见到高文时,他只穿着一身朴素耐用的灰白色长袍,他的神色中有着连巨龙都无法掩饰的疲惫,然而眼底深处的光彩却精神奕奕,一种和曾经截然不同的、属于“活人”的气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脸上则带着真诚的笑容。 装修朴素的会客厅内,高文与这位龙族领袖坐到了一起,琥珀站在他身后,另有一位留着黑色短发的龙族少女站在赫拉戈尔侧后方。 “你是我们巨龙永远的朋友,”赫拉戈尔先开口说道,“真没想到,我们第二次见面会在这种情况下。” “是啊,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在不久前的事情,”高文语气中带着感叹,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形巨龙,“感觉仿佛过去了几十个世纪。” “塔尔隆德的变化很大,”赫拉戈尔微微点头说道,“这边的情况不必细说,你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我听说梅丽塔是从东海岸那边绕了一下飞过来的,你应当已经看到了沿途的废土以及废土中的安全区是什么模样,可有什么感想?” “……向塔尔隆德提供援助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高文略做思考之后坦然说道,“我曾一度担心,经历过如此巨变之后的巨龙族群是否真的能在这片废土上坚持下来,担心过联盟汇聚起来的庞大人力物力是否真能在这种战后废墟里被派上正确用场,但现在我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巨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朋友,也是联盟中值得信赖的成员。” 他的话发自肺腑,绝无盲目恭维的意图,而即便是骄傲的巨龙,在这些真诚的赞誉面前显然也会感到受用,赫拉戈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位太古巨龙轻轻点着头:“现在我们这边面对的困难仍然不少,但至少我们成功将社会维持在了‘生存’这条红线以上。只要族群能够在安全区里站稳脚跟,我们就能慢慢清除危险区里面的污染和怪物,甚至重建许多生产活动。在这个过程中,您为我们筹备来的援助发挥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作用——没有那些食物、药品和工业原料,我们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同胞恐怕都熬不过大护盾消失之后的寒冬。” “塔尔隆德能稳定下来对整个联盟都是好事,”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话锋一转结束了商业互吹流程——虽然这种互吹令人心情舒畅,但这次来他毕竟是有正事要做的,“先说说逆潮之塔和那位大冒险家的事情吧,我是为此而来的。” “莫迪尔先生目前暂住在冒险者小镇,我已经派人去安排了,你稍后就可以见到他,”赫拉戈尔立刻点头说道,“维多利亚女士这些天一直陪在他身边,或许是某种‘血脉的力量’真的在发挥作用,那位大冒险家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颇为稳定,没有再发生‘梦中越界’的情况,不过我仍然不敢随便让他离开阿贡多尔周围,以防意外发生。 “至于逆潮之塔……我们派往西海岸的监控小组今天才刚刚传来一份报告,那座塔的情况仍然一切正常,至少从外表来看,它就只是人畜无害地立在海中,没有智慧生物靠近,也没有什么东西从那座塔里跑出来。 “不过我对那座塔的担忧还是在与日俱增……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用‘直觉’之类模棱两可的说法来当做证据,但我还是要说,我的直觉……正在报警。” “直觉……”高文沉声说道,表情中格外认真,“你曾经是半神,你的‘直觉’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说起来,你们应该没有派人去那座塔里面查看情况吧?” “没有,”赫拉戈尔摇了摇头,“我在最近增加了对逆潮之塔的监控力度,西海岸的监视哨从一个增加到了三个,最近的监视距离已经推进到了高塔附近六海里,但至今我们还没有让监视人员踏上那座钢铁之岛。这毕竟涉及到逆潮,龙族现在虽然已经挣脱了‘不可逆神’的锁链,我们自身的实力却也已经大打折扣,仅凭西海岸布置的力量,我们还没办法正面对抗那座高塔。” “为什么是六海里?”站在高文身后的琥珀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那是……”赫拉戈尔突然有些犹豫,迟疑着说道,“那是‘祂’曾经亲口告诉我的极限距离,一旦越过六海里的分界线,高塔中渗透出来的污染就有几率主动影响心智了。” “恩雅测试出来的么……那应该是可信的,她在这方面很可靠。”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而就在他还想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敲门声突然从旁传来,一名龙族侍从在得到允许后走入了会客厅。 “领袖,莫迪尔先生和维多利亚女士已经到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与冒险家面对面 高文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走廊的一侧开着宽阔的窗户,一层用魔力凝结成的屏障充当着窗户上的玻璃,让走廊上的人可以看到窗户对面的景象——他和琥珀在窗前停了下来,看向里面的房间,在那灯光明亮的会客室内,他们看到了身穿一袭雪白衣裙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以及坐在女公爵对面的、身披黑色短袍带着黑色软帽的老人。 他们正在房间里交谈,走廊上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可以看得出来那位老人显得有点紧张,他一直在向维多利亚询问着某些事情,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公爵则充满耐心地做着回答,那位平日里很少有表情变化的北境统治者脸上甚至隐隐约约有一点微笑。 琥珀看到这一幕分外惊讶,低声惊呼起来:“哎哎,你看,那个冰块脸的面瘫治好了哎!!” 高文闻言瞥了这个联盟之耻一眼:“你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么?” 琥珀顿时插着腰,一脸的理直气壮:“废话,当然不敢,我又不傻。” “他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比我预期的好,”高文没有理会琥珀的bb,转头对身旁的赫拉戈尔说道,“他知道今天是我要见他么?” “他知道,所以才会显得有点紧张——这位大冒险家平常的心态可是比谁都要好的,”赫拉戈尔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你知道么,他视你为偶像——哪怕如今失去了记忆也是如此。” “我知道这件事,他当初跑去海上寻找‘秘密航路’还是因为想追寻‘我的脚步’呢,”高文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也正是因为那次出海,他才会迷航到北极海域,被当时的梅丽塔稀里糊涂给捡到逆潮之塔去……世间万物真的是因果相连。” “世间万物因果相连……曾经某一季文明的某位智者也有过这种说法,很有趣,也很有思考的价值,”赫拉戈尔说道,随后朝着房间的方向点了点头,“做好准备了么?去见见这位将你视作偶像崇拜了几百年的大冒险家——他可是期待很久了。” “……说真的,我反而开始有点紧张了。”高文笑着说了一句,但还是迈开脚步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琥珀与赫拉戈尔也跟了上来。 走到房间门口,高文停下脚步,稍微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和脑海中的思路,同时也轻轻吸了口气——他说自己有点紧张那还真不是开玩笑,毕竟这情况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世界上如今崇拜自己的人不少,但一个从六百年前就将自己视为偶像,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跑到海上寻找自己的“秘密航路”,如今过了六个世纪仍然初心不改的“大冒险家”可只有这么一个。 想到这,他竟有了点第一次线下见粉丝的紧张。 但屋里边那位大冒险家肯定比他还紧张,所以高文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状态,等到脸上肌肉放松下来之后,他便随手推开了眼前那扇坚固的木门——伴随着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正在会客室里交谈的维多利亚和莫迪尔便同一时间回过头来。 维多利亚第一个起身,向高文鞠了一躬之后提醒着身旁的先祖:“陛下来了。” 莫迪尔的反应慢了半拍,但在听到身旁的提醒声之后还是迅速醒过味来,这位大冒险家简直像是不小心坐在火炭上一样猛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却又紧接着显得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朝着高文的方向走了几步,似乎想要伸出手来,但刚伸到一半又触电般收了回去,使劲在自己衣服上蹭来蹭去,嘴里一边不太灵光地念叨着:“啊,等等,陛下,我刚和维多利亚聊完天没洗手……” 高文这边也正迈出两步准备跟老人握个手呢,却被对方这突然间一连串毫无规律的动作给打乱了节奏,整个人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看着莫迪尔的举动,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开口:“不必这么紧张,莫迪尔先生——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哎您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啊!”莫迪尔终于擦完了手,但紧接着又随手召唤了个水元素放在手里使劲搓洗起来,又一边走向高文一边念叨着,“我……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见到您!您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开拓者和最伟大的冒险家!我刚听说您要亲自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魔法女神可以作证!我当时简直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另一场‘怪梦’……” 高文听着便忍不住表情怪异起来,心里念叨着魔法女神恐怕做不了这个证了,她现在天天被娜瑞提尔带领的网管们在神经网络里围追堵截,要么就是跟另外两个退了休的神明打牌下棋,最近一次给人做见证就是证明阿莫恩手里确实没有双王两个炸…… 不过不管怎样,在好生折腾了一阵之后大冒险家终于稍微放松下来,莫迪尔放掉了已经被自己搓晕的水元素,又使劲看了高文两眼,仿佛是在确认眼前这位“皇帝”和历史上那位“开拓英雄”是否是同一张脸孔,最后他才终于伸出手来,和自己的“偶像”握了握手。 片刻之后,在维多利亚的提醒下,莫迪尔才终于将手松开,他坐在矮桌旁的一把椅子上,脸上带着十分开心的笑容,高文则坐在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并且没有擦去手上的水珠。 琥珀站在高文身后,维多利亚站在莫迪尔身后,赫拉戈尔看了看房间中气氛已入正轨,自己这个“外人”在这里只能占地方,便笑着向后退去:“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便交给各位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就先离开一步。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叫柯蕾塔,她就站在走廊上。” 高文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维多利亚则开口说道:“辛苦您了,赫拉戈尔阁下。” 龙族领袖离开了,会客室中只剩下高文等人,在开口交谈之前,高文首先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琥珀,对眼前的老人介绍道:“这是琥珀,我的情报顾问,同时也是暗影领域的专家,我们怀疑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和暗影领域的‘权柄’有关,所以我把她带了过来。” “哦,哦,好的,”莫迪尔连连点头,显然他其实根本不在意琥珀是谁,随后他指了指自己侧后方的维多利亚,“您应该知道她吧?她……” “当然,我认识她,”高文笑了起来,“她可是帝国的优秀官员。” 他话音刚落,脑海中便直接响起了维多利亚的声音:“先祖他还不知道我的全名,而且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我也没办法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 “嗯,我知道,”高文心中作出回应,同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抬头看向眼前的大冒险家,“莫迪尔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亲自来见你的理由吧?” “这……他们说是因为您很关注我身上发生的‘异象’,”莫迪尔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他们说我身上的异常情况涉及神明,还可能涉及到更多的古代秘密,这些秘密足以惊动帝国上层,但说实话我还是不敢相信,这里可是塔尔隆德,与洛伦隔着一片汪洋,您却亲自跑来一趟……” “莫迪尔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自己的特殊之处,”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出声打断道,“发生在你身上的‘异象’是足够让联盟任何一个成员国的领袖亲自出马的,而且即便抛开这层不谈,你本身也值得我亲自过来一趟。” “我?”莫迪尔有点无措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虽然有点魔法实力,但别的可就毫无长处了,连脑子都经常不清楚的……” “你是一位伟大的冒险家,”高文郑重其事地说道,“或许有些事情你已经不记得了,但你曾经为人类世界做出的贡献在我看来已经不亚于我那个时代的许多开拓英雄,如果当年的查理见到你,怕是也会亲自为你授勋敬酒的。” 莫迪尔显然没想到自己会从高文口中听到这种惊人的评价——寻常的夸奖他还可以当做是客套客套,然而当高文将安苏的开国先君都拿出来之后,这位大冒险家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瞪着眼睛不知该做何表情,良久才冒出一句:“您……您说的是真的?我当年能有这种功劳?” 高文表情认真起来,他盯着眼前这位老人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千真万确。” 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一个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冒险家而言相当难以想象,但他更知道,自己的话没有一句是夸张。 莫迪尔·维尔德,尽管他在贵族的标准看来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和背弃传统的怪人,然而以开拓者和冒险家的眼光,他的存在足以在历史书上留下满满一页的篇章。 他一生的冒险成果无数,而在那本《莫迪尔游记》中,高文对其中印象最深刻,感受到触动最大的一个段落至今记忆犹新——那不是什么惊险刺激的异域探险,也没有奇诡恐怖的超凡生物和古代传说,它只有一句话,却可以被刻在历史书上——灰山以北沼泽边缘发现薯类植物,叶片灰绿色,耐寒易活,我觉得可以在寒冷地带大范围种植,已经试吃过了,能够果腹,没有毒。 莫迪尔活跃的年代在安苏立国一百年后,但当时整个安苏都建立在一片荒蛮的未知土地上,再加上立国之初的人口基数极低、新魔法体系迟迟不能建立,以至于即便国家已经建立了一个世纪,也仍有许多地区处于未知状态,许多动植物对当时的人类而言显得陌生且危险。 是许许多多像莫迪尔一样的冒险家用脚丈量土地,在那种原始环境下将一寸寸未知之境变成了能让子孙后代们安居的栖息之所,而莫迪尔毫无疑问是他们中最杰出的一个——如今数个世纪光阴飞逝,当年的荒蛮之地上早已处处炊烟,而当年在《莫迪尔游记》上留下一笔的灰叶薯,如今支撑着整个塞西尔帝国四分之一的口粮。 《莫迪尔游记》中惊悚刺激的内容很多,令人沉醉其中的奇妙冒险数不胜数,但在那些能够吸引剧作家和吟游诗人目光的华丽篇章之间,更多的却是类似这种“枯燥无味”的记载,哪里有食物,哪里有药材,哪里有矿山,什么魔物是寻常军队可以解决的,什么魔物需要用特殊手段对付,森林的分布,河流的走向……他或许并不是抱着什么伟大的目的踏上了第一次冒险的旅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一生的冒险成为一笔伟大的遗产。 然而这位大冒险家已经把这一切都忘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发现过什么值得被人记住的东西,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冒险家,并在这股“感觉”的推动下不断走向一个又一个远方,然后再把这一段段冒险经历忘掉,再走上新的旅程…… 莫迪尔笑了起来,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都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能得到这种让自己难以置信的评价,但高文·塞西尔都亲口这么说了,他认为这一定就是真的。 他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开拓英雄和冒险家的肯定。 “您才是最伟大的冒险家,”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开心地笑着,仿佛陈述真理般对高文说道,“或许我当年确实有些什么成就吧,但我是在开拓者们所建立起来的和平中启程,您却是在魔潮废土那样的环境里披荆斩棘……” 那是高文·塞西尔的功绩。 高文心中竟有一些尴尬,不由得摇了摇头:“那已经是过去了。” “如今您仍然在开拓前路的路上,”莫迪尔极为严肃地说道,“共同体联盟,环大陆航线,交流与贸易的时代,还有那些学校、工厂和政务厅……这都是您带来的。您的开拓与冒险还在继续,可我……我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止步不前。” “没有人是真正的止步不前,我们都只是在人生的中途稍作休息,只不过大家休息的时间或长或短。” “……您说得对,一个合格的冒险家可不能太过悲观,”莫迪尔眨了眨眼,随后低头看着自己,“可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场‘休息’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琥珀:“你有发现什么吗?” 琥珀的目光落在莫迪尔身上,她的表情十分罕见的有点严肃,过了片刻,她才上前半步:“我确实感觉到了和‘那边’非常非常微弱的联系,但有些事情还不敢确定。我需要做个测试,老先生,请配合。”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轻轻搓动指尖。 灰白色的流沙凭空浮现,如水般流淌下来。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琥珀是专业的 在看到那些流沙的一瞬间,莫迪尔脸上便浮现出了惊愕莫名的表情,显然他对这些拥有奇特“外观”的沙尘印象深刻,而在看到这些沙尘如有生命般接受着琥珀的指引之后,他望向琥珀的眼神便愈发异样起来——一瞬间也不知道这位大冒险家脑海里都浮现出了多少推测,反正最后他是颇为钦佩地看了高文一眼。 高文:“……?” “真不愧是能够追随在您身边的人,”老法师突然开口说道,“我原本还以为自己那匪夷所思的经历已经是值得被书写在书上的故事,但现在看来……这些奇诡神秘的东西在您眼中恐怕根本不值一提吧……” “啊,这你可能有点误解,”高文顿时反应过来,摆了摆手,“她这些沙子是……” 说到一半他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跟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冒险家解释琥珀的特殊之处,想来想去对方应该也不理解“免费神选”是个什么概念,后半句话他只好敷衍过去:“她这些沙子并不是你见过的那些沙尘,具体情况有点特殊——不过这确实与暗影神力有关,所以它们或许有助于确认你身上发生的变化。” 说话间,那些如流水般的灰白色细沙已经在空气中漂浮起来,并在琥珀的指挥下环绕在莫迪尔身边——与第一次召唤这些沙尘时比起来,琥珀对它们的控制力显然已经增强许多,她不但能够控制这些沙尘的出现和消失,还能控制着它们做出复杂的变化,而被沙尘环绕的大冒险家本人则一瞬间有点紧张,老法师坐直了身子,双眼紧盯着那些在他身边盘旋的沙尘,一边谨慎地开口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来配合么?” “不,坐着就好,我正在检查你身上到底残留了多少和‘那边’有关的气息。”琥珀一边控制那些沙子一边随口说道,脸上表情格外认真,然而熟悉她的高文已经看出来,这个半精灵正进入“玩得兴起”的状态——能让一个传奇强者如此严肃配合的机会可不多见,这个战斗力就比鹅强点有限的家伙这辈子恐怕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这时候当然要装模作样一番。 只不过高文也没有开口戳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家伙哪怕再得意忘形也不会耽误正事,她确实是在检查莫迪尔身上的异常,而且……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因为她额头上已经开始有冷汗渗了出来。 “你发现什么了?”在注意到琥珀的神色逐渐真的严肃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紧张错愕的时候,高文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在旁边问了一句。 琥珀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高文的问题,她只是原地愣了几秒,才猛然看向莫迪尔:“老先生,您平常会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么?” “不正常的地方?”莫迪尔愣了一下,“你指什么?” 琥珀仔细挑选着词汇,尽量表述着自己的想法:“就是……各种各样的别扭感觉,比如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属于自己,肢体麻木,仿佛丢了胳膊腿什么的……” 她前面的半句话说的还算正常,后面的内容却含沙量越来越大,然而莫迪尔显然并未因此感觉冒犯,老法师只是有点错愕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仿佛为了确认什么般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脚腕,最后才一脸茫然地抬头:“没觉得啊,我认为自己身体还是挺硬朗的……” 高文看看莫迪尔,又看了看神色无比怪异、仿佛看到了什么诡异莫名之物的琥珀,忍不住低下头凑过去小声问道:“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琥珀双眼紧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冒险家,高文突然凑过来之后的声音甚至把她吓了一跳,随后她才同样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高文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你们果然都看不见是吧?” “看不见什么?” “莫迪尔他……半个身子都是由暗影沙尘组成的……” 琥珀轻声说道,嗓音如在描述一个幻梦中的异象,旁边的高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而她的视线则始终没有从那位大冒险家身上离开——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当自己召唤出的“暗影沙尘”环绕在莫迪尔身旁,当自己终于从这位大冒险家身上感知到了那种熟悉的、源自夜女士神国的气息之后,眼前的景象便发生了变化,流水般的灰白色沙尘在莫迪尔身上涌动着,精准地勾勒着他的半个躯体,沙尘在他的身体表面流淌,看上去诡异而又骇人。 起初,琥珀还以为那些沙尘仅仅是覆盖了大冒险家的一部分皮肤表面,但当其中一些沙尘在流淌中出现了缝隙,让她能直接看到沙尘对面的座椅靠背之后,她便明白过来:那些沙尘不只是覆盖了表面的一层,事实上莫迪尔的半个身体都是由那些“暗影沙尘”所构成的! 可是看起来大冒险家本人对此根本一无所知,在他旁边的人也根本看不出这一点——只有她自己,通过某种和暗影神国之间的隐秘关联,观察到了这一点。 高文下意识地将视线集中到了莫迪尔身上,在老法师有些困惑的神色中,他上下打量了这位身上缠绕着诸多谜团的大冒险家许久。 他当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但他相信琥珀确实是看到了她所描述的那番骇人景象。 “琥珀小姐,你看出我身上的问题所在了么?”莫迪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虽然以传奇强者的力量,刻意感知的话他完全可以听到刚才琥珀和高文之间小声交流的内容,但在自己所敬重的开拓英雄面前,他很谨慎地没有做这种“逾越”的举动,“情况很严重?” “……你身上确实留有夜女士的力量,而且身体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异化,”琥珀立刻回答道,但她刻意隐瞒了自己所看到的真相——莫迪尔身上的异象似乎与他对自身的认知也有一定关联,在搞明白这其中的规律之前,她必须谨慎小心,以防止不小心刺激到这位大冒险家的“关键认知”,“不过不必太过担心,既然你自己都没感觉有什么问题,那这就说明你身上发生的‘异化’并不是致命的,夜女士的力量……至少没有主观恶意。” “哦,那就还好。”莫迪尔松了口气,旁边的高文也跟着松了口气。 高文刚才一瞬间甚至还有点担心琥珀会像往常一样开口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搂出来,但现在看着这个帝国之耻在正经事面前还是挺有意识的,她平常那副又皮又跳人见人嫌的状态应该是只针对自己……这想了想,怎么突然感觉更气了? 而在高文心里转起这些念头的同时,琥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她一边谨慎观察着莫迪尔的状态一边说道:“老先生,我还想确认一件事……但我得先确认一下,您信任我么?”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信任的?”莫迪尔笑了起来,“更何况连高文陛下都信任你,我还能担心帝国的情报部长要从我这么个糟老头子身上偷点东西不成?” 高文一听老法师这句话就感觉满是槽点,心说这位维尔德家的老祖宗看来是不知道帝国情报部长以前主业是干什么的,但更大的槽点是旁边琥珀竟然紧跟着就点了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我确实是打算从您身上‘偷’点什么东西,老先生。” 高文差点就跟莫迪尔一块“啊?”出来。 “我要尝试着从你身上剥离出一小部分‘异物’,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行,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这里面的原理,”琥珀紧跟着便补充道,她操控着那些环绕在莫迪尔周围的暗影沙尘,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模样,她似乎是解释给莫迪尔听,但实际上都是在说给高文,“我能感知到那些力量是如何流动的,并且能‘看’到里面可操作的部分,这个过程应该是安全的,但这首先需要莫迪尔先生的配合——最重要的是不能有抵触。” “剥离他身上的‘异物’?”高文首先便讶异地看了琥珀一眼,似乎是不太相信这个暗影突击鹅一下子会如此能干,但很快他便确认了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接下来便将视线放在莫迪尔身上,“你意下如何?当然,我可以保证琥珀的认真态度,但她的‘手艺’如何我就不敢肯定了……”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翻了个白眼,似乎想反驳两句,但在她开口之前莫迪尔便先一步表明了态度:“我觉得可以试试,反正我身上的情况都这样了,连龙族的首领都想不到好办法,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方案……这起码是个方案。琥珀小姐,除了不要抵触之外,我还需要做别的么?” “您别抵触就行了,主要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您就开口,千万别随手反击什么的。”琥珀赶紧说道,表情异常认真——别的事情她不敢说,但对自己的实力她一向很有信心,在这么一位传奇魔法师,而且还是实战向的传奇魔法师面前,她敢保证对方随便出手一下自己就会当场暴毙,甚至扑街太快到高文在旁边护着都不一定能救回来…… 又得到了莫迪尔的再三保证之后,琥珀才终于踏实下来,随后她上前一步,挥手散去了那些由她自己召唤出来的山寨版暗影沙尘,接着便将一只手放在莫迪尔的头顶上方。 老法师正襟危坐,绷着脸做好了配合实验的准备,高文和维多利亚则同时露出了关注、好奇的视线,看着琥珀到底要搞些什么名堂,他们看到琥珀一脸严肃地在那站了几秒钟,随后一阵非常非常轻微的“沙沙”声才突然传了过来。 高文睁大了眼睛,他看到莫迪尔的身上正在分离出如烟似雾般的暗影沙尘,那些沙尘非常细且轻,就如蒸腾般向上升去,刚一脱离莫迪尔的身体便呈现出四散飘落的倾向,然而它们很快又重新聚拢在一起——琥珀的控制力对这些沙尘产生了效果,它们盘旋着,上升着,最终聚集在琥珀指尖,化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小气旋。 莫迪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琥珀的操作便已经结束了。 “您有什么感觉吗?”维多利亚立刻关心地问了一句。 “已经结束了?”莫迪尔摸了摸自己头顶,又扭头看了看已经将沙尘气旋收起(也不知道她给藏哪去了)的琥珀,一脸茫然,“我就走了个神,什么感觉都没有。” “走神么……”一旁的琥珀听到之后立刻若有所思地小声念叨了一句,接着点点头,“已经好了,你没有异常感觉那再好不过。” “你从我身上‘偷’走了什么?”莫迪尔微微皱起眉,好奇地看着琥珀,“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说过了,是你身上的‘异常’,严格来讲是夜女士留在你身上的‘影响’,”琥珀随口说道,“但我不能把它们全都剥离出来,只能先弄一小部分来研究研究——接下来你需要耐心等待,看我什么时候能从那些‘样本’里看出名堂来。” 莫迪尔眨了眨眼,目光在周围几人身上扫过,眼底似乎有点“你们这帮人是不是组团来忽悠我这个老头子”的疑惑,但在看到一旁正襟危坐的高文之后,他的这点动摇又很快打散,并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高文看向琥珀,两人很快视线交流了一下,随后他便站起身,对莫迪尔点头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莫迪尔,琥珀已经收集了很多线索,接下来我们要回去研究进一步的‘解决方案’。” 莫迪尔赶紧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当然,希望能尽快听到您的好消息。” 高文主动伸出手去:“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聊一聊你那些激动人心的冒险,还有你那些影响深远的大发现。” …… 高文与琥珀离开了房间,那位名叫柯蕾塔的黑发少女正站在走廊上,看到客人出现,她立刻迎了上来。 “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吧,”高文随口对这位人形巨龙说道,“看样子那位大冒险家身上的情况确实值得我们好好研究一番。” 黑发少女先是好奇地看了高文一眼,随后才低下头:“二位请随我来。” 在前往休息处的路上,高文几次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琥珀,直到快要抵达房间,他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从莫迪尔身上‘抽取’了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你得问,可惜我现在还不确定,”琥珀轻轻呼了口气,声音不紧不慢,“但我猜……那些沙尘可能会揭示莫迪尔·维尔德一分为二的关键时间点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沙尘的记忆 高文与琥珀离开了,会客室中只剩下了隔着六百年的祖孙两人,莫迪尔看着那扇门的方向看了好久,才终于慢慢收回视线,脸上的兴奋神色也收敛起来。 老法师坐在椅子上,似乎努力想要做出正襟危坐、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然而和旁边真正天生面瘫的曾xN孙女比起来,他这紧急逼出来的面瘫终究是欠缺一点功底,老爷子调整了半天表情,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角翘起来。 “您看上去很高兴。”维多利亚略显清冷的声音从旁传来,她从刚才便一直关注着自己这位先祖脸上的表情变化,这时候才忍不住打破沉默,她曾料到莫迪尔在看到高文之后会很高兴,但她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高兴成这番模样。 “当然!”莫迪尔立刻答道,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遮掩,“那可是高文·塞西尔!王国的奠基人,荒蛮中的开拓者!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亲眼见到他——在现实世界中的,活生生的传奇英雄!难道你看到这样的人物不会感到激动?”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确实也很激动,”维多利亚回忆着自己与高文最初的接触,紧接着便回忆起了当初安苏王室和南境的一系列贸易和交流,回忆起了那位活祖宗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经济和外交手腕,当初连嫁妆钱都差点赔光的北境女公爵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后来我感受到的就只有压力了。他是个相当可怕的人,当然,我这是某种称赞。” 莫迪尔看了看维多利亚,表情变得严肃,语重心长:“在政务厅工作有压力是很正常的,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对陛下产生不好的想法啊……” 维多利亚嘴角僵硬了一瞬间,却也不能解释,只好低下头表示接受意见:“您提醒得对,我不能因为压力就总是抱怨……” 一边说着她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位女士的面孔,浮现出了长公主赫蒂殿下以及她那技艺娴熟的黑眼圈——顿时她就觉得自己身上确实没什么压力了。 莫迪尔则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位大冒险家的目光落在维多利亚身上,几秒钟的注视之后,老人才突然开口沉声说道:“你和陛下见面的时候,表现的很熟悉,陛下对你的态度也很亲切。” 维多利亚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这……我在政务厅中属于比较高等级的官员,所以也和陛下见过几次面,至于陛下……他待人一向是亲切的。” 莫迪尔笑了起来,他轻轻摇着头,用一种了然却不在意的语气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有些事不能跟我说,这些天也真是让你为难了。放心吧,我给自己施加了许多心理暗示和精神禁制,有些事情我不会去想,不会去猜,更不会主动去问——我不是个不懂是非的顽固老头,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下来。” 说到这,大冒险家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只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可以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到那时候……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维多利亚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先祖,良久,她的表情郑重起来:“请放心,这一天肯定不会很远的——因为陛下已经亲自来了。” …… 明亮的魔法光辉从水晶中散发出来,驱散了北极夜幕下房间里的昏暗,高文走进了专门给自己安排出来的套房,目光随意扫过四周。 客厅很宽敞,精心打磨过的石质地板上还铺上了柔软的地毯,桌椅、沙发与置物架等一应俱全,不远处有两扇门通往别的房间,而在对面的墙上,还可以看到悬挂的金红色挂毯以及从屋顶垂下的、用于装饰的水晶状薄板,在那薄板边缘和挂毯表面,有精美的花纹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质感。 这应该是如今的塔尔隆德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住处,房间里的许多陈设显然都是来自“成年礼”之前的遗产——高文能从那些物件上看到当初塔尔隆德极尽繁复奢华的鲜明风格,而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如今的龙族可以生产出来的。 龙族们已经摒弃了往昔那种过于奢华而又浪费资源的生存方式,但那些从废墟里挖掘出来的、残留着旧日辉煌的遗产还是要继续派上用场,于是旧日的华美碎片和如今废土时代的粗犷建筑便结合了起来,在这片正在经历浴火重生的土地上,类似的奇妙景象处处可见。 琥珀跟在高文身后走进了客厅,一进门她便瞪大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在随行的龙族侍从礼貌退出去之后,她第一时间便跑到了不远处靠墙的置物架旁,惊讶地看着摆在那里的一个圆筒状陈设,还用手在它上面拍了两下:“哎,我记得这个东西哎,不过我记着它好像还能发出声音来着?” “前提是要接入欧米伽网络——现在类似的物件都已经变成这样单纯的摆设,或者变成回收场里的物料了。”高文摇了摇头,来到客厅中央的茶几旁,这茶几由某种银灰色的工业合成物质制成,有着不规则的几何边缘以及镶嵌在其表面的透明线条,侧面还可看到精美细致的花纹与浮雕,它有着典型的“旧塔尔隆德”氛围,高文猜测它表面的透明线条曾经可能是某种氛围灯,而其桌面很可能曾集成了智能联网的显示屏——然而现在,它已经回归到家具最本质的功能中,除了坚固稳当之外,它与一块精心雕琢的石头别无两样。 沧海桑田的变化便隐藏在这些细节的夹缝之间。 “好了,别研究了,你再研究那些已经断了线的设备也不会跟当初一样回应你的,”高文看着正在不远处东摸摸西看看的琥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过来研究研究正事吧。” 琥珀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那些在她眼中“可能相当值钱”的龙族物件,转身来到了高文面前的茶几旁,在把自己扔进柔软舒适的沙发里面之后她先是使劲伸了个懒腰,随后才随手在茶几表面敲了一下——伴随着无形的微风吹过桌面,如纱似雾般的沙尘被气旋裹挟着,从朦胧到清晰地浮现在高文面前,并如尘雾般在那银灰色的茶几表面起伏动荡。 高文被对方这一手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弄的一愣,他抬头看了正在得意洋洋的联盟之耻一眼,语气中带着惊讶:“你已经操纵的这么熟练了?这一手看着跟练了十年似的。” “我发现自己对这些沙子的掌控非常轻松,而且控制它们的诀窍就好像早就印在脑子里一样,”琥珀随口说道,语气中丝毫没有谦逊,“我不知道这些沙子到底是怎么运作的,控制它们仿佛是一种本能,只要遇上了合适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使用方法来……” 高文闻言皱起眉,一脸严肃地小声嘀咕:“一套山寨的沙子却带了一套正版的说明书么……” 琥珀没听清:“啊?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摆手,目光落在那些正在茶几表面升腾翻滚的“尘雾”上,“你从莫迪尔身上剥离这些沙子……也是这种‘本能’在告诉你该怎么做么?” “是啊,”琥珀点了点头,接着又捏着下巴略带思考,“我从莫迪尔身上察觉了那些沙子的某些‘本质’,它们似乎代替了莫迪尔原本的‘半身’,在维持着那位大冒险家的生存,所以我也不敢从他身上剥离太多暗影沙尘,更不敢随便当着他面指出那些沙子的存在——万一老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都没了,一激动直接躺那呢?我可打不过维多利亚……” “那你从他身上剥离的这些沙尘没问题么?”高文有点不放心地问道,“如果真是这些沙尘在维持莫迪尔生存至今的话……” “没问题,这只是一小部分,少了它们丝毫不会影响到剩余沙尘的运行,”琥珀不等高文说完便摇头说道,“我是可以感觉到那个维持莫迪尔生存的‘临界点’的,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种‘感觉’从哪里来……” “那就不要解释了,”高文摆摆手,指了指茶几上盘旋涌动的沙尘,“先说说这些沙子吧。你把它们从莫迪尔身上弄了出来,但我们该怎么知道这些沙子里藏着的秘密?它们可不会说话。” 琥珀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些不断舞动的沙尘,她似乎在思索和感知着什么,良久之后,她才突然轻声嘀咕起来:“沙子不会说话……但沙子见证过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边说着,她一边缓缓将手抬起,放在了那些沙尘上方。 在茶几表面盘旋涌动的“沙尘之雾”突然间停止了流动,在高文惊讶的注视下,它们彻底静止下来,并在几秒种后才恢复流淌,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再呈现出那种毫无规律的状态,而是不断翻涌着、堆积着,在茶几表面缓缓变化出立体的景象…… 高文目瞪口呆:“这是……” “可能是莫迪尔的记忆,也可能是沙子的记忆,更可能是一双站在第三方视角上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琥珀低声说道,她的嗓音中仿佛带着低鸣的颤音,高文听到之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另一幅姿态——黑色的长发如同失去重力般在空中飘荡,琥珀色的瞳孔中逸散着淡金色的光芒,她身边环绕着云雾一般的暗影力量,以至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她自己仿佛还没有察觉这点,只是继续说着,“你接下来看到的都不是我操控出来的景象——我只是在引导这些沙子释放出它们的‘记录’,具体它们都记录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高文便看到茶几上的那些沙尘已经凝聚出了更为清晰的形态,他看到一片沙海中突然升腾起了一道道仿佛支柱般的结构,支柱间又延伸出了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和拱顶,他看到那些支柱外面似乎还有着更加庞大的、模糊不清的结构,却由于沙尘的规模所限而无法完全呈现;当支柱与拱顶各自成型之后,他又看到整个场景的中央突兀地隆起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由灰白色的沙尘凝聚而成,面目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他披着仿佛长袍或斗篷一样的衣服,看起来仿佛刚刚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旅途……亦或者还在途中。 高文与琥珀都看不清那个人影的面容,但他们几乎瞬间便凭直觉猜到了那人影的身份。 “这是莫迪尔!”琥珀瞪着眼睛说道,“这是莫迪尔·维尔德的记忆!” 高文心中同样有些激动,但很快他便发现那一幕场景中又有了新的变化:“等等,还有别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沙尘舞台”中便吹起了一阵小小的气旋,在位于场景中央的“莫迪尔”面前,两个新的人影突兀地浮现了出来! “这是……”琥珀瞪着眼睛,一边维持着对暗影沙尘的引导一边惊讶地看着场景中的变化,“理论上这应该是莫迪尔·维尔德在发生‘分裂’之前最后的印象片段,这怎么突然冒出两个人来……” 高文脑海中一瞬间便冒出了古怪的想法:难不成当年的莫迪尔·维尔德是被这俩人给分了? 沙尘所凝聚而成的场景还在继续发生变化,高文赶紧将这些不受控制的想法甩出脑海,他看向那一幕“舞台”的中央,看到沙尘形成的莫迪尔似乎正在和眼前的两个人影交流,他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交涉双方的肢体动作,而仅从他们的动作判断,双方似乎并未发生冲突。 “我还以为他们会打起来,”琥珀突然说道,“刚才看见我还以为莫迪尔是被那俩人给分了呢,都准备看惊悚剧目了。” 高文:“……” 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的想法竟然跟这个联盟之耻重叠到了一起,脸上表情不免有些生硬,于是强行转移着话题:“话说这两个身影也看不清啊……” “是啊,模模糊糊的,”琥珀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那由灰白色沙尘凝聚成的景象,“前面这个是莫迪尔,这个我可以确认,哪怕看不清我也能感觉出来,但后面出现这两人就实在不好分辨了……我感觉不到气息……” “还能再清楚点么?”高文忍不住看向琥珀,“比如调整一下投影焦距什么的……” “我又不是魔网终端!哪有焦距可调!”琥珀立刻呲了呲牙,把高文的要求当场驳回,“而且这可是沙子形成的,再精细也就这样了……毕竟总共就这么大的场景,还是不能缩放的。” “莫迪尔的分辨率不行啊……”高文忍不住一声叹息,目光却更加认真地盯着那两个出现在莫迪尔面前的身影,努力想要从那模糊不清的沙尘中分辨出蛛丝马迹来,而在如此认真的观察下,他终于有所发现,“这两个看上去应该是女性,你看她们的服饰……嗯?等等!琥珀你看看,她们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精灵?”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关于双子的推测 沙尘的流动停了下来。 在琥珀的控制下,漂浮在半空中的暗影沙尘化为了一幕静止的舞台,那些高耸的立柱、模糊不清的远景以及位于舞台中央的三个身影凝滞在高文面前,高文凑近了身子,紧盯着“舞台”中心站在莫迪尔面前的那两个身影,在不甚清晰的流沙幻象中,他依稀分辨出那应该是两位女性,而且隐隐约约有着精灵的特征。 更多的细节显然是无法分辨的——在如此方寸之地的幻象中,由浮动的沙尘形成的影像不可能有多清楚,更何况这些影像本身就是琥珀从某些已经被时光磨灭的、不知源自何处的记忆最深处提取出来,它能呈现出这样完整的场景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是我从这些暗影沙尘最深处的‘记录’中提取出来的场景……”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中带着思索,“这些沙尘取代了莫迪尔的半个身体,它们的记录中极有可能混杂着莫迪尔那些失踪的记忆,而这场景显然在所有的记忆中是最深刻的一幕……两位女性,而且还是精灵,你想到什么了么?” 高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琥珀的问题,他仍然在仔细观察着那两个模糊不清的面孔,过了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肯定的语气说道:“是那对精灵双子——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 琥珀有些惊讶:“语气这么肯定?” “我只能想到这个,而且我从维罗妮卡和贝尔提拉那里都曾看到过那对精灵双子的资料,依稀能判断出这些沙尘幻象所呈现出来的相似之处,”高文轻轻点头,“除非你能想到别的可能性。” “……那我相信你的判断,”琥珀没怎么犹豫便点头说道,随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所以莫迪尔·维尔德当年最后一次见到的人就是这对双子精灵——在那之后,他便发生了‘异变’,他可能被分裂成了两个个体,其中一个个体落入暗影神国,成为了那本名叫‘维尔德’的书,另一个个体则留在现世,却被暗影沙尘取代了半个躯体,他的记忆也随之被撕裂,并遗忘了这件事情……” “如今你把这段尘封的记忆从他身上的沙尘中找回来了,”高文沉声说道,“现在我们终于有了一些线索。” “完全意料之外的线索,我跟你讲——菲尔姆都编不出这故事来,”琥珀瞪着眼睛说道,“打死我也想不到这最后竟然牵扯出了那俩精灵姐妹!当年的莫迪尔·维尔德怎么会跟她们扯上关系?按照咱们知道的时间线,那时候的精灵双子已经是万物终亡会的教长了吧……” “不但是万物终亡会的教长,而且还是曾造访过神国边境,回来之后极有可能已经被某种‘非人存在’替换了的……我都想不出词来描述她们,”高文沉声说着,种种线索正在他脑海中浮现并连接成型,“万物终亡虽然从一开始就走了岔路,但他们能一路不带减速地直接堕落成三大黑暗教派中危害最大、手段最极端的一个,我觉得这两个混进凡人里的‘神域内鬼’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回到了那正处于静止状态的沙尘“舞台”上,语气变得有些困惑:“……但就像你说的,当年的莫迪尔·维尔德怎么会跟她们碰上的?那个大冒险家失踪前正在北方荒原一带活动,而根据如今我们掌握的资料,精灵双子当时应该正在安苏南部或靠近提丰的东南边境一带秘密发展黑暗教会——贝尔提拉对这段时间记得很清楚。” “而且他们见面的地点同样让人好奇,”琥珀指着沙尘说道,“你看看这些像是支柱一样的东西,还有这些在支柱间连接的梁架和像是穹顶的结构——我不算是建筑领域的专家,但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任何一个北方国度的建筑风格,白银帝国那边勉强有点沾边,但他们的穹顶用的是另一种连接方式……” 高文没有吭声,只是认真看了那些由沙尘勾勒出来的“建筑物”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打破沉默:“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另一个可能……关于在这里和莫迪尔见面的精灵双子的另一个可能。” “另一个可能?”琥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指什么?” “种种线索表明,刚铎年代从神国边境返回的蕾尔娜姐妹极有可能已经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替换,而真正的精灵双子或许已经永远被留在了人类无法触及的神国领域,所以……”高文在思索中慢慢说道,他的语气严肃,手指指向了沙尘幻象中站在莫迪尔面前的两个身影,“站在这里的两个精灵……或许并不是万物终亡会里的那两个‘怪胎’。” 琥珀慢慢瞪大了眼睛,她理解了高文的思路,却陷入极大的惊愕:“你的意思是,当年莫迪尔·维尔德见到的是‘正版’的蕾尔娜姐妹?迷失在神国边境的那对?!那这里所呈现出的……” “我只是个猜想,”高文打断了琥珀往下延伸的思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面前的茶几,“诸多线索支离破碎,相互穿插又难以联系成一个整体,但仔细想想,其中不乏蛛丝马迹——莫迪尔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在暗影神国,一部分被暗影沙尘取代了半个身体,这种变化不可能是在现世界发生的;另一方面,我们所知的‘精灵双子’是在万物终亡会活动的邪教徒,六百年前的时候她们还跟着堕落德鲁伊们一起在安苏南部活动,基本不可能和当时已经前往北方的莫迪尔产生交集;最后一点……”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琥珀的眼睛,语气低沉:“你刚才说,这些支柱和穹顶不像是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建筑风格,那如果这里是某个‘神国边境’呢?” 琥珀眨巴着眼睛,一愣一愣地听着,等到高文说完之后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带着近乎惊悚的目光看了沙尘所勾勒出来的那幕场景一眼,嘴里喃喃自语:“神国边境……这凡人去了还能活着回来么?又不是每个神国都跟战神神国一样‘无害化’了……而且莫迪尔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他可是大冒险家莫迪尔——可以把自己转换成‘人造暗影住民’,在暗影界里浪个七进七出还没被打死的人物,他能稀里糊涂跑到某个神国边境我一点都不意外,”高文表情古怪地念叨着,“而且说到活着回来……你看看莫迪尔现在的状态,这还能说是‘活着回来’了么?或许他如今的诡异状态就是窥探神国的代价之一……” 琥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紧接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般敲了下桌子:“啊!等等!如果你这个猜测成立的话,莫迪尔在差不多六百年前见到了迷失在神国边境的蕾尔娜姐妹……那对姐妹可是在刚铎星火年代失踪的!!这岂不是说她们在神国边境存活了整整四个世纪?” “是至少四个世纪,”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抬手指向沙尘中的幻象,“这里显示她们的状态尚好,而以精灵的寿命,如果她们已经在那里存活了四个世纪,那她们还可以继续活很多年,甚至有可能……” “甚至有可能现在还活着!!”琥珀一下子从茶几旁站了起来,紧接着便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皱眉低语,“我的妈呀……这可能么……一千年前迷失在神国边境的精灵双子,现在你说她们有可能还活着?这……” “我们已经推测的太远了,”看着琥珀激动的模样,高文不得不开口让她冷静下来,“迄今为止我们所有的猜测都建立在有限的间接线索以及假设的前提下,而且我不认为精灵双子真的直到现在还活着——这已经不单是奇迹不奇迹的问题了。现在与其继续讨论这些推测还能朝哪个方向延伸,我们更应该关注一下正事,比如……莫迪尔身上的问题。” 琥珀终于从兴奋激动中冷却下来,她皱着眉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在茶几上漂浮的暗影沙尘,随后轻轻打了个响指,沙尘瞬息间消失在空气中,她则转头看向高文,语气认真起来:“现阶段我可以通过对莫迪尔身上的暗影沙尘做干涉来让他‘稳定’下来。我已经大概搞明白了是那些沙尘和夜女士神国之间产生共鸣,才导致莫迪尔在梦境中一步步和‘那边’建立联系,虽然我不知道这种共鸣背后的机制是什么,但暂时压制这种共鸣并不困难。 “当然,这只是个权宜之计,我能暂时让莫迪尔留在‘这边’,但只要他的分裂状态还在持续,他的记忆、灵魂、躯体以及那本‘书’的问题就始终没办法解决。这方面我还没什么头绪——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想办法和夜女士建立联系,但迄今为止不管是莫迪尔还是我自己,造访夜女士神国都是个随机事件,我们一时半会应该掌握不了这里面的规律…… “当然我还有个思路,那就是想法子在现实世界进行某种‘召唤’,强行把‘那边’的那本名叫维尔德的‘书’给拉到咱们这边,然后看能不能把他和莫迪尔融合到一起……” 高文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这个思路比第一个还不靠谱,我们但凡能把‘维尔德’从‘那边’拉过来,也就肯定能和夜女士建立联系了。而且即便你真能把那本名叫维尔德的书给拉到‘这边’,你又打算怎么把他和莫迪尔融合到一起?找个大缸把他们放进去使劲搅拌么?” “所以这事儿就只能暂时这么搁置呗,”琥珀一脸“不关我事”地耸耸肩,“现在我能做到的就是暂时稳定那个大冒险家的状态,起码保证他不会被‘那边’给吸过去,后续该怎么解决……那得是像你和维多利亚那样的聪明人该考虑的问题。而且我们之后还得研究西海岸附近那座‘塔’该怎么办呢,要彻底解决莫迪尔身上的问题还是得往后推一推。” 高文不得不承认琥珀这次说的话确实很实际,而且实话实说,他们这次从那些沙尘中提取的情报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在更多的线索浮上水面之前,他也确实该把注意力放到另一件大事上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还要留出足够的精力来对付那座‘塔’,”高文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正面肯定了琥珀的话,“至少现在莫迪尔身上的情况可以得到暂时稳定了,维多利亚那边一定会感谢你的……” “感谢不感谢的无所谓,那个冰块板着脸说谢谢的景象我想想就觉得浑身冷——倒是如果她愿意把凛冬堡酒窖里珍藏的金叶酒和霜草冬露酒拿出来给我几瓶就好了,我馋她那些珍藏好久了……” 高文听着就突然有点好奇:“等等,你去过凛冬堡?你怎么知道维多利亚的酒窖里有什么?她可不像是会跟你聊起这些话题的人……” “她不会,她侄子会啊!”琥珀顿时洋洋得意起来,“我从芬迪尔那打听来的,他说他姑妈酒窖里全是好东西,有偷喝之后打七天的,有偷喝之后打半个月的,还有偷喝之后会直接被从城堡露台上扔出去的,我要求不高,就把半个月那种等级的来个半车就行……” 高文:“……?” …… 同一时间,被污浊云层笼罩的刚铎废土深处。 荒芜的平原上伫立着嶙峋的废墟残骸,数百年前曾经辉煌先进的城市已经变成了遍地残垣断壁,在污染性的风尘侵蚀下,建筑物的嶙峋骨架变得狰狞可怖,扭曲的钢铁和水泥如一只只利爪般指向天际,城市废墟周围,大地上散落着些许板结的残片,那是当年用于连通各个城市的公共交通道路,然而如今它们几乎已经与整个大地融为一体,在风沙中被泥土掩埋吞噬。 然而在这样凄凉又了无生机的城市废墟中,如今却有一片“生机盎然”的“植被”从腐化的大地中滋生出来,覆盖着市中心的一小片区域。 墨绿色的藤蔓缠绕住了坍塌倾颓的楼宇,不知名的灌木从锈蚀破败的钢铁中生长出来,扭曲的树人们摇晃着他们干枯丑陋的树冠,在那些藤蔓和灌木所构筑出来的“活动区”内忙忙碌碌来来往往,而在他们所活跃的最中心区域,数十个身上生有骨刺、面目如同融化流淌的红色淤泥般的大型畸变体正在某些树人的指挥下竭力工作,挖掘着一座大型建筑的废墟。 挖掘区附近,一处突出地面的风化平台顶端,两个身影正俯瞰着不远处那紧张繁忙的“工地”。 精灵双子,蕾尔娜与菲尔娜姐妹。 ------------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黑暗涟漪 或许是由于大范围魔力涨落在影响着大气的活动,宏伟之墙内的风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这些动荡不休的风不分季节毫无规律地在风化腐蚀的大地上肆意流淌,卷起被污染的沙尘,卷起昔日文明的碎片,裹挟着它们日复一日地在这片已经死亡的大地上流浪,而在这些永不休止的风中,刚铎废土在数个世纪里都几乎不曾发生过新鲜事情。 但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酝酿了数个世纪的计划终于开始执行,如命运的齿轮咬合转动,一台停滞许久的机器正在人类文明的视线之外悄然开始运转。 它在渐渐将这个世界推往一个注定的未来,然而那些在宏伟之墙外面庸庸碌碌的凡人甚至还不知道这台机器的存在。 “就像命运之神说的那样——命运开始前进了,”菲尔娜注视着正在巨型建筑废墟周围忙碌的那些畸变体巨人,语气缥缈地轻声说道,“从这里开始,一个小小的改变,然后是一连串小小的改变,最终被转动的,却是整个星球的未来……妙不可言。” “命运确实妙不可言,可惜所谓的命运之神却只是个在舰队面前坚持不到数小时的可悲存在,”蕾尔娜紧接着说道,“啊,如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生灵般可悲。” 菲尔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现在他们可悲的生命终于要产生价值了……我的姐妹。” 蕾尔娜没有开口,只是转向了高台旁的阶梯,她看到一丛干枯扭曲的藤蔓从那里蔓延上来,随后藤蔓前端迅速以一种诡异可怖的形态融合、转化成了一副苍老的面孔,大教长博尔肯的脸出现在双子精灵面前,那黄褐色的眼珠越过她们,投向了废墟中挖掘的畸变体“劳工”们。 “他们已经在这里挖了整整两天,你们确定就是在这地方?”藤蔓组成的诡异面孔朝那边看了几秒钟,随后微微扬起,露出怀疑的模样,“还是说……” “你最近越发没有耐心了,大教长,”菲尔娜摇了摇头,她身旁的蕾尔娜即刻跟上,“我们当然确定就是在这个地方——另一处在深蓝之井监控范围外的、符合我们要求的网道节点。” 博尔肯沉默了两秒钟,语气谨慎:“……我确实能感觉到这片区域隐晦的魔力起伏,还有地底深处残存的魔力流动,但它和你们所描述的规模还相去甚远。” “漫长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让那些蒙尘的旧物重新焕发光彩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蕾尔娜不紧不慢地说道,菲尔娜则回过头去,看着那已经被清除了大部分坍塌结构的建筑废墟,“这里曾经是刚铎帝国西北区域最大的‘节点城市’,来自深蓝之井的魔力会在这里进行二次分配,供给到附近不计其数的城镇和乡村,你所看到的这座建筑物是曾经的魔力管制机关,在辉煌时,有数以千计的魔导师和学徒们在这里昼夜看管…… “而这正是可悲和讽刺之处——他们只知道这里是一处便利的魔力焦点,来自深蓝之井的能源在这里能很容易地得到控制和转换,却自始至终未能发现这处魔力焦点和深蓝网道的深层联系……甚至直到灭亡的前夕,他们才隐约察觉了深蓝之井背后庞大的‘行星动力系统’……他们错失了让文明进一步跃升的机会,却连自己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又对自己粗劣发展的文明成果洋洋自满。” 蕾尔娜转过头,目光扫过已经在时光中化为碎片的古老城市残骸,扫过那些昔日的高楼大厦和宫廷庙宇,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表情,语气中带着鄙夷,那鄙夷甚至近乎于愤怒:“与真相只隔着一张纸,与成功只隔着一小步,他们挣扎一生,然后在抵达终点前的最后一刻倒下来……总是如此,循环往复。” “弱小而无能,”菲尔娜淡淡说道,“可悲又可叹。” 藤蔓在平台上缓缓移动,植物与水泥摩擦的声音粗劣刺耳,博尔肯黄褐色的瞳孔盯着眼前的双子精灵,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哈,还真是难得能从你们那虚伪甜蜜的唇舌中听到这种辛辣直接的语言,不愧是活过漫长岁月又见证了忤逆计划的精灵,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评价倒是角度新颖……不过我很好奇,你们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我也会在成功的前一刻遭遇失败么?” “你?”蕾尔娜看了眼前的藤蔓面孔一眼,嘴角翘了起来,“当然不会,我的大教长,你的计划怎么会失败呢?那已经不单单是你的计划了……” 博尔肯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兴致去计较精灵双子那一如既往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他的本体此刻其实还待在远方的山谷总部中,处理着各种各样的重要事务,此地只不过是他用地下四通八达的根须网道投射过来的“一道视线”,用于监控这一处节点的工程进展罢了。在这里获得实质性的成果之前,他可没有多余的经历和两个从来不说人话的精灵姐妹纠缠。 而就在这时,一阵骚动声突然从挖掘现场的方向传来,吸引了博尔肯的注意,也吸引了平台上精灵双子的视线。 他们看到那些畸变体巨人成功拆除了覆盖在废墟上方的最后一部分穹顶碎片,并按照命令启动了废墟下面的某处古代机关,这死寂七百年之久的废墟深处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鸣响,伴随着大地轻微的震颤,些许逸散的蓝色光辉从那座建筑废墟附近的地表裂缝中弥漫出来,强烈地刺激着现场所有的视线。 “……真漂亮,”菲尔娜注视着那些正在愈发明亮的光辉,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看到了么?大教长,这是纯粹魔力的光辉……它已经在这下面沉睡七百年了。” 博尔肯的眼珠死死盯着那些正从地面缝隙中流淌出来的光芒,他突然反应过来,大声提醒着仍然优哉游哉的双子精灵:“还愣着干什么?!这个焦点正在失去控制!该死,这里的维持设备早就烧毁了,你们开启的裂缝会熔毁这个地方——随之而来的大爆炸能把整个铁人兵团都吸引过来!!快做点什么阻止这一切!” “镇定一些,尊敬的大教长阁下,我们了解深蓝网道,能量平衡崩溃的速度可没那么快——反而是大喊大叫会影响到您的气度和形象。”蕾尔娜笑了起来,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和菲尔娜一同走向平台边缘,她们如踩在坚实的台阶上般一步步走向那片已经遍布蓝色裂隙的废墟,而那些负责挖掘废墟的畸变体巨人还滞留在原地,在没有进一步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无视了那些从地面裂缝中流淌出来的光焰,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庞大能量中的危险般呆滞地站在原地。 一簇美丽的蓝色光流终于淌到了最近的畸变体脚下,在无声无息的燃烧中,那狰狞丑陋的巨人飞快地变成了一根明亮的火炬,并在短短十几秒内化为一片飘散的尘埃。 菲尔娜转头看了一眼,那些在空气中飘散的尘埃中混杂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光彩,光尘倒映在她的双眼中,她摇了摇头,语气中略带遗憾:“真不禁烧。”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那些逸散的光流上方,并如同站在地面一样站立在数米高的半空,从地底深处涌出来的原始魔力此时已经开始连绵成片,大大小小的裂隙中涌动着纯粹的光焰,一道道明亮的蓝色裂隙交织成了蛛网般的形态,在光芒所到之处,那些负责挖掘废墟的畸变体巨人一个接一个地燃烧起来,而周围活动的树人则纷纷紧张地后退,博尔肯的目光紧盯着站在空中的精灵姐妹,他知道这两个神神叨叨的家伙肯定有所安排,但他仍然忍不住问道:“你们打算怎么控制这东西?就凭你们的魔法?” “严格来讲,这需要的是知识和智慧,”菲尔娜淡淡地说道,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指尖已经有符文流淌,“庞大的能量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但只要在恰当的时刻和恰当的位置找到那个‘节点’,然后用非常细微的外力轻轻‘推’一下……” “就如同用一枚石子激起整个池塘的涟漪一般,”蕾尔娜紧随其后,她抬起了右手,精准无比地配合着菲尔娜的施法动作,用巧妙的手法改变了大地深处的魔力流向,“一切都将改变。” 无声无息的魔力浸入了那正在从地下向上喷涌的“深蓝涌泉”,遍布大地的蓝色裂隙在瞬间尽数暗淡下来,随后是短短两三秒钟的沉寂,一道刺眼的蓝色光束便猛然冲出地表,伴随着令人隐隐感到恐惧的魔力躁动,整个废墟区竟好像受到了某种源自中心的强大吸引力,开始从四周向中心崩塌、压缩! 坚韧的巨石和腐朽的钢铁在一阵阵强大的吸力中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短暂的抵抗之后便四分五裂并落入那蓝色光束深处,在废墟区外围活动的树人们也纷纷惊恐地向后退去,想要将尽可能远离这里致命的引力漩涡,然而在这样可怕的一幕中,菲尔娜与蕾尔娜姐妹竟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空中,冷漠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变化。 那股向内坍塌的强大吸引力对她们而言竟仿佛不存在一般。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之久,这场可怕的“坍塌”终于到了尾声,伴随着越来越微弱的大地震颤,某种“平衡”似乎在坍塌的中心点建立起来——原本的建筑废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连带着一大片区域的地面也变成了凹陷的深坑,那道冲上天空的蓝色光束则渐渐收缩、暗淡,在光束之前升腾起来的地方,一个仿佛“洞口”般的结构突兀地漂浮在深坑底部的中心。 蓝色的光流在那洞口内的某处空间中奔涌不息,一阵阵纯粹的魔力波动不断从洞口逸散出来,它仿佛一个镶嵌在现实世界的门扉,正呈现出位于这颗星球深处的壮观一面。 “大教长,”蕾尔娜缓步来到大坑旁边,微笑着看向坑底那已经稳定下来的“门扉”,“这是你要的新网道入口,请过目。” “……你们利用一个天然的魔力焦点‘炸’出了一个通往深蓝网道的大门?”藤蔓从平台上延伸过来,博尔肯惊愕的脸孔在那些干枯扭曲、盘根错节的藤条之间浮现,他盯着那扇大门,突然间反应过来,“等等,你们开启通往深蓝网道的大门原来这么简单?” “是的,这对我们而言并不困难。”蕾尔娜与菲尔娜异口同声,随口说道。 博尔肯的声音怒不可遏:“……但你让我们在这座山谷中用了整整半个月来构筑符文环和网道节点,还几乎耗尽了我们从深蓝之井取出的魔力储备!” “大教长,冷静一点,你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呢?”菲尔娜微笑着看着藤蔓中所呈现出的那张怒颜,“我们所张开的这只是一扇临时大门,它只是为了让你埋设符文石罢了,几小时后它就会关闭——山谷里的那扇大门却是永久的,那是我们事业的根基,是所有节点的控制中心,仅仅为其付出半个月的辛劳,你不认为还是很划算的么?” 博尔肯紧盯着这个精灵的脸,过了几秒钟才沉声说道:“当你们露出这种假笑的时候,我连你们说的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蕾尔娜笑了起来:“别这样,大教长,我们会将开启这种临时大门的方法告诉你的,毕竟之后我们还需要开启许多许多的裂隙,还需要埋设更多的符文石——我们姐妹两个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亲自开启每一扇门。” “很好,我会认真验证你们带来的‘方法’,而且这次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有更多的隐瞒,”博尔肯沉声说着,“现在赶快进行下一步吧——既然这是一扇临时大门,那我们可没多少时间能够浪费,把符文石放进去。” “谨遵您的命令——”蕾尔娜与菲尔娜一同微微弯腰,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道,随后蕾尔娜才直起身子,看向附近的一名树人,“还有能动的畸变体么?去把符文石搬过来,我们要‘卸货’了。” 那树人摇晃了一下树冠,树干上扭曲可怖的面容露出一丝恼怒:“刚才都被你们烧完了!” “……啊,那可真遗憾,”菲尔娜似乎真有点意外,摇着头说道,“我还以为我们储备充足,就用那些消耗品测试了一下……” “再去抓几个过来,临时能用就行,”蕾尔娜紧接着说道,语气十分平淡,“反正他们早已不是荣耀的刚铎公民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治疗” 古老的城市废墟无言地伫立在风中,废土中飞扬起的沙尘被风裹挟,在那些扭曲风化的楼宇和锈蚀的管道钢梁之间拍打呼啸,而在昔日的魔力枢纽站遗址中心,大地仿佛被剜去了一大片血肉,只余下黑色深坑镶嵌在龟裂的大地上,坑底的一团光辉正缓缓涌动,光辉深处,是深蓝网道所勾勒出的空间。 那是与整颗星球平行存在的庞大动力系统,是星球在宇宙的魔力环境中所形成的“内部循环网路”,这个时代的凡人对它还知之甚少,然而在菲尔娜和蕾尔娜眼中,这庞大神秘的深蓝网道并没有多少秘密可言。 低沉含混的咕哝声顺着风声传来,菲尔娜抬起头,看到两个如血肉巨人般的畸变体正出现在大坑边缘,他们脚步蹒跚,浑身的暗红色“泥浆”以令人不安的方式涨缩、蠕动,其身体则每隔几秒钟就会发生一次轻微的震颤——这缺乏理智的混沌怪物似乎仍然在抵抗着外来意志的掌控,然而他们的抵抗显然毫无作用。 一名有着深褐色扭曲枝干的树人站在这两个怪物身旁,他的树冠呈现出盘曲纠结的状态,干枯的枝丫纠缠成了近似大脑的结构,不断有闪烁的光点在那沟壑遍布的“大脑”中游走,强烈的精神脉冲从中释放出来,压制着两个畸变体源自本能的反抗冲动。 “……真是丑陋的东西。”菲尔娜回过头,随口说了一句,虽然说着厌恶的内容,但她的表情却格外平静。 “把符文石准备好!”又有一名树人在附近高声喊道,随后那些遍布在大坑周围的、盘根错节的根须便沙沙地蠕动起来,片刻之后,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事物便被蠕动的藤蔓和根须运送到了大坑附近,又被运到了那两个正受到控制的畸变体面前。 那是边长大约两米的漆黑石块,有着相当规整的外形和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外表,它似乎是用多种魔法材料经过复杂加工制成,其每一面的内部都可以看到有散发出淡淡光辉的符文在不断浮现、变动,废土中动荡不休的魔力与那些符文时不时产生交互,每时每刻,都有光影错乱的线条从那立方体的某个顶点散发出来,并渐渐消散在石块深处。 如果外人看见,恐怕很难相信这样精密的东西是在这样一片废土中“生产”出来的。 然而即便如此,双子精灵对这“符文石”似乎仍然不太满意,蕾尔娜盯着那块巨大的立方体看了许久,才摇着头一声叹息:“唉,粗制滥造。” “够用就行,”菲尔娜微笑起来,“他们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产出这样的装置,已经相当不易了。” 说话间符文石的交接已经完成,两个狰狞扭曲的畸变体巨人从蠕动的藤蔓上抱起了巨大的黑色立方体——那东西显然异常沉重,以至于力大无穷的畸变体都需要合力才能将其稳稳地抱住——随后那站在大坑边缘的树人下达了指令,两个畸变体的身体同时微微震颤了一下,他们发出无声的嘶吼,并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向着坑底的那扇“门”缓缓走去。 这一刻,哪怕是始终表现的轻松超然的精灵双子,也不由得将关注的视线落在了“符文石”上,她们的目光紧随着两个缓步走向“大门”的畸变体,紧随着那块内部不断有符文游走的黑色立方体巨石,她们看着那东西一点点靠近坑底,看着源自深蓝网道的蓝色光辉透过大门,照耀在符文石的表面。 下一瞬间,那黑色的沉重立方体便仿佛猛然“活”了过来,它内部所有的符文在同一时间大放光彩,无数之前被隐藏起来的线条在闪烁中建立连接,数十个复杂的魔法阵列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激活、重组,空气中劈啪作响,深蓝网道中的纯粹能量似乎击穿了“门”附近的平衡结构,伴随着耀眼的火花骤然闪过,两个负责运送符文石的畸变体瞬间便化为了明亮的火炬,在猛烈燃烧中灰飞烟灭。 但已被激活的符文石也因此顺势落入了大坑的最深处,落入了深蓝网道所处的空间中——那扇“门”表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在晃动的光影中,周围的树人们只看到那个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魔法装置一边闪烁着光辉一边坠入某道光流中,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蕾尔娜抬起头,看向了旁边同样紧盯着坑底的大教长博尔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符文石已经安置完成了,大教长。” “……很好,算上之前试验性的那个,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两个控制节点,”博尔肯沉默片刻,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接下来我们还有一百个需要安置。” “万事开头难,大教长阁下,”菲尔娜微笑着开口,“我们现在已经收集了足够的数据,又测试了新的开门方式,接下来安置符文石的进度将越来越快——当然,我指的是在废土内部。” “是啊……废土内部……但我们要控制的节点可不止在这该死的高墙内,”博尔肯黄褐色的眼珠紧盯着面前的精灵双子,“我们要确保至少七成的符文石能够发挥效果,而废土里面我们能找到的有效节点还不到半数——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您会有机会的,但为了那个机会,您还是要积蓄一些实力才行,”蕾尔娜淡淡说道,“至于现阶段,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将宏伟之墙内部能够控制的节点全部置入符文石,这样不论之后的行动是否顺利,我们都将掌握一股足以扭转局势的庞大力量。” 博尔肯看着眼前的“精灵”,良久才沉声说道:“但愿一切都像你们说的那么容易。” …… 极地呼啸的寒风拍打着城市厚重的高墙,星光夜幕下的冒险者营地却灯火通明,完成任务归来的队伍正前往管理中心,结算一番辛劳之后的收获和“晋升点数”,负责扩建营地的工程队伍则穿过大道,从洛伦大陆直接船运过来的工程车辆碾过道路,魔能引擎的轰鸣声混杂在街头巷尾的人声中——这是在这座新建成不久的城镇里每天都会响起的声音,莫迪尔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时日,对这些声音早就习以为常。 “这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大冒险家坐在自己小屋的窗户旁,带着感慨对面前的高文说道,“这片土地很荒凉,甚至可以说踏出城门便是险境,废土上什么危险的东西都有,生存是所有人都必须面临的头等挑战,但另一方面,这些建在废土上的庇护所却又充满生机,甚至比洛伦大陆的许多同等规模的城镇还要富有‘活着’的气息。人们把所有关于生存、未来以及平安的希望都倾注在这些坚固的围墙内,并一次次从这里走出去,尝试从荒蛮中夺回文明……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大受触动。” “但实际上这些让你触动的人里面一大半都是冲着大发横财来这儿的,还有一些是因为联盟的任务,”一旁的琥珀手中摆弄着一团气旋般的暗影沙尘,一边随口说道,“除了来自圣龙公国的志愿者以及部分援建官兵之外,真正关心‘文明’和‘未来’的只有那些在塔尔隆德土生土长的龙——这是他们的故乡,不是别人的。” 大冒险家笑了起来,微微摇头:“如果一项事业伟大而充满荣耀,又有无数人为它做出了巨大的付出,那我们又何必深究这项事业背后的每一个名字是否都是无暇的‘圣人’?在我看来,这些人不远万里来到这儿,冒着危险拓展安全区的边界,重建城市与工厂,一个辉煌的文明因他们而有了重新崛起的希望,那不管他们来此的动机是什么,历史中都应该有他们的位置。”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莫迪尔:“我以为你只是热衷于冒险,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多的深刻思考。” “能得到您的称赞是我的荣幸,”莫迪尔立刻说道,紧接着又挠了挠有些乱的白发,“我这些也算不上什么很深刻的想法,只是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日子,对这些冒险家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了些新的了解罢了……我把自己在这里的经历都记录在了随身的笔记上,准备走的时候交给信得过的人,这样哪怕将来有一天我又忘了在这里的事情,我曾经见证过和思考过的那些东西也可以流传下来……” “明智之举,不过如果一切顺利,你或许也就用不上这番安排了,”高文笑了笑,扭头看向琥珀,“准备的怎么样了?” 琥珀抬起手指在半空中摇晃,沙尘如有生命般在她的指尖缠绕飞舞:“已经准备好了。” 高文点了点头,看向坐在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维多利亚,后者也几乎同一时间抬起头来,往日里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孔上此刻也不免带上了些许担心:“琥珀的办法真的有效么?”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也不能保证自己百分之百就可以阻断你家老祖宗和夜女士神国之间的联系,那玩意儿毕竟涉及到神明,不是说我从夜女士那边偷了点沙子出来就能对付得了的,但我可以保证事情至少不会更糟——而且从理论上,我起码能让这位大冒险家的身体得到一定程度的稳定,即便他仍然会朝着‘那边’滑落,这个过程也会被大大延长,这样我们起码就有了个喘息的机会不是?” 事到临头,琥珀反而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自信十足地胡乱开口打包票,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能力的限制以及可能不尽如人意的后果,而她这样直白的“交待”非但没有让维多利亚感到疑虑,倒是让这位北境统治者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谨慎有度的承诺比天花乱坠的自夸更让人踏实,尤其是开口的还是琥珀小姐——维多利亚可是了解这位情报部长的,在帝国高层中流传着这样的判断标准:当琥珀随口就跟你保证“这事稳了”的时候,你就必须开始考虑事情砸锅的后果,但当她一脸谨慎地表示自己只有五成把握时,这就说明她真的至少有五成把握。 高文的目光在维多利亚和莫迪尔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琥珀身上,他轻轻呼了口气,对她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 琥珀点点头,有了上一次让莫迪尔“配合”的经验,这一次她没有再多废话,对暗影沙尘的感知与控制能力悄然启动,瞬息之间,莫迪尔·维尔德在她眼中便再次变化成了半侧身体都由流动沙尘组成的诡异模样…… 高文与维多利亚一同紧张地关注着这一切,然而他们并看不到那些只有琥珀才能察觉的“真相”,在他们眼中,琥珀只是静静地在莫迪尔旁边站着,抬起手放在老法师身旁的半空,一些若有若无的灰白色沙尘便在莫迪尔周围起伏缠绕,仿佛虚实不定的雾气般旋转着——整个过程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其中具体有什么奥秘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已经相互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若是仅凭当年刚刚认识时产生的印象,高文这时候绝对会怀疑这暗影突击鹅是弄了一堆光影特效来忽悠自己,就为了回头骗维多利亚的酒喝…… 就在这时,琥珀突然收回了手,那些在空气中时隐时现的暗影沙尘随之消失不见,她拍拍巴掌呼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说着:“好了,搞定。” “这就又结束了?”第一个开口的却是作为当事人的莫迪尔,他仍然没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任何变化,只是有点困惑地看着仿佛刚刚出了很大力气的琥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我还是没什么感觉……” “你不会有感觉的,就像你过去的六个世纪也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哪不对——那‘异变’的力量已经彻底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如你的呼吸和心跳一般不可分割,我对你做的任何‘操作’自然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你肯定不会有感觉,”琥珀看了看这位大冒险家,一脸“我超懂”的表情解释着,“你要真感觉身体上有异常变化那才真坏事了呢。” 听到琥珀这么说,莫迪尔反而紧张了一小下:“……如果我感觉自己身体有异常变化会怎么样?” 琥珀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会抱着维多利亚的腿让她下手轻点,最好再给一次机会……” 莫迪尔:“……?” “别在意,她一向如此,”高文看琥珀这满嘴跑火车的状态就知道她的操作肯定是顺利结束了,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也不免露出笑容,“起来活动一下吧,确认一下真的没有不适,我们再继续讨论你身上的事情。” “嗯,我感觉还挺好的……”莫迪尔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并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但就在这位大冒险家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突然一变,眼睛紧接着瞪得很大,直勾勾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琥珀一看这情况,瞬间就跳了起来,一个滑跪冲向维多利亚…… ------------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故乡重逢 琥珀的速度很快。 那是让传奇强者的动态视力都难以捕捉的速度,是跨越了暗影和现实界限的一闪,高文与维多利亚都只听到耳边有风声呼啸,某个联盟之耻便已经化为一道迅捷的黑色闪光,下一瞬间,维多利亚便感觉自己大腿上挂了个沉甸甸的东西,还听到有声音传来:“再观察一下吧!!” 高文头大如斗,饶是这些年见多了琥珀的奇葩操作这时候显然也有点顶不住,他上前一把抓住这家伙的腰带就把她强行拎了起来:“行了别丢人了——莫迪尔,发生什么了?” 维多利亚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平日里永远沉稳冷静,表情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波澜不惊的北境女公爵瞪大了眼睛,仿佛这辈子头一次受到如此大的惊吓,她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直到高文把琥珀拎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琥珀的滑跪还是挺管用的,毕竟连传奇强者也料不到会有这一出,女大公的思路都给打断了。 “我……我没事,”莫迪尔这时候也终于眨了眨眼,仿佛从一场短暂却沉浸的幻梦中猛然惊醒,他残留着一点困惑,目光扫过小屋中的几个身影,最后视线才落在高文身上,“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不,不是看到了,是感觉到了……” “你感觉到什么?”高文迅速把琥珀放到地上,表情格外严肃地问道。 琥珀落地之后身子晃了晃,首先抬头看了莫迪尔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表情严肃的高文和维多利亚,似乎是判断出大冒险家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偷偷舒了口气,然后一边退到墙角努力降低存在感一边竖起耳朵关注着事情的变化——作为当事人的莫迪尔则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只是轻轻晃着脑袋,仿佛在一边驱散头脑中盘踞的某些事物一边慢慢说道:“在那个方向上……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个方向,我记起来了,我去过那个地方!我还看到那里破了一个洞,没人知道那个洞,很糟糕,那里破了一个洞……还有另一个地方,我还去了另外一个‘入口’……它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莫迪尔的眼神逐渐混乱起来,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但就在高文和维多利亚都忍不住想要出手帮忙的时候,老法师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用力甩了甩头,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 “您没事吧?”维多利亚看到老祖宗状态恢复,立刻下意识问道,“您刚才……” “我没事,不必担心,”老法师点头说道,随后便露出了思索的模样,他似乎正在一点点梳理着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并在几秒种后慢慢开口,“我刚才感觉有好几层不同的意识同时浮上‘表面’,那些意识都是我,是不同时期、不同状态的记忆……我的头脑中满是自己的声音和曾经看到过的东西,魔法女神啊,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不同时期不同状态的记忆同时占据了头脑?”维多利亚一脸错愕,作为一个法师,她首先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现象,“您的意思是,您的记忆恢复了?!” “不,还差得远,但我想琥珀小姐的治疗一定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我感觉就好像某些一度流失的东西又回来了一点,”莫迪尔揉着额头,语气低沉缓慢,“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他看向高文,这一刻才仿佛注意到后者异常严肃的表情。 高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莫迪尔的话,他只是看向了刚才老法师目光所在的方向,沉吟了几秒种后才低声打破沉默:“你说你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个方向,而且你提到某个地方‘破了一个洞’。” “我要找的东西……”莫迪尔轻声重复着,似乎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他也顺着高文的目光看向那边,然而在那个方向上,他只能看到小屋的一面墙,以及墙上镶嵌的一扇气窗,“那个方向是……哪?” “逆潮之塔。”高文轻声说道。 “看样子事情终于指向这个方向了,”琥珀看看高文,又看看已经恢复正常的莫迪尔,尖尖的耳朵动了一下,小声嘀咕道,“看来得提前动身了。” …… 极夜的星光下,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护盾遮挡了来自废土深处的寒风,这层简陋的防护显然比不上曾经四季如春温暖舒适的生态穹顶,但在这片百废待兴的寒冷土地上,一层遮风挡雨的屏障已经是不可多求的安稳保障——护盾内,魔晶石灯的光辉驱散了城市中的黑暗,聚居区边缘的广场显得有些热闹。 十几只雏龙正在广场中玩闹,借着灯柱投下的明亮灯光,这些刚破壳不久的小家伙们有的在练习飞翔,有的在地上奔跑打闹,有的在用自己稚嫩的吐息向天空打出各种各样的光弹和火焰,这些懵懂无知的幼崽并不懂得什么叫“昔日的辉煌”,也意识不到这片在废墟中重新崛起的城市有多么深厚而特殊的意义,他们将所见到的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并在这独属于他们的童年中尽情释放着自己无穷无尽的精力——也学习着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所必要的各种技能。 监护“人”们便守在广场的边缘,注视着幼崽们的玩闹。 “她们两个很适应这里,”梅丽塔的目光从广场上收回,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好友,“我之前还担心她们会被陌生的环境和这么多同族给吓到。” “两个小家伙的适应能力说不定比咱们还强,”诺蕾塔微笑着说道,“她们毕竟是在这样的时代出生长大,还有着一位最特殊的‘养母’对她们进行教导。” 梅丽塔轻轻点了点头,一阵脚步声则正好从旁传来,她听到有一个隐约带点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是不是见过你?” 梅丽塔有些意外地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留着红色长发的矮个子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这是一位年轻的红龙,梅丽塔刚开始还没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幅面孔,但很快她脑海中便浮出了对应的印象——她记起来了,这是当初自己刚刚来到避难所营地的时候帮助自己拆除失效植入体的那位机械师。 “你好,我记得你,你是那位机械师,我们见过面的——你当初帮我拆掉了失效的植入体,”梅丽塔笑了起来,迎向那年轻的红龙,“抱歉,我刚才一下子没想起来……” “我刚才也不敢肯定,”年轻机械师也笑了起来,在这个艰难的时期,能够见到熟悉的面孔再次平安出现在自己面前毫无疑问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感觉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洛伦大陆执行任务,现在是回来述职,”梅丽塔随口说道,“顺便带雏龙回来熟悉熟悉家乡——她们是在洛伦大陆被孵化的。” “洛伦大陆……你竟然跑到了那么远的地方?”红龙机械师先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随后才注意到广场上出现的两个陌生小家伙,她显得有些意外,“你领养了雏龙?而且还是两个?” “是和朋友一起领养的,”梅丽塔笑着指了指正站在旁边露出微笑的诺蕾塔,“你呢?你也是在这里看着自己的雏龙么?你还在做机械师么?” “……我已经不是机械师了,”年轻的红龙轻声说道,随后目光投向了广场的方向,“我没有认领自己的龙蛋,但我确实是在这里照看雏龙——照看所有在这片广场上玩耍的小家伙们。” “你不做机械师了?”梅丽塔显得有点意外,“为什么?你不是说这是你祖父留下……” “我的内脏扛过了增效剂反噬,但我的神经系统没完全扛过去,”年轻红龙摇了摇头,伴随着遗憾的语气举起双手,在星光与晶石灯光的共同映照下,梅丽塔清楚地看到了对方指尖轻微的震颤,“现在大部分机械维护工作都要依靠手工完成,但我的手已经做不了那么精细的事情,人形态和龙形态都是。好在如今的局面也比当初好了很多,少了一个机械师对整座城市而言也没有太大影响。” “……抱歉。” “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年轻红龙笑着说道,“其实现在这样也好,我负责帮那些外出执行任务的龙们照料雏龙,和这些小家伙一起玩闹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我仍然可以和自己最喜欢的机械装置打交道——在回收部门帮帮小忙什么的。只不过没办法再做个专业的机械师罢了。” 梅丽塔、诺蕾塔以及那位年轻的红龙一同站在广场边缘,看着那些似乎永远精力旺盛的雏龙在广场上尽情释放他们的热情,新出现的两个小家伙似乎已经得到了雏龙们的认可,他们玩闹在一处,此刻正争抢着一个斑驳破损的大型金属圆环,那圆环在地面上碰撞、滚动,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灯光下,圆环表面时不时会闪过几个已经严重磨损的字母,梅丽塔看不大清楚,只能辨认出“竞技场”、“冠军”之类的字样。 “那是这里最受欢迎的玩具,”年轻红龙在一旁说道,“我也不知道小家伙们是从什么地方把它挖出来的——看上去像是当初极限竞技场里的东西。我不太熟悉,当年我对竞技场不感兴趣。” 诺蕾塔看着广场上玩闹的幼崽们,突然轻声说道:“雏龙们可真是无忧无虑。” “当然,他们有什么忧愁的呢?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还如此美好,”年轻红龙笑了起来,她看着场地中的景象,嗓音轻缓下来,“我听卡拉多尔将这些雏龙称作‘后塔尔隆德一代’,意思是在塔尔隆德的战争结束之后诞生的龙。和我们这些废土中的幸存者比起来,这些雏龙会用截然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他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欧米伽,植入体,增效剂,巨大的城市和工厂,这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是无法触摸的历史,而他们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这片经历过战火的大陆,以及大陆外面那个庞大的‘联盟’…… “他们在这片焦土上出生,也会在这片焦土上长大,他们的生命中没有植入体和增效剂,也不曾了解过什么叫欧米伽系统,他们既不会缅怀过去的辉煌与便利技术,也不会对未来有额外的恐惧和包袱——和我们不同,我们中哪怕最坚强的个体,在眺望红区和黑区的时候也会伤感,在看到回收场里那些东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回忆起一些事情,但这些雏龙……你们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了么?他们只有好奇,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安达尔议长说过,我们现在需要这些对未来保持期待的眼睛,这些眼睛本身就是未来。 “所以,我才喜欢和这些雏龙待在一起——他们让我感觉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我在看护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和这比起来,神经系统受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没有包袱的一代么……”梅丽塔轻声说道,“我和诺蕾塔在孵化工厂废墟里挖掘龙蛋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么多。” 两个身影就在这时从广场的方向飞扑了出来,还伴随着欢快的“嘎哦”叫声,梅丽塔和诺蕾塔轻车熟路地伸出手去,以普通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拦住了两只正在空中飞扑的雏龙,她们把小家伙们放在地上,用手摩挲着她们头顶附近光滑的鳞片,两只雏龙便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一边把脑袋在梅丽塔和诺蕾塔大腿上蹭来蹭去,一边惬意地眯起眼睛。 “终于玩够了么?”诺蕾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好像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嘎哦!!”雏龙高兴地叫着,使劲拍打着翅膀脖子,而与此同时,她们脖颈和后背附近的一些鳞片也渐渐渗出了明亮的蓝色光流,伴随着雏龙身体的晃动,那光流和天上的星空交相辉映。 “这是……”一旁的年轻红龙惊愕地看着两只雏龙身上同时呈现出来的异象,她显然没见到过类似的情景,“她们身上那是什么?” “是深蓝魔力产生的影响,”梅丽塔一边摩挲着小家伙的脑袋一边随口说道,“似乎是有少部分龙蛋受到了深蓝网道的影响,一出生就带有这样特殊的魔力印记——你在这边没看到么?我听说塔尔隆德出生的一小部分雏龙身上好像也有类似现象。” “深蓝魔力留下的印记?”年轻红龙惊讶地说道,紧接着便若有所思,“这……我好像确实是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我照料的雏龙中没有这样的……” 就在这时,正在梅丽塔和诺蕾塔身旁蹭来蹭去的两只雏龙突然间伸长了脖子,使劲看向夜空中的某个方向,她们背后的魔力光流也瞬间变得比刚才明亮数倍,甚至释放出了隐隐约约的热量,梅丽塔和诺蕾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到两只雏龙一前一后发出焦急的叫声:“嘎哦!!嘎哦!!”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门” 第二天一大早,高文便与琥珀一同来到了阿贡多尔的最高议事厅,他们已经决定提前出发前往西海岸,去确认那座高塔的情况。 极夜仍在持续,因此即便是在理论上的“白天”,太阳也仍旧在地平线下徘徊,天边仅有暗淡的辉光从平原的尽头弥漫过来。魔晶石灯的光辉照亮了走廊,黑龙少女柯蕾塔走在高文与琥珀面前,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这略显空旷的地方——他们来到了赫拉戈尔的办公室门前。 一名身材较矮、留着红发的年轻女性龙族推开门走了出来,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大早便出现在这里的高文等人一眼,随后目光落在了黑龙柯蕾塔身上,在简短地打个招呼之后,这位年轻的女性龙族便脚步匆匆地从走廊上离开了。 “那是负责照料雏龙的看护员贝尔兰塔……”在对方离开之后,柯蕾塔才露出了有些好奇的表情,轻声嘀咕着,“她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面见领袖……” 紧接着她便摇了摇头,暂且把这个小插曲放在一边,上前帮高文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请进,领袖已经在里面等着两位了。” 高文与琥珀踏进了赫拉戈尔的办公室,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们看到那位龙族领袖就坐在办公桌后面,但让他们意外的是,另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房间里面。 梅丽塔·珀尼亚,她就站在办公桌旁边不远处,当高文两人走进来的时候,这位蓝龙小姐也同一时间回过头,目光与高文撞在一起,两人表情看起来都有些意外。 但今天高文来到这里首先是为了与赫拉戈尔商谈要事,所以他只是简单地和梅丽塔打了个招呼,目光便放在了桌子后面的龙族领袖身上——留着金发、气质儒雅的昔日龙祭司正抬头看向这边,他对高文露出一丝微笑,随后神色便严肃起来:“是和逆潮之塔有关么?” 高文还没开口,脸上便浮现出了一抹惊讶,他扬起眉毛:“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看来我猜对了,”赫拉戈尔沉声说道,神色间却愈加严肃起来,“请坐吧,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为何决定提前动身?是那位大冒险家的状况出了变化?有新的线索指向那座塔?” 高文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便在书桌旁的靠背椅上坐下,表情郑重地开口说道:“琥珀对莫迪尔进行了‘治疗’,通过她在暗影领域的独特天赋,我们想办法控制住了莫迪尔身上的‘异化’进程,虽然其中机理不明,但我们可能巧合地激活了大冒险家一部分缺失的记忆——他提到了那座塔,并且……提到了一个‘漏洞’。” 赫拉戈尔瞬间皱起眉头:“一个漏洞?” 高文点点头,将发生在莫迪尔身上的事情详细说出,他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莫迪尔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所提到的那些东西——虽然那位大冒险家所提到的很多东西在高文和琥珀看来都显得难以理解,但若是赫拉戈尔,说不定这位活过悠久岁月的“半神”可以从那些支离破碎的描述中听出什么端倪。 “他回忆起了那座塔……”听完高文的讲述,赫拉戈尔的眉头愈加紧锁,他在思索中慢慢开口,“而且听上去他回忆起的不只是那座塔,似乎有另外一个地方,在他的记忆中是和那座塔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是的,他提到了‘另外一个入口’,”高文点头说道,“我和琥珀都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莫迪尔·维尔德的塔尔隆德之旅只去过逆潮之塔一个地方,随后便被龙神送回了洛伦大陆,在那之后他的游记中也不曾再提到任何与逆潮之塔有关的记录,除非……他所指的‘另外一个入口’就在洛伦大陆上,而且他前往另外一个入口的旅途发生在离开塔尔隆德很久以后——发生在他那本流传于世的《莫迪尔游记》所不曾记录的时期。” “入口……破洞……关键是这些词到底有何含义,”赫拉戈尔语气低沉,“他一定是在那座塔里看到了什么,而且他所看到的东西还瞒过了当年的……神明。” “这正是我要去那座塔里确认的事情,”高文点头说道,“尽快给我们安排前往西大陆的旅程吧,越快越好——按照之前的时刻表,寒冬号也快到了,它会直接停在逆潮之塔和西海岸之间的海面上接应我们。另外我还需要你安排一些战斗力较强的龙族过去充当后援,寒冬号可以给化作人形的巨龙充当前哨基地,也能提供火力支援——如果是跟神明有关的‘污染’,我可以尝试解决,如果那座塔里冒出某些比较常规的‘敌意单位’,我们可能会需要龙族部队的掩护。” “你是打算……和起航者留下的遗产‘作战’?”赫拉戈尔有些意外地看了高文一眼。 “以防万一罢了,万一那座塔里冒出什么失控的古代兵器呢?对付那种东西,常规部队应该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高文摇了摇头,“但如果局势真的彻底失控,那常规部队肯定不是对手——我就得采取一些‘终极手段’了。” 赫拉戈尔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他知道对方所说的“终极手段”是什么东西。 “我会立刻安排的,”这位龙族领袖语气低沉地说道,“事实上在你到这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安排了——梅丽塔会和你一起去,带上目前阿贡多尔最精锐的战士。” 高文想起了刚才自己一进门赫拉戈尔便主动提起逆潮之塔之事,紧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梅丽塔一眼:“看样子你们这里也发现了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雏龙,”梅丽塔轻轻呼了口气,神色间隐约带着一丝担忧说道,“在昨天晚上,梅丽和诺蕾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可见的力量吸引,对着逆潮之塔的方向大声喊叫了很久,随后她们身上的‘魔痕’便一夜间扩大了将近一倍……” “两个小家伙?!”高文瞬间有点紧张,那两只雏龙毕竟是他看着出生成长的,此刻自然关心,“她们没事吧?” “幸运的是身体方面似乎没出什么问题,”梅丽塔点头说道,“而且早上情况就已经稳定下来,但让人不安的是……出状况的并不只有她们两个。” 一旁的琥珀听到这忍不住插了个嘴:“不止她们两个?” “所有身上带有‘深蓝魔痕’的雏龙,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赫拉戈尔的声音从旁传来,嗓音低缓有力,“同一时间,同样的‘症状’:身上的印痕规模放大,仿佛是在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源头产生共鸣,对着逆潮之塔的方向躁动不安,直到早上情况才逐渐稳定。虽然身体方面都没什么问题,但……” 这位龙族领袖双手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着,神色格外肃然地看着高文:“我们最初认为那些魔痕仅仅是由于龙蛋受到深蓝网道内部魔力涌动的影响而出现在雏龙身上的‘印记’,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那东西的出现有着更深层的理由。” “雏龙状态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琥珀突然向梅丽塔询问道。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梅丽塔点点头,“差不多就是你们完成对莫迪尔先生的‘治疗’之后。” “……好吧,那这件事就‘有意思’了,”琥珀嘴角抖动了一下,“说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梅丽塔轻轻吸了口气,看向琥珀与高文:“现在。” …… 同一时间,提丰与塞西尔边境缓冲平原,缔约堡。 明亮的奥术焰流从三座能源塔顶端喷涌而出,又在一系列约束装置和导流装置的作用下被收拢、聚焦,灌注进一根根能量导管和魔能水晶中,巨大的释能装置在晨光中缓缓漂浮,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开始旋转。 寒冷而迅猛的风从北方山脉方向吹来,但在靠近缔约堡之前,它们便会被这里流转的庞大能量场所偏移、驱散,化作无序的乱流,在城堡附近的荒野中肆意席卷——沙尘与干枯的草叶被卷向了空中,呼啸着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中盘旋,而在这突然改变的天象面前,生存在旷野中的鸟兽早已提前避难。 自第二次开拓时代以来,人类所创造出的最强大、最纯粹的能源系统在这片寒冷的平原深处成功点燃,旧时代的法师们所无法想象的庞大能量在这里汇聚了起来,并开始按照计划被导向整个设施群的中心,导向那座安置在城堡主厅内的传送门,以及传送门周围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屏障以及……熔断单元。 城堡主厅内,各种各样的魔法装置已经激活,覆盖了整个地板以及整个穹顶的巨型魔法阵列正散发出恒定温和的光辉;大厅周围的墙壁上分布着井然有序的能量导管,一道道纯净的奥术焰流在那些能量导管中奔流不休,又有银白色的合金“导魔轨道”从地板下延伸出来,连接着那些能量导管以及埋设在地下的动力中枢;十余个控制节点分布在大厅的各个区域,那些节点以昂贵精密的合金制成底座,其上方漂浮着可用于监控传送门的魔法水晶或魔导终端。 紧张繁忙的技术人员们在这些令普通人望而生畏的装置之间忙碌或穿行,最后一遍检查着所有的系统,卡迈尔则漂浮在那扇传送门的正前方,在他身旁,是来自提丰的传奇法师温莎·玛佩尔。 指令声从大厅各处传来: “所有能源塔成功点燃!输出功率达到标准值——奥术能量导管读数平稳!” “动力轨状态正常,各能源导轨连接正常,一级转换正常,二级转换正常!” “逆变阵已待命,随时可承受神力冲击……” “各防护系统正常——心智防护系统已启动,人性屏障已启动,已连接至神经网络……收到塞西尔帝国计算中心识别码,信号反馈正常!” “灵能歌者正在待命……” 卡迈尔微微抬起头来,那些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似乎渐渐远去了,他望着那座已经进入“预热”状态的传送门,看着它的几道弧形骨架之间开始跳跃明亮的蓝色火光,而那道遍布符文的合金圆环正在缓缓漂浮至大门顶端,在装置中心微微扭曲的光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看到了一些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身影…… “终于……”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感慨,“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两百年,提丰已经为此默默准备了两百年……” “忤逆者为这一天已经等待千年了,女士,”卡迈尔脑海中那些泛黄的画面渐渐消散,他转过头,两点跳跃的奥术光辉映入温莎眼中,“而如果算上那些在过往的一季季文明中曾挣扎过却又失败的先驱者,‘凡人’这个群体为这一天所等待的时间只怕会更长久。” 温莎·玛佩尔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看向传送门附近地面上所设置的那些奇妙符文,大厅各个角落所设置的魔网终端,以及那些在不远处待命的、身上穿着奇特轻质铠甲、漂浮在半空中的塞西尔士兵,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这些防护能够抵御实验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污染’么?” “理论上,战神神国对我们这一季的凡人而言已经‘无害’,哪怕我们现在直面战神的神躯也不会受到污染,”卡迈尔严肃地说道,“当然,如果你说意外——我们永远要为意外做好准备。这些防护符文已经久经考验,你的陛下可以确认它们的效果,那些魔网终端则能够将神经网络中不断回荡的‘灵能歌声’广播至整个实验设施,这种穿透性的灵能震荡拥有比防护符文更主动、更强效的净化和保护效果,还有那些士兵……他们是灵能歌者,是专门训练用于对抗神性污染的特种单位,在冬堡的战场上,他们已经直接和战神的神力做过对抗了,是在实战中经受过考验的。” 温莎·玛佩尔听着卡迈尔的讲述,缓缓点了点头,但她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些“灵能歌者”所处的位置,看向他们身后所漂浮的那个直径达到数米、由一层金属外壳严密包裹起来的奇特漂浮装置,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那东西又是什么?也是防护系统的一环么?我在之前的资料中并未看到关于它的描述……” “女士,这是涉密内容了——即便我们正在紧密合作,有些东西也是不好随便公开的,”卡迈尔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我只能告诉你,那东西是灵能歌者发挥作用的重要辅助,也是我们塞西尔人的好伙伴——如果我们两个国家的合作关系可以更加紧密,将来的技术交流更进一步的话,它们说不定可以出现在我们的贸易清单上,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探索者视角 正午十二时十五分,传送门最后一组约束环预热完成。 缔约堡大厅中央,巨大的合金基座上符文游走,充盈的魔力光辉沿着一根根能量导管和导魔金属轨道流淌着,被源源不断地注入到装置上方的弧形金属臂内,那道遍布符文和水晶结构的圆环已经漂浮至传送门装置最上方,而在圆环与基座、金属臂共同围绕起来的“笼”型结构中心,一个直径数米的扭曲空间正在渐渐成型。 那扭曲空间看上去仿佛一个正球体,似乎有某种水晶质地的物质充盈其中,来自远处的光线在球体表面发生偏转,勾勒出了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幻象,这让它看上去仿佛一个晶球透镜,或极度光滑的金属球体,然而实际上它根本没有任何实体结构——那球型的表面是空间折叠所产生的异常光学现象,游走的光影所勾勒出的,其实是另一重维度下的“视角”。 卡迈尔与温莎·玛佩尔注视着巨大的传送门装置,听着低沉的嗡嗡声在整个大厅中回响,所有的防护系统已经开机,整装待发的灵能歌者们也来到了传送门旁,一名身穿重型防护袍、防护袍表面铭刻着深海符文的技术人员来到了两位总指挥面前,表示所有系统已经就绪。 下命令的时候到了,温莎·玛佩尔却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卡迈尔。 “您应该下这个命令,”这位提丰传奇法师表情郑重地说道,“为了千年前的忤逆者,为了那些在探索道路上倒下的先驱们。” 卡迈尔注视着温莎女士,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拒绝,于是在两秒钟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看向正在待命的操控者们。 “‘人性屏障’切换至主动广播模式,灵能歌者开始共鸣,”这位来自古刚铎帝国的忤逆者高声说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厅中,“启动传送门!!” 伴随着卡迈尔的话音落下,整个大厅中突然响起了“嗡”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从低到高的嗡鸣声从巨大的传送门底座中传来,庞大的能量早已蓄积多时,此刻它们被引导着注入了位于大厅地下的战神碎片,又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转换、投射环节被释放到大门的地表结构中,巨大的能量浪涌甚至影响到了大厅中的照明,魔晶石灯散发出的光芒忽明忽暗,所有人都感到皮肤表面的汗毛竖了起来,并有一种冰凉的触感流过神经—— 然后,一切很快便达成了平衡,精心设计的负载系统抗住了传送门激活初期的能量峰值,埋设在装置下方的散热系统开始将庞大的热量释放到大厅外部,缔约堡内外的数十个散热栅口同时打开,升腾的蒸汽伴随着远方的魔力辉光一同升上天空,而在大厅内,卡迈尔眼前,传送门中心那直径数米的“圆球”已经伸展、固化成为一个正圆形的“镜面”,一片辉煌壮丽的景色浮现在镜面中心。 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那镜面中所呈现出的辉煌景色上,同时所有人的神经也下意识紧绷起来,安全防护小组的指挥官第一时间作出反应,高声打破了大厅中的寂静:“防护组,检查神性污染,各部门人员注意自身精神稳定度!” 很快,响应声从各个负责人员处传来:“未发现神性侵蚀和精神污染!”“各小组视觉、听觉正常,防护滤镜无反应!”“‘人性屏障’负载无变化,主动广播仍在持续!” 卡迈尔身上明亮的光辉从刚才开始便几乎凝滞下来,直到这时候,那些充盈的奥术光芒才重新恢复流动,他很想长舒一口气,然而他早已没有肺部——所以他只能让自己急速闪烁了两下,便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温莎·玛佩尔:“温莎女士,第一步成功了!” “是啊……我们真的打开了这道传送门!”温莎·玛佩尔有些出神地望着那层“镜面”中浮现出来的影像,抑制不住激动地说道,“那个……难道就是战神的神国?” “大门确实已经打开,但对面到底是不是神国还需进行验证,”卡迈尔沉稳有力的声音从旁传来,让温莎迅速从激动的心情中恢复冷静,“按计划,派出第一个‘探索者’吧。” 温莎立刻点点头,转身对待命的技术人员下达指令:“把‘探索者’带过来。” 片刻之后,几名技术人员来到传送门前,而在他们身后,紧跟着一个怪模怪样的、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出头的魔偶。那是一个由黄铜制成的自律机关,有着圆滚滚的身体和数根节肢动物般的长足,铜制的外壳上除了铭刻魔法符号之外,还可看到深海符文以及水晶透镜结构,它又有一个带有长柄的“头部”以及三只从铜壳内延伸出来的“手臂”,而所有这一切,都由精巧的机械结构和其核心的魔法机关进行驱动。 卡迈尔的目光忍不住在那魔偶上停留了片刻,他身旁的温莎见状,带着微笑说道:“传统魔法领域的巅峰造物——或许不如魔导装置动力强劲和廉价易产,但在这种场合下自有它的作用。” “……我看到了一些铁人工程的技术影子,”卡迈尔低声说道,“它的关节联结器是摩尔-76款式的。” “是的,我们还是从刚铎的铁人技术中学到了一些东西的,”温莎淡淡地笑着,语气中有些许自豪,随后才抬起手,“让探索者进入大门!” 在所有人饱含期待、紧张、担心的注视中,那个由黄铜制成的魔法人偶迈开了脚步,便于在各种地形下活动的节肢长足咔咔作响,毫无畏惧地走向了那正流转着淡淡光辉的圆形“透镜”——它迈步踏入其中,那层镜面随之泛起层层涟漪,随后探索者便仿佛穿过了一层水幕,身影已经出现在传送门的另一侧了。 等探索者完全穿过“透镜”,温莎立刻转向传送门前的几名控制法师:“怎么样,还能跟踪到它么?” “可以,温莎大师,”一名控制法师立刻点头说道,他身旁悬浮着一幕魔法投影,上面正清晰地呈现着“探索者”视野中的景象,从那景象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极为宽广的巨石广场,以及伫立在远方的宏大建筑,“信号成功穿过了传送门,我这里看得很清楚。” 卡迈尔关注着这一切,这时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如果信号无法穿过传送门你们打算怎么办?如果探索者在进入神国之后就和外界中断联系呢?” “我们有预案,”温莎·玛佩尔立刻点头说道,“如果来自后方的控制信号中断,探索者就会自行判断行动流程,它会在传送门附近有限区域内巡视并收集数据,采集少量样本,并在规定时间后自行返回——而如果感应到自己身上沾染了有害事物,它会立刻自毁。” 卡迈尔点点头,没有详细询问那魔偶所判断的“有害事物”都是什么内容,因为这部分资料在神权理事会内部公开流通,其来源是理事会的几位高级顾问——在“神国有害事物列表”中,包括且不限于自行活动的物质、错乱的光影色彩产物、活化的阴影以及带有上述特征的任何事物,基本上只要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能给普通人造成精神污染而且具备主动传播倾向的东西,都属于神国里可能会滋生的“有害事物”。 他的目光回到了传送门旁边,回到了那几名负责控制探索者的法师身上,并紧盯着那些法师之间漂浮的全息投影——探索者此刻已经离开传送门能够直接目视的区域,“这边”的人现在只能通过这些全息投影来判断那个魔偶身边的环境。 他看到了一片非常宽广的空间,空间中的大部分地面都由巨大的石块铺就,他又看到远方有一些恢弘巍峨的建筑物,那些建筑物的外墙泛着铁灰色的光泽,其顶部又好像装饰着擦亮的长矛、刀剑或盾牌等物,这些景象让现场的许多人不由得想起了战神的信徒所描绘的那般景象: 在战争之神的领域,宏伟至极的宫殿与城市伫立在巨石大地上,世间最精美的武器和甲胄是这城池中随处可见的装饰物,勇猛的战士们可以在战神的竞技场中尽情享受不会死亡的拼杀搏斗,又可在战神的宫殿中彻夜享受美食美酒,人人皆有宫殿庙宇,以及永恒的、充满荣耀的生命。 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巨石堆砌的大地,铁制的宫殿以及宫殿上装饰的武器和甲胄——若是探索者继续前行,多半也会发现那符合神话典籍所描述的竞技场和享受美食美酒的宴饮之地吧。 “非常宽广……真是跟他们在典籍里所描绘的一样……”一名提丰法师有些惊讶地看着探索者传回来的影响,忍不住低声自语。 “当然会一样,因为战神的神国本就是由信徒们‘描绘’出来的,”温莎·玛佩尔淡淡说道,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传送门旁的全息投影,她突然又有些感叹,“宽广,却又空旷……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平常战神就是在这样一座空城中徘徊么?” “或许只是在战神陨落之后才变成这样,”卡迈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祂活着的时候,这里说不定会很热闹。” “一群想象出来的幻影陪着一个想象出来的神明么?而且每天除了打架就只能喝酒……”一名塞西尔魔导技师嘀咕着,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生活……” “灰蒙蒙的,”温莎·玛佩尔这时候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控制组,能让探索者观察一下神国的天空么?” “当然,视角正在调整——探索者开始抬头了。” 伴随着操控法师的声音,全息投影中所呈现出来的画面随之开始了移动,笼罩在神国上空的“天空”渐渐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 一片无边宽广、混沌、深邃,看不到任何日月星辰,只有无尽微光充斥视野的天空出现在卡迈尔和温莎面前,而随着探索者调整自己的视野焦点,他们又看到那宽广混沌的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细碎的漂浮事物。 那些东西仿佛被云雾裹挟,又仿佛是在云层背后移动的、成群成片的碎裂幻影,它们显然是在围绕着神国运行,而且有着规模庞大的总体结构——只可惜以探索者有限的视野和分辨率,守在传送门外的技术人员们根本无从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卡迈尔和温莎·玛佩尔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是几位‘高级顾问’提到的东西吧……”温莎女士忍不住轻声咕哝着,“那些围绕着神国运行的……” “古代众神的残骸,神国的残骸,文明的残骸,已经消逝的思潮回响——那些东西在‘深海’中无休止地轮回涌动,几十万年都不会彻底消散,”卡迈尔沉声说道,嗓音低沉中带着共鸣般的回响,“还真跟高级顾问们说的一样……住在神国的话,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些东西。” “但那仍然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温莎不由得说道,“我还以为会有一些更大规模的……” 这位传奇法师话音未落,便听到传送门旁的几位法师突然发出了惊呼,她立刻抬头看去,赫然看到那全息投影中正缓缓移过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是一片碎裂的残骸,它似乎曾是某座宫殿穹顶的部分结构,然而那些错乱的线条和不规则的边缘却不符合卡迈尔或温莎记忆中的任何一种建筑物,那残骸边缘又仿佛还挂着什么支离破碎的事物,它看着像是一只手臂,也可能是一段干枯腐烂的翅膀,但不管它是什么,都足以让人心中不安,发出惊呼。 这片规模巨大的残骸就这样在天空中缓缓移动着,或许有着长达千米的尺度,它看上去离战神神国的穹顶很近,以至于探索者都能观察到那残骸的部分细微结构——它由画面的边缘缓慢漂浮过来,一点点占据了整个全息投影将近三分之一的视角,又慢慢飘向远处,只留给传送门旁的凡人们一个扭曲诡异又能够引发无穷猜想的黑色剪影。 过了不知多久,卡迈尔的声音才低沉传来,将温莎从错愕中惊醒:“……你要的更大规模的东西来了。” “那是……”温莎轻轻吸了口气,“那也是运行在神国周围的残骸?” “显然是,”卡迈尔沉声说道,“看样子那些残骸有大有小,有远有近……如漂浮在海洋中无规律的泡沫,而所谓的神国,就是在这片泡沫之海中漂浮着。” “虽然之前从高级顾问那里听到过这方面的描述,但果然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种感觉,”温莎·玛佩尔苦笑着说道,“那东西吓了我一跳。” “温莎女士,我们只是从探索者的视角中看到了它,离真正的‘亲眼看到’还有一段距离呢,”卡迈尔看向这位提丰传奇法师,语气郑重且严肃,“下一步,我们恐怕真的该‘亲眼看看’那边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迈向未知之境 在操控法师的远程控制下,探索者魔偶一直在传送门对面的“神国”中活动了整整两个小时,它传回了大量的实时画面,这些无疑都将成为人类了解神国至关重要的资料,但作为一件魔法装置,“探索者”的能力终究是有极限的。 在探索者越过神国的“广场区”以及通往宫殿群的第一道拱门之后,操控法师发现魔偶出现了传输不稳定的迹象,前方传来的画面开始频繁闪烁,在几秒种后,魔偶甚至传回了“魔力供给即将中断”的紧急信号。 为防止损失这台宝贵的魔法装置,温莎·玛佩尔第一时间下令回收探索者,前方回传的全息投影随之转回了传送门所在的方向,探索者张开了它长长的金属节肢,开始飞快地向着来时的路径返回,卡迈尔则看着那些抖动的全息投影,沉声问道:“是不是超出操控距离了?” “不应该……”温莎·玛佩尔眉头紧皱地说道,“我们提前考虑到了神国内部空间可能非常宽广,所以对魔偶的信号传输结构进行过特殊改良,再加上操控法师都是高阶强者,理论上哪怕魔偶按照之前的速度再向外移动两个小时,信号传输也不至于受到影响……” 一边说着,这位提丰传奇法师的目光也丝毫没有离开传送门旁的全息投影,探索者已经开始以最高速度向前奔跑,传回的魔法影像上不断飞快地掠过神国广场区的宽大石砖以及一根根伫立在广场上的精美石柱,然而即便魔偶和传送门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信号传输不良的情况也丝毫没有改善,全息画面的抖动和干扰正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魔偶传来的“魔力供给即将中断”的警告信息始终浮现在画面中央,这让温莎的神情愈加严肃起来。 “它的能量供应出问题了……看上去很像是魔力储备耗尽,但魔偶是有从周围环境中汲取魔力维持长期运转的功能的……”她低声自语着,随后突然抬头高声说道,“还能加快撤离速度么?!” “已经以最快速度撤离了,温莎大师。”一名操控法师连忙说道,这位身披深紫色长袍的高阶法师额头上都是冷汗,魔偶信号的断续让操控变得极为艰难,而即将损失探索者的压力更让他万分紧张——魔偶本身的昂贵造价在这些提丰学者心中其实还在其次,他们真正紧张的是研究进程,探索者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但只有它顺利返回,现场的技术人员们才能确认这异常是如何发生,一旦魔偶在抵达传送门之前彻底耗尽能源失去联系,无疑将为后续的探索和研究造成极大影响。 温莎没有再开口催促,她只是与卡迈尔一同紧盯着全息投影传回来的影像,在那越来越模糊昏暗的画面中,她看到那层如镜面般的传送门已经出现在探索者的前方,魔偶的数条金属节肢飞快地运转着,它与传送门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然而随着最后一百米的迫近,那高高扬起的金属节肢也突然出现了动作不协调的迹象,其中一条节肢甚至未能及时抬起,导致探索者在一阵踉跄中险些摔倒。 最基础的动力系统也出现了能源枯竭的征兆,魔偶体内最后的储备魔力即将见底,然而原本用于从周围环境中汲取魔力维持运转的机能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最后十五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已经极为暗淡模糊的全息投影上,操控法师们却已经完全感知不到魔偶的信号传输,他们中的主控手尝试了最后一次,向着温莎·玛佩尔扬起了双手:“温莎大师,信号中断,只能听天由……” 他话音未落,全息投影便彻底暗淡下来,魔偶与凡人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也中断了。 传送门大厅中安静下来,随后几声叹息才从各处响起,卡迈尔死死地盯着那层如镜面般的“大门”,他旁边的温莎·玛佩尔则叹息着摇头说道:“我们失去了‘探索者’……”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阵机械节肢摩擦的声响便突然传入了大厅,那层如镜面般的圆形“门扉”表面突兀地浮现出了层层涟漪,紧接着一个黄铜制成的魔法机械装置便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并在一连串的噪声和翻滚中冲到了传送门装置的基座上。 在最后一刻,这台魔偶还是利用残存的能量成功冲了回来,它在一阵噪声中滚落在地,而与此同时,它外壳上的一系列光芒暗淡的符文才彻底逐一熄灭。 温莎·玛佩尔立刻反应过来,她一边迅速向着探索者冲去一边高声下令道:“检修组!立刻过来!” 数名披着提丰法师长袍的技术人员立刻冲到了探索者魔偶的身旁,卡迈尔也紧跟在温莎·玛佩尔身后来到了现场,他们紧盯着已经完全停机的魔偶,后者的黄铜外壳上所有符文都已熄灭,镶嵌在各个关键能量节点的水晶也呈现出过度损耗之后的灰白色泽,一股热量则从其体内散发出来,看到这一幕,哪怕是不了解提丰魔偶技术的人也可以一眼做出判断——这精密的魔法装置曾经在一个完全得不到魔力补充的环境下超限运转了太久,如今许多魔力回路都已经受到了严重损伤。 一名工程法师弯下腰去,开始检查“探索者”的外壳,尝试找到外伤之类的痕迹以判断它充能装置失效的原因,而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又从那圆滚滚的黄铜躯体中传了出来,那些彻底熄灭的符文闪烁了几下,又一个接一个地点亮——它又开始给自己充能了。 “……温莎大师,”工程法师抬起头,困惑地看向温莎·玛佩尔,“它的充能结构没有损坏……” 温莎·玛佩尔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一幕,片刻的沉吟之后便做了决定:“打开外壳,拆掉2至4遮蔽护板,看看核心魔力回路的情况。” “是,温莎大师!”工程法师立刻领命,随后几名助理法师一同上前动手,三下五除二便拆开了那探索者圆滚滚的黄铜外壳,伴随着沉甸甸的外壳以及壳内的数个银质护板被拆除,这魔法装置体内异常复杂而精密的机械和魔力结构也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第一眼,卡迈尔便看到了几个正在重新充能的水晶,以及水晶周围数个明显已经损坏的符文结构。 提丰法师们围拢在一起,迅速检查着探索者体内的各个机构,温莎·玛佩尔在旁关注着他们的进展,而法师们的检查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名身材消瘦的女性法师便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温莎·玛佩尔汇报:“大师,魔偶的核心魔力回路有内向击穿痕迹,2至4号隔离层中填充的炼金溶液已经被彻底蒸干了。” “……内向击穿,炼金溶液蒸干……”温莎·玛佩尔脸色沉了下来,迅速做着判断,“这说明它曾尝试从周围环境中汲取魔力,但充能回路始终没有得到补充……再加上魔力核心过度释放,中枢调控法阵不断榨取回路中剩余的魔力,导致了一系列的系统错误……” 卡迈尔很快便理解了发生在探索者身上的事情,这位古代奥术大师的双眼中突然闪烁起了异样的光芒,在片刻思索之后,他沉声打破沉默:“也就是说,神国中没有魔力或者无法提取魔力,所以探索者飞快地耗尽了自身储备的能量……” “……这是可能性之一,”温莎·玛佩尔皱着眉点点头,语气中充满困惑,“但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魔力是一种无处不在且几乎能够穿透一切屏障的事物,哪怕是在抑魔水晶矿井里,也会有较为稀薄的魔力环境,这世间竟然会有完全不存在魔力的地方么?” “这世间或许没有,但我们正在面对的是‘神国’——凡人从未了解过的领域!”卡迈尔立刻说道,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莫名的激动,“温莎女士,抛开过往知识造成的束缚吧,我们正在和一个全新的领域打交道!” 温莎终于感觉到了身边这位刚铎古人的情绪变化,忍不住意外地问道:“卡迈尔大师……您似乎很兴奋?” “是的,温莎女士,我们或许正在面临一个可能性……一个破局的可能性!”卡迈尔语气激动地说道,但很快,他便强行控制着让自己的思绪和语气都冷静下来,“神国中的特征符合我曾经构思过的一种环境,温莎女士,我们应该进一步调查那扇门对面的空间。” 温莎扭头看了传送门装置中央的圆形“镜面”一眼,她认可卡迈尔的话,但探索者刚刚出的意外让她不由得过于谨慎起来:“……我们或许应该再多做些准备,探索者遇上的问题可能只是神国中的危险因素之一,而且即便没有危险因素……单单一个魔力枯竭的环境,便可以让我们的人员和设备面临极大的困难。” 卡迈尔上浮了一些,他的目光紧盯着那层镜面所呈现出的“对面的景象”,一种强烈的冲动正在他的奥术之躯中涌动,忤逆者千年来的夙愿以及作为学者对魔力本源的求知欲共同混杂在这冲动中,这股冲动足以考验任何一个学者的理智——但他保持着冷静。 一千年他都等过来了。 “你说得对,温莎女士,”卡迈尔低下头,对旁边的提丰传奇法师说道,“我们需要再让探索者进去几次,至少确认它在魔力枯竭的环境中是否还受到了额外的影响,然后再送一些设备到对面,看看在魔力枯竭的环境中那些设备依靠自身储备的魔力是否能正常运行以及能运行多久,等采集了足够的数据之后再让人员进去。” 温莎·玛佩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收回目光,看着已经被拆解开并等待维修的探索者魔偶,长久的注视之后,这位提丰法师低声说道:“现在,我们至少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 墨蓝色的海面在视野中不断向后退去,海洋上漂浮的冰块和随海浪起伏的泡沫映着漫天灿烂的星光,呈现出一种在陆地上无法看到的神秘美景,高空冷冽的寒风被巨龙的护盾阻挡在外,唯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啸声,高文站在梅丽塔的后背上,极目远眺着海平线的尽头,在远方那昏暗的天空背景下,他已经可以看到那伫立在大海上的巍峨剪影。 那是一座高塔,宛若支撑着天地的巨柱,伫立在钢铁铸就的圆盘岛屿上,岁月的流逝不曾消减这奇观的威严分毫,极夜下暗淡的天光也无法遮掩这上古遗产摄人心魄的气度——它仅仅伫立在那里,便足以让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的凡人种族产生无穷的敬畏与慨叹,甚至将它与传说中的“神迹”等同。 那已经超过了当前星球上大多数文明所能理解的技术层次,没有任何一个种族可以想象有某种人造建筑可以拥有这样的规模以及这样近乎永恒的服役寿命——难怪当年被巨龙引导至此的逆潮帝国会将这东西当成是神明的遗产,因为从某种意义上……即便神明的遗产,也无法与这座巨塔背后所代表的文明层级比较。 梅丽塔载着高文与琥珀,白龙诺蕾塔则飞在她身旁不远处,背上载着维多利亚和莫迪尔,而在她们身后的天空中,还有一支由三十名成年巨龙组成的龙群,这庞大的队伍在夜幕下飞行,巨翼鼓动着空气,呼啸的风从庞然的躯体之间掠过,在夜空中带起令人心悸的沉闷呼啸,他们沉默地越过极夜的星辉,越过西海岸破碎的壁垒和护盾发生器废墟,向着远方的逆潮之塔飞去。 如果放在联盟成立之前的洛伦大陆,这样一支队伍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摧毁一个小型王国或任意一座城邦,甚至能够对奥古雷部族国那样较为强大的国家造成重创,然而在这里,在逆潮之塔面前,强大的巨龙也不得不收敛起锋芒,采取最为谨慎的态度向着目标渐渐靠拢——而且在距离那座高塔还有很远距离的时候便开始减速。 自逆潮之乱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靠近这座高塔,尽管当初建立在灵魂深处的“锁链”已经斩除,但某种百万年建立起来的本能仍然可以让最强大的巨龙都紧张起来。 高文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看向梅丽塔背上除了自己和琥珀之外的另外两个身影:两只雏龙正在梅丽塔的肩胛骨附近蹦来跳去,充满新奇感地体验着这种伴随龙群一同飞行的旅途,看上去非常开心。 这两个小家伙应该算是这支队伍中最为特殊的成员——但她们自己显然对此毫无自觉。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无处不在的魔痕 “把这两个小家伙带上真的没问题么?”高文的目光从两只雏龙身上移开,忍不住又看向前方对梅丽塔说道,“她们还只是孩子……” “她们身上的深蓝魔痕反应是个重要的线索,也是个巨大的谜团——如果不搞定这个,我们只会有更长久的担忧,”梅丽塔头也不回地说道,她的语气沉稳,显然这方面的事情她已经深思熟虑过,“所有雏龙中,梅丽和诺蕾的魔痕反应是最强烈的,安达尔议长和几位了解深蓝网道的古代巨龙检查过她们的身体之后一致认为只有将她们带到逆潮之塔附近才有可能观察到某些蛛丝马迹,进而确定为什么她们在魔痕变化的时候会朝向逆潮之塔的方向躁动不安……” 说到这里,梅丽塔顿了几秒钟,发出一声叹息:“当然,这是有一定风险的,但治病也有风险……在那天晚上,两个小家伙身上的魔痕扩大了整整一倍,谁知道下次她们还会有什么别的变化?与其就这样茫然无知地坐等事态发展,我和诺蕾塔都同意应该……冒一点风险。” “……你们两个是她们的母亲,这件事当然是你们说了算,”高文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多加小心吧,谁也不知道那座塔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梅丽塔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缓低沉的低吼,随后她仿佛感应到什么,目光投向了远方——在昏暗的天光下,海岸线的方向可以隐约看到一点灯火,那是位于西海岸的监视哨所,而在正前方的茫茫海面上,一枚明亮的红色光球突兀地冲上了天空,伴随着砰的一声,光球炸裂开来,一片亮红色的光芒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两只正在玩闹的雏龙立刻被天空中炸裂的光球吸引了注意力,欢呼着跑到了母亲的肩膀附近,一边伸长脖子一边对天边那片正在缓缓下降的红光大呼小叫着。 “那是寒冬号所处的海域,”高文向前走了两步,眺望着远方信号弹升起的方向露出了笑容,“看样子拜伦还挺准时的嘛。” …… 极夜笼罩下的大海上,寒冬号及两艘综合护卫舰正随着海浪微微起伏着,料峭寒风从远方吹来,海面上的泡沫以及远方偶尔可以看到的细碎浮冰在星光下泛着近乎惨白的色泽,而在更远一些的海面上,便是那座巍峨巨塔。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帝国海军,也会在目睹那座高塔之后感到心神震慑,哪怕是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的海军元帅,在看到它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屏息凝神。 拜伦站在寒冬号的上层甲板上,在夜风中眺望着高塔的方向,看着那座披覆星光的巨塔仿佛一个挺立在天地间的巨人般冷漠俯瞰这片海域,他忍不住对身旁的红发女士轻声嘟哝了一句:“这玩意儿不管看多少次都吓人啊……来之前我还想象过这座传说中的塔是个什么模样,竟然能让陛下都严阵以待,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压根不够用的……” 阿莎蕾娜站在拜伦身旁,她显然也被那巨塔的模样狠狠震撼了一把,这时候说话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我听巴洛格尔陛下提起过,这座巨塔甚至还不是起航者留下的最大规模的‘遗产’,仅仅在星球表面,就有两个比它还要庞大的古代设施……” 拜伦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们人类曾经的眼光太狭隘了。” 阿莎蕾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真难得能从你口中说出这么有思考深度的话。” “……我怀疑你在讽刺我,但我没有证据,”拜伦嘴角抖了一下,随口说道,紧接着他又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身边的龙印女巫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你接到国内命令要和我们一同前往塔尔隆德了解逆潮之塔事件的进展,但你的上级也没说让你亲自跟我们一起跑到这么个‘前线’吧?这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阿莎蕾娜似笑非笑地看了拜伦一眼,眉毛微微一挑:“你在担心一个比你能打十倍的巨龙的人身安全?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健康——你可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伙子了。” 拜伦耸耸肩,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一道明亮的红色信号弹突然从前甲板的方向升上了天空,砰然炸裂的大范围光幕打断了他后续的动作。 拜伦立刻想起了此次任务中的对应流程,抬头看向塔尔隆德西海岸的方向,在星光下的夜幕中,他那属于超凡者的强大视力很快便捕捉到了那些正掠过夜空的庞然身影——龙群抵达了。 数十名强大的巨龙从塔尔隆德的方向飞来,他们披着星光与寒风,在极地冰冷的海洋上空掠过,并在靠近寒冬号之前召唤出了闪光术、明光法球之类的法术施加在自己身上以充当指示性的灯光,寒冬号也在同一时间开启了甲板上的几处灯火,为龙群提供海面上降落所需的指引。 甲板已经清空,水手们纷纷按照命令转移到了舰桥以及连接廊等安全区域。 拜伦与阿莎蕾娜一同站在上层甲板的“非降落区”内,仰头注视着那些庞大的身影不断靠近,注视着那些充满威严的巨翼遮蔽天空的星光,随后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凭空浮现的光幕所笼罩,并在一片幻光中变化为人类形态——就像当初的阿莎蕾娜一样,强大的龙族战士们从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空中直接跃下,以惊人的声势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寒冬号那钢铁加固过的甲板上,每一次降落,便会在夜幕中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拜伦这边瞪着眼睛,从第一位龙族战士降落他就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哎!我的甲板!” “你看,我就说我们龙类降落的时候都这样吧,”阿莎蕾娜则赶紧抓住机会在旁边说风凉话,“尤其是在这种四面都是海的环境里降落到一艘船上,那对眼神和反应能力的要求多高啊,可不就得离着老远就开始一边瞄准一边往下跳么……” “这不是你的船你不心疼是吧,”拜伦顿时看了阿莎蕾娜一眼,话没说完却听到甲板上又传来了“砰!”的一声,他顿时心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哎!我的甲板!!” 于是接下来寒冬号上基本就都是这个动静: “砰!”“甲板!”“砰——”“我的甲板!”“砰,砰!”“还两个一块下来啊……我的甲板!”“噗通!!”“哎我的……嗯?” 巨龙战士们充满威严的降落中似乎突然混入了一个有点异样的声音,拜伦心痛的呼喊瞬间被憋了回去,他有点不太肯定地看了看甲板的方向,扭头跟阿莎蕾娜确认:“刚才是不是有个动静不太一样的?” “我没注意,”阿莎蕾娜随口说道,“不过我刚才好像看到有几个影子从侧面那边掉……” 龙印女巫话音未落,拜伦便听到了一阵跟平常巨龙飞行不太一样的振翅声从不远处传来,他赶紧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两只雏龙正使劲拍打着翅膀从左侧船舷下面飞上来,两个小家伙显然牟足了劲,仿佛正承受着她们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等她们终于飞到船舷上方之后拜伦才看清是怎么回事,原来两只雏龙爪子下面都抓着人,一个是满脸新奇的琥珀,一个是满脸尴尬的梅丽塔。 紧接着高文也出现在拜伦视线中,他从船舷外的半空一步步走了上来,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般踏上甲板,一边迈步一边指着浑身正滴答水的梅丽塔大声说道:“你眼神不行你早说啊!” 拜伦:“……”阿莎蕾娜:“……” 然而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太多人看到,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甲板上降落的龙群所吸引,哪怕不小心看到船舷外异常情况的水手们也立刻转过了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片刻之后,高文、琥珀、梅丽塔以及两只雏龙便已经来到了拜伦面前,高文一边催动魔力蒸腾着自己身上的海水一边不太自然地说道:“刚才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拜伦作为一个正直的骑士,自然知道这时候应该坦率且耿直:“我什么都没看见!” 高文:“……行了,去主甲板吧。” 他们来到了主甲板上,梅丽塔所带来的一整支龙族战斗中队已经全数降落并集合起来,他们也见到了站在队伍前面的诺蕾塔——维多利亚和莫迪尔则站在白龙小姐的身边。 诺蕾塔看到梅丽塔之后脸上表情有些惊讶和好奇:“你刚才去哪了?我怎么没看见……” 梅丽塔不自然地别过头:“别问,问我也不知道,知道也不跟你说——所以还是别问。” 诺蕾塔感觉有些奇怪,但她在观察了好友的脸色之后还是决定将满肚子的疑惑都暂且压下,并向旁边侧步,将一位原本站在她身后的、身材挺拔高大的男性龙族让了出来:“这位是西海岸监视哨的哨兵队长,马格纳尔,他比我们先一步抵达寒冬号。” 梅丽塔这时候才注意到现场多了这么一位并非由自己从新阿贡多尔带来的龙族战士,她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脸上露出郑重且带着敬意的表情:“你好,哨兵——向你致敬。你一直驻扎在这边?” “也向你致敬,”名叫马格纳尔的哨兵队长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和我的哨兵队伍在过去数个月里一直驻扎在西海岸——我们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那座塔。” “那看来你可以给我们提供非诚重要的情报参考。”高文在一旁说道。 “当然,”哨兵队长点了点头,“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问我,西海岸过去数个月内的所有变化我都知道。” “最主要的就是那座塔,”梅丽塔立刻说道,“你们一直监视着那东西——它这段时间有什么变化么?尤其是最近两天。” “目测没有任何异常,”哨兵队长慢慢摇着头说道,语气十分肯定,“发生在塔尔隆德本土的战争未能冲击到那座高塔,它仍然和过去百万年间一样,我们每岗都保持至少三双眼睛同时盯着那座塔,每天无缝轮值,而且在远程通讯建立之后一直维持着和后方的联络,这段时间里那座塔看上去都很正常。” “西海岸这边的情况呢?”梅丽塔紧接着又问道,“你们的驻扎地周围可有什么异象发生?” “如果你指的是被知识污染的异象……没有,”哨兵队长再次摇了摇头,“我们驻扎在西海岸的一段破碎城墙上,哨所周围只有废墟,没有任何智慧生命,自然也不可能出现被知识污染的个体。至于更远一些的地方……我们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派出过搜索队,在稍微靠近内陆的城市废墟中找到过零星的幸存者,但也未发现有受到污染的个体。那些幸存者在接受过严密的检查之后都已经送往后方,你们那边应该是知道的。” “……是的,我们知道这件事,”一旁的诺蕾塔轻轻呼了口气,紧接着她便注视着哨兵队长的眼睛,“那除了‘一切正常’这样的结论之外,还有任何可疑的、反常、特殊的,或者哪怕仅仅是让你个人觉得值得进行汇报的事情发生么?” “有,”让高文始料未及的是,那身材挺拔高大的哨兵队长竟真的点了点头,随后从身上摸出了一样东西递过来,“这是昨天傍晚我自己巡逻时意外发现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向后方汇报。这东西看上去跟那座塔应该没有联系,但我认为……它多少有点特殊。” 现场所有的目光瞬间便被哨兵队长手中的事物所吸引,高文也下意识地向着他手中看去。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一块看上去普普通通,仿佛是从路边随手捡起来的、色泽阴沉质感沉重的石头。 “石头?”梅丽塔立刻便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块石头有什么特殊的?” “现在它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但我捡起它的时候,它正在散发着恒定的蓝光,而且哪怕是到了现在……”哨兵队长说着,突然开始向那石块中注入微量的魔力,而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嗡鸣,那看起来黑不溜秋的石块表面竟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道仿佛流水印痕般的发光纹路,一种蔚蓝的光芒从石块隐藏的纹路中逸散出来,在夜空下,整块石头都瞬间变得多了一分瑰丽和神秘之感,“只要向它注入些许魔力,它就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在琥珀身后,两只正在东张西望观察甲板的雏龙突然间大叫起来,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哨兵队长手中的石块。 高文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东西是什么。 “深蓝魔痕?!连石头上都开始出现这玩意儿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反应 独特的蓝色能量反应,出现的位置和时机,更重要的是两只雏龙的反应——这些信息凑在一起,让高文一瞬间便意识到了哨兵队长所发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深蓝魔痕。 “你都在什么地方找到了这东西?”梅丽塔也瞬间反应过来,目光笔直地盯着身材高大的哨兵队长,“那边还有多少?” “在哨所南部和向着东部内陆地区延伸的一段丘陵中都发现了这种痕迹,数量不多,但分布的很集中,散布区域大致呈带状,”哨兵队长立刻回答道,“受到影响的基本上都是这种石头,但在一些金属残骸上也找到了类似的印痕。更远一些的地方就不好说了——那超出了我们目前的控制范围。” 诺蕾塔站在一旁,脸色严肃地听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看着梅丽塔说道:“你怎么看?这些痕迹……” 梅丽塔没有开口,却把目光落在了高文身上,后者眉头紧锁地思考着什么,注意到梅丽塔的目光之后才慢慢打破沉默:“这些痕迹应该就是深蓝网道发生变化所留下的‘证据’,雏龙们产生共鸣并朝着西海岸的方向躁动不安的原因也可能在此,但现在我们还没有证据能把深蓝魔痕和逆潮之塔联系在一起……我也想不到这二者之间能建立什么联系。” 梅丽塔下意识地看向了深沉夜幕下那座伫立在海上的高塔:“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前往那座高塔了是么?” “不是‘我们’——你和诺蕾塔要暂时留在寒冬号上,其他的龙族战士们也留下,”高文摇了摇头,“我和琥珀,我们两个先进去。” “你们两个?”梅丽塔立刻瞪大了眼睛,“那座塔里情况不明,你们确认不需要我和诺蕾塔担任护卫?而且……” “那座塔里最大的危险不是单纯的‘武力威胁’,是逆潮的污染,”高文没等梅丽塔说完便摇了摇头,“我和琥珀都有对神明侵蚀的抵抗能力,而且……不知道赫拉戈尔或者安达尔是否和你提起过,我和起航者遗产之间本身还有一定联系。而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其他的普通人靠近那座高塔都有受到污染的可能,这不是单纯的力量强大就能解决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自信:“而且说到‘力量强大’……你别忘了我本人的实力也是个传奇,还不至于在探索高塔的时候还需要接受别人的保护。 “所以你们就都作为后援留在这边,随时关注着高塔那边的动静以及我和琥珀传回来的消息,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从那座塔里跑出来了……务必拦截下来。” “……好吧,”梅丽塔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们留在寒冬号上等你们的消息。不过你和琥珀打算怎么过去?又打算怎么把消息传回来?这里离那座塔还有六海里呢,寒冬号和龙群都不能靠近的话……” “我们怎么会连这个都没准备?”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看向寒冬号舰桥附近的某个区域,“寒冬号上备有侦查和护航功能的龙骑兵战机,我和琥珀开那个过去。至于和寒冬号之间的联系……这艘船上备有功率强大的魔网广播收发装置,我和琥珀会带着魔网终端过去,六海里……还没有超过寒冬号舰载通讯的接收范围。当然,到那座塔里之后说不定会遇上什么情况,有可能通讯会被屏蔽,这就没办法了——我们只能随机应变。” “我明白了。”梅丽塔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但就在高文和琥珀准备动身的前一刻,始终站在维多利亚旁边没有出声的大冒险家莫迪尔却突然上前一步打破沉默:“哎,你们不打算带着我啊?我得跟你们一块去!” 高文顿时忍不住看了这位大冒险家一眼:“你还是暂时留在这边吧,毕竟你也有受到污染的可能。” 他心中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这一次你要是再受到污染,可就没有一位龙神再出手帮忙续命了。 然而莫迪尔显然已经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老爷子摇了摇头,态度坚决:“这种关键时候留在船上,那我一开始何必跟着一起过来?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我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但以我现在的状态,我宁愿去冒一点风险——我从洛伦大陆跑这么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今天的。”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大冒险家的眼睛,而后者坦然地迎接着他的注视,在十几秒的对峙之后,高文看向站在莫迪尔身旁的维多利亚女公爵,从后者的眼神里……眼神里什么都没看出来,但这位冰雪公爵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高文终于点头,“有什么需要准备的现在就去准备,我们十五分钟后起飞。” …… 低沉的嗡嗡声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侦查用的轻型龙骑兵飞行器掠过星光下的海面,破开寒风向着远方的高塔飞去,飞行器外壳上的照明灯和航行灯在黑暗中散发着辉光,勾勒着这架魔导造物的轮廓,让它宛若一个在夜幕中穿梭的幽灵幻影。 琥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而一点都不老实,她探着身子几乎把脸贴在侧面的水晶窗口上,一边兴奋地看着外面的夜景一边BB个没完:“哎!没想到你真的会开这个啊!一开始听你说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没想到你飞这个还挺稳当,你什么时候学的……” “废话,”高文手中握着飞行器的操纵杆,感受着这魔导工程造物传递给自己的机械反馈,一边忍不住斜了身旁的联盟之耻一眼,“不会开的话我能随便做计划么?你以为飞行器这东西是你的暗影能力么,用的时候一个‘我寻思’就能发挥作用?这东西操纵不好的话是会掉下去的!” “哦哦哦——”琥珀一边答应着一边点头,也不知道都认真听进去几个字,倒是坐在高文侧后方的莫迪尔始终都没有开口,这位大冒险家只是带着思索的模样,从飞行器起飞开始便一直在认真观察它座舱内的各种设备,观察舷窗外的变化,观察它内部的魔力流动,见到这一幕,就连正处于亢奋状态的琥珀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哎,老爷子你发表一下想法呗?” “……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莫迪尔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赞叹,“我之前看到用魔法机关驱动的机械船,就已经感觉到魔导技术的不可思议,却没想到这传说中的飞行机器比机械船更加巧妙……它的反重力结构和驱动结构都不像是人类魔法体系里的东西,却能结合在一起运转……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大冒险家一连用了好几个“不可思议”来表达自己的心情,随后他沉默了片刻,才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冒险的时候能有这样一台机器就好了,虽然我也会飞行,但这机器显然比人更加不知疲惫,速度和高度也远超法师的飞行术……而且它还能携带更多的补给品……” “事实上我们已经在用各种特殊改制的‘龙骑兵’来做勘测工作了,”琥珀立刻在一旁说道,“政务厅有好几个部门都有对应的勘测队伍,有测绘地图的,有勘察矿物的,还有观测森林、水文、动植物以及近海生态群的,他们配备着魔导车、反重力飞行器或者机械船,有政务厅提供的后勤,有人手充足的专业团队和各种各样的设备——最近我们还聘请到了几位海妖当深海顾问,政务厅那边甚至计划着探索北港附近的海底生态了……” 琥珀只是习惯性地打开个话题便balabala个没完,然而在一旁听着的莫迪尔却露出极为认真、郑重的模样来,这位大冒险家全神贯注地听着,仿佛是在想象着那样成系统、成规模、有国家力量作为后盾的探索项目将是怎样的光景,终于,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有些复杂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真好啊……这时代真是不一样了……” 飞行器座舱中一时间有点安静,唯有魔导设备运转时的低沉嗡嗡声从周围传来,随后高文的声音突然响起:“到了,我找地方降落。” 琥珀的注意力瞬间便再次被吸引到了外面,她使劲趴在窗口,瞪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风景,嘴巴慢慢张大,发出夸张的声音:“……哇哦!!” 巍峨巨塔的身影笼罩了这架小小的飞行器,那伫立在这颗星球表面已经将近两百万年的古代奇迹在这个距离上已经被放大成了某种根本无法窥见全貌的姿态,琥珀使劲瞪大眼睛想要观察巨塔的整体轮廓,却只看到夜幕下有一道通天彻地般的“弧形壁垒”在视野中不断向上延伸,而那壁垒表面又尽是她看不明白的线条和凸起。 高文打开了额外的对地灯光,在强光辅助下寻找着适合降落的地方,他看到由不知名合金铸造而成的大地在下方不断延伸,一座座像是仓库或者工厂的建筑物分布在大致呈圆盘状的人造平台上,他还看到了仿佛是道路和连接轨道的结构,这些疑似古代交通设施的东西连接着那些分布在平台各处的建筑物,最终又尽数连接至高塔的根基附近。 上方高耸的塔身遮蔽了星光,在那平台上以及附近的海面上投下壮观却又令人不安的阴影,轻盈的侦查用飞行器在这片阴影中悄然穿过,在寻找着陆地点的过程中,高文脑海中则在不断勾勒着、想象着这里兴建之初的模样,想象着在起航者短暂滞留这颗行星的岁月里,这座古代设施会是怎样的光景。 那些工厂会昼夜运行么?会有管理人员生活在这座钢铁之岛么?从这里生产出来的东西会被送到什么地方?会有来自太空的穿梭机划破苍穹,降落在这片钢铁大地的某处——比如一座星港么?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血液加快了流动,他不得不专门去控制自己,才终于压下了那份由心底涌现的激动心情——而他知道这份心情来自何处。 这是他第一次亲身去接触一个尚且完整的起航者遗产,而且还是如此大规模的遗产,某种莫名的“共鸣”在他心中苏醒,让他隐隐感觉……自己和这座塔之间是存在联系的。 琥珀注意到了高文呼吸与眼神之间的细微变化,她露出有些担心的模样,似乎想凑过来询问一下情况,但在她开口之前,一阵轻微的震动突然从身子底下传来——飞行器在某处金属平台上降落了,高文的声音传入她和莫迪尔耳中:“我们着陆了。” 高文深深地舒了口气,他打开操作面板上的通讯装置,伴随着轻微的沙沙噪声,飞行器和寒冬号之间的信号被顺利接通,拜伦的身影出现在小型全息投影中,他的声音听上去还算清晰:“陛下,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在‘钢铁之岛’的内环区西南角安全着陆,”高文说道,目光看向舷窗外部,“据我观察,这里附近应该有一个能够通往高塔内部的入口。之后我们会登岛调查,我会保持侦察机的魔网终端开机并调整至转发模式,这条通讯线路不要关闭。” “是,陛下!” “我们走吧,”高文点点头,看向身旁的琥珀与侧后方的莫迪尔,“来见证一下这上古遗留的奇迹造物。” 龙骑兵的舱盖打开,琥珀与莫迪尔先后踏出座舱,踩到了这片历经将近两百万年岁月却丝毫都没有风化瓦解迹象的钢铁大地上,高文则在最后离开,并在离开前将龙骑兵战机的通讯系统调整到了转发状态——这样一来,这架飞行器就可以充当通讯“基站”,他身上携带的便携式魔网终端就能通过这个“基站”来保持和寒冬号之间的联系,这等于解决了便携式魔网终端功率小、信号弱的问题。 “我的天……”琥珀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座寂静的钢铁巨岛,“这东西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凡人种族真能造出这种东西?” 高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万年前的古人眼中,我们那座伫立在白水河上的机械桥也是神迹一样的东西,也会让他们发出和你一样的惊叹。” 琥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则看向了站在自己另一侧的莫迪尔:“你有什么感觉?想起什么了么?” “……没有,”莫迪尔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感觉,也没想起什么,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里似乎有点熟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熟悉。” “算是意料之内吧,”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远处的黑暗,他们现在正站在一条笔直平坦的道路上,道路两旁静静伫立着一些整齐排列的、只有半米高的金属桩,地面上的斑驳痕迹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交通标志的痕迹,“沿着这条路走,我刚才从天上看到它的尽头就在那座塔的脚下。” 说着,他便迈步向前走去,琥珀与莫迪尔则紧随在他身后。 “嗡嗡——” 一些轻微的嗡鸣声便在此刻突然传入高文耳中。 一瞬间,三人都做出了戒备,高文随手抽出了这次行动中特意带上的开拓者之剑,莫迪尔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支战斗法杖,琥珀更是一条腿已经踏进了暗影裂隙里面,而下一秒,高文便看到道路两旁的那些半米高金属桩突然在黑暗中发生了变化—— 它们顶端的结构悄然打开,有明亮的白色光球从中升起,并一直升到数米高空,在光球的照耀下,原本被黑暗覆盖的道路变得亮如白昼。 这是路灯。 它自行启动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眼熟的场景 极夜的星空下,沉寂将近两百万年的钢铁巨岛,斑驳古老的史前文明造物,在黑暗中笔直延伸的钢铁道路——以及自行启动的路灯。 琥珀嗷一嗓子就消失在高文面前,过了半分钟之久,她才在半空的暗影裂隙中露出半个脑袋,胆战心惊地看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小心翼翼地嘀嘀咕咕:“没什么东西出来吧?” 高文一手提着开拓者长剑,一手上前把琥珀从暗影裂隙中拎了出来,同时保持着对周围的警惕低声说道:“没有……但看上去这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 莫迪尔手中的战斗法杖顶端凝聚着丝丝缕缕的魔力光流,这位老法师在刚才的半秒钟里就给自己身上套了至少几十层的防护,这时候蓄积在法杖中的剩余能量正一点点地逸散在大气中,他满脸警惕地关注着这座钢铁废墟中的动静,听到高文的话之后,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地小声嘀咕起来:“如此古老的废墟竟然还能是‘活’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儿!” 高文看了老法师一眼,但不等他开口,莫迪尔自己便又嘀咕起来:“哦,也不一定没见过……说不定见过很多次,但我都忘了……” “你对此还真是熟练。”高文随口说了一句缓和气氛,随后注意力便重新放在了眼前这片古老的遗迹中——那些从路旁金属柱中升起来的光球正静静地漂浮在数米高的半空中,散发出的恒定光芒照亮了黑暗中的道路,并沿着道路一直延伸出去很远,高文极目远眺,看到不只是眼前这条路,就连远处的一些路灯也在次第启动,从这个位置,他无从判断到底有多大区域的照明系统在这一刻重启,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规模必然不小。 因为不过片刻,琥珀腰间佩戴的通讯器便响了起来,从中传来拜伦有些紧张的声音:“陛下!您那边出什么状况了?我这里看到高塔脚下有许多区域突然被照亮了!” “连你那边都能看到?”高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摇了摇头,“不用担心,只是启动了一些古老的照明。你那边保持警惕,有情况我会立刻通知你。” 和寒冬号的通讯被暂时挂起,高文一行开始在这座突然“动弹了一下”的遗迹中继续活动——手持开拓者长剑的高文走在队伍前列,身后跟着又给自己身上套了几十层防护,还顺便给高文和琥珀也套了几十层防护的莫迪尔,琥珀则已经将自身转化至暗影亲和状态,在一道道不断变幻的光影中,她的身影在队伍前后左右时隐时现,关注着所有方向的动静。 莫迪尔的目光便不由得被这个暗影掌控力堪称恐怖的半精灵所吸引,老法师这辈子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没见识过可以把暗影跳跃当成散步那么用的猛人,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真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娴熟的潜行者,她一个人便足以在夜幕中盯住所有的风吹草动!” 高文看了在自己视线中到处乱蹿的琥珀一眼,随口说道:“别被唬住了,她前后左右到处跑主要是为了跑路的时候能快人一步。” 莫迪尔:“……?” 琥珀显然听到了高文的评价,但她早已习惯且对此事恬不知耻,所以脸色压根没任何变化,而且四处乱窜了一阵子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跑到高文面前表示表示自己劳苦功高:“我四处侦查了一圈,发现好像也就只有这些路灯一样的东西启动了,没有更多动静。” 高文点了点头,他也在关注附近的情况,而一切确实如琥珀所讲: 古老的废墟中万物死寂,唯有远方的海浪与耳畔的风声搅动着这片夜幕下的宁静,而就是在这片死气沉沉中,那些突兀点亮的路灯才显得格外诡异,令人心生警惕。 “我觉得我们最好绕开这些被路灯照亮的地方,”琥珀突然说道,她的表情有些紧张,“在这种四面八方都被照亮的环境里行动,感觉不是什么好主意。” “通往高塔的所有区域都已经被这些路灯照亮了,”高文抬头看向远方,他当然知道琥珀的紧张感有些道理,但在观察过远处的情况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一行人恐怕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在这些诡异亮起的路灯下,“照明系统是以高塔为中心启动的,越往中心区,灯光的覆盖越没有死角——走吧,起码我们方向明确。” 琥珀只能压下内心中的紧张,缩了缩脖子继续跟在高文身后,他们在宽阔笔直的道路上朝着高塔的根基前行,莫迪尔的目光则不断扫过四周,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偶然出现在路边的标牌,或已经污损残缺的地面标注。 “这么宽的路……比塞西尔城的中央大道还宽敞……”琥珀忍不住小声嘀咕着,“你说这路是给谁用的?难道起航者都是一些好几米高的巨人么?” “也可能是他们用在这里的车辆规模巨大,”高文摇了摇头,“恩雅说过,起航者是一种体型和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种族,外貌甚至都和大部分人形生物很像,但他们有很多庞大惊人的机械——在起航者临时建造的基地中,那些往来穿梭的智能交通工具往往比人还多。当年这座设施尚在运作的时候,这些道路上奔驰的恐怕大部分也都是他们建造的机械车辆……或许大部分都是工程用的。” “这里有一个还能看清的路牌,”莫迪尔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众人前上方的半空说道,“上面……哦,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高文立刻顺着老法师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有一根横亘的合金梁横跨在道路上空,其上固定着巨大的标牌以及数个已经失去作用的、用途不明的装置,那标牌的底部有额外的灯光照明,照亮了标牌上斑驳但仍然可以辨认的字符。 那是神秘未知的文字,以短促的点、线和优美的弧线连接而成,旁边还带有指示性的箭头,如今的洛伦大陆上恐怕无人能够辩读那些字符——恩雅或许知道一些,但她此刻不在此处。 高文抬头盯着那路牌看了片刻,便准备收回视线,但就在这时,那些在他眼中陌生的字符突然抖动了一下,随后他便看到它们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在自己眼中变形、游走,在线条飞快地重组中,那些字符的含义随之浮现在他脑海内—— “前方通往-生产中心b-17入口; “安全驾驶,牢记心中,生产重地,减速慢行; “此地超速扣除20秩序点并记2级负面行为一次。” 高文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旁边的琥珀立刻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上岁数了迎风流泪?” 高文随手一巴掌拍在这家伙的头顶,抬头看向远处巍峨巨塔那被灯光照亮的塔基,若有所思地沉声说道:“看样子我们走对方向了。” 再往前方,除了越来越密集、明亮的灯光之外,遗迹中仍然没有出现任何有威胁的事物,一行三人慢慢加快了脚步,并来到了塔基周围的最后一段道路,而随着不断靠近高塔本体,他们周围的建筑设施也变得比之前更加密集了一些,有许多大大小小像是支柱一样的合金结构伫立在附近的平台上,在夜色下笔直地指向空中,而支柱间又有各种各样的合金细梁相互连接,共同交织成为复杂的立体结构,还有一些仿佛穹顶的弧面薄板覆盖在其中一些立体结构的顶端,在夜色下,这些高耸的支柱与连接共同切割着北极的夜空,隐隐流露着起航者文明的某种……“建筑艺术”。 “真漂亮啊……”琥珀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那些仿佛大型城市雕塑般的东西——在这么个工业中心,它们当然有着比城市雕塑更重要的功能,但那些功能皆已湮灭在漫长的历史中,如今它们能呈现在后人眼前的,唯有令人惊叹的建筑技艺和独特的审美风格,“我还以为起航者只会造冷冰冰的机器或者大威力的武器,是个彻彻底底的战斗种族,原来他们也是懂得艺术和审美的么……” “别被偏见引导,”高文适时在旁边提醒,“起航者也是智慧文明,而只要是智慧文明,总会发展出自己的艺术和审美,哪怕不同文明的审美标准可能会产生天差地别的不同。就像这里这些支柱,它们……” 高文抬头说着,但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严肃,视线在那些支柱与连接结构间飞快地扫过,随后他低下头,正好对上了琥珀同样望过来的严肃认真的眼神。 “看着眼熟!!”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旁边的莫迪尔瞬间有点发蒙,下意识开口:“啊?怎么?你们见过类似的东西?” 老法师话音刚落,高文和琥珀便同时将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莫迪尔顿时被这注视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却又被眼前两人格外肃然的表情弄的不知是否应该开口,便只好一脸茫然地摊了摊手。 而高文和琥珀已经在这短暂的眼神交流和回忆确认之中确认了一件事情。 他们的“眼熟感”是正确的,他们前不久见过与这里这些支柱和连接结构类似的事物,而且这一切还与莫迪尔有关——是琥珀从莫迪尔身上取来的那些暗影沙尘所呈现出的那幕“舞台”,是沙尘幻象中老法师和两个疑似精灵双子的身影会面时他们所身处的那个神秘场所! 在那里,也伫立着和这里差不多的支柱与拱顶! “风格有九成以上的相似,但不是同一个地方,”高文飞快地在脑海中比对着记忆,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景象,非常肯定且语速很快地对琥珀说道,“应该是在另一处起航者遗迹。” “你确定?”琥珀忍不住确认道,“当时那些沙尘幻象里显示的场景并不清楚,而且这些支柱之间有很多细节难以记忆,要不我再……”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手便准备再次召唤那些暗影沙尘以作确认,但动作刚到一半她便止住了这份冲动,谨慎地摇摇头:“不行,这地方诡异,这么搞说不定会引发什么不可预料的变化……” 高文刚才看到琥珀的举动便想要出声阻止,却没想到这个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家伙此刻竟有此份谨慎周密,意外之余他也觉得这顺理成章——显然是这货灵魂深处的怂发挥了作用。 “不必确认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自信,”他说道,并将这件事暂时记下,“继续走吧,这地方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边说着,他又一边扭头看向莫迪尔:“你随时关注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变化,不管看到或听到任何你觉得有异常的东西都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尽量,”莫迪尔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跟上了高文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但在很多时候,如果精神受到污染,被污染的人很难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所听所见的事物存在诡异之处……” “那你就拿上这个,”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一样事物塞到了莫迪尔手中,“但你不要频繁地看它,把它放在身边就好。” 莫迪尔接过高文塞过来的东西,看了一眼便发现这是一枚不到巴掌大的护符,护符表面有着繁复而奇妙的纹路,他只看了那护符一眼,便感觉有某种令人精神振奋、意志昂扬的力量流淌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但多年冒险所积攒的本能让他没有沉醉于这种正面的精神影响,反而第一时间心生警惕:“这是什么东西?它好像能影响我的精神……” “便携式神性防护符文阵列,来自大海的馈赠——神权理事会的‘接触级’及以上干员们人均标配,”高文随口解释道,“这些专用名词背后的概念解释起来一时半会可说不清楚,你就简单理解为这是一种专门用于对抗精神污染的物品就好。但所谓以毒攻毒,它本身的防护原理其实也是一种精神污染,虽然对普通人而言这种精神‘污染’只有正面效果,其负面影响只要稍作调整就可以忽略不计,但你的情况特殊,你对精神污染的抗性可能比普通人要低很多,所以我到现在才给你这东西,而且你最好别让这护符太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明白了,”莫迪尔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深海的馈赠”,同时还忍不住小声嘀咕着,“精神污染么……怪不得,刚才我看着这东西,竟然有一种转身跳入大海的冲动!” ------------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光影的夹缝中 在意识到逆潮之塔基座附近的建筑结构和当初那一幕“沙尘幻象”中所呈现出来的、莫迪尔多年前与“双子精灵”会面时的场景属于同一种风格之后,高文便意识到这一趟“逆潮之塔探索行动”所带来的收获极有可能会超出预期。 那些支离破碎的古老线索正在他脑海中浮现并重组,线索之间隐晦的联系虽然仍处于迷雾之中,但此刻他仿佛已经感觉到了这些线索之间相互的吸引——它们的整体面貌仍旧暧昧不清,但总体上,一幅巨大的拼图正在逐渐从迷雾中显露出来。 而眼前这座从上古年代伫立至今的高塔……毫无疑问将是这副“拼图”最大的支点。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有些动荡的心绪,同时也更加提高了戒备,他手执开拓者长剑,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对外感知,当先一步向着高塔基座下那道隐隐约约敞开的合金大门走去,在他身后,同样全神戒备的莫迪尔和琥珀紧随其后。 他们抵达了这条“公路”的尽头,一扇惊人的门扉伫立在这里。 它比圣苏尼尔最高耸的城门还要巨大宏伟,以某种不知名金属整体铸造而成的门扉显得庄严厚重,整扇门呈现出某种极具质感的银灰色泽,大门表面光滑似镜,而在那极为光洁的表面之下,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从上而下的笔直线条——这扇门镶嵌在一道仿佛山崖绝壁般的高墙内,中间打开了一道可容数人并肩通过的“缝隙”,从结构判断,它应当可以在某种机械装置的作用下向两旁滑入墙壁中。 琥珀呆呆地站在大门前,使劲仰头注视着它高高的顶部,整只鹅都呈现出被惊了个呆的状态,过了良久她才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带着某种惊魂未定和好奇的眼神看向高文:“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说这种古老遗迹的大门为什么总是打开一条缝的啊?是当年起航者走的时候忘关门了么?” 高文一听便禁不住对这联盟之耻侧目,心说这货真不愧是职业技能娴熟而且敬业精神深入五脏六腑——都被震惊成这样了她脑海里第一关注的竟然还是这门没锁……这得亏逆潮之塔也没个窗户,否则她这时候多半已经自己翻窗户进去了吧? “是龙族打开的,”肚子里吐槽归吐槽,高文还是摇了摇头解说着自己得到的情报,“在起航者离开之后,龙族想办法打开了这座塔的入口,他们从这里得到了一小部分源自起航者的知识……而这也为后来的‘逆潮之乱’埋下了祸根。” 一边说着,他便已经迈步向前走去,在即将穿过那道“缝隙”进入高塔之前,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了那高耸的门扉上——这历经了百万年风霜的壁垒时至今日仍然无比坚固,而在那光洁的合金表面,隐约映着远方的星辉,以及起航者一去不回的遥远深空。 高文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抚在那大门上,他仿佛透过这冰冷的接触感知着那些遥远已逝的岁月,以及曾经发生在这里的、围绕着这座高塔的故事。 一道隐隐约约的光流突然从他手掌接触大门的位置流淌出来,迅速沿着大门的边缘向上流去,一阵不知来自何处的嗡鸣声突然传入了现场所有人的耳朵,那声音仿佛是启动了某种沉寂多年的系统,下一秒,原本安静沉寂的大门表面突然泛起了光彩,一道道流光沿着那些埋在大门内的线条飞快游走,而大量闪烁的光点则突兀地出现在高文等人眼前,这些光点在大门表面急速闪烁、组合着,竟渐渐呈现出了清晰的图案和文字! 琥珀瞬间便被这变故吓了一大跳,整个人跟接触不良似的在暗影形态和物质形态之间来回闪烁了好几遍才稳定下来,一边还在大声嚷嚷:“哎……哎哎这东西亮了啊!这怎么你摸一下就亮了啊!” 高文也没想到会有这突然的变化,但他迅速压下了心中的惊讶,一边保持冷静一边用手按住了琥珀的头顶:“探索遗迹的时候别这么一惊一乍——刚才你不也看到那些路灯突然亮起了么?”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落在了那正浮现在大门表面的影像上,那些字符与画面已经渐渐稳定,并开始一行接一行地向上刷新,而就像刚才路牌上的那些字符一样,当高文的目光注视着这块“显示屏”时,这些古老的起航者文字所代表的含义也一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设施离线,访问权限已冻结; “检测到苍穹站授权端口,正在重新授权访问……访问权限已开启。 “严重系统警告,工厂区停摆,停摆原因不明……核心数据库缺失或锁止……累积错误日志已溢出,生产管理中枢下线。 “附属系统可用,大门已授权,正在重新上传设施结构……” 嵌入式大门显示屏上的文字飞快刷新着,一行行字符从高文面前滑过,他睁大眼睛紧盯着这一幕,将所有变化尽数收入眼中,下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更深一步的“联系”,这联系指向了远在太空的环轨空间站,又通过卫星和空间站之间的授权协议被转发至他的记忆中,整个过程持续不过三五秒,高文慢慢转移开了视线,并看着高塔内部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这扇大门背后的建筑结构便如某种半透明的全息影像般浮现在他脑海中,其中标注着所有已经得到授权的大门和道路。 他听到高塔内传来了一连串的响动,那是沉重的而古老的机械结构在运转时发出的碰撞和摩擦声,琥珀也听到了这动静,她先是露出满脸紧张的模样,仿佛生怕高塔里突然冲出来个什么玩意儿顺手就把自己秒掉,但很快她便注意到了高文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也跟着冷静下来,另一旁的老法师莫迪尔则在错愕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看着高文:“这……这是您……” “是的,”高文看着老法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一些不起眼的小手段。” 说完这句话,他便迈步向着高塔内走去。 高文丝毫不担心琥珀或莫迪尔会产生什么想法,更不担心所谓的“暴露了自己的特殊之处”,其一当然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其二则是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位置和正在做的事情——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责任大小,他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个谨小慎微的“穿越萌新”,而是一个已经在天上挂了上百万年,又在棺材里躺了七百多年(旁人眼中),如今正统御着一个帝国,引领着一个国家联盟的人物,在他所面对的所有事情中以及平日里接触的所有人中,“卫星精的小秘密”几乎是最没有意义的小事情。 反正“域外游荡者”这个身份都用过不少次了。 高塔内,灯火通明。 就如莫迪尔游记中曾经记载的那样,这座塔里的部分系统始终在维持着运作,哪怕是高文一行没有到来的时候,这里的灯光恐怕也从不曾熄灭过。 低沉的嗡嗡声一刻不停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某些看不到的系统仍旧在那些古老的地板、墙壁或穹顶深处运行,而在穿过大门以及大门背后的短走廊之后没多久,高文一行便抵达了一处异常开阔的圆柱形大厅。 就如莫迪尔游记中所记载的那样,这大厅极为空旷,大厅中心则有着一座规模惊人的输送系统,它看上去像是一台结构复杂的大型升降机,在某种管道或导轨中飞快地上下移动,输送着不知有何作用的物资,而在大厅周围又可看到许许多多令人眼花缭乱、叫不出名字的古代装置,那些装置中的一部分竟然还在运转,有显示着复杂仪表数据的全息投影漂浮在它们上空,又有各种各样的嗡嗡声或滴滴声从那些装置中响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象到在凡人文明的视线之外,就在这颗星球的表面,竟然有着这样一个极为先进的上古设施,默默运行了将近两百万年之久?! 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仍旧在默默运转的装置,每当他的目光停留,一些信息便会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是物流分配系统,这是中央能源监控,这是设施维护人员检修入口,上方还有通讯站和数据接口,地下的基础结构则一直深入大海,深入海床,甚至穿透了地幔,浸没在灼热的岩浆中…… 代表系统停机或错误日志溢出的红色警告标志也不断在他“视野”中跳出来,几乎覆盖着他目之所及的一切装置,只有那些负载较小的或功能较为简单的东西才勉强保持着良好的运行状态——至少没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报错。 就和太空中那些卫星和空间站一样,这座生产设施中的状况也不容乐观。 它实在超期服役太久太久了……早已到了报废的时候。 就在这时,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绪:“所以……这座塔里的‘那玩意儿’呢?咱们已经进来了,看到一个着实壮观的古代设施,但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有精神污染之类的东西盘踞在这里面……” 高文瞬间反应过来,他皱着眉看着四周,若有所思地小声说道:“‘那东西’可能是无形无质的,咱们在这里不一定能目视到什么东西……” 远古时代逆潮帝国的凡人们集体对这座位于北极点附近的起航者高塔顶礼膜拜,产生信仰,他们坚定的集体思潮在这座高塔中孕育出了一个“神明”,但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在高塔中诞生的神明有着怎样的特征,按照恩雅的说法,那个在诞生之初便早夭的“神”甚至不一定拥有形体,祂极有可能仅仅是一段空洞的回响,一个模糊的影子,甚至一个强烈的思维倾向——以无形无质的姿态盘踞在这座高塔内,与这里的钢铁和光影融合共生。 但即便这样,高文还是渐渐皱起了眉头。 哪怕那东西是看不见的……这座塔里现在的样子也实在“正常、安静”过头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莫迪尔:“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或者回想起……”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老法师不知何时正仰起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了视线般直勾勾地注视着大厅那极为高耸、壮观的合金穹顶——这让高文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而就在这时,莫迪尔也终于眨了眨眼,老法师的嘴唇抖动着,如同努力从一个荒诞怪异的梦境中挣扎清醒般发出一连串短促含混的音节,反复这样好几次之后,他的声音终于从喉中挤了出来:“不对……不对劲……不在了,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在这里了!它明明应该就在这儿的,它明明应该就在这儿的!!” “老爷子你冷静一点,”琥珀顿时被老法师这怪异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在一旁大声尝试将莫迪尔从怪异的精神状态中唤醒,“什么不在了?你说什么明明应该就在这儿的?” “就是那东西!”莫迪尔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指着大厅高耸的穹顶,然而哪怕眼神清醒了,他的话语仍然颠三倒四,“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东西,非常非常大的……言语无法描述的东西,它曾用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用无数的喉舌和我说话,它不见了,它不见了!!而且你们看不到吗?那里有些痕迹!” 老法师焦急地大声说着,高文心中猛然一紧,顺着莫迪尔手指的方向抬起了头,他紧盯着对方手指的位置,却只能看到结构交错的支撑结构以及正在飞快上下移动的运输系统。 但内心深处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了上来,高文总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事情,他死死盯着高处,视线一遍遍扫过大厅高处那些一目了然的结构,突然间,他脑海中的高塔结构图再度浮现出来,而在他视线的角落,大厅穹顶的某个位置,一片银灰色的墙壁仿佛瞬间“抖动”了一下。 那就仿佛是两个重叠的影像短暂出现了错位,仿佛是原本被覆盖起来的渲染图层不小心出现了贴图错误。 高文没有忽略这短暂的视觉信号。 而随着他注意到这些许异常,大厅穹顶上方的大片墙壁、支撑结构突然都在他眼中闪烁起来,光影闪烁间,一些模模糊糊的阴影结构仿佛正从空气中浮现出来,错位的线条隐约呈现出一道裂隙般的巨大结构! 高文心中瞬间一惊,闪电般的灵感在他脑海中炸裂,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他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猛然转向一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琥珀:“琥珀!这里有我们看不到的‘真相’,藏在现实世界的夹缝里!!” ------------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帷幕背后 隐藏在现实世界的夹缝中,肉眼无法观察到的真相。 高文在看到那些跳动的阴影时第一反应其实并没有想这么深入,他只认为那是某种光学遮蔽的效果,是某种幻象在掩盖着高塔内的某些真实情况,然而这个简单的念头只持续了十分之一秒不到,他便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现场的三个人,自己是一名传奇骑士,莫迪尔是一名传奇法师,最后的琥珀虽然战斗力不强,却是一个疑似的暗影神选,一个有能力从夜女士的神国中窃取权柄的“暗影宗师”——这种级别的探索队伍配置,得是什么程度的光学遮蔽或者幻象法术能同时瞒过他们的眼睛?! 这里不是什么光学幻象,这里至少盘踞着奇迹领域的力量!高文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神学理事会的某些研究成果以及他从几位退休神明那里得到的知识,并紧接着判断出了是某种近乎能干涉现实的东西在隐藏这座塔中的真实情况。 琥珀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并猛然抬头看向高空,她的眼睛并没能像那些吟游诗人的故事主角一样“灵光一闪”便穿透那些隐藏起来的帷幕,然而某种隐隐约约的直觉仍旧从她心底升了起来,伴随着头脑中迅速的思考,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双手,犹豫着是否应该召唤那些可能会指向神明的力量。 这里是逆潮之塔,贸然动用超出凡人领域的力量说不定会招引来意料之外的变化。 但眼前的情况本身不就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变化么? 琥珀迅速心一横,两只手高高扬起,一道无形的狂风瞬间便席卷过大厅中央,在那灰白色的迅猛气流中,暗影沙尘凭空浮现,并被狂风裹挟着在整个大厅中肆意扩散。 高文看着那些骤然出现并迅速扩张的暗影沙尘,顿时惊愕不已地看向琥珀:“你这个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我不知道啊……”琥珀也显得有点蒙,一边手忙脚乱地控制着满天乱飞的暗影沙尘一边飞快地说道,“我就是想召唤一道沙尘送到上面,看那些沙尘的‘侵染’性质能不能冲破看些看不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跑出来这么多!” 说话间琥珀已经飞快地关闭了召唤暗影沙尘的“通道”,但已经涌出来的沙尘仍然在大厅上空形成了一道灰白色的庞大“尘暴”,她尽全力控制着那道沙尘的流向,引导着它们在大厅上部盘旋,高文则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灰白色的沙流在高空横冲直撞——下一秒,他和莫迪尔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灰白色的风沙席卷过大厅屋顶,如一道粗暴不讲道理的利刃风暴般切碎了那些隐藏起来的“帷幕”,原本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屋顶及其周边区域迅速露出了真实的模样,大片大片被严重腐蚀、污染,甚至被某种寄生结构穿透所留下的疤痕暴露在三人面前,黑色的斑痕从最高处的墙壁一直蔓延到屋顶的中央,又有许多已经枯萎死亡的、不知是动物还是植物结构的东西缠绕吸附在那根运输通道的上方,腐化的痕迹触目惊心,然而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另一样事物: 一道巨大的、贯穿了整个大厅屋顶的裂隙。 那裂隙并非印在大厅的墙壁或屋顶上,而是突兀地漂浮在半空,就仿佛是空间本身张开了一道伤口;它的两端贯穿了高塔的外壁,却没有破坏外壁的结构,而是如幻影般穿透而出,它的顶部接触到了大厅的屋顶,而其底部则呈现出歪歪扭扭、锯齿般的狰狞形状! 而在这道狰狞巨大的裂隙深处,可以看到有蔚蓝的光辉正如同水波般不断缓缓涌动,尽管感受不到任何力量逸散,然而仅仅是看到那明亮纯粹的光辉,高文便仿佛可以感受到裂隙另一面的“世界”中充盈着多么纯粹而强大的魔法能量。 暗影沙尘开始渐渐退去,大厅中无形的风也随之逐渐平息下来,然而已经被摧毁的“帷幕”并未因此再生,大厅屋顶上所呈现出来的令人不安的真实景象仍然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中,那些侵蚀之后的痕迹以及横亘在上空的巨大裂隙几乎占据着整个大厅三分之一的高度,但在它们下方……大厅内其他区域倒是还维持着正常的状态。 显然,屋顶附近正是“某个东西”曾经盘踞过的地方。 琥珀仰着头,眼睛慢慢睁得老大,呆愣不知多久之后,这个反应慢了半拍的暗影突击鹅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惊呼:“哎妈……妈耶这事儿大了啊!!” “那是什么东西?!”莫迪尔的目光却落在了那道充盈着蓝色光辉的裂隙上,他并未见过与之类似的东西,但身为法师的本能却让他从中感觉到了什么,“那道裂隙……” “……深蓝网道,大概,”高文异常严肃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我觉得不会有错。” “深蓝网道?”莫迪尔脸上浮上了另一层困惑,“那又是什么东西?” “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可以将其视作这颗星球内部的能量循环系统,它如星球的投影般和物质世界重叠在一起,贯穿着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界层,而它有一个暴露在现实世界的‘涌源’,这个涌源你应该会熟悉一些……它曾经的名字叫深蓝之井,”高文慢慢说道,声音低沉严肃,他在最后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们有麻烦了……” 就仿佛是为了证明高文口中的“麻烦”一般,他这边话音刚落,琥珀腰间携带的魔网终端便突然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嗡鸣声,通讯刚一接通,高文便听到拜伦的声音从终端对面响起:“陛下,您那边出什么状况了么?” “人安全,但我们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高文沉声说道,并紧接着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说话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通讯装置对面的一些吵杂动静,里面夹杂着梅丽塔和诺蕾塔的声音,以及雏龙闹腾的动静,许多人似乎都在手忙脚乱。 “两只雏龙刚才突然大闹起来,”通讯器对面拜伦还没开口,阿莎蕾娜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她们像疯了一样冲着高塔的方向喊叫,还使劲扑腾着仿佛想要飞过去,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们勉强拦下来,但她们还是闹个不停……” 雏龙突然大闹起来? 高文眉头一皱,紧接着便听到通讯装置对面又传来了声音,梅丽塔和诺蕾塔似乎正在附近,她们语气急促的交谈声透过魔网终端传了过来:“……诺蕾塔,她们看上去非常焦急,完全不听我的!”“也不听我的!诺蕾刚才还咬了我一口!”“要不要用上精神安抚法术,可她们还小,对魔法的副作用抵抗力……”“你先别急先别急,她们的身体没问题,我再安抚安抚。”“等等,诺蕾塔……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说,会不会是她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 “会不会是她们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寒冬号的甲板边缘,两只雏龙仍然在躁动不安地喊叫着,两位新手母亲和随行的龙族同胞们在想办法安抚这两个不知为何焦躁起来的小家伙,梅丽塔扭头看向身旁的诺蕾塔,瞪大了眼睛如此说道。 “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诺蕾塔正将手放在其中一只雏龙的头顶,一边尝试让明显焦虑不安的小家伙增加一些安全感,一边慢慢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我猜的——深蓝魔痕不只是影响到了她们的鳞片颜色,你还记得么?安达尔议长和恩雅女士都说那些魔痕还有可能影响了她们的神经系统,影响了她们的感知能力……” “嘎哦!!”“嘎哦嘎哦!!”两只雏龙再次先后大叫起来,她们突然挣脱了诺蕾塔的手,猛地窜到了半空,一边在甲板上方焦躁不安地盘旋一边看向逆潮之塔的方向,尚显稚嫩的吼叫声中夹杂着明显的不安和某种……亢奋。 诺蕾塔反应过来,她看了梅丽塔一眼,两人同时抬手指向正在夜空中盘旋的两只雏龙,无形的魔力强行将两个小家伙拽回到了甲板上,雏龙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在此之前,梅丽塔和诺蕾塔已经先一步将手放在了她们头顶。 “乖,别怕,”梅丽塔一只手臂用力控制住力气极大的雏龙脖颈,另一只手按着小家伙的脑袋,她凑近了后者的耳朵,用温和的嗓音低声说道,“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吗?妈妈知道了,别怕,放松……让妈妈看看你都看到了什么……” 小家伙稍稍安静了下来,而就趁着这瞬间的功夫,梅丽塔手上突然浮动起了层层蓝色的符文圆环,她的双眼也在一个呼吸间变成了暗金色的竖瞳模样,在夜幕下,这双充盈着魔力的眼睛直接链接上了雏龙的视野,随后她便控制着怀里的雏龙,将视线缓缓转向那座高塔的方向。 一道触目惊心……甚至可以让巨龙感到战栗的巨大裂痕充斥了她的视野! 那道裂痕悬浮在天空,内部充盈着醒目的蓝色光辉,如一道凝固的闪电般穿透了夜幕中的云层,并倾斜着“劈”向下方的大海,它贯穿了逆潮之塔的下半部分,然而那裂痕却没有破坏高塔的本体,反而如同幻影般穿过了高塔的外壁,并从那座钢铁之岛的上空掠过——随后裂痕继续向着塔尔隆德西海岸的方向延伸,一路蜿蜒前行,越过了漂浮着碎冰的海面和支离破碎的海岸,并一路没入了大地深处。 它如同一道伤口,撕裂了天空和大地——然而除了两只雏龙之外,此前竟无人能看到这一切。 “我的天呐……” 诺蕾塔的惊呼声从旁边传来,让梅丽塔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而伴随着她与雏龙之间魔力连接的中断,那道横亘在天空、贯穿了高塔的裂痕也随之在视野中消失,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梅丽塔与诺蕾塔面面相觑,两人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愕与……不安。 下一秒,梅丽塔霍然起身,猛然冲向了不远处手持通讯器的拜伦:“高文!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 高文面色阴沉,一边听着梅丽塔报告的内容一边抬头看向大厅的屋顶,那道惊心动魄的裂痕仍然漂浮在上空,裂痕周围的侵蚀、腐化痕迹触目惊心。 那裂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些污染腐化的痕迹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当六百年前的莫迪尔·维尔德来到这里的时候……它们就在了么? 高文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一无所知的大冒险家踏入了高塔,却看不到高塔中的真实场景,他在大厅中探索,记录,学习,然而就在他头顶上,不可名状的腐化之物便隐藏在不可见的帷幕深处,无数的眼睛注视着他,无数的喉舌对他窃窃私语…… 他突然意识到莫迪尔刚才言语混乱中提到的那些词句是什么意思了——虽然这位大冒险家当年没能看到这座大厅中的“真相”,但某些影响仍然直接干涉到了他的心智,让他在潜意识中“记”下了一切。 “咱们现在怎么办?”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半精灵满脸都是紧张神色,然而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她竟反而没了丝毫跑路的迹象,只是一边如临大敌地看着大厅上方的可怕一幕一边等待着高文的下一步指示。 高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琥珀,而是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导魔金属护符,那护符上除了铭刻着极具特色的深海符文之外,还可看到核心区的另一套精密符文阵列——它大致呈六边形,整体被透明的水晶状物质覆盖起来,还可看到有细碎的结晶体镶嵌在各个节点。 这是用于感知神性力量的“探测装置”,是神学理事会的智库和技术修士们的心血结晶,它的原理并不复杂,其核心机构其实是一个通用的逆变阵列,如果一定范围内存在神性力量,那么逆变阵就会产生反应,其内部的能量平衡发生偏移,装置的水晶结构也会随之发热并产生闪光信号。 至少在目前为止的所有测试中,这个探测装置对已知的任何一种神性力量都能产生灵敏反应,也是因此,它已经成为神权理事会的“接触级”和“对抗级”干员们日常任务中的标配物件。 看着处于沉寂状态的金属护符,高文面沉似水。 起初,这个护符没有反应,他只以为是“逆潮”过于特殊,因此未能触发护符的报警。 但现在……他有了更糟糕的答案。 “泄露早已发生,”高文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过屋顶,“我们来晚了,晚了不知多少年。”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历史残痕 那些腐化污染的痕迹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们极有可能就是在这座高塔中诞生的“逆潮”最初孕育时的“苗圃”,或者是“逆潮”活动之后留下的痕迹,若是按照塔尔隆德方面提供的情报,那些痕迹的出现极有可能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追溯到百万年前,逆潮帝国被巨龙毁灭的前夕。 但那道裂隙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高文不知道,或许所有人都不知道,那道裂隙明显呈现出和整个大厅“互不干涉”的状态,如幻影般穿透了物质世界,横亘穿透了钢铁与空气,高文完全无法从周围的痕迹来判断那裂隙具体在这里维持了多久,它甚至可能早在这座高塔建立起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此,也有可能直到一小时前才悄然成型……作为一个无法被常规手段观察,出现之后也不会和周围的物质环境产生交互的“幻影”,它什么时候出现都有可能。 但高文有一种本能的猜测,他认为那东西应该已经在大厅上空待了许多年,而且……成为了一道逃脱的裂口。 高塔中没有任何神性反应,探索到现在也没发现精神污染的痕迹,这本身就是个令人不安的信号。 要知道,当年的莫迪尔可是在进入这座大厅之后片刻功夫就受到了逆潮污染,开始沉浸在对古代知识的狂热汲取以及膜拜中,如果不是龙神在高塔外部进行了“干涉性保护”,他恐怕直到彻底被转化为一个逆潮信徒为止都不会清醒过来。 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在这座大厅中探索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任何受到精神污染的迹象——当然,高文和琥珀体质特殊,莫迪尔随身带着防护符文,他们确实不容易受到污染,可现在的情况是连高度灵敏的防护装置都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梅丽塔说她在外面看到了规模巨大的裂隙……虽然没有你的暗影沙尘,但她共享了雏龙的视野,”高文随口说着,“受到深蓝网道影响而诞生的雏龙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深蓝裂隙’……倒是挺合情合理。现在的关键是,这些裂隙是怎么来的。” 他的目光没有继续盯着大厅上空的漂浮裂隙和蓝色光流,而是看向了大厅一侧的某扇合金闸门,短暂思索之后,他迈步朝那边走去:“我们应该去上层看看。” 在他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结构图”中,那扇闸门背后的结构被标注为“人员升降机”,在周围一大堆闪烁着“系统故障”的红色警示框的设备中间,那条通道的设备线路极为罕见地被标为绿色。 看着高文仿佛对周围环境异常熟悉的举动,琥珀和莫迪尔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疑问的神色,他们只是立刻跟了上来,来到那扇银白色的合金闸门前。 在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东西的操作说明之后,高文便抬起手来,按在了闸门旁边的墙壁上,原本看上去一片空白的墙壁随之浮现出了一连串不规律的彩色光斑,古老沉寂的系统被重新激活,在一连串不够稳定流畅的启动流程中,光斑渐渐形成了影像,几个简单的按钮和字符仿佛接触不良的灯光般在高文面前闪烁了几下,终于稳定下来。 高文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便听到“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锁死的合金闸门随之悄然无声地向两旁滑开,露出里面宽敞的电梯轿厢。 一行三人踏入轿厢,合金闸门随之合拢,伴随着脚下传来的轻微震动,一个突兀的机械合成音在轿厢开始上升的同时突然响了起来——那是一连串古怪而短促的发音,是如今这个世界无人能懂的语言,琥珀和莫迪尔顿时被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在高文脑海中,这声音却直接转换成了他能够理解的信息:“电梯上行。” “不用担心,升降机的提示音罢了。”高文随口安慰着有点炸毛的琥珀,又对旁边一脸严肃的老法师轻轻点了点头。 他话音刚落,电梯轿厢对面的墙壁上紧接着又突然浮现出了清晰的影像,那影像中呈现着一望无际的宽广平原,一座充斥着大量银白色穹顶和高楼、看上去就极为先进繁荣的城市如硕大的珠宝般镶嵌在平原上,平原尽头则是正冉冉升起的天体——带着光环的行星,仿佛月亮般的发光球体,还有遥远的、陌生的星河。 琥珀和莫迪尔顿时又被吓了一跳,但这次他们多少已经对这座高塔中各种奇奇怪怪的古代装置有了些适应,他们迅速意识到这应该是某种非常正常的、用于传递和记录信息的界面,所以稍微惊讶了一下便镇定下来,反而带着认真又好奇的视线看着画面上呈现出的风景。 就在这时,那画面又开始变幻,开始不断呈现出一座座风格不同的城市,一片片或壮观或瑰丽或神秘的异星景象,风景不同的天空,陌生而广袤的星海,伫立在大地上的某种发射装置,掠过天地间的交通工具…… 在某些画面上,高文还看到了仿佛是宣传语般的文字——它们不断刷新,描绘着通往群星深处的航路或某些异星开发的工程企划,而在这不断的刷新中,一幕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看到一颗有着蔚蓝大海和黄绿色陆地的星球静静悬浮在黑暗深沉的太空背景中,行星赤道上空漂浮着规模惊人的、尚未完工的环状巨构,巨构未完工的部分仿佛无数在星空中延伸的嶙峋骨架,而在那些骨架之间,又可以看到数不清的光点在往来穿梭,大量太空机械正在为这巨构运输物料,或为它安装新的结构。 高文的目光看向画面下方,看到了与之配套的宣传文字—— “下一段远征将从此起航,愿这颗饱经磨难的星球在岁月中得以痊愈,愿“苍穹”与“哨兵”能够见证这颗星球的下一个黎明。” 高文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屏幕上呈现出的景象,盯着画面上那明显是尚未完工的苍穹站的太空巨构体,以及画面下方的那一行文字,盯着那文字中最关键的两个字眼——“苍穹”与“哨兵”!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画面突然消失,一阵轻微的震动则从脚下传来,升降机系统的合成音传入耳中,打断了他脑海中狂风巨浪般的思绪起伏:“抵达……二楼,电梯门打开。” 升降机轿厢的大门向两旁滑开,琥珀则注意到了高文脸色中的异样,忍不住有些关心地问道:“哎,你怎么了?刚才看出什么了么?” 高文定了定神,一边转身走向轿厢出口一边语气异常严肃地说道:“刚才那些画面中提到了‘哨兵’!”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发现,非但没想着隐瞒,而且已经做好准备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在这里的所有发现都告知神权理事会,告知理事会的所有成员国首脑——这玩意儿涉及到全世界的安危,藏着掖着没有丝毫好处。 他是高文·塞西尔,联盟的主要领袖之一,他没必要考虑向任何人解释自己是如何从这些旁人看不懂的古代遗迹中获取线索的,联盟中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解释情报来源。 他只需要让该知道这些事情的人知道全部情报,然后让这些人各尽其才即可。 “哨兵”的线索指向了起航者——虽然高文仍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刚才那幅画面中所提到的“哨兵”就是琥珀从夜女士神国中得到的那一句警告中提到的哨兵,但他几乎已经可以如此肯定。 而在那幅画面中提到的并不只有哨兵,还有“苍穹”。 这一点高文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它指的就是位于这颗星球轨道上的环轨空间站,“苍穹站”——在起航者们建造这座高塔的时候,那座空间站显然还未完工。 但那幅画面上所呈现出的也只有空间站,并未看到任何可能是“哨兵”的东西……是屏幕中显示的元素不全?还是屏幕上其实已经出现了哨兵,但自己没认出来? 高文脑海中思绪起伏,各种推测不断浮现又不断被推翻,他整理着自己的记忆,确信自己在那幅画面以及前后的许多幅画面中都不曾看到过被标注为“哨兵”的事物,便只好暂时认定那“宣传语”上提到的“哨兵”并未正式出现在任何一幅画面中。 现在他只能确定一件事情——起航者留在这颗星球上的监控系统虽然包含数量庞杂的卫星和小型空间站,但其核心显然是由两部分组成,其中一个部分是位于赤道上空的环轨空间站,另一部分……就是“哨兵”!!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浮现,高文的嘴角下意识抖了一下。 他如今的本体是苍穹站的一颗附属卫星,而由于太空设施群的上位系统权限缺失,他在这个漏洞中利用卫星数据链把自己的意识接驳到了苍穹站的主系统,并成功获得了这个主系统的部分权限认证,从某种意义上,他和太空中的卫星以及苍穹站维持着一种近乎“三位一体”的状态,然而遗憾的是……这种“三位一体”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对抗哨兵的手段和力量。 高文感觉有些牙疼。 而琥珀的声音恰在此时从前方响起,打断了他已经有些沸腾的心绪:“看前面——果然有情况!” 高文立刻收敛心神,循声抬头看去,他看到升降机外便是另外一片开阔宽广的大厅,这大厅的总体结构和高塔一层大同小异,其中心区域便可以看到那座似乎是贯穿了整个逆潮之塔的轨道运输系统,但和一层不同的是,在这一层的大厅内还可以看到大量倾斜着排列在运输轨道周围的圆柱状结构,它们围拢成为一个巨大的圆环,时不时有明亮的光流从那些倾斜圆柱表面迅速滑过,仿佛是在传递着什么信息,而那些圆柱中则不断传来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仿佛是某种古老的系统仍在其内部运行。 琥珀所指的“情况”就在那些圆柱之间。 大量被侵蚀、腐化之后留下的焦黑痕迹散布在其中一些圆柱的根部,又可看到已经枯萎坏死的、仿佛生物肢体般的结构缠绕在不远处的轨道运输系统附近,而在这些令人不安的痕迹之间,最醒目的则是一道贯穿了地板、仿佛镶嵌在空气中的蓝色裂口。 那是之前高文等人在一层大厅中看到的裂隙,它的部分结构显然“穿透”了高塔内厚重坚固的楼层,并在二楼形成了一条长约十余米、宽约三四米的开口,如今正有充盈的蓝色光辉在那开口中涌动着,那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力光辉在一堆深色的腐化痕迹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显然,琥珀的“暗影沙尘”影响范围不只有一层的大厅那么点空间,它“破除帷幕”的效果也蔓延到了此处。 高文眉头微皱,片刻思索之后便迈步朝着那条裂缝走去。 “喂!你小心点啊!”琥珀在后面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赶忙高声提醒,“这地方一看就邪门的厉害,你可别乱碰!” 一个曾经在七百年老坟里撬过棺材板的半精灵竟然如此紧张地提醒自己“别乱碰”,这让高文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有些怪异的笑容,他头也不回地对琥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分寸,脚步却是没停,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盘踞着腐化痕迹的区域,站在“深蓝裂口”前不足两米的地方。 他蹲下身子,目光仔细地扫过地板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暗色斑痕。 以凡人之力难以毁伤的先进古代合金上遍布坑洼凹陷,深暗的色彩仿佛已经浸入了金属板中,而这些凹陷的痕迹又连接成片,勾勒着某个更完整、更庞大的轮廓。 高文微微眯起眼睛,想象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个庞大的、有着臃肿而不定形躯体的生物,它可能有着千百双眼睛和千百套喉舌,以及一大堆难以名状的赘生肢体或触须,它已经具备了实体,但祂的“诞生”还未完成,所以祂仍残留着介于虚实之间的形态,并可以在这个形态下穿过高塔中的楼层,然而源自思潮的力量又将它禁锢在这高塔中,所以这个盲目愚行的生物只能终日在这里徘徊,在混沌中持续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等待。 而它又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可以将自身的存在以及自身活动的痕迹都隐藏在一层虚幻的帷幕背后,因此……哪怕这座高塔中迎来过少许访客,也从未有任何一个智慧生物察觉到他们头顶的可怕事物。 “这里曾经是‘那东西’的主要活动区域,”高文沉声说道,他已经听到琥珀和莫迪尔的脚步声来到了自己身后,“当然,现在这里已经没东西了。” 他慢慢站起身子,转头看向身后的琥珀。 “联络寒冬号,我们先把目前为止发现的情况传回阿贡多尔。” ------------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踏入神国 同一时间,塞西尔与提丰边境,缔约堡。 三座能源塔所释放出的庞大能量在大气中卷起了肉眼可见的魔力涡流,让人联想到昔日深蓝之井的巨大光束从高塔顶端笔直地刺入高空,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庞大魔力被汇聚、转化、传输,注入到缔约堡中心的大厅中,转化成为维持传送门稳定的奥术洪流。 巨大的传送门装置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如同镜面般的圆形空间通道静静地漂浮在弧线形的合金梁中心,光洁的“镜面”上正呈现出“另一侧”的风景——那是曾经凡人们只敢在宗教故事和神圣仪式上描述并想象的景象,如今却已经成为一个真正可以抵达、可以探知的世界。 那是神明的国度。 卡迈尔、温莎·玛佩尔以及丹尼尔正聚集在传送门前,亲自检查着下一步探索行动所需的各种准备,而在他们附近不远处,有着黄铜外壳和复杂机械节肢的自律魔偶“探索者”正静静地待在一处充能平台上,接受着另外几名技术人员的检查和维护。 这来自提丰的先进人工智能产物已经为整个项目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它已完成十六次对传送门另一侧的常规探索以及两次测试魔力损耗阈值的“极限行走”,如今它那原本光洁鲜亮的外壳已经出现大量磨损,机械节肢遍布划痕,内置的储魔结构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魔力枯竭”环境中受到巨大考验,甚至不得不进行了一次更换,但在技术人员们细致的维护下,这台魔偶整体的性能仍旧可以满足后续的探索行动。 “在过去的一系列探索行动中,我们已经大致摸清了传送门对面的环境——即便是无法用现有技术测试和定量的参数,也进行了间接的观测和推演,”温莎·玛佩尔低头看着眼前的平台,在这铭刻了诸多复杂符文、镶嵌着精密水晶的银白色平台上,正漂浮着一幕清晰的全息投影,投影上的神殿广场、道路、城墙以及一部分被探明的建筑物以半透明的姿态呈现在三位技术主管眼中,而这正是探索者最近一系列行动所取得的成果,“所有数据都汇总在这里了。” 丹尼尔抬起手,指向整个全息投影的中心,那里呈现着传送门的虚影,他身后的神经索服服帖帖地垂下,老法师的声音低缓沉稳:“这里是我们打开的通道入口,目前探索者的活动范围是以这个入口为中心,半径大约一点二公里的圆形区域。 “这个区域是一片开阔的广场,用途不明,广场周围的建筑物从外观上是用石头和金属建成,但也可能只是某种‘假象’,探索者功能有限,无法准确分析这些物质的属性;根据采集回来的影像资料,可以确认在距离传送门更远的地方还有巨大的宫殿和竞技场一样的建筑物,但那超过了魔偶的活动极限。 “目前我们还无法确定这片空间具体有多大——探索者活动范围受限,影像信号也没能观察到神国的边界在什么地方,但若根据战神信仰的各种神话描述,这个‘国度’的范围应该只有一座城市大小……再往外可能就是被称作‘深海’的混沌领域了。” 丹尼尔话音落下,温莎·玛佩尔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除了这些已被探明的‘地形’之外,神国最重要的特征是其诡异的环境。现在可以确认,战神的神国领域中魔力匮乏,探索者所携带的最先进的魔力充能装置在那里都无法得到丝毫能源补充,送过传送门的设备只能依靠内部储备的魔力来运行。关于这一异常环境现象,我们咨询了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高塔’女士,女士的看法是这跟战神的‘神性设定’有关……” 卡迈尔与丹尼尔都微微点了点头。 “高塔女士”就是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在神权理事会中的代号,那几位特殊的高级顾问都有这样的代号——他们的身份特殊,虽然对于神权理事会的上层以及各国首脑而言已经不是秘密,但他们的真实身份仍然不适合直接暴露在公众或理事会底层干员面前,因此一般情况下在公开提起几位高级顾问的时候大家都会以代号进行称呼。 同时,三位高级顾问又有着各自不同的擅长领域,“神之卵”女士通晓所有的上古奥秘以及神明的变化之秘,“高塔”女士了解这一季文明的众神特征以及各个神国的大致情况,“鹿先生”则是斗地主的一把好手。 关于战神神国诡异的“魔力枯竭”现象,“高塔”女士给出了非常有把握的判断,她原话是这样的:“战神啊?他脑子不行,搞不懂魔法的,连他的教典里都这么说了:‘战神凯尔不屑于使用魔法来战胜他的敌人’——他脑子确实不行。” 经过润色与翻译之后,“高塔”女士的解读变成了技术人员们更容易理解和接受的版本:战神神职中包含对魔法力量的否定,因而导致其神性与魔力存在天然排斥,这种排斥在战神的神国中达到顶峰,以至于塑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魔力枯竭环境。 这对于大多依靠魔力运行的探索设备而言是极大的困难,但对于研究者而言……这却是他们在现实世界中难以寻觅的“理想环境”。 由魔偶进行的前期探索已经积累了大量宝贵资料,同时也逼近了无人设备能够达到的极限成果,再继续进行这方面的探索很难再有更多收益,如今,也到了不得不将计划推进到下一步的时候。 卡迈尔抬起头,看向传送门前的开阔区域,一批身披重甲的“先锋探索人员”正在那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为了让活人能够安全踏入战神的神国,“门”计划背后的技术人员们考虑了大量细节,从第一批探索人员的人选到他们所使用的防护装备都经过了上百次的反复论证,而眼前这些“先锋探索人员”就是论证之后的结果,他们出乎许多人的预料,但在卡迈尔眼中,这一切都非常合理。 他们是来自塞西尔帝国的白骑士们。 在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白骑士是圣光教会的重装神官,是和教会分割不开的“神职人员”,让他们去探索另一个神明的神国显得令人难以理解,但卡迈尔知道,这些名义上是“神职者”的强大战士其实才是最适合对抗神明产物的人手—— 他们意志坚定,有着比大多数技术人员都更清晰的“神学本质认知”;他们是塞西尔帝国最早期的“对抗神明”计划的成果,每个人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哪怕没有深海符文等防护手段的辅助,也能对精神污染产生相当强大的抗性;他们还掌握着新的圣光,一种已经完全可以由魔导技术控制的、“干净”的神圣力量,这种力量更为他们提供了额外的防护。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白骑士们非常强壮,并且非常擅长使用他们那厚重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动力甲胄。 那套沉重的甲胄里面可以塞进去更多的神性防护装备,也可以塞进去更多的储魔水晶,前者可以让他们更安全地在神国活动,后者则让他们可以在魔力枯竭的环境中拥有更加充沛的能源储备,可以让他们身上携带的装备运行更久。 缔约堡的魔导技师们对这批白骑士的装备进行了一番改造,以确保他们身上的护甲更适合用来探索传送门的另一侧——白骑士甲胄充足的内部空间为改造工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当然,白骑士并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他们承担不了前线学者的角色,因此这支队伍的定位就是“先锋”,他们的任务就是作为第一批穿过大门的凡人,去确定对面的环境安全,并在那边建立一个临时的根据地——等到情况稳定之后,真正的技术人员们才会跟着入场。 白骑士们的准备已经到了尾声,卡迈尔听到那十二名重装神官的铠甲内正在传来锁扣闭合的“咔咔”声。 “我也该动身了,”卡迈尔漂浮起来,目光转向传送门的方向,带着共鸣感的嗡嗡声从他体内传出,“做了这么多准备,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卡迈尔大师,”虽然计划已经定下,这时候温莎·玛佩尔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再次确认着,“您真的确定要亲自过去?您知道的,那边的情况……” “我们已经做好解决方案了,不是么?”卡迈尔嗓音嗡嗡,他似乎是在微笑,但外观上看不出,“那边只是环境中无法汲取魔力,却并不影响从外界送进去的‘储备魔力’,理论上‘储备魔力’越充沛,在那边的行动就越稳妥、持久,而我身上储备的魔力……远远超过这里的任何人,甚至超过除了那三座能源塔之外的任何一个能源装置。” “确实,您理论上是可以在‘那边’活动最长时间的人,但另一方面,您如今的生命形态本质上是能量生物,也就意味着魔力枯竭的环境对您的危险也最致命,”温莎·玛佩尔沉声说道,“寻常人员魔力枯竭顶多昏迷,但您……” “放心吧,我过去是搞研究的,不是去送命,我可没打算直接用自己身上的魔力跟那边的环境硬耗——我们的‘解决方案’会派上用场的,”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再说了……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强大的‘外援’会在人员入场之后提供帮助。” “‘高塔’女士么……”温莎·玛佩尔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确实,她之前发来消息表示已经就位了……” 卡迈尔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飘向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只等着命令的白骑士们,找到了这支“神官先遣队”的领队,在简单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他便率先向着那传送门的方向飞去。 白骑士们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撼动着这座有着非凡历史意义的城堡大厅,他们携带着大量需要带到对面去的“先遣设备”和沉重的物资箱,迈步走向那座镜子般的空间通道。 而在白骑士入场之后,完成了维护的“探索者”魔偶也从平台上跳了下来,挥动着长长的机械节肢紧随在队伍身后——这一次,它将作为先锋探索队的辅助魔偶,去协助那边的人员完成这次行动。 在一阵短促的意识中断和失重感中,卡迈尔感觉自己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帷幕。 这帷幕只有薄薄的一层,然而在穿越它时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不符合物理和空间结构的“漫长距离”,卡迈尔仿佛听到了数不清的声音瞬间在周围响起,但眨眼间这些声音又如幻影般消散在他的耳中,而所有这些奇妙的感觉都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瞬间,就在跨过那层“镜子”的下一秒,卡迈尔便感觉自己已经“脚踏实地”地抵达了另一个空间。 “脚踏实地”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实际上他一直漂浮在空中,由于身体结构的特殊,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双脚踩在地面上是个什么感觉了。 卡迈尔向前飘去,一片极为宽阔的广场充斥着他的视野,远方的高墙和殿堂建筑扑面而来,又有浑浊的天空覆盖着这片广袤的空间,一切都如探索者魔偶所看到的“风景”。 但亲眼看到这一切所带来的感受是和隔着全息投影截然不同的。 沉重的脚步声从后面传了过来,白骑士们已经跨过传送门,紧接着是探索者魔偶挥动机械节肢的响声。 “这就是神国……凡人的禁区……” 卡迈尔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一边又不由得轻声自言自语,所有的夙愿,所有的过往,所有关于往日的遗憾和怀念……它们突然在这一刻汇聚起来,却又悄然无声地消散在一片虚无中。 他静静地漂浮在传送门前方,即做不出任何丰富的表情,也流不出一滴激动的眼泪。 随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流逝”感从体内出现,更是打断了他即将逸散开的思路。 这位古代奥术大师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体表面的奥术能量正在以一种特殊的频率明暗变化,一种体内魔力甚至是自身本体都在不断“蒸发”的感觉开始愈发明显起来,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构成自己躯体的魔力正在为了维持这幅躯体而不断损耗着,下一秒,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周围整个环境的那种……“真空”。 卡迈尔头颅位置的亮点奥术光芒骤然明亮起来——他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这样完全陌生的,不可思议的,却又寻觅已久的感觉! 魔力损耗的感觉开始愈发明显起来,这每一丝损耗都是在消耗着他的“生命基础”,然而卡迈尔反而陷入了巨大的喜悦——如果不是身后有十二个白骑士,传送门另一面还有一大堆同僚们都在看着,他这一刻甚至有了兴奋喊叫的冲动! 但卡迈尔并没有被这份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当身后的白骑士们将初期探索所用的设备运送到传送门附近的空地上之后,他立刻便转身飘向了一个大号的银白色金属箱子,并毫不犹豫地从身上分裂出一道奥术焰流,连接在那箱子顶端的一块水晶上。 他身上闪烁的魔力光辉瞬间便稳定下来。 这就是卡迈尔作为一个魔力生物,在探索一个魔力枯竭的神国时给自己设计的“解决方案”。 拖个超级大的“充魔宝”…… ------------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神话之骸 根据已知情报,在战神神国的特殊环境下,各种使用魔力的物品会出现无法从周围环境中获得能量补充的现象,但物品内部储备的魔力则不受此影响——探索者魔偶仍然可以依靠机体内携带的储魔水晶在神国活动,那么同样,卡迈尔也可以带着一个巨大的储魔水晶阵列来防止自己进入神国之后遭受“损耗”。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所连接的银白色金属箱,在箱子顶部有一个透明的水晶“天窗”,透过窗口,可以看到整整齐齐的淡蓝色晶体排列镶嵌在刻满符文的网格板上,而这样的储魔晶板在箱子里还有好几层——在不释放大型法术的情况下,它们足够维持卡迈尔在这个诡异的环境里活动很长一段时间了。 虽然他自身也有着远超寻常法师的魔力储备,在这里仅凭自身的力量也可以存活许久,但就如温莎·玛佩尔说的,这么做终究是在损耗自身的“生命基础”,过于危险,所以除非遇上紧急情况,卡迈尔并不打算直接用自己的魔力之躯来硬抗这里的枯竭环境。 那层如同镜面般的传送门静静地悬浮在神国广场上,白骑士们开始以这道传送门为中心设置一个临时的前进基地,将必要的各种设备安置到位,维修站、医疗站和补给点被先后搞定,与此同时,有两名白骑士则来到了传送门旁,开始布设一个特殊装置。 那装置的主体是一个带有诸多符文接口的金属圆桩,高度不过半米,结构并不复杂,从其底部则延伸出了一段由一节节合金板形成的“拖链”结构,那些合金板表面铭刻着精确的传导符文,镶嵌着秘银、精金等导魔金属制成的线条,相互之间则用精密、稳固的铰链咬合——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在将金属圆桩固定在地面上之后,一名白骑士便将那段合金“拖链”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传送门前,并将其前端探过了那段“镜面”。 片刻之后,符文拖链发出一阵轻微的晃动,似乎是对面有什么人将其连接、固定了下来,随后卡迈尔便看到那固定在传送门旁边的金属圆桩表面浮现出了淡淡的辉光,原本处于黯淡状态的一个个符文在闪烁了几次之后被迅速点亮。 “理论正确,魔力传过来了,”负责安装设备的两名白骑士之一站了起来,厚重的头盔下面传来闷闷的嗓音,“卡迈尔大师,魔力补给站已经启动。” 卡迈尔满意地点了点头,体内传来带着震颤的声音:“很好……这样一来至少在传送门旁边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时补充损耗的魔力。”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另一名白骑士看向漂浮在半空、身后跟着漂浮了一个大箱子的卡迈尔,“要按照计划前往广场出口么?” “稍等一会,”卡迈尔沉声说道,“我们的高级顾问将来此提供技术支援。” 他话音刚落,白骑士们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询问细节,在场的所有人便骤然感觉到一股异样强大、庄严且带有极大威压的气息降临在广场上,白骑士们惊愕地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却看到那刚刚安置到位、压根没有连接任何魔力负载设备的金属圆桩发出了全功率运转的醒目红光,同时还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理论上承载量极大的符文拖链凭空发出了濒临过载的高温与能量火花,下一秒,他们便看到一股裹挟着电光的云雾旋风凭空出现在金属圆桩的上空! 气旋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渐渐达成稳定,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从云雾中浮现出来,那身影如一座钟楼般巨大,在神国朦胧混沌的天空背景下散发着令人难以转移目光的气场,她有着女性的轮廓,然而面孔完全被一层面纱般的雾气笼罩,她身穿一袭仿佛宫廷礼服般的黑色长裙,又可看到无数仿佛星辰般的符文在她的“裙摆”深处闪耀——种种特征,都与魔法师们所描述的“万法之源”、“所有奥秘的主宰”一模一样。 她从气旋中走了出来,随后在白骑士们惊愕的注视中,这位“体型巨大的女士”突然开始缩小,并在短短几秒钟内从一座钟楼般的高度变成了一位身高“只有”三米左右的贵妇人,她的面容清晰起来,原本笼罩在脸庞前的云雾变成了一道半透明的黑色面纱,其下半身如烟尘般虚实不定的裙摆也呈现出凝实的质感——最后除了三米的身高之外,她看上去几乎已经成了一位“凡人”。 “老鹿教的办法还真管用……”这位女士向前一步踏在地上,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身体,带着满意的语气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在神经网络之外的地方把自己‘压缩’这么小……可惜这只是个化身罢了。” 卡迈尔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魔力流向在这位女士降临的一瞬间便发生了变化,虽然它们很快便恢复稳定,却也足以证明这位女士带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以及“位格”,但他对此早已习惯:双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在神权理事会成立之后,大家从某种意义上都成了“同事”,曾经身为神明的“万法之源”如今身份也就是单位里的高级顾问罢了。 他飘向了那位在“缩小”之后仍然有足足三米高的女士,带着郑重的态度:“女士,你那边情况稳定么?” “状态不错——一切都如提前推演的结果,这个化身足以应付这次行动,”弥尔米娜低头看向卡迈尔,随后又抬起头,目光扫过了远方的死寂无人的城市和高耸的塔楼宫殿剪影,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战神的神国啊……我还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可以踏入另外一个神明的领域。”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台设置在传送门旁边的金属圆桩表面红光正在渐渐消退,符文拖链附近热气升腾,短短的一次化身降临,这用上了最昂贵材质的魔力机关便经受了一次极限考验——但不管怎么说,它还是抗住了这次冲击,正如她此前计算的那样。 魔法女神降临在了战神的神国(×)。 弥尔米娜顺着网线爬进了战神陨落之后的无主老宅(√)。 “这地方还真让人不舒服,”弥尔米娜收回视线,大致感受了一下周围环境的情况,尽管在战神陨落、对应神位消失而且她自己已经脱离“锁链”的情况下,这个无主神国已经不再会对她这个“入侵异神”产生主动的抵御,然而此地独特的魔力枯竭环境仍然让她感到不快,“完全排斥魔力么……真不愧是个莽夫住的地方。” “这里的环境对你影响大么?”卡迈尔忍不住看着这位降临于此的神明化身,在对方说话的时候,他隐约可以看到她身边仿佛环绕着许多符文锁环,那些隐隐约约的幻影如同层层封印一般笼罩着这位“万法之源”,也阻隔了所有可能泄露出来的精神污染。 听到卡迈尔的话,弥尔米娜显然不以为然:“你不用担心我——这里的环境虽然不佳,但以这种损耗速度要想耗尽我这具化身的力量,怕是要过起码十年……” 卡迈尔闻言抬头看了这位“神明”一眼,看到对方身后正升腾着隐隐约约的雾气,那深紫色的雾气中还夹杂着细碎的奥术火焰,这让他忍不住开口:“但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冒烟了。” “……”弥尔米娜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一眼,良久才重新低下头来,语气终于显得没有一开始那么自信,“好吧,也可能是两年……这不重要,探索者们,我们该行动起来了,这片空间的范围可不小,而且边缘一直在不断溃散,我们得在此之前好好利用一下这地方。” 卡迈尔的双眼中顿时升腾起两点火焰,他轻轻吸了口气(这只是个习惯性的动作),向着远方一挥手:“索利得骑士,你带着一班留在这里继续设置据点,接应后续穿过传送门的技术骨干,奎恩骑士,你带着二班一起来,我们前往探索者魔偶上次发现的那处大门!” 说完他便立刻调低了身上的亮度,双眼位置的两点火焰也紧跟着收缩起来——充魔宝容量有限,他得节约使用,好延长自己在这里的续航时间…… …… 昏暗混沌的忤逆庭院中,圣洁的白色巨鹿正静静地站在一大堆全功率运转的魔导装置之间,那双如同水晶熔铸般的双眼默默注视着他面前的一处平台。 在那平台之上,安置了一张用附近采集的巨石所雕琢出来的巨大座椅,一个身穿黑色宫廷长裙、下半身如云雾般虚幻、身高如一座钟楼般巨大的女性正静静地坐在那上面,座椅周围,多达数十组魔导装置正在发出嗡嗡的声响,那些魔导装置顶端皆漂浮着散发出柔和蓝白光的人造水晶,晶体所释放出的特殊力场笼罩着整个庭院,而作为整个力场的焦点,那座椅上的女性更是被层层叠叠的符文光环所笼罩,它们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封印……但也是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屏障。 突然间,坐在座椅上的弥尔米娜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中映着另一个空间的景象,她的嗓音则低沉平缓:“我们已经离开广场……进入城墙内部了。” “那边情况怎么样?”阿莫恩注视着正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沿着线路投影出去的“魔法女神”,有些关心地问道,“可有危险?” “我们看到了许多守卫大门的巨石像和空洞的铠甲……然而石像只是石像,铠甲也早已不会动弹,整座城市里没有任何还能活动的卫兵,”弥尔米娜轻声说着,她的一只眼睛中突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光芒在阿莫恩眼前形成了清晰而立体的全息影像,呈现着神国探索队所见到的情景,“战神是真的彻底陨落了……死的不能再死。” 阿莫恩微微垂下头,嗓音低沉:“但他留下的国度还会在深海中飘荡很多很多年,甚至会持续到我们这一季文明结束……” “关于这一点……我发现了有趣之处,”弥尔米娜淡淡说道,“这个国度恐怕并不会像我们所知的那些神国一样在‘深海’中飘荡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年……我能感觉到它在消散,消散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比恩雅女士所描述的还要快。或许只需要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功夫,它就要彻底消失了。” “……消散速度这么快!?”阿莫恩顿时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我猜,这是因为它是在凡人挣脱了锁链之后开始解体的,”弥尔米娜说着自己的猜测,“凡人主动挣脱锁链的行为在思潮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它足以影响到深海;在平静环境下可以几十年缓慢解体的‘神明残响’,在这种涟漪面前会加速溃散。” “……那场战役所产生的影响竟还有这种效果么,”阿莫恩慢慢说着,“那看来留给凡人们的研究时间并不多啊……” “不,足够了,”弥尔米娜轻声说道,符文锁环的虚影在她身旁如溪水般循环流转,她的嗓音也轻缓下来,“对于如今这些勤奋的凡人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 卡迈尔带领着探索队伍越过了广场边缘的那道城墙,在这座由众多凡人信徒思潮所构筑而成的“神明之城”中步步深入,持续探索着。 那位以化身形态降临此处提供帮助的“魔法女神”就走在队伍旁边,当探索者们发现一些东西的时候,她时常会停下来帮忙进行一番分析,提供一些古老的知识参考。 一位身高达到三米的女士在队伍中给大家带来了一些古怪的感觉——白骑士们大多身材高大,尤其是在穿上特制的动力铠甲之后,两米左右的魁梧身形几乎是这些武装神官的标配,而长期漂浮在空中的卡迈尔也有着不俗的“身高”,可这一切在身高三米的“高塔”女士面前都没什么意义。 最高大的白骑士跟此刻的弥尔米娜走在一起也像是个“孩子”。 但这种古怪的感觉也只是在大家心里想想而已,现场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这支队伍终究训练有素,大家到这里是办正事来的。 “我们正在穿过的区域应该是战神教典中所描述的‘欢呼者步道’,”卡迈尔回忆着自己此前了解到的资料,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说道,“据说这里是战神仆役们居住的区域,它连接着进入神国的‘荣耀广场’以及为勇猛战士准备的永恒竞技场,还可以通往供勇士们歇息的宫殿。当那些受到战神眷顾的勇士英勇战死之后,他们就会穿过荣耀广场,进入这条街区,接受神明仆役们的欢呼喝彩,并一步步褪去肉体凡胎,真正成为这神国中的永恒之灵……” 一名白骑士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无门无窗、覆盖着铁灰色屋顶的建筑以及空荡荡的宽阔大道,良久,从他那厚重的头盔中传来了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欢呼。” “高塔”女士的化身低下头来:“是的,没有任何欢呼……那个充满荣耀的绚烂神话已经被凡人们亲手终结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幻影 他们向着神国的更深处走去,踏过这片被神祝福的土地,凡人用一万年的幻象构筑了这座壮丽的城池,而现在,它已经成为一片华美庄严的废墟。 神话传说中的欢呼者和强大的神国守卫都已经随着神话的终结而远去,卡迈尔和他带领的探索者们在这里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甚至没有遇到任何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的活动目标。 那些在神国上空不断运行的古老废墟残骸除外。 队伍穿过了一道高大的拱门,这拱门突兀地伫立在街道上,仿佛是一道单纯的装饰,弥尔米娜伸出手,在支撑着拱门的立柱上轻轻拂过,那看上去坚不可摧的、仿佛岩石却又泛着铁灰色金属光泽的立柱随之落下了一层风化腐朽的碎屑,碎屑在半空中消散解体,然而立柱上出现的伤痕下一秒便还原如初。 “它被静滞在毁灭的一刻……静滞在凡人思潮中断连接的那个瞬间,”昔日的魔法女神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说着,“原来被人类终结的神话最终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就是如此么……我还以为它会呈现出更加荒诞破败的模样,却没想到这只是一幕发黄褪色的幻象罢了。” 卡迈尔忍不住抬头看向身旁这位高大的女士,难以抑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的国度……是什么样的?” “作为一名曾经的凡人法师,你难道不知道么?”弥尔米娜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漂浮在自己旁边的古代奥术大师,“那国度是你们创造出来的。” “……那里有一片无垠的星空,每一颗‘星辰’都象征着世间的一个魔法真理,又有一座无比巨大的魔法塔伫立在星空中心,塔顶和塔基都隐没于黑暗而不可见,高塔内汇聚着所有的奥秘,至高的万法之源守护着高塔的每一层,而只有得到祝福的探索者们才有资格一睹那座塔里蕴含的知识……” 听着卡迈尔嗓音低缓的描述,弥尔米娜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然而那笑容中却又夹杂着更多的无奈:“是啊,有一座高塔,还有星星什么的……然而我尝试接触那片星空,它只是一层笼罩在神国边缘的外壳,我尝试摘下那些星星,它们只是外壳上镶嵌的发光石头,上面刻着毫无意义的符文——我的目光透过那层外壳看向外面,只看到死不瞑目的古老神祇贴着神国的边界漂浮,残破的骸骨和不可名状的碎片从那拙劣的星空涂鸦外面层层叠叠地涌来……” 昔日的魔法女神摇了摇头:“然后我把自己关在高塔中数千年,刻意不去回应任何源自凡人的祈祷,不去关注凡人世界发生的变化,才终于让那外壳出现了一条裂缝,我从神国里跑了出来,穿过那些层层叠叠的残骸废墟和尸首,穿过能够让凡人瞬间发狂的无穷低语和思潮的残响,用了一个世纪,也可能是两个世纪,才终于抵达深海和幽影界的夹缝……在那里,我才终于稍得安宁。” “……你也不容易啊。”卡迈尔沉默了几秒钟,才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一个神明面前,甚至和一个神明讨论这种事情。 世事难料。 弥尔米娜则没有在意卡迈尔的一声感叹,她只是突然看向前方,有一道呈现弧线的宏伟高墙伫立在队伍前方,一扇足以容纳巨人通行的大门伫立在那道高墙上,那高墙周围垂下了许多华美的旗帜,旗帜末端以沉重的盾牌作为重锤,让它们笔直地垂坠下来,高墙顶端又有无数明晃晃的长矛和刀剑作为装饰,它们整齐排列,仿佛一支军队在列阵接受检阅。 “看样子我们抵达了战神教典中所描绘的另一处场所,”卡迈尔抬头看着前方,语气严肃地说道,“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在宗教故事里所描述的那座‘竞技场’了。” 队伍向前走去,弥尔米娜的目光则扫过那座宏伟的大门以及大门两旁悬挂的巨大盾牌,同时慢慢说道:“战神凯尔的竞技场伫立在欢呼者步道的尽头,与永恒宴饮的宫殿遥遥相对。这里是神明亲临的地方,凯尔时常亲自来到这座竞技场中,在这里观赏勇猛的战士们相互切磋磨练技艺,有时候他甚至会亲自以化身的形式踏入竞技场,去指导那些受到眷顾的勇士,赐予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坐在竞技场尽头最高大的王座上,如一位将军般检阅所有人。” 竞技场的大门紧闭着,弥尔米娜将手放在了那扇看上去异常沉重的大门上,她只轻轻一推,那扇看上去不可撼动的门扉便打开了一道足以容纳普通人通过的开口,卡迈尔则向前飘去,但在穿过大门之前,他忍不住看了弥尔米娜一眼:“你怎么会这么了解战神的事情?你不是说不同的神明之间无法交流,也无法窥探异神的神国么?” 弥尔米娜低下头,黑纱覆盖的面容下露出一丝微笑:“我临时从网上查的啊。” 卡迈尔呆了一下,紧接着想想也对——这位高塔女士也是资深网民了,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三个小时都泡在神经网络里……但合情合理归合情合理,这个答案却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不过跟在高文·塞西尔陛下身旁这么久,他也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和不太正常的人物,这时候倒是没有纠结太长时间,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便重新带上自己那个沉重的移动能源站,率先向着竞技场大门内飘去,探索队伍的其他人则鱼贯跟上。 弥尔米娜也跟着穿过大门,抬头看向竞技场的尽头。 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那张为巨人准备的王座上,全身覆盖着密不透风的铁灰色重铠,空洞的头盔微微低垂下来,头盔黑洞洞的开口正注视着竞技场大门的方向,注视着踏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 心肺骤停!! 卡迈尔抬头看了一眼,瞬间便感觉浑身的魔力流动都仿佛冻结般凝滞了一下,他身后则紧接着传来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响——白骑士们在看到那身影之后也大吃一惊,紧接着战士的本能便让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战锤和重型圣光冲击炮,所有人都一瞬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连卡迈尔手中也随之浮现出了两团闪耀光芒的奥术能量! 但就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弥尔米娜的声音却突然传来,打断了众人险些就要出手的攻击:“冷静下来——这好像只是个幻影。” “幻影?”卡迈尔心中一惊,这时候才注意到竞技场尽头那个坐在王座上的身影直到此刻仍然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他就只是在王座上静静坐着,面对踏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毫无反应。 一阵干燥的风吹过了竞技场上空,那些飘扬在长矛顶端的旗帜在风中烈烈鼓动,踏入神国的凡人与神国中出现的战神幻影就这样隔着一整个竞技场静静对峙着,卡迈尔终于收起了手中漂浮的能量球,并带领着提高警惕的队伍向着远处那巨人的身影走去。 那个披覆着空洞铠甲的巨大身影仍然一动不动——直到这时,卡迈尔和白骑士们才终于放下心来。 卡迈尔这时候也有时间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抬起一只手臂,看着手臂表面浮动的奥术光芒被周围环境压制的情况,若有所思地说道:“这里已经远离传送门造成的干扰……我或许可以把我的魔力实验室安置在这个竞技场上。” “看上去条件确实很不错,”弥尔米娜在一旁附和着说道,作为魔法领域的昔日主宰,她当然知道卡迈尔一直想找机会验证魔力的本质,她本人也对这个项目有着空前的兴趣,“等后续设备到位你就可以开始布置实验环境了——如果需要帮忙,可以直接找我。” 卡迈尔停了下来,他有些怪异地看着身旁这位带着笑容的昔日神明,良久才低声说道:“如果有必要,我会的。” 探索者们来到了那巨大的王座旁,由铁灰色铠甲构成的巨人仍然静静地坐在这里,保持着俯瞰竞技场的姿态,正如弥尔米娜所判断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幻影。 卡迈尔仰头看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终于从那铁灰色铠甲表面看出了一丝虚幻透明的质感,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战神幻象?神明陨落之后都会在自己的神国中产生这种幻影么?” “我不知道,”弥尔米娜慢慢摇了摇头,“战神……他的陨落过程很特殊,我的经验在这里不一定管用……”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那空洞虚幻的铁灰色铠甲,一种触摸冰冷云雾般的触感传了过来,而几乎与此同时,包括卡迈尔在内的所有探索队伍成员脑海中竟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低沉、威严,带着钢铁般的质感,每一个听到它的人脑海中甚至都不由得浮现出了沙场、兵刃、城墙与军团的幻象,而那声音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祝你们好运……”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了,与声音一同浮现的那诸多幻象也随之烟消云散,白骑士奎恩的头盔中传来沉闷的声音:“卡迈尔大师,刚才我听到……” “我也听到了——所有人检查精神污染读数!” “读数为零。”“没有受到污染。”“防护装置没有报警……” 在与神明之力打交道的过程中,不管听到、看到任何东西都要做好遭受精神污染的防备,因此探索队伍第一时间迅速检查了各自的情况,确认所有人都没有受到精神污染之后卡迈尔才有时间去关注刚才那片刻“幻象”的内容,他抬头看向弥尔米娜:“刚才那是……战神留下的声音?!” “看来是的,”弥尔米娜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她的眼神严肃起来,“那应该是战神离开这里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个‘思维印记’……” “思维印记……”一名白骑士下意识说道,“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们要来,还留下了这么句话?” “不……”卡迈尔却已经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这句话不是留给我们的。” 他仰起头,目光长久地落在王座上那铁灰色巨人身上,过了几秒钟才沉声说道:“是留给冬堡战场上即将面对他的凡人军队的。” 弥尔米娜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她才伸出手去,轻轻捶打了那冰冷庄严的王座一下:“没有脑子的莽夫……” 探索队伍中安静下来,卡迈尔沉思了半分钟才突然抬头看向弥尔米娜:“那时候战神不是应该已经彻底疯狂失控了么?他怎么还能留下这样一句话?” 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突然从不远处竞技场看台的一排排座椅之间传来:“那时候吾主确实已经彻底疯狂……但终极的疯狂中也可以有一丝理智存在。” 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甚至和刚才看到战神的幻影时一样吓人,卡迈尔身上的魔力光辉瞬间暴涨,他猛然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什么人?!” 在探索者们严阵以待的目光中,附近的看台座椅后面慢慢走出了一个身披长袍的身影。 在这已经死亡、正在渐渐解体的战神神国中,出现了一个凡人的身影! 他披着战神神官的袍服,头上戴着虚幻透明的冠冕,他的面容在混沌的天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但仍然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老人,这个身影从看台后面走了出来,一步步慢慢走下阶梯,来到卡迈尔和白骑士们面前,如一个幽灵般没有带起任何脚步声,也没有任何气息传来,就如……旁边的战神幻影一般。 “你终于出来了,”弥尔米娜却对这个身影的出现毫不意外,她似乎早已有所察觉,“我刚才就感觉到你了。” “您是另一位神祇。”那个如幽灵般的身影看向弥尔米娜,恭敬地说道。 “曾经是。” “恕我无法向您敬拜——我只尊我的主。” “你本来也不用向我敬拜——我退休了。” 卡迈尔死死盯着眼前出现的这个“幽灵”老者,虽然他心中已经冒出猜测,但这时候还是语气严肃地问道:“你是谁?” “马尔姆·杜尼特,这是我曾用过的名字……你们就用它来称呼我吧,”穿着神官袍服的老人慢慢说道,“至于现在……我只是这里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人。” “马尔姆·杜尼特,提丰战神教会的教皇……果然是这样,”卡迈尔紧盯着对方,嗓音低沉,“你本应安息了……为何还在这里徘徊?” 马尔姆,这昔日的战神教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身看着那王座上的身影,良久才轻声说道:“我来陪陪我的主。” ------------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另一道裂隙 那个曾经是战神教皇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宏伟的王座下,他曾一度成为神明疯狂的载体,成为在提丰上层以及军队之间蔓延的精神污染的源头,一手促成了提丰和塞西尔之间那场阴差阳错的“战争”,并间接导致了战神教会被提丰皇室清算、拆解。 他也曾被罗塞塔·奥古斯都亲自捕获,被作为引导战神提前降临尘世的“祭品”。 能在历史书中成为转折点的人物寥寥无几,马尔姆·杜尼特是其中之一,尽管他在这个转折点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但所有这些都已经成为远去的过往,对如今这个不知该算是幽灵还是英魂的幻影而言,曾经发生在尘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没了意义,他只是这不断消散解体的神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人,守着神明留下的最后一道幻象,守着这座国度已经崩塌解体的大门。 “我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能迎来访客,”马尔姆·杜尼特抬起头,带着一丝好奇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浑身充盈着能量光辉的古代奥术师,装备重甲身材魁梧的圣光“神官”,以投影化身的形式降临于此的异神……这样一支队伍在他所熟悉的岁月里是不可想象的存在,“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只是个不断崩溃的废墟罢了。” “我们来探寻神明的秘密,”卡迈尔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不管这个老人曾经有什么身份,如今都已经没了意义,他只将对方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情报来源,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保持着基本的谨慎,以防止这个在神国中游荡的“幽灵”身上带有什么污染性的力量,“你呢?你又是如何在自身死亡、神明陨落之后仍然保留了灵智,而且还在这里徘徊这么长时间的?” 马尔姆·杜尼特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希望如此吧。” 卡迈尔默不作声,只是微微侧头看了旁边同样没出声的弥尔米娜一眼,随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我们要继续探索这个地方,你要阻止我们么?” “不……我已经没必要阻止你们了,”马尔姆·杜尼特淡淡说道,“凡人战胜了神明,这神国便是你们的战利品,这是吾主所承认的规则——自由行动吧,这是全人类所赢得的。” 卡迈尔微微松了口气,尽管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化为幽灵的老人有能力阻止一支有神明化身保驾护航的探索者队伍,但这毕竟是在战神的神国,一切计划之外的剧烈行动都有可能在这里引发不可预料的变化,所以能避免冲突当然是最好的局面。 但就在他抬起手准备下令让白骑士们继续探索其他区域的时候,马尔姆·杜尼特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有一个地方,我想带你们去看看。” “一个地方?”卡迈尔有些意外又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幽灵幻影,“你想让我们看什么?” “放松些,我对你们没有恶意,”马尔姆·杜尼特似乎是感觉到了卡迈尔的情绪变化——这可能是某种幽灵独有的“直觉”,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在神国的边缘,我看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我认为你们或许会对那景象有些兴趣。它不远,穿过这里很快就到。” 卡迈尔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丝好奇,在短暂的犹豫权衡之后,他选择跟上这个幽灵:“在前面带路。” 马尔姆·杜尼特点了点头,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向了王座旁边的一道大门,探索队伍在卡迈尔的带领下跟了上去,弥尔米娜则走在队伍最后面,警惕着环境中的一切变化。 他们穿过了竞技场的外墙,从与欢呼者步道相对的另一扇门进入了一片新的区域,这里同样排列着无数高耸的、无门无窗的建筑物,排列着铁灰色的屋顶和用刀剑、长矛装饰起来的高墙与塔楼,曾经在这座城中服侍神明的仆人们皆已消散,唯有空洞的风在昏黄的天光下呼呼吹过,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卷起些许沙尘。 在神明陨落之后,这曾经一尘不染的神国中也开始出现尘埃了。 但马尔姆·杜尼特对此只是微微摇头,便再没有更多的感慨——他已经在这里徘徊许久,所有的慨叹大概早已变淡,他只是带领着探索者们一路穿过这些寂静的宫殿和街道,一路向着更远处前行——他在将队伍带领到神国的边缘。 而随着逐渐靠近这处空间的边界,卡迈尔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正在悄然改变——天空浑浊的光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越来越暗淡,就如夜幕渐渐降临一般,周围的建筑物正越来越多地呈现出风化、破损的姿态,原本坚固完整的高墙和光洁明亮的屋顶上出现了本不该有的裂痕甚至缺口,甚至连脚下的巨石街道也随着不断前行变得坑坑洼洼起来,完整的石板上遍布裂痕。 就仿佛越是靠近神国边缘,这处空间就越是呈现出被某种力量侵蚀、消解的状态。 他不由得看向了队伍中的高级顾问,那位身高达到三米的美丽“贵妇人”注意到了旁边传来的目光,她的面纱下露出一丝复杂的笑,轻声说道:“这就是神国不断崩解的样子……它会首先从边缘开始,被深海中的无序涟漪一点点消磨分解。如果把凡人一代代积累起来的思潮视作一块被逐渐雕琢出来的礁石,那么深海中的涟漪就是海浪,礁石虽然看似坚固,但一旦失去了思潮的持续‘维持’,在海浪无休止的消磨下,它迟早会一层层地剥离、解体。 “被解体的部分,就会重归深海中的混沌状态,而你们所看到的这些……只不过是这个过程的初级阶段。” 卡迈尔一字不落地听着这位昔日神明所讲述的这些知识——如果放在以往,这些知识直接传授给凡人便意味着绝大的危险,因为它们是位于凡人认知体系之外的“真理”,会直接指向神明运行的奥秘,然而今日,由凡人所组成的探索队伍已经踏入神国,卡迈尔和他所带领的白骑士们正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这里的种种奥秘,于是一些原本作为禁忌的知识也就成了凡人可以接触的领域——这是某种“象征性”的效果,也是在神明领域中最基础的准则之一。 而与此同时,探索队伍也渐渐穿过了这片位于神国外缘的城区,随着天空洒下的光辉愈发昏暗,他们视线中的景象也在呈现出更加破败、坍塌的姿态。 完整屹立的建筑物越来越少,视线中坍塌的废墟越来越多,高耸的宫墙楼宇变成了残砖断瓦,甚至有一座建筑物当着探索者们的面坍塌下来——那是悄然无声的坍塌,看上去格外诡异。 弥尔米娜抬起手,一枚光球从她掌心升腾起来,照明术散发出的光辉驱散了周围区域的昏暗,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混沌的黑暗仍然在不断涌来,那黑暗中仿佛涌动着无形的团块或阴影,层层叠叠如同视觉错误般的暗色斑块堆积在那片混沌的最深处。 卡迈尔向着那片混沌黑暗看了一眼,突然感觉那景象似乎并不陌生,短暂回忆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景象——幽影界。 幽影界的“天空”,便是和那几乎一模一样的混沌黑暗状态!! “看来你也发现了,”弥尔米娜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神国漂浮的区域被称作‘深海’,而深海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幽影界的最深处,和暗影界-现世界那种泾渭分明的结构不同,从幽影界到深海再到神国,他们之间的分隔并没有那么明显……尤其是在神国边界破碎的情况下,这种分界就会显得愈发模糊起来……” “从那里可以直接前往幽影界?”卡迈尔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作为学者的好奇心与推演能力正在开始运转,“如果‘方向’正确的话,甚至可以前往忤逆庭院么?” “……可惜,并没有那么简单,”弥尔米娜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摇着头说道,“看到不一定就能抵达,能抵达的不一定可见,既能看到又能抵达的不一定存在,存在的不一定可被知晓……那是世界的最底层,万事万物的诞生与映射关系并非凡人常识所认知的那么简单。这其中的具体奥秘连神明都无法尽知,但我想……或许总有一天,你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把它搞明白。” 卡迈尔细细思索着弥尔米娜所说的这些听起来神秘莫测、艰深晦涩的话语,而就在此时,马尔姆·杜尼特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我们到了,神国的边境——我要给你们看的异象就在前面。” 卡迈尔这才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看向前方,神国边界的景象扑面而来! 战神之城已到尽头,探索队伍前方的大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力折断,呈现出触目惊心、支离破碎的状态,在那狰狞碎裂的分界线另一侧,地面已经完全消失,破碎的建筑残骸从神国领域脱离出去,在一片仿佛云海般的翻涌尘埃中起伏滚动,而在众人脚下这一侧的大地尽头,断裂的高墙、楼宇边缘也呈现出撕裂般的状态,粉碎的沙尘如流水般从那些裂口中淌下,不断流淌下坠,掉出大地,坠入了神国之外那层令人不安的无边云海。 弥尔米娜抬起手,又有一枚光球腾空而起,漂浮到云海上空,光球散发出无边的光辉,将整片云海照亮,让卡迈尔可以看到更远处的情况—— 他看到无数的旋涡遍布在云海各处,云海的尽头则仿佛沸腾般呈现出不断翻滚、蒸腾的状态,远方的混沌黑暗和云海的交界处有着一道非常明显的界限,不断有从神国逸散出去的物质被那道界限吞噬,眨眼间便会成为细碎的微粒,并在下一个瞬间消散不见。 这就是死亡之后的神国被深海涟漪不断吞噬的场面——哪怕是心智坚韧的白骑士们,在看到这从未有人见过的壮观景象之后也不免受到震撼,发出了低声的惊呼。 然而马尔姆·杜尼特要给卡迈尔等人看的却不只是这条“吞噬分界线”,也不只是那片翻滚的沙尘云海。 这位曾经的战神教皇抬起手指向远方,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灵体深处传来:“看到那边了么?那个最大的旋涡,我要给你们看的是那东西。” 卡迈尔的目光随之集中在教皇幽灵手指的方向,下一秒,他头颅位置的两点奥术光辉骤然收缩起来。 在云海深处,一座巨大的旋涡正在翻滚,破碎的建筑废墟正在旋涡周围起伏,而一道巨大的空间裂隙便在沙尘云海的涌动中显露了出来,那道裂隙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通往何处,它弯弯曲曲的边缘呈现出一道弧线,就好像是某个更加宏大的结构所不小心暴露出来的一小部分,它位于那道旋涡的中心,周围漂浮的残骸碎片偶然靠近,瞬间便会被那道裂隙所撕碎、吞没。 而在那道裂隙深处,异样的、醒目的蓝色光辉如水波般涌动着,带着让卡迈尔无比熟悉的质感。 他已经有一千年不曾见到过这样的辉光了。 卡迈尔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才在反复斟酌之后慢慢伸出手去,他的手越过了神国边缘那道支离破碎的边界线,而几乎在越过这道边界的瞬间,他便感到那种魔力枯竭的感觉消失了——强烈的魔力反应从远处的那道裂隙中传来,它所释放出的魔力“辐射”似乎弥漫在整片云海中。 卡迈尔抽回手,心中有所明悟。 自己脚下这道破碎的边界就是目前战神神国的“完整极限”,在边界内侧,神国的力量处于完整状态,它排斥着魔力,维持着边界内的“魔力真空”,而在这道边界外侧,神国排斥魔力的效果消失,于是整片沙尘云海(神国与深海之间的“吞噬过渡”地带)中都充斥着从那道裂隙中逸散出来的魔力。 卡迈尔对它并不陌生……那是深蓝之井的魔力。 一个在最近渐渐成为帝国顶尖学者们讨论热点的名词突然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深蓝网道。 “神国领域附近会出现深蓝网道么?”卡迈尔突然转过头,看着弥尔米娜问道。 “深蓝网道贯穿整个星球的所有界域,理论上不管是幽影界还是暗影界,不管是元素界还是神国,都处于深蓝网道的贯穿范围内,”弥尔米娜立刻说道,但紧接着她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但这个……不是正常的深蓝网道。” “不是正常的深蓝网道?什么意思?” “它是一道裂隙,是个泄漏点——你明白么?正常的深蓝网道是平稳流淌的魔力脉流,它虽然蕴含极其强大的能量,但就如被血管包裹起来的血流,它只会在自己的‘轨迹’内流淌,可是这个……这道裂隙的状况明显不对!”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不只有一道裂隙 没有人能比一位执掌着魔法权柄的女神更了解魔力流动深处的奥秘。 在听到弥尔米娜异常严肃的讲解之后,卡迈尔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严重性,而在意识到其严重性的同时,他也瞬间产生了一个新的疑惑:“……你从前没有在神国领域看到过这种裂隙么?据我说知,你经常在神国之间的边缘地带游走,观察深海中的变化……” 弥尔米娜却没有回答他,这位昔日的魔法主宰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她死死地盯着远处旋涡中浮现出来的那道深蓝裂隙,似乎察觉或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困惑在某种茫然状态。 而与此同时,一旁带着众人前来的战神教皇马尔姆·杜尼特则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东西不是吾主国度中应有之物,我也不知它是从何处而来……它可能已经在这里存在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之久,之后由于吾主陨落,这里失去控制,神国才渐渐‘飘’到了这道裂隙附近……” 说话间,一阵震动突然从众人脚下传来,卡迈尔慌忙带着探索者们向后退去,下一刻他们便看到神国边缘又有少许物质崩落下来,化作随风飘散的沙尘落入边界之外的那道云海深处。 这不断崩解消散的过程仍然在持续,而且恐怕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日子。 卡迈尔看向一旁似乎正在陷入沉思的弥尔米娜,然而他刚想开口询问些什么,马尔姆·杜尼特的声音便又一次响起:“我想让你们看的不只是这道裂隙。” “不只是这道裂隙?”卡迈尔忍不住惊愕问道,“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有,另外一样我不认得的事物——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不觉得那是‘众神之领域’中应该出现的东西,”马尔姆·杜尼特慢慢点头说道,他转向了远方那片云海,注视着它昏暗混沌的边际,“现在还看不到它,但算算时间,它应该就快要出现了……” “现在看不到?”卡迈尔好奇地问道,心中冒出了些许猜测,“难不成那东西……” “那东西会周期性地靠近这里,只是我被困于此处又手段匮乏,无法确定那东西和神国的相对位置或者它的运行轨迹……”马尔姆慢慢说着,突然抬起手指向远方,“啊,它就要来了……” 随着这位战神教皇话音落下,探索队伍中的成员们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个幽灵手指的方向,卡迈尔头颅位置的两点奥术光辉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他“瞪”着那道昏暗混沌的边界,突然,有一线光芒从那片边界线的尽头缓缓“上浮”—— 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道明亮的光束,那光束贯穿了深海中的混沌领域,驱散了云海边缘的昏暗环境,紧接着是光束周围的一连串闪烁光辉,那些光辉仿佛是在勾勒出一个庞大的轮廓,而随着那轮廓背后的庞然阴影逐渐靠近,它那惊人的姿态也逐渐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卡迈尔看到了一片覆盖着不明材质的庞大弧线边缘首先探出黑暗边界,在云海上空缓缓上升,紧接着是连绵的合金结构体和由结构体支撑起来的“钢铁大地”,那仿佛是一艘扁平的怪异巨船,又好像是一座漂浮在混沌和云海中的无根岛屿,它展露出来的部分有着不规则的边缘轮廓,仿佛应该是某个更加庞大的结构体的一部分,或者提前预留出了和其他结构体对接的区域。 随后这个庞大的、几乎有一座城市那么惊人的东西继续上浮,云海边缘的物质被它那庞然的边界所扰动,卷起了层层叠叠的无声气浪,数不清的沙尘飞扬起来,又顺着那片合金结构的边缘如水流般垂落,卡迈尔努力眺望着远方云海的尽头,眺望着那片“钢铁大地”表面的情景,他看到了闪烁的灯光、仿佛护盾一样的屏障以及高耸的像是建筑物一样的东西,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还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颜色不一样的事物靠在大地边缘,那却不像是“钢铁大地”本身应有的结构,而像是不小心“挂”在其边缘的……某种东西。 然而那已经超过了寻常视野的极限。 白骑士们厚重封闭的头盔下面,传来了几声压抑的惊叹,高阶战斗修士奎恩的声音低沉响起:“圣光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管那是什么,那都肯定不是神国……也不是任何一个神国或神明留下的碎片,它明显是在运行……”卡迈尔低声咕哝着,突然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马尔姆·杜尼特,“它会撞过来么?” “不会,它会在边界附近缓慢运行,其间会很靠近这里,但不会撞过来——它似乎能准确判断和神国之间的距离,并按照一个严格的周期靠近和远离,”昔日的战神教皇毫无保留地说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在此徘徊所观察到的规律,“那东西给人的感觉是‘活’的,但我没看到任何生命……或类似生命的东西出现在那上面。当然,这也可能是凡人浅薄的认知蒙蔽了我的眼睛,在这众神的国度里……很多东西都不是依靠凡人之智能够理解的……” “女士,”卡迈尔转头看向弥尔米娜的方向,“你对此是否……”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这位“魔法主宰”已经瞪大了眼睛,正带着极大的惊愕注视着那从云海深处升腾起来的庞大阴影,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从这位魔法主宰身上看到了某种难以抑制的……紧张和畏惧。 但弥尔米娜终究是惊醒过来,她似乎成功对抗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紧张感,并听到了卡迈尔的呼叫,她双眼紧盯着云海边缘那片仍然在缓慢靠近这里的“钢铁大地”,某种笼罩在记忆中的“帷幕”被破除了,她渐渐瞪大了眼睛,发出轻声惊呼:“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我见过这个!我一直都能看见这个东西!无数年来它一直在神国之间巡逻!” 卡迈尔大吃一惊:“你见过这个?它一直在神国之间巡逻?可你和鹿先生都从未提起过……” “它在我们记忆中抹掉了自己的存在!”弥尔米娜终于找到了那块缺失的拼图,她记忆中被屏蔽、被遮掩的部分正清晰地浮现出来,“‘神’看不到这东西,只有凡人才能!” 卡迈尔感觉自己浑身的魔力流动都在发生不大不小的紊乱,一种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的、发自灵魂的颤栗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智——如果他还有呼吸系统的话,他此刻一定会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他反应过来,一边看着那正在云海中起伏靠近的钢铁大地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的预案……这里发生的事情必须立刻向上报告!” “我已经在联络塞西尔城了——希望远在塔尔隆德的高文那边也能来得及收到消息,”弥尔米娜立刻说道,“另外提丰人那边也有必要通知到,罗塞塔·奥古斯都是个能主持大局的凡人。” “我正在给传送门另一侧的温莎·玛佩尔女士编辑传讯,”卡迈尔飞快地说道,他身边漂浮着飞速变化的魔法符文,这位古代奥术大师正绕过普通通讯设备,直接利用自己对魔力的掌控能力联络传送门另一侧的留守人员们,与此同时他也在关注着那在云海中运行的庞然巨物,在短暂思索中,他突然问道,“神国外部的那片混沌空间里……允许世俗物质存在么?” “世俗物质?当然可以存在,虽然这里是物质和非物质界限极为模糊的区域,但世俗物质并不会因为接触了深海中的环境而解体,只是这里位于诸多神国的‘辐射范围’内,而且到处都有上古的思潮回响在徘徊,很容易出现一些……”弥尔米娜下意识地解释了几句,但说到一半就突然反应过来,带着异样的眼神看着卡迈尔,“等等,难道你打算去探索……这太危险了!那东西的一切情况都不明朗,连众神都不知道那上面有什么危险,而且它在神国外部运行,说不准它都会前往什么地方……” 这位魔法主宰说着,神情变得极端严肃:“神国外面是广袤无垠的‘深海’,是世界最底层的涟漪,虽然我经常在那附近游走,但我所能探知的区域和整个深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那深处的东西对众神而言都是个迷,那对你们而言为时尚早……” “我知道,我还不至于用自己或他人的性命去冒这种险,”面对弥尔米娜这份和凡人无异的紧张反应,卡迈尔显得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但我们仍然应该做点什么……我有一个探测计划。”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探索队伍后方,有着圆滚滚黄铜外壳和长长机械节肢的“探索者”魔偶正安安静静地待在众人身后,一根带有复杂符文的“手臂”从它的铜制壳体中延伸出来,搭在卡迈尔身后拖着的那个储魔能源箱表面:它正在给自己补充魔力。 似乎是注意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这有着极高智慧和自律行动能力的魔偶体内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声音,它长长的机械节肢原地划动了一下,外壳上的符文忽明忽暗起来。 神国之外,那在沙尘云海中运行的庞然巨物正缓慢地掠过战神神国不断崩落的边界区域,它已经越过了和神国领域的最近点,就如来时一样,它在云海中卷起了无声的气浪,开始慢慢远离。 “……这东西的成本很高,但温莎女士会理解我的应变之举——我们可没时间考虑了,”卡迈尔说着,已经向着那探索者魔偶伸出手去,无形的魔力托起了这个机械装置,化为塑能之手将它举到半空,“但愿它能平安完成任务——否则我可就只能从自己的工资里扣了……” 他扬起手臂,塑能之手紧接着便要将魔偶扔出去,但就在此时弥尔米娜的声音却突然从旁边传来:“等一下。” “女士?”卡迈尔动作停了下来,“女士,我们有必要搞明白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魔偶就是为了这种场合……” 弥尔米娜不等卡迈尔说完便打了个响指,半空中另外一股更加强大的魔力瞬间成型,将卡迈尔塑造出的塑能之手驱散,并接过了圆滚滚的探索者魔偶:“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让我来——在这么个施法环境恶劣的地方,我应该比你‘扔的准’。”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了手指,半空中被塑能之手抓住的探索者魔偶也终于反应过来,它体内发出另一串叽里咕噜的声音,随后长长的机械节肢飞快地收拢到了肚子下面,整个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机械球体,只留下一支泛用性探测臂伸到半空,朝着弥尔米娜的方向挥舞了两下,以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弥尔米娜随之伸手朝远方一指,无形魔力形成的塑能之手猛然挥过半空。 收缩成机械球状态的探索者魔偶瞬间穿过了神国边界那层看不见的界限,飞越翻涌无形的云海,向着远方那片正在缓缓远离的“钢铁大地”飞去。 卡迈尔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而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那片“钢铁大地”表面既没有飞起拦截用的飞弹和高能光束,也没有什么消灭入侵者的警戒卫兵冒出来。 机械球笔直地落在了钢铁大地的表面,并在最后一股魔力的缓冲下轻巧落地。 它原地晃了晃,圆滚滚的黄铜外壳底部延伸出几根长长的机械节肢,随后这自律魔偶又在原地四处爬了几步,仿佛是在校准方位并自动确定接下来的探索方案,紧接着便飞快地跑向了钢铁大地的深处——而在同一时间,整片“钢铁大地”也在越来越快地远离众人的视线,它一边飞向云海尽头那片混沌黑暗的空间,一边缓缓向着云海中沉去。 “……我能感觉到那个魔偶的信号越来越弱,”弥尔米娜打破沉默说道,“在深海环境中,有序的魔力信号衰减速度很快,接下来就看那个魔偶自己的本事了。” 卡迈尔沉默片刻,忍不住转向马尔姆·杜尼特的灵体:“你说过那东西会周期性地出现并靠近,是吧?” “是的,”马尔姆十分肯定地说道,“虽然这里没有太阳和星辰,但我有计算时间的办法——那东西每两天都会从混沌尽头‘上浮’并靠近,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个规律从未打破。” “很好,”一旁的弥尔米娜轻轻舒了口气,“那我们就等着它再次出现吧。” 说着,她低头看向了漂浮在自己旁边的卡迈尔。 “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开始布置你的实验室了,卡迈尔。”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深水浅影 同一时间,安塔维恩号坠毁区域,与主物质空间相对应的水元素领域内。 永不停歇的雨覆盖着无垠海,充斥在两层海洋之间,无垠海的上空,那层倒悬于空中的大海正泛起层层叠叠的波浪,波浪中依稀可以看到水元素们往来穿梭,持续着不断生长、融合、争斗、重组的循环,而在无垠海的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规模庞大的蓝色光流正横跨深海,并连接到这片海洋另一侧的庞大水系中。 这在现世界中不可能看到的、完全违背物质世界常识的景象便是水元素领域的常态,纯粹的元素力量与这个世界的魔力背景相互交融,在这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循环”体系,然而对于本身同样是一种元素生物的海妖们而言,这里的环境却并不能让她们产生什么亲切感——这只是个和她们故乡世界似是而非的空间,这里广阔无边的无垠海也不是她们记忆中故乡世界的那片大海。 但海妖们缺心少肺,她们适应环境的速度飞快。 一座哨站稳稳当当地伫立在无垠海那起伏的波浪中,它形似一枚微微敞开的贝壳,流线型的外壳上带着银白色的金属质感,又有浅蓝色的涂装装饰在其表面,勾勒出海妖们独具特色的、仿佛某种深海生物肢体般的图腾图案,在贝壳张开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有充盈光辉的能量屏障,屏障内隐约可以看到居住舱、武器站、通讯站之类的设施,以及装饰性的触须石雕和海草等物,十几名海妖正在那些哨站设施之间忙忙碌碌着。 而在哨站基底则有数个散发出蓝色光圈的“锚定”装置,它们共同维持着这座来自物质世界的建筑物的稳定,让它不至于在这个只有海洋的世界中飘离原地。 哨站边缘,形如月牙的执勤平台上,两位轮值此处的海妖哨兵正在监控着无垠海中的情况,她们皆有着形如海蛇的下半身,长长的尾巴盘成了非常稳定的形态,手中则拿着三叉戟外形的武器,那银白色的武器前端微微泛着水波纹般的光影——那是充能粒子流在刀锋上不断“刷新”所产生的独特现象。 “哈欠……我感觉自己已经在这地方站一个世纪了,”一名有着海蓝色长发的海妖突然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尾巴在身子下面卷了卷,尾巴尖探出头来左摇右摆,“这场雨下的我昏昏欲睡……” “扯犊子,没有这场雨你也昏昏欲睡,”在她旁边有着淡紫色长发的海妖忍不住朝这边斜了一眼,“你就是懒,你只要不站岗立马精神。” “别这么说,柯罗琳,”海蓝长发的海妖晃了一下手中的三叉戟,“我还是很认真的——主要是咱们负责盯着的东西实在太没意思了,就那么几道‘水流’,一点变化都没有……” 被称作柯罗琳的海妖没回答同伴的牢骚,只是低头看着那层厚重海水深处的景象,作为一个水元素生物,她的视线能够透过黑暗深沉的海水看出很远很远,而在她的视线中,那些贯穿在无垠海深处的淡蓝色光流确实如某种漂亮的“水流”一般,她就这么盯着看了十几秒钟,突然抬头说道:“你说,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啊?看着像水又不是水,从海底凭空就冒了出来,又凭空流到某个不知是哪的地方,女王陛下还那么严肃地让咱们盯着它看,说是有任何变化就往上报……这到底啥玩意儿啊?” “你没听海瑟薇大女巫说么?这东西叫‘深蓝网道’,是这颗星球的‘动力系统’,就跟洋流、大气循环是差不多的东西,但这里面流淌的是魔力,而且不像洋流和大气循环那样只能在物质世界出现,它可以在整颗星球所有的‘界域’里流淌,就跟一张网一样在现世界、暗影界、幽影界之类的地方循环……” 这位有着海蓝长发的海妖似乎颇有学问,起码是认真听过学者的教导,然而她那位名叫柯罗琳的同伴却显然不是个认真听讲的材料,只听了一半,柯罗琳便摇头晃脑带着一幅“我完全理解了一切”的表情念叨起来:“动力系统哦?洋流哦?那我好像听明白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低头看着海水深处的蓝色光流,脸上露出想要搞事的表情来:“那你说我一个猛子扎下去会游到什么地方?” “你压根没听明白!”蓝发海妖顿时大惊失色,“这玩意儿可不是水啊我跟你讲,你一个猛子下去说不定就死里边了——咱们好不容易跟本地的水元素停战这么多年,你死回去之后一个解释不清咱们再打起来怎么办……” 这位海妖哨兵显然是被自己同伴清奇的思路给吓坏了,一瞬间就语速飞快地巴拉巴拉了这么一大串东西来规劝自己这位行动力一向很强的姐妹,名叫柯罗琳的海妖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到最后总算是放弃了自己那非常有创造性的想法,但她的视线仍然忍不住落在那些贯穿了无垠海的蓝色光流中,搞事之心蠢蠢欲动,嘴里嘀嘀咕咕着:“那你说……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在这种‘河流’中穿梭的呢?它们既然是一种‘网道’的话……” “你问我我问谁去……说不定海瑟薇大女巫或者女王陛下知道?”蓝发海妖想了想,尾巴尖在空中飞快摆动,“说到底,咱们能感知并理解这颗星球上的‘魔力’也是前不久才有的事嘛,就连大女巫在这方面也是一知半解的,我们所有关于魔力和‘深蓝网道’的知识都来自和陆地盟友们的交流——可陆地盟友和海妖之间的种族差异又那么大……” “对啊,”柯罗琳用尾巴卷着三叉戟,两只手敲了敲拳头,一脸“我又懂了”的表情,“陆地盟友和我们的生命形式差那么多,他们跳进深蓝网道里会挂掉,放在海妖身上就不一定,所以约等于我还是可以一个猛子扎进去……”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蓝发海妖便用尾巴直接卷住了她的尾巴,两条长长的蛇尾瞬间打成一个死结。 “我得防止你作死去——听说你很多年前主动将自己‘终结’并再生之后脑子就一直不太正常,现在我算是领教了,”蓝发海妖一脸无奈地说着,“咱们的任务只是监视这里的能量流罢了,你就省省事别添乱了好么……啧,现在我倒是一点都不困了……” “好吧,我就是开个玩笑,”看到同伴脸上无可奈何的表情,海妖柯罗琳终于举起双手表示彻底放弃“一个猛子扎下去”的想法,同时目光又朝着海底瞟了一眼,“等会换班之后去趟监控室吧,看那边的姐妹有没有发现有趣的东西,然后我要啃一条鱿鱼干来慰劳自己……” 她话音未落,在那位于无垠海深处的蓝色光流中便突然闪过了一道极其迅捷的阴影,那阴影让哨位上的两名哨兵瞬间瞪大了双眼。 虽然她们站岗的时候一直在bb个不停,但她们从不曾将注意力从自己监视的东西上转移开,那一闪而过的阴影根本没有躲过两名海妖士兵的眼睛。 “你看到那个了么?”柯罗琳立刻从尾巴团里抽出自己的三叉戟,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海底的光流是否有别的动静一边飞快说道,“我没看清具体是啥,但刚才肯定有什么玩意儿跑过去了……” “我看到了……那东西很快,看不清楚,但监控室说不定捕捉到了比较清晰的影像!”蓝发海妖已经反应过来,她一边迅速呼叫宿舍中待命的其他哨兵过来换岗一边飞快地对柯罗琳说道,“这肯定符合女王陛下吩咐的‘报告标准’——我去监控室调监控,你去通讯站联络安塔维恩号!咱们分头去!” “好!” 两只海妖飞快地冲向哨站的两个区域,绑成死结的尾巴“嘣”一下子被拉的笔直——但她们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小小的尴尬丝毫不能影响她们执行自己的任务,两只海妖同时扬起了手中的三叉戟,毫不犹豫地切掉了一时半会解不开的尾巴,然后一边疼的大呼小叫一边嚷嚷着“早知道你也切我就不切了”一边飞快地跑向了监控室和通讯站的方向。 …… 新阿贡多尔,用废弃设施重新修缮、改建而来的评议团总部内,以沧桑老人形象站在一个投影圆台旁的安达尔正紧紧皱起眉头,这位曾经经历过龙族将近两百万年历史、经历过上古的起航者降临和现代的“成年礼”,见证过这颗星球沧海桑田的太古巨龙,此刻却流露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息,他的脸色之差前所未有:“裂隙……贯穿了整个逆潮之塔,规模甚至能一直延伸到西海岸去的裂隙……而且那东西不知道已经在那待了多少年?!” 刻印着诸多龙语符文的投影圆台上空,赫拉戈尔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安达尔面前,这位龙族领袖脸上的表情也没比安达尔好多少,甚至看上去还更阴沉一点:“没有理论可以解释这一切,那道裂隙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不仅仅包括你我的,甚至包括……神明的。根据高文·塞西尔在现场发现的线索,那里似乎有一道‘帷幕’在发挥作用,它是奇迹级别的力量,而且在失去力量维持之后仍然一直在产生效果,直到被暗影沙尘侵袭才自行解体。 “至于高塔外面的裂隙,则是被那两只受到深蓝魔力侵染的雏龙所发现……我怀疑所有受到深蓝魔力侵染的雏龙都能看到或感知到那些裂隙……” 安达尔脸色极差地点了点头,语气低沉:“那裂隙恐怕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在影响我们的龙蛋了,但一直以来,塔尔隆德有神明庇护,所以这种影响一直被阻隔在外,直到现在神明离去,雏龙受到影响的痕迹才显现出来——深蓝网道并不是最近出的问题,而是很多年前就不正常……” “这些都不重要了,老朋友,这些都是次要的——”赫拉戈尔打断了安达尔的话,这位龙族领袖的表情异常肃然,“现在最关键的是那座塔里的‘逆潮’……按照目前高文·塞西尔所发现的线索,如果情况真的按照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那么逆潮……恐怕早已脱困,甚至可能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脱困了。 “安达尔,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对那座塔的警戒和监控都是个笑话,塔尔隆德遇上大问题了。” “不是塔尔隆德遇上大问题了,是这个世界都要遇上大问题了,”安达尔轻轻吸了一口气,“一个失去控制的‘无序之神’游荡在凡人文明的视线之外——我们百万年前捅出的大篓子,终于变成了一团失控的火焰。” 房间中两位首领突然同时安静下来,在这令人难捱的沉默中,投影圆台上突然又升腾起了一道新的光幕,片刻干扰之后,高文的身影出现在赫拉戈尔的全息投影旁边。 “我不是有意打扰,但我觉得有必要直接和你们联络一下,”高文开口说道,他身后的背景中是一片白色的广阔室内空间,“两位塔尔隆德领袖,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了。” “是的,我们收到了诺蕾塔转发的报告,”赫拉戈尔立刻整理表情,冷静沉稳地说道,“情况非常严峻……我没什么可对您隐瞒的,这局面超过了我和安达尔此前最糟糕的判断。” 确实是超过了最糟糕的判断——毕竟在这之前,他和安达尔对逆潮之塔最恶劣的推测也就是它即将彻底失控,谁又能想到那座塔直接给了所有人一个天大的惊喜——它六百年前就漏了…… 赫拉戈尔紧接着开口:“您还在那座塔里么?” “是的,我还在这儿——我们已经确认这里面没有丝毫神性污染残留,非常讽刺的局面,这座让所有人如临大敌的塔此刻非常安全,它就是一座不会动弹的上古遗迹,”高文苦笑着说道,“我正在组织人手扩大对这里的调查范围,虽然我不认为能以此找到那个‘脱困之物’的下落,但这多少能让我们对这座遗迹多一分了解。”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满脸无奈:“真没想到为了应对危机而带来的队伍最后被用在了这方面,但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赫拉戈尔紧绷着脸,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塔尔隆德应该为这一切负责。” “一百多万年的烂账,追究责任可不简单,”高文打断了这位龙族领袖的话,“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对——关于已经逃逸的‘逆潮之神’。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已经逃逸的逆潮之神……祂此刻会在什么地方? 赫拉戈尔面沉似水,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难,但他心中却仿佛并非全无答案。 (推书时间,就是上次推过的《异世界征服手册》——奶过之后竟仍然坚挺且长势良好,最近快要上架了,我觉得可以再推一遍。喜欢异世界开拓题材的可以看看。) ------------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计划变更 逆潮之塔如过去百万年间般屹立不倒,然而曾被困在这座高塔中的逆潮之神早已不见了踪影,不可见的帷幕背后,贯穿星球的裂隙打开了一条通往其他界域的通道,而根据已有线索判断,这条裂隙出现的时间甚至有可能可以追溯到数个世纪以前。 所以这就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逆潮之神去哪了?祂到底“想”干什么? 高塔一层的大厅内,高文正在借助脑海中浮现的数据和访客权限确认着这座高塔的各设施状态,而在他身后的广阔室内空间中,数十名从寒冬号派过来的龙族和人类调查员正在收集资料,四处查探——高塔外面的钢铁之岛上也有几支队伍在行动,收集各种各样的线索,这座沉寂了无数年的上古遗迹,在今天突然热闹了起来。 放在从前,塔尔隆德绝不会允许这种乱来的事情发生,但现在高塔的真实情况已经暴露——它很安全,极具讽刺意义的安全。 普通人进入高塔已经不会受到知识污染了,而且只要龙族不帮忙开启起航者的数据库,普通人类调查员们在这里也不会学到那些来自星际文明的、过于超出当前时代的危险技术。 “逆潮之神从这里逃脱之后按理说不会老老实实地潜伏下来,祂是一个失去控制且具有强烈‘自主行动’倾向的古神,搞事是祂的本能,甚至是祂的神职,”高文站在那座物资输送轨道旁边,随手点触着轨道装置前的一台操控面板,一边查阅着显示屏上不断刷新的数据图表一边随口对漂浮在旁边的全息投影说道,“但我们并未在凡人国度中发现疑似逆潮的信仰。” 赫拉戈尔和安达尔的身影浮现在全息投影中,后者苍老的面容显得异常严肃:“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无法追踪那些裂隙到底通往什么地方——而且即便能够追踪意义也不大,‘逆潮’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裂隙的出口,数个世纪的时间……足够它游荡到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了。” 就在这时,赫拉格的声音突然传来:“其实……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说说看,”高文立刻点头说道,“现在任何思路和灵感都是有参考意义的。” “冒险家莫迪尔先生。”赫拉戈尔的目光却是直接落在了高文旁边的莫迪尔身上,这位大冒险家此刻正在满脸好奇地研究着那台古代触摸屏,似乎对它的工作原理十分好奇,听到突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才激灵一下子抬起头来:“啊?您叫我啊?” “是的,”赫拉戈尔微微点头,“你还记得你上次误入那片灰白荒漠所看到的景象么?夜女士与一个从城市废墟中出现的不可名状之物战斗,那东西有神明的可怕诡异威压,却不符合任何一个‘正神’应有的特征——你的精神还险些受到严重伤害。” 这么一提醒,不光莫迪尔本人,就连站在旁边的高文也立刻回忆起了这条情报,后者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猜到了赫拉戈尔的想法:“你怀疑那个正在和夜女士战斗的不可名状之物就是……” 赫拉戈尔缓缓点头,肃然说道:“是的,我缺乏证据,但我怀疑如此。” “……缺乏证据么……但你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有线索指向这个方向,”高文沉声说道,一直以来所掌握的线索轮廓皆在他脑海中飞快组合,其中有所关联的部分一点点勾连起来,它们无法形成清晰的脉络,然而嗅觉敏锐者足以从这种模糊的指向中看出端倪,“莫迪尔曾在这座高塔中受到逆潮污染,现在他又莫名和夜女士建立了联系;逆潮脱离这里的束缚已经很长时间,但它的力量从未出现在世间,而夜女士的神国正好和现世隔绝;出现在夜女士神国的‘不可名状之物’有着神明般的可怕一面,却又不符合任何‘正神’应有的光辉、伟岸形态,而像是个不成型的怪胎,这也符合逆潮理论上的特点……”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看高文又看看全息投影中的两位龙族首领,这时候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对啊,我记得咱们之前还猜测过,如果逆潮脱困要搞事,那祂最有可能对夜女士动手——又落单又虚弱又没信徒当后盾,神国还藏在众神的视野盲区里面,简直就像是半夜三更走在黑街暗巷里的失独老人,而且头上还主动套着个麻袋……只不过咱们那时候谁也没想到逆潮竟然真的已经脱困了,所有人的思路都没朝这边延伸……” 她这边刚描述到一半,莫迪尔和两位龙族领袖就忍不住朝她投来了异样的眼神,旁边的高文更是忍不住拍了拍这个暗影突击鹅的肩膀:“你之前好歹也怀疑过自己是夜女士的神选,还把人家当成信仰的主神,哪怕后来发现自己可能信错了,这时候说话多少得留点情面吧……” 琥珀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也没乱说啊,我就是讲讲自己心里的感觉……平心而论我还是挺敬佩夜女士的,能从起航者手里苟这么多年,我都佩服死了……” 这话要是换别人说,怎么着也得给人一种嘲讽调侃的感觉出来,但琥珀说这话高文听着是一点都没有违和感,联想一下这货又怂又跳又能苟的性格,她对一个能够从起航者眼皮子底下苟两将近百万年的夜女士应该是真的佩服……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当面说出来——主要是当面说出来琥珀也肯定会恬不知耻地微笑以待,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关于“逆潮”和夜女士的问题上。 “哪怕真的有证据将‘逆潮’的线索指向了夜女士,局面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表情严肃,嗓音低沉,“毕竟没有人知道夜女士的神国到底在哪,没有人知道该怎么稳定联系上那位已经脱离现世将近两百万年的女神——目前我们和暗影神国的几次接触完全建立在巧合的基础上。”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的琥珀,又落在莫迪尔身上,两位当事人一个冲他呲牙咧嘴地傻乐,一个则满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现在只有唯一一个好消息,”安达尔一直没怎么开口,这时候才突然打破沉默说道,“如果夜女士神国出现的那东西真的是‘逆潮’……那么根据莫迪尔的描述,祂并没有在争斗中占据上风,而是仍然被阻挡在暗影王座外面。夜女士祂……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有力量一些。但情况再拖延下去会怎样就不好说了。” “而且我还在担心另外一件事,”高文听着安达尔议长的话,微微点头之后又接着说道,“哨兵……这个最大的阴影仍然藏在所有线索之外。” 大厅中一时间有些安静,而就在这时,琥珀腰间佩戴的通讯装置突然响了起来,联络接通之后,正在寒冬号上坐镇指挥的拜伦的身影出现在高文面前。 “陛下,刚才有一名从北港出发的信使抵达我们设置在阿贡多尔的联络站,”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拜伦一脸严肃,显然他要转达的不是什么小事,“神权理事会特急,来自‘门’项目的紧急通讯——卡迈尔大师他们已经带领探索队成功登陆战神神国,而且在那边发现了超出预案的东西。” “超出预案的东西?”高文瞬间从拜伦的语气中察觉了什么,眼神凝聚起来,“他们发现了什么?” “一道贯穿神国边界的裂隙,裂隙对面是深蓝网道,以及一个在神国之间不断巡逻的不明事物——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众神或者跟众神有关的遗产,”拜伦紧绷着脸说道,往日里那种大大咧咧的表情已经完全从他脸上退去,“高级顾问‘高塔’女士判断那东西应该从上古年代就一直在深海中运行,但它带有某种能够影响神明感知的‘帷幕’,导致众神对其视而不见……” 一道贯穿神国边界的深蓝裂隙,以及……一个在深海中不断巡逻的不明事物?!还有能够影响众神感知的帷幕?! 拜伦突然带来的消息让高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而他身旁的琥珀以及另一套通讯中的两位龙族首领表情同样淡定不下来,现场唯有莫迪尔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这位大冒险家根本不明白拜伦在说什么,哪怕听到了“神国”、“裂隙”之类的关键词他也一时间无法把它们组合起来。 “现在卡迈尔那边情况怎么样?”高文迅速控制好了自己的思绪,一脸严肃地看着拜伦,“战神神国中还有别的线索么?” “我已经派传讯兵乘坐‘龙骑兵’前往高塔了,他会给您送一份完整的报告过去,”拜伦飞快地说道,“截至信使离开北港,卡迈尔大师那边仍然滞留在战神神国中,他们正在想办法调查那个不明事物的情况,‘高塔’女士则在分析那道裂隙,但目前并无进展。” 说到这拜伦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遗憾地说道:“那边有情况肯定会第一时间传信,但哪怕是装备了钢铁之翼的龙裔信使,要从洛伦大陆把消息送过来也至少需要一天……” 欧米伽系统损毁,洛伦大陆和塔尔隆德通讯艰难,这也是没办法的局面。 高文暂时挂断了和寒冬号的通讯,他的目光和琥珀相交,无需言语,后者便已经猜到了高文想说什么。 “看样子咱们得提前离开这边了,”琥珀撇撇嘴说道,“这边是逆潮之塔,那边是神国里发现的大新闻,不管哪个都已经超出了‘一般预案’能对付的范畴,你亲自出马的时候又到了。” “是啊,”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这间宽阔的大厅,以及大厅上方那道已经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裂隙,“这座塔的情况已经探明,‘逆潮’不在这里,塔本身也不再具备对凡人的污染,它成了一座常规的古代遗址,后续这边的事情就不需要我亲自去管了,而战神神国那边……”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拜伦刚才向他描述的情报,浮现出那个在神国领域不断巡逻的、让魔法女神弥尔米娜都错愕畏惧的“不明事物”。 那显然不是神明或神明遗物,它的“帷幕”效果仿佛是专门为了秘密监控众神、监控神国而设置的功能。 他想到了那些高悬在太空中的卫星和空间站,以及漂浮在赤道上方、理论上哪怕在地表都可以清晰看到的苍穹环轨空间站——这些东西也有一道帷幕,用于遮蔽凡人们的视线,以保证在不影响文明发展的前提下监控这颗星球。 他想到了之前在升降机轿厢里看到的那些“宣传画”,以及宣传词上提到的“苍穹”和“哨兵”。 牙疼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我有一种感觉,”他终于继续说道,面沉似水,“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卡迈尔他们在那边发现的东西……不是他们能处理得了的,只有我亲自去才行。” “你说了算,”琥珀立刻说道,语气自然的仿佛都没经过思考,“我相信你的判断。” 高文点了点头,随后视线落在了一旁认真旁听、面带思考的莫迪尔身上。 老法师立刻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抬起头迎着高文的目光:“您对我有什么安排?” “取决于你,”高文一脸平静地说道,“你可以选择留在这边,等着我们进一步的调查成果。维多利亚会跟我离开,她有她必须完成的工作,但琥珀留在你身上的‘治疗效果’已经可以确保你的情况不至于继续恶化,与此同时龙族也会确保你的安全。这座高塔已经无害,它对你的‘吸引’应该只是你那些缺失的记忆在产生影响,所以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另一方面,我也可以把你带回洛伦大陆,你有卓越的才能,身上也可能藏着重要的线索,所以我会酌情让你参与到一些行动中来,你可能会接触一些危险的‘因素’,你身上的情况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琥珀对你的‘治疗’也不一定能应付所有情况,但这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快揭开更多的秘密——这是有风险的方案。” 高文话音落下,将选择的时间留给了眼前的大冒险家。 但对莫迪尔而言,他似乎压根不需要更多的思考和犹豫。 “我跟您走,”老法师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他的答案在高文预料之中,“我永远期待着下一场冒险——更何况这是与高文·塞西尔同行的冒险。” “那就这么说定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旁边的琥珀,“看样子赫蒂那边的黑眼圈又要加重——我回家的日子又推迟了。” “其实你不在家她反而没那么多黑眼圈……” “……你说的可能也有道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真理的面纱 自入冬以来,奥尔德南已经连续迎来两次大幅度的降温,连续的气温骤降让这座城市尽数褪去了秋季的色彩,一层枯黄与灰暗的色调覆盖着大街小巷,雾气则一如往年,准时笼罩了这座平原上的城市——从黑曜石宫的高塔上俯瞰出去,那鳞次栉比的屋顶和远近高低的塔楼再一次成为了雾海中若隐若现的剪影与孤岛,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朦胧。 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注视着教堂区的方向久久不语,而那座有着铁灰色尖顶的宗教建筑亦与他沉默相待。 曾经飘扬在教堂上空的战神徽记如今已经换成了提丰帝国的旗帜,教堂外墙上镶嵌的教会浮雕虽然仍在,却仿佛已经褪去了曾经那神秘而崇高的气息,在寻常人无法察觉的“视角”中,那座宏伟建筑内曾经充盈着的超凡、圣洁气息已经烟消云散,如今它能带给世人的,已经只剩下单纯的心灵慰藉,以及建筑学上的美学价值。 大教堂前的广场上,前往参观的市民正三三两两地穿过雾气,踏上长长的台阶,皇家卫兵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两旁,沉默注视着广场周围的一切动静,新面孔的“教堂导游”在正门前迎接着聚集过来的人群,这些面带微笑的人身上悬挂着旧日战神教会的装饰物,胸口带着“景区向导”的牌子,手中挥动着醒目的红色或黄色小旗——每当有一批新的参观者造访,他们便会开始讲解那些墙壁上的壁画与浮雕,介绍那些分布在祈祷厅中的烛台和雕塑。 从这些东西背后的宗教传说,到它们在教会活动中所产生的象征意义,从战神教会的历史,到围绕在这些事物之间的秘闻。 能站出来抵制这种“悖逆之举”的人都已经死去了,普通信徒则没有对抗移风易俗的决心和觉悟,剩下那些无法接受这种变化的人多数只能在家中感叹过往的时光,在小酒馆中咒骂这个“垮掉的时代”,亦或者在治安惩戒室里痛哭流涕。 这些小问题已经无需帝国的统治者亲自在意,它们是时代前进的过程中留下的些许碎屑,迟早会渐渐消退。 罗塞塔·奥古斯都收回视线,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身穿黑色长裙、发丝间垂下金色细链的玛蒂尔达公主则站在一旁,看到父皇回神,这位皇储才继续汇报刚才说到一半的事情:“……目前全国各地残存的战神教会势力都已经彻底完成分解和清理,所留下的教堂、田产、商会等财产皆收归国有,其中半数以上的教堂被关闭或移作他用,但按照您的吩咐,另有一部分具备历史意义或在当地有特殊影响的教堂在接受改造之后重新对外开放,作为当地居民的文化活动设施…… “一系列有关战神教会历史和野史的新编宣传、普及材料已经在全国推广,它们将配合那些重新开放的教堂共同发挥作用,目前在奥兰戴尔和塔伦金斯地区的试点结果很令人满意,但在杜沃松郡和恩奇霍克郡的试点遇上了较大阻力,当地民众信仰稳固,新政若想取得成效恐怕还需时日……” “提丰人尊崇战神信仰已经数百年,它已经成了很多人生活习惯的一部分,”罗塞塔淡淡说道,“但激烈的对抗阶段已经过去,我们不能把民众视作敌人——温和的引导过程总是需要些耐心的。无须担心,玛蒂尔达,全方位的影响已经开始,旧时代的人终会老去,而他们的下一代不可避免地会在一个移风易俗之后的环境中长大,在新生代的头脑中,‘战神教会’是个既定事实的历史名词。”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窗,再次落在了战神教堂的尖顶上:“等人们习惯了教堂的半价门票以及神龛前的收费合影之后,一切都不再会是问题。” “高文·塞西尔大帝所说的‘去神圣化’么……”玛蒂尔达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眼神深处又有着一丝钦佩,“教堂开放凭票入场,神龛神像合影留念,集会广场售卖特色零食和手工艺品……在提到消除战神教会影响的时候,我和哈迪伦想到的都只有拆毁教堂解散神官,却从未想过事情还可以这么办……” “从某种意义上,高文·塞西尔是我们的老师——他亲自向我们演示了该如何让一个神圣的事物变得世俗,并在这个过程中让绝大部分普通人能较为容易地接受变化,”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通晓教典、死守教条的狂信徒,绝大部分普通人是分辨不清变化背后的‘意义’的——而这些普通人正是构成思潮的主体。” “普通人才是构成思潮的主体么……”玛蒂尔达带着思索轻声说道,她面前的罗塞塔则陷入片刻的沉默中,过了几分钟,这位提丰统治者才突然开口说道:“‘门’计划那边有了些新发现。” “新发现?”玛蒂尔达好奇地抬起视线,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会突然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 罗塞塔注视着玛蒂尔达的眼睛,嗓音低沉:“他们在那里看到了马尔姆·杜尼特的灵魂。” 玛蒂尔达的眼睛一瞬间瞪大,巨大的惊愕让她没能像平日里接受的教导那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表露,但很快,她便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变化,惊愕的神情压在眼底。 看着女儿的表情变化,罗塞塔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才接着说道:“他已经清醒过来,如今似乎变成了战神神国的一部分——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他都不会回到这个世界了。” 玛蒂尔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好奇地问道:“温莎和丹尼尔大师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在继续深挖我们这个世界的秘密。” …… 深挖出这个世界的秘密,这是每一位行走在知识前沿的学者们心中的共同夙愿,然而要挖掘出那些隐藏在庞杂的现象、理论、猜想背后的“真理”,有时候需要的却不仅仅是辛勤努力——幸运与机遇有时候反而更深刻地影响着历史的转折点。 卡迈尔漂浮在极为宽广的竞技场中心,看着技术人员们紧张繁忙地组装、调试试验所需的设备,心中不免浮现出诸多感慨。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如果算上白银帝国那些研究魔法奥秘的先驱者为此所耗费的岁月,凡人等这个机会甚至已经等了半个世纪——然而没有人会料到这一切竟然会在这里实现。 探究这世界上最本质的奥秘之一,位于魔力研究领域最前沿的一场试验,它最合适的试验场竟然位于战神的神国,用如今帝都流行的一句话讲,这简直是“连菲尔姆先生都不敢采用的设定”。 温莎·玛佩尔站在卡迈尔旁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从塞西尔人的科研营地中运过来的特殊设备,她知道塞西尔人有一个探寻魔力本质的实验项目,而且在最近越来越深入的技术交流中,她也了解到了这个实验项目的具体内容,但亲眼见证终究是不一样的体验。 她看着那些身穿白色短袍的塞西尔人将某种经过精密切割加工的长方形箱体放在稳固的实验台上,又在箱体前端安置了银白色的合金薄板,一个功率强劲的奥术能量源被他们设置在箱体尾部,能量源周围还可以看到结构复杂的稳定与屏蔽组件——这些东西的“画风”与她平日里做实验所使用的物品截然不同,然而她却能够从中感受到熟悉的严谨与郑重。 哪怕不确定这场试验的结果如何,她也知道设计、参与这一切的必然是值得敬重的人。 “这是目前我们能制造出来的最纯净的奥术能量源,”卡迈尔抬起手,指向长方形箱体尾端的那台圆筒状装置,那装置表面的符文此刻正在逐渐由暗转亮,它尾端又有一根符文拖链,拖链的末尾此刻正放在实验台上,还没有连接任何东西,“将稳定的魔力从尾端输入进去,能量源内部会对其进行过滤和整合,三十六层红宝石晶格将最大程度地确保最终聚焦到晶柱上的是不包含任何干扰的奥术射流——它的纯度可以超过缔约堡周围的那三座能源塔,输出功率则逼近极化铁氧体晶柱的承受极限。 “奥术射流会进入箱体,箱体内有一道由抑魔材料制成的阻拦板,阻拦板上带有精确切割的狭缝以及两层由极化蓝宝石制成的透镜,它可以确保只有经过指向性过滤的奥术射线能够从箱体的前端射出——经过这一层处理,奥术射线几乎已经不再和空气中的任何物质产生反应,所以它会变得不可见,也不会被其他物质干扰……直到它轰击在‘荧幕板’上。 “那层银白色的薄板内带有秘银成分,它会非常灵敏地留下魔力‘轰击’的痕迹。理论上,如果魔力不是一种波,而是某种特殊的‘物质’,那么射线轰击在薄板上只会留下两条清晰的痕迹,但如果魔力是一种波,那么……” 温莎没有等卡迈尔说完便主动开口:“如两道在池水中扩散的涟漪,从狭缝中射出的两束能量将在传递过程中相互干渉,最终呈现在薄板上的……应该是一道道干涉形成的条纹。”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有大量的间接证据和理论推测来支持这个猜想,”卡迈尔轻轻点了点头,“但研究者需要的不只有这些猜想,我们需要一个无可辩驳的实证——环境上的限制让我们多年来在这个最后的‘验证环节’驻足不前,直到今天……” 他抬起头,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双眼缓缓扫过了这偌大的空间,古朴宏伟的圆形竞技场扑面而来,那一层又一层的环形看台在他视野中向上延伸,看台上排列着空荡荡的席位,一座巨大的王座伫立在竞技场的尽头,身披铁灰色铠甲的巨人幻影端坐在王座上,那空洞的头盔微微低垂,仿佛有一道虚幻的视线在注视着竞技场的中心,注视着这一小撮正胆大妄为地想要探寻真理的凡人。 卡迈尔仿佛产生了被无数视线注视的错觉,但这错觉只是让他轻声一笑。 他转头看向试验台旁边,一台魔网终端正在那里静静运转,终端上空投射出来自远方的全息投影,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成熟美丽的白银精灵正站在投影中注视着试验场的景象。 “真希望我也能在现场,”大星术师薇兰妮亚忍不住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我远在大陆的极南端。” “借助现代化的设备,你仍然能见证这一切,薇兰妮亚女士,”卡迈尔忍不住笑着说道,“而且战神神国就在这里,起码几十年内不会跑掉,而我们还有更多的猜想可以在这处特殊的试验空间中进行验证——你错过的只不过是‘第一场’罢了。” “……我开始越发感到遗憾了,”全息投影对面的薇兰妮亚忍不住叹息道,“卡迈尔大师,我们还是开始吧。” 卡迈尔点了点头,向一旁的助手吩咐道:“激活屏蔽。” 一名助手立刻上前,启动了平台周围的屏蔽装置,几个设置在平台边缘的符文随之亮起,符文周围镶嵌的晶体也开始释放出稳定的光芒——这屏蔽装置当然不是为了阻挡环境中的魔力背景干扰(首先这种干扰以目前的技术还无法阻拦,其次战神神国中也没有这种干扰),它真正的作用,是为了防止现场的通讯装置、记录设备等东西所释放出的魔力影响到观测结果的准确性。 屏蔽装置激活之后,便是启动能量源。 卡迈尔的视线投向了平台,看向了奥术能量源末端延伸出来的那根符文拖链。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需要用一台功率强大的储魔装置来为这套试验装置提供魔力的——就比如他现在身后拖着的那个“充魔宝”。 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更强大可靠的魔力来源。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那根符文拖链,并好奇地拨弄着它末尾的金属铰链。 身高三米的弥尔米娜微微弯着腰,一边研究着眼前的实验设备一边露出了笑容,作为凡人传说中“执掌魔法奥秘的女神”,她此刻却和在场的每一个凡人一样,心中充满了探索求知的欲望。 “向这里面注入魔力就行了是吧?”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看向卡迈尔。 “是的,”卡迈尔微微点头,“但要小心别把设备烧掉——它可承受不住你的全力。” “无须担心,”弥尔米娜一只手抓着符文拖链,一只手竖起了拇指,这一刻她全然不再像个神明——却比过去的千百年都要接近真正的“魔法奥秘”,“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控制魔力的流动。” 话音落下,她手中银白色的符文拖链表面已经泛起了淡蓝色的符文光彩。 装置启动了。 奥术能量源中传来了低沉的嗡鸣,被注入其中的原始魔力开始迅速转化成为纯净的试验用能量,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屏气凝神,将视线放在了装置尽头的合金薄板上。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没有什么绚烂惊人的光影,也不需要什么更多的波折、更多的惊险和更多的迷雾。 真理在悄然无声间揭开了它的面纱。 明暗相间的干涉条纹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真相背后的真相 卡迈尔静静地注视着那银白色合金薄板上所呈现出来的干涉条纹,而在通讯装置的另一端,大星术师薇兰妮亚也静静地注视着那薄板上所呈现出来的影像。 那是她追寻了整整半个世纪的“真相”。 在这个世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魔力背景干扰”,无处不在的干扰让学者们根本无法直接观察到魔力在特定条件下的干涉现象,噪波会导致观测装置过度“曝光”,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学者们必须制造出一个能够完全隔绝魔力背景干扰的“理想暗室”,然而在现实世界中,薇兰妮亚和她的团队们用了整整半个世纪都未能实现这个目标——直到今天。 整个战神神国就是一个巨大的“暗室”——它的“暗”并非光学概念上的“暗”,而是一种魔力真空的状态,而在这个能够隔绝底层魔力干扰的暗室中,追寻真理许久的探索者们终于窥见了这个世界最本质秘密的一线真容。 沉默持续了片刻,卡迈尔才终于轻声说道:“真的具有波的性质啊……” 他没想到当这一刻真的到来,自己的语气竟然会如此平静,而在下一秒,他突然仿佛听到了如山如海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欢呼层层叠叠,如一片惊涛骇浪,这位古代魔导师下意识地抬头环视,看到空旷的竞技场上是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战神的虚幻投影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这一刻就仿佛有无形的欢呼者在为一个奇迹喝彩,连神明都在投来赞许的目光,然而下一秒,这些幻觉便都烟消云散,空旷的竞技场仍然寂寥,王座上的幻影仍然是幻影。 卡迈尔仿佛从幻梦中醒来,向身旁人求证刚才是否发生了那些异象,却只得到大家困惑紧张的回应——那只是幻觉罢了。 但即便那是幻觉,这位古代魔导师仍然心有所感,他看向了不远处那个始终沉默着的亡灵幻影,马尔姆·杜尼特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位战神教皇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微笑,在注意到卡迈尔的目光之后,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太明白你们在做的事情,但我猜这一定非常重要,如果主仍在这里的话,祂想必也会对凡人的勇敢和成功而露出微笑。” 在另一边,远在群星圣殿的薇兰妮亚也终于从全息投影前收回了视线,这位精灵大星术师保持着一个静默的姿势在平台上站了许久,一直到旁边的学徒都茫然无措地紧张起来,她才突然长长地呼了口气,脸上猛然绽放出了学徒们一千年都不曾见到过的、极为灿烂美丽的笑容。 站在旁边的年轻学徒(六百五十岁)看到这一幕心中甚至忍不住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笑容肯展露给哪位男士的话,导师恐怕早就可以嫁出去了…… “去把我最好的藏酒拿出来!”大星术师突然转过头来,那兴奋的语气把学徒吓了一大跳,“我要庆祝一下!我要好好庆祝一下!!” “是……是的导师……”学徒慌不迭地连连答应着,但他刚要转身离开便听到导师紧接着又叫道:“对了,还有那个索达利姆,他前天是不是要找我来着?去告诉他,让他在上层平台等着我!这次我可要跟他好好聊一聊!” 学徒顿时愣住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在帝国学术界和联谊界赫赫有名的大星术师,甚至忽视了这样盯着自己的导师看有多么失礼:“您说……索达利姆先生?您最终选择的原来是索达利姆先生?!这可真令人意……啊,好的,我这就去通知他!请问还有什么要一并转告索达利姆先生的吗?” “没什么可转告的,反正他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们为一个问题争吵了三十年,是时候让那个蠢货认清现实了,”薇兰妮亚女士愉快地笑着,那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媚,“我会把魔力波动性质的事实拍在他的脸上,然后就像我们三十年前第一次争吵时立下的赌注——他得从群星圣殿最高的塔楼上跳下去!” 年轻的学徒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了偏差:“……啊?” 大星术师却已经瞪起了眼睛:“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发生在白银帝国的小插曲并未能影响到卡迈尔的试验现场,揭开真理面纱的试验已经结束,奥术能量源内部的嗡嗡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但留在合金薄板上的明暗条纹却作为一个见证,永久印在了那金属板的表面,卡迈尔上前一步,伸手拂过薄板,一层暗淡的蓝光随之覆盖在其表面,金属板内的微观结构随之发生变化,从活性转为惰性状态。 这样一来,即便它回到正常的魔力环境里,其表面的纹路也将继续稳定留存。 “我们终于揭开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真相……关于魔力在传播和转化过程中的诸多现象现在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理论支撑,”卡迈尔体内传来低沉的嗡嗡声,他扭头看向了弥尔米娜的方向,“女士,如果确认魔力具备波动性质,那么我关于魔力场的计算公式……女士?” 弥尔米娜仿佛没有听到卡迈尔的话,这位“魔法女神”仍然愣愣地站在那实验装置旁边,低头盯着合金薄板上的明暗条纹一动不动,她那露在面纱外面的一双眸子里跳跃着淡紫色的微弱火光,火光微弱的仿佛随时要熄灭一样,这不寻常的状态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站在一边始终没怎么开口的温莎·玛佩尔顿时紧张地走上前去:“‘高塔’女士,您没事……” 她话刚说到一半,脚步还没迈出去,弥尔米娜的眼睛便突然闪烁了一下,这位“魔法主宰”似乎大梦初醒,又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无人知晓的旅途中返回,她抬起手,观察着自己的指尖,面纱下传来了梦呓般的呢喃轻语:“波动性……得到了证实,所以我的本质是……涟漪。” 下一个瞬间,弥尔米娜的身影突然由实转虚,从她的指尖为开端,这位魔法主宰的全身迅速被一层水波纹般的光影笼罩了起来并向着四面八方分散,卡迈尔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手去,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 一个曾经的神明在凡人眼前隐去身形本身当然不算什么,然而亲眼目睹这一幕并感受到周围不寻常的魔力波动之后,卡迈尔便意识到这绝非什么“隐匿身形”或“空间传送”,而是某种……更超乎想象的事情,某种或许只有弥尔米娜自己才能理解的事情。 附近的技术助手们瞬间紧张起来,几名训练有素的技术人员已经下意识地开启了身边的探测仪器准备收集数据,温莎·玛佩尔则一边瞪大眼睛感知周围的魔力一边谨慎地开口:“‘高塔’女士?您现在还在这里么?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卡迈尔身旁传来,后者立刻循声望去,然而他视野中空无一物。 他也没有感知到类似曲光力场之类隐匿身形的法术效果。 “我没有隐身,”仿佛是猜到了卡迈尔心中所想,弥尔米娜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是在温莎·玛佩尔旁边,“我也没有对你们的感知做任何事情……我就在这里,在你们身旁走动,和你们处于同一个空间,我……很难解释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东西,万事万物都发生了变化,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温莎·玛佩尔脸上带着浓浓的困惑,她完全听不懂这位曾经的神明在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您看到了什么?您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您身上了么?” “我现在还不太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只是看到……涟漪,”弥尔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同时在卡迈尔身后和温莎·玛佩尔左侧传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位置,传来了两个不同的声源,“万事万物的涟漪,从这些魔法装置中逸散出来的魔力,从神国各个角落升腾的思潮残响,以及……你们。” “我们?”卡迈尔和温莎·玛佩尔异口同声地说道。 “是的,你们,还有这里所有人,我仍然能分辨出你们,但……我现在无法准确地界定你们,你们的边界是如此模糊,与无处不在的涟漪纠缠在一起,就好像……” 弥尔米娜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她停顿了足足半分钟,直到卡迈尔和温莎·玛佩尔都要忍不住开口追问的时候,她的声音才突然再度响起: “就好像……你们也是波动的一部分。” 卡迈尔与温莎女士面面相觑。 他们也是波动的一部分?这句逻辑上都感觉诡异的话应该如何理解? 而就在这时,一道淡紫色的弧光突然从他们面前迸裂出来,在弧光跳跃中,一个身影迅速从虚幻中成型,并重新凝结成了那位身高足有三米的“高阶顾问”弥尔米娜。 所有的目光都一瞬间落在这位“高阶顾问”身上,当事人却仿佛还没有从某种诡异的“观察者”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困惑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焦点看了许久,视线才终于渐渐重新聚拢到一处,随后这位“魔法主宰”才轻轻摇了摇头,以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环视四周,低声说道:“结束了……我回来了。” “你没事吧?”卡迈尔忍不住有点担心地问道——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担心一个神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猜……我们今天所窥见的恐怕不仅仅是魔力背后的真相,”弥尔米娜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卡迈尔看了很久,似乎是在努力从眼前这个具备实际轮廓的身影中看出某些别的“存在方式”,“卡迈尔,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 “真难想象这是从一个曾经的神明口中说出来的话,”卡迈尔心中有无数疑惑,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首先感叹了一句,“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像个凡人。” “是吗?”弥尔米娜眼睛眨了一下,似乎直到这时才终于真正清醒过来,“这或许也不是坏事……” 随后她又轻轻摇了摇头,用这种人性十足的方式驱散着头脑中盘踞的混沌错位感:“我觉得……我需要些时间来慢慢梳理自己所看到的那个特殊的‘视野’……去理解那个万事万物都失去了明显边界,仿佛一团乱中有序的噪波般混杂在一起的景象。抱歉,我可能需要提前退出在这边的行动了——我必须回去调整自己的状态。” “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么?”卡迈尔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但在短暂思考之后他便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们这边的前哨基地已经稳定下来,神国内部的情况也大概有了把握,你可以安心回去休息。” 当初弥尔米娜参与到这个项目中,除了作为“顾问”提供一些指引之外,其最大的作用便是充当一层“保险”,如果战神神国存在残留的神性污染,她还可以帮助探索队伍规避风险,但现在战神神国的基本情况已经探明,这边对凡人的污染确实已经消失,弥尔米娜这层“保险”也就可以撤下了。 这一点现场的人都明白。 做好决定之后,弥尔米娜没有拖泥带水,她只是对留在这里的探索人员们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被一层旋转的光雾笼罩起来,片刻之后,光雾便向着不远处的魔网终端涌去——如她当初降临在这片空间一样,她的化身又顺着网线回到了忤逆庭院。 “还真是说走就走了……”温莎·玛佩尔看着弥尔米娜离开,等那庞大的魔力波动彻底离开这片空间之后她才禁不住小声嘀咕起来,随后她抬起头,看着卡迈尔的方向,“卡迈尔大师,你认为这件事……” “关于魔力深层的奥秘……看样子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但至少我们今天已经揭开了它最重要的面纱一角,”卡迈尔语气沉稳,大概是作为能量生物之后不再受困于羸弱、易变的肉体,他很快便控制好了自己的思绪和情感,“‘高塔’女士所描述的那番光怪陆离的景象让我产生了很多联想,我相信你以及薇兰妮亚大师同样如此——我们回去之后都应该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研究,并保持随时联络和思路共享,但……这是之后的事情。” 这位奥术大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了远方。 那是“边界”所在的方向。 “至于现在我们应该做的,仍然是继续挖掘这片空间的秘密,以及等待高文·塞西尔陛下亲自来处理那片神秘的‘钢铁大地’。” ------------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前端 阿莫恩惊讶地看着已经从那高高的石质“王座”上起身的弥尔米娜,如水晶熔铸般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怎么提前把化身收回来了?那边的探索行动出什么问题了?” “不……探索还在继续,我提前返回了,”弥尔米娜的身躯如一座灯塔般站立在忤逆庭院中,云雾一般的裙摆中有无数的魔法符文在时隐时现、重叠组合,但和往日不同的是,这些符文此刻全都呈现出一种“重影”般的状态,其朦胧的边缘扩散出一层又一层的幻象,这位“魔法主宰”侧头看了身旁的圣洁巨鹿一眼,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遇上点问题,我需要调整一下自身……” “出状况了!?你没事吧?”阿莫恩一听这个顿时有点紧张,“战神神国那边有什么东西对你产生影响了?” “和战神神国无关,”弥尔米娜走下高台,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用于压制、隔绝精神污染的符文束环随之在空气中无声解体,化为星星点点的光尘飘散,“……我们完成了一场试验,在试验过程中证实了魔力所呈现出的波动性质。” “……哦,魔力的波动性质……”阿莫恩迟疑了半秒钟,微微点头说道,“那你这是……” 弥尔米娜默默看了阿莫恩一眼,犹豫两三秒钟之后才无奈地说道:“以你的智力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阿莫恩:“……” 何出此粗鄙之言——他本想这样大声斥责,但他怀疑弥尔米娜说得有道理,万一这位“奥秘主宰”真给自己扔过来成吨的理论术语,那他一个自然之神肯定是抗不过去的,最后还得丢人。 确认了弥尔米娜并不打算详细解释这件事,阿莫恩心中倒是也看得开,他只是左右晃了晃脑袋,确认眼前这个“不请自来的蹭房客”除了看上去有点疲惫之外并无异状之后便放下心来,一边朝着自己平常趴窝上网的地方走去一边说道:“既然你这边提前结束,那我也回去休息了。这些设备就先留在这里,之前那些技术人员说可以不用管它们……将来如果咱们想派个化身‘出去’透透气,这里的装置还能再派上用场。” 弥尔米娜不置可否地站在高台前,她并没有向阿莫恩详细解释魔力观测试验的事情,但在对方即将转身走开的时候她却又忍不住开口了:“阿莫恩,你是否也曾好奇过世间万物,好奇过这个世界表象之下所隐藏的……解释?” “你是说好奇心?”阿莫恩停了下来,头颅转向弥尔米娜的方向,“我当然有好奇心,任何一个知性个体都有好奇心,虽然我所好奇的事物与你可能不相同,你好奇着魔力的奥秘和元素的秩序,我关注着生命的变迁和进化的规律……但本质上,我们都会好奇于世间万物背后的‘解释’……就连最不知变通的战神,我相信祂也有祂曾好奇的东西。” 说到这里,这位自然之神顿了顿,注视着弥尔米娜的眼睛:“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在想,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在存续和运转……看似不相干的各种事物是如何协调一致地存在于这个维度中,魔力与物质之间的界限看似清晰实则模糊,心智的力量能够干涉到物质世界的状态……这些被所有人都视作理所当然的现象背后,是否可以有一个统一的、浑然自洽的解释,”弥尔米娜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轻微的震颤,那震颤竟仿佛是某种“敬畏”,“阿莫恩,我们这个世界呈现出如今的这幅姿态,是必然还是偶然?亦或者只是某个更加宏大的演进体系中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 阿莫恩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啊?” 弥尔米娜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老朋友的反应,她就像陷入了某种不受控制的头脑漩涡中,任由自己的思维发散着:“或许我们就如生活在广阔池塘中的一只小虫,茫然无知地漂浮在水面上,寿命短暂的只有一个瞬间,有一阵风吹来,将池水吹出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于是我们便在这个瞬间感觉自己窥见了宇宙的真理,认为宇宙是一层遍布着波浪的水面——但风很快便会停下,涟漪将渐渐平复,而我们有限的寿命和认知将永远无法察觉这一点……” 阿莫恩彻底停下了迈步离开的动作,他转过身来,充盈光辉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弥尔米娜,突然觉得以自己的智商好像真的听不明白她在说啥…… 但很快这位“自然之神”便轻轻甩了甩头,他不明白弥尔米娜所描述的那番“景象”有何深意,但他似乎猜到了对方如此感慨的缘由,他微微压低头颅,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在那个‘试验’中窥见了某些真理,但这个真理并不符合你的‘常识’,所以你正在怀疑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问题——亦或者怀疑这个世界有问题?” 弥尔米娜表情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阿莫恩会直接点透自己的状态,随后她带着自嘲笑了起来:“……这还真不像是一个‘神明’应该产生的念头,对吧?” “但这是凡人们经常会有的感受——每当他们在探索之路上前进,每当他们接触到全新的事物,每当他们的文明更进一步……生来弱小的凡人们习惯了这个世界的浩渺广阔和每一步踏出去之后的‘惊喜’,反倒是我们这些所谓的‘神’在面对新的真理时会像你这样手足无措,但是……弥尔米娜,你现在的状态其实是好事。” “好事?” “你接触到了认知之外的事物,而且听上去那东西对你的认知颠覆非常大,现在你回来了,带着满脑子的好奇和疑惑,还能跟我感慨这么多东西——想想在‘贸易战’面前疯掉的战神,想想当初失控的龙族众神……你现在理智清醒,你没注意到这点么?” 弥尔米娜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大梦初醒,随后过了一段时间,她脸上才慢慢露出笑容。 她看向阿莫恩,回忆着自己在不久前那个奇妙的状态中所看到的“景象”和产生的猜想,她想象着,勾勒着一个更高维度的视角——在那个视角中,她似乎可以看到眼前这位老朋友的另外一幅“样貌”,看到这个名叫“阿莫恩”的、由无数定量和变量构成的、被无数涟漪交错影响同时自身又在不断震颤的波纹……漂浮在无处不在的宇宙背景辐射中。 …… 菲尔娜抬头仰望着高空那污浊厚重、遮挡着阳光的云层,看着那稀薄微弱的太阳光辉艰难地渗透到云层底部,并在天空中形成一片昏暗如黄昏的帷幕,在高空云层的浮动间,她突然轻声打破沉默:“高空的风向又变了啊……” “是的,‘又’——被魔能裹挟的大气系统总是发生着难以预测的变化,”蕾尔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云淡风轻的感觉,“但不管怎么变化,这片废土仍然如故。” “正如这个可悲的世界……风向一直在变,万物更替不休,却永远被困在这些短促的轮回中不得摆脱,引力就是这颗星球的‘宏伟之墙’,墙外面是凡人不配触及的星空……” 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精灵姐妹如歌剧演员般在一块巨石上感慨应和,而在她们身后的开阔地上,一道巨大的、仿佛镜面漩涡般的空间裂口正渐渐变得稳定。 那裂口中充盈着令人目眩的蔚蓝光辉,一道道光流在裂隙深处的广阔空间中飞快奔流,能量的些许溢出搅动着附近的空气,在裂口周围带出了仿佛哨声般的风声。 两名浑身覆盖着流淌血肉泥浆的畸变体巨人正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道看上去便异常危险的裂口,他们一前一后地扛着巨大而精密的符文石,在符文石表面,暗淡的魔法光辉已经渐渐苏醒。 符文石被投入裂隙,刚刚穿过这扇“门”,它便在某种自动引导机制的作用下飞快地朝着其中一道蓝色光流飞去,这精密装置悄然无声地没入了汹涌的魔力洪流中,随后负责操控畸变体巨人的一名树人神官才从附近的山坡上走下来,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语气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又搞定一个节点……两位教长,我们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菲尔娜微微点了点头,对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树人神官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是的,辛苦你了。” 一旁的蕾尔娜则没有吭声,只是微微抬起右手,一道道淡蓝色的幻影光芒随之在她手掌上空成型,清晰的魔力投影中,可以看到有纵横交错的、仿佛血管般的网道结构浮现出来,同时其中又有一部分光流呈现出更加明亮的状态,仿佛是在被特意标出。 这些光流明显比其他光流要延伸出更远的距离,产生着更多的分支,它们的末端纵横交叉,隐隐约约中,仿佛是聚拢成为了一个球型。 “是的,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点,”蕾尔娜微笑着轻声说道,“这持续了一代又一代的、毫无意义的轮回……总算要有点意义了。” …… 列车进站时响亮的鸣笛声传遍了整个据点,又在开阔的平原地形上传播出去很远很远,大建筑师布鲁斯·磐石登上了南部城墙附近的一座塔楼,这位有着矮人血统的杰出工匠举目眺望,过了片刻才微微点头:“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了,真不错。” 在高塔两旁,可以看到一道用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坚固城墙正向着东西两侧延伸出去,高墙外层又覆盖着强化后的钢铁装甲,镶嵌在墙体内的护盾发生器撑起了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屏障,进一步阻挡着这片平原上危险的游荡之物,在高墙顶部,则可以看到一座座固定的要塞巨炮以及沿着墙体建造的机动轨道,能够随时转移的可移动式炮台正在那些轨道上待命。 在高墙内部,则是整齐的营房、仓库以及位于中心的“前线指挥部”。 一条笔直的充能轨道从北方的黑森林方向延伸出来,轨道两侧排列着整齐的接力桩,轨道上空则覆盖着半透明的护盾屏障,它就仿若一条用金属铸造而成的动脉,连接着后方和前哨,将这座位于宏伟之墙脚下的基地与远在黑暗山脉另一侧的帝国本土紧密联系在一处。 沉重庄严的装甲列车“铁王座-冬将军号”已经完成了它的“试车”,此刻正平稳地停靠在基地东侧的武装站台旁,这列全新制造的战争机器喷吐着散热蒸汽,车体各处的动力符文正在渐渐恢复暗淡,其首、尾的总计四门大型魔晶轨道炮以及四具大型虹光发生器正在接受技术军士们的检查,看上去威风凛凛。 布鲁斯·磐石盯着那列气派的装甲列车看了很久,眼神中流露着敬佩与欣赏的目光——尽管他并不是一个能够制造装甲列车的“战争技师”,但他相信,没有哪个理智正常的工匠可以拒绝这样一件“毁灭性艺术品”的强大魅力, 他馋这台战争机器的身子,馋它的每一个斥力机关、每一门主炮以及每一块冰凉梆硬的装甲附板——他对此非常诚实。 但最终这位大建筑师还是强迫着自己收回了目光,并将视线重新放在了宏伟之墙的方向。 在这里看去,那道在七百年前由白银帝国和人类们共同修筑的能量屏障已经不再是一道遥远的风景。 它就伫立在这座前线基地南边不足一千米的地方,考虑到其庞大的规模,它几乎相当于紧贴在布鲁斯的眼前,那层厚重到惊人的能量屏障如一道永不休止的流水帷幕般在大建筑师的眼前缓缓浮动、流转,帷幕另一侧便是荒凉腐化的废土景象。 高耸的哨兵之塔则立在基地东南位置,此刻阳光角度正好,那高塔的阴影拖长之后覆盖在基地上,而基地中的任何人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到那座气势恢宏的古代高塔伫立在视野中,漂浮在半空的巨型“石碑”在天光中熠熠生辉。 在大建筑师布鲁斯·磐石眺望着刚铎废土的方向,规划着下一步向高墙内设置推进基地的方案时,驻扎在这里的另一位大建筑师戈登则来到了武装站台上,迎接着随装甲列车一同抵达的帝国第一军团。 在站台上,戈登见到了军团的指挥官们——留着一头金发,气质比前些年显得沉稳内敛了许多的菲利普元帅,元帅身旁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则是其副官佩恩,另有一位留着银色短发,气质看上去谦逊有礼的年轻人则站在菲利普和佩恩的身后。 ------------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抵达缔约堡 第一军团的直接指挥官,帝国陆军部队的最高统帅,曾亲历过南境战争、晶簇战争、猎神战役等一系列大型战场,被认为是近百年来大陆北方最年轻的杰出将领——曾经在穷乡僻壤中名不见经传的菲利普,如今已经成为了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之一。 但他仍然活跃在帝国的“最前线”——不管对面是集结起来的贵族军团还是扭曲狂化的怪物,是疯掉的神明,亦或者腐化未知的废土。 和数年前比起来,如今已年过三十的菲利普显得沉稳内敛了许多,阅历上的增长以及地位上升之后所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让他不再像当初刚走出塞西尔领时那样心思简单,不再像当初那样只有一腔热血和死板的骑士教条,但在看到眼前这些远离安逸舒适的“文明疆域”、在废土边缘辛勤建设的“推进兵团”时,他仍然会流露出一如既往的真诚笑容,且不吝任何夸赞之语:“戈登先生,您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作——帝国与人民都不会忘记这份功绩。” “您过誉了,将军,”大建筑师戈登脸上带着笑容,从废土方向吹来的风经过要塞屏障的过滤,吹动着他那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杂乱的头发,“而且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彻底完成——将推进基地修到宏伟之墙脚下并在这里站稳脚跟只是第一步,我们下一步还要真正穿过那道屏障,在废土里面也扎下根来,那才是真正的挑战。” 菲利普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基地的方向:“我们边走边说。” 一行人走向武装站台的出口,留下气势恢宏的装甲列车“冬将军号”在他们身后继续接受着技术军士们的检修,在即将走下阶梯时,戈登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体型庞大的装甲列车一眼,眼神中难掩赞叹之情:“真是个漂亮的大家伙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一辆装甲列车。” “这是专为了这次反攻废土行动所准备的,”跟在菲利普身后的银发年轻人点头说道,“而且它只是第一列,等第二条铁路开通之后,还会有第二列重型装甲列车以及三列‘铁权杖’轻型装甲列车陆续抵达这里——这些能扛能打的大家伙是我们在废土中推进的重要依仗。” “是的,我们这里已经收到了对应的建设任务,布鲁斯和我在共同亲自督办这些事情,”戈登点点头,一边向着通往基地深处的主干道走去一边说道,“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看样子我们这边情况不错,”菲利普满意地点头,随后顿了顿又说道,“提丰那边的推进基地也已经建到了宏伟之墙脚下,最近一段时间听到他们的动静了么?” “是的,将军,”戈登立刻说道,“根据我们的联合行动协议,提丰人在推进到宏伟之墙的当天就向这边派来了信使——是那位‘狼将军’亲自派来的人。现在我们正在东侧的小山上设置中继站点,以期能够尽快启用两处要塞之间的远程通讯……” “安德莎·温德尔么……”听到“狼将军”这个名号,菲利普露出了若有所思与感慨皆有的表情,“我听说了提丰人的边防布置正在调整,以配合这次反攻废土的行动,但没想到竟然是她亲自来到这边……现在我们是守望相助的盟军了,只能说世事难料。” “……您担心过往的两国嫌隙会影响到那个‘狼将军’和我们的配合么?”戈登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她在之前的战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 “不,我不担心这个,虽然她一度是我们的强敌,但在国家利益有需求的时候,她也会成为我们可靠的盟友,”菲利普摇了摇头,他知道一些内幕,也曾亲自接触过那只“小狼”,自然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她是个值得敬重的军人。” 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出口:安德莎和塞西尔(或者说旧安苏)之间的“嫌隙”更不用担心,旧日的误会早已化解,她老爹现在还在索林平原的研究所里过着每天打卡上班到点下班和同事们在食堂抢饭的安逸日子呢…… 他摇了摇头,把无关紧要的事情甩出脑海,紧接着表情略为严肃地问道:“刚才你说到了中继站点……我们和其他营地之间的通讯系统现在是哪种设计?不光是和提丰人的营地之间,也包括我们自己设置在周围的卫星据点和远端哨站。” 戈登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还是按照之前的成熟方案,较近距离的时候直接使用魔网终端之间的无线通讯,距离较远的情况下则借助宏伟之墙本身的信息链来转发——具体做法就是建设中继站,用中继站将信号发送至哨兵之塔,再由哨兵之塔互相的通讯信道把信号传输到远端的另一个中继站去。这么做能节省下将近一半的成本,而且白银精灵的技术成熟可靠,那些古代高塔的辐射功率足以让我们在这里直接呼叫到提丰人的推进基地。” 菲利普认真听着,表情却慢慢变得愈发严肃起来,这让一旁的戈登感觉到了些许紧张。 “将军,这样有何不妥么?”大建筑师看着菲利普的脸色变化,终于忍不住问道。 “技术上的事情,我相信你和通讯专家们的判断,但作为一个军人,我总有些额外的担心,”菲利普在思索中慢慢说道,“我在圣灵平原上见识过失控的晶簇大军,在冬堡前线见识过失控的军队和被劫持的通讯,经验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不那么可靠,尤其是像宏伟之墙那样又是古老又是神秘的东西……更不要说它还无法被我们彻底掌控。” 戈登的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您的意思是……” “宏伟之墙是出过问题的,当时漏了一大堆畸变体进来,你也经历过那个时期,对此应该记得很清楚。后来我们又与多国联合将它修复了一次,但说实话,那也只是补好了漏洞、加固了墙壁,但导致高墙出问题的‘原因’并未真正彻底解决,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菲利普看着戈登的眼睛,“大建筑师,你有没有想过那道墙再出问题怎么办?” 戈登心里咯噔一下。 “除了基于宏伟之墙的通讯信道之外,我们还需要建立一条备用信道……至少一条备用的,”这位曾经亲身经历过宏伟之墙修缮行动的大建筑师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需要更多的中继站和机动通讯站,尤其是在我们和提丰人的基地之间……可能还需要一到两个额外的兵站来确保信道安全……” “无需顾虑成本,”菲利普沉声说道,“陛下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权限来做这件事。” 戈登低下头来:“是,将军。” 菲利普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银发青年:“芬迪尔,你是通信部队的长官,从今天开始,你要带着你的士兵们跟随这里的通信专家尽快熟悉这里的系统——包括野外的那些中继站。在废土环境中做这件事可和你在帝国学院里不一样,希望你能尽快理解这一点。” 年轻的北境继承人立刻挺起胸膛,一丝不苟地喊道:“是,菲利普将军!” …… 安德莎·温德尔收回了望向远方那座古代高塔的视线。 宏伟之墙壮观绝伦的能量屏障如一道充盈着微光的瀑布,高耸在这座推进基地的西南,不管从基地的哪个方向看过去,它所带来的震撼感都不会减弱哪怕一丁点。 有时候真的难以想象……七百年前的白银帝国竟然可以建造起这样宏伟壮观的奇迹,而这宏伟壮观的奇迹又同时提醒着每一个目睹它的人,提醒着他们屏障内的那片废土究竟有多么危险。 安德莎轻轻呼了口气,收敛起那些关于古老历史的感叹,她离开指挥室的窗口,回到自己的战术桌前,目光扫过那上面的几份地图以及一些等待确认的文件。 这座由数千名工程法师昼夜施工建造起来的推进基地虽然已经在这废土边缘站稳脚跟,但对于提丰、塞西尔、白银三国牵头发起的宏伟反攻计划而言,这一切才只不过是个开端,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军队集结到这些基地中,还会有更多的物资从国内运到前线,工程部队将越过那道能量屏障,在时隔七百年之后,在那片废土上将文明的灯火再次点燃——而为了实现这些鼓舞人心的目标,她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 安德莎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而就在这时,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突然传来,在得到准许之后,房门被打开,一名身材较矮的女副官迈步走了进来。 她的肤色微黑,有着帝国南方少数族裔的特征,银白色的头发披在肩后,眼神沉稳内敛,微微带着一些淡金色的瞳孔显示出了其源于某位夜精灵祖先的稀薄混血血脉。 这是安德莎的新副官,是她重返军政体系之后亲自挑选出的部下——在那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猎神战役之后,有无数的老面孔消失,也有无数的新面孔出现,这位来自帝国南方的混血族裔便是这样的新面孔之一。 “柯蕾娅,”年轻的狼将军看了自己的新副官一眼,微微点头,“看样子之前派去塞西尔基地的信使们已经回来了。” “是的,我刚刚和他们交接完,”名叫柯蕾娅的银发女子点头说道,嗓音低沉轻缓,同时她又上前一步,将一朵冻结在冰晶中的淡黄色小花放到了安德莎的桌案上,“这个给您。” “……花?从哪弄来的?”安德莎惊讶地看着冰晶中的小花,它仍然保持着刚被采摘下来的模样,其娇艳欲滴的姿态与基地外面那片废土的风景格格不入,显然不可能是附近的荒野中得来,这让她很快便皱起眉头,“难道是某个愚蠢短视的物资官从后方运过来的?如果是的话,那人可以抓了——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才两天!” “当然不是,”柯蕾娅摇了摇头,“这是返回的信使们捎来的——从塞西尔人的基地附近采到的。” 安德莎一听这个反而愈发惊讶起来:“塞西尔人的基地附近?他们的基地……不也在废土辐射区么?那里怎么会有……” “信使对此也很意外,他们说塞西尔人的基地边缘有一处土地上生长着茂盛的植物,简直如奇迹一般——塞西尔人解释说这是因为地下的生物质管道和营养网格在产生影响,但具体细节我们便无从得知了。” “……又是塞西尔人的‘神秘技术’么……好吧,我也该习惯了,毕竟他们甚至有一株能覆盖城市的巨树,”安德莎揉了揉额头,视线却再次落在那冰晶中的小花上,一丝微笑从她嘴角浮现出来,“那就放在这里吧,很漂亮。代我谢谢信使们。” 副官点头领命,安德莎则在短暂思考后随口问了一句:“冬狼堡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传来么?” “裴迪南大人传来消息,冬狼堡一切安好,让您无需挂念。” “祖父那边一切安好么……”安德莎轻声嘀咕着,心中却不免有些感叹。 年事已高的祖父回到了他曾坐镇半辈子的边境要塞,临时从几个残缺兵团中重组出来的边境骑士团在祖父的手腕下顺利接过了冬狼堡的防务,而她则带领着编制完整的冬狼军团被派遣到了直面废土的最前线,与塞西尔人、白银精灵一同筹备反攻废土的计划。 看上去一切顺利且合理的调度背后,是帝国在大战之后元气大伤的窘迫现实,虽然如今一切都在好转,经济和民生情况也随着环大陆航线的启动而迅猛恢复甚至增长,可有些事情却是没办法“加速的”——有经验有能力的将军可没办法一夜间从土地里长出来。 退居二线的老人也被从家里拉出来统帅边境兵团了…… 安德莎突然用力摇了摇头,把脑海中那些略有些消极的感叹甩到一边。 情况终究会好起来,一时的困难不应该影响到她在这里的状态。 …… 当宏伟之墙脚下的将军们为了反攻废土的计划而积极做着筹备时,高文与琥珀一行也终于离开了极夜笼罩下的塔尔隆德大陆,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洛伦。 他们没有返回塞西尔城,而是直接前往了“门”项目所在的缔约堡。 以“缔约”为名的城堡高高耸立在平原的中心,城堡周围的荒原却已经在大量工程队伍的努力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呈品字形分布的三座能源高塔伫立在城堡周围,冲天而起的蓝色光焰几乎可以炙烤到天空的云彩,从高空俯瞰下去,那些设施之间又可看到规划整齐的一系列道路、管网和动力导轨,整片区域宛若一个镶嵌在大地上的、结构复杂神秘的大型工程组件,哪怕是从塔尔隆德来的巨龙,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发出感慨。 “你们还真是搞了个不得了的动静啊……”梅丽塔·珀尼亚穿出云层,在看到缔约堡区域的景象之后不禁如此感叹。 ------------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线下见面 遮天蔽日的巨翼从城堡区上空掠过,体型庞大的巨龙正在缓缓盘旋减速,向着缔约堡后方的开阔着陆场靠拢,而在不断降低高度的同时,梅丽塔和诺蕾塔也在仔细观察着这片规模庞大的设施群,观察着那些高耸的能源塔、临时道路、联盟成员国营区,以及充斥在这片区域的、普通人用肉眼无法看到的庞大能量波动。 以塞西尔和提丰牵头,汇聚了大量联盟成员国所提供的人力物力,在这片寒冷荒芜的旷野上所建造起来的“门”,是梅丽塔数万年龙生中都未曾见过的奇景——她那双充盈着魔力光辉的眼睛可以看到比普通人更多的东西,在她的魔力视界中,能看到那些在设施群间奔涌的魔力湍流,汇聚在缔约堡中心区域的庞大能量,以及一个仿佛吞噬了一切魔力的、在现实世界中呈现出旋涡状态的“焦点”——哪怕没有旁人提醒,她也能猜到那就是“门”所处的位置。 这确实是不得了的大动静。 巨龙缓缓降低高度,最终在缔约堡附属的着陆场上降落下来,而在此之前,这座设施的技术主管们早已聚集在空地周围翘首等候。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和巨龙接触,”温莎·玛佩尔脸上带着感慨的神色低声说道,她看着两位巨龙渐渐收起巨翼,庞大沉重的躯体降落时甚至让整个广场都震动了一下,“真是不敢想象……仅仅两年前,这些强大的龙还是只在冒险故事里出场的生物。” “而且这些冒险故事一大半还是巨龙自己写的。”一旁的卡迈尔摇了摇头,随口说道。 过去凡人诸国所流传的跟巨龙有关的冒险故事中有一大半都是在洛伦大陆游历的龙族们自己无聊乱编的东西,而编写这些故事是在外游历的龙族们旅费的主要收入——这一真相随着塔尔隆德与洛伦诸国建立越来越广泛的联系,随着越来越多的龙族以雇佣兵、技术顾问、外派学者的身份进入人类社会而逐渐传播开来,得知真相的各国“龙族学家”们为此捶胸顿足,无数脍炙人口的传奇戏剧一夜间笼罩上了浓浓的荒诞色彩,但对于本身就不怎么关注这些领域的魔法学者们而言,这些“真相”最大的意义却只是个解闷的笑料。 “……我十六岁那年性格叛逆,差一点就要放弃自己的魔法学业跑去研究什么‘巨龙学’,”温莎·玛佩尔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有些唏嘘地轻声说道,“幸亏没有走这条路,否则别说今天的成就,我自己如今怕是也要像那些‘龙族学家’们一样一蹶不振了。” 站在她旁边的老法师丹尼尔听到之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些所谓的‘龙族学家’都是咎由自取,拿着一堆似是而非的传说故事生拼硬凑出所谓的‘历史证据’,还抱团吹捧打压异己,又‘发明’出一大堆的理论,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所谓的学术领域来蒙骗世人——他们把自己包装成学者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哪能想到有朝一日巨龙竟然会真的从故事里走出来,还光明正大地跟全世界打招呼?” 温莎·玛佩尔下意识多看了自己的导师几眼,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这位脾气不好的老师如今正越来越“恢复常态”,尤其是在“门”计划开始之后,学术研究上的充实生活正在让这位老人一点点重拾起多年前的活力与慈爱,这让她不由得露出笑容:“所以多亏了您当年的及时管教——我那叛逆的性格才没毁掉自己的人生。” 丹尼尔只是淡淡地看了这位如今已经成为传奇强者的学生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幸亏你的叛逆期在十六岁那年就结束——从你十七岁开始我就快打不过你了。” 温莎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尴尬,丹尼尔则已经转过头去,目光看向了正从巨龙身上走下来的几个身影,他的视线仿佛不经意般扫过那个最高大的身影,在旁人无法察觉的微小幅度中,他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微微翕动:“……向您致敬……” 史诗级间谍大师和他真正效忠的主人终于实现了历史性的第一次线下见面.jpg。 高文顺着梅丽塔的翅膀走了下来,在他身后便是正在东张西望的琥珀以及两只正兴高采烈的雏龙,在他们旁边不远处,则是同样伏低身体垂下翅膀的诺蕾塔,以及从诺蕾塔身上走下来的维多利亚和莫迪尔。 原本维多利亚是应该在北港“下龙”并返回凛冬堡的,但考虑到莫迪尔也要随高文一同前往战神神国,这位大执政官便又跟了过来。 至于一并跟来的两只雏龙……仍然是因为她们身上携带的深蓝魔痕以及她们与生俱来的特殊“感应”天赋,在逆潮之塔附近。两个小家伙已经证明了她们可以直接观察到深蓝裂隙的气息,而这次战神神国的边界也有类似的裂缝,高文与梅丽塔都认为将她们带上或许会发挥一些作用。 光幕凭空浮现,巨龙的身影在一片光华中逐渐聚成人形,高文则迈步走向了那些聚集在着陆场旁的技术主管们,他首先看向卡迈尔与温莎,随后目光才落在正板着脸保持严肃的丹尼尔,以及正微微低着脑袋,努力想要在导师身后降低存在感的玛丽。 这让高文忍不住心中称赞:玛丽的演技还真不错,在这么容易紧张激动的场合下都能完美地维持住自己平时的“人设”——她这谨慎懦弱的性格,在见到异国的大人物时确实应该是这种反应。 “陛下,”卡迈尔首先迎了上来,他体内传来嗡嗡的鸣响,“很高兴您能亲自前来。” “我听说了你们在这里取得的进展——某些东西我有必要亲自看看。”高文点头说道,目光随之自然地落在其他人身上,温莎·玛佩尔作为提丰方面的最高技术长官立刻上前一步,礼仪周全地微微弯腰致敬:“向您致敬,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我是提丰皇家法师协会会长温莎·玛佩尔,我谨代表提丰学者团队对您在前沿技术领域所做出的极大支持表示感谢和敬意——就我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帝王能像您一样为技术的发展做出如此巨大的推动。” 这绝非随意奉承,而是真心实意的敬意——哪怕是在当初提丰和塞西尔关系紧张的时期,哪怕是当初站在“对手”的立场上,温莎·玛佩尔也不得不承认塞西尔在魔导领域的先进地位,承认高文·塞西尔所带来的“魔导时代”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巨大改变,和那些在任何时候都要用屁股决定脑袋的顽固政客不同——作为学者的温莎·玛佩尔更能直白坦率地向带来“先进”的高文表达钦佩。 “温莎·玛佩尔女士……我知道你,罗塞塔说你是他最信赖的魔法顾问,尤其是在对抗‘神之眼’的过程中,你发挥的作用无可取代,”高文露出一丝微笑,对这位传奇法师点头说道,“而现在你又打开了通往神国领域的大门——在这个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像你这样了解神明的专家。” 友好的商业互吹之后,高文的目光落在了丹尼尔和玛丽身上。 “丹尼尔·弗莱德,提丰帝国工造协会现任会长,”丹尼尔面无表情地说道,“向您致敬。我身后是我的学徒玛丽——在这里不是什么大人物。” “丹尼尔……我也知道你,”高文同样露出一丝微笑,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每周至少两次向自己汇报工作的部下几眼,“你破解了我们的许多魔导技术,我们卖给你们一台引擎原型机,结果没用多长时间你们就把自己的引擎造了出来。” 此言一出,站在旁边的温莎顿时心中一阵紧张,尽管高文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可话题本身的敏感却让这位皇家法师协会会长一颗心提了起来——她其实早知道自己的导师在这里有着特殊的敏感身份,导师所带领的魔导技术团队这些年来一直是对抗“塞西尔魔导霸权”的中坚力量,提丰之所以在面对轰然来袭的魔导时代时没有被对手碾压性地击败,有一半以上的功劳都应该归到丹尼尔身上,而这份对提丰而言的巨大贡献若是放在塞西尔眼中…… 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可就在温莎自顾自紧张着的时候,丹尼尔却只是露出一丝在旁人看来有些阴郁的笑容:“知识与技术无分国界,每个国家的人皆有享受技术进步的权利——我们的魔导引擎原型机最初也是依靠人力一锤一锤敲出来的。” 高文认真看了丹尼尔一眼,微微一笑:“每个国家的人皆有享受技术进步的权力……你说的很对。” 似乎他刚才和丹尼尔在敏感话题上的言语“交锋”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闲谈。 温莎·玛佩尔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卡迈尔面无表情(确实没有)地飘在一旁,丹尼尔与高文皆保持着微笑,玛丽努力低着脑袋降低存在感,后面的琥珀似乎正在神游天外——大家都对某些事情心知肚明,现场只有温莎·玛佩尔女士认认真真地紧张了半天,又认认真真地一口气放松下来。 高文都差点对此产生负罪感——幸好他及时克服了这点心理上的小小难关,迅速变得坦然起来。 而在简单的介绍与寒暄之后,一行人并没有在繁文缛节上继续浪费时间。 高文来到了那扇通往战神神国的传送门前。 如同镜面一般的正圆形空间通道被稳定地约束在传送门平台中间,通道中映射着另一端的景象,在那片被灰蒙蒙天空笼罩着的开阔广场上,高文看到了探索者们设置的据点设施以及远方高耸的墙垒与宫殿。 卡迈尔飘浮在他身边:“经过这些日子的推进和探索,我们已经成功在神国内设置了数个补给站点,借助这些补给站所提供的魔力,我们的探索队伍已经大致探明了神殿区、竞技场区、广场区的情况——这些区域算是整个神国的‘稳定地带’,而在稳定地带外缘则是正在不断崩落的‘边界’,它们在缓慢向神国中心坍塌,我们对边界的种种性质仍然知之甚少。 “我们已经将目前所取得的探索成果送往神权理事会,每个成员国都按照协议共享这些成果…… “另外,由于战神神国内得天独厚的‘无干扰’条件,我们在神国腹地的竞技场中设置了许多实验装置,用于研究有关魔力本质的诸多课题,这方面的报告您在路上应该已经收到了……” “是的,我在北港就收到了,”高文点点头,表情显得十分郑重,“你们终于验证了魔力的波动性质——这件事的意义甚至和‘凡人踏入神国’一事同样重大。” “我们不仅仅验证了魔力的波动性质……”卡迈尔语气严肃地说道,“‘高塔’女士还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更加匪夷所思、更加令人不安困惑的现象……” “我也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高文慢慢点了点头,他回忆着自己在抵达北港并收到弥尔米娜的传讯之后脑海里所涌出来的无数疑问和猜测,而这一切最终汇聚成了紧锁的眉头和低沉的话语,“她说她在理解到魔力的本质之后曾短暂进入一个非常诡异的‘自我状态’,并在那个状态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视角看到了世界的‘解释’,她说她不但直观地看到了魔力的波动,甚至还‘看’到了世间万物的波动特征,看到了物质和魔力之间模糊不清的边界——但她同时也表示自己无法具体解释这个过程,因为她的‘视角’……无法用文字或语言准确描述。” “是的,她也是这么和我们说的,”卡迈尔轻轻点了点头,“我和温莎女士以及丹尼尔先生对‘高塔’女士的发现都非常重视,但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头绪总会出现的,”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回去之后我也会再和我们的高级顾问好好谈谈,至于现在……还是让我们先去看看你们在神国边缘发现的那些东西吧。” 高文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位于平台中心的传送门上。 琥珀注视着那层仿佛镜面般的圆形区域,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开始有点紧张了……” “连我都紧张,但我更多的是期待,”一旁安静了很长时间的莫迪尔终于也忍不住打破沉默——他一直没有说话,因为这里站着的都是他心目中“正在改变世界走向的大人物们”,他觉得自己这么个失去记忆的冒险家在这种学术场合下最好是不要开口,但现在神国之旅即将展开,这位大冒险家的情绪终于还是忍不住亢奋起来,“我为了今天甚至专门准备了一个空白的笔记本……”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空想实体” 浑浊朦胧的天空笼罩着死去的巨大城市,天空中没有太阳和星辰,却分布着一层均匀昏黄的天光,城市宏伟壮丽,却寂静廖无人声——一个死去的神国呈现出了“死去”的模样,而在这个空旷荒废的地方,此刻正迎来一群新的访客。 琥珀瞪大了眼睛,一脸紧张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确认不会有什么玩意儿突然跳出来揍自己一顿之后她才微微放松了一些,随后她的目光扫过远方的高墙和宫殿剪影,若有所思地嘀嘀咕咕着:“这地方看上去跟夜女士的王座周围差别好大……我还以为战神的神国也是个开阔空旷的地方。” “不同的神国当然不会一样,”高文看了琥珀一眼,随口说着,“他们呈现出的是信徒们根据神话故事勾勒出的样子,不同的教会都会竭尽全力描绘出与旁人不同的‘天国景色’——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他们吸引各自教众的重要手段。” “那我肯定喜欢丰饶三神或者商业之神的神国,”琥珀顿时眼睛一亮,笑逐颜开地说着,“据说丰饶三神的花园里到处都流淌着啤酒和蜂蜜,树上挂满了不会腐烂的鲜果,花园中央的长桌上是可以让无数人饱餐的佳肴,商业之神的神国则遍地金钱,大家都用黄金和宝石盖房子……” 一旁正在好奇打量周围风景的莫迪尔听到这话忍不住扭头看了这位“帝国情报部长”一眼:“如果满世界都是金子,那金子不就跟石头一样不值钱了么……” “黄金贬值的问题让商业之神自己琢磨去,”琥珀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充分表现着自己在神明领域的态度,“我就喜欢金闪闪亮晶晶的东西还不行么。” 高文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底细,有时候我还真怀疑你是被巨龙养大的……” 梅丽塔和诺蕾塔在旁边同时翻了个白眼,琥珀的思路却已经继续延伸开来,这个一向有着奇妙逻辑的联盟之耻也不知道在脑袋里划拉了点什么东西,突然便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兴冲冲地说道:“我好像想到个点子啊……你看咱们现在已经能来到战神的神国而不受污染了,那你说如果咱们在神明领域的技术再发展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能够在不进行神战的情况下也能自由出入其他神明的领域?到时候咱们就可以直接跑到商业之神的神国去抢钱,或者去找丰饶三神……” 此言一出别说是高文和莫迪尔等人,哪怕是旁边一丝不苟执行任务的白骑士们顿时也陷入了诡异的惊愕沉默状态,梅丽塔和诺蕾塔两位龙族都在面面相觑,琥珀却越想越兴奋起来:“还不止呢!如果咱们成功掌控了思潮的规律,甚至可以利用思潮制造些什么东西,然后跑到对应的神国里偷……我是说拿……”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间思维暴走的琥珀,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好家伙,你搁这卡bug呢?” “bug是什么意思?”琥珀愣愣地问道,而在她旁边旁听了半天的温莎·玛佩尔则在认真思索良久之后突然摇了摇头:“很遗憾,琥珀小姐,您所描述的那种情况……恐怕难以实现。” “啊?”琥珀眨巴着眼睛,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位来自提丰帝国的传奇魔法师。 “根据我们对神国的研究,在这个由‘思潮’支撑起来的空间里,万事万物都并非‘稳定存在’,”温莎·玛佩尔非常认真地解释道,“就如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高墙和装饰在宫殿上的刀剑,它们在这里是稳固的实体,但在我们把一部分样本带到外面的现实世界之后,它们都在短时间内出现了劣化、消散的现象,甚至连性质都在发生诡异的变化。钢铁会变成疏松脆弱的砂土,石块在空气中蒸发消失,布幔逐渐透明瓦解……除了战神本身的‘遗骸’之外,几乎所有事物在脱离了神国环境之后都稳定不了多长时间。 “我们怀疑这和战神本身的陨落有关,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应该源于战神思潮的终止。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战神信仰都在萎缩,甚至由于猎神战役幕后真相的逐步公开,许多原本虔敬的信徒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这种变化显然也体现在了神国这样的‘思潮产物’上。 “因此,我和卡迈尔大师以及我的导师也给神国中那些无法在现实世界稳定存续的事物起了一个名字,我们叫它们‘空想实体’。 “综上所述,琥珀小姐的构想建立在神国中的事物能够稳定存续的基础上,而这就要求凡人世界维持稳定的信仰思潮,这与我们现在正做的事情背道而驰……” 这位提丰法师协会会长用极其严谨的态度解释了神国内“空想实体”的特殊属性并以此分析了琥珀天马行空冒出来的主意——她大概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会把琥珀满嘴跑火车蹦出来的点子当真的学者,这让琥珀顿时就别扭起来,后者挠着脑袋看了高文一眼:“我觉得有点尴尬……” 温莎听到之后一脸认真地看向高文:“看起来我的解答给琥珀小姐造成了困扰?” “额……不,不用在意,”高文立刻摆了摆手,“你的解答对我而言非常有意义,我们很需要这些有关神国奥秘的专业解释……” 他总不能当着异国学者的面说自己家情报部长是个逗比,一般情况下塞西尔的学者们压根不会搭理这货的点子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琥珀刚才确实冒出了一个馊主意,可她由此引出的温莎·玛佩尔对于神国“空想实体”的解释却还是在高文脑海中产生了些许触动,看着眼前这片古老恢宏的神殿与城市,高文也不由得有些疑问——失去思潮支撑的“空想实体”会在现实中瓦解确实不假,但在这片被称作“深海”的领域中,这些失去支撑的实体却能稳定存续相当漫长的岁月,这又是什么道理?神明的遗骸能够比神国存在更久的时间,这又是什么原理? 在这片“深海”中,物质和思想的边界似乎显得格外模糊,人们在这里看得见摸得着的事物其本质上竟然是大量凡人心智“幻想”出来的“信息”……不知为何,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高文便不由得想到了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在报告中提到的那个“发现”—— 在世界的最底层,物质与魔力皆呈现出相似的性质,实体和非实体并非泾渭分明……而是模糊过渡。 高文甩甩头,暂且将这些不受控制的思绪放到了一旁——他虽然能冒出无数个猜想,但这时候猜想只能是猜想,并派不上实际的用场,他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一开始的目的。 “带我们去‘边境’。”他看向卡迈尔,一脸严肃地说道。 在卡迈尔和温莎女士的带领下,高文一行人穿过了安静的欢呼者步道和竞技场区域,穿过了空旷荒废的宫殿与外部城区,最终抵达了正不断呈现出崩解、消散迹象的“神国边境”。 壮观辽阔的沙尘云海扑面映入所有人的眼帘,那层无边起伏的尘雾以及远方黑暗混沌的“域外空间”让琥珀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而在那片云海的深处,一道规模极大的旋涡内部,令人不安的空间裂隙以及在裂隙深处流淌的蓝色光流引起了高文的注意。 跟在梅丽塔和诺蕾塔身后的两只雏龙立刻躁动起来,冲着那道旋涡的方向不断扑腾、呼喊,显得亢奋而又紧张。 梅丽塔立刻弯下腰安抚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来自母亲的温柔让两个小家伙稍稍平静了一点,诺蕾塔则抬起头,一边看着沙尘旋涡中的裂隙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看来没错……这些裂隙和我们在逆潮之塔发现的裂隙是同一种东西……它们都是深蓝网道的裂口,甚至……它们可能压根就是同一条‘脉流’,是连接在一起的。” 琥珀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一脸紧张:“所以那座塔里的玩意儿就顺着裂口一路潜逃过来,然后从这里跑出来了是吧……现在还跑到夜女士的神国里了……” “……裂隙位于战神神国外部——虽然现在看上去距离这里很近,但这是由于战神神国失控‘乱飘’导致,”高文则在认真观察着远方云海的情况,一边观察一边分析,“裂隙周围看不到逆潮腐蚀之后留下的痕迹……有可能是深海中的特殊环境抹去了那些痕迹,也可能是因为‘逆潮’在脱离裂隙之后没有停留,迅速转移了位置。” “被逆潮之塔困了那么多年,哪怕是只有本能的‘混沌邪神’,在有机会脱离束缚之后肯定也要第一时间选择远离这玩意儿,”梅丽塔的手按在两只雏龙头顶,一边摩挲着小家伙们光滑的鳞片一边随口说道,“只可惜如果这里没有留下痕迹的话,那线索就等于断了……我们如今只不过有能力进入战神神国而已,对深海的奥秘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夜女士的神国在哪里……” “这道裂隙的线索是断了,但另一样东西可不一定,”高文沉声说道,慢慢抬头看向无边云海的尽头——这里原本应该被黑暗笼罩,但在云海上空却漂浮着一枚明亮的光球,那是弥尔米娜留下的“照明术”,在昔日魔法女神的力量支撑下,那光球恐怕还能持续把这地方照亮很久很久,“卡迈尔,你们提到的那片‘钢铁大地’是周期性出现的对吧?它还要多久才会出现?” “它平均每两天会靠近一次神国边境——自我们第一次探索到这里,它已经按时出现过两次,规律很稳定,”卡迈尔立刻答道,嗓音嗡嗡,“您今天来的正好,今日正是它再次出现的日子——只不过我们恐怕还要在这里等一会。” 高文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对那片‘钢铁大地’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侦查?是怎么侦查的?结果如何?” “我们当时想办法送上去一个自律魔偶,”卡迈尔点头说道,“魔偶在目标内部执行了数个小时的探索任务,随后进入关机休眠,并在目标再度靠近神国边境时重新启动将自己所采集到的数据传了回来——根据它所采集到的资料,我们确认那片钢铁大地在离开神国领域之后便‘潜’入了一个黑暗混沌的空间,其‘航行’过程中曾数次靠近某些漂浮在黑暗空间中的事物,但不知什么原因,魔偶的记录装置始终未能拍摄到清晰的画面。 “不过有一点能确定,人类可以在那片‘钢铁大地’上生存和活动,魔偶并未检测到有毒有害的物质或能量辐射,而且‘钢铁大地’本身带有一层原理不明的能量护盾,其内部维持着温和安全的环境。但考虑到这种神秘事物的不确定性,我和温莎女士仍然建议在前往目标区域探索时做好充足的防护——以及携带足够的补给。” “现在那个魔偶在什么地方?”一旁的琥珀好奇问道。 “它仍然留在那片‘钢铁大地’的深处,并且在最后一次回传数据之后再次转入了休眠状态,”卡迈尔说道,“倒不是为了继续节省能源——在脱离战神神国之后,魔偶就能够从环境中重新充能,但它的自律行动能力有限,‘钢铁大地’深处的结构愈发复杂,需要进行的判断超出了魔偶本身的思考能力,我们担心它在深入探索的过程中发生意外,便在最后一次通讯时下达了休眠指令。” “还留在那上面么……”高文微微点头说道,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远方的黑暗混沌深处似乎泛起层层涟漪。 有一片朦胧混沌的光束从黑暗涟漪中蔓延了出来,并一点点地上浮,一点点地靠拢。 那让他联想到了从深邃海洋中上浮的“潜艇”,或者……某种带有发光器官的深水生物。 卡迈尔所提到的那片“钢铁大地”出现了,遵循着某个严苛的时间表,跨越了不知该如何计算的漫长巡航旅途,再次回到了这正不断崩解的神国边境。 “卡迈尔,维多利亚,还有琥珀和莫迪尔,你们和我一同前去探索情况,”高文立刻回头说道,“梅丽塔会带我们飞过去。其他人就先留在这边接应吧。” 远处,那气势恢宏的钢铁巨物已经从黑暗混沌的边界中探出了三分之一的结构,云海边界的沙尘被钢铁大地搅动,掀起壮观的尘雾涡流,大大小小的灯光在那庞然巨物边缘闪烁着,勾勒着它比城墙还要宽阔的轮廓结构。 “高文陛下,我希望与您一同前往,”一旁被要求留下接应的温莎·玛佩尔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还望准许。” 高文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几个身影。 他好像确实不能把提丰人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不管是从政治意义上考量,还是从学术合作的角度,亦或者从这次“门”项目的各方贡献考虑,对那片“钢铁大地”的探索都应该有提丰人的位置才行。 ------------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空洞躯壳 提丰人是不可能被排除到“门计划”所取得的各项成果之外的,这不仅仅包括对神国本身的探索,也应当包括在探索过程中的各种意外发现——而高文作为项目的发起人之一以及联盟的主要领袖之一,自己当然也无意于在这种情况下将盟友踢开。 但现在他怀疑那片“钢铁大地”的来历可能和起航者有关,甚至可能能够与自己在太空中的本体搭上关系,这就由不得他不担心了——他担心这趟探索之旅会出现不可预料的情况,而这一切可能不适合展露给一个陌生人看。 梅丽塔·珀尼亚虽然也不算是塞西尔帝国的“自己人”,但她至少从个人关系上算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也对起航者的事情有所了解,温莎·玛佩尔情况就不同了,高文对这位提丰学者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在钢铁大地上展现出了太多的特殊之处或者启动了某些起航者技术之后这位女士会有什么不可控的反应。 一旁始终没怎么开口的丹尼尔在此刻站了出来。 “还是我去吧,”老法师淡淡地看了自己昔日的学徒一眼,“你这种习惯了在稳定环境中进行研究的学者型法师可搞不定需要应变能力和经验的探索行动,这跟你有多强的个人力量无关。我在离开皇家法师协会之后多少还是有些冒险经历的。” 说着他顿了顿,又看向自己的另一个学徒:“而且我还可以带上玛丽一起。” 温莎·玛佩尔有点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导师,脸上显得有点犹豫,直到丹尼尔又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门’外面需要留下一个能坐镇大局的最高技术官员。” “是,您的建议很有道理,我明白了,”温莎立刻反应过来,对自己的导师郑重其事点头说道,“那么我就带着技术主管们在外面接应,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丹尼尔轻轻点了点头,高文则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旁观,而在另一边,梅丽塔·珀尼亚正将两只雏龙交到诺蕾塔手上。 “你带着两个小家伙留在这边——和深蓝裂隙无关的东西就没必要让梅丽和诺蕾去冒险了,”她十分郑重地对好友说道,“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两天后就能回来。” “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随机应变,”作为共同经历过成年礼的巨龙,诺蕾塔此刻没有什么废话,只是提醒好友注意安全,“以高文的意见为主导——他与起航者的遗产很有渊源。” “放心吧,我知道——我跟他可是‘交心’的关系。”梅丽塔笑了起来,伸手用力按了按两个正在好奇看着自己的雏龙,随后又用力揉了揉诺蕾塔如雪般的长发,在后者生气之前便飞快地跑到了旁边,一道绚丽的光幕随之从天而降,在光幕笼罩下,纤细的女性身影开始迅速向着巨龙形态转变。 远方沙尘云海中,庞大的钢铁巨物仍然在裹挟着惊人的气势不断向神国边境靠拢过来,那层层叠叠的银白色合金装甲和装甲带边缘的微光线条在昏暗中愈发清晰可见,云海泛起了起伏的波澜,流沙被钢铁大地的边缘带起,又如瀑布般滑落,而一种低沉的轰鸣声则由远而近——这轰鸣声并不响亮,却让人仿佛能感受到那片“钢铁大地”深处蕴含的庞大能量,让第一次听到的人心惊胆战。 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突然从高文心底涌出,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已经逐渐逼近最近点的钢铁巨物,在扑面而来的庞大压迫力中,他所看到的却是在那庞然巨物内部流淌的无数光流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幻投影——这种感觉和他接触到那座逆潮之塔时非常相似,却又有些许不同。 这东西果然是起航者留下的遗产,而且……它还“活着”,和苍穹站或者逆潮之塔一样“活着”。 沉重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巨龙形态的梅丽塔走到了神国支离破碎的边缘,她垂下头,凝聚着魔力光辉的巨大眼睛注视着自己脚下渺小的“乘客”们,嗓音隆隆:“我准备好了,上来吧。” 预定要前往“钢铁大地”执行探索任务的人员立刻上前,高文的目光扫过整个探索队伍(包括作为飞行载具的梅丽塔),心中逐渐安定下来。 跟班,狗腿,死党,脑残粉,资深25仔,见习25仔——队伍成分十分令人心安。 巨龙腾空而起,伴随着狂猛的气流和一阵颠簸冲出了神国的边境,留在神国内的人们则抬头看着巨龙离开的方向,在心中默默期盼着这次行动的平安顺利。 “希望那位传奇般的高文·塞西尔能解开这个谜团,”温莎·玛佩尔轻声说道,“我们走得越远,眼前所见的未知之物反而越来越多了……” “探索与研究的本质便是厘清无知的边界,让自己能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广阔,”诺蕾塔的目光始终追随者梅丽塔的身影,口中却回应着温莎的感叹,两只雏龙则一个用前爪抱着她的大腿,一个努力把自己挂在她的肩头,“愚钝浅薄的人是最无困惑的,因为他们终生都不曾接触过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不曾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们产生怀疑和思考,只有走在前面的探索者会时常与困惑相伴,因为他们的每一天都在和文明的边界打交道。” 作为一名渊博的学者,温莎·玛佩尔当然知晓这番道理,所以她只是微微笑了笑,目光便重新放在远方,而在她视野的一角,神国边界一处支离破碎、装饰着刀剑盾牌的高台上,马尔姆·杜尼特的身影也不知何时浮现出来,远远眺望着云海尽头的方向。 这位已经与神国共生的“幽灵”其实并不总在人前现身,他大多数时候会在神国其他地方四处游荡,仿佛是在维护、巡视着这座沉寂的“神明之城”,他不会打扰探索者们在这里的活动,也不太主动和进入这里的人交流,但当探索者们做一些能引起其兴趣的事情时,他还是会悄然无声地露面,像这样静静远观。 他是在看什么呢?是在看着一个对他而言已经陌生的世界么?亦或者只是在代替他的“主”,看着这些闯入神国的凡人们将走向何方? 那并不是探索者们所关心的事情,温莎·玛佩尔也只是多看了那位昔日的战神教皇一眼,对其微微点头致意,便收回了视线。 …… 壮观却又令人不安的“边界云海”在巨龙身下翻涌着,渐渐向后退去,那片有着银白色装甲和复杂结构的“钢铁大地”则在视野中逐渐放大,琥珀与莫迪尔都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远处不断迫近的目的地,高文则拍了拍身子下面的鳞片,对梅丽塔问道:“你没事吧?刚才起飞的时候颠簸非常厉害——我差点以为你要掉下去。” “战神神国的环境中缺乏魔力,这让我不太适应,”梅丽塔的声音随之传来,“起飞的时候只能凭借自己的魔力来升空,要到脱离神国范围才能按照正常的方式飞行——这个过程看来还需要练习练习才行。” “原来如此。”高文点了点头,知道缘由之后便放下心来。 巨龙的飞行并不符合“空气动力学”,也不是完全依靠鼓动双翼掀起气流来升空,这是如今真正的“龙学家”们逐渐明白的事实——这些体型巨大的生物要同时借助气流和“魔力的涟漪”才能让自己飞起来,仅凭扇动翅膀所提供的升力远远不够,他们的翅膀边缘带有复杂的先天符文结构,因此他们的飞行过程本质上也是一种“施法过程”。 “看样子战神神国的特殊环境对你们而言同样格外不友好啊,”一旁的卡迈尔也算了解巨龙飞行的秘密,这时候有感而发地说道,“你们在这里怕是根本无法长时间飞行。” “事实上连滑翔都很累,”梅丽塔无奈地说道,“不过还好,脱离那地方之后一切就恢复如常了——好了,大家坐稳扶好,我们就要降落了!” 龙背上的探索者们立刻绷紧了神经,下一秒,他们便注意到自己穿过了一层覆盖在钢铁大地上方的、稀薄透明的能量屏障,某种穿越冰凉帷幕的感觉转瞬即逝,片刻之后,巨龙庞然的身躯便伴随着不大不小的冲击落在了一处较为平整开阔的金属平台上。 并未引发什么自动反击的防空火力,也没有冒出来充满敌意的机械卫戍部队——就如当初探索者魔偶着陆时一样,糟糕的情形并未发生。 丹尼尔第一个起身,施展出漂浮术落在了平台上——他刻意没有和高文产生过多交流,虽然这里的琥珀和维多利亚都是知道内情的人,但莫迪尔和梅丽塔却并不知道“25号联络员”的事情,因此至少在表面上,他还是得维持自己“提丰方面技术代表”这个身份。 探索者们一个个离开了龙背,高文走在最后,在即将踏上地面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俯下身子将翅膀垂至一旁的My little pony,随口说道:“你这次降落很平稳啊——我都做好要在地上翻滚一会的心理准备了。” “我又不是每次都出状况!”梅丽塔一听这个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我就是眼神有点不好——·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我还不至于瞄不准!而且上次掉进海里那事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么……” 紧接着就是一堆什么“有限减速”,“避险飞行”,什么“龙族迫降不能叫坠毁”之类让人半懂不懂的话,平台上很快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这快活的空气并没有让探索者们放松了警惕,也没有让大家降低了观察能力。 高文抬起头,看到一层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在视野中清晰可见,阻隔了外面翻涌的沙尘云海,而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便是向着远方延伸的银白色或银灰色钢铁甲板,以及固定在甲板上的某些像是建筑物一样的设施群。 是的,他用“甲板”这个词来称呼这片所谓的“钢铁大地”。 他认为这东西是一艘船,一艘在神国领域按照预定程序巡航的飞船。 这里并非寂静无声,某些古老的机械装置运行时所发出的嗡嗡声或震颤响动一直在从某些方向传来,这些声响让闯入者们意识到脚下这片“大地”深处的某些东西仍然动力澎湃,而在其上层的甲板各处,又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灯光,这些大大小小的灯光在甲板设施间制造出了许多明暗相间的分界线,高文仰起头,看向眼前这条平直金属道路的尽头,他看到远方仍然被混沌的阴影笼罩着,一些升腾的光辉在黑暗深处静静燃烧——仿佛某种推进装置的尾焰所产生的光影。 琥珀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一边回忆着自己刚才在龙背上所看到的景象一边小声对高文说道:“哎,你觉得这东西和我们的‘115工程’比起来……哪个更大一点啊?” 115号工程,塞西尔帝国目前最大规模的战争兵器制造计划,其本体是一座正在黑暗山脉脚下进行组装的空天要塞——它的组装已经进入后半段,虽未完工,其规模却已经相当可观。 那是琥珀能想到的最大规模的人造“装置”。 但即便是115号工程,似乎也难以与眼前这东西相比……哪怕它们要对比的仅仅是尺寸。 “这东西规模更大,甚至可能比群星圣殿的规模还大,”高文沉声说道,“这不是我们现在的技术能造出来的东西……不管是内在还是外观,都超出了如今这个时代的技术极限。” “这……会是起航者留下的么?”一旁已经化为人形的梅丽塔咽了口口水,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说道,“我感觉风格有点……” 高文没有等蓝龙小姐说完:“是,这是起航者的遗产。” 梅丽塔张了张嘴,似乎想感叹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旁边的其他人也各自紧绷着脸,全神贯注地应对着这件对凡人而言极端陌生未知的“太古遗产”。 高文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沟通着位于物质世界太空中的卫星本体,沟通着苍穹站的主系统,在确认连接一切正常之后,他开始按照自己在逆潮之塔所积累的经验,尝试与脚下这艘正在某种自动程序控制下自主巡航的“巨舰”建立起某种联系。 其实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建立联系,甚至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响应自己,但一般而言……只要是起航者的遗产,相互之间就一定会存在某种共鸣,哪怕权限上受到了限制,他与之接触的时候也应该会收到一些反馈。 然而他什么都没“听”到,当他尝试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探入脚下这艘钢铁巨舰时,他所感知到的只有一片虚无——这是一个冰冷的躯壳,只是在按照最原始的程序设定盲目运转,就像如今这个时代的凡人所制造出的那些简陋机器一样……它并没有一个能够响应起航者识别信号的“操控系统”存在。 这跟高文所接触过的起航者遗产似乎都不一样。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巡航” “钢铁大地”没有回应高文的起航者信号,这空洞的躯壳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着,如过去的时刻表一样,在神国边境停留了片刻之后便开始重新退回到黑暗混沌的深处——这巨兽体内传来了古老引擎或其他某种推进装置的低吼,半透明的能量护盾变得比之前更加凝实厚重,无边无际的沙尘云海从四面八方聚拢了过来,随着“飞船”的渐渐下沉后退,那些涌动的沙尘开始在众人头顶合拢。 梅丽塔抬头看向战神神国的方向,那片被黄昏天光笼罩的死寂之城漂浮在一片不断崩解的云海之上,诺蕾塔等人仍然站在边境注视着这边,而沙尘云雾已经从四周聚拢起来,远方的面孔在云雾中渐渐变得模糊——她用力挥了挥手,远方的人影也跟着挥了挥手,随后满天的云海便充斥了所有人的视野。 “我们开始‘下沉’了,”高文沉声说道,他抬起头,看着那层昏黄的云雾在护盾外面越来越厚重,周围的光线也随之愈发暗淡下来,“接下来我们将和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失去联系,进入一个凡人从未造访过的领域——多加小心。” “在踏入战神神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踏入凡人未曾造访过的领域了。”一旁的丹尼尔微微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而站在丹尼尔身后的玛丽则紧紧抓着自己手中的短法杖,看上去有点紧张,却又有点对着未知事物的期待和兴奋。 高文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年轻的女法师一眼,微微点头。 随着丹尼尔的精神状态越发好转,这个曾经唯唯诺诺,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的姑娘现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 来自上方的“天光”正在愈发昏暗下来,随着这艘钢铁巨舰越发向着深处下沉,那层厚重的、由大量沙尘和云雾混合而成的云海就越是如同夜幕般黑暗——而随着护盾外的黑暗越发浓重,“钢铁大地”上的某些自动系统启动了,更多的灯光开始出现在高文等人的视野中。 这些漂浮在半空的、仿佛路灯一样的光球分布在由不知名合金铸造而成的道路两旁,它们并不能让这里亮如白昼,却足以让人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这地方曾经应该是有人的,”莫迪尔看着那些随着“天色”昏暗而自动启动的灯光,若有所思地说道,“机器不需要这种路灯,只有人才需要。” “我们离开那片‘云海’了。”维多利亚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捕捉到了护盾之外的景色变化——虽然那外面已经黑暗的如同夜幕,但超凡者强大的视力仍然可以从一片黑暗中分辨出那些模模糊糊的“风景”,她看到一片翻涌的云雾正在护盾之外飞快远离,云雾深处有着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暗淡黄光,那是正在迅速远离的战神神国以及“神国逸散区”,而在那模模糊糊的云团之外,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混沌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 启航者留下的钢铁巨舰坠入深海,而且还在不断下沉。 “我们现在已经离开物质世界了是吧?”琥珀有点紧张地看着那层护盾外面的情况,忍不住抱着胳膊小声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冷呢……这层护盾里面真的能维持适宜生存的环境么?” “周围的温度没有变化,你是在自己吓自己,”高文看了这个胆子不大的联盟之耻一眼,“至于物质世界……我现在已经越发不确定什么是物质世界,什么是元素或者精神世界了。” 他皱起眉头,目光看着护盾外面那无尽深沉的黑暗,而在那黑暗之中,又仿佛漂浮着无数的几何线条,无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沌物质或“斑块”:“你们看到那些东西了么?那些好像漂浮在黑暗里的‘实体’——我们刚才穿过了其中一个格外巨大的‘团块’,但我们脚下这艘‘船’好像完全没有和那东西产生交互,就像穿过一个影子……但按照弥尔米娜的说法,那些漂浮在黑暗中的‘物体’理应是可以被触碰的‘实体’……” 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船?你说我们脚下这玩意儿是一艘船?” “我想不到更合适的称呼——‘钢铁大地’只能用来描述它的上层,而这东西整体的结构和运行方式明显不是一座岛屿,它是起航者留下的某种……‘航行道具’,所以我认为它是一艘船——尽管这艘船的规模大了点,大的超乎我们想象。” 高文慢慢说着,带领众人向着脚下这条钢铁道路的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流动,同时仍然在不间断地尝试着呼叫这里可能残留的“起航者系统”。 “如此巨大的……‘船’……”年轻的女法师玛丽咽了口口水,带着一丝敬畏看着眼前不断向远方延伸的合金甲板以及那些建造在甲板上的古老设施,这来自乡下的姑娘在适应了帝都的生活之后一度认为自己也算增长了见识,哪怕不如导师那么博闻广识,至少也算是个合格的法师了,但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在自己的认知之外,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如此多难以想象的东西。 梅丽塔听到了玛丽的低声惊叹,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了对方一眼:“起航者还能造出更大的东西,大到连我们巨龙都感觉无法想象。” 高文笑了笑,摇头不语:是啊,起航者造出来的庞然巨物确实超乎想象……见过环绕整个星球运行的环轨空间站么? 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从黑暗中浮现,带着无声的威压出现在钢铁大地的护盾上空,它看上去像是一节漆黑的圆柱——虽然在黑暗中看到另一个漆黑的东西听上去有点诡异,但高文一行人确实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种“混沌团块”的轮廓和运动轨迹,它从黑暗深处飘了出来,一边旋转一边和众人脚下的这艘“巨舰”相互穿身而过,没有带来丝毫的震动,也没有在黑暗中产生任何涟漪。 “又一次……我们和这种混沌中的‘实体’擦身而过,”卡迈尔沉声说道,他头颅位置的两点光芒微微闪烁,显示着他正陷入思考中,“看来我们脚下这艘‘船’采用了某种未知的技术,可以避免自身和混沌中的‘实体’发生交互……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能解答卡迈尔的疑惑,身为巨龙的梅丽塔也不能,但高文却突然再次想起了弥尔米娜在报告中向自己提起的那些事情,那些关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的模糊边界、精神和实体之间相互转化的事情——他仍然无法洞悉这件事背后的奥秘,但模模糊糊间,他觉得发生在这“世界底层”的诸多诡异现象一定与弥尔米娜所看到的事情有着某种联系。 一百八十万年前的起航者们……必然已经洞悉了这些奥秘,并将其转化为了可控的技术,眼前这艘能够在深海中航行的巨舰恐怕就对此有所应用。 “话说那些在黑暗中漂浮的‘物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琥珀仰着头,满脸好奇地看着那些从护盾外面不断飘过、在黑暗中不断浮现又消失的混沌团块,“看上去也不像是神国外面漂浮的那种残骸——那些残骸虽然奇形怪状,可大体上还是能看出色彩和原本形态的,但这些黑色的几何体……有一些给人的感觉好像甚至不符合……” 琥珀皱了皱眉,在继续描述的时候显得有些卡壳,高文却知道她想说什么,随口接了下来:“不符合几何常识……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世界,是吧?” “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们对这些东西的本质也没有统一的看法,”一旁的卡迈尔沉声说道,“他们猜测这些‘混沌漂流物’可能是更加古老年代的思潮碎片,关于它们的历史已经彻底淹没在岁月长河中,甚至连最古老的龙神都不知晓其由来,在漫长的遗忘和变异中,上古年代的回响便化作了这些在深海中飘荡的无形之物……但另一种猜测则认为这些东西并没那么古老,认为它们也是这个时代思潮映射的一部分,只不过其映射逻辑并不符合我们已知的规律……” “……我们对这里的诡异存在还知之甚少,”高文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看向卡迈尔,“你能定位到之前送到这里的那个探索者魔偶么?” “是的,它虽然处于待机状态,但一直在向外释放微弱的魔力信号,我能感知到它就在前方的一条通道下面,”卡迈尔点头说道,“我记忆了魔偶回传的路线图,有一条路线可以进入这艘‘船’的内部……虽然从‘深度’上看,那还远远没有达到这艘船真正的‘核心’。” 高文点了点头,示意卡迈尔在前方带路,整个探索队伍继续向着这片“钢铁大地”的深处走去。 而与此同时,这艘可能已经持续运行了一百八十万年,肩负着神秘使命的古老舰船则继续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混沌空间中“航行”着,视野中没有有效的参照物,没有人知道这艘“船”飞得有多快,潜得有多深,只有那些不断从护盾外掠过的、诡异混乱的阴影提醒着众人,他们脚下这片“大地”并非固定不动,而是一直处于航行状态。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晃动突然从脚下传来,正朝着某个通道入口走去的探索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琥珀一脸紧张地看着四周,嘴里飞快地小声比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卡迈尔抬起手在半空中绘制了几个简单的符文,片刻之后便低声说道:“……我们正在减速,以及……‘上浮’。” 他话音未落,一片非常朦胧的微光便突兀地出现在这片“钢铁大地”的斜上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中,这一缕微光显得格外醒目,格外突然! 所有人都瞬间提高了警惕,防备着黑暗中冒出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来,高文则紧盯着那一片朦胧的微光,他心中泛起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而随着那微光越来越近,一些围绕着微光运行的、支离破碎的漂浮物渐渐从黑暗中凸显,他心中模糊的猜测逐渐得到了证实。 承载着众人的巨型“舰船”开始朝着那片微光“上浮”,并在这个过程中巧妙地规避了那些在微光周围环绕运行的残骸碎片——亦或者是那些残骸碎片中所残存的“回响”感知到了某种极度危险,提前躲开了舰船上浮的轨迹——只过了片刻功夫,那片朦胧微光中的景色渐渐清晰起来,而在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之后,众人渐渐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片陆地,一片沃土,一片漂浮在黑暗与混沌深处的繁茂庭园,一层光膜包裹着仿佛球泡一般的空间,空间内春光明媚,繁花盛开,有数不清的奇珍异果高挂枝头,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神木的枝丫,又有肥沃的土地起伏延绵,土地上盛开着人世间所有的花朵,两条大河穿过沃土,流入一座巨大的花园,那大河中流淌着蜂蜜与美酒,在天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彩。 而在那花园内,流淌的大河旁边,长着翅膀、形似小精灵的奇妙生物正在忙碌地制作着美食佳肴或精美的饰品,她们将制作完成的东西奉献给花园中央的一张长桌,那长桌极为宽阔,周围坐满了欢笑的宾客,而在那长桌的尽头,则又有三道美丽的身影——她们有着鹿一般的下半身,上半身却是绝美的女性,她们戴着花叶与草编织成的花环,长长的金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前。 她们……或者说“祂们”,正在招待长桌旁的宾客,这场盛宴似乎才刚刚开始,却又好像已经持续了十个千年。 在黑暗混沌中航行的上古舰船渐渐靠近了那片漂浮在虚无中的“乐土”,无数探测装置悄然启动,数道灯光也照射在那层薄薄的光膜表面,然而花园中宴饮的圣灵们对此视而不见。 “那是……”琥珀抬头指着以倒悬姿态漂浮在护盾外面的那座“花园”,瞪着花园中的风景,目瞪口呆。 此刻“钢铁大地”已经极为靠近那片“乐土”,甚至比在战神神国边界悬停时还要更近得多,而以探索队伍成员们的目力,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片花园中的盛宴。 “……丰饶三神的神国,”高文沉声说道,“显然,这是新的‘一站’。” 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莫迪尔眨了眨眼,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新的异变陡然发生! 他看到笼罩在头顶上空的护盾突然闪烁了一下,一层额外的、淡蓝色的屏障随之展开,而在这层新出现的护盾外面,那漂浮在黑暗混沌中的“丰饶神国”瞬间变了一副模样! 照耀着沃土的“阳光”变成了一片惨淡昏暗的血色残阳,肥沃的土地覆盖了一层衰败的腐烂泥沼,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是锈迹斑斑的镰刀与狰狞扭曲的枝干,污浊的血液在大河中流淌,奔涌着注入衰亡枯萎的庭园,肿胀腐烂的怪物不断从那血河中捞出可怖的残肢腐肉,把它们送到遍布荆棘的长桌上,那长桌两旁挤满了瘦长干瘪的怪物,饥饿而疯狂地撕扯着长桌上的血肉,甚至撕扯着自身干瘪的肢体——而在长桌的尽头,三个扭曲狰狞的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场已经持续了万年的盛宴,祂们身上的花环变成了荆棘,绿藤化作了透骨而出的锁链,那锁链向着无限远处延伸,仿佛一直延伸到了神国的尽头,已经腐臭的血则从祂们被锁链穿透的躯体中不断流淌滴落,汇入庭园血河之中!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友人故居” 那丰饶沃土中骤然发生的可怕变化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帘,哪怕是曾经历过“成年礼”的梅丽塔在这一瞬间都感觉呼吸一窒——恐惧和压力不可避免地自内心中滋生,目睹某种“真相”所带来的精神冲击似乎即将开始考验每一个目击者的心智,然而就在下一秒,那“神国”中的可怕一幕又如幻影般消散了。 遍布刀刃、淤泥和枯枝的大地重新变成绿意盎然的沃土,庭院中再次充满欢声笑语,纯白的仙灵们照料着受到祝福的访客,而圣洁温柔的三女神一如刚才般主持着这场欢乐的盛宴。 所有的鲜血、骸骨以及变异的肢体都好像是个荒诞的梦境,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可站在飞船甲板上目睹了一切的探索者们却无法挥去脑海中残存的可怕印象,琥珀甚至从刚才开始就忘记了呼吸,直到片刻之后才憋不住地使劲喘了起来,卡迈尔则迅速有所反应,高声提醒所有人:“注意神性侵蚀!检查各自的精神污染防护!” 他们刚才直面了神国,接触了仅仅目视便可导致致命污染的神性之源,这种污染源的强度是死去神明的残骸或从神国中分裂出来的碎片无法相比的,虽然现场的每个人都携带了目前凡人文明所能制造出的最高强度的防护装置,但在高强度的神性污染面前,这些防护装置仍然有可能被击穿! 琥珀迅速低头看了一眼腰间佩戴的深海护符,又看向自己手臂上佩戴的魔导终端,而这两样东西只是静静地保持着原样,丝毫没有被激活的迹象。 “……没有反应?”维多利亚也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的防护装置毫无启动迹象,随后她飞快地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银白色的符文,符文环绕着她的额头旋转,检测着施法者心智的变化,其结果却让她更加意外,“……没有任何污染迹象,我们刚才目睹的景象仅仅是产生了普通的‘惊吓’……” 困惑在探索者之间蔓延开来,而就在这时,高文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是这艘‘船’上的防护系统提供了保护,起航者的技术——他们更懂得如何对付神明力量。” 众人这才抬头看向那层笼罩在头顶的护盾——那层刚刚出现的额外光幕也恰好在此时渐渐消散,仿佛是确认了外界的污染危机已经解除,这艘“船”的针对性防护系统开始自动关闭。 但高文知道,关闭的应该只是一部分针对性的防护系统,这艘船的常规防护肯定是永远处于开启状态的,只有这样才能够确保它可以在深海中安全航行。 琥珀终于松了口气,她眨巴着眼睛,带着某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拍了拍起伏很微妙的胸口,嘴里小声比比:“起航者留下的玩意还是挺靠谱的嘛……而且不愧是专门在神国之间巡航的设施,这上面竟然还有专门的防护系统……等等,难道说起航者也是会受到精神污染影响的?” “起航者不一定会受到精神污染影响,但他们的船团中半数以上的成员都是像我们一样的普通凡人,”回答她的是同样松了一口气的梅丽塔,作为接受过塔尔隆德系统教育的上位龙族,她对起航者的了解超过这里的所有人,“在起航者船团中,那些参与大远征的普通凡人并不只是接受保护的个体,他们也会根据自身的情况参与到船团的军事行动中——起航者遗产中的许多‘低级别设施’就是给那些普通凡人准备的。” 丹尼尔则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正以倒悬姿态漂浮在众人头顶的“丰饶神国”中,他那双凹陷的眼睛中满是谨慎,哪怕现在那些庭院和沃土都已经恢复成了美好圣洁的模样,他也仍然如临大敌:“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是什么?是神国的‘真相’?是丰饶三神已经疯狂的‘事实’?难道在战神之后,紧接着我们要面对的就是丰饶三女神了么?” 丹尼尔的话让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昔日冬堡战场上那惨烈而可怕的一幕至今仍然深深刻在每一个人心头,而刚才他们所目睹的诡异、可怕一幕如一个血色的“预兆”,让人不得不联想到疯狂失控的神明和紧接着就要降临的神灾——就连一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琥珀这时候都忍不住紧绷着脸,语气格外严肃:“按理说不应该……根据神权理事会的估算,目前众神里面最安定的应该就是像丰饶三神、火神、水神这样的神明,祂们在时代变迁过程中收到的冲击算是比较小的……” “……放松些,我们看到的只是一部分‘神性面’,”高文此时突然打破了沉默,他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一边回忆着曾经从龙神那里了解到的知识一边慢慢说道,“只要凡人文明在发展,神明的神性面就会一直不断地积累‘侵蚀’,除非锁链斩断,否则这种侵蚀必然存在,区别只是‘剂量’大小罢了。我们刚才所看到的是丰饶三神被侵蚀的部分……但从整体上,这部分应该还没办法打破祂们的‘平衡’,至少目前我们所看到的丰饶神国在大部分时候还是维持在正面状态的……” 听到高文的解释,琥珀明显松了口气,但一旁需要维持人设的丹尼尔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问了一句:“您说的这些都可靠么?” “龙族最古老的神明和我详细谈过这些事情,”高文看了丹尼尔一眼,“她经历过神明从诞生到侵蚀再到疯狂的整个流程,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可靠的情报来源。” 丹尼尔点点头:“那我就没有问题了。” 说话间,一阵轻微的震动突然从众人脚下传来,这艘在诸神国间不断巡航的上古飞船似乎完成了对丰饶神国的观察,开始重新向着远处的黑暗混沌下潜,护盾外面那片被光明笼罩的肥沃乐土开始在众人的视野中缓缓后退。 高文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丰饶神国上,落在那片位于沃土中心的庭院,以及那三位有着巨大而美丽的身姿的女神身上——此刻的祂们,再度恢复了那完美圣洁的姿态。 祂们正在被侵蚀,祂们的神国背后隐藏着足以令凡人狂乱的真实姿态……虽然早已知道这点,但直到今天,高文才第一次亲眼见证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而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在凡人世界所推动的“神权理事会”计划是正确且必要的,如果洛伦诸国再不做点什么的话……神国中那可怕的一幕可就不仅仅是一闪而逝的幻象了。 “千余年前,第一批偶然踏入神国的刚铎先驱们所看到的应该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卡迈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低沉的震颤,“他们没有我们如今的防护,也没有我们今日的经验,他们直面了可怕的真相洗礼……却也因为直接接触这些污染,而从中得到了关键的‘知识’,带来了最初的警告。” 高文没有吭声,只是仍旧沉默地注视着已经渐渐远去的丰饶神国,而就在这时,丰饶神国中那三位正在主持“永恒盛宴”的女神之一突然抬起头来,朝“钢铁大地”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双充斥着神性的、平静淡然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跨越了漫长的空间阻隔,哪怕如今飞船已经渐行渐远,它仍然极为清晰地映入了高文的眼帘。 但下一秒,这双眼睛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位女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神国外面那艘庞大的飞船,她的惊鸿一瞥只是巧合地看向了高文所在的方向罢了。 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间快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却迅速意识到自己和那位投来惊鸿一瞥的女神之间隔着的不只是深海中难以跨越的混沌虚无,还有丰饶三神身上缠绕的锁链——他无法去求证,无法去问询,更无法确认刚才那位头戴花环的女神到底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飞船在继续“下潜”,渐渐越过了神国边缘那些环绕运行的废墟环带,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再一次涌了上来,护盾外面重新被黑暗笼罩。 琥珀终于注意到了高文的表情变化,她有点紧张地凑了过来:“哎,你怎么了?刚才一瞬间你的脸色有点吓人啊……”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打破沉默:“我们脚下这艘‘船’对于尚被困在神位上的众神而言应该是不可见的,对吧?” “‘高塔’女士是这么说的,”卡迈尔立刻答道,“她说这艘船存在某种‘遮蔽’效果,类似‘心理学隐身’,它可以干扰思潮,让从思潮中诞生的神明无法察觉到这艘船的存在。” 似乎除了自己之外,现场无人注意到刚才那位女神抬头朝这边投来视线的一幕——在确认这一点之后,高文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所以刚才那座神国中的三女神是不可能看到我们的。” “当然,”卡迈尔点头说道,“如果祂们看到我们,肯定不会是那样毫无反应的模样。” 高文“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继续向着远处走去,卡迈尔继续在前方带路,队伍中的其他人则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这艘古代飞船也继续在一片黑暗混沌中航行,向着某个未知的“下一站”驶去。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提振起了精神,甚至是以如临大敌般的态度关注着那些在护盾外面不断掠过的黑暗剪影,他们已经预料到了在接下来的航程中还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理所当然的,既然这艘船是在诸神国之间巡航,那么它不可能只造访战神和丰饶两处神国。 这是一场可以直接观测到每一座神国的旅程——虽然只能在一个受限制的视角下进行远观,但这仍然是曾经的忤逆者们,甚至如今的神权理事会技术人员们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航程中的“下一站”没有让高文等人等待太长时间,在他们抵达探索者魔偶藏身的舰内通道之前,飞船护盾外面的黑暗空间中便出现了新的微光和“景色”。 而这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东西却让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茫茫黑暗中,竟出现了一片星空——至少在距离还很远的时候,那些闪烁的光点确实与高文等人印象中的星空别无二致,而随着飞船不断靠近,他们才发现那些在护盾外面闪烁的“星星”其实都是发光的符文。 成千上万的发光符文漂浮在广袤的黑暗空间中,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囊泡”外壳,模拟着群星运行的姿态,而在这片星空的中心,球体的中央位置,一座巍峨的高塔正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之中。 高塔壮美而神秘,其上遍布符文和流淌的微光,其根基和顶部都被黑暗笼罩,分别象征着神秘的基石和未知的尽头。 这又是一处神国,然而高塔的主人却早已不见,独余下这片空洞的星空,在深海中进行着漫长而不可逆的自然消散。 “……弥尔米娜要是在这儿就有意思了,”琥珀突然嘀咕起来,“咱们看到她家了……” “但她可能并不喜欢再看到这地方。”高文表情复杂地摇着头说道,而在他眼角的余光中,神国外面的黑暗空间里正漂浮着数不清的古老废墟残骸以及扭曲可怖的神明碎片,有一个格外巨大恐怖的阴影缓缓从混沌深处飘了过来,那赫然是大半张被撕裂的脸孔——那张脸惨白而狰狞,表面分布着四只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已经干涸的血肉裂口,其规模足有一座城堡那么巨大,也不知是原本便那般巨大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突变。 这哪怕不依靠精神污染,仅凭目视就能让胆小的人吓晕过去的可怕脸孔就这样飘到了“星空球壳”的边缘,然后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神国的屏障,脸孔上镶嵌的四只眼睛也同一时间转向了高塔的方向,死死地盯着那已经人去楼空的“神殿”——这幅脸孔的主人当然已经死去了,其眼睛中也没有任何理智的神采,可某一季文明残存的思潮力量似乎还在发挥作用,让它出现了这样可怕的变化。 这张脸就这么一下下地撞击着神国的边界,直到附近的废墟环带中传来无形的力量,它才带着空洞的视线缓慢飘远。 “……我突然完全理解‘高塔’女士当年住在这里的心情了……”在那张脸所带来的恐怖压力渐渐远去之后,卡迈尔才终于打破沉默,幽幽说道。 “我也理解了。”高文沉声回应,而在他的视线中,那已经人去楼空的神国里有一块漂浮的巨石正巧慢慢飞了过来,巨石缓慢翻滚着,表面隐约有着发出微光的纹路,在其飘到距离飞船最近的位置时,那带有纹路的一面正巧转了过来。 上面的纹路原来是一串张扬、发泄的字迹,看起来是此地主人离开前给这破地方留下的一句留言—— “干XX的,老娘不干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回收魔偶 昏暗混沌的忤逆庭院深处,淡淡的辉光漂浮在由破碎巨石堆砌而成的大地上,一株不知何时生长出来的巨大橡树伫立在庭院中央,而大量正在运转的魔导设备则环绕着这株橡树,有的投影出不断变化的全息影像,有的发出光芒,交织成结构复杂的栅格屏障。 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坐在橡树下面闭目养神,从树冠飘落的淡金色落叶有些许洒落在她的长发间,旋即化为碎光渐渐消散。 突然,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睁开了双眼,之前还很淡然恬静的面容上不知何时附上了一层怪异的神采。 下一刻,阿莫恩的声音便从旁边传了过来:“怎么?做梦了?” “……不是,我刚才没有睡觉,”弥尔米娜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语气有些古怪地咕哝着,“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慌……让我从冥想中惊醒过来了。” “心慌?从冥想中惊醒?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旁正在照料橡树的阿莫恩顿时有点紧张,脸孔上露出非常人性化的担忧模样,“难不成是你的‘神性部分’还残留着什么……” “没那么严重,只是稍微心慌了一下,就好像很久以前的黑历史突然被人看到那样,”弥尔米娜摆摆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个奇怪的说法,但很快她便把这点细枝末节抛到一旁,注意力放在了这两天一直忙忙碌碌的阿莫恩身上,“话说你还没忙完啊?” “还早呢,这才刚开了个头,”阿莫恩晃了晃头颅,鹿角上盘旋漂浮的淡绿色符文随之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活动的机会,我要认真把自己的院子装点装点,怎么说也是住了三千年的地方,将来也不知道还要住多久……起码得种几棵树什么的。话说你觉得我这株橡树怎么样?是不是应该再高大一点?” “已经很可以了——除非你不打算再种别的东西,”弥尔米娜抬头看了一眼那株美丽的金色橡树,这忤逆庭院中此刻唯一的“植物”正散发着淡淡光晕,磅礴的生命力以其为中心激发出来,让整个庭院都萦绕着一种令人轻松愉悦的气息,这是数千年来这个黑暗孤寂的地方第一次出现如此生机——弥尔米娜对阿莫恩的“园林绿化计划”其实并不感兴趣,但她很高兴看到阿莫恩在躯体痊愈、真正自由之后所获得的这项乐趣,这总比整天泡在网上打牌要好,“话说你还真是有动力啊,在幽影界里种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菲尔姆都想不出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在一片荒芜的碎石之间躺了三千年的,”阿莫恩语气颇为愉快地说道,“话说你需要帮忙么?我看你这些日子一直就是在这些巨石和废墟之间休息,虽然我对此已经很习惯了,但你应该更适应有片瓦遮身的环境吧——我可以帮你弄个住处出来,比如一座会生长的魔法塔?高文和他的朋友们对此肯定不会有意见的,他们之前说了这院子可以按我喜好随意修整,只要不影响到这些魔导设备的运行就好。” “不,我觉得这样就挺好!别再提什么魔法塔的事儿了!”弥尔米娜瞬间瞪起了眼睛,仿佛应激反应一般大声说道,但紧接着便意识到这反应似乎有点过度,脸上露出悻悻的模样,“我如果想弄个住处的话自己就搞定了,别忘了‘塑造’本身就是魔法领域的一个重要分支,在这方面我比你擅长。” “好吧好吧,我就随口一说,你喊这么大声干嘛,”阿莫恩晃晃脑袋,随后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弥尔米娜一眼,“话说你刚才都冥想出什么结论来了?这两天看你不是在做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实验就是在树下面冥想,要么就是写报告……真和理事会里那些忙忙碌碌的研究员一样了,你到底在搞什么?”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弥尔米娜丝毫没有跟阿莫恩解释的兴趣,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反正我论文快写完了,你要真有兴趣,等到时候你自己从神经网络的数据库里都能看到。” 阿莫恩轻轻哼了一声,却没兴趣在这个话题上和魔法女神争论,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美化工程”上,新的种植计划正在这位昔日自然之神的头脑中逐渐成型——在那壮美的金色橡树周围,生命力场已经成型,幽影界中也有了可以让植物生长的环境,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周围再种一片花田,或者挂满浆果的灌木…… 或者种点黄瓜茄子葱姜蒜什么的也行。 …… 那块带有“留言”的巨石渐渐飘远了,重新隐没在虚假星空之间的黑暗之中,巍峨高塔伫立在神国的中心,仿佛一个沉默的卫兵,守护着这座已经被其主人亲自放弃的国度中所有的秘密。 “……我觉得咱们最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琥珀左右看了看,缩着脖子嘀咕道,“当事‘人’要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的……” 高文认为琥珀说的很有道理,设身处地想一想,那块石头上的内容对弥尔米娜而言应该跟年少轻狂时写在空间说说里的青春悲伤文学是一个杀伤力的,回去之后如果跟她当面提起,怕是得有人血溅当场…… 在黑暗混沌中航行的古代飞船再次传来一阵震动,引擎出力渐渐提升,这艘巨舰又一次回到了黑暗深处,随着那些诡异的黑暗剪影重新出现在护盾外面,高文一行意识到,这艘船再次起程了。 就如之前情报中的推测结论一样,这艘船在诸神国之间巡航,它在接下来的航行过程中持续造访着一个又一个神国,每次都短暂停留,在或远或近的距离上悬停观测片刻,随后再启程前往下一个目标——对于高文等人而言,这毫无疑问是极为珍贵的观测资料。 凡人从未有过如此机会,可以用如此直观的方式直接观测到神国内部的情况,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不用担心受到精神污染——昔日在冬堡战场上所付出的惨烈代价,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上换来了惊人的回报。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神国的观测都会如之前的“丰饶神国”或“魔法神国”那样清晰明确,有时候高文等人会看到一些难以理解的诡异情况,他们在航程中看到了一些被光芒完全笼罩的“空间”,其内部的情况完全被肉眼无法穿透的光幕遮挡,有时候还会看到一大堆混乱叠加的光影,光影内部的空间以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呈现出重叠姿态,也不知道是这混沌的“深海”对众人的认知产生了干扰,还是某个古老的神国真的就呈现出这样诡异的模样。 甚至有一次,这艘飞船在一片黑暗中突兀地停了下来,打开灯光和探测设备对着一片虚无扫描了半天——就仿佛那空荡荡的地方存在一个看不见的神国一样。 这些诡异的情况全都被卡迈尔和莫迪尔认真记录了下来——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所有谜团都可以被揭晓。 而这些在“旅途”中不断出现的“观测点”也大大拖慢了高文等人在飞船上的行动,他们一次次停下来记录在飞船护盾外面所看到的各种景象,留下大量的影像和文字资料,甚至对飞船本身的探索都让步给了这些观测行动。 但即便耽误了一些功夫,他们最终还是抵达了通往飞船内部的通道入口——一道用未知合金制成的闸门立在甲板的尽头,闸门处于开启状态,其内部明亮的灯光显示出连接通道里的基础系统还在运行。 “‘探索者’就在里面,”卡迈尔漂浮在通道入口前,一边感知着从不远处传来的魔力波动一边点头说道,“我能收到它传来的定位信号,清晰且稳定,里面的环境很安定。” “我们进去吧,”高文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飞船护盾外面黑沉沉的“深海”,这场航行还未结束,后续应该还会有新的神国出现在飞船外面,但他也要想办法搞明白这艘飞船本身的秘密才行,“维多利亚,在这里设置一个留影水晶,用于记录护盾外面的情况,回头我们再回收。” 维多利亚立刻开始按照命令设置留影水晶以及对应的维持法阵,一旁的琥珀则随口说道:“反正这艘船每两天就会跑一圈,规律已经摸清楚了,等咱们这趟再把航行过程摸排清楚,回去之后就可以安排探索队伍定期乘上这艘船进行长期观测——神国也跑不了,观测个几轮就都把资料记录下来了。” “……希望一切真能如你说的那么简单顺利吧,”高文看了琥珀一眼,表情颇为凝重地说道,“我总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那你千万别说出来。”一旁的梅丽塔顿时一脸紧张地说道。 看着如临大敌的蓝龙小姐,高文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他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便跟着卡迈尔一同踏入了那条通往飞船内部的通道。 闸门后面是一条宽敞的走廊,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可能已经沉寂了一百八十万年的地方——就如逆潮之塔里面的情况一样,岁月同样未能腐蚀这起航者的造物,“深海”中更不存在所谓的尘埃灰土,一行人穿过飞船内整洁明亮的连接通道,入目之处的一切都让他们产生了某种强烈的错觉……就仿佛这里刚被放弃没多久,甚至前一刻都还有忙忙碌碌的舰组成员在这条通道里往来行动。 在通道里走了没多远,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在数天前便被送到这艘船上、已经自律行动了很长时间的“探索者”魔偶。 “那就是了。”卡迈尔抬起手,指着不远处说道。 高文抬起头,看到一个用黄铜制成的、带有圆滚滚外壳的魔法自律装置就静悄悄地躲在走廊尽头的一处拐角中,它收起了自己所有的节肢和作业用肢体,用走廊拐角的某个设备当作掩护,正处于深度休眠的状态。 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考虑到起航者飞船本身所代表的惊人技术水平,眼前这个只拥有简单心智和脆弱机械结构的黄铜魔偶确实显得有些“可怜”。 但看着正处于休眠状态的黄铜魔偶,高文心中却又突然浮现出了一丝异样的感慨——他甚至觉得这个连刚铎铁人的一半水平都不到的机械装置像个英雄。 如此落后,如此脆弱,这简单的机械装置在如今的洛伦诸国中几乎已经代表着技术的顶点,可在起航者的技术造物面前,它或许连个玩具都算不上——但就是这么个只能进行简单思考的“小玩意儿”,却已经在这艘神秘飞船上独自行动了数天之久,走过了黑暗的甲板,穿过了古老的走廊,探索了无数的奥秘。 或许应该叫它“机械先驱”? 高文思维有些发散开来地胡思乱想着,而与此同时,卡迈尔已经释放了激活指令,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和滋滋声从黄铜魔偶肚子里响起,这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原地晃动了一下,随后几条机械节肢慢慢舒展开来。 它就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像人那样伸着“懒腰”,一点点张开被收拢的肢体,原先被折叠起来的感应装置也作业用机械臂也从球壳里弹了出来,精密的水晶透镜捕捉到了卡迈尔的身影。 一根用来捡拾物品的机械爪举了起来,欢快地挥舞着——它在为自己成功完成任务并得到回收而高兴不已。 “……提丰人真的从刚铎铁人的技术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啊。”看着黄铜魔偶这非常人性化的表现,维多利亚忍不住感叹道。 “确实学了不少,但还远远不够,”一旁的丹尼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用了这么多年,仍然无法复制铁人的心智核心,也制造不出那宛如活人一般的仿生结构,我们的魔偶专家还在等待下一个技术突破——或一个天大的好运。” “有时候技术突破确实需要一点点运气,”高文笑着随口说道,接着目光投向卡迈尔,“现在先检查一下魔偶记录的资料吧,看看它这一路上都看到了些什么东西。” 在上一次“钢铁大地”靠近战神神国的时候,探索者魔偶已经通过远程传输将它所收集的部分资料传给了在神国据点中工作的技术小组,但由于这艘飞船停留时间短暂以及远程传输的限制,它能传回去的只是一小部分资料,且很多影像内容也模糊不清。 完整的探索数据,还是要用最原始的办法来回收。 卡迈尔打开了探索者魔偶的外壳,从里面错综复杂的符文核心和导魔结构中找到了储存关键资料的装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装置取了出来,放在手中。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的立方体,大部分外壳由昂贵的秘银和精金制成,表面还镶嵌着高品质的水晶和宝石,其内部则是结构更加复杂的、浸没在炼金溶液中的储存机构。 它有着明显的传统魔法技艺和现代魔导技术融合的痕迹。 (话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前两天加更了个一万字的番外,只要全订就可以看到喽!番外本身是免费的!) (ps.那可是一万字啊……一万字啊……写完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年轻了,手都是麻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歌谣 镶嵌着诸多水晶和高纯度宝石的存储核心被取了出来,“探索者”魔偶也随之从检修状态中苏醒,这个圆滚滚的机械装置迈动着自己长长的机械节肢绕着众人转了一圈,随后在卡迈尔面前停了下来,其光学探头在身体上方来回摆动着,似乎正带着一丝好奇在注视着那个刚刚从它自己体内取出来的存储核心。 卡迈尔检查了一下核心的运行状态,确认它可以直接读取之后便向开始向其中注入魔力,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嗡鸣,那巴掌大的立方体表面迅速浮现出复杂的魔法纹路,随后大量影像资料和数据便在卡迈尔的有意控制下被释放出来,在半空形成了一系列飞快刷新的全息投影。 “我们时间有限,可以把那些环境监测数据暂时放一放,等回去之后让技术专家们慢慢分析,”高文说道,“先看看‘探索者’留下的影像资料,主要是飞船内部的,我们需要找一条路径。” “是,陛下。”卡迈尔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那些全息投影中的一部分画面迅速做出调整,大量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滤镜成像视图被关闭了,探索者用自己的留影水晶记录下来的影像资料则被放大到众人面前,“我已经定位到了探索者进入这艘船内部之后的录像——从这里开始,可以看到它正在一条走廊里活动……” 全息投影中,一个比普通人类身高要矮的第一视角正在向前推进,画面边缘还可以看到长长的机械节肢在有规律地迈动,视角前方是宽阔而深邃的走廊,空旷的画面中,探索者迈动的节肢是唯一的活动物体,而画面之外的声音中也只能听到探索者自身机体内传来的轻微嗡嗡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源自飞船深处的机械振动声。 高文认真看着,片刻之后沉声说道:“快进一下,记录下一个岔路。” 存储核心中记录的影像开始加速,探索者魔偶飞快地穿过了走廊,向着尽头的岔路前进,背景音里低沉的嗡嗡声也因画面加速而变得有些尖锐怪异——随后画面恢复正常,等到进入下一段连接通道之后又开始加速…… 高文等人便在旁边认真观看着探索者魔偶所留下的那些影像资料——这艘飞船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其浅层的连接通道也有着惊人的规模,从一个设施到另一个设施之间的路程足够这台小小的魔法机器走上好久,魔偶所留下的录像里,有一大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在“赶路”。 当然,它也在这个赶路的过程中拍摄到了大量有关飞船内部结构的细节,只不过这些细节……还需要之后有时间再慢慢整理分析。 突然间,就在影像资料再次开始加速播放的时候,一丝非常微弱的异样声响传入了高文耳中。 这声音是如此微弱飘忽,以至于几乎要融合在作为背景音的那些嗡嗡声里,然而高文仍然敏锐地察觉了它的存在,他立刻便挥了挥手,旁边的莫迪尔也跟他异口同声:“停!” “你也听到了?”卡迈尔迅速暂停了播放,高文则有些意外地看了身旁一脸认真的大冒险家一眼,“你也听到了?” “原来您也听到了,”莫迪尔惊讶地看着高文,然后赶紧点点头,“是的,刚才好像有个奇怪的声音……混在背景音里,很突兀,而且跟之前所有的声响都不太一样。” “倒回去,”高文看向卡迈尔,“大概就是在‘探索者’刚刚进入那条有着绿色灯光标记的走廊之后,把声音放大一点。” 卡迈尔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命令,从存储核心中提取出来的影像资料在他的精确控制下开始回退,并定位到了高文和莫迪尔都听到“杂音”的那一段位置,随后画面开始正常播放,而这一次,现场的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魔偶所记录下来的所有细微声响。 低沉的嗡嗡声中,出现了一段非常模糊的杂音——它真的存在,而且听上去绝对不是魔偶自己的动静,也不像是这艘飞船运行时发出的那种机械声。 “听不太清……但感觉起伏很诡异,甚至有点像是……某种旋律?”琥珀尖尖的长耳朵在空气中抖了抖,她脸上露出了谨慎认真到甚至有些害怕的表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毛……毛骨悚然的……” 高文的目光落在琥珀那尖尖的耳朵上,他微微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看向卡迈尔:“还能把声音弄清楚一点么?处理一下它的杂音。” “……我尽力而为,”卡迈尔犹豫了一下,开始将两只手都放在那精密的存储核心上,一边非常仔细地操作它内部的魔力流动一边有所保留地说道,“效果可能很有限——‘探索者’魔偶的‘耳朵’灵敏度有限,而且那个微弱的声音完全混杂在了背景的嗡嗡声中……我尽可能让它清楚一点。” 在卡迈尔的控制下,画面再次回到了刚才那段的开头,随后开始重新播放,经过处理之后的声音确实显得比刚才清晰了一些,然而那段异样的声音仍然混杂在低沉的嗡嗡声里模糊不清,让人难以分辨——但就在高文准备开口让卡迈尔再次进行处理的时候,一旁的琥珀却突然侧过头,露出非常认真的倾听模样,同时对周围的人摆了摆手。 那尖尖的长耳朵灵敏地抖动着,尽管她本身其实并没有所谓的精灵血统,但作为刚铎时代最先进生化技术的结晶,作为“人造人36号”,她在集中精力之后的感知其实丝毫不弱于精灵。 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回荡着探索者魔偶所记录下来的那些沙哑、模糊的嗡嗡声,嗡嗡声中又混杂着仿佛歌谣般的微弱噪音,琥珀侧耳倾听了许久,突然轻声开口——唱出了一段断断续续的、音调也不怎么准确的歌谣: “……空洞的风……鸟儿再也没有飞过天空……一个哨兵发了疯……一个哨兵发了疯……” 琥珀轻声的吟唱回荡在这已经死寂了一百八十万年的走廊中,有点五音不全,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维多利亚瞬间瞪大了眼睛:“琥珀,你唱的这是什么?” “那个混杂在嗡鸣声中的‘杂音’——是一个声音在唱歌,一直在不断地唱着这些歌词,”琥珀的耳朵抖了一下,抬起眼睛说道,“还有几句,可我只能模模糊糊听出这一小段。” “我听过这首歌……从贝尔塞提娅那里,”高文突然说道,他的表情严肃到让丹尼尔和梅丽塔都吓了一跳,“这是白银精灵的一首古老童谣,讲述的是拓荒年代远离故土的哨兵在漫长等待中陷入疯狂,逐渐陷入幻觉的故事!可……它怎么会在这里……” “白银精灵的童谣?”梅丽塔下意识瞪大了眼睛,“那帮精灵的童谣都这么高能的么?” “……这不是关键,”高文沉声说道,“关键是哨兵,以及‘探索者’魔偶为什么会在这艘古老的起航者飞船上记录到这首旋律!卡迈尔,魔偶是在什么位置录下这首歌的?能根据影像资料推断出来么?” “刚才就已经开始推演了,”卡迈尔飞快地说道,同时一手拿着储存核心,一手向旁边张开,一幕大规模的魔法幻象随之在他面前铺展开来,魔法幻象上用淡蓝色的光幕勾勒着一条条走廊和岔路、舱室的结构图,这正是他刚才根据魔偶所播放的影像资料勾勒出来的舰内通道,而在其中一段通道上,醒目的红色色块标注出了魔偶“听到”歌谣的区域,“就在这个地方。” 高文旋即一挥手:“我们走。” 众人立刻跟上了高文和卡迈尔的脚步,在这艘古老的起航者飞船内迅速展开行动,他们飞快地穿过了那些深邃悠长的走廊和连接闸门,在“探索者”魔偶所确定出的安全路线中急速前行,沉寂百万年的古代飞船内回响着不速之客们急促的脚步声——没用多长时间,他们便抵达了卡迈尔所标注出的那段连接通道。 宽敞明亮的飞船走廊中寂静无人,古老的照明装置洒下柔和的灯光,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声时不时从合金舱壁背后传来,除此之外,高文等人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连琥珀都竖起了耳朵,却在几秒种后轻轻摇头:“没有,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众人面面相觑,在这空荡荡的无人飞船中,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气正从四肢末端缓缓蔓延,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的玛丽小声嘀咕道:“那歌声或许不是一直持续的……” “还有另一个可能,炼金魔偶听到的并不是‘声音’,”卡迈尔嗓音低沉地说道,“魔偶的记录装置不是真正的‘耳朵’,有时候它会将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也作为‘声音信号’记录下来——许多魔法装置在记录影像或声音资料时产生的神秘干扰大多由此产生。” “不一定是‘声音’么……”高文皱起眉头,悄然激活了自己的魔力视界,然而在这空旷的飞船走廊中,他并未看到任何异常的魔力波动。 就在这时,他心中突然一动,就仿佛是这沉默空洞的飞船系统释放出了一个信号,让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走廊尽头的一条岔路。 “那边是什么地方?”他看向卡迈尔问道。 “不清楚,”卡迈尔摇摇头,“‘探索者’魔偶没有抵达那里——这里已经位于飞船内很深入的区域,魔偶在探索完这条走廊之后就返回了。” 高文盯着那个方向看了片刻,语气低缓地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片刻之后,一行人穿过了这条走廊以及尽头的岔道,一道紧紧闭合的合金闸门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高文眉头紧锁地盯着眼前这道紧紧闭合的闸门。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穿过了不知多少道闸门和连接通道,而这路上的所有大门都敞开着,就仿佛这艘船的控制者在离开飞船之前刻意解除了所有的门禁系统,然而唯独在这里……他们遇上了一扇紧锁的大门。 这扇门后面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咱们怎么办?门锁着呢,”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看眼前的合金大门,脸上露出有些苦恼的模样,“说实话,这个有点超出我的职业技能了……这玩意儿我可不会开。” “你就是开锁十级也不可能打开一道星际时代的权限锁,”高文轻轻摇了摇头,“用暗影步能进去么?” “刚才就试过了——没用,”琥珀颇为遗憾地摇着头,“天知道起航者的技术是怎么办到的……这扇门不光在现实世界闭合着,甚至在暗影界也形成了对应的屏障,就仿佛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界层’一般——我甚至怀疑就是元素生物过来了也渗透不过去。” 高文没有吭声,只是沉默着上前一步,试探着将手放在了大门旁边的一块毫无标识的银白色技术面板上。 这是他在逆潮之塔中积累的经验。 空白的银色面板明亮起来,上面迅速浮现出了按钮与交互界面的影像,然而飞船的主系统仍然沉默,对高文所携带的起航者识别信号毫无反应,紧闭的合金大门没有任何开启的征兆,面板交互界面上只有一行字不断滚动:系统致命故障,主控室封闭。 除了高文之外没有人能看懂那些浮现在面板上的文字,卡迈尔等人更是不曾见过逆潮之塔中曾出现过的场景,看到那面板亮起,一旁的丹尼尔下意识问道:“打开了么?” “不,系统中存在致命故障,这扇门已经无法开启了,”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难掩遗憾,“或许我们该找找别的入口。” “敲打一下呢?”琥珀忍不住在旁边出着馊主意,“比如给它一拳——有时候魔网终端出了小故障敲打两下就好了,十次里有六七次可以成功……” “别闹,这是哪来的四十五度角修理法么?”高文看了这个满脑子异想天开的“半精灵”一眼,“这可不是结构简单的魔网终端,这玩意儿可是星际时代的先进产物……” “敲两下试试嘛……”琥珀小声比比着,随手在那块银白色的合金面板上轻轻拍了拍,“反正这东西已经……” 看着这家伙冒冒失失的举动,高文正想开口,然而就在下一秒,那扇紧闭的合金闸门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随后悄然无声地向两旁开启了。 所有的视线瞬间落在了琥珀身上,其中也包括高文的,而这每一道视线中都充斥着惊愕。 “别……别看我!”琥珀立刻缩着脖子嚷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拍了两下!”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打捞出货 通往“主控室”的大门打开了,然而别说琥珀自己一头雾水,就连高文这个“卫星精”都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可不相信这个半精灵的“拍打修理法”真的修好了这古老的门禁系统,思前想后也只能暂时将其归结于一次巧合——哪怕他一点都不相信这是巧合。 “毕竟是这么旧的东西了是吧,一百多万年呢,里面肯定早出毛病了……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那里面有什么声音?” 琥珀在一旁嘟嘟囔囔着,高文却已经迈步越过了她,向着大门另一侧走去。 刚一跨过大门,无数闪烁的红光便充斥了高文的视线,他一颗心瞬间便提了起来——随后,他看清了“主控室”内的情景。 那是一间极为宽阔的扇形大厅,大量看上去像是操控设备的控制台和完全分辨不出作用的古老设备安置在大厅的扇区内,在充斥整个房间的红色灯光下,数不清的全息投影漂浮在一台台设备的上空,而此刻几乎所有的界面都在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和不断跳跃的错乱符号、图表,又有一道道黑红色的斑痕覆盖了大厅原本的银白色地面和墙壁,斑痕之间还可以看到某种强烈腐蚀之后留下的凹痕和坑洞,这可怕的一幕就仿佛曾有一个浑身流淌着致命毒液的庞然巨物在这大厅中游走,而它那毒性的肢体在这里留下了无数印记! 连续不断的警报声充斥在这个大厅中,急促的鸣响令人心烦意乱——这就是琥珀几秒钟前刚刚听到的声音。 “我觉得不太妙……”琥珀紧随其后走入了主控室,在看到里面的情景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我猜这地方正常运行的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 “是逆潮的污染……果然是逆潮的污染……”高文喃喃自语着,那扇门背后的景象让他震惊,他心中却仿佛又隐约有所预料。此刻醒目的红色警示灯光和连续不断的系统报警声仍然充斥着四周,他迈步走进主控室,向着那片遍布污染痕迹的操控台走去,而在他视野的尽头,扇形大厅的最前端,一片开阔的区域中心正安置着一个巨大的半球形装置,那装置上空投影出的巨幅全息画面上同样跳动着无数的错乱线条和不知已经积累了多少年的警告信息,而在不断抖动失真的画面中央,一行断续跳动的字符映入高文眼中: 系统致命损毁,未知入侵已失控……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其他人也陆续走入了主控室中,四面八方的警示灯光与报警声音让每个人都紧张而错愕,甚至连一直维持着淡然冷漠表情的维多利亚都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战斗法杖,并稍稍向莫迪尔的方向靠拢了一步,梅丽塔则从队伍中越众而出,她快步来到高文身旁,嗓音低沉严肃:“我们又来晚一步……也可能来晚了许多年,这里已经被污染了。” “是的,已经被污染了,而且污染者完成对这里的破坏之后便不知所踪,”高文环视着满目疮痍的主控室,那些污染侵蚀的痕迹触目惊心,然而造成污染的罪魁祸首却显然不在此处,“这里看不到空间裂隙,舱室本身也没有破损的迹象……‘那东西’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 梅丽塔轻轻吸了口气:“或许祂在这里发生了‘进化’,掌握了某种可以超脱物质规律束缚移动自身的能力……也可能祂还有别的逃脱路径……” “可是这艘船还在飞行,”卡迈尔从旁边飘浮过来,嗓音嗡嗡地说道,“或许这里受到的破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至少它还能正常执行在神国之间的巡逻任务……” “真是如此么?”高文眉头紧紧皱起,嗓音低沉缓慢地说道,“它真的还在正常巡逻么?这里所有的控制装置都陷入了严重的崩溃,主系统失去响应,整个控制室如同‘坏死’,可是飞船却还在几百年如一日地‘正常’巡航,你们不觉得这反而比飞船坠毁更让人感到惊悚么?” “一个被砍掉脑袋的死人并不可怕,他没死才叫吓人,”丹尼尔的脸被周围的红光映照,嗓音仿佛夹着寒意般低沉,“尤其是他被砍掉脑袋之后还一切如常地生活了数百年之久……” 丹尼尔的话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头吹过,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完全“坏死”的主控室和正在如常巡航的飞船背后真正的惊悚之处,而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到脚下传来一阵低沉的震动,仿佛是这艘巨舰的动力系统正在进行什么大规模的操作——琥珀当场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跟个树袋熊一样挂在高文胳膊上,高文则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规模最大的半球形全息投影。 他看到投影上错乱跳跃的线条正在抖动,已经完全崩溃的飞船系统中似乎还有某些残存的东西在顽强运行,他看到了模模糊糊勾勒出来的一些外部监控画面,看到有一片规模庞大的阴影正浮现在飞船的航路尽头,在断续跳动的字符间,他勉强辨认出了一些内容——“正在靠近……母港……” …… 混沌污浊的云层笼罩着腐化的暗色大地,高空的充能云团正在释放出强大的电流,明亮的闪光短暂照亮了这片永远陷入昏暗中的废土,而在迟迟响起的雷鸣声中,正在监督符文石投放作业的菲尔娜突然抬起头来,脸色阴沉地看着高空某个方向——她的双眼却并没有聚焦在那云层中,而是仿佛透过那云层,看着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一旁正在监督现场的蕾尔娜也同时抬起头来,这对双子精灵沉默了片刻,菲尔娜才打破寂静——她的声音直接在蕾尔娜的思维中响起:“你感觉到了么?” “我感觉到了,有人打开了三号舰的主控室大门……那扇被锁死的大门,”蕾尔娜同样直接在精神连接中回答,她的声音和菲尔娜一样寒冷,这总是面带笑容的精灵脸上此刻带着前所未见的阴郁表情,“有人入侵……” 菲尔娜微微垂下头,仿佛正侧耳聆听着某些远方传来的动静,片刻之后她才说道:“识别到了身份,是星图保管员,一份古老的异种通行权限。” “星图保管员?那个可悲的看守?”蕾尔娜的眼神冷然,“她不是已经被困在她那可怜的‘庇护所’中了么?还被自己衍生出来的伪物们锁死了大门……她怎么可能跑出来?” “那个可悲的看守还被困在庇护所里,她再有十万年都打不破僵局,我能感觉到……”菲尔娜在二人共享的精神连接说道,她再度抬起头,看着远方一望无边的废土,“或许只是几只爬虫,阴差阳错地踏入了他们不该踏足的地方……” “不去管么?”蕾尔娜皱起眉头。 “……代价太大,我们现在使用的凡人之躯太过弱小,还无法支撑进一步的‘连接’,”菲尔娜在片刻思索之后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必担心,三号舰并未传来进一步的示警,那些弱小的入侵者……哪怕他们踏入了主控室也根本无力影响到什么东西,而如果他们真的斗胆做点什么……自动警戒系统自然会纠正他们的‘错误’。” “……或许吧,但这终归是个变数,”蕾尔娜说道,她看着不远处的废土平原,那些正在开阔地上忙碌的树人和畸变体巨人映入了她的眼帘,而一道已经在空气中成型的深蓝裂隙则正静静地躺在大地凹陷所形成的深坑中,“我不喜欢计划之外的事情……或许我们该加快一下进程了,让这些蠢笨的生物把他们的剩余价值都发挥出来。” “如果这些蠢笨的生物但凡稍微有用那么一丁点,我们都不至于在这片废土上磨蹭这么久,”菲尔娜语气冰冷地说道,她盯着那些在平原旷野上忙碌的畸变体和树人神官,就如在看着一群蠢动的虫蚁和令人厌烦的腐烂木头,“不但效率低下,就连制造出来的符文石……都在频频出现问题。” 蕾尔娜微微眯起了眼睛,“姐妹”的话让她想到了最近发生的意外情况:“符文石……最近连续出现了数次符文石失去响应的情况,那些花费大量精力和人力物力制造出来的符文石投入深蓝脉流之后没多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博尔肯却根本调查不出原因,给出的回复永远都是正在分析,正在研究!” “或许我们过于期待这些教徒了,他们粗浅的技艺尚不足以驾驭我们传授给他们的知识——哪怕仅仅是制作一些功能最基础的偏振控制器。” “但现在我们手头能用的只有他们,”蕾尔娜摇头说道,“既然质量出现了问题,那就用数量补足,反正他们也不知疲惫,而且为了他们心目中的‘伟大事业’,他们甘愿不眠不休。增加符文石的投入量,加快对深蓝网道的调整速度……变数已经出现,计划要尽快完成。” 精神连接中的对话结束了,双子精灵仍旧沉默着站在巨石上俯瞰着不远处的“工地”,她们的交谈从头至尾都在意念中完成,而在那些附近徘徊的树人神官眼中,这两位精灵除了偶尔抬头看看天空和远方之外,并没有任何额外的动静。 而在不远处的旷野上,已经稳定下来的深蓝裂隙正静静地躺在大地上的深坑中,两个畸变体巨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那座深坑,在他们肩头,一座带有复杂符文结构的黑色石碑正闪烁微光,准备被投入裂隙中。 …… 水元素领域,无垠海深处。 散发着蔚蓝光辉的脉流在海水深处流淌,一层覆盖在脉流外部的、虚实不定的“介层”则将光流与外面的海水分割开来,这在海中流淌的河流堪称一幕奇景,然而生活在无垠海中的元素生物们却对这些美丽的河流敬而远之——本土的水元素们并不喜欢深蓝网道中所充盈的纯粹魔力,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健康。 但外地来的元素生物却没有这份困扰,她们不但懂得欣赏这魔力脉流的美丽,甚至有时候还想一个猛子扎进去。 两名海妖哨兵悬浮在距离其中一道深蓝脉流非常近的海水中,其中一名有着淡紫色的长发,一名则蓝发披在肩后。 她们紧握着手中的三叉戟光波战刃,腰间携带着粒子脉冲步枪,一边死死地盯着眼前奔涌的蓝色“河流”,一边紧绷着全身。 两位被派到这里充当哨兵,负责监控深蓝网道的潮汐皇家卫兵此刻正全神贯注。 突然间,那位有着淡紫色长发的海妖仿佛提前感知到了什么,手中的三叉戟微微扬起,而就在下一秒,奔涌的蓝色光流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迅捷的黑影,那是一个正在能量洪流中飞快穿梭的不明实体,它的速度极快——却躲不过训练有素的皇家卫兵的反应。 三叉戟迅速刺出,光波战刃轻而易举地切开了那并无实体的能量洪流,紧接着“叮”的一声脆响在海水中扩散开来——紫发海妖手一扬,一个外表漆黑且表面闪烁着亮光的“大方块”便被从深蓝脉流中挑飞出来,翻滚着在无垠海中飘向远处。 “嘿!逮到了逮到了!薇拉你赶紧把那玩意儿搞回来——用你的大尾巴!” “不用你说!”被称作薇拉的蓝发海妖飞快转身,长长的蛇尾在海水中伸展出去,眨眼间又延长了数倍,一下子便把那看上去非常沉重的黑色方块卷了起来,方块的重量拽着她猛然一坠,但下一秒她便操控着周围的海水将自己牢牢固定,然后将那方块拖回到了面前。 “搞定了,柯罗琳,”薇拉抬头看向面前的战友,“咱们回哨站吧。” 紫发海妖柯罗琳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一边将三叉戟扛在肩上一边伸出尾巴卷在那黑色方块边缘,和伙伴一同拖拽着这个沉甸甸的战利品,向着不远处那座隐隐漂浮在海面上的庞大阴影游去。 “哗啦”一阵水声,两名海妖哨兵浮上了无垠海的海面,在这广袤的大海上,永恒的暴雨依旧下个不停。 哨站边缘自动降下一个小型平台,两名海妖将沉重的“货物”放在上面,随后自己也灵活地从水中跃出跳了上去,平台平稳上升并向着侧面滑动,片刻之后,柯罗琳和薇拉便带着她们的战利品一同回到了哨站的休息区域。 她们一前一后,一推一拉,将那沉重的黑色方块推到一处空地上。 而在一旁,已经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色立方体静静地摆放成一排。 每个立方体上都有个巨大的破损之处,那是光波战刃强力一击所造成的损伤,立方体精密的内部结构在这样的冲击下完全损毁,它们自然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薇拉尾巴一使劲,将第四个立方体推到预定的位置,后者表面的最后一点符文光辉也随着其内部系统的崩溃而慢慢消散,最后只剩下四个黑漆漆的方块排列成一行,看上去整整齐齐。 “又搞定一个,算上这个最新的,这几天已经捞出来四个了,”柯罗琳来到这些方块前,上下打量着它们黑乎乎的外表,一脸懵逼,“所以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啊……该咋整啊……女王那边咋还没有回应?” “废话,大女巫们分析讨论不需要时间么?”薇拉看了自己的伙伴一眼,“咱们耐心等着就行。”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牵一发动全身 监控深蓝网道的海妖哨站内,轮值此处的士兵们从各自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好奇地绕着刚刚被打捞上来的黑色方块围观起来,其中一名留着清爽银白短发的海妖用手中的三叉戟戳了戳那块刚刚熄灭、表面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的黑色立方体,又转头用尾巴尖戳了戳正一脸得意的柯罗琳,语气里满是羡慕:“你真厉害,四个方块里有三个都是你捞出来的……” 柯罗琳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和尾巴:“那是,我出货率贼拉高!” “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儿到底是干嘛的,”另一名海妖则绕着所有的方块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捏着下巴嘀咕道,“上次女王派来的几位女巫拿着一堆设备把这些方块扫描了一遍就走了,也不知道她们这两天研究出什么没有……” “研究结论肯定没这么快,”薇拉摇了摇头,“但我听说女王那边对这件事挺重视的,当天就联系了我们的陆地盟友——然后盟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反正可以肯定有人在搞事,”柯罗琳扛着自己的三叉戟,一脸严肃地点头说道,“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不可能是深蓝网道里自己长出来的,肯定是有人把它们扔进去的……” 周围的海妖们顿时一片附和声。 只有薇拉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是想到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可为什么女巫们不干脆把这些方块运回去研究呢?还要跑那么老远从安塔维恩一路跑到无垠海来收集数据,甚至走的时候还特意强调要让我们把这些方块放在哨站原地保存,不能把它们带到物质世界去……” “那谁知道去,”柯罗琳摇晃着脑袋,一脸对此不甚在意的模样,“反正她们说这是个技术问题,那就肯定是个技术问题,咱们这种只会打仗的在旁边看热闹就好,到时候真要有搞事的敢从这地方冒出头,咱们砍就完事儿了……” 薇拉无奈地看了自己这位战友一眼,叹着气摇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简单直白的生活态度……” …… 安塔维恩号科技扇区,海潮实验室中灯火通明。 隶属于“知识内环”的深水技师们正在实验室中忙忙碌碌,各式各样与陆地风格截然不同、带有浓郁深海特色的科研装置和实验台被安置在这间形如扇形贝壳般的宽敞房间中,大女巫海瑟薇摆动着自己长长的鱼尾,从科研终端前游到了位于实验室中心的分析仪旁——这是一台直接镶嵌在房间地板上的大型装置,层层叠叠状如贝壳般的金属底座上镶嵌着数个散发出微光的圆球,看上去宛若贝壳之间散落的巨型珍珠,而在这组“珍珠阵列”的上空,一颗直径足有数米的、纯净通透的“纯水之球”正漂浮在半空,在那纯净透明的水体中,清晰地呈现着一组投影。 那影像中所浮现的,是一个结构异常复杂的立方体,它的内部结构被层层叠叠地拆开,那些立体叠加的符文、纵横交错的导魔结构以及镶嵌在各个关键节点上的人工晶体皆被清晰地标注出来,并被处理成不同颜色的半透明线条,又有许多光点在这幅拆解图中游走,演示着实验室分析系统所推演出的该立方体内部可能的能量走向以及逻辑支路。 这就是海妖哨兵们从深蓝脉流中所“打捞”出来的那种古怪方块——尽管在打捞过程中哨兵们不可避免地对每一个方块都造成了破坏,但后来的扫描分析表明,这些方块都有着相同的内部结构,而它们损伤的位置各不相同,在数个样本相互查漏补缺地拼凑之后,深水技师们已经成功还原出了这种立方体在正常情况下的完整结构。 海瑟薇认真观察着眼前的影像,随后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在纯水之球外面虚空点动了几下,于是球体中所投影出的画面随之开始旋转、缩放,被拆分展示的立方体内部结构也立刻各自分散开来,以更加清晰直观的方式呈现在这位“深海女巫”面前。 “你这两天一直在盯着这些结构图看,海瑟薇,”另一名有着金红色鱼尾的深海女巫从旁边游了过来,她的嗓音柔和低哑,显得温和又沉静,“看得出来,你对它十分在意。” “你见过这样的东西么?克雷蒂娜?”海瑟薇转过头,带着严肃认真的表情说道,“这种立体堆叠的符文结构,以及在符文结构之间穿插构筑的复杂传导机制……哪怕我们对‘魔力’的了解仍然很粗浅,这东西所体现出的……技艺,也超出了我们对陆地文明的认知。” 被称作克雷蒂娜的深海女巫抬起头,一边认真观察着纯水之球中投影出的立方体分解图,一边沉声说道:“我们在这颗星球上已经停留了将近一百万年,陆地文明兴亡起伏,他们所创造出来的绝大部分技术都在我们的资料库中留有备案,而我从未见过与之类似的东西……虽然我看不懂它的原理是什么,但我能看出来,这不是陆地文明曾创造过,或现在能创造出来的东西——当然,我指的不是它所用的工艺……” “没错,工艺,这东西的工艺本身并不高明,尚在这一季文明的能力之内,但这东西背后的原理复杂而深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掌握着先进技术的指导者在教原始人该怎么用石头和木棒来组装一台机器,而且竟然还成功了,”海瑟薇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加工工艺是这些立方体非常明显的短板,哪怕换成我们现在的那些工厂来做,也可以把这些立方体的体积缩小十倍以上。” “但我们仍然不知道这些立方体是干什么用的,”克雷蒂娜轻轻摆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在实验室中卷起一阵咕噜噜的气泡,“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东西最深处还藏有某种可以和远方通信的结构,并且这个结构独立于立方体的能量循环之外,哪怕方块本身已经停止活动,它里面的发信装置也还在持续运行——这说明深蓝网道中应该还藏有数量更加庞大的立方体,它们可能会互相沟通,形成一个巨大的、具备特定功能的网络,或者它们还有一个更高的指令中枢……” 海瑟薇拨弄着分析仪的投影,立方体的拆解图迅速被组合起来,然后缩放、复制,呈现出一张规模庞大的网络示意图,并沿着遍布整颗星球的深蓝网道分布:“也可能两种情况都对,这些立方体在网道中形成一张网络,而某个人或某个势力躲在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偷偷操控着这东西想搞些事情——我们的盟友管那些可疑分子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万物背锅会……” “……我记得高文·塞西尔陛下好像说过这不是个官方名号……不过也无所谓,”克雷蒂亚随口说道,“反正不管怎样,这些立方体里面的通信机制还在运行,而且看起来要将其拆除就得把整个方块敲成碎片才行……所以还是暂时让这些‘石头疙瘩’在无垠海待着吧,水元素世界的干扰可以让这些方块背后的控制者失去定位,至少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找不出原因。” 海瑟薇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才突然打破沉默:“我们的塞西尔盟友有什么回应么?” “他们已经收到了我们发过去的情报以及立方体的扫描图,但我猜他们对这些方块背后的原理和它们具体的作用也是一头雾水,”克雷蒂亚摇头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我们的盟友对此非常高兴,女王也很高兴——海妖已经太多年没有像这样‘和朋友一起做事’了。” “……是么,”海瑟薇不置可否,她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思索和回忆,沉默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那就希望这一次的‘朋友’不要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地消失就好……沉默无声的道别和戛然而止的友谊总归是令人伤感的事情。” …… 塞西尔城,魔能技术研究所的一处大型实验室内,气氛显得十分凝重。 魔网终端嗡嗡运转,高精度的投影水晶在空气中制造出了清晰的全息投影,实验室中的热交换系统正在吹出温暖适宜的风,维持着房间里的舒适环境,然而看着全息投影中所呈现出的那诡异立方体,赫蒂却仍然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一股寒意正在附近聚拢。 这是远在大海深处的盟友们发来的东西,是她们派往元素领域的哨兵们偶然间从深蓝网道中“打捞”出来的神秘物体。 一种无人认识的人造事物,有着诡异复杂的结构和意义不明的作用,海妖们用她们的先进技术把这东西的内部结构扫描的一清二楚,然而除了能看出来这立方体背后藏着先进技术的影子之外,没有人可以看明白这东西要怎么运行,以及能产生什么作用。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深蓝网道里果然有鬼,果然有人在那遍布整个星球的庞大“动力系统”中动了手脚——而且这个阴谋正在进行! “我和我的助手们分析了海妖传回来的所有图纸,”符文研究院的最高负责人詹妮站在赫蒂身旁,这位“大符文师”挽起了头发,穿着白色的制服,手中拿着一个写满了计算式和符文阵列图的记录板,脸上表情显得格外严肃,“我们发现这些符文的优化已经做到极致,而且采用了许多连我们都不曾想过的先进设计,这些符文本身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些‘符文’,但经过复杂排列之后,它们的作用却成谜——我怀疑这些单一的立方体其实并不完整,它们只是一个庞大系统中的组成零件,而且现在并未真正启动。” 赫蒂微微点了点头,她虽然已经跟不上如今的前沿技术,但本身作为一个法师,她在这里并不是个对技术常识一无所知的“行政官僚”,詹妮所描述的事情对她而言并不难懂:“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在真正启动之后有可能会呈现出另一种模样……它们内部的结构是可以在远程指令的作用下‘递进演化’的?” 詹妮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个可能性。” “你有什么看法?”赫蒂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瑞贝卡。 瑞贝卡立刻握起拳头,毫不犹豫地说道:“这肯定是万物终亡会干的!” 赫蒂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我们都这么认为——现在关键的是后续该怎么做。” “我寻思我们需要更多的大炸炸,把万物终亡会剩下的所有东西都炸上天!” “……算了,指望你能思考一些技术领域之外的事情是我的错,”赫蒂顿时捂着额头,“这种大局规划之类的事情本就不是你该负责的。” 瑞贝卡眨巴着眼睛看向赫蒂,虽然姑妈的反应不是那么满意,但她的表情却仍然很认真:“姑妈,我说的有错么?咱们现在搞不懂这些立方体是干什么的,也搞不懂万物终亡会往深蓝网道里扔这些立方体有什么目的——反正他们肯定不是为了堵住全世界的下水道——那咱们能采取的行动可不就只剩下一个了么!” 赫蒂微微一愣,她没想到瑞贝卡看似不过脑子张口就来的话里面竟然真的有认真思考,忍不住多看了自己这侄女一眼:“所以你有什么计划?” “……我倒没有什么计划,就像姑妈您说的那样,这种大局规划不是我擅长的东西,这方面自有您和祖先大人还有那些将军元帅们去制定细节,”瑞贝卡倒是看得很明白,“我懂的就是尽可能多搞出一些威力更大的爆炸物,把能做的准备工作都做足。既然搞不明白敌人到底要干什么,那就干脆不要搞明白了,反正提前给他们准备几万吨炸弹总没什么坏处……” 一边说着,瑞贝卡一边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正确性,同时心中暗暗下着决定:回头得把已经试验到末期的超临界加速炮和炼狱燃烧弹尽快搞定了,然后想办法给装到115工程上…… “你这……”赫蒂看着瑞贝卡,短暂讶异之后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随后她立刻又清了清嗓子,恢复严肃的表情,“瑞贝卡说的倒有些道理。现在陛下正在探索神国边境,暂时无法联系,我们却不能没有任何行动……我需要立即联系奥尔德南和精灵王城。” …… 这艘规模庞大的古代飞船正在靠近一个被称作“母港”的地方。 当年起航者们留在这片“深海”中的,不只有一艘巡航的飞船,还有一座所谓的“母港”!? 高文瞬间捕捉到了那些破碎字符背后的信息,而挂在他胳膊上的琥珀这时候也终于一脸紧张地打破沉默:“飞船刚才是不是突然震了一下!?这玩意儿是不是终于准备炸了啊?!” 高文默默侧头看了一眼,抬手把琥珀从胳膊上摘下来放到一旁。 “不是要炸了,”他嗓音低沉地说道,“恐怕是抵达‘终点站’了……这艘船,是需要停靠的。” “停靠?”维多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 高文轻轻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遍布警示灯光的大厅,迈步朝着大厅的出口走去:“我们原路返回——或许,这里最大的秘密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同是翘家人 主控室外,四周仍然一片安静,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长长的走廊,平稳运行的机械装置在那些古老的墙壁和地板深处发出轻微低沉的嗡鸣——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站在外面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主控室中那不断闪烁的报警灯光和不停歇的警铃声都是假的一样。 这艘飞船仍然“平稳”、“正常”地运行着,哪怕它的核心控制区已经彻底崩溃,哪怕它的主控系统压根就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它就如一艘钢铁的空洞躯壳,其体内的每个零件都在没有上级指令的情况下自顾自地运行,无数自行运转的组件共同维持着这幅钢铁之躯的航行——然而驱动它们如此运行的原因却是一个谜团。 高文一行回到了灯光明亮的舰内走廊中,之前他们走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感觉,可此时面对着四周通明的灯火与平稳的机械嗡鸣声,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这是不小心揭开真相之后所带来的冰冷触感——他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个诡异的躯壳中,这副躯壳里的每一个零件都正在某个神秘的力量驱使下运转着。 这些零件甚至可能是有“眼睛”的。 “我有点紧张了……我又有点紧张了……”琥珀嘀嘀咕咕着,眼睛不住地在四周扫来扫去,“我总觉得这艘船能‘感觉’到咱们……”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高文扭头看了这个紧张兮兮的半精灵一眼,神色平静地迈步向前走去,“我们快点回到外面。” 一行人在走廊中加快了脚步,他们飞快地穿过来时的连接通道和一道道大敞四开的闸门,用了很短的时间便穿越了之前缓慢探索过的舰内区域,路上琥珀一直在担心发生什么意外,比如走廊里突然冒出来一堆警戒陷阱自动武器之类的玩意儿,但幸运的是这种意外并未发生,他们很快便看到了那道通往“钢铁大地”的闸门,闸门外面黑暗混沌的“天空”给所有人的感觉反而比飞船里面那些灯火通明的地方还要让人心安。 众人回到了“钢铁大地”上,维多利亚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设置在附近一处平台上的留影水晶,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可能储存着重要资料的晶体贴身放好,随后看向队伍中的主心骨:“陛下,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经过在逆潮之塔的行动,她知道自己这位有着传奇经历、知晓许多神秘知识的陛下能够辨认起航者的文字,甚至懂得这些上古“遗产”的不少用处,她对此当然也有好奇,但忠诚与信赖让她抛开了心中那点疑惑,并将这一切当成不足为奇的既定事实来看待。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脑海中回忆起之前在那台故障的终端机(那可能是一台导航仪?)上看到的模糊画面,迈步朝着远方走去:“这边,我怀疑这个方向是飞船停靠时候的‘对接’区域。” 一行人立刻跟上高文的脚步向前走去,就在这时,这艘巨型飞船深处再次传来一阵震动,但这一次,大家都显得比之前镇定了许多。 这艘船正在减速,同时也可能还在进行姿态调整——船上似乎有独立的重力发生器,以至于众人对船体的这些变化感觉不太明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正在为“停靠”做着准备。 就在这时,一抹微光突然出现在护盾外面的黑暗混沌中,走在队伍最外面的玛丽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发出一声轻细的惊呼:“啊!那里有东西冒出来了!” 高文立刻抬起头顺着玛丽的视线看去,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昏暗中,一片规模极大的结构体果然正渐渐浮现出来——那是一片边缘参差不齐的多边形巨构,其大致轮廓有点像是一片雪花,由于距离和黑暗的关系,还无法看清其细节,但其模模糊糊透露出来的风格毫无疑问与众人脚下这艘巨舰系出同源,在那巨构体表面,又可看到分布并不均匀的灯光,那些灯光照亮了一部分大地,而剩下的区域却又完全笼罩在黑暗深处。 下一秒,那片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钢铁巨构开始缓缓向着飞船边缘“下沉”,高文随之反应过来:脚下这艘飞船正在调整姿态,它在驶向那片规模庞大的设施,那里就是它的“母港”。 梅丽塔向旁边跑开一段距离,身上同时已经被光幕笼罩,她迅速化作了巨龙之躯,低沉威严的嗓音从她的口中传来:“大家都上来吧,我们最好快点,这艘船或许很快就要靠岸了——它停留的时间有限,我们能探索的时间也有限。” 高文一行迅速爬上了巨龙宽阔的脊背,梅丽塔鼓动巨翼,直接在这艘古代飞船表面飞了起来,她在舰船护盾内所形成的空间中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态,以一个惊险的高度迅速掠过甲板上的诸多设施和平台,而飞船边缘在结构很快便隐约可见。 “那是什么?”趴在梅丽塔脖子后面的琥珀探着头向下看去,似乎突然有所发现。 高文立刻走了过去,顺着琥珀手指的方向,他立刻看到了那下面的情况,眉头瞬间微微皱起。 那是众人此前还未探索过的区域,位于这艘古代飞船那多边形的、仿佛某种接口般的边缘,而在那银灰色的合金甲板上……高文赫然看到了一些仿佛是植物残骸般的事物。 巨大的枝干,干枯盘曲的藤蔓,散落在甲板上的庞大叶片,还有一些在那植物残骸之间顽强生长出来的、规模较小的灌木或花草——那些体型巨大的植物残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然而那些从残骸中顽强钻出来的东西却显然还活着,它们绿意盎然,在飞船照明系统所带来的光照下肆意生长着。 “……看上去是一株非常,非常,非常巨大的……植物,”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位巨龙的语气中都不免带上了些许惊愕,“而且看上去那些东西仅仅是那株植物的一部分……我的孵蛋器啊,看看那些最细的枝丫,每根都跟房梁一样……我觉得索林巨树都不一定有这么大!” “看着确实是一株巨型植物的残骸,还有一些从残骸中生长出来的小型植物……”高文心中同样惊愕,他低声自语着,突然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卡迈尔,“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你在第一次见到这片‘钢铁大地’并远远眺望的时候,曾看到它的边缘似乎‘挂’着什么东西是吧?” “是的,”卡迈尔此刻也看到了下方那些正逐渐靠近的巨大藤蔓和干枯枝叶,略作回忆之后他便微微点头,“我当时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些东西——只是当时离得很远,我竟没发现它们实际上……是一堆枯死的植物?” “那些藤蔓或根须一样的结构像是被扯断的,或者是被大力扭断,”琥珀又扒着头看了半天,指着位于飞船边缘的那些植物断口说道,“你看,有很明显的撕扯痕迹——而那些枝干和树叶则明显是干枯之后从一个更大的个体上掉下来的。” 高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龙背上的丹尼尔抬头向远方看了一眼,老法师的表情严肃起来:“诸位,我想……我们已经看到那个‘更大的个体’了。” “啊?你说什……”琥珀下意识念叨了一句,紧接着抬头往旁边的黑暗空间看了一眼,下一秒,她的表情便僵硬下来,眼睛瞪的滚圆,“那什么玩意儿啊!!!” 庞大的远古飞船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姿态调整和减速,而在它前方,“母港”也终于在不速之客们面前展现出了它清晰的姿态,高文与琥珀看到一片远比脚下的飞船规模更大的人造事物漂浮在黑暗中,与脚下这艘飞船比起来,那东西才真的堪称是“钢铁大地”,它具体能有多大?人眼已经无法判断,哪怕是视力最强的超凡者,也只能看到他铁灰色的合金地表在黑暗中无限延伸,被远方的稀疏灯火与神秘幻光所吞没,而在这片真正的“钢铁大地”的边缘,则是与飞船接驳的“港口”,一片呈现出不规则多边形的、与飞船边缘正好契合的“接驳带”。 让琥珀惊呼出声的并非是这片漂浮在黑暗中的“远古巨构”,而是那座“港口”上的东西。 那是一株树,一株已经枯死不知多少年的、倾倒在大地上的、遮天蔽日的巨树,它倒在那里,其规模盛大的树冠覆盖了整个港口区域,甚至覆盖了港口附近的诸多道路和设施,其树冠上的叶片和许多枝干早已干枯消失,但其残留的结构仍然辉煌壮丽,甚至让人联想到一座层层叠叠的巨城,它的根须则大多已经断裂,因为无法扎透起航者的坚固合金,便化作了在港口上四散崩落的残骸铺满整个地面,整株巨树在没有根须支撑的情况下倾斜着倒在港口尽头,其树冠的一侧有一小部分延伸到了“巨构”之外——那正好对应着众人脚下这艘飞船边缘的植物残骸。 而在这庞大惊人的古老残骸之间,依稀可以看到许多绿意,那是借着残骸的养分滋生出来的植物,亦或者……只是这庞然巨物死后产生的“回响”。 梅丽塔发出一声低吼,哪怕是活过悠久岁月的巨龙,在看到这景象之后也不禁发出感叹:“这玩意儿我是真没见过……索林巨树都好像确实比它还小一圈。” “这东西绝对不是一开始就在这儿的,画风都不对,”琥珀则迅速做出判断,“它看上去好像是从别的地方‘掉’在这儿的,也不知道掉下来的时候是不是还活着——反正现在明显是死透了。而咱们脚下这艘飞船正好停靠在这株巨树枯死的地方,所以就‘带’了一部分残骸在甲板上……说真的,我好像猜到这东西是什么了。” “不难猜,阿莫恩不止一次向我们描述过他当年的‘小院’是什么模样,”高文沉声说道,“其神国中心有一株巨树,名叫‘轮回’,树冠上有城,名叫‘生命’,树根则盘绕如藤,藤中缠绕着一座大坟墓,名叫‘死亡’——事实上索林巨树正是受到了这份神话描述所产生的思潮影响,才生长成了你们所见的那副姿态,而我们现在看到的……” 他没有说完,一旁的琥珀自觉接上了后半句:“多半是原版。” 随后琥珀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这次回去可以跟忤逆庭院里那两位好好聊聊了,我们先是发现了弥尔米娜的家,然后现在又看到阿莫恩的轮回之树枯死在起航者的遗迹里……而且从现场痕迹来看,这株树几乎是直接撞过来的。” “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株树为什么会在这里……作为神国的残骸,它怎么会落在起航者的遗迹里,飘过来的?还是被我们脚下这艘飞船给带过来的?”高文皱着眉低声说道,“理论上,这种撞击不应该发生……等等,撞击?” 他突然停了下来,脑海中却浮现出当初从苍穹站的监控日志里看到的一幕—— 浑身裹挟着强大能量与圣洁光辉的巨鹿从星球表面冲上太空,毅然决然地撞向起航者留下来的空间站。 如果眼前这座漂浮在黑暗混沌中的钢铁巨构和太空里的苍穹站相对应,如果阿莫恩与他的神国相对应……这似乎能解释得通? 当神明的本体选择撞击起航者留在太空里的空间站,祂所遗留的神国也就在同一时间撞上了起航者留在深海中的“母港”,这正印合了提丰技术专家们对神明的一项研究结论:神明与祂们的神国,本质上是一体两面。 高文越想越觉得这很有可能,同时却也挥不去心中的异样感慨——阿莫恩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当自己一头撞上苍穹站的时候,他留在背后的神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艘在神国领域巡航的飞船以及飞船母港的存在。 说话间,古代飞船已经渐渐靠近了前方的那座港口,倾倒在港口上的“轮回巨树”如一片规模惊人的乌云般沉沉地压过来,让目睹这一切的众人禁不住屏气凝息,梅丽塔悄然降低了高度,小心翼翼地在飞船边缘寻找着合适的着陆地点,高文则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双眼紧盯着那片钢铁巨构的方向。 和古代飞船一样,那片钢铁巨构也没有回应他所释放出的起航者识别信号。 那东西……是一个规模更大的“空洞躯壳”。 巨龙在飞船边缘缓缓降落,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阵不大不小的震动也从梅丽塔脚下传来,空旷的“天地”间,传来某种巨型闭锁装置激活时的响声。 飞船在“母港”靠岸了。 ------------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线索的交汇点 某种机械闭锁装置启动的声响从大地深处传来,自动运行的飞船与自动运行的母港完成了对接,两片钢铁大地连接在一起之后,众人便听到脚下这艘古代飞船深处不断传来的低沉嗡嗡声逐渐减弱下来——似乎是这艘船的系统转入了休眠模式,并开始接受来自母港的补给和检查。 在将背上的“乘客”们放下来之后,梅丽塔在一阵光幕中恢复成了人类形态,她看向前方百米开外——那里就是原本的飞船边缘,但如今已经和母港的港口连接在一起,对应位置的飞船护盾也和母港本身的护盾完成了融合,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畅通的大道,可以直接走到那座几乎如同一座人工大陆的“母港”上。 “咱们现在就登陆过去看看么?”她扭头看向一旁的高文,“只是我们并不知道这艘飞船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万一在我们登陆探索的过程中这艘船突然离开……” “它会停留至少十二小时。”高文不等梅丽塔说完便微微摇头说道,他抬头看着飞船与港口接驳之处,有一道巨大的全息投影正横亘在甲板与连接口之间,那投影上有着一行跳动闪烁的字符,别人对那东西看不明白,但他看得很清楚,那是飞船在港口接受引擎校准以及护盾充能的进度,看样子虽然这地方的主系统已经损毁,但就如各处的照明设施仍在正常运行,“母港”的一部分基础功能也还是在正常运作的——虽然看上它们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队伍中的众人已经习惯了高文对这些起航者遗产的“了解”,因此此刻也没有任何疑问,在得知还有十二个小时的行动时间之后,所有人立刻便不再耽误工夫,跟上高文向着远处那片规模惊人的“母港”走去。 巨大的干枯枝丫、断裂的藤蔓以及几乎有屋顶那么巨大的叶片散落在他们周围,比一座城市还要巨大的“轮回巨树”则倾斜着覆盖在远处的港口设施上,那已经落尽叶片、空余残缺枝干的树冠仿佛一片交织而狰狞的铁幕苍穹,仅仅目视着便给人带来巨大的震撼和压迫之感——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仰望着那遮蔽了整个港口的树冠,队伍中胆子最小性格最软的玛丽甚至连身子都有些发抖,直到丹尼尔实在看不过去给自己的学徒释放了一个高阶安神术,这可怜的女法师才终于镇定下来。 高文也在抬头注视着轮回巨树的树冠,看着那隐隐交织成巨城模样的干枯枝干,他想象着这座神国撞上这处起航者遗产的过程,也感叹阿莫恩当年的那番壮举——但不管怎样,这雄伟壮观的神性之树终究是死去了,枯死在这黑暗深处的沉默遗迹中,遗骸的碎片四处散落,而不管是逆潮的污染还是别的什么……都已经和这株死去的树没有了关系。 “看起来和战神神国一样,‘轮回巨树’对我们也没有污染性,”漂浮在高文附近的卡迈尔突然说道,他向旁边抬起胳膊,指挥着塑能之手将一些干枯植物的碎片收集起来放在一个漂浮在他身后的小箱子中,准备将其作为样品回收,“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进入现实世界之后是否也会如战神神国的事物一样‘消散’掉……” “阿莫恩脱离神位已经超过三千年,虽然他最初脱离的不如战神那么彻底,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所留下的神性影响也该消散干净了,”高文随口说道,“而且哪怕他自己身上的神性没有消散干净,他的神国也不可能残留着什么精神污染——这里可是起航者留下的遗迹,落在这上面的神明遗物只需片刻便会被净化的‘安全无害’。” “被‘净化’么……”梅丽塔若有所思地环视着四周,“或许这株轮回巨树就是在被净化的过程中死于‘排异反应’的——看那些巨大的藤蔓,它们有一部分呈现出缠绕周围设施的倾向,但在缠绕过程中便枯萎死亡了,这说明这株树起码在刚‘撞’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可惜面对起航者的力量……它连挣扎都没能挣扎多久。” 高文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港口边缘一座合金高塔旁,那里缠绕着枯萎死亡的藤蔓,然而在那堆残骸深处,却又有细小的叶片和花草生长出来,在这个枯萎死寂的地方顽强展露着它们的些许生机——而这些细小的植物在更远一些的巨树残骸中到处都是。 它们甚至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 莫迪尔也对这些从巨树残骸中生长出来的植物产生了兴趣,作为冒险家的本能让他无视了这里诡异而充满压迫感的环境,他来到那些庞大的植物残骸间,攀上枯萎的枝干和死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里面生长出来的草木,回头对其他人说道:“这些东西不像是我们‘尘世’的植物,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看上去只是一些平凡的花草与灌木丛,它们从神性死亡之后所余的残骸中滋生,但本身只是凡物,”梅丽塔也观察着那些从轮回巨树残骸中生长出来的草木,她得出了结论,“轮回巨树在本质上也是一棵‘树’,褪去神性死亡之后它也会残留庞大的养分,这些养分足够让它从尸体上再滋长出新的‘子代’,甚至继续维持一片小规模的生态系统……只是如今三千年已经过去,也不知道这尸骸中的生机还能继续维持多久。” 没有人能回答梅丽塔的疑问,甚至恐怕阿莫恩亲自过来也解释不清,他们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细致地观察周围,不断记录影像资料,尽可能收集一些样本,并在这个过程中跟上高文的脚步,继续向着港口的深处走去。 他们抵达了巨树树冠覆盖的区域,分布在他们周围的巨大植物残骸也达到了一个顶峰——数不清的根须、藤蔓、枝叶以及枯木碎片遍布钢铁大地,甚至堆积成了小小的丘陵和峡谷,一些从树冠上垂坠下来的干枯藤条交织如同森林,藤条表面又攀附着新生的“子代”青藤,枯萎死亡与新生绿意就这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交织在一起,而在这片生死交织的奇景之下,却又是一百八十万年前的起航者们留下的冰冷坚硬的钢铁大地。 港口设施原本的大量结构都被轮回巨树的残骸所覆盖着,唯有一些漂浮在半空中的路灯光球还在如常运行,照亮了这片原本应该很阴暗的“密林”,高文带领的队伍在这片密林中行走着,好在队伍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着一定的实力,这里恶劣的环境并没有怎么影响他们的脚步。 琥珀的身影走在队伍最前面,这联盟之耻虽然一路上都在表现自己怂的要命怕的要死的属性,但在真用上自己的时候却也没有含糊,她以最为敏捷的身手充当着前方的侦察兵,娇小的身影在密林的光影间闪烁前行,不断把前方的情报带回到高文身旁。 像个提了速的眼虫。 略有点不靠谱的联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高文随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在脑后,而就在这时,前去侦查附近环境的琥珀突然再次跑了回来,而且脸上带着仿佛看见瑞贝卡在学习插花般的夸张惊愕表情。 “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半精灵”如一阵风般窜了过来,嘴里噼里啪啦地大声比比,“前面……前面有东西!我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前边空地上……”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高文被琥珀这突然的夸张动静给弄得一愣,然后随手把这家伙扒拉到一旁,一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说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前面到底……” 他话音未落,脚下便已经越过了一片隆起如墙的深褐色枯藤,被植物残骸遮挡的视野开阔起来,不远处的景象映入眼帘,把他后面想说的话全都堵回了肚子中。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队伍中的众人也从后面赶了上来,一瞬间,高文便听到了好几声低声的惊呼和吸气声——每个人都错愕地看着不远处的那片开阔地,看着那片开阔地上静静伫立的……一座小木屋。 一座小木屋! “房子?!”哪怕是全程都绷着脸的丹尼尔这一瞬间都没能绷住,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的那座朴素小屋。 那小屋明显是用周围的材料就地取材而成,粗糙加工的木板和藤条虽然不怎么美观,却显得坚固耐用,它位于轮回巨树残骸间的一片开阔区域,周围正好无遮无挡,似乎是为了避免从巨树树冠上掉落的枯枝落叶砸毁房屋,而在木屋不远处那些盘曲堆叠的植物残骸之间,则可以看到大量聚集生长、无人打理的浆果灌木和另外一些看不出品种的植物丛,与附近其他地方随意生长的草木不同,那些灌木丛曾经似乎被人精心养护过——周围还可以看到已经零落倒塌的篱笆和歪歪扭扭的木柱。 但这一切看上去都已经荒废多年。 “这是……有人居住过的痕迹!”维多利亚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切,紧接着扭头看向自己那位作为大冒险家的先祖,“先祖,您……先祖?您怎么了?” 莫迪尔站在维多利亚身旁,不知何时已经显出有些呆滞的模样,这位老法师愣愣地看着远处的小屋和小屋附近的景象,良久才好像终于听到了维多利亚的呼唤,捂着额头一脸困惑地低声咕哝起来:“我……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可我忘了,我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我好像……” 莫迪尔的反应让高文瞬间心中一动,闪电般的联想在他脑海中迸现,而与此同时,正四下张望观察周围环境的琥珀突然又发现了什么,一边拽着他的胳膊一边大声说道:“哎!你看看那边!你看远处!那些塔一样的设施和它们之间的连接结构!” 高文眨眨眼,视线慢慢顺着琥珀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在离小屋有一段距离的方向上有着另一片更加广阔的开阔区域,有大量仿佛塔楼般的合金设施从钢铁平台上延伸出来,笔直地指向天空,那些合金“塔楼”之间又有排布巧妙复杂的横梁与拱顶相连,形成了仿佛是天线阵列,又仿佛是某种装饰性穹顶的大型立体结构,而这一切都被附近的植物残骸掩映着,以至于他第一时间竟完全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 他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看着琥珀的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两三秒钟,终于异口同声:“沙尘幻象中的一幕!” 那正是琥珀从莫迪尔的记忆深处提取出来的“幻象”所展示过的地方,是莫迪尔与“双子精灵”见过面的地方。 原来它竟在这里,在这深海的深处,在起航者的“母港”中,在“轮回巨树”的残骸废墟之间! 许多条线索终于在这里悄然闭合,展现出了一幕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答案”,哪怕是高文自己,在这些戏剧性闭合的线索面前也错愕不已,他的目光慢慢投向了不远处空地上的那座小木屋,那简陋朴素的居所……此刻竟仿佛是万事万物的焦点与核心,搅动着远古的真相和未来的可能。 “维多利亚,你照看好莫迪尔。”高文扭头对一旁的“冰雪女公爵”说道,随后迈步向着那座静悄悄的小屋走去,在他身后,琥珀一声不吭地自觉跟了上来。 高文来到了小屋前,这座朴素的居所对他只回以沉默,小屋中没有任何动静,似乎这里曾经的居住者早已离去许久——他伸出手,慢慢摩挲着那扇粗糙的木门,用“神木残骸”制成的木门虽然有些斑驳,却仍然完整坚固。 他看到那木门上隐隐约约有着刻痕,拂去表面尘土之后,他看清了那刻痕的内容——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容,那只是一些用简笔画线条描绘出的动植物,以及一些朴素却传神的风景。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推开这扇门。 小屋中的景象映入眼中,朴素的陈设一览无余——两张陈旧简朴的木头床铺,一些同样木质的架子和生活用具,墙角放着一张较矮的木桌,桌上还摆放着几支不知已经干枯了多少年的花束。 高文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 他没有看到活人,却也没有看到尸骨。 他只看到木屋中央有一根立柱,有青翠的藤蔓沿着柱子蜿蜒生长,藤蔓尽头,两朵并蒂而生的粉白色小花正微微摇曳,而在立柱周围,藤蔓根部,还有几片已经风化破碎的衣物碎片。 ------------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长信 琥珀的脑袋从高文胳膊后面钻了过来,她眨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小木屋中的景象,目光最终也落在了那根位于中央的支柱上,落在那两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粉白色小花上。 “……这里真的是菲尔娜和蕾尔娜住过的地方么……我是说‘真正’的精灵双子……”她扭头看向高文,语气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 “线索指向这个答案,”高文低声开口,迈步走进了小木屋中,这木屋对他魁梧的身材而言有些低矮狭窄,但在如此狭小的房间中,他仍然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个充满温馨的居所——不管是那些精心制作的生活器具还是墙角桌上已经只剩下些许黑色残骸的干枯花束,都仿佛能让他想象到这里曾经有人居住时的模样。 琥珀也走了进来,紧跟着是卡迈尔、梅丽塔以及丹尼尔师徒两个,这本就不宽敞的小屋瞬间变得有些拥挤,后续进入的人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屋中的一切,但他们中只有卡迈尔清楚地知道关于一千年前那对精灵双子的故事——这位昔日的忤逆者将目光落在屋中的藤蔓上,良久才低声说道:“原来你们一直在这儿……” “看样子这背后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梅丽塔轻声说道,随后她看了一眼因为多人涌入而显得过于拥挤的小屋,“这里脆弱的建筑结构恐怕不适合这么多人在里面进行搜索活动,我先出去看看附近的情况——刚才飞船停靠之前我好像看到远处有一些令人在意的东西。” “我们也出去吧,”丹尼尔沉声说道,“我带着玛丽去搜索周围,看还有没有别的有价值线索——玛丽,别发呆了,走了。” 梅丽塔和丹尼尔、玛丽离开了,小屋中一下子显得宽敞许多,高文对留在此处的卡迈尔和琥珀点了点头:“分头找找吧,如果她们在这里住了几百年……那总该会留下些什么信息的。” “我想我已经找到‘信息’了,”高文话音刚落,一旁的琥珀便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面墙壁,在她的提示下,高文才终于注意到那面墙上似乎有着隐隐约约的刻痕,“那好像有字,一面墙都是。” 琥珀说完,不等高文开口,卡迈尔已经向那面墙飘了过去,这位古代忤逆者抬手一挥,一颗明亮的白色光球便在空气中凭空浮现,小屋中的昏暗被瞬间驱散,而墙上那些隐隐约约的刻痕也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那果然是满墙的字迹,或许在很久之前就被刻了上去,岁月没有彻底风化掉这由“神木残骸”建造的墙壁,覆盖在上面的尘埃也没有将字迹完全掩盖,高文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的目光找到了这些字迹的开端,这份由精灵语写就的“书信”终于第一次呈现在阅读者的眼前: “致后来者——尽管我们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还会有人来到此处,也不知道下一个来到此处的‘人’是否能认得这些文字,是否能听懂我们所讲述的一切,我们只能怀着殷切的希望,希望你们是我们所等待的人,希望一切为时未晚。 “我们的名字是菲尔娜·白霜以及蕾尔娜·白霜,来自白银帝国,作为刚铎帝国‘忤逆计划’的顾问学者,我们的职责是解析神明存在机制背后的奥秘,寻找神明在文明发展过程中逐步疯狂的内在机理,并尝试从这些奥秘中寻找到能够让凡人抵抗天灾以及神灾的办法…… “由于一场严重的实验事故,我们姐妹被困于此,如今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之久,在这数百年里,我们与外界通讯断绝,深陷在致命的危险环境中,但极其幸运的是,我们在这可怕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庇护所——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座伫立在黑暗中的‘庇护所’似乎正是我们所尝试对抗的那种力量,这巨大的神树残骸……似乎正是精灵信仰中的主神,自然之神阿莫恩的神国‘轮回巨树’…… “……而在这株因不明原因枯萎死亡的神国之树周围,是一座让凡人无法想象的远古遗迹——穷尽我们姐妹的知识和智慧,我们也想不到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了这令人震惊的奇观,并使它可以漂浮在诸多神国之间,甚至成为了‘轮回巨树’的坟场。 “……在被困的日子里,我们用了很多年来探索这个地方,探索轮回巨树以及巨树外面的那片钢铁世界,我们没能找到回家的路,也没能找到轮回巨树在此‘搁浅’并死亡的原因,但我们并非一无所获——在那片钢铁世界中活动的数百年里,我们发现了文字,图画,标识,以及一些……能够显示资料的‘终端’。 “在漫长而艰难的学习过程中,我们一点点总结那些零星资料背后的含义,用了很长时间,我们才终于从那些四散分布的文字和标识中提取出些许有用的信息: “‘哨兵’——这是这片钢铁世界的名字,而创造出这一切的,是一个被称作‘起航者’的、极其古老而先进的文明。” 高文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留在墙壁上的刻痕,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息甚至让旁边的琥珀都吓了一跳,然而很快,高文的神色便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平静。 这里就是哨兵,这座规模几乎如同一座尘世国度的“母港”就是哨兵——它不是一件兵器或一个强大的古代战士,而是一座规模能够与苍穹相比的巨构建筑! 但这一切虽然令人惊愕,却没有彻底超出高文的想象,因为早在看到这座漂浮在黑暗混沌中的巨构建筑时,他便已经隐隐约约产生了这方面的猜测,此刻只不过是猜测得到证实,他心中有着极大的震动,却没有过度的无措。 “继续看下去,”他轻轻吸了口气,出声将旁边同样陷入惊愕中的琥珀和卡迈尔唤醒,“她们还没有提到为什么要‘小心哨兵’。” 卡迈尔与琥珀点了点头,同时抬头看向那刻满精灵文字的木墙,看着上面的一封长信继续讲述那古老的故事—— “……在取得最初的成果之后,我们对这个‘钢铁世界’的探索效率有了显著提高,我们开始逐渐发现一些……真相,而这正是所有可怕事情的开端,是我们必须在此留下这些信息的原因,如果外面的世界还没有陷入最糟糕的局面,那么请千千万万记住一件事,请记住——小心哨兵!它已经被污染,它已经挣脱了它的职责和逻辑,它可能想要终结这颗星球上的一切! “现在,我们已经传达了警告,接下来便是我们所发现的具体的‘真相’。 “‘起航者’,这个曾创造了哨兵的先进文明,在很久很久以前便造访了我们的世界,根据我们所发现的零星资料,这个强大的族群曾击败过这颗星球上的‘众神’,并带走了当时这颗星球上的大部分智慧生物,我们不知道这个先进文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离开的时候在我们这个世界留下了很多东西,而这个被称作‘哨兵’的庞然巨物……便是其中之一。 “‘哨兵’原本的使命,应该是执行某种监控和等待任务,它能够监控诸多神国的运行,记录整个世界数百万年的漫长历史,它拥有一个古老而不知疲惫的心智,可以支撑它完成这种近乎永恒的使命,并在某个最终的‘目标’实现之前无休止地等待下去……然而早在数百年前,早在我们姐妹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一切计划其实就已经被破坏了! “某种可怕的东西腐化了这个古老而强大的‘遗产’,我们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可以如此轻易地攻破……或者说绕过了这里极端先进的防护体系,也不知道这种腐化的源头和形式到底是什么样的……最初,我们所发现的其实只是一些污浊的痕迹,一些正在错乱运行的古老终端以及一些被不知名力量破坏掉的舱室,我们当时只以为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陈旧系统发生的故障,直到……我们在一处被隐藏起来的舱室中发现被复制、被废弃的‘自己’,并在那里寻回了我们被删除的记忆! “我们在落入此处的时候便曾被‘捕获’过,出于某种狂乱的理由,哨兵采集了我们姐妹的物质数据,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功制造出了我们其中一人的复制体,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一切的,但这显然是它‘离开’这里的一环…… “是的,离开这里,这个古老而强大的心智,这个理论上可以不知疲惫地运行、永远忠诚于自身使命的心智,已经疯了,我们所发现的那些污染腐化痕迹似乎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一直潜移默化地污染着‘哨兵’,这股污染之力似乎赋予了哨兵以‘人性’,然而那却是一份如凡人般脆弱、易变而且已经被诱导至疯狂的人性,在寻回的记忆中,我们仍然能感受到哨兵在制造我们的复制体以及把自己的心智塞进那副凡人之躯时所散发出来的压抑、扭曲气息,那气息中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狂喜…… “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竟早已发生,早在我们落入这片黑暗混沌深处时就已经发生——而哨兵的污染和失控则发生在更早的时期!一切都晚了太多太多年,甚至当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曾作为哨兵脱困的道具时都已经晚了好几百年! “我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那之后存活下来,在哨兵完成了对我们的捕获和复制之后,我们对它而言应该就已经失去了价值,但我们却只是被抹去记忆之后扔在轮回巨树的废墟中……只是这个谜团并没有太大意义,和已经疯狂的‘哨兵’比起来没有太大意义…… “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不知道那个‘脱困’的哨兵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将面临怎样的未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世界将因哨兵脱困而面临极大的危险,这份危险甚至可能远远超过魔潮,超过神灾…… “在终于意识到曾经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之后,我们姐妹就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对外示警——虽然我们自己也知道,这份示警可能早就没了意义。我们被困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之久,这意味着哨兵借助我们之一的复制体作为跳板离开这片空间也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外面的世界可能早已不复存在,哪怕对外传出了警告,这份警告所要面对的也很有可能只是一片被毁灭过后的废墟,但我们始终不曾放弃希望,并且……真的窥见了一线希望。 “在我们被困于此大约四百年后的某一天,这片空间曾迎来过一个古怪的……旅行者。 “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此处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自称叫做莫迪尔·维尔德,是一位四处旅行的冒险家,他失去了旅途中的一段记忆,在醒来之后便已经到了这片空间,他唯一记得的,便是一位手执黑白权杖的、如山岳般巨大的女神向他提出指引和帮助……我们不知道他所说的‘女神’,那听上去像是幻觉之中的胡言乱语,但无论如何,有一个访客进入了这处空间,这就说明我们的警示信息有机会被传出去——我们把关于哨兵的警告告诉了这位大冒险家,而在那之后不久,这位‘大冒险家’便凭空消失在我们的面前……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返回了现实世界,不知道他是否可以完成这次‘示警’,我们只能衷心地希望他能把关于哨兵的警告带给世人——从他口中,我们知道了发生在刚铎的大爆炸和魔潮冲击,知道了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和忤逆传承的断绝,我们不知道这一切背后是否也跟那个脱困的‘哨兵’有关,但至少外面的世界还没有彻底毁灭,至少刚铎的遗孤们已经开始重建国度……世界的现状比我们最糟糕的设想要好了无数倍,这已经足以让我们重新燃起希望,并在希望中继续等待下去。 “但遗憾的是,我们并不能永远地等待下去……我们只是凡人,寿命稍微长一些的凡人。 “如今距离那位古怪的大冒险家离开这处空间又过去了数百年,我们能够感受到体内生命力的流逝……尽管有着轮回巨树的庇护,我们在这里的生命也即将抵达终点,或许是当初被哨兵捕获的经历损耗了我们的寿命,也可能是这里特殊的环境在加速我们的衰老,不论原因是什么……作为精灵,我们正在提前老去。 “我们等不到救援了,也等不到来自外界的新消息,我们仍然不知道世界是否已经因我们的示警而得救,亦或者已经无可奈何地走向终结……很遗憾,后来者们,如果你们真的存在的话——很遗憾让你们以这种方式听到我们这支离破碎、零零落落的故事。 “如果外面的世界还安好,如果一切还来得及…… “小心哨兵。”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暗旋 高文与琥珀面面相觑。 一旁的卡迈尔则发出一声轻叹,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她们的示警终于是传达到了……但我不知道作为凡人,面对起航者留下的‘哨兵’时到底怎样才能算是做好了准备……” 高文没有作出回应,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皮,头脑中收拢、归纳着目前得到的一切线索,从中描摹着所有事件的发生顺序以及它们背后展露出的信息,推测着哨兵可能的目的以及“它”实现这些目的的手段,思考着哨兵的弱点以及凡人手中能用的底牌,而在他沉思的过程中,琥珀的小声嘀咕也从旁边传了过来:“所以就跟我们猜测的一样,在现实世界里活动的那对精灵双子果然是被替换了啊……只不过替换她们的不是某个不可名状的神,而是一个用来监控众神的……古代心智?” 她实在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从这座“母港”中脱离的哨兵,于是只能将其称为“古代心智”。 而琥珀的小声嘀咕传到高文耳中,却瞬间在后者心中激起了一道闪光,高文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有点可疑的问题:“……对啊,在外面活动的是精灵双子……可按照菲尔娜和蕾尔娜留在这里的信息,当初哨兵只是复制了她们其中之一,并以其为载体离开了这里……进入现世界的哨兵已经成功脱困了,为什么还要再制造一个额外的个体出来?就为了还原‘精灵双子’这个设定?” “……这不合逻辑,”卡迈尔立刻沉声说道,“它在进入现世界的时候被人目击到孤身一人,我的同僚们当时已经做出了‘双子之一已经死于事故’的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哨兵已经没有必要再做额外之举,它可以顺着这个判断以蕾尔娜和菲尔娜之一的身份潜伏下来——额外制造一个个体在当时看来只能增加忤逆者们对它的关注,增加暴露的可能……虽然它最终还是没有暴露并成功潜伏了下来。” “所以它一定有别的理由,让它不得不额外制造了一个‘躯体’,哪怕为此要冒着承受额外关注的风险……”高文眉头皱起,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复制精灵双子的时候不小心残留了什么‘执念’?这个不太可能……或者是因为它需要‘人手’?亦或者……” 他停了下来,神情变得严肃,嗓音低沉地说道:“亦或者是……单独一个躯体无法承受它的心智,而它直到进入现世才察觉这一点,所以不得不紧急为自己制造了额外的容器……” “这或许会是它的一个弱点,”卡迈尔立刻说道,“……但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弱点?让它的心智过载么?”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看高文又看看卡迈尔,这时候突然说道:“其实……现在‘哨兵’用的就是两个凡人的身体对吧?不管它留在这里的这个‘母港’和那艘飞船有多厉害,它现在使用的‘容器’本身也就是两个精灵的身体,直接解决掉那两个精灵是不是就完事儿了?” 高文立刻侧过头看了琥珀一眼,两秒钟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我担心的是……摧毁了那两个容器,真的能消灭哨兵么?” “我们可能会‘释放’它,让事情变得彻底失去控制,”卡迈尔在一旁说道,“既然它能够将自己的心智‘注入’到一副躯壳中,就说明这个心智是可以进行转移,甚至可以在一定时间内独立生存的,蕾尔娜和菲尔娜留下的信息中没有提及哨兵转移和注入心智的具体方式,我们就必须默认它可以在任何情况下不借助任何外力来进行这个过程……” “当然,即便这样我们也要把‘摧毁哨兵的两个容器’列入方案中,而且恐怕是目前我们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案,”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或许摧毁那两个容器只能短暂地将哨兵放逐出我们的世界,但这起码也为我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况且,即便是这个方案要实现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哨兵知道自己现在的容器有多脆弱,所以一定会谨慎地保护自己,哪怕暂居在凡人之躯里,它也有远超我们理解的知识和经验——以及一个无人知晓的大计划,”卡迈尔点头说道,“废土中的邪教徒以及废土本身的危险环境恐怕都只是它的第一道屏障。” 随后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琥珀也难得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过了好半天,她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木墙上留下的那些文字,忍不住问道:“你们说……当初哨兵把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捕获并复制之后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杀掉她们?它把她们放在这里自生自灭而不动手……是因为过于急着离开这里?还是因为压根不觉得两个‘脆弱的凡人’留在这儿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危害?” “菲尔娜姐妹自己显然也没能想通这个问题,”高文看着木墙上的留言,慢慢说道,“但我觉得原因肯定不会是哨兵的粗心大意……它观察这个世界已经长达一百八十万年,而且是直接观察凡人的思潮领域,它最清楚凡人无限的可能性,也最容不得变数……但就像菲尔娜姐妹所留下的话中所讲,现在追究这个问题已经没什么意义。”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刻满字的木墙,慢慢踱步来到了房间中央的那根立柱前,注视着柱子上缠绕的藤蔓以及那两朵粉白色的小花,琥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是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变成的么?精灵死后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精灵也是凡人,死后理应归于尘土,至少正常情况下是这样,”卡迈尔也从后边飘了过来,他注视着那并蒂而生的小花,语气显得有些古怪,“但是……” “但是这里是轮回巨树,”高文开口说道,他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着关于精灵的诸多神话传说,翻找着与眼前情况对应的神学解释,“我曾听贝尔塞提娅所讲,在精灵古老传承的德鲁伊教义中,巨鹿阿莫恩的神力庇护着所有远行精灵的灵魂,当他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长眠,阿莫恩便会将远行者的灵魂接引归乡——化作轮回巨树荫蔽下的幼苗,获得永恒而安宁的梦境。” “但这是三千年前的故事了——德鲁伊教会已经解体了三千余年,关于轮回巨树和自然之神的一切都已经化为虚无缥缈的传说,这一点我们比谁都清楚。”卡迈尔在旁边慢慢说道。 “是啊,理应如此……”高文看向窗外,在简陋木条构成的窗格之间,他能看到外面不远处那些壮观而凄凉的植物残骸,看到轮回巨树干枯崩塌的冠冕,以及在那些干枯枝干间顽强生长的灌木和花草,他看着这一切,就如注视着一个终结了三千年的神话,“但……这里仍旧是轮回巨树。” “或许是这株树死亡之后残留的力量造成了这种变化,”卡迈尔点头说道,“……不过比起精灵双子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她们所揭露的另一个事实或许更让人不安。” “另一个事实?”琥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指的是什么?” 高文却已经在卡迈尔话音落下的时候反应过来,他曲起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原本模糊不清的时间线正一点点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清晰的节点:“琥珀,你还记不记得,根据我们的判断,逆潮之塔中的‘东西’应该是在六百年前左右通过深蓝裂隙脱离了封锁……或许比那晚一点,但绝不会早于那个时间点。” “啊,我当然记得,”琥珀顿时点头,“因为莫迪尔就是差不多六百年前第一次进入那座塔的嘛,而他进去的时候那座塔里的污染源还在。” “是的,直到六百年前,逆潮的本体还被困在塔中,”高文点点头,他注视着精灵双子所化的那条花藤,嗓音低缓,“但菲尔娜姐妹被困此处……是在一千年前,而那时候这里就已经被污染了。” 琥珀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最令人不安的一点,眼睛慢慢瞪了起来:“……妈耶……” “所以逆潮污染泄露的时间节点还得往前推,早在它的本体脱困之前,它的污染就已经在起航者的遗产之间蔓延了,而且不但这个时间点要往前推……它的污染方式也有了新的可能,”卡迈尔说道,“在本体被困在塔中的情况下,它仍然能将自己的力量泄露到这里,甚至污染了整个‘母港’,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完全绕过了起航者留下的警戒和防护体系,也瞒过了监控高塔的巨龙和龙神恩雅……” 听着卡迈尔所讲述的这些令人不安的事实,琥珀下意识地抱着胳膊:“这越听越吓人……” “确实令人不安,但我们也可以从中总结出一个明显的规律,或者说‘限制’,”卡迈尔点头说道,“逆潮的污染蔓延情况虽然令人心惊,却只是在起航者的遗产之间‘传染’——起码时至今日,我们都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表明逆潮的力量已经在凡人世界发生扩散。我猜测这可能跟逆潮的‘诞生基础’有关,它起源于上古逆潮帝国对起航者遗产的崇拜,从某种意义上,逆潮其实就是一种变异之后的起航者遗物,所以它能够在与其同源的‘遗物’之间轻松传播,但如果它想要污染别的什么,比如像莫迪尔那样的凡人,反而会困难重重,不但需要本体的力量,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像恩雅那样的‘异神’出手驱散……至少能驱散一部分。” “最强大的起航者遗物反而最容易被攻破么?这听上去简直像是专门针对起航者遗物的特效病似的……”琥珀忍不住嘀咕起来,然后嘀咕到一半就突然发现高文的脸色貌似有点怪异,顿时颇为关心地问道,“哎,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严肃成这样?” “……我想到一些值得严肃的事情,”高文嘴角忍不住抖了一下,颇为敷衍地随口说道,“只是感觉逆潮的污染比预料的棘手……” “是因为这样么?”琥珀的眼神有些狐疑,但很快便忽略了这点疑惑,“确实,我现在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对付这东西……事实上咱们现在甚至都找不到逆潮的本体到底在哪,虽然有了夜女士神国这么个线索,但那座神国到底在哪……” 琥珀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而就在她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小屋外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有两道身影出现在高文等人的视线中。 那是刚才陷入精神混乱状态的莫迪尔,以及正搀扶着莫迪尔走进来的维多利亚女公爵。 “莫迪尔,”高文想到了精灵双子留下的那些信息,这让他下意识观察着老法师的精神状态,“你缓过来了?现在感觉……” “陛下,”莫迪尔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有些虚弱,但他的眼睛却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冷静,他抬起头环视着这间并不宽敞的朴素木屋,目光在那些日用器物上时而停留,片刻之后才继续轻声说道,“我记起了一些事情……我叫莫迪尔·维尔德,我曾经来过这里。” 高文瞬间有些惊讶:“你记起了自己的名字?!那你……” “我也只记起这些东西,陛下,”莫迪尔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他慢慢向屋里走来,嗓音低沉迟疑,“我记得自己的名字,我记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误入此处,我记得这里曾生活着一对精灵姐妹,她们帮助了我,并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警告……关于这里失控的古代心智,一个叫做‘哨兵’的古代心智,它带着危险的疯狂执念跑到了凡人的世界……我只记得这些,只记得这些……” 他脚步有些迟疑地走了进来,而高文立刻注意到了这位老法师身上的异常之处—— 随着莫迪尔的脚步,他身旁一直在不断地升腾起如同烟雾般的灰白色沙尘,这些沙尘却不会落在地上,反而像是失去重力般向上升起,并迅速在半空中消散! 对暗影沙尘极为敏感的琥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哇——老爷子,你这是在冒烟啊!” “陛下,”维多利亚突然开口了,高文从未在这位女公爵脸上看到如此紧张急迫的神色,“我的先祖他……状态不太好!请问琥珀小姐是否有……” 不等这位女公爵话音落下,琥珀就已经迈步走向了那位正在“消散”的大冒险家,随后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拍在了老法师的胳膊上。 那些正在不断从莫迪尔身上逸散的沙尘瞬间得到了控制,一点点稳定并回到了老法师的体内。 (推书时间,友情推荐来自果味喵的《休闲玩家能有什么坏心眼》,以灵笼世界观为蓝本的网游,一个讲述神级大佬回坑当咸鱼的故事(当真?),算是我这两年很少推荐的题材,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飞船残骸 随着琥珀的一巴掌下去,正在不断从莫迪尔身上升腾消散的灰白色沙尘立刻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控制,开始飞快地聚拢回归到老法师体内,然而琥珀的脸色却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比刚才还要严肃紧张——她收回手之后盯着莫迪尔看了半天,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这大概只能控制一阵子……” “我知道,”莫迪尔表情复杂地笑了笑,将双手放到眼前看着,“我能感觉到……随着脑海中的一部分记忆‘松动’,我终于感觉到了……琥珀小姐,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琥珀张了张嘴,饶是以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这时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过于直白的问题,但高文此刻走了过来,他拍拍琥珀的肩膀让她暂时退开,随后看着莫迪尔的眼睛:“我不瞒你……从凡人的正常生命形式来看,你不可能还活着,你的身体和灵魂都只剩下一半,但有一股力量在维持着你的生机……” “夜女士?”莫迪尔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是我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位神祇?” 高文与琥珀同时点了点头,莫迪尔便释然一笑:“哦,这不难猜。” “我得再提醒你一下啊,”看到老法师脸上如此淡然的笑容,琥珀反倒比他还紧张起来,“你现在的情况可不太妙,虽然原理不明,但你的记忆状态显然和你的灵魂、身体都息息相关,现在你回忆起了理论上不该记得的事情,这导致维持你半身的暗影沙尘正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它们正在尝试返回夜女士的神国——你现在这条命就是依靠这些暗影沙尘在维持,这些沙子离开之后你可就……” “我还能活多久?”莫迪尔打断了琥珀的话,一脸平静地问道。 “……不好说,”琥珀实话实说,“如果没有我帮你暂时稳定状态,那大概十天半个月你就到极限了,但即便我帮你暂时稳定了状态,你顶多也就能再坚持个一两年——我实话实说啊,你身上的暗影沙尘直接源自暗影神国,跟我召唤的那种‘高仿品’完全不一样,我虽然能稍微控制一下,但也只是‘稍微控制’,现在这些沙子铁了心要回到‘那一边’,我能给你拖一拖已经了不得了。” “……一两年么……”莫迪尔定定地听着琥珀所讲的冰冷事实,脸上终究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遗憾,“说真的,确实有些突然,但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琥珀小姐——这剩下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得好好规划规划……好好规划规划。” “先祖,您……”一旁的维多利亚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搀扶眼前这仍然处于虚弱状态的老人,然而莫迪尔却先一步对她摆了摆手,随后转向木屋中的那道花藤,老法师定定地看了许久,才终于轻声打破沉默:“抱歉……我辜负了你们的期待。” 小木屋中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但就在这时,高文却突然想起了之前琥珀从夜女士神国中带回的情报,想到了那本名为“维尔德”的神秘之书以及那本书中写满每一页的“小心哨兵”,他心中一动,隐隐约约把握到了某些事情的关键:“不,莫迪尔,虽然情况可能偏离了最初的计划,但精灵双子交给你的警告却不一定完全没发挥作用,它没有送到世人眼前,但可能送到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手上。” “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手上?”一旁的卡迈尔好奇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从刚才就在想,哨兵失去控制已经有千年之久,逆潮的污染在起航者遗产之间蔓延的则比那还早,这股危险的力量有如此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筹划毁灭我们的世界,可我们的世界却直到今天仍然‘健在’……那个失控的哨兵进入现实世界之后蛰伏了非常长的时间才开始慢慢展开活动,你们不觉得这不正常么?”高文一边思索一边沉声说道,“在这所有事情中有一段很关键的时间,那就是从六百年前莫迪尔进入逆潮之塔直到他失踪的这一段……” 琥珀慢慢反应过来:“在这段时间里,逆潮的本体挣脱了高塔的控制,莫迪尔见到了被困在‘哨兵母港’的精灵双子,再然后,精灵双子的警告‘阴差阳错’到了夜女士那里,逆潮的本体则始终不曾进入现实世界——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祂似乎正在进攻夜女士的王座……” “是的,那个疑似逆潮本体的怪物在进攻夜女士的王座,那么或许还有一个解释……其实祂也是被困在了那里,”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心中仿佛感到又有一些原本模糊不清的线索正在逐渐变得清晰,“受到逆潮污染的哨兵,以及逆潮的本体,如果这两者同时侵入我们的现实世界,后果绝对不堪设想,那或许才是真正的灾难开端,而且我认为这很可能正是哨兵一开始要做的事情—— “在挣脱自己的任务指令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很可能就是释放被高塔所封印的‘逆潮’,考虑到它是被逆潮所污染,这可能性非常之高,同时这也解释了北方那座高塔中的深蓝裂隙是怎么回事,而它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在现实世界与逆潮的本体汇合……但这个计划显然未能成功。” “但这都是你的猜测。”琥珀突然在一旁说道。 这鹅的眼神此刻竟然有一些犀利。 “是推测,”高文沉声说道,“精灵双子的示警送到了夜女士那边,而几乎在同一时期,逆潮的本体从高塔中脱困——虽然我们之前推测逆潮本身就会尝试去污染离群索居的夜女士,但也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夜女士会主动采取手段来响应‘小心哨兵’的警告,并尝试将哨兵的污染源禁锢下来——作为一个古老的神祇,她所知道的秘密可能远超我们想象,她可能知道当年龙族所做的事情,知道逆潮,知道哨兵,那么她为此采取行动就很有可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当然,我们确实没办法去证实这一切,现在我们只能大胆假设这样一个事实:在过去的大约六百年里,得到警告的夜女士拖住了逆潮的行动,为我们的世界争取了六百年的时间……直到今天。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精灵双子和莫迪尔所做的努力绝非白费,我们这个世界已经因他们的行动幸存了下来,至少幸存到了今日。” 莫迪尔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事实上他只能听懂高文与琥珀所讨论的一部分事情,他那些失落的记忆中有半数仍然渺然无踪,而剩下的内容也大多是一些粗浅的印象,但高文所讲的话仍然让这位老法师心中好受了一点,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嗓音低缓:“虽然我还是不记得当年具体的事情,但只要这对精灵姐妹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心里就好过多了……” “她们的努力当然不会白费,只不过我现在很担心一个问题……孤军奋战的夜女士到底还能拖延多久,”高文微微摇了摇头,“她与逆潮的战斗看起来正陷入僵局,但在我们的现实世界,失控的哨兵似乎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它借着蕾尔娜和菲尔娜的复制体躯壳,在刚铎废土中秘密活动至今,而我们囤积在宏伟之墙下的兵力仍然不足以直接打穿那片广袤的污染区……现在我们甚至没办法确认那帮邪教徒正在干什么。” “根据您刚才的推测,如果哨兵真的在六百年前通过制造深蓝裂隙释放了逆潮的本体,那么它应该很了解这颗星球的‘深蓝网道’——毕竟它拥有起航者留下的先进知识,”一旁的卡迈尔突然开口了,他身上的奥术光辉起伏不定,显示着这位古代奥术大师正在进行非常快速的思考,“而这正对应着我们之前关于‘深蓝网道内正发生异常浪涌’的推测……” 卡迈尔的话进一步将这一段时间以来浮现出的诸多线索连接到了一起,也让小屋中的众人进一步窥见到了迷雾重重背后的真相轮廓,高文下意识地陷入了沉思,但就在他刚刚思考到一半的时候,一阵巨翼鼓动空气的声音以及一阵降落时的冲击震动突然从外面传进来,打断了他和其他人的思绪。 下一秒,他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小屋,梅丽塔·珀尼亚化为龙形之后低沉威严的声音也随之从门外传来:“高文!你快出来看看!我在天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小屋中人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方向,紧接着他们便注意到从门口洒进来的灯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庞大的阴影靠近了,一个硕大的龙头探着脑袋想要钻到门框里,这当然钻不进去,所以很快门口的龙吻便转移开来,紧接着换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咕噜噜地朝小屋里扫视着,梅丽塔中气十足的声音则从附近的窗户外面传来:“高文!你们在里面么?我看不清楚。” 这一幕简直和吟游诗人们描述的那些“巨龙恐怖故事”一模一样,果然艺术来源于现实。 高文飞快地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回应着:“我在我在,你别嚷嚷了,我们所有人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卡迈尔跟着高文向屋外飘去,一边飘一边随口嘀咕着:“我没有耳朵……” 梅丽塔的脑袋终于从小屋门口收了回去,她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压低身子,一边小碎步往后退一边看着正从屋里走出来的高文等人,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严肃(当然,从她如今的面孔上要分辨出表情并不容易):“我看到了其他的港口,以及港口上的……其他飞船!你们过去亲眼看看吧,那景象可不一般!” “其他港口?!其他飞船?!”听到梅丽塔的话,高文瞬间就微微睁大了眼睛,同时感到一股寒意正从周围袭来,但很快他便从梅丽塔的眼神中意识到情况恐怕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于是飞快地向着蓝龙小姐垂落下来的翅膀走去,“带我去看看——其他人暂且在下面等着。琥珀你也留下,莫迪尔刚稳定下来,这地方环境诡异,你注意着他的状态。” 留下这句话,他便已经乘上了梅丽塔宽阔的脊背,下一秒,巨龙腾空而起。 “母港”惊人的规模意味着它同时拥有着一套规模惊人的防护屏障,在这座几乎如同一片人工大陆般的巨构建筑上空,能量护盾所构成的穹顶对于哪怕像巨龙这般庞大的生物而言也是一片足够任意飞翔的“天空”,梅丽塔不必像在飞船上那般低空飞行,而是直接拔高高度向着天空那片穹顶飞去,与此同时,她低沉的嗓音也传入了高文耳中:“刚才我出去之后想要从高空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势,便飞得稍远了一些,于是就看到了之前飞船降落时不曾看到过的情况。” 一边说着,她微微调整了一下飞行的方向,于是下方那片广袤的钢铁大地便在高文的视线中向着一旁倾斜过去,而远方的风景也渐渐映入了他的眼中。 “飞船之前降落时的角度正好导致我们的视线被轮回巨树的树冠遮挡,所以我们没能看到远方的情况,”梅丽塔继续说道,“但是现在……你看看吧,情况一目了然。” 高文站了起来,走到梅丽塔的肩胛骨旁,极目远眺。 他看到了“大陆”边缘的另外一座港口,那港口被不知名的力量撕得粉碎,狰狞扭曲的钢铁残骸仿佛爆裂的伤口般延伸至黑暗深处,而在港口附近的虚空之中,则漂浮着被击毁的另一艘飞船——尽管它已经彻底断为三节,但其残留的主体轮廓仍然很好辨认,显然与高文等人来时所乘坐的飞船一模一样! 高文睁大了眼睛,随后抬起视线向着更远处望去——在他视线的尽头,是另外一座被撕裂的港口,以及被摧毁的飞船。 “除了我们所乘坐的那艘飞船之外,所有的船和船台都被击毁了,”梅丽塔说道,“虽然距离很远,但这些船和港口的规模都很大,离很远就能看到它们的情况。我们脚下这片‘母港’的形状大致像是一朵六边形的雪花,每一个‘角’上原本应该都有一艘船以及对应的停泊点……但现在已经只剩下一艘了。” “谁干的?难道是来自外部的袭击?”高文下意识问道。 “是内战。”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寻找弱点 内战…… 高文站在梅丽塔的后背边缘,视线越过了巨大的龙翼,长久地注视着远方“地平线”上被撕裂的港口以及被某种大威力武器轰成三段的飞船残骸,那些残骸的规模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一块在虚空中无重力漂浮的碎块都几乎相当于一座城堡般巨大,而只要想想这东西在完好时是多么坚不可摧,那股将之摧毁的力量便愈发的令人心惊胆战。 确实,只有起航者的武器才能如此干脆彻底地摧毁他们自己的遗产。 “我仔细观察了这些被摧毁的残骸,”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其中一部分显然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摧毁的,飞船停泊在港口中,附近设施的防御武器还保持在锁死状态,而另外一些……则是在内部混战中互相摧毁,港口攻击飞船,飞船轰炸港口,残骸碎片混成一堆,还有相互撞击留下的痕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的指挥系统突然发了疯,自己跟自己打了起来,而这场可怕‘内战’的结果,就是这座‘母港’中如今只剩下一艘完好无损的飞船……” 高文默默听着梅丽塔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因为哨兵在系统冲突中严重受创而松一口气还是该因为眼前景象所呈现出的可怕破坏力而感到心惊,他唯有表情复杂,嗓音低沉:“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指挥系统确实发了疯。” “确实发了疯?”梅丽塔微微侧过脑袋,她此前并未在小屋里,所以此刻还不知道精灵双子所留下的那些信息,“这是什么意思?” “……你眼前所见的这座母港,就是‘哨兵’,而那些被摧毁的飞船,应该是在哨兵控制下的‘执行与侦查机关’,”高文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些情报,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这个古老的系统由起航者在一百八十万年前建造,然而在至少一千年前,它就已经受到逆潮污染,哨兵原本机械化的系统中产生了一个心智,一个充满恶意的心智……” 他嗓音低沉,将自己在小屋中所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不但包括“哨兵”的来龙去脉,也包括精灵双子以及莫迪尔·维尔德的事情,在他的讲述过程中,梅丽塔显得格外严肃且沉默,除了时不时鼓动巨翼维持飞行之外,她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沉浸在了高文所带来的惊人真相以及庞大信息量之中。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梅丽塔的脸色,但高文能感觉到这位蓝龙小姐的情绪变化——她显然大为震撼,而且好像被吓到了。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高文最后说道,“现在我们根据已有情报做出了一些推测,认为从高塔中脱困的逆潮如今应该是被夜女士拖住了脚步,而已经成功进入现实世界的‘哨兵’因为迟迟无法与逆潮汇合,可能正在采取新的行动——这行动多半与深蓝网道中的变化有关。” “推测啊……”梅丽塔慢慢说道,随后情绪中明显带着失落,甚至带着严重的自我怀疑,“至少一千年前污染就已经泄露了出去……那塔尔隆德这么多年来的监控到底监控了个什么……” 监控了个寂寞——高文差点下意识这么说,但考虑到梅丽塔很可能当场想不开一头栽下去,这句话他都没敢说出口。 “塔尔隆德的监控至少确保了逆潮无法直接在现实世界向外蔓延,如果这注定是一场灾难,那这场灾难已经被你们拖延了一百八十万年,”略一思考,高文便摇着头说道,“它在起航者遗产之间的传播应该是无法避免的,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的神,当初都不可能监控到哨兵系统,所以你们已经做到了你们能做的一切。” “可这场灾难最初就是我们巨龙埋下的祸根,”梅丽塔十分清醒地说道,作为巨龙,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回避自己一族曾经犯下的过错,“如果我们当初没有莽撞地开启逆潮计划,就根本不会在起航者遗产中制造出这样一个失控的怪物,如今的这一切也根本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用着格外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如果决战爆发,巨龙全族可做先锋……这是安达尔议长让我转达的意思。” “……你们的‘人’口已经不剩多少了,”高文淡淡说道,“这么打搞不好可是会灭族的。” “我们本就是苟活下来的——按照龙族原本的计划,我们在成年礼中就应该死去,”梅丽塔微微摇头说道,“而且对于巨龙而言,背弃责任本身就与死亡无异。” 高文没有再多说什么,而且也不必多说什么。梅丽塔此刻的态度不仅仅代表着她个“人”,其实也代表了她背后的整个族群的意志,巨龙……这个特殊的种族向来有着坚韧且团结的心智,他们可以为了一个成年礼隐忍一百多万年,把一个举族灭绝的计划刻在每一个成员的心智底层,那么当他们做出新的决定之后……旁人劝是劝不住的。 更何况这确实也是他们百万年前造下的恶果。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时间线,”高文慢慢说道,“哨兵与逆潮的感染、失控进程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云里雾里了。” 梅丽塔微微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一个清晰的时间线也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地勾勒出来: 在距今至少一千年前,逆潮的本体仍被困在塔中,但其污染已经开始起航者遗产中蔓延,并污染了位于深海的哨兵系统,随后刚铎帝国忤逆计划发生实验事故,蕾尔娜和菲尔娜姐妹在事故中被传送至哨兵母港,被当时已经失控的哨兵捕获并复制,随后被洗去记忆困在轮回巨树残骸区,而哨兵则将自身心智转移至精灵双子之一的复制体内,成功挣脱自身程序限制,进入凡人世界; 此后数百年内,哨兵在人类世界蛰伏,其身份也从忤逆计划的学术顾问变成了万物终亡会的黑暗神官,被困在哨兵母港的蕾尔娜姐妹则逐渐调查出真相,恢复记忆并意识到‘哨兵’的威胁; 六百年前,莫迪尔进入逆潮高塔,遭受逆潮污染,随后又得到龙神救助和净化,但这次净化的效果存疑,随后十几年内,莫迪尔继续在世界各地冒险游历,直到在一次前往大陆北方的冒险途中失踪——现在可知他其实是落入了“深海”中的哨兵母港内,并出现在被困的精灵双子面前,而在当时他已经开始接触夜女士的力量,并有了记忆不稳定的征兆。精灵双子将关于哨兵的警告告知莫迪尔,然而后者随后发生分裂,携带着“哨兵警告”的半身进入了夜女士的神国,另外半身则回到凡人世界,开始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不断流浪; 同时也是在这段时间前后,逆潮的本体终于借助深蓝裂隙挣脱高塔封印——现在还无法确定其在脱困后是否还采取过别的什么行动,能确定的唯有一点:此刻的逆潮,应该是被困在暗影神国。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便是万物终亡会在旧安苏各处搞事,化身为精灵双子的“哨兵”则低调地筹划着它的险恶计划,直到塞西尔崛起,万物终亡真的覆亡,“哨兵”在人类世界再也找不到助力,于是退入刚铎废土,继续搞事…… 在梅丽塔陷入沉思的同时,高文也没有再开口,但他并不是在发呆,而是保持着精力集中的状态,将意识下沉并沟通着位于行星轨道上的监控卫星本体以及苍穹轨道站。 “深海”环境的阻隔并不能干扰到起航者的先进遗产,哪怕高文此刻跟苍穹站之间隔着不知多少层异空间,他仍然成功联络上了自己的本体以及那座环轨空间站,在轻微的眩晕以及“灵魂脱离感”之后,他的视野渐渐扩展开来,熟悉的卫星监控界面以及苍穹站的交互界面同时在他“眼前”浮现。 高文定了定神,开始执行一项他执行过许多遍的操作:“苍穹,展开所有在线的设施——包括地表单元。” 下一秒,他眼前的行星示意图上空便浮现出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蓝色光点以及一道巨大的星环,那是太空中的卫星阵列、空间站群以及苍穹站的本体,而在片刻延迟之后,行星地表也浮现出了代表着轨道电梯的高塔投影——这就是目前苍穹站能够联系上的所有设施。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也仅仅是“联系上”罢了,那些古老宕机的卫星和空间站基本上都无法再执行任何任务,和位于深海的哨兵系统比起来,那些常规卫星的状态显然糟糕了不止一点半点。 或许只有苍穹站的状态要好一点,但高文对它的控制却很有限。 高文沉默地注视着这些在自己“眼前”闪烁的投影,片刻沉思之后他再度沟通苍穹的主控系统:“没有更多可供连线的设施了么?” 苍穹的主控系统在他意识深处投来一个冷漠机械的回应:“列表已全部展开。” “……查询平级系统,代号‘哨兵’。”片刻沉默之后,高文又问道。 “……错误,‘哨兵’系统离线,无法确定状态。” 高文心中一动——苍穹站的回复不是“无此信息”,而是“哨兵系统离线”,这说明在正常情况下,苍穹站的主系统和哨兵系统之间果然是应该有某种通讯协议的! 他心中思绪飞转,思考着眼前这些信息中到底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思考着哨兵系统和苍穹系统之间是否存在让自己插手利用的“关键点”,他知道自己必须非常小心,因为哨兵系统和苍穹系统是平级的存在,而他通过“BUG”获取的苍穹站权限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这个局面,而且从另一方面,污染了哨兵系统的“逆潮”对起航者遗产有着巨大的威胁,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外来的灵魂”在面对这种污染的时候是否同样会受此影响。 一个搞不好,高文自己也是会翻车的。 思考中,他继续沟通着苍穹:“哨兵是否传回过错误日志?” 苍穹站继续做着冷漠机械的回应:“无效查询,平级系统无需互传错误日志。” “哨兵的最后一次联络是在多久以前?” “系统回溯……最后一次数据通讯发生在1355个行星公转周期前。” 1355年前……这恐怕就是哨兵系统失去控制的真正时间,也是逆潮污染蔓延至深海的时间! 高文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新的线索,随后斟酌再三才再次开口:“……如果有某种证据证明哨兵系统已经发生致命故障,必须将其摧毁才能避免全系统崩溃,应该怎么做?” 他满心期待地等着,然而冰冷僵硬的苍穹主系统对他这个特殊的问题毫无反应。 这或许超出了苍穹站的处理能力,也或许……他还没有找对那个关键的“点”。 他继续尝试着,尝试从苍穹站有限的响应中挖掘出更多与哨兵有关的秘密,以及摧毁那个失控系统的可行方案…… 过了很长时间,高文在梅丽塔背上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下方的钢铁大地正缓慢向后移动,正下方是一片建筑在合金高台上、由无数银灰色和淡金色棱柱组合而成的“塔林”,那塔林深处有电弧闪烁,古老的灯光照亮了周围,梅丽塔的声音则从前方传来:“你从‘冥想’中醒来了?” “啊,是的。” “我听说你偶尔会像刚才那样冥想,”梅丽塔说道,“在冥想之后,你就会解决很多问题,这次也是一样么?” “……面对如今的超级麻烦,一次冥想可能不那么够,”高文有些无奈地说道,同时又有点好奇,“那下面是什么?” “整个‘母港’的中心。我其实是想寻找这里的控制中枢的,但那地方看上去像是个能源节点……这座‘母港’太庞大了,我们可能一千年都搞不明白它的结构。” 高文没有吭声,只是默默低头看着那片闪烁电光的“塔林”,他又听到梅丽塔的声音响起:“你说,咱们把这地方炸掉,能摧毁整个‘母港’么?” “首先有个问题——你拿什么来炸掉这玩意儿?”高文叹了口气,“用友谊的魔法么?” “……虽然我不知道友谊的魔法是个什么东西,但我猜这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和武器都不管用,”梅丽塔无奈地说道,“先不说那东西的规模,就它周围浮动的能量强度便超过了昔日塔尔隆德大护盾的出力总和,我想不到有什么武器可以突破那下面的能量屏障……更不要说这座‘母港’可能还会残留着某种自动反击的机制……” 蓝龙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咱们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地在这里飞来飞去,或许只是因为咱们没有做出任何有威胁的举动,而一旦我们表现出了某种敌意,这座母港的‘免疫’机能怕是就要激活了……” 高文摸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免疫么……”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撤离 梅丽塔并未听清高文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她只是最后绕着那片高塔林立的“中心区”盘旋了一圈,便开始调整方向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飞去。 “我们的时间有限,”她不无遗憾地说着,“这片‘母港’的规模实在太过惊人,哪怕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会飞,要在十二小时内把母港的上空全侦查一遍都不太容易——更别提这下面还有错综复杂的地下结构以及许多被封锁的设施和危险区域。” “先回去吧,”高文沉声说道,“既然那艘飞船是按照固定程序巡航,之后我们可以派更多的调查人员来探索这里。不过说实话,这让我感觉不太踏实……” “不太踏实?”梅丽塔微微侧过脑袋,“你指的是什么?” “‘哨兵系统’,这座母港以及那艘飞船本质上仍然是哨兵系统的一部分,我们并不能控制它,而只能跟着那艘定期巡航的飞船行动,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套系统就会发生别的变化,比如飞船改变了巡航程序之类……我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况,尤其这一切背后还是个失控的‘哨兵’。” “我想我理解你的顾虑,”梅丽塔嗓音低沉地说道,“但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们这个世界实在存在太多超出凡人想象的东西,起航者的遗产则是其中之一,这个先进的文明……他们曾经拯救过这颗星球,但他们所留下的庞大机器对如今的我们而言却越来越可怕和危险,尤其是这些机器如今正纷纷出现问题……你知道么?这让我想起了塔尔隆德很久以前的一个全息故事……” “全息故事?” “类似你们的魔影剧,但更有沉浸感一点,”梅丽塔随口解释道,“那个故事讲述的是末日之后的老鼠们——世界终结了,而一群生活在工业区深处的老鼠成为了世界的新主人,它们生活在一座巨大的旧工厂中,将工厂里自动运行的机器当做众神来看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厂里的各种设备不断老化,又小又弱的老鼠们便每天胆战心惊地面对着那些越来越不正常的巨型机器,想了各种办法来取悦它们,或者‘修复’它们,甚至点燃焚香来尝试沟通‘机魂’——然而机器仍然一天天老化和崩溃,在老鼠们的视野中,工厂,它们的整个‘世界’,即将迎来末日,世界末日之后的世界末日……” 她转动着脖子,扭过头来:“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惊悚恶搞故事,但我就喜欢收集这种过时的老全息盘,可惜我收藏的全息盘都已经没了,否则一定要拉着你看看……在那些古老的年代里,塔尔隆德可是创造过不少好东西的。” 听着梅丽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高文只是在思索中久久不语,直到远方出现了钢铁大地的地平线,轮回巨树的树冠仿佛一座山般巍峨耸立在视野尽头,他才仿佛自言自语般慢慢说道:“我们可不是老鼠。” 梅丽塔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带着隐隐的笑意:“是的,我们不是老鼠,也不会是老鼠。” 高文与梅丽塔一同返回了轮回巨树的残骸区,与在此等候的琥珀、维多利亚等人成功汇合,并见到了刚刚从残骸深处探索归来的丹尼尔和玛丽,等到众人都集齐之后,他便把自己和梅丽塔在天上所看到的详细情况以及推测告诉了所有人。 “……以上就是我和梅丽塔所见的情况,”在菲尔娜姐妹所留下的小木屋前,高文看着聚集在自己眼前的琥珀等人,慢慢说道,“现在可以确认,这座母港原本应该是拥有六艘飞船……或者说战舰的,而现在其中五艘以及它们所对应的港口维护设施都已经被摧毁,其原因多半是因为遭受逆潮污染之后产生的系统冲突。” 一旁的梅丽塔点点头:“我猜测当初逆潮污染这座母港的时候应该不是瞬间完成,哨兵系统也曾进行过激烈的抵抗,并极有可能在抵抗失利的情况下做出了自毁的决定——然而当时一切都太迟了,失控的心智已经夺取太多权限,以至于母港本身的主体结构和一艘飞船完好保存了下来……现在哨兵系统中所有的‘正常部分’都已经被失控心智彻底摧毁。” 高文默默点了点头,认可着梅丽塔的判断,同时心中也不禁有些遗憾。 在刚刚知晓“哨兵”的真相时,其实他心中确曾残留着一些希望,他希望这套古老的起航者遗产还有挽救的余地,希望哨兵系统中还能残留一些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比如在危急时刻被切割出去的子系统之类,然而其他港口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残骸让他不得不打消了所有幻想……哨兵系统已经完了,失控心智摧毁了这套系统中所有不受感染的部分,所留下的唯有已经被逆潮彻底侵蚀之后的“毒性躯壳”。 新的真相过于令人震撼,以至于现场的众人一时间都没人开口,但在过了几秒种后,琥珀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其实这也算好事啊,哨兵在失控之初自己干掉了自己六分之五的飞船,还炸掉了对应的港口和维护设备,它这相当于一拳把自己打了个半死——这样哪怕有朝一日它重新启动了那艘飞船,咱们要对付的也不至于是一整个舰队……” 琥珀的思路永远都这么乐观,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确实让人轻松了一点,但旁边始终板着脸的维多利亚却用冰冷的事实浇灭了这个半精灵的热情:“情况真的有变化么?对于现在的凡人诸国而言,起航者这种级别的文明留下的主力战舰是一艘还是六艘恐怕并没太大区别,而且和那艘飞船比起来,这座‘母港’或许才是哨兵最具威胁的力量,而以我们目前的技术,哪怕这座母港就放在这里不做抵抗,我们慢慢拆它恐怕都要拆个成千上万年……” 琥珀顿时张着嘴巴不说话了,一旁的莫迪尔则在认真思索了这座一眼望不到边的“母港”和如今的凡人文明有多少技术代差之后发出一声叹息:“总之就是打不过……放着不动也打不过。” 此言一出,高文跟琥珀顿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位大冒险家,这让莫迪尔顿时有点发蒙:“额……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倒不是,”高文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就是听到你这句话突然联想到了别的事,不必在意。” 一旁的维多利亚脸上竟然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之情,作为维尔德家族后裔,她也曾潜心研读先祖留下的《莫迪尔游记》,此刻自然联想起了一些对祖先不敬的东西,于是立刻轻咳两声,一边看向旁边一边转移着话题:“陛下,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要继续向着轮回巨树的深处搜索么?还是开始探索母港附近的起航者设施?” “……我们返航,”高文看向港口的方向,稍作犹豫之后还是不得不下令离开——尽管这座母港中埋藏的秘密让他很想在这里继续调查下去,但严格按照程序运行的飞船可不会考虑到一群“偷渡客”的意愿,更何况他们一行这次携带的补给数量也有限,“这里之后还可以继续派人来探索,关于哨兵的事情咱们回去之后也能从长计议,那艘飞船可不会等人。” 维多利亚低头领命:“是,陛下。” “那……这里该怎么办?”琥珀左右看了看,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眼前的小木屋上,她的视线越过敞开的屋门,看着小屋中的那根花藤,以及花藤上的粉白色小花,“我是说……‘她们’该怎么办?咱们就把她们留在这?” 其实不必琥珀提醒,高文也没有忘记那小屋中的事情,他看向木屋中那并蒂双生的小花,仿佛隔着数百年的时光看到了两个站在自己对面的先驱——凡人对抗自身命运的先驱:“我们不该把她们留在这儿。” “但我们该怎么带走她们?”在队伍里始终不怎么开口,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玛丽这时候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显得颇为紧张,她刚才已经从卡迈尔口中得知了关于精灵双子的事情,此刻看向小屋时的眼神便显得略带一丝悲伤,“我是说……把花摘下来或者把花藤拽下来的话,会不会反而伤到她们?” “……这还真是我的知识盲区,”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阿莫恩在这儿就好了,这事情他肯定清楚。” 他摇了摇头,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突然吹过了周围,那些依附在轮回巨树残骸之间的灌木和花草突然微微摇摆,细小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众人顿时被这变化吸引了注意,而高文则在那些沙沙声从周围传来的同时便听到自己脑海深处仿佛有个声音隐约响起——那是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遥远却又清晰:“带走她们……”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高文立刻看向周围,语气低沉地说道。 “声音?没听到啊,”琥珀顿时竖起了耳朵,尖尖的精灵长耳灵敏地在半空中抖动两下,“……什么都没听到。” 高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小木屋的方向,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但高文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问题。 他迈步走向了小屋,琥珀赶忙在后面紧倒腾两步跟上:“哎,你要干什么?” “带上她们,”高文跨过屋门,看着正在花藤上静静绽放的两朵小花,“回去之后立刻交给阿莫恩。” “啊……可是要怎么带?”琥珀下意识地抽出了自己的两把宝贝匕首,但走到花藤前却犯了难,“就直接往下拽还是……” “尽量完整地把花藤带上吧……从根部剥离,”高文看了一眼那似乎与小屋的支柱融合在一起的藤蔓,“对你而言应该不难。” “好吧,难倒是不难……好吧。”琥珀随口嘀咕着,略一定神便举起了手中匕首,开始飞快却又精细地剥离缠绕在柱子上的藤蔓,而那两朵挂在藤蔓尽头的粉白色小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抖动着,沉默却又仿佛有所回应——琥珀在这期间抬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忍着点啊,我尽量不伤着你们……嘁,好蠢,我竟然跟花聊天……” 念叨归念叨,琥珀的动作却是飞快无比,几乎眨眼间便将花藤从柱子上剥离下来,与此同时维多利亚也走进了屋内,她看了一眼琥珀的“成果”,便上前颇为麻利地将那脱落下来的花藤连同花朵收拢起来,同时小心地避免造成损伤,最后她在盘绕起来的花藤上方飞快地绘制了几个符文,厚重的坚冰瞬间凭空生成,将那两朵花和藤蔓一同冰封起来。 “这可以保证生机——不会有任何损伤的,”维多利亚对高文点头说道,“我经常用这种办法保存各种生物,从植物到侄子都很成功。” 跟在后面走进屋里的莫迪尔看到了这一幕,喃喃自语:“我当年好像也会这个……” 高文则对维多利亚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外走去:“我们离开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行人走出了小屋,正准备向港口飞船的方向走去,琥珀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瞪大眼睛指着不远处:“哎!你们看!” 高文立刻抬头看去,赫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丛灌木正在自己眼前飞快地枯萎下去。 沙沙声从周围传来。 众人环视四周,入目之处,那些从轮回巨树的残骸中生长出来的草木、果丛和灌木全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枯萎、衰败,以菲尔娜姐妹的小木屋为中心,这株巨树中残存的生机正在飞快消散着。 就仿佛一个被静滞了数百年的花园,在短短的几分钟内迅速走向消亡。 菲尔娜姐妹曾精心照料过的苗圃也一同枯萎了,苗圃周围缠绕生长的藤蔓也随之断裂掉落下来,植物干枯倒伏的沙沙声迅速响成一片,而在这一切的中心,琥珀终于眨了眨眼睛:“这里所有的生机,都只是为了……” 一阵木质结构干枯断裂的巨大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响如同雷鸣,打断了琥珀的言语。 “树冠要塌了!”高文迅速反应过来,“立刻撤离!” 他话音未落,梅丽塔已经在一阵绚丽的光幕中化为龙形,低沉威严的嗓音在空地上响起:“都上来!我们直接飞出去!” 木质结构断裂的轰然巨响不断从周围传来,如同越来越密集的雷声般充斥着整个港口区域,整片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而在远处,轮回巨树的树冠边缘,隐隐约约的烟尘已经开始升腾,脆弱的枝丫结构不断在众人的视野中倒塌下去! 巨龙腾空而起。 ------------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归途 整个港口区都被笼罩在一片升腾起来的烟尘以及如滚滚雷鸣般的崩塌巨响中。 蓝色巨龙腾空而起,在一片尘埃云中奋力冲上天空,轮回巨树的树冠则在她身后轰然倒塌,那些已经支撑了数千年的庞大木质结构如一座在幻梦中破碎的巨城般四分五裂,如钟塔般粗大的枝干、干枯萎缩的巨大叶片以及刚刚死亡的藤蔓在一连串的巨响中断开、坠落在母港的大地上,每一次崩落都让那片钢铁大地发出低沉的震颤,并卷起一道又一道更大规模的烟尘。 高文等人站在梅丽塔宽阔的脊背边缘,低头俯瞰大地,入目之处的景象壮观到让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那就仿佛是一整座城市在眼前从空中崩落,数千年的历史在几分钟内化为碎片,整个港口区都被笼罩了进去,浓烟尘云中,连起航者留下的灯光都被遮蔽了起来。 一场盛大的葬礼。 “大家都站稳坐稳了!”梅丽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仿佛正牟着一股劲,“下面烟尘起来的太快,咱们得加速了!” 蓝龙小姐话音刚落,高文等人便感觉脚下一阵晃动传来,他们顿时顾不得观看下方那幕壮观的场面,而是立刻稳定住各自的身形,与此同时,四周那些不断升腾蔓延的尘埃也开始被加速甩到梅丽塔身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崩塌最严重的区域,而那艘停泊在港口内的飞船也终于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飞船与港口接驳的地方,蔓延过来的尘埃已经笼罩住了各类指示灯光,而那些残留在飞船上的巨树残骸以及残骸中的灌木花草也已经纷纷化为碎片,但好在整艘飞船规模巨大,被尘埃笼罩的区域也只占甲板边缘的一小片,梅丽塔直接越过了那片甲板,在一堆舰船建筑间低空掠过,最终在一片开阔的合金平台上降落下来。 高文第一个跳到了甲板上,他站在高处,举目远眺着母港的方向,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以及能量屏障所带来的背景天光下,轮回巨树巍峨的树冠以及从视野中消失,原地只有一片“云海”升腾起来,如一片连绵的、迅速生长的山脉般,覆盖着曾经巨树所在的港口。 “……这样一来,下次我们派到这里的调查团恐怕就不那么容易行动了,”卡迈尔从旁边飘浮过来,嗓音低沉地说道,“坍塌的轮回巨树看上去彻底封死了整个港口区,调查团要想深入探索母港,恐怕不得不先在那片坍塌废墟中开出一条路来。” 旁边跟着跳下来的琥珀发出一声长叹:“那可是比索林巨树还要巨大的一大堆啊……哪怕派工程部队过来怕是也要挖到地老天荒……” 听着旁边琥珀和卡迈尔的话,高文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远方,一言不发。 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低沉的机械嗡鸣声突然从众人脚下这艘飞船的甲板深处传来,舰船与港口间的机械闭锁装置逐一解开,庞大古老的引擎轰然启动,舰船自身的防护屏障自动升起——远方的港口区在视野中渐渐远离,脚下这艘飞船再次踏上了在诸多神国间的巡航之旅,高文才仿佛从沉思中醒来,淡淡地说道:“飞船起航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恢复恢复体力。” 自飞船离开战神神国,队伍踏上这场前所未有的探索之旅以来,所有人的神经都在高度紧绷,哪怕身为体质强大的超凡者,在这样全副神经绷紧的情况下人也是会感到疲惫的,而如今他们终于离开了那座“哨兵母港”,尽管接下来的返航之旅还要在这艘飞船上度过,但最起码旅途中最不可控、最容易遇上风险的环节已经结束,大家多多少少也可以放松一下神经了。 探索队伍在通往舰内通道的入口附近找到了一处适合休息的空地,取出携带的食物饮水开始进食并恢复体力,而为了防备最后这段旅途中出现意外,梅丽塔并未恢复人形,而是保持着巨龙形态趴在附近的甲板上休息,那庞大的巨龙身躯如一道隆起的城墙,凭空带来了令人信服的安全感。 梅丽塔在甲板上趴着,覆满鳞片的巨大尾巴微微弯曲,如一道屏障般环绕着临时扎营的探索队伍,她的脑袋却绕到了队伍的另一侧,巨大的头颅搁在一座合金平台边缘,一只眼睛注视着甲板一侧的动静,另一只眼睛则看着正在休息的琥珀等人,看起来有点无聊。 琥珀就在这时举着一块甜面饼走了过来,凑到梅丽塔眼前晃了晃:“哎,你不吃点东西么?” “你是说我的龙形态还是人形态?”梅丽塔抬起眼皮,喉咙里发出轰隆隆的低沉声音,“龙形态的话你这块面饼可不够我塞牙缝——不过龙形态本身也不用频繁进食,我昨天出发前就吃过饭了,下一顿可以下周再吃。” “……你们龙族是厉害,”琥珀愣了愣,把面饼塞进嘴里一边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行,我最怕饿肚子了。” 梅丽塔立刻闭上了朝向琥珀这一侧的眼睛,同时把巨大的脑袋往旁边挪了挪,鳞片和钢铁摩擦间发出如同金属撞击般的声音:“哎你离远点吃,饼渣子都迸到我眼睛里了!” “啊,抱歉抱歉。”琥珀赶紧往后退了半步,一边把嘴里的饼使劲咽下去一边拍拍手,梅丽塔则睁开眼睛,朝着队伍休息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说道:“哎,你看到高文了么?刚才开始我好像就没看到他了……” “他刚刚往那条通道里去了,说要再看看飞船里面的情况,”琥珀拍干净巴掌,又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便扭头看着那道通往舰内通道的闸门,“他还不让我跟着,但我仍然决定吃饱之后偷偷跟过去看看——他明显有心事,而且还一个人行动,我不放心。” 一边说着,她一边摇了摇头,表情显得颇为无奈:“一个个看着都心事重重的,莫迪尔也是,维多利亚也是,甚至连卡迈尔身上的色儿看着都不太对劲,也就是你的表情我看不太明白……但我觉得你肯定也有心事。现在看着反而也就丹尼尔和他那个女学徒没什么变化,前者的表情仿佛天永远不会塌,后者的表情仿佛天一直在塌……” 梅丽塔撑起眼皮看着她,被如此硕大的一只眼睛盯着,饶是神经粗大的琥珀都顿时感觉浑身毛毛的,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还有渣子?” “你看上去是高文身边的人里面最大大咧咧的一个,但实际上你是我所认识的洛伦人中最敏锐和细心的人之一……”梅丽塔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你总在时刻不停地观察每一个人和身边的每一个细节,但大部分时间你都在假装无所事事,让自己显得像是最没派上用场的一个。” 琥珀愣了愣,无所谓地摆着手,一边转身向通道闸门的方向走去一边随口嘀咕着:“贫民窟生存守则嘛,这个叫生存守则……” 梅丽塔用一侧眼睛看着琥珀渐行渐远,终于慢慢收回了视线,而在她尾巴附近,莫迪尔正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有些出神地望着飞船护盾外面正不断掠过的混沌黑暗团块,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维多利亚来到了莫迪尔身旁,她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了:“先祖,您是在担心自己剩下的时间么?” “……我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莫迪尔突然开口了,“在这艘船上,我所见到的超过了以往所见的一切,这些前人所未知的奥秘,这些几乎被遗忘的东西……我想我应该感到满足了,维多利亚,我走了这么远,甚至活了六百年——我不能过于贪婪。” “……您还不能放弃,”维多利亚立刻说道,“琥珀有办法暂时稳定您的情况,而在这期间我们可以慢慢寻找解决方案,我们可以去找寻夜女士的神国,去找到您被分裂的另一半身体和灵魂,这并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甚至战胜了战神,抵达了深海,找到了起航者留下的遗产,先祖,哪怕不依靠神明,凡人也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我从来都很相信奇迹,”莫迪尔笑了起来,脸上带着让维多利亚感到意外的淡然,“我并没有放弃,维多利亚,不要误会我的话,我只是对任何结局都没有遗憾罢了,但如果能有生存下去的机会,我当然十分乐意——正常情况下,谁会主动寻死呢?” 维多利亚一时间有点尴尬:“额……那就好,我还以为……” 莫迪尔只是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位理论上是自己后裔,但实际上在不久前还是个陌生人的女士,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很在意我的事么?维多利亚,我说话可能有点直白,但直到不久前,我和你都还不认识,我们原本是陌生人,将你我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一份跨越了六个世纪的、已经十分稀薄的血脉……你有更亲近的人,也有更熟悉的人,而我……对你而言应该并不是那么亲近。” 维多利亚有些意外地看了面前的老人两眼,她似乎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谈到这个多少有些微妙的话题,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还是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您说得对,从理论上……我和您之间其实谈不上什么深厚的亲情,在很长的时间里,您对我而言都只是一个在家族记载中流传的故事,现在您从故事里走了出来,而您本人却又和我的想象……相差甚远。确实,我没办法将您当做一位亲切而熟悉的长辈看待,虽然我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那你是如何看我的?”莫迪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维多利亚仔细思考着,良久才终于说道:“一个伟大的人,这个伟大的人曾经很遥远,如今近在身边——我正在尝试去了解您的事情,或许就像当初的赫蒂和瑞贝卡那样。” 说完之后,她看着似乎有所思考的莫迪尔,又开口问道:“您回去之后有什么安排么?” “我还没想好——现在琥珀小姐帮我暂时稳定了情况,但如无意外,我应该也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来安排余生的事情,我刚才一直在考虑是否要用这一年时间完成此生最后的一次冒险,去一个尽可能遥远的地方,见证一些更加离奇的事情,但就在刚才,就在看着你的时候……我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 “另外一个想法?”维多利亚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周游了整个世界,甚至可能周游了不止一遍,虽然有些事情已经在记忆中消散,但我仍然对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有模糊的印象,可只有一个地方……我很陌生,陌生到我甚至不记得它在什么地方,”莫迪尔突然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睛,语气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想去那里看看。” “您说的那个地方是?” “带我回家看看吧,”莫迪尔慢慢说道,“或许我今生的最后一次‘冒险’,便是回到那个已经被自己彻底遗忘的家乡——维多利亚,它是在一片崇山中,是么?” “是的,”维多利亚那鲜少有表情变化的面孔似乎也生动起来,她迎着莫迪尔的视线,回忆着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很漂亮的城堡,在北境最高的山上,那里大部分时间都很冷,只有燃起壁炉的房间中才有些温暖,但那里的景色很好,您可以看到北方积雪的群山,也可以看到白色的庭院和山下繁荣的城镇——那里不如北港先进和崭新,但在街头巷尾,您可以看到在您离开之后维尔德家族兴衰起伏的六百年。” “哦,那听上去真好,”莫迪尔·维尔德笑了起来,“我确实应该去看看。” …… 被灰白色细沙覆盖的广袤沙漠中,巍峨的王座伫立在一片坍塌倾颓的祭坛废墟中间,王座上那个如山般的身影微微垂下头来,注视着她脚边的一根渺小石柱,注视着那石柱顶端的古老书典。 “哦,你醒了,大冒险家,”夜女士威仪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做了个好梦?” “算是吧,”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中传来老人的声音,那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刚刚从梦境中醒来的困惑,“我已经很久不曾做到这样的梦了……” “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自己在打点行装,踏上返回家乡的路,”维尔德的嗓音低缓,在这荒芜空旷的沙海中,他的声音对唯一的听众低沉讲述着,“我好像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回家了……” “……是的,大冒险家,家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你想回去了么?” “大概吧,我想我应该产生这种念头,但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念头……” ------------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如何摧毁 混乱无序的风从遥远的幻影之地吹了过来,将灰白色的细沙卷起,在坍塌倾颓的祭坛与王座之间掀起了一片烟尘,那烟尘中仿佛有无数古老事物的幻影在起伏沉沦,却又在下一场风沙到来时烟消云散,王座上的女神平静且长久地注视着那些沙尘中偶尔浮现的幻象,许久之后,威严却又仿佛带着感伤的声音才在天地之间响起:“是啊,大冒险家,我们都在这个地方待了太久,许多事情都因而显得模糊了,包括我们曾经所重视和关心的……都在风中如尘消散。” 维尔德的声音显得颇为惊奇:“……女士,您也会因时光与事物的流逝而感伤么?” “神也是有人性的,神最有人性,大冒险家先生,”夜女士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那些失去了人性的,要么已经在疯狂中陨落,要么迟早会踏入终结。” “……那个在您的王座周围徘徊侵袭的‘东西’呢?”石柱上的书本问道,“祂也有人性么?” 这一次,王座上的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下一阵风沙扬起,才有声音从王座上传来:“祂当然也有祂的人性,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祂的人性纯粹而不染杂尘。” “……是么,我还以为那东西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大冒险家的声音听上去很惊讶,“原来祂竟然还是有人性的么……” “啊,你说得对,大冒险家,祂确实是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王座上的巍峨身影轻叹着说道,伴随着话语声,祂慢慢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柄由黑白双色组成的权杖,她看向沙漠尽头那一片仿佛城市剪影般的阴暗区域,迈步走下祭坛,“刚出生的婴儿也没有思考的能力,但世间最纯粹的人性就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之前……” 沙漠中的风呼啸起来,远方黑白分明的城市剪影中,一团不可名状的、由无数增生肢体和变异血肉形成的可怖团块正在从黑暗中滋生出躯体,就仿佛一轮血肉形成的巨日般漂浮在城市上空,开始缓缓向着王座祭坛的方向漂浮过来,那血肉团块中传来了刺耳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声呐喊、无数声尖叫和大量低沉的呢喃混合在一处,而在它的血肉触须蔓延之处,灰白色的沙漠迅速被染上一层令人疯狂的黑红斑痕,纯净的沙尘被瞬间化为污浊的泥浆团块。 但下一秒,无形的力量便从王座方向扩散出去,沙漠边缘的污染被瞬间阻遏,从王座上起身的巍峨身影迈步向着远方走去,那些在祂衣裙上蔓延游走的灰白色裂隙如水般流淌并凝聚在祂手中权杖的顶端,仿佛统御着整个世界的光影一般。 “‘婴儿’又要啼哭了,祂需要来自长辈的一点‘关爱’,”天地间响起威严而慵懒的女声,“大冒险家先生,记得专注于星图,不要去听、去看‘边境’传来的动静。” “啊,这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婴儿……也是最可怕的家暴现场,”石柱上的古朴书典发出一声叹息,“好的,我明白,您多加小心。” …… 在一番努力之后,四周刺耳聒噪的报警声终于停了下来,但房间各处的红色警示灯光却仍旧闪个不停,高文站在主控室尽头的大型终端装置前,表情异常严肃地看着那已经完全失控的系统界面,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才微微转了转脖子,稍稍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偷偷溜过来。” “我是小贼嘛,手脚能老实下来那岂不是违背自己的职业精神,”琥珀大大咧咧的声音在高文背后响起,听起来一点都没有“违抗命令”的紧张感,“你这么长时间就一直在这盯着这玩意儿看啊?你还打算从这里看出哨兵的弱点?” 高文的视线回到了眼前的半球形大型终端上,他盯着那上面投影出来的全息画面,过了几秒钟才慢慢说道:“我在寻找这艘船的弱点。” “这艘船的弱点?”琥珀挑了挑眉毛,迈步来到高文旁边,也跟着对方一起盯着眼前的大型终端猛看了半天,然而她压根一个符号都看不明白,“你是说这艘船的弱点就是这个主控室?这听上去倒是挺合理的,这里毕竟是它的控制中枢嘛……不过之前不是说这个主控室实际上已经和飞船的运行没什么关系了么?” “这正是问题所在,”高文说道,“控制中枢理论上应该是飞船的弱点,然而这艘船已经不仅仅是‘一部机器’,它在长达一千余年的失控状态下持续巡航,它的运行和这些陷入崩溃的控制终端毫无关联……我刚才其实在尝试从这些终端上找到修复系统、接管飞船操控权限的办法,你知道的,如果我们能掌控这艘船,哪怕仅仅部分掌控它,它都将为我们带来难以想象的收益,但我失败了。” “失败了也正常嘛,”琥珀怔了一下,但很快便笑着说道,“这可是起航者留下的东西,又被逆潮腐化了一遍——这俩玩意儿不管哪个都不好对付。这世界上连神明都做不到全知全能,肯定也会存在你搞不定的事情嘛。” “不,失败本身并没什么,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高文摇了摇头,随后迈步来到了附近的一台小型终端设备前,他一脚踢了上去,将那台表面有着严重腐化痕迹、外壳已经有些破损的设备直接踢出了一个大洞,随后把手伸进洞里,随手一拉便将机器外壳上的一大块金属板硬生生撕扯下来。 “哎!这可是古……”琥珀看到高文这“暴力拆解”的一幕当场下意识地便惊呼出声,但紧接着她的视线便落在了被高文拆开的那个大洞里,透过被撕裂的金属板,设备内部的情况呈现在她眼前,让她后半句话直接便憋在了支气管里。 那破洞里面几乎是空的,除了一堆明显已经扭曲变形、仿佛曾熔融过的晶体结构以及少许灰烬之外,这东西根本就是一个被“蛀空”了的空壳。 然而就在这么个空壳设备的上空,代表着系统故障的红色警示灯光和一堆错乱的全息影像却仍旧在闪烁着。 “看到了么?这个空壳还在维持运作的模样——虽然是系统崩溃的运作状态,但实际上它压根连一丝亮光都不应该发出来,”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之前丹尼尔说这艘船是一个被砍掉头颅之后仍然活着的‘行尸’,但实际情况恐怕比那更加诡异可怕……有某种力量在维持这里的一切,这艘船的各个组件不只是‘脱离系统之后还在运行’那么简单,它们背后的机制超出了我们的理解,甚至不符合我们对物质世界的认知……这艘船里面不知有几成都是这种状态,我甚至怀疑这整艘船的本质都已经被‘蛀空’了。”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惊悚的一幕,突然缩着脖子抖了一下:“这……所以咱们是不可能用任何办法来‘接管’这艘船的是吧?就你说的那什么‘权限’……” “是的,我们不能接管它的‘操控权限’,因为这艘船完全已经异化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它只是看上去仍然维持着曾经的模样,但它的内在已经比那座逆潮之塔更加令人不安。坦白说,现在哪怕给我一个接管这艘飞船的机会我也不想碰它……因为这绝对是个陷阱,会引诱我们万劫不复,”高文表情严肃到近乎有些阴沉地说着,“同样,我们最好也不要尝试从这艘船中学习什么技术……哪怕这艘船里真的还残留着某些能够被我们理解的知识,那些知识也肯定是‘有毒’的。” 琥珀一脸惊悚地听着,使劲咽了口口水:“所以你刚才尝试寻找这艘船的弱点,其实是想……” “我在想,我们有什么办法能摧毁它,”高文一脸认真地说道,在琥珀面前,他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和担忧,“那座‘母港’我们对付不了,不过母港本身似乎也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可我们眼前这艘飞船……它让我感觉到了威胁。” “威胁……这东西确实有点诡异,”琥珀小声嘀咕着,“不过话又说回来,‘哨兵’不是已经跑路了么?它留下来的母港和飞船再怎么诡异也就是按照程序运行的死物而已……” “哨兵真的和母港以及这艘飞船完全切断联系了么?”高文打断了琥珀的话,“它真的只是想挣脱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指令和任务才从深海中跑出去么?或许……它‘脱离岗位’只是一个暂时的手段,是为了完成别的什么事情,也或许这艘飞船和那座母港中还残留了它所留下的什么‘布置’,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对准我们的武器。” 琥珀缩了缩脖子,再看向周围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古老设备时便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如被针刺般的紧张感,就仿佛那些闪烁的红光背后是无数双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眸子,正紧盯着她这个已经落入捕食者口中的“肥肉”,而这种感觉又提醒了她,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飞船走廊里所产生的那种被冰冷视线注视、被恶意心智盯上的恶寒。 “那你有办法了么?”她忍不住搓了搓就要冒出鸡皮疙瘩的胳膊,一脸期待地看着高文,“你平常最有办法了……” “我还在想,而且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会有什么作用,”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这艘船所用的技术极为先进,它的装甲和护盾或许可以抵抗如今凡人文明所能制造出的任何一种武器,而如果从内部破坏……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着手,你看看周围,这些控制终端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破坏殆尽了,这根本没什么意义。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更重要的一点?”琥珀下意识问道。 “这艘船可能会反击,”高文摇着头,“它有武器系统,内外皆有防护,这些东西很可能也在自动运行——在彻底搞清楚这艘船的底细之前,我们恐怕承受不起激怒这件远古兵器的代价。” 说到这里,他轻轻呼了口气,表情中带着一丝思索轻声说道:“所以,我在考虑另辟蹊径……” 在哨兵母港所收获的信息以及这一路上的经历让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紧张,这种紧张的情绪甚至持续了后续的整段旅途。 但最终,这趟返航之旅还是无惊无险地结束了。 一片朦胧的光辉出现在飞船护盾外面的混沌黑暗深处,光辉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从无尽高远的地方垂落下来的沙尘云雾,在看到那熟悉的景象之后,已经返回甲板的高文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梅丽塔从休息的地方起身,活动着巨大的双翼和覆盖鳞片的尾巴,已经休息了半天的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眺望着正渐渐呈现出清晰轮廓的战神神国边境,饶是始终都板着脸、气质阴郁且很少与其他人交流的丹尼尔这时候也忍不住呼了口气,小声嘀咕:“总算是回来了……” “是啊,总算是回来了,”玛丽听到导师开口,也跟着轻声嘀咕起来,“我这一路上好紧张……” 丹尼尔微微侧头看了自己的女学徒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就松懈下来了?这趟旅途对普通的法师而言可是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奇遇,你可不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回去写三千字总结,下周一交。” 玛丽表情顿时一僵:“……啊,是的导师……” 高文听到了玛丽和丹尼尔之间的交流,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辈子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浮在他脸上,让他这一路来严肃压抑的气场也消解不少。 而与此同时,在片刻的减速和校准航向之后,这艘飞船也终于回到了众人一开始启程的地方。 被昏黄色沙尘云海包围的战神神国边界,支离破碎的城市外缘已经悬挂起联盟的旗帜,提丰最高技术官员温莎·玛佩尔女士以及白骑士指挥官、高阶战斗修士索利得骑士带领着各自的队伍站在边界附近的一处“安定区域”中,已经在此等候良久。 在他们中间,还有正带领着两只雏龙的白龙诺蕾塔。 当飞船返航,松了一口气的可不只是船上的探索者们。 随着飞船在云海中抵达与神国的最近点,蓝色巨龙的身影从那甲板边缘一跃而起,承载着两日前出发的探索队伍以及他们所带回来的大量“样本”,终于回到了战神神国那虽然不断崩解,此刻却显得格外稳固的大地上。 这一次,琥珀第一个从梅丽塔背上跳了下来。 “呼……可算松一口气了,”她晃着脑袋,不由得感叹,“踩在地上的感觉真好……明明前不久我还觉得‘战神神国’是个危险要命的地方,现在回到这儿竟然感觉跟回家似的……” ------------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返回塞西尔 琥珀的感叹并非她一个人的感觉,对于每一个刚刚从哨兵母港返回的探索者而言,这种松一口气的感觉都是不可避免的——尽管战神神国对于凡人而言仍然称得上是一处险境,可“存在危险”与“不可名状”之间终究是不一样的。 “不管怎么说,战神神国多少还算是咱们能控制局势的地方,”连始终给人以清冷疏离之感的维多利亚在听到琥珀的话之后都忍不住开口说道,“哨兵留下的东西给我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可控制,不可预料……只能说,对于启航者留下的东西我们到底还是知之甚少。” 在此地迎接众人的温莎·玛佩尔女士以及索利得骑士此刻也迎了上来,温莎第一个来到丹尼尔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到你们平安返程我真是松了口气,此行顺利么?” “有很多发现,”丹尼尔表情淡然地点点头,“我们见到了其他的神国,但比那更重要的,是我们揭开了‘哨兵’的秘密——回去之后我会详细告诉你情况。” 白龙诺蕾塔也迎向了刚刚变化为人形的好友,两只雏龙则比她更快地扑到了母亲的怀中,小家伙们兴奋的大呼小叫,用脑袋撞着梅丽塔的胳膊和肚子,后者不得不手脚并用才能勉强应付这种过于热情的“招呼”:“好了好了,别闹别闹……都想妈妈了吧?在家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你这说的听起来真奇怪——虽然逻辑上确实如此,”白龙诺蕾塔微笑着来到好友面前,“看你的表情……这趟旅途的收获应该不简单吧。” “岂止是不简单,”梅丽塔按着两只雏龙的脑袋,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高文,表情复杂地说道,“我都有点回忆起来当初一口气炸掉两个心脏的时候了,这趟出门血压就没下来过……” “我们需要尽快返回塞西尔城,索利得骑士,”另外一边,高文则来到了那名白骑士指挥官面前,语速很快地说道,同时又抬头看了一眼维多利亚——在这位冰雪女公爵身旁,无形的魔力正托举着一个被冰封起来的寒冰立方,晶莹剔透的立方体内可以看到缠绕起来的藤蔓和两朵不起眼的粉白色小花,在魔力寒冰的禁锢下,这些植物仍然维持着被冻结之初的模样,“有东西需要立即送回去。” “是,陛下,”高阶战斗修士索利得沉声回答,全覆盖式的白骑士头盔内传来低沉厚重的声音,紧接着他又开口,“另外,有紧急情况汇报。” 高文本来正想交接有关哨兵的情报并提一下后续的探索计划,却从眼前这位重装神官的语气中听出了异样的严肃情绪,立刻眉毛一抬:“紧急情况?” “海妖王国传来消息,我们的深海盟友在水元素领域发现了深蓝网道中的异常情况——她们从魔力脉流中‘打捞’到了某种用途不明、原理不明的人造物,初步怀疑可能跟废土中的万物终亡邪教徒有关,”索利得骑士语气异常严肃地说道,“现在她们已经把那东西的结构图和初步分析资料共享给塞西尔城,但不管是詹妮女士还是瑞贝卡殿下都遇上了……技术阻碍。” “深蓝网道里……那群海妖竟然从深蓝网道里‘打捞’出了东西?!”高文顿时目瞪口呆,首先便是被那群海妖们的惊人之举给吓了一跳,紧接着才把注意力放在索利得骑士的后半句上,“你说詹妮和瑞贝卡都看不明白海妖们捞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那帝国的其他学者们呢?” 詹妮和瑞贝卡虽然是现代符文以及魔导领域的绝对权威,但她们终究在经验和积累上有所欠缺,在“博学”领域不一定就能超过那些传统的法师学者们,面对海妖们“打捞”出来的神秘物品,或许学识广博的旧时代学者反而能看出什么名堂。 然而索利得骑士却只是摇摇头:“没有进展,赫蒂女士甚至召集了圣苏尼尔城的学术团体,但没人见过那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高文眉头皱了起来,他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和卡迈尔等人前不久在哨兵母港的时候还曾讨论过废土中的“精灵双子”或许会借助那群邪教徒的力量在深蓝网道中搞些事情,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一丝可疑的线索浮了出来,他扭头看了旁边的温莎·玛佩尔及其带领的提丰学者们一眼,回头皱眉询问面前的重装神官:“相关资料发送给提丰和白银帝国了么?” “是的,按照联盟应对重大世界级灾害联合防御协议,我们已经把这部分情报发送给两国高层,”索利得骑士点头说道,“不过……” “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头绪,”一旁的温莎·玛佩尔女士有些忧心地说道,“白银帝国那边的反馈也是同样。那是一种对如今的凡人而言完全未知的事物,采用了难以理解的技术和设计思路,虽然目前这件事的嫌疑最有可能落在废土中的邪教徒头上,但我们想不明白一群把自己封闭在刚铎废土里的邪教徒是如何制造出那种东西的,甚至他们还掌握了开启深蓝网道并向其内部投放物质的技术……” “看来情况确实如我们所推测的那样……”面对温莎女士的困惑,高文只是已有所料地叹了口气,转头对卡迈尔说道,“哨兵已经开始行动了。” “哨兵?”温莎女士听到之后却是一头雾水,她知道“哨兵”这个词,在近期联盟内部流通的机密文件中,“小心哨兵”几个单词最近的出现频率颇高,但她却不知道这个令人不安的词汇为何会与刚铎废土扯上关系,“这和废土之间有什么……” “这正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我们此行最大的发现,”丹尼尔低沉又略带阴郁的声音响起,“还记得那句‘小心哨兵’的警告么?现在我们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起航者留下的一个古代看守者已经失控,它在一千年前便渗透进入了我们的世界,经过漫长的蛰伏之后,它如今已经展开行动,目前正躲藏在刚铎废土中的‘精灵双子’……就是被这个称作‘哨兵’的看守者所假冒的!如今那些废土中的邪教徒已经成为哨兵的爪牙,他们手中……掌握着起航者的技术!” 温莎·玛佩尔的呼吸陡然加快了一点,片刻之后她便用力握紧了手中法杖,脸色异常严肃:“此事必须立刻上报奥尔德南!” “我也得立刻赶回去了,”高文说道,索利得骑士带来的消息让他感觉更加紧迫,“维多利亚,你返回北境处理事务,我们接下来将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国内局势,我和琥珀返回塞西尔城,至于卡迈尔……” 他看向正漂浮在一旁待命的古代魔导师,片刻思索之后点了点头:“你留在这里,继续主持对神国的探索行动——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与情报,相关的研究活动也不能中断。” 卡迈尔在半空中弯下腰:“是,陛下。” “我和诺蕾塔也要返回塔尔隆德,”梅丽塔从旁边走了过来,身上还挂着两个正努力用树袋熊般的姿势抱紧母亲身体的雏龙,“发生在‘母港’的事情必须尽快让安达尔和赫拉戈尔两位领袖知晓,而且……我们也得做好局势变化的准备了。” 高文慢慢点了点头:“你们稍作休整和准备之后就动身吧,阿贡多尔那边应该也在等着你们的消息。” …… 从战神神国返回之后,各方人马各自行动,高文与琥珀则直接乘坐龙骑兵飞行器返回了塞西尔城,等他们抵达的时候,夜幕已经开始笼罩这座位于黑暗山脉脚下的城市,而塞西尔宫的大书房中,赫蒂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魔晶石发出的灯光驱散了冬日里早早降临的夜色,落地窗外的街景中流淌着灯火与遥远的车马声,高文坐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椅子上,赫蒂站在他的面前,这位“帝国大管家”的脸上带着严肃又郑重的表情,黑眼圈显得颇为严重。 高文的目光不由得在赫蒂的黑眼圈上停留了好几秒钟。 “这次的眼圈是真的,先祖,”赫蒂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揉额头,“我这两天可没怎么休息……一半的时间都在和提丰以及白银帝国的技术官员们交流关于深蓝网道的事情,而且我相信他们和我们一样焦头烂额。” “所以海妖们捞上来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高文强行将注意力从赫蒂的眼圈上转移开来,一脸郑重地问道,“我听说那是一种结构非常复杂的符文装置……” “是的,结构非常复杂的符文装置,外观上看起来是一种边长在两米左右的漆黑立方体,材质包含导魔晶体、高度提纯的黑石以及数种合金,其内部有着层层叠叠的精密结构,”赫蒂点头说道,同时将怀里一直抱着的几份图纸资料放在了高文的书桌上,“这是海妖们传过来的资料,詹妮和瑞贝卡带领的团队已经尽可能将其中比较明确的结构进行了提取和单独标注,您可以看看。” 高文接过资料,目光严肃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结构图以及图纸周围的文字标注,他知道自己在符文专业领域肯定比不过那些真正的专家,所以并没有浪费时间去尝试解析、计算那些符文结与导魔关系,而是直接从“立方体”内部的结构分区来尝试判断这东西的秘密。 而在他阅读资料的同时,赫蒂的声音也在继续传来:“目前我们猜测这些符文石的建造方式是‘一层一层’进行的,先制造出其内核,然后在层层‘壳体’上镶嵌和绘制符文结构,同时不同的‘层’之间又以精确安置的结晶栓体相连接,这里面有刚铎时代的技术影子,但也仅限于工艺部分……除了工艺之外,这些符文石里到处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 “起航者的技术。”高文抬起头,看着赫蒂的眼睛说道。 “起航者么……我已经从琥珀那里听说了你们在‘深海’中所见的一切,”赫蒂语气肃然,“如果现在藏身在废土中的‘精灵双子’就是哨兵,而且这些符文石确实出自那些邪教徒之手的话,那么这些装置背后的神秘技术便确实有了解释。” “……据说海妖们从深蓝网道中‘打捞’出了不止一个这种立方体?”高文好奇地问道。 “是的,截至昨天下午,她们已经从深蓝网道里发现了五个这种装置,”赫蒂点点头,“而且这仅仅是她们成功捕获的——那些未被捕获,甚至未被发现的装置恐怕数量更多。” “海妖对这些装置有什么发现么?” “她们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赫蒂摇头说道,“海妖本身在魔法领域的认知就比较粗浅,对于深蓝网道也不是很了解,不过……” “不过?” “海妖女王佩提亚提起一件事,最近无垠海中的水元素们都在有意识地远离那些穿过无垠海的深蓝脉流——虽然原本元素生物们也不喜欢深蓝网道中的魔力气息,但它们最近的反应尤为明显和……紧张。元素主宰和元素领主们对此并未做出解释,但看上去他们应该不是在有意隐瞒什么,而是他们自己也搞不清状况。” 高文陷入了思索,一时间并未开口回应赫蒂,在差不多半分钟的沉思之后,他才突然抬起头来:“弥尔米娜看过这些资料了么?她曾执掌魔法领域,或许她能看出些什么。” “还没有,”赫蒂摇了摇头,“弥尔米娜女士自从上次从战神神国返回之后就一直在研究魔力波动属性背后的秘密,还专门在神权理事会内部提交了一份‘潜心研究请勿打扰’的声明,不过我想如果是您去的话……两位高级顾问应该都不会拒绝配合。” “潜心研究魔力的奥秘么……”高文轻声嘀咕着,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在那艘巡航飞船上所见到的“魔法神国”的景象,一时间感慨良多,“她如今终于可以去自由追索真正的知识了……不过我还是得打搅打搅她,毕竟还得给阿莫恩送点东西过去。” 赫蒂立刻点了点头:“好的,我安排一下,陪您一起去。” 高文看了眼前这个数年来一直尽心竭力追随自己的“后裔”一眼,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不用,跟往常一样,我带上琥珀过去就行,你还是赶紧去好好睡一觉吧。” 赫蒂顿时开口想说什么:“先祖,我……” “去休息吧,赫蒂,”高文直接打断了她,“我回来了。” ------------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弥尔米娜的判断 被混沌黑暗笼罩的忤逆庭院中心,一株巨大的金色橡树如一座小城堡般巍峨挺立,萦绕在金色橡树周围的淡淡辉光驱散了周围的昏暗,宏伟的树冠如同一片散发着微光的天空,竟在这幽影界深处制造出了一片拥有光明和生机的“乐土”,而在这乐土之内,橡树周围,生机勃勃的苗木已渐成规模,各种植物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繁茂生长,并一直延伸到了接近忤逆堡垒大门的地方。 就连地上那些纵横交错、看上去就十分危险的沟壑与裂谷,如今也已经被丛生的藤蔓和坚固的木桥覆盖,变成了可以随意往来的通途。 高文站在金色橡树前,有些错愕地仰头望着眼前这株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植物,半晌才扭头看向身旁的圣洁巨鹿——在彻底获得自由之后,阿莫恩已经将自己的本体收缩了许多,但对于凡人而言那仍然是一幅巨大的身躯:“……所以这就是你在报告书里提到的‘小院美化’工程?你在这里种下了另一株轮回巨树?” “不,这只是一棵树,可以让我休息的树,”阿莫恩语气温和地说道,似乎有些自豪,“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获得‘自由’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一些……比较属于自己的事情,想了很多,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侍弄花草苗木,这跟曾经束缚着我的‘神职’无关,而是一种真正的喜好。” 看着面前这眼神中流露出平静恬淡之色的圣洁巨鹿,高文忍不住问了一句:“不打牌了?” 阿莫恩的眼睛顿时一亮:“打,现在?” 高文:“……” 片刻的尴尬之后,高文干咳两声转移着话题:“咳,我就是随口一提……我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他抬起头,看着正站在金色橡树下的巨鹿,而在不远处,弥尔米娜的身影则正倚靠着金色橡树粗大的树干坐在地上,其身边的空气中环绕着大量不断变化的符文和数字,以及时隐时现的几何图形——她本“人”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但在感知到高文的视线之后便微微抬起了眼皮,冲着这边轻轻点头之后露出好奇的神情。 “我们刚刚完成了在深海中的探索,”定一定神之后,高文让自己的表情认真起来,沉声说道,“我们乘上了一艘起航者留下的飞船,进入了诸神国的深处。” “我和弥尔米娜听说了这件事情,”阿莫恩微微垂着头,他的语气也开始变得严肃,“你们发现了什么?” “我们发现了哨兵的秘密,”高文开门见山地说道,随后视线又在面前的两位退休神明之间扫了两趟,“以及你们曾经的神国。” 阿莫恩身上环绕的光辉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收缩了一下,而不远处正侧着头好奇旁听的弥尔米娜也瞬间撑起了身子,那双笼罩在魔法迷雾中的双眼微微睁大,一声短促且带着疑问的轻呼传入高文和琥珀耳中:“哈?!” “我们此行发现的事情将远超你们想象,但在此之前,另有一件比较紧急的事情要说。”高文摆了下手,示意身后跟来的几名皇家法师上前,而这时候阿莫恩的注意力才放在这些跟着高文一同前来的“随从”身上,他看到那几名人类法师正用塑能之手小心翼翼地托举着一个规模颇大的冰晶立方体,晶莹剔透的立方体内部,似乎正冻结着什么东西。 “这是……”阿莫恩隐隐约约从那冰晶深处感知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却一时间猜不到那些被冰封的藤蔓和花朵是何来历。 “这是真正的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我们在深海的最深处找到了‘哨兵’的本体,那是一座起航者设施,一座规模异常巨大的‘母港’,而你的神国主体‘轮回巨树’……就枯死在那座母港的其中一个港口上,”高文示意法师们解除冰晶内充盈的魔法力量,同时对阿莫恩解释着这东西的来历,“就像我们之前担心的那样,如今在废土中活动的‘精灵双子’是假的,其真实面目是起航者母港的人工心智‘哨兵’,而真正的精灵双子在过去的一千年里都被困在那座母港中,并且在轮回巨树的残余力量庇护下活了数百年……” 高文用尽可能简略恰当的方式讲述着自己在那座哨兵母港中的经历,阿莫恩静静地听着这段不可思议的故事,哪怕是他,这时候也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而与此同时,几名法师也终于联手解除了维多利亚留在冰封立方中的魔力禁制——那看上去坚硬无比且一路上都没有丝毫融化的冰晶表面瞬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白雾,随后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整块坚冰便迅速融化、消散,而被冰封在其内部的藤蔓则被无形的魔力托举着,慢慢落到了金色橡树周围的草地上。 “……这就是菲尔娜姐妹最后所化作的模样,”高文此刻也简略讲完了发生在精灵双子身上的故事,他指着地上的藤蔓与并蒂之花,“我在轮回巨树的废墟中听到了一个声音——虽然别人都没听到,但我认为那确实是轮回巨树传达给我的信息,它让我把菲尔娜姐妹带走,所以我就带给你了。” 旁边琥珀仰着头看着似乎正在发呆的阿莫恩:“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么?她们现在这副模样……” “我知道。”不等琥珀说完,阿莫恩便轻声开口,他微微垂下头颅,那对边缘有着水晶质感的鹿角随之轻轻触碰了地上的花藤。 下一秒,一点青翠的光辉弥漫开来,那花藤竟轻飘飘地浮起,并一点点缠绕在了阿莫恩的鹿角上!又过了片刻,藤蔓上的叶片与细枝仿佛汲取到了养分,开始尽情舒展、延伸,而花藤顶端的两朵粉白色小花也迅速精神起来,她们轻飘飘地依附在鹿角顶端,随着阿莫恩抬起头颅而轻轻摇晃着。 阿莫恩此刻却眯起了眼睛,他微微侧着头,仿佛在聆听着一个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点着头,嘴角竟仿佛浮现出一丝笑意。 说真的,高文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一张鹿脸上看出“笑容”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莫恩轻声说道,他慢慢在金色橡树下坐下,一边点头一边低声回应着什么,“这么长时间确实挺不容易吧,没关系,这里可以让你们好好休息……我?啊,没事,我并不介意,我一直都知道这个计划,忤逆堡垒里面,对,我就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我可是这项计划最早的参与者,虽然是被研究……没办法的事情,这不怪任何人,你们只是在做正确且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像我当年一样……” 阿莫恩轻声说着,过了许久才终于告一段落,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高文身上,后者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高文毫不掩饰脸上惊讶的神情:“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难道菲尔娜和蕾尔娜……” “是她们,你们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但她们还在,”阿莫恩慢慢说道,“谢谢你把她们带回来。” 高文惊讶地听着这个意外的消息,眼底的神色慢慢浮上了一丝欣慰,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完全没想到——不管怎么说,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那她们能听到我的话么?” “我可以帮你转达,”阿莫恩低头说道,“但她们的灵魂现在很虚弱,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的‘交谈’。” “放心,我只想让你转达一下我的感谢,”高文郑重其事地说道,“代我谢谢她们,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获得安全,但我们已经从很多危机中幸存下来,她们留给世人的信息将成为让这个世界跨过下一场灾难的关键——不过现在她们已经可以休息了,后续的事情会由继任者来完成。” 阿莫恩点点头,与缠绕在自己鹿角上的花藤轻声交谈着,过了好一会儿,他那鹿角上的微光渐渐恢复暗淡,这位“自然之神”才呼了口气,目光投向高文:“她们也向你表达了谢意,现在她们去休息了。”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废土中的危机了,”高文轻舒口气点头说道,并抬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女士,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一边说着,他一边示意琥珀激活了随身携带的魔导终端,随着终端上的投影水晶被点亮,一幕清晰的全息投影即刻浮现在阿莫恩和弥尔米娜面前,一个结构异常复杂、层层包裹的立方体符文装置在全息投影的中央旋转着,而在这个装置周围,则是被拆解显示的数个“符文层板”,大量错综复杂的能量流向指示标记让这些分解结构图看起来令人头晕眼花——却也标注出了目前塞西尔、提丰与白银帝国的学者们从这神秘的立方体中所找到的全部秘密。 比起高文从赫蒂那里看到的纸面报告,这份全息投影所呈现出的是一份更加完整且专业化的技术资料,它对琥珀而言宛若天书,但对曾“执掌万法”,通晓世间所有符文以及魔法流动的奥秘,并且最近在魔法本质认知上有了巨大突破的弥尔米娜而言,这份资料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非同凡响。 “这是……”弥尔米娜立刻便伏过身来,由于体形上的巨大差异,她凑到琥珀面前的时候几乎如一片乌云般压下,那双充盈着能量的双眼中跳动着纯粹的奥术火花,“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海妖们在深蓝网道中捕获了数个这样的装置,它们在能量流中飞速移动,而且数量似乎很多,”高文点头说道,“我们怀疑这东西和刚铎废土中的邪教徒有关——事实上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东西就是伪装成精灵双子的‘哨兵’指挥着那些邪教徒制造出来并投入深蓝网道的。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些立方体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指引。” “……从深蓝网道里面捕获的么……这样的话,这些符文阵列中的一些结构就能说得通了,”弥尔米娜的语气中带着思索,嗓音低缓地说着,“坦白说,这里面有一些东西我也看不太明白,那不是这一季凡人文明所创造出来的技术,因此也在我的认知之外,但我可以感觉到……纯粹的魔力会在这些符文阵列引导下发生特定的变化。这东西或许……”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着谨慎的思考和判断,良久之后才不太确定地开口:“或许是某种控制装置,如果它们的数量足够多,并且被准确投入深蓝网道中某些特定节点内的话,它们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整颗星球的内部动力循环……我猜。” 弥尔米娜的用词很谨慎,显然这立方体中所蕴含的“起航者成分”已经远远超出这个时代,以至于连号称“执掌万法”的魔法女神都不敢妄下结论,而只能凭借“感觉”来猜测这立方体的作用,但她所做的判断仍然至关重要,且足以引起高文的进一步思考。 一旁的琥珀则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哨兵和那些邪教徒控制了深蓝网道……会发生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且绝对没一件是好事,”弥尔米娜严肃地说道,“深蓝网道是贯穿整颗星球的‘动力系统’,而且比洋流、大气之类的动力系统更强大、更极端,也更富有威胁,如果他们真的掌控了深蓝网道的运行,那他们恐怕挥挥手就能在这颗星球的任意一点制造出恐怖的天灾,撕裂元素世界和物质世界的界限,打开暗影界的大门,甚至……如果这些控制装置更加有效的话,他们还能做到更可怕的事情。” “这还不够可怕?!那什么才叫可怕?直接炸掉整个星球么?”琥珀顿时瞪大了双眼,“那这么说咱们岂不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不,情况还没有糟到这种程度,”弥尔米娜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如果这些立方体真的具备我所猜测的那种功能,而且那个‘哨兵’成功完成了所有布置的话——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哨兵’的计划还远远没有完成。据我分析,这些立方体应该要在特定的节点固定下来才能顺利与深蓝网道中的能量脉流产生反应,而且它们需要相互配合,组成一个完整的网络才能影响到像深蓝网道那样规模庞大的‘行星动力系统’,而根据高文刚才提到的情报……这些东西还在能量流中转移,且海妖已经至少破坏了其中数个立方体,所以我想情况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但情况随时可能会变糟,”高文沉声说道,他抬头注视着弥尔米娜的眼睛,“我们有什么办法能破坏这套控制系统么?” “……我会想办法,”弥尔米娜不太肯定地说道,“但比起破坏这套控制系统,彻底解决废土里的那帮邪教徒以及他们背后的‘哨兵’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手段。” ------------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统一波动猜想 解决掉废土里的邪教徒和他们背后的“哨兵”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手段,这一点高文自己当然是知道的。 但那些邪教徒打的算盘也十分明显:他们知道广袤而危险的刚铎废土就是他们的一道安全屏障,凡人世界的军队如果想在废土内作战势必会陷入极端不利的局面,在这层安全屏障的保护下,他们似乎铁了心要在里面发育到底,不把那个“大计划”准备完,他们是打死也不会主动出来的。 现在塞西尔的“115工程”还未完工,提丰人的魔法师团仍在汇集,白银帝国那边的废土远征军也尚未做好准备,在凡人世界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做好准备之前,那些邪教徒是否就会先完成他们的计划?这一点谁也说不清楚。 “……或许我们不得不提前展开反攻行动了,”高文摸着下巴,神色有些阴郁地说道,“我们没办法让那些邪教徒提前主动跑出来,就只能自己主动出击……哪怕只是给那个‘哨兵’一些压力,也能干扰到它的判断和准备。” “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冲击废土?”弥尔米娜注视着高文,“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是选择之一,”高文呼了口气,“我会与提丰和白银沟通,但如果别无选择,我们只能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提前展开行动。” “好吧,打仗的事情我不太懂,懂打仗的那个已经活活把自己笨死了,”弥尔米娜摇了摇头,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说道,随后重新恢复坐姿,“我会想办法破解那些立方体背后的技术秘密,虽然那是起航者留下的玩意儿……但既然一群条件受限的邪教徒都能凭借他们手头的工艺将其制造出来,那就说明‘哨兵’已经对这项技术进行了调整,它里面一定有我们可以理解并利用的部分,只是要找到这部分内容尚需时间……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和技术部门交流的。”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看了一眼弥尔米娜刚才依靠着树干坐着的地方,他看到那里的空气中仍然漂浮着许多正在不断自动演算的符号和数字,一个个像是抽象模型般的几何图形在半空中出现又消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显然,之前弥尔米娜靠在那里并不是真的在闭目养神,那些飞快演算的符号和数字才是她真正在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位曾经的魔法女神到底是在计算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非常重要,甚至重要到了让她需要“闭关”的程度。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研究魔力波动属性背后的秘密?你刚才在计算什么,也和那有关么?” 弥尔米娜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符号和数字,随后回过视线迎着高文好奇的双眼,在注意到那双眼睛中的求知欲之后,她嘴角似乎浮上了一丝微笑:“你真的是一个很有求知精神的人……没错,我是在研究魔力波动属性背后的秘密,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它们,论文也写了一半。” 高文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他总觉得“魔法女神写论文”这事儿好像到处都是槽点,但愣是找不到该从哪个方向吐槽这件事,也就只能干笑一下,注意力很快便放到这个严肃而重要的学术问题本身上:“我知道你们在战神神国中进行的实验——其实这个实验的流程有一部分还是我和卡迈尔一起设计的。现在我们终于确认了魔力是一种波,至少会呈现出波的性质,学术界因这件事而大受鼓舞,我们终于对自己身边最习以为常的自然现象之一有了真正的了解。” “是啊,我们对魔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这个世界却开始对我们展现出它完全陌生的一面,”听着高文的话,弥尔米娜却禁不住如此感叹,“你知道么,其实我们在那一天所确认的不仅仅是魔力的波动性质,我还看到了一些……更匪夷所思的东西。” “我听说了你的特殊经历,但学者们对你所描述的那种现象感到十分茫然,”高文皱起眉,“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可能性,”弥尔米娜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似乎是在思考是否应该将真理的面纱揭开,但很快她便摒弃了这点犹豫,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或许……所谓的物质世界根本就不存在,而我们和我们所知的整个世界,都起源于某个古老‘起源点’的一次震颤。” 高文因这一句话陷入了思索,他回忆着之前看到的报告书中所提及的、弥尔米娜观察到的那些神秘现象,而站在他旁边的琥珀倒是忍不住惊呼起来:“物质世界根本不存在?!这啥意思?!” 很显然,对于弥尔米娜所讲的事情,她听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严格来讲,是所谓‘物质’和‘非物质’的界限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是我们这些受困于规则限制的‘观察者’在狭窄的视野中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的片面真相,”弥尔米娜并没有因为琥珀咋咋呼呼的反应和其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智力而忽略对方的问题,她很认真地解释着,尽管她的解释对琥珀而言宛若天书,“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这个世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各种不同的‘部分’,拥有相互隔绝的‘界层’,但说不定……我们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本质其实是‘统一’的。”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琥珀眨巴着眼睛,努力认真地听了半天之后还是如此沮丧地说道。 “这很正常,你旁边这头鹿也听不明白,”弥尔米娜却没有丝毫取笑的意思,而是一脸认真地说道,倒引得旁边的阿莫恩立刻不满起来:“哎,你说就说啊,你别带上我行不行!有本事你跟我比赛种茄子?” 弥尔米娜仿佛是没有听到阿莫恩的抗议,她只是思考着,片刻之后才又继续说道:“在那场实验的最后,在我彻底理解了魔力的波动性质的一瞬间,我曾重组了自己的‘存在’,我试图以‘波’的性质来理解构成自身的魔力,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现象……我的化身在战神神国特殊的环境下解体了,成为一种既非物质也非能量,属性上更接近于周围的‘思潮回响’的状态,而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角’出现在我的感知中…… “在那个视角下,我看到周遭的一切都呈现出另一幅模样,不管是战神神国的砖石,还是卡迈尔等探索人员的躯体,视野中的一切都不再是有确切形体的‘实物’,而是无数相互叠加、相互影响、结构异常复杂的‘震颤’,而我自身也是这震颤的一环,只是由于某种短暂的‘脱轨’,我短暂获得了跳出自身视角去观察这一切的能力…… “在那个状态下,我还注意观察了设置在试验场中心的魔力观测装置,我看到了那束纯净的高强度奥术射线,它轰击在一个比它更加致密、频率更高的震颤波上,激发出的层层涟漪在空间中扩散,而那……就是我们在物质世界观察到的明暗条纹。” 弥尔米娜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这就是我观察到的一切——但却不是最准确的描述。很遗憾,语言与文字能传达的信息是有限的,而我当时所看到和感知的很多东西都超过了人们习以为常的认知习惯。” 弥尔米娜描述着一个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凡人们听来简直匪夷所思的景象,她尽可能选择了准确、贴合且不会产生歧义的词句,但她仍然担心眼前的高文、琥珀以及几位正在旁边瞪大眼睛认真旁听的皇家法师会无法想象她所讲的事情——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无人能够理解这番话语的心理准备,因为她知道,自己所发现的真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为时太早了。 但高文却随着她的描述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那些古怪离奇的语句在他脑海中激发了一些联想,在几分钟的沉思之后,他突然打破沉默:“所以,你认为我们的世间万物可能都是由基础的‘波动’所形成,我们的物质基础,在某种最接近‘本源’的层面上,其实是非实体、非定型的?” 弥尔米娜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之情,她很意外地看着高文:“这……从某方面看,确实也可以这么形容……” “所以呈现出波动性质的其实不只是魔力,理论上,世间万物其实都是波动的一种,然而由于某种限定条件的存在——我们假设它是一个临界点,一个在微观领域的临界点,由于这个临界点的存在,以至于只有魔力会呈现出可以被我们观测到的波动属性,而其他东西的波动性都被隐藏在我们的‘可观测区域’之外……” 高文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尽管他并不是一个能够与卡迈尔等人媲美的魔力学专家,然而他脑海中却积累着另外一种智慧,这种智慧让他以特殊的视角理解了弥尔米娜当日在神国试验场中所见证的一切,甚至让他产生了进一步的理论推演。 “这套理论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我们’本身也将受限于这个不断震颤的波动体系,”他看着弥尔米娜的眼睛,这位“万法主宰”此刻已经再次俯下了身子,她的身姿巍峨而极具压迫感,姿态却又完全是一位沉醉于讨论和探索中、被好奇心主导的美丽女士,而在那双充盈着神秘辉光的双眸注视下,高文的思路反而愈发清晰起来,“如果万物皆波动,那么我们这些‘观察者’将因自身‘频率’或‘波形’的束缚而被固定在宇宙万物中的某一‘环’,我们的视野也同样如此,甚至我们能够接触和使用的观测工具也同样会受到这种限制,而无法越过微观领域的临界点…… “从某种角度看,这个问题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因此出于严谨的学术规则,它就只能是个猜想……” “是的,它现在只能是个猜想,除非我们找到证据来支持它或者推翻它,”弥尔米娜坦然说道,“尽管我当日以特殊的视角观察到了一些似乎能证明这个理论的现象,但我的观察无法重现,无法留证,且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当时我所‘看’到的景象是真实的、未受干扰的,那不能作为证据。” 琥珀看看高文又看看弥尔米娜,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正在升温,但她还是勉强跟上了话题的尾巴,并听懂了其中一小部分,惊愕与匪夷所思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又使劲琢磨了一阵之后,她随手抽出了自己形影不离的小匕首,一边掂着匕首一边瞪大茫然的双眼看着高文:“哎等等,按你的说法,连我这把匕首从基础上也是由‘波动’组成的呗?就那种‘嗡——’的感觉,真要那样的话这把匕首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待在我手里,它不是会跟我融合到一块么,或者从我手里掉出去,或者干脆就消散掉……” 她越说越让自己糊涂,随后又抬头看了看高文投来的关爱眼神,顿时一缩脖子:“好吧,我这脑子不适合考虑这个,你当我没说……” “思考是好事,你已经想的比绝大多数普通人要深刻了,而且点明了一个要点,那就是‘万事万物恰到好处的震颤让我们这个世界呈现出了眼前的这幅姿态’,”高文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琥珀,至少对方如今这副动脑子的模样真的比以前强了太多,而且他所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安慰,“我和弥尔米娜所讲,指的是‘物质的基础层面是波’,而非‘某样物体是一道波’,这是不同的概念,在我们所认知的‘物质’领域里,这种波动性质可能只有在微观层面才会出现,而你的匕首……这东西是宏观的。” 弥尔米娜的声音在此刻传来:“如果我们的理论正确,那么‘微观’与‘宏观’的界限其实也已经模糊,我们作为‘观察者’,对宏观与微观、物质与非物质的认知都受限于自身的‘基础’,但如果有某种外力改变了这种‘基础’,那么整个世界或许都会在我们眼前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高文思考着,突然轻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魔力所引发的各种现象,变形法术背后的物质悖论,精神力量与物质实体之间的模糊边界……甚至魔潮,似乎都有了解释……如果世间万物在底层实现了最终极的统一,如果这一切都是各种波动相互干扰、叠加的结果,那么这一切都将是合理的……” 弥尔米娜有些疑惑:“你之前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合理么?” 高文笑了笑,这个问题他没法跟弥尔米娜解释,所以只是敷衍带过,随后表情很认真地说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该给这个猜想起个名字?” ------------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起跑 给新的猜想起一个名字? 说实话,弥尔米娜还真没想过这个——毕竟在她漫长的神明生涯以及翘班生涯中,她都从未像个真正的研究者一样去探索什么思潮领域之外的奥秘,她掌握着渊博的学识和凡人无法企及的、对魔法的感悟和理解能力,但在某些方面,她还真没什么经验。 她论文格式都是临时从神经网络里找人学的。 “我……没什么想法,”昔日的魔法女神认真想了想,有点尴尬地说道,“事实上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个……但你说得对,它确实需要个名字,这样至少今后其他学者们研究这个猜想的时候会方便一些。你觉得‘统一波动猜想’怎么样?” “其实我开始还想按照一般规矩以提出者的名字命名来着,就叫‘弥尔米娜猜想’,”高文笑着说道,“不过你提出的这个名字感觉也挺不错。” “弥尔米娜猜想么……”弥尔米娜有些意外,她很认真地想了想,但最后还是摇着头笑了起来,“还是不用了吧,这个名字听起来让我感觉怪怪的。” 高文两手一摊:“好吧,那就‘统一波动猜想’,不过这样一来后世的学生们可就不一定开心了,他们不得不在学习统一波动猜想的同时额外背一下发现者的名字……” “反正又不是我背,”弥尔米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紧接着便仿佛想起什么,带着一丝思索说道,“既然聊到了这里,其实我这两天还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我这些研究,之后由神权理事会或者别的什么研究单位向外公开的时候,到底要不要公开我这个‘论文发表人’的名字……” 高文怔了一下,意识到弥尔米娜所抛出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还真有些复杂——他不得不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思考,直到几分钟后才慢慢抬起头来:“如果你问我个人的意见,我认为你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论文中。当然,现阶段我们不适宜公开宣传这个名字背后的真实身份,但‘弥尔米娜’这个名字本身是可以,且应该公开出去的。” “为什么?”弥尔米娜盯着高文的眼睛,她很认真,“仅仅是因为这是某种‘应当的权益’么?事实上我对此倒并不在意——比起这个署名,我倒是更担心这会不会导致我好不容易挣脱掉的锁链重新建立,导致某些人又开始‘怀念’他们心中的那个女神。” “但我的看法恰恰相反,‘弥尔米娜’这个名字出现在最前沿的学术文献中,或许反而会将这个名字和‘神性’分离,”高文迎着弥尔米娜的注视,十分坦然地说道,他的判断显然不是一时兴起,“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神明的名字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曾做过这种事情:一个写论文并且向权威科研期刊投稿,在尖端实验项目中和凡人一起做实验,在国家项目里挂着名字的‘神’——这将是神明距离神座最远的形式。” 弥尔米娜显然此前并未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件事,此刻听到高文的分析便不禁思考起来,她的双眼闪烁着微光,片刻之后才不太肯定地说道:“情况真会如此么?” “和曾经的信仰体系保持距离确实是挣脱‘枷锁’的有效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且只有这一条路,”高文一边斟酌一边慢慢说道,“将众神的名字与凡人之名并列,将更有效率地洗去这些名字背后的神性因素,而这也符合神权理事会‘神权世俗化’的理念。用更典型一点的例子来说明,如果一个法师学者发现最新一期的学术期刊中某一篇文章是‘弥尔米娜’发表的,如果他发现自己的同行、同事都可以叫这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的特殊性也会快速消退……” 弥尔米娜听着高文这番理论,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这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但我们应该仅限于‘名字’,对吧?” “当然,”高文点头说道,“全部的真相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还为时尚早,残留在广大普通法师心中的、对魔法女神的敬畏和缅怀仍然根深蒂固,你如今的情况只有少数神权理事会上层成员知晓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先从‘名字’开始吧,让世界一点点重新认识你这个翘班的神。” “我就当这是你的赞美了,”弥尔米娜微笑起来,她重新靠坐回到金色橡树下,眼带笑意看向高文,“我会把我的真名写在论文的作者栏——联合发表人就写你的。” 高文听着前面半句话还在微微点头,听到后面半句顿时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咳……咳咳,你说什么?为什么这里面还有我的名字!?” “我要说是为了蹭你个名字更容易过稿……你肯定不信,”弥尔米娜笑意盈盈地说着,这位昔日女神此刻的心情显然非常好,“真正的原因是——我确实认为这里面应该有你的名字。还记得你刚才所总结出的那些关于‘统一波动模型’的几个关键描述么?那正是我之前在研究的部分,是我在论文中还未补足的内容。” “仅凭这些?”高文惊讶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不禁失笑,“不,和你这些日子所做的研究比起来,我刚才随口的几句言语并不值这一个名字,我只是顺着你的思路做了些总结而已,比起我,亲手完成了魔力波动性试验的卡迈尔都更应该占据一个位置——他开启了这一切。” “他的名字已经位列其中,”弥尔米娜收起了略有些玩笑的态度,格外认真地说道,“而你……或许你没什么感觉,但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思考‘统一波动模型’最准确、贴切的描述,在思考它的几个关键点,你‘随口的几句话’,是我最终需要的答案。这件事听上去很突然,但我是认真的——我在追寻知识与真理的路上从不开玩笑。” 高文没想到弥尔米娜的态度会突然如此严肃,他有些错愕,但在与对方对视片刻之后,他突然放松下来。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笑着,长呼出一口气,“在‘弥尔米娜’这个名字重回人间的时刻,你可能也确实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伙伴’。好吧,我认可你的说法。” “非常感谢,我的朋友。”弥尔米娜轻笑着说道。 “离开的时候到了,”高文轻轻点头,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某台魔导装置上空投影出来的时间,对弥尔米娜和阿莫恩说道,“我还要去召集盟友们讨论该怎么对付废土中的危险——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你们吧。” “请自便,”弥尔米娜点了下头,态度郑重,“如今我已经没了降下祝福的能力,但我仍祝你们一切顺利——而我也会在我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尽己所能。” 旁边沉默许久的阿莫恩也起身将头转向这边,缠绕在鹿角上的粉白色小花微微摇曳,他低下头,嗓音温和:“带点黄瓜茄子什么的走不?我这边刚催出来的,新鲜……” 高文:“……?” 片刻之后,高文与琥珀带着几个随行人员离开了——走的时候带了一大堆的瓜果蔬菜。 金色橡树下,阿莫恩仰起头远远地眺望着忤逆堡垒的方向,被苗圃左右环绕的小径尽头,一道用木篱笆和灌木丛堆成的“院墙”阻隔了庭院之外的混沌黑暗,院墙之内,这片原本一直都很荒凉压抑的地方如今已经颇具生机。 “走的还挺快,”阿莫恩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本来还打算好好跟他们介绍介绍我刚培育出来的花园和菜园的。” “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闲,”弥尔米娜身边已经再次环绕起了不断运算的符号公式以及自行书写的文字和图表,她侧头看了身旁的圣洁巨鹿一眼,语气中有些无奈,“我之前一直在想你获得自由之后要做什么,结果你还真就每天除了打牌就是种花啊?” “不,我还在种菜,”阿莫恩很认真地纠正着弥尔米娜的说法,他似乎压根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调侃,亦或者照料这些植物在他心中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和正当的事业,而在纠正之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自己这位“室友”两眼,语气颇为复杂地说道,“你的名字真的要再次回到世人们的眼中了。” “是啊……不知道当那些学者和法师们突然发现前沿技术中有一部分研究的署名竟然是‘弥尔米娜’时会有什么反应,”昔日的魔法女神语气中带着感慨,“而那些有权限接触神权理事会机密资料的人……他们大概也想不到我平常在忙这些吧。” “后者我不知道,至于前者……普通人只会当那是个特殊的名字,”阿莫恩随口说道,“若无人提点,普通人怎么会把一个出现在技术期刊上的名字跟曾经的女神联系起来?” “这倒也是,只是个名字罢了,”弥尔米娜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突然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阿莫恩,“等等,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嫉妒我的名字可以重新回到人世间?” “我羡慕你这个干什么,”阿莫恩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似乎觉得弥尔米娜的想法很幼稚,“只不过是在世人面前寻回了自己的名字,摆脱了真名和信仰之间的刚性关联,在尘世间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罢了,我还有一整个院子要打理,哪有功夫跟你一样整天写写算算。” “那你就是嫉妒了,你嫉妒的身上的毛都没那么亮了。”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我要继续……等等,我刚培育出来的花籽呢?是不是被你坐在身子底下了?” “哈?我可没有!” “我不信,你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终于睡了个好觉而恢复精神的赫蒂走入餐厅,看着眼前餐桌上的一大堆蔬菜有些发呆。 “这些都是您从忤逆庭院里带过来的……土特产?”这位帝国的大管家揉了揉眼睛,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觉睡过了头,以至于今天一大早的画风都有点不对,“曾经的‘自然之神’如今致力于……这个?” “他在庭院里搞起了绿化工程——坦白说我也挺意外,”高文有些无奈,“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阿莫恩正在找到新的‘生活方式’,他这些人性化的行为越多,就说明他身上的神性消散的越彻底,他的状态也就越让人心安。而且话又说回来……他种出来的这些东西还挺不错的。” 一旁的瑞贝卡用叉子插着一片生菜叶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满脸郁闷:“可是我想吃肉了……” 赫蒂立刻瞪了这帝国钢珠一眼:“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要讲话!” “今天下午给我安排一次和提丰、白银的专线交谈,”高文看向赫蒂说道,“告诉他们,情况紧急,务必抽出时间。” 赫蒂听到高文的话,注意力顿时从瑞贝卡身上移开,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废土中的威胁么?” “废土中的威胁,哨兵的威胁,”高文慢慢点头,“现在我们恐怕已经没多少时间去慢慢准备了,我希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尽可能多的力量推进到宏伟之墙……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赫蒂马上低下头:“是, 我会立刻安排。” 高文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正满嘴塞着蔬菜沙拉的瑞贝卡。 瑞贝卡敏锐地注意到了老祖宗的视线,顿时身上一紧张险些噎到,随后她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她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高文。 ——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挨揍,但准备了肯定没错。 不过高文可没打算教训瑞贝卡,他只是有事情要问:“115工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瑞贝卡顿时松了口气,略做思考便回答道:“主体组装工程和主要的子系统其实已经差不多完工了,但那东西规模庞大,中枢系统仍然需要调整一段时间,主要是伺服湿件阵列,它们还在熟悉自己的‘身体’,而且新安装上去的武器系统也……” “能飞么?”高文不等瑞贝卡说完便出声打断,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额……现在就出动的话恐怕还不太行,”瑞贝卡有点紧张,但还是如实回答,“我现在每周一大半时间都在115工程那边,但有些系统的调整和适配不是加班加点就一定可以加快进度的,子系统的测试和神经节点的融接都有固定工时。” “……尽快让它飞起来,”高文一脸认真地说道,“哪怕115工程赶不上,也要尽快让那些通用空中平台飞起来——我们恐怕很快就要用到它们了。” 《黎明之剑》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喜欢黎明之剑请大家收藏:()黎明之剑搜更新速度最快。 ------------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凛冬已至 一阵悦耳如同风铃般的铃声从神经链接中传来,端坐在统御之座上的贝尔塞提娅慢慢睁开了眼睛。 偌大的控制大厅中此刻并无多少人员活动,正以低功耗模式巡航的群星圣殿现在正缓缓从高岭王国的边境区域返航,在大厅边缘那些有着淡金色弧线的优美支撑结构间,淡淡的光流在缓慢流淌,在低沉舒缓的机械振动声之间,偶尔还可以听到某个系统发出的轻微嗡鸣, 而比起这些人耳能够听到的声音,贝尔塞提娅更是可以从那些直接与要塞核心相连的神经链接中听到这座圣殿更深处的“回响”:那回响听起来低缓轻柔。 自从薇兰妮亚大师带领着星术师们对群星圣殿的深处进行了一番检修,用新的能源阵列替换了那些已经彻底失效的古老系统之后,这座经历了成千上万年风风雨雨的古老空天要塞终于从不断衰朽崩坏的倒计时中挣脱了一点,不堪重负的能源系统有了稍作喘息的机会,常年超负荷运转的反重力引擎组也在得到辅助动力之后获得了改善——在贝尔塞提娅的回忆中,这几乎是她坐上统御之座以来,从神经链接中听到的这这座要塞最低缓舒适的低鸣。 但她知道,这种缓解仍然只是暂时的……群星圣殿实在太古老了,它所面临的问题远远不是替换一部分能源阵列和引擎就可以修复,魔导技术虽有用,却也绝非万能。 技术人员们为这座空中要塞拖延了时间——也仅仅是拖延了时间,总有一日精灵们还是要想办法找到真正长久的路。 但那也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贝尔塞提娅轻轻揉了揉额头,让因为长时间连接圣殿系统而有些“错位”的感知一点点恢复,同时看向身旁侍立的侍女伊莲:“时间差不多了——让无关人员退下。” “是,陛下。”贴身侍女伊莲轻声回应,随后转身对王座高台下的侍从和内环之外的皇家守卫们摆了摆手,收到指令的人员们立刻对着统御之座行礼,随后按次序鱼贯而出,短短片刻功夫,这偌大的控制大厅里便只剩下了王座上的白银女皇以及旁边的侍女伊莲,以及一大堆正在自动运行的要塞监控系统。 “主控制权转移至自律模式,继续低速巡航。”贝尔塞提娅在脑海中对群星圣殿的操控系统下着命令,随后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一道与王座相连的神经缆线明亮起来,控制大厅的灯光随之转暗,各处窗口也悄然关闭、锁定,下一秒,王座前方的地板便在轻微的摩擦声中向两旁滑开,而一座如同水晶祭坛般的通讯装置从中升了起来。 装置激活,其顶部镶嵌的负责晶体阵列迅速变得明亮,两道光束从中释放出来,在半空形成了清晰的魔法投影,高文·塞西尔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中。 “很好,会议如约开始,”高文看了看眼前的两个身影,他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书房内,而贝尔塞提娅和罗塞塔的影像就坐在他对面,除了其画面边缘有些许光芒抖动之外,这种感觉和面对面交谈几乎没什么区别,“二位下午好。” 三位帝国领袖相互致以问候,随后没有任何过多的寒暄,身形消瘦、黑发黑眼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即刻单刀直入地开口:“我听说你在亲自探索战神神国的时候乘上了一艘前往‘深海’深处的古代飞船,两日后才返回这个世界,现在你第一时间召集这次会议……你发现了什么?” “那艘船是起航者留下的遗产,属于一个被称作‘哨兵’的古老看守系统,”高文没有隐瞒,直接开口说道——关于起航者的事情曾经属于塞西尔帝国独掌的机密情报,但随着联盟成立以及世界局势的变化,尤其是凡人诸国所面临的共同威胁的迫近,这部分内容如今已经在联盟成员国之间公开,且根据各国权重,每个国家都掌握着不同程度的关于起航者的资料,而在三大帝国之间,这部分情报更是按照最高标准共享的,“我想你们对于‘小心哨兵’这句警告应该并不陌生——是的,就是那个‘哨兵’。” 高文将自己在深海深处所见的一切,将自己在哨兵母港所获得的情报,将自己对那艘飞船诡异状况的观察和推测都说了出来——在一个能够威胁到全世界的危机面前,这些情报并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将事情的危急情况说清楚反而能更有效地让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们拿出足够的力量。 在高文的讲述过程中,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的神情几乎全程都维持着严肃、郑重的状态,他们眉头紧锁,一字不落地听着,偶尔才会因有疑问而出声打断一下,直到高文的讲述告一段落,通讯系统中恢复平静,贝尔塞提娅才首先打破沉默:“所以不久前海妖们从深蓝网道中打捞到‘神秘立方体’,很有可能就是哨兵开始行动的信号?” “如果在此之前,我们仅仅是怀疑那批废土邪教徒的活动与深蓝网道有关,那么现在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背后便是‘哨兵’的身影,”高文点头说道,“它所投放的那些立方体很有可能是某种魔力控制装置,大量那种装置将在深蓝网道中形成一个庞大的系统,一旦那东西成型,那么哨兵和受到哨兵控制的邪教徒们将几乎掌控我们这颗星球的命脉——其危险性不用我强调。” 罗塞塔·奥古斯都看向高文:“那么你对此的想法是什么?” “将我们能够动用的力量都调集至宏伟之墙脚下,现在已经不是继续保存力量的时候,在边界防线完成之后,立刻让各个推进基地向废土内进军,在污染区建立桥头堡,并开始搜索那些邪教徒的踪迹。与此同时……想办法与废土中心取得联系。” “与废土中心取得联系?”贝尔塞提娅忍不住皱了下眉,高文的最后一句话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那里能有什么……” 高文的目光在白银女皇和提丰皇帝身上缓缓扫过,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嗓音低沉地慢慢说道:“古代刚铎帝国的最后一支军团……仍然在深蓝之井的废墟中坚守,他们将成为我们反攻废土时最坚定的盟友。” 贝尔塞提娅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又下意识看向罗塞塔·奥古斯都,却从这位总是板着脸的严肃中年人类脸上也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震惊表情,足足十几秒钟后,她才听到罗塞塔开口:“我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被你所震惊了,我的高文陛下——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那可就多了,奥古斯都,谁没有秘密呢?”高文摊开手说道,“但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秘密最终都应该为这个世界的安全和全体凡人的生存服务,就像现在,我们就面对着这个世界最大的安全问题。” 贝尔塞提娅静静地注视着全息投影中的高文,随后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将上半身向前倾去:“我同意这个说法。” …… 凛冬已至,冷冽的寒风主宰着北境的崇山峻岭,随着几座主要山峰积雪带的扩展,凛冬堡城墙脚下的城市也渐渐与这冰天雪地的世界连成了一体,在风与雪中,维尔德家族数百年所庇护的这片土地已经被纯白包裹——而这正是在凛冬堡出生长大的维多利亚最为熟悉的风景。 她站在凛冬堡最高处的露台上,任由寒风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有积雪从高高的塔楼上被风吹落,在露台外纷纷扬扬,她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老人,脸上竟露出一丝极为罕见的笑容:“这片群山以及群山外的广阔原野、山谷就是维尔德家族世代庇护之地——当然,随着塞西尔帝国的建立,新的秩序开始推行,旧的土地贵族体系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瓦解,北境的群山如今属于全体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管理这片土地的则是帝国授权下的政务厅,作为帝国三大执政官之一,我已经交还了除凛冬堡之外所有北方土地的所有权。” 莫迪尔·维尔德走到露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依山势修建的城市在视野中延伸,城市中有炊烟升起,闪烁着淡淡微光的巨型护盾笼罩着所有存在人烟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应该也曾见过这番风景,但他遍寻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到这番风景的一点踪影。 所以最后他只能摇了摇头,放弃无意义的回忆,并有些好奇地问道:“但你好像仍然在负责管理这地方的部分地区?” “这是我作为大执政官的工作内容之一,每个大执政官都负责着一处作为帝国工业和军事重心的‘直辖行省’,”维多利亚解释道,“我在北境中心行省发号施令的权力来源于帝国的授权,而非我对这些土地有任何先天的权力——事实上下一任的北方大执政官甚至不一定会姓‘维尔德’,而我的家族继承人能够从我这里继承的,除却头衔之外便唯有您脚下这座城堡等家族财产罢了。” 莫迪尔还从未接触过这种层面的事情,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如此,此刻听着维多利亚的解释,他既好奇又惊讶,并在片刻思索之后很认真地说道:“那你的继承人对这样的事情没有意见么?” “我们进行过坦诚而深入的交流,他对此没有意见,”维多利亚也很认真地说道,“事实上芬迪尔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他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敏锐思维和接受能力,也非常能理解新秩序的必要性,并且乐于拥抱陛下的新政——您应该还不知道吧?他在很久前便进入了帝国学院进修,并以很优秀的成绩从士官分院中毕业,如今他已经主动请命前往南方的废土边境,准备在那里踏出他作为军人的第一步。” 这位总是在外人面前冷着脸的女公爵说着,脸上竟带着微微的笑容:“我相信他会用自己的能力为自己换来在帝国的一席之地,而非从我这里继承什么除了头衔和城堡之外的东西……这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出路。”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几秒种后才在思索中慢慢继续说道:“要让那些从剧变中活下来的残余贵族们接受这种变化其实并不容易,哪怕他们已经决定站在‘正确的一边’,有些事情真轮到头上的时候对某些人而言也是比死还难受的,但如果像维尔德这样的家族第一个站了出来,用真正的行动来拥护陛下的决定,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至少……我们在旗杆上挂的人可以大幅度减少。” “……这很好,”莫迪尔想了一会,开口说道,“我是说现在的这种秩序很好——在北港,我接触过当地的政务厅和办事程序,我以前也和各地的贵族打过交道,二者的对比显而易见,某些陈腐的东西确实需要被新事物替换,这没毛病。” 维多利亚闻言静静地看了自己这位先祖一会,随后才语气有些怪异地说道:“其实我刚才还担心您会生气——当我提到那些‘新秩序’的时候,比如我所放弃的那些土地和权力,比如维尔德家族如今的变化……我以为您会埋怨家族在我手中的‘衰退’。” 莫迪尔怔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有些复杂的表情,他回头看了一眼远方的群山以及群山中城市里升起的炊烟,沉默良久才作出回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没有感觉。这座巨大的城堡,这些山和雪,还有你拿给我看的那些‘古董’,你说那里面有很多东西甚至是我当年用过的器物?可我还是没什么印象。我只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记起了这个姓氏的来历,但我与这片土地的联系……似乎已经完全被分隔到了‘另一个地方’。抱歉,维多利亚,我这番回答想必只能让你失望。” “不,您不要这么说,”维多利亚立刻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在这里过得开心一点,如果您实在想不起对这里的印象,那也完全可以把这里当做一处舒适的落脚处——这里的每一扇门仍然是为您敞开的,哪怕您并不记得它们。”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莫迪尔笑了起来,“其实我在这里住的已经很开心了,维多利亚,荒郊野外可没有这里这么好的房间——而且虽然我仍记不起自己曾经生活在这里时的事情,但我还是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比如昨天晚餐的那道汤,你说是北境的传统美食,叫什么来着……” “摩萨克什锦浓汤。” “哦对,就是那个什锦浓汤,我喜欢那个味道。” “好的,我会吩咐厨房今天晚餐再做一次。” “很好,”莫迪尔笑着说道,“我想我可以先从那道什锦浓汤开始,重新将这里当成一个‘家’来看待。” (本章完) ------------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离乡的年轻人们 当流浪了六个世纪的冒险家终于回到他阔别已久的家,开始尝试着从零开始将一片陌生的土地当做故乡,当关于“哨兵”的资料开始在联盟成员国上层流通,紧张的气氛渐渐在整个凡人世界蔓延,当整个北方地区迎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凛冬气息已至——三大帝国针对废土的行动,也终于密集展开。 在圣灵平原,响亮的汽笛声打破了平原上的寂静,一列有着铁黑色涂装、背负着沉重主炮的装甲列车在斥力机关的作用下渐渐加速,向着南方的群山关隘驶去,列车上满载着补给、设备以及斗志昂扬的帝国士兵。平原上的积雪被风扬起,有些许雪花打着旋穿过了列车轨道外的屏障,拍打在列车厚重的装甲以及加固过的水晶玻璃窗上,在雪花飞舞间,帝国第二装甲师团的标记依稀可辨。 在塞西尔城,装甲运兵车队正驶过骑士街宽阔的水泥大道,魔导机械驱动的车辆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上面承载着身穿第二代魔导铠甲的魔能士兵,有色泽鲜艳的旗帜飘扬在每一辆车的车头,道路两旁,穿着厚实冬衣的塞西尔市民挤在便道与巷口,送别着这些即将奔赴废土前线的子女与亲友。 而在这常规的军队之外,又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在随军前行,他们的装甲车辆皆装饰有圣光的徽记,厚重的炮塔覆甲上蚀刻着一只被圣光笼罩的、强壮有力的铁拳,写满圣光祷文的经文布缠绕在这些坦克与装甲车的主炮和履带裙甲上,并以粗壮的铆钉加固,而在这些“圣洁的战车”后面,被圣光赐福的战团正在沉默前行,白骑士们身穿厚重的动力装甲,魔力机关驱动的甲胄每一次踏步都仿佛能带来大地的震动,武装修女们则佩戴着机械拳套,手持作战法杖,淡淡的光辉弥漫在她们身周。 这些队伍正在向着城南的军用车站移动,一列“铁权杖”轻型装甲列车已经在站台上等候,在车站里简短的送行仪式之后,他们就会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乘上列车,穿过黑暗山脉中的隘口,穿过黑森林中的铁路,共同奔赴宏伟之墙脚下,并被分配至数个推进基地中,成为那里钢铁战线的一部分。 一个街区之外,一座高高的宿舍楼中,一双眼睛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这双眼睛的主人有着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五官间带着鲜明的提丰特征,她转身走到宿舍里的书桌旁,看到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高挑身影正趴在桌案上认认真真写着东西,忍不住问道:“玛丽安奴,你又在给家里写信?” “每周都会写,”被称作玛丽安奴的提丰留学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啊,我的意思是现在魔网通讯多方便啊,你直接给家里发消息不就得了,或者多加点钱,你甚至可以跟他们‘面对面’交谈,”短发的女生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这位性格多少有些死板的室友,“写信多慢啊,尤其现在风雪多,有时候一封信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奥尔德南。” “魔网通讯有魔网通讯的好处,写信有写信的意义——虽然这些意义你不会懂,”玛丽安奴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室友,“卡丽,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看到又一支队伍正在穿过主干道,朝着城南去了,他们也是要往废土前线去的,”名叫卡丽的短发女生说道,突然又有些感慨,“……也不知道咱们那边情况是怎样,奥尔德南也会有这样集结起来的骑士和法师们穿过帝国大道,奔赴废土么?” “当然会,事实上我的哥哥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派到安德莎将军的新要塞了,”玛丽安奴表情淡然地说道,“而我回国之后也会申请前往边境,申请书都已经写好了。” “……回国啊,”卡丽一时间有些恍惚,“是啊,我们就快要结束在这边的学业了……真的很不可思议,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我还记得就在去年冬天,我们甚至还在门外那条走廊上筑起了街垒,你带着两个学生在宿舍楼顶彻夜站岗,大家每天都在担心会有暴怒的市民进攻学院宿舍,而我们所有的安全感都建立在那些堆积起来的桌椅板凳中——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像做梦。” “是的,就像一场荒诞的梦——现在提丰和塞西尔是盟友了,我们甚至会在废土边境与他们并肩作战,”玛丽安奴轻轻点头,“卡丽,你想好回去之后要做什么了么?我听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填过毕业意向书。” “我……”卡丽突然有些犹豫,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却只看到有纷纷雪花从天空飘落,朦胧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那支奔赴前线的队伍,帝国学院古典式的城堡式塔楼和图书馆也被笼罩在突然密集起来的雪幕中,“我还没有想好。我的父亲希望我回去早点继承他的爵位,我的母亲希望我能进入议会——她说议会中现在有很多留给年轻人的机会,但我的祖父对此却很反对,他只希望我能当个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的‘安乐金丝雀’,不要再参与任何政治层面的事情……” 这位由于即将毕业而陷入迷茫的贵族留学生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哎,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的道路清晰又明确,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要作为帝国骑士走过一生,你的所有亲友也都支持你的决定。” “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玛丽安奴静静地注视着卡丽的眼睛,“你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甚至去年我们在走廊里筑起街垒的时候你都比现在乐观。” 卡丽吐了吐舌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慢慢走回了窗前,低着头俯瞰着学院里的风景——之前的积雪还未化开,新的雪花便已经覆盖了宿舍楼下的花坛和小路,在不断飘落的雪花之间,她看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小跑着穿过走廊外面那条石板路,那个身影有一头浅灰色的长发,矮小如同孩童,怀里还抱着个看起来很厚重的包裹。 大概是怀里的包裹影响到了平衡,也可能是石板路太滑,那个矮小的身影突然一个不稳,身体便要朝着一旁滑倒,卡丽看到这一幕之后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右手,楼下的小径间便卷起一阵有力的气流,将那个就要滑到的灰精灵女孩搀扶起来,后者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地到处张望着,过了几秒钟她才终于反应过来,顺着对魔力的感应抬头看向宿舍楼,对着卡丽所在的窗口使劲摆了摆手。 “好吧,看来对有些人而言‘写信’的意义就是没法被魔网通讯取代,”卡丽在窗前挥挥手作为回应,一边嘀嘀咕咕着转身说道,“那个灰精灵小公主好像又要跑去寄信了,我看到她捧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包裹在路上跑,我一年给家里写的信也没有那个分量……” …… 长屋外的冷风呼啸,北方地区的寒冷冬日以她冷冽的怀抱拥抱着灰精灵的首都风歌城,然而去年新修的城市集中供暖系统终于在今年发挥了作用,寒冬不再是一场需要窝在家中精打细算着每一块木柴苦苦捱过的漫长考验,在这座古老却又年轻的灰精灵王城中,繁荣的交易市场一直持续到了雾月的下旬——如果条件允许,它甚至有可能被延长到明年的冷冽之月开初。 雯娜·白芷披着一袭白色的斗篷,在卫队长莫瑞丽娜的陪同下走在前不久才落成的集贸市场中,这座专为冬日准备的市场拥有高高的顶棚和一套直接与市政供暖中心对接的热交换系统,这来自塞西尔帝国的先进技术在冬日里制造出了一片不可思议的、如春季般舒适的“暖棚”,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们聚集在这片巨大的市场中,他们通过北方铁路系统和环大陆航线带来了让从前的灰精灵行商们难以想象的丰富货物,而这些货物在这里每天都会变成巨大的财富。 “我以前可没想象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情形,”卫队长莫瑞丽娜说道,她的嗓音带着一种嘶哑的、令人舒适的磁性,其猫科动物与人类特征混合的面孔上带着浓浓的惊奇表情,“外面风雪不停,整个苔木林,甚至整个北方都已经是冰天雪地,但市场上的商人以及酒馆里吹牛的旅行者们却只比往日减少了两成,这还是部分道路因恶劣天气不得不关闭之后的结果。” “在遥远的塞西尔,情况比这里更能让你惊讶,”雯娜·白芷随口说道,“据说他们的学者甚至在考虑复原一种被称作‘生态穹顶’的塔尔隆德技术,要用庞大的魔法护盾笼罩一整个地区,然后在护盾里面制造人工天气系统……” “哇哦,那听上去可真不可思议,”莫瑞丽娜惊讶地甩了甩自己毛茸茸的尾巴,“这是梅丽小姐在家书中向您描述的么?”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不想回忆起那些‘家书’,但这确实是她在信中提起的事情,”雯娜·白芷叹了口气,“自从她前往塞西尔留学,我已经快背下那座人类城市所有的小路和路灯了。” 这是灰精灵族长的家中私事,作为“外籍护卫”的莫瑞丽娜对此当然不予置评,她只是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日,若有所思地说道:“梅丽小姐也快要完成学业了吧?” “不,还有一年,她成功通过了高等符文逻辑学的认证,将要前往帝国符文研究院实习进修,”雯娜说道,“如果一切顺利,她会在一年后以高等符文学者的身份返回风歌城——梅丽将成为整个奥古雷部族国级别最高的符文逻辑学专家,我们自己的符文研究也就有希望了。” “……这种专业的东西我不太懂,但听上去是好事,”莫瑞丽娜扛着自己最心爱的斩斧,在脑海中想象着符文学者们平常要做些什么事情,身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扭动着,“对了,我听说威克里夫和卡米拉两位首领正在向圣山以东派出军队,您知道这件事么?” “当然,我们正在巩固朝向刚铎废土的那些古老防线,人类与兽人是部族国的军队主力,他们会在军事行动中身先士卒,数百年都是这样——灰精灵不擅长战斗,但风歌城也会在不久后派出我们自己的魔导化部队,妖精与灵族也在做着准备,他们的魔像和隐秘行者们已经数百年不曾大规模投入战场了,但他们的铁拳与刀锋应该仍然强而有力。” “那些古老的防线么……”莫瑞丽娜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覆盖着绒毛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张开之后又弹出了锋利的指甲,“提丰,白银和塞西尔都在向废土防线增兵,高岭王国那些由精灵们训练出来的山地部队听说也有很强大的战斗力,可我们已经在群山中安享了几百年的太平,我们的士兵所面对过的最凶险的战斗也不过是清剿从某些古老巢穴里跑出来的魔物,那些朝向废土的古老防线……如今真的还能抵挡住那些传说中的畸变体么?” “向废土推进的主力部队是三大帝国,其他废土边境国家要面对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跑出来的小股怪物——虽然威克里夫他们对此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但情况应该不会太糟,”雯娜不紧不慢地说道,“精灵的宏伟之墙还立在那里呢,那些畸变体终归只能小规模地游荡出来。” “但愿如此,”莫瑞丽娜轻声说道,她望着眼前这繁荣的市场,望着市场上往来的批发商人和有着各种徽记的标牌、旗帜,充满磁性的嗓音很是低沉,“我们才刚刚迎来这幕繁荣的盛景……” “没有人希望这里的繁荣提前结束,更没人想和废土里的怪物打仗,但这世界可不会按照我们的意志运行,”雯娜·白芷轻声说道,“发达的商业和稳定的市场都建立在强有力的安全保障下,只有活着,我们才有资格去讨论什么经济繁荣……” 莫瑞丽娜若有所思地听着身旁这位矮小却聪慧的灰精灵首领所说的话,而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人类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并向着这边走来。 “施瓦克先生,”雯娜也看到了那个向这边走来的身影,她认出那是自己的人类顾问,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发生什么事了么?” “梅丽小姐的家书送到了,女士,”顾问施瓦克微微鞠躬说道,“已经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雯娜脸上的微笑瞬间僵硬。 片刻后,她朝旁边歪了歪头,一脸无奈地说道:“莫瑞丽娜,你知道么,根据信件的传递速度和梅丽写家书的效率,当一份家书放在我的书桌上时,就意味着她已经在跑去投递另一份包裹了,所以我现在感受到了双倍的压力……” “但从事实上,您现在只需要读一封信。”莫瑞丽娜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是啊,一‘封’信,”雯娜几乎咬着后槽牙说道,她抬头看向自己的顾问,“施瓦克先生,你说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魔法,可以瞬间把大量的文字都‘扫’进一个法阵里,然后瞬间把里面有用的几句话给提取出来,再瞬间塞进我的脑子中?” “……女士,请现实一点,速读魔法也是有极限的。” “好吧,我也觉得没有……” ------------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帕拉梅尔天文台的冬夜 夜幕低垂,澄澈的星空笼罩着静谧的帕拉梅尔高地,深冬的寒风从远方呼啸而至,在水泥砌成的高墙和金属铸成的支撑梁架之间带起了低沉的呜咽声,庄严高耸的天文台伫立在这片曾险些成为人类两大帝国战争爆点的高地上,伫立在这冷彻的冬夜中。 高度精密的透镜组在机械装置的调整下缓慢归位,天文台正上方的夜幕中隐约可见数个闪烁的符文,符文之间所勾勒出的夜空呈现出远比其他区域天空更加澄澈的状态,又有一层仿佛滤镜般的色彩覆盖在那满天繁星之间,伴随着寒风所带来的低沉声响,又一组透镜和水晶阵列从建筑物顶部缓慢张开的穹顶中上升,指向了已经位于夜空最高点的霜天座附近。 天文台内,满头白发、身形消瘦的摩尔根·雨果将后续的观测与记录工作交给了自己的助手,他迈着略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向休息区域,看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天文台第二负责人本杰明正坐在圆桌旁,手中捧着一本刊物,眉头紧锁的仿佛一团皱巴巴的棉布。 大概是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正眉头紧皱盯着手中刊物的本杰明抬起头来,在看清摩尔根的身影之后,这位出身自圣苏尼尔的前宫廷法师才稍微舒展开眉毛,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啊,看样子你终于忙完了。” “每当霜天座抵达最高点的时候都要重新校准这里的透镜组,这件事我可不放心交给那些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主透镜磕坏一点我就要心疼死了,”摩尔根随口说道,紧接着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你在看什么?我看你的表情简直像是要出门与人决斗。” 本杰明一听这个顿时脸色比刚才还糟糕,这位肤色微黑的前宫廷法师忍不住挥舞着手中的刊物对老友大声抱怨道:“论文,一篇最新发表在《魔导前沿》杂志上的、令人不安的论文!该死,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真有点想找人决斗,用大火球和闪电箭酣畅淋漓地洗个澡也比看到这东西要让人身心放松!” “哈,一篇论文竟然能让我们的大学者抓狂到这种程度——上次我看到你露出这副模样还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看完《符文逻辑学详解》之后,”摩尔根看着老友这夸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苍老的面孔上皱纹都堆积起来,他向前伸出手,“也让我看看,看看这文字间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可以把一个大魔法师折腾成这样……” 他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魔导前沿》杂志,这是由帝国魔能技术部官方刊发、由瑞贝卡殿下和卡迈尔大师挂名编纂、在魔导技术领域最为权威专业的技术刊物,其发行量不大,但每一个有一定魔导造诣且能够跟上时代的现代学者都以拥有并通读每一期的《魔导前沿》为荣,这一点摩尔根本人也不例外——只不过他这两天过于忙碌,还没来得及了解最新一期的期刊上都有什么内容。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先给自己的脑子释放一个安神术,”本杰明看着摩尔根的眼睛,有些没好气又有些促狭地提醒着,“翻开《关于魔力波动属性背后万物基础的引申猜想》那一篇,对,一篇占了半本书的那个,先速读一遍吧,这对你的心智有好处。” “这么长么?而且这个奇怪的标题是怎么回事……”摩尔根有些意外地嘀咕着,很快便找到了那篇在整本期刊中占据篇幅最大的文章,结果还没翻看多少便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僵硬生疏的语法,几乎踩着及格线的拼写,不严肃不规整的遣词用句……这真的是一篇可以发表在《魔导前沿》上的论文?我孙女写的日记都比这个通顺得多!!” “还没有那么不堪,老朋友,虽然这篇文章的‘文法’确实有那么一点生疏,但它起码已经做到了叙述清晰可读,”本杰明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着,“文章作者的遣词用句像是个第一次写论文的新手,但里面所有涉及到理论和知识的内容都极其准确且专业,这也是让我意识到它内核价值的重要原因——你应该认真看下去,它的内容才是最值得你关注的。” “内容?”摩尔根皱了皱眉,一边向下翻开书页一边轻声嘀咕着,“确实,这部分关于魔力波动实验的讲述以及参数都没问题,还有这里……嗯……嗯?” 老法师一页页地向下翻去,在魔法的辅助下快速阅读并分析着那篇论文的内容,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精彩,眉头也越来越紧锁,最后他干脆直接坐到了本杰明的旁边,一边咬牙切齿地往下看着一边下意识地前后摇晃身体——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一次全神贯注的思考都将会这样,而本杰明则早已准备好了茶水并推到摩尔根手旁:高强度的思考和过于投入的阅读是一定会口干舌燥的。 “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思路!?”摩尔根还没把论文看完,便已经忍不住开口说道,他一边念叨着一边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又扭头看着旁边的老朋友,“万物的微观基础是波或具有波属性的‘震颤单元’,世间一切存在,在世界的‘最底层’皆有统一性质,物质与能量之间的区别仅仅是‘波长’与‘频率’的不同,而魔力极有可能是一种性质最为特殊的‘波’,它弥漫于全宇宙且作用于一切,因而诸多魔力与物质的相互作用成为可能……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看,我提醒过你的,”本杰明这时候反而没有了一开始的激动情绪,反而还在笑着安抚摩尔根,那笑容中带着某种“虽然贫道死了但看到道友也死在同一个坑里真是好快乐”的意味(虽然他自己应该想不出这么精妙的比喻),他又倒了一杯清茶,一边推过去一边好心好气地说道,“你应该冷静一点,你的岁数可比我大多了。” “你这时候倒是冷静下来了!”摩尔根瞪着眼睛,下意识地挥舞着手中期刊,“你都看完了?你能接受这个结论?我们的整个物质世界本质上应该来源于某个‘起源点’的一次特殊震颤,我们所认知的整个现实都极有可能是一次无限规模的震动中极为短暂的一次有序涟漪,魔力是波,物质是波,你我这样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把自己无限拆分下去,那么最基础的那个‘单元’也是在震颤着的,它甚至可能在特定波长和频率下与其他物质产生‘干涉’!!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儿!” “但你没法证伪它,不是么?”本杰明摊开手,“整篇文章的逻辑是自洽的……” “废话!它当然是自洽的!它从头到尾就是从有限的几个现象和一个谁都没法证实的‘观测经验’中推导出来的一个假设!假设你懂么?它自己都没说自己一定是真的,你让我怎么去证伪它?!魔法女……皇帝陛下啊,做假设当然没问题,但也不能做这么离谱的……” 摩尔根皱巴着一张脸嘟囔着,似乎是因为看到一篇过于荒诞的“民间魔法研究文章”出现在如此专业的期刊上而大为光火,以至于他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老友刚才脸上一瞬间露出的古怪笑容,随后他又忍不住把杂志翻了开来,飞快地翻向论文的最后,一边翻一边嘀嘀咕咕着:“我要看看它后面还有什么……啊!我的天,你看看这是什么?‘本文无需引用任何参考文献’,本杰明啊!一篇论文,里面竟然敢这么写!这个作者以为自己是谁?万法之源么?还是以为自己是皇帝陛下?! “不行,我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写的,又是哪个人竟然允许这样的论文通过,还堂而皇之地发表在《魔导前沿》上,我一定要发文质疑这篇论文的严谨……” 生性严格的老法师忍不住大声抱怨着,这是一种在自己热爱的领域看到陌生人闯进来乱搞之后产生的本能抵触,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书页翻到了最后,而在旁边本杰明越来越怪异的笑容中,他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了。 他知道的在国内魔导与符文领域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的名字几乎全挂在上面。 而且在那些名字之前,更是还挂着两个他想都没敢想的名字。 “来,喝杯茶,”本杰明将已经有些冷掉的茶水往前推了推,和颜悦色地说着,“一会出去找人决斗。” “我要跟你决斗,立刻马上就现在——你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等着看我笑话了?”摩尔根终于反应过来,瞪着眼睛看着旁边的老朋友,紧接着他又突然一脸紧张地缩起脖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着,“我刚才没骂的太难听吧?” “感谢你自己从小到大的教养吧,在骂人领域词汇量的匮乏让你刚才的表现还不算太离谱,”本杰明耸耸肩,“而且说真的,我认为这篇论文把作者们的名字放在最后应该是故意的——不过你我都不必太吓唬自己,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一个高压而严苛的君主手下……” “不,我最紧张的不是陛下的名字……虽然那也让我很紧张,但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个,”摩尔根仍然下意识地压低着声音,仿佛是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的某个字眼都会触动某些不可名状的力量,“你注意到了么?那个名字叫‘弥尔米娜’……” “或许只是个重名呢?”本杰明的表情也有一瞬间明显的犹豫,但他还是摇着头说道,“别想太多。” “这个名字想重名可不容易……我的老朋友,”摩尔根小声说着,“没读过多少书的乡野村汉或许还有可能给自己的孩子瞎起这种名字,但一个能在《魔导前沿》发表这种论文,同时还能在文章末尾挂上那些名字的人——你相信她或者她的父母会不知道‘弥尔米娜’指向哪位存在么?” “……别想太多,摩尔根,”本杰明轻轻摇了摇头,“你所说的那位存在已经陨落了。” “是啊,已经陨落了……不过你我都接触过神权理事会的项目,你也知道天文台的作用……我们是知道一些‘真相’的。” 听着摩尔根这隐晦的说辞,本杰明当然知道老朋友是在指什么,他轻轻呼了口气,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期刊上,那个对于所有法师而言都极为熟悉的名字挑动着他的视线,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小声说道:“刚听说祂陨落的时候,你伤心过么?” “……其实还好,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虔诚的信徒,或者说这世界上多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虔诚的魔法信徒,”摩尔根叹了口气,摇着头,“但我仍然发了一晚上的呆,我没听说过那种事情,第一次经历,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和你也差不多,”本杰明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但后来……神权理事会成立了,我和你一样,在正常的公职之外又多了一个神权理事会的底层编制,就开始接触到一些消息……” 摩尔根低头沉默不语,只是抬起手指轻轻拂过那印刷本的书页,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才突然开口:“如果这真是她,你说……” “……这不是很好么?” 老友的声音带着笑意,这轻快的情绪让摩尔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 “我们这次离她可很‘近’了,”本杰明笑着说道,似乎想通了什么,“我们以前只能对她祈祷,却连回应都听不到,崇拜一个虚无缥缈的符号,那个符号却解释不了任何东西,可现在——你手中就拿着她的‘思想’,她在想什么,她在研究什么,她想与我们讨论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这儿了,我们甚至还能一眼就看出来,女士她的文法水平很糟糕,明显是第一次写东西,她这篇论文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是被人帮忙润色过的……” “嘿,你这么说可有点不尊敬了……” “你刚才不也这么说么!” “……这倒也是,”摩尔根表情有些怪异地嘟囔着,表情显得由点迷惑,“确实,看到这篇文章之后,我对‘那位女士’的感觉好像变得很奇怪……她竟然在跟我们一样学习和研究这些东西?而且她还找我们的陛下和卡迈尔大师他们联名……” 本杰明挤了挤眼睛:“那你现在还考虑‘发文质疑’么?” 摩尔根顿时愣住了。 但在呆滞了片刻之后,这位出身自圣苏尼尔皇家占星师的老法师反而像是被激起什么斗志,睁大眼睛耿直脖子:“写,为什么不写!你没看到文章末尾还专门用加粗字体写着一段话么?‘本文仅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底层真相做一个粗浅的猜测,不应被视作任何一种判断或定论,欢迎所有有志于此的学者们对本文所提出的所有内容进行质疑和探讨,在学术之路上,任何严谨合理的质疑声音都不必向任何权威低头’——普通论文后面可没这句话,这话明显是陛下以及‘那位女士’故意留给我们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章 掉进去了! 摩尔根仿佛被点燃了熊熊斗志,这位出身于旧安苏宫廷法师行列的老学者曾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看淡万物的人,岁月带给了他稳重与淡然,但这两年他却发现自己在面对新事物时的热情其实从未消退过——他上次觉得自己热情熊熊燃烧,还就在这座帕拉梅尔天文台刚刚落成的时候。 那时候他第一次透过现代化的附魔透镜组和自动校准阵列观测到比以往所见广阔数倍的星空,新时代的记录设备在他旁边嘎吱吱地吐出来自其他天文观测点的实时参数,通讯终端中传来帝都的问候……在一整个时代轰然而至的时候,他也曾像今天一样激动。 平心而论,对于那篇措辞别扭文法幼稚的论文中所提到的猜想本身,他的抵触其实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尽管那猜想的内容过于匪夷所思,严重违背了一般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作为一个在魔法奥秘中探索了大半辈子的老学者,他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真理”本就是与人们的直觉感知背道而驰的,可话又说回来……理解归理解,那套“统一波动猜想”的说法也实在离谱的过分,尤其是其“理论支撑”部分,对于一个像摩尔根这样严谨又传统的学者而言简直是不可接受的。 仅凭对魔力波动性质的延伸解读,仅凭对一些现象的猜测,仅凭一次旁人无法复制的、未能留下任何记录痕迹的“观测结果”,就对整个世界的基石进行这样大胆的假设——虽然整个猜想最终做到了内部自洽,但摩尔根对于这套猜想的许多前提并不认可。 哪怕提出这套猜想的人叫“弥尔米娜”都不行——再加上皇帝陛下的名字也不行。 “那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决斗了,”本杰明看着老朋友突然间斗志昂扬的模样,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他喝掉杯中最后一点已经凉掉的茶水,又低头看了一眼铺开在桌面上的杂志,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显然,对于他而言这东西仍然不怎么容易接受,但他倒也没有摩尔根那样立刻就准备发文反驳的冲动,他只是晃了晃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东西让我头晕脑胀的……你在这里继续研究吧,我要去透镜阵列那边调整调整脑子。” “我跟你一起去——这篇文章里的内容可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研究完的,”摩尔根也跟着起身说道,“这两天的观测条件一直很不错,我们正好可以完成对霜天座周围十六颗暗-III星的重新测定,那些从圣苏尼尔带出来的资料都太古老了,要把里面所有缺漏错误的地方都勘正一遍可不是简单的工作……” 两位星相大师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向位于圆形大厅中央的“焦点平台”,但就在这时,守在焦点平台旁边的一名助手却突然主动朝他们跑了过来,那年轻人脸上带着紧张和困惑的神色:“两位大师,你们快来看看——图像突然有点不正常!” 本杰明和摩尔根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快步跟在助手身后来到了焦点平台前—— 这所谓的焦点平台其实就是天文台主透镜组的末端观察装置,它是一个安置在地面上的、直径大约三米的正圆形平台,平台中心的地面上则镶嵌着一块经过精密研磨和魔力校准的人造水晶,水晶内注入了特殊的炼金溶液,它可以与正上方的透镜组以及漂浮在天文台上空的符文阵列发生共鸣,将主透镜所观测到的星空准确投影至水晶表面,而通过平台周围的一些操纵设备,水晶中所投影出来的画面还可以进行缩放、记录,或切换至魔力视野。 本质上,这个观测装置与曾经圣苏尼尔的皇家天文台所用的魔法装置的功能和原理其实都差不多,但精密高效的现代工艺让机械驱动下的透镜组和依靠魔网供能的焦点水晶都有着远超以往的稳定性和提升空间,对于摩尔根而言,这东西比他当年在旧王都用过的老古董可要好用得多。 他来到平台边缘,看向镶嵌在平台中心的、被一层透明外壳保护起来的焦点水晶,他的助手则站在一旁的控制终端前,调整着天文台上层那套庞大、精密、复杂的装置,伴随着机械运转的声响以及魔力流过导魔结构时的嗡嗡声,老法师看到那块焦点水晶表面泛起了漆黑的涟漪,涟漪又渐渐平复成为夜空的模样,星星点点的光芒呈现在那片黑色帷幕中——然而每一颗星周围都可以看到若有若无的蓝色幻光,整个天空背景里也仿佛布满了细微却恼人的、如同发丝般的暗淡线条。 “刚才突然变成这样的,”另一名助手有些紧张地说道,“当时我和伯克纳正在调整魔力滤镜的投射臂,想让那滤镜叠加到主透镜组上,我们这么配合过很多次了,从不出问题,这次也没出问题,系统一切正常,所有机械臂都在预定位置和角度,符文阵列也没报错,但画面却突然变成这样——不管怎么调整都没用……” “你们没有碰到主透镜?任何机械碰撞或者轻微的刮擦都没有?”本杰明皱着眉,十分严肃地问道。 “没有,我们可以确定,”助手赶忙说道,“事实上系统调整到位之后画面还正常了好几秒钟内,然后谁也没动它,才突然变成这样……” “奇怪了……”本杰明眉头紧锁,扭头看向摩尔根,“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故障,如果是透镜组损坏,画面上的毛病不应该均匀铺满整个水晶,如果是非实体滤镜的故障,那符文阵列应该会报警……要不要去穹顶上检查一下?” 摩尔根从刚才开始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直到本杰明话音落下,这位老法师才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天文台上方正处于开启状态的屋顶,随后他轻轻顿了顿脚,整个身体便腾空而起,飞向那套庞大透镜装置的方向。 不过片刻功夫,老法师便飞到了屋顶外面,他漂浮在寒冷的夜空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由机械臂支撑起来的透镜、水晶、符文基板以及覆盖在整套设备外面的一层半透明屏障,而很快本杰明也从天文台里飞了出来,凌空漂浮在摩尔根身旁。 “怎么着,看出毛病没有?”本杰明一边打量着下方的装置一边随口问道。 “透镜组没有问题,”摩尔根沉声开口,然后慢慢抬头看向天空,澄净深邃的夜幕中,满天繁星正在闪烁着,“天空有问题。” “天空!?”本杰明大吃一惊,然而他抬头环视天穹,却只看到如常闪烁的群星,“天空有什么问题?” “魔力视界,”摩尔根低声提醒道,与此同时,一层淡蓝色的微光已经浮现在他眼中,老法师抬头慢慢扫视着那晴朗无云的夜幕,而在他那双加持了魔力的特殊双眼中,一层朦朦胧胧的、仿佛是由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雾气所形成的浓郁“云网”正覆盖在大地上空,那些朦胧虚幻的光芒呈现着很浅很浅的蓝色,在普通人眼中完全隐形,而即便是法师们,也必须有极为敏锐的观察力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它们的一点踪影。 本杰明在摩尔根的提醒下也切换到了魔力视界,仔细辨认半天之后,他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些漂浮在天上的东西,这让他大吃一惊:“那是什么东西?!群星间的某种巨大结构么?” “不,是在我们的大气层里……你仔细看,它穿过了西侧的山顶,”摩尔根严肃地说道,“这些东西好像是从大地深处升腾起来并漂浮在半空的,它们干扰了我们的天文设备……” 本杰明使劲眨眨眼,一边试图看得更清楚一边嘀嘀咕咕:“这东西看起来真邪门,我这辈子也没遇见过这种情景……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事报告给帝都?” “当然得报告,而且是立……”摩尔根说道,但他话刚说到一半,天空中那些朦胧漂浮的云雾之网却突然间消失了,如同从幻梦中破灭一般,没有留下一点踪影。 老法师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充盈着魔力光辉的双眼一遍遍扫视夜空,然而除了恢复澄净的夜空和满天繁星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刚才所见的那些“异物”了。 天文台屋顶附近的一台广播装置响了起来,助手之一的声音从中传出:“两位大师,画面恢复正常了!是你们修好了透镜组么?” 本杰明和摩尔根面面相觑——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 “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就是每天在这里捞点东西罢了!”留着淡紫色长发的海妖漂浮在由纯粹水元素凝结而成的海水中,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光波战刃一边急吼吼地对前来视察情况的长官说道,“我哪知道这东西会突然改变流向,还伤到了个路过的元素领主!” “我可以作证,”留着蓝色长发的哨兵薇拉举起尾巴尖说道,“柯罗琳是我们这里排名第一的‘方块打捞手’,她目前为止已经捞出来整整六个方块了!” “没让你做证这个!”柯罗琳一听顿时瞪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位战友,“我让你作证,这些流淌的‘深蓝脉流’不是被我打歪的!” “哦,那我就不敢说了,”薇拉一听这个顿时摆了摆手,“这个我又不懂。” “你……” “可以了,可以了。”一名前来视察情况的“海渊指挥官”忍不住头疼地打断了眼前这两个吵吵闹闹的哨兵,这位身穿贴身合金护甲、留着利落短发的鱼尾海妖是有女王佩提亚亲自指派而来,任务是调查发生在无垠海哨站附近的一次突发伤害事故—— 据说是这处哨站附近的一道深蓝脉流突然发生了变化,大幅度改变的能量流重伤了一位从附近路过的水元素领主,受害者认为这件事与当地驻扎的海妖哨兵经常从脉流里“打捞”东西有关,而为了避免此事激化海妖和本土水元素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女王才派她过来调查情况以及居中调解。 感觉有些头大的海渊指挥官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她看到那个倒霉的水元素领主还漂浮在海水中,其庞大的元素躯体几乎从中间断成两半,下半身的旋涡状躯体现在还在努力扭曲着尝试和上半身融合到一起,但不管怎么看都已经很难保住——注意到海渊指挥官的视线,这位水元素领主立刻转过头来,头颅位置模模糊糊的面孔露出恶狠狠的模样,但除了这恶狠狠的模样之外,他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一幅敢怒敢言但打不过的样子。 而在这位元素领主旁边,还聚拢了很多敢怒不敢言打不过的元素卫士以及更多既不敢怒又不敢言还打不过的下层水元素。 海渊指挥官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是一道在海水深处散发出幽幽蓝光的、仿佛奔涌河流一般汹涌流淌的庞大蓝色光流,它就是造成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一道原本应该在哨站附近的“深蓝脉流”——据说哨站的士兵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这道脉流里打捞那种黑色方块,而现在它不知为何突然发生了变化,住在附近的水元素们把这件事怀疑到海妖头上……也算合情合理。 但海渊指挥官认为这恐怕并不是眼前两个哨兵的责任。 她们可没能力干扰到深蓝网道这种“行星动力系统”的运行——不远处那个倒霉的水元素领主自己恐怕也明白这点。 “我听你说,之前这道脉流改变流向的时候还有别的变化?”指挥官思索着,转头看向那名叫柯罗琳的哨兵,“它还发生了分裂?” “是啊,从主干里面突然蔓延出了很多细小的支流,一路穿过了海水,不知道蔓延到了什么地方,”柯罗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不过就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不到,很快那些支流就都消失了——但剩下的‘主干’却直到现在还是流向改变之后的模样。” “突然分裂出许多支流……然后又消失了……”海渊指挥官皱眉嘀咕着,“也不知道深海女巫们能不能研究出什么来。” 随后她又看着柯罗琳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平常是从这道脉流里打捞‘方块’最多的,你都是怎么做的?” 虽然她并不认为柯罗琳是导致这道脉流发生变化的原因,但必要的询问仍然得有,她得拿出个调查的态度。 “哦,这个简单啊,”柯罗琳脸上则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扬了扬手中的光波战刃,一边演示一边说道,“我就用这个,提前在旁边守着,等看到有东西来的时候就打下去,像这样——” 她用力一挥手,将光波战刃戳进深蓝脉流中,还使劲搅动了两下:“特别简……” 一个迅捷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奔涌的蓝色光流中,而柯罗琳正兴冲冲地讲解自己的独门诀窍,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东西的出现——伴随着一声巨响,黑色物体结结实实地撞在柯罗琳手中的战刃上,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她没能像往常一样顺势借力,反而直接破坏了她在水中的平衡, 伴随着一声惊呼,前一秒还兴冲冲的紫发海妖便整根都掉进了汹涌奔流的蓝色光流中! ------------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苏醒的空天要塞 “哎妈哎!” 海妖柯罗琳留给自己战友和长官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声惊呼,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已经被那股强大无比的能量洪流卷入、吞没,迅速化作了其中的一道流光向着远处飞去,而在旁边的海渊指挥官和哨兵薇拉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再想伸手阻拦便已经来不及了。 不远处正飘在海水中尝试愈合身体的水元素领主正好也看到了这一幕,这体型庞大的元素巨人迅速冲向了那道蓝色脉流的“下游”,在这充斥着元素力量的无垠海中,他的速度几乎如同一道闪电——却仍然比不过深蓝洪流的速度,元素领主只来得及把胳膊出去,洪流中代表柯罗琳的那抹蓝紫色身影便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现场安静下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深蓝脉流附近的海妖和水元素们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薇拉第一个开口:“……我觉得她已经死在里面了。” “也不一定,她跳进去之后好像并没有被‘融化’掉,”海渊指挥官摸着下巴分析,“我们的生命形态对这个世界的魔力环境比较不活跃,所以说不定她要在里面泡一会才会挂掉……” 薇拉耸耸肩:“反正迟早的事,我一会去哨站把下一班岗的轮班调整调整。” 这时候那如同液态巨人一般的元素领主也慢慢游了过来,这位体型庞大的领主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刚才柯罗琳掉下去的方位,良久才喃喃自语着开口:“她也不至于跳进去啊……我其实就是想来要个说法,没有说法就没有说法呗……” “……我觉得她也不是故意跳进去的……”薇拉表情有些尴尬地说道,紧接着便突然注意到这位元素领主好像只有一个上半身飘在海水中,顿时大吃一惊,“啊,你下半截身体呢?” 水元素领主这才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冲出去之前飘着的地方,却只看到一团充盈着淡淡蓝光的纯水旋涡正在无垠海中慢慢消散,沮丧惋惜的表情浮现在他那朦朦胧胧的面容上:“啊……刚才冲出去的时候忘记带上了。” “也别太难过,”海渊指挥官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水元素领主的胳膊,“我刚才其实就观察过了,你那半截身体肯定是保不住的,随便动弹一下就要掉。这次的事情我们回头还要调查调查,但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帮你治疗一下‘伤口’——你要是信得过我们海妖的技术,哨站那边就有元素重组矩阵,我们平常不小心受了重伤但又不打算死回去到时候就会用它疗伤,本土水元素也可以用……” 明明刚才有一个同伴被卷入了深蓝脉流之中,眼前的两个海妖表现的却格外平静,这种反应让现场这位比较年轻的水元素领主颇为不适应,他不由得想起了关于当年“元素战争”的一些记录,想起了那些古老的元素领主告诉自己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有些凌然:这群被称作“汲取者”的星空来客……果然是一个可怕的物种。 随后他又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到了远方海面上漂浮着的那片阴影,那是海妖们所建造的哨站,平常附近的水元素们都会尽可能绕着那地方走,但作为一名元素领主,他倒是没有对那东西有多惧怕,只是有些怀疑:“你们的技术……也能用在我们这样的纯水元素身上?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当然不会,”海渊指挥官顿时一脸自豪地拍着胸口,“我们和你们一样嘛,大家都是水元素——来来来别客气,我给你介绍介绍我们的医疗技术……对了薇拉,你先去通讯站向上面报告一声,就说柯罗琳被深蓝脉流卷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死回去,让安塔维恩留守的姐妹们有空去集结点回收一下……” 薇拉摆了摆手表示知道,尾巴一甩便向着哨站的方向游去,水元素领主则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唉,虽然早就听说过,但亲眼看到之后还是得说……你们的生活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 黑暗山脉北侧,塞西尔城西部,被起伏的山势与外围丛林隐藏起来的巨型工程设施群中,亲自前来视察情况的高文正站在一处可以俯瞰到整个组装场的高台上,瑞贝卡则站在他身旁不远处,正聚精会神地检查着助手们刚刚提交上来的参数。 在他们脚下的广阔组装场上,高功率的魔晶石灯让一切都灯火通明,一片巨大的钢铁结构体正静静地卧在无数支撑模组与施工框架中,那片钢铁结构体的主要部分如今几乎已经全部完工,其轮廓大致呈一个被略微拉长的六边形,原本如同骨骼和内脏般的能源阵列、动力脊、反重力引擎组以及各类武器、控制、居住、防护设施都已经被层层舱室外壳妥善包裹起来,如今只能从上方看到其整齐有序的“甲板建筑”,以及分布在每一个尖角上的大型武器碉堡。 高文的视线投向远处,看到明亮的闪光不断从那片规模恢弘的“甲板”边缘传来,有如同蚂蚁般的施工人员和机械在那些区域忙忙碌碌:魔导技师们正在焊接这座空天要塞边缘的最后一部分覆甲,并为最后一段暴露在外面的生物神经管束安装上坚固的合金外壳,当他们的工作完成之后,这座惊人的“要塞”才能算是基本完整。 是的,基本完整——这里的一切都只是空天要塞的主体结构,只能确保它具备基本的飞行和作战能力,而诸多附属设备,比如探测阵列、空中数据中心、炼金合成工厂等设施还远远没有完工,按照瑞贝卡原本的计划,这些东西至少还得一两年才能装到对应的舱室里,然而现在局势不允许……高文只能催着这座要塞尽快完成一个雏形。 那些一时半会装不上的东西……实在不行可以等空天要塞升空之后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慢慢在天上组装。 高文的目光在下方那片宽阔的甲板上缓缓移动,心中感叹着这东西的规模与气势,然而那座“哨兵飞船”的磅礴身姿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片刻的对比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二者的差距还是有点大…… 瑞贝卡注意到了高文的叹息,她却不知道自家老祖宗在想些什么,只是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祖先大人,您怎么叹气啦?还是对现在的进度不满意么?” “不,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东西……这里进度已经远超我预期了,”高文摇摇头,并没有跟瑞贝卡详细解释什么,随后他看了一眼瑞贝卡身后的魔网终端,随口问道,“控制中枢的情况怎样?” “刚刚进行了最后一轮唤醒测试,状态已经很好了,”瑞贝卡脸上立刻露出开心和自豪的表情,就像炫耀满分试卷的孩子似的两眼放光,“您要和‘它’打个招呼么?” “已经可以打招呼了么?”高文有些意外,随后抬头看了一眼组装场的上空,那层灰蒙蒙的“岩石穹顶”如一片高远的天穹般覆盖着视野中的一切,但他知道,现在那轮巨日应该差不多已经升到天空的最高点,此刻差不多已经是正午,“确实,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瑞贝卡,帮我把控制中枢的画面接过来吧,我和‘它’打个招呼。” “好的,祖先大人。”瑞贝卡立刻高兴地点着头说道,随后转身在魔网终端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漂浮在终端上空的全息影像随之迅速扩大、变亮,很快便成为一片漂浮在平台上空的、直径差不多有两米的大型投影,那投影中的场景抖动了两下,随后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高文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呈现在投影中,大厅各处可以看到忙忙碌碌的技术人员在一道道神经节点之间走动、记录参数,而大厅中央则静静地匍匐着一套格外巨大的装置,它由一大两小三个半球形的金属主体和一套庞大复杂的基座组成,其基座周围以及主体后方分别蔓延出了大量错综复杂的、仿佛管道或线缆一般的结构,它们分别没入下方的地板以及上方的屋顶,其内部似有微光流动。 下一秒,那套庞大装置上半部分的半球形外壳便缓缓打开了,伴随着金属屏蔽层慢慢降下,里面的水晶容器呈现在高文眼中,一大两小三个半球形的水晶容器中都注满了半透明的稀薄溶液,其中位于中心的大型容器内浸泡着一颗比人还高的巨大生物质脑,旁边的两个容器此刻则是空的。 在这套湿件装置周围,还可以看到许多正处于待命状态的浸入舱,那些浸入舱这时候当然也是空的。 高文看着眼前全息投影中所呈现出来的种种事物,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平台下方的那座正在沉默蛰伏的要塞——他所看到的景象,正是那座要塞最核心的控制大厅中的情景。 这要塞是活的,它拥有一颗活生生的大脑,拥有蔓延全身的、长度超过上百公里的神经系统,它的每一座引擎和每一座炮台内都缠绕着神经末梢,它甚至能感受到飞行在空中时掠过甲板的微风,感受到舰组成员们甲板上走过时的脚步,而操控它的团队在指挥这座要塞的时候甚至可以躺在浸入舱里(如果战局需要),通过神经同步来准确、快速地和这座要塞的“主机”交换意见,传达指令。 这项技术一部分来自万物终亡会的遗产,一部分来自永眠者数百年的积累,一部分则来自白银精灵的“统御之座”。 “您好,尊敬的皇帝陛下,”魔网终端中传来了一个中性的、合成出来的声音,与此同时,高文则看到那个浸泡在半球形容器中的合成脑周围漂起一串咕噜噜的气泡,“很高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很高兴第一次见到您。” “你好,尘世黎明号,”高文点头说道,他感觉有些新奇——他知道这些从索林巨树或者生化工厂中培育出来的合成脑有着一定的思考能力和虚拟人格,也知道灵能歌者、湿件技师们能够与这些大脑交流,但对他自己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合成脑交谈,这种感觉有些奇妙,“醒来的感觉如何?” “很好,”全息投影中的合成脑立刻回答道,“我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所有引擎和甲板建筑,还能感受到各个舱室的温度以及底层机械区的运行,技术人员对我的神经接驳很完美——而且这里的生物质溶液也很舒服。” 合成脑的回应流畅而自然,这有些超出了高文的预期——尽管和当年刚铎帝国那种几乎跟人类一般无二的铁人心智技术无法相提并论,但贝尔提拉所创造出的这些“合成脑”显然已经是如今这个时代洛伦诸国那五花八门的“人造心智”技术中的顶尖水平。 旁边的瑞贝卡则一直在好奇地盯着全息投影中那台湿件主机两侧的两个空置容器,这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的两个副脑呢?我记得你的两个副脑很久之前就已经安装上了……” 她话音刚落,魔网终端中便传来合成脑的声音:“左侧副脑正在厨房帮忙,右侧副脑正在健身房举铁——停泊状态下系统负载很低,为防各合成脑发生器质性衰退,我们轮流执勤。” 高文:“……这没毛病。”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跟贝尔提拉所创造出来的这种“合成脑”打交道了,也曾从各个渠道了解过各地工厂、实验室、数据管理部门所提交上来的合成脑系统试运行报告,对于这些“生物计算机”特殊的运行和维护方式也不算陌生,所以虽然此刻觉得这事儿有点怪,却还是接受的挺顺畅。 超频靠糖豆,保养健身房,这算是异界特色生物质计算机的正常使用流程,不得不品尝。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的吐槽想法,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那灰蒙蒙的“岩石”顶棚。 “尘世黎明号,你的主体已经完工,虽然现在还没有到正式飞行的时候,不过……你想不想晒晒太阳?” “晒太阳?”合成脑用几乎没有感情波动的语气说着疑问的话语,“可以么?” “当然,”高文笑了起来,“这是流程内的事情。” “明白,我想晒太阳,”合成脑立刻回答道,“‘母体树’将‘光合作用的快乐’刻在了每一个‘脑’的记忆深处,她告诉我们,晒太阳会带来有益的刺激——我想体验一下阳光撒在甲板上的感觉。” “……贝尔提拉怎么什么都往你们的记忆里刻……”高文嘴角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后转向一旁的瑞贝卡,“行吧,关闭投影,打开天幕,让阳光洒进这里吧。” ------------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震颤 空天要塞“尘世黎明号”的主体施工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而按照最初的流程,这处隐蔽在山体与密林之间的组装场也终于到了它窥见天日的时刻。 听到高文的指令,瑞贝卡开启了魔网终端旁的一处装置,伴随着一阵突然的嗡鸣声响彻整个“山洞”,她的声音在组装场的上空回荡开来:“各单位注意,‘天幕’即将打开,作业区人员暂停施工,等待环境适应——穹顶投影于十秒钟后关闭。” 瑞贝卡愉快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整个场区上空回荡着,而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连串的魔力中继装置启动、关闭、切换的咔咔声从许多隐秘的角落传了出来,又有机械装置移动运行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高文抬起头,看到正上方那层灰蒙蒙的穹顶附近所固定的许多钢结构支撑梁正在缓缓向旁边移动,大量灯光装置也随之改变了位置,而伴随着这些机械结构的变化,那层笼罩了整个组装场的“岩石穹顶”在片刻延迟之后突然闪烁起来。 一道道白色光流由暗到明地出现在顶棚上,原本浑然一体的洞穴顶部被这些光流分割成了成百上千个大小一致的方形格子,随后这些格子开始在闪烁中逐渐变得透明,下一秒,一块块“黑色岩层”凭空消失,构成穹顶的全息投影消散了,灿烂而广阔的天空出现在组装场的上空! 穹顶之外,阳光正好,稀薄的云层正点缀着冬日澄澈的天空,在天幕投影消失之后,组装场上空的防护屏障也暂时关闭,来自外界的、寒冷而清新的气流吹入了山谷,又有从附近山峰上吹落的积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这明媚的天光第一次照射在115号工程的主体上,片刻之后,高文听到旁边的魔网终端中传来了尘世黎明号控制主脑的一声惊叹:“哦!阳光——” “虽然之前我就想象过这一刻……”瑞贝卡仰头看着天空,哪怕她自己就是这里的主设计师之一,此刻也忍不住发出感叹,“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真壮观啊……” 高文则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只是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带着长久的、赞叹的笑容。 是的,这整个115号工程的组装场上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岩石穹顶”,工程人员虽然确实在这里用各种爆炸物和大型机械“挖掘”了很久来准备场地,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拓宽了这里原本的一道山谷,而长久以来笼罩在组装场上空的……实际上是一层由大型水晶矩阵制造出来的全息投影。 瑞贝卡和她带领的技术团队们,用成百上千个投影装置在黑暗山脉的西北侧山脊之外凭空制造出了一小段额外的山体,并把这一幕幻象维持到了今天! 如此一来,“尘世黎明号”在彻底完工之后,只需关闭山谷上空的护盾与投影,移开高空的照明机构,便可以让整个空天要塞直接升空! 而除此之外,哪怕不考虑作为工程核心目标的“尘世黎明号”,仅仅是覆盖在山谷上空的全息投影阵列本身也是一项价值极大的实验性技术,尽管它的基础单元并不复杂,以假乱真的魔法幻象在这个世界更是已经被法师们用了成千上万年的古董手艺,但将成百上千个小型幻象单元组合、叠加制造出规模如此之大的联合投影,并让它们稳定运行这么长时间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这东西今天可以用在115号工程的隐蔽工程上,日后便可以扩展、改造成为在战场上相当实用的诸多设备雏形。 空天要塞“尘世黎明号”广阔的甲板沐浴在灿烂的天光中,巨日洒下的光辉在它那拥有蓝白双色涂装的装甲带和上层建筑之间勾勒出了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剪影,它的主控大脑漂浮在位于要塞核心舱室的湿件主机容器中,而它那数不清的神经纤维则遍布这钢铁之躯,分布在上层甲板各处的感应点向它传回了阳光与风的触感——温暖,明亮,清新,舒适。 唯一可惜的是钢铁铸成的甲板并不能进行光合作用。 “在进行下一项系统调整之前,天幕将持续开启三天三夜,我们会在这个过程中测试空天要塞的环境适应以及视觉机能,”瑞贝卡开口说道,“尘世黎明号,你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好好体验一下阳光与星光,还有自然界中的风——随后我们会重新关闭这里的穹顶,等到下一次它再打开,就是你真正升空的时候了。” 魔网终端中立刻传来了要塞主脑的中性合成声:“是的,创造者瑞贝卡殿下,我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从天空传来,打断了尘世黎明号的声音,也引起了高文的注意,后者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到有一个大致呈六边形的庞大阴影正从山壁一侧的密林中升起,在阳光中缓缓向着东北方向移动,数个大大小小的反重力环漂浮在那阴影的底部,所逸散出来的微光粒子在天空中形成了一道朦朦胧胧的轨迹。 那个六边形的飞行装置从规模上明显比“尘世黎明号”要小了好几倍,却仍然比目前在役的任何一种“龙骑兵”飞行器要庞大得多,而且它的底盘结构也明显很简洁,看不到任何预装上去的武器站或防护机构,却在边缘预留了很多像是空白接口一样的大型连接件——整个就像某种结构简单却皮实耐用的大功率通用底盘。 它满满飞了过去,似乎只是在进行一次短程测试,片刻之后,便缓缓降落在115基地北部的某处,那已经在高文等人的视线之外了。 “那就是我们的通用空中平台‘戈尔贡I型’,”瑞贝卡开心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自豪对高文说道,“马林·莱斯利负责的项目,我们前阵子就完成了原型测试,现在正在测试2号工厂那边生产出来的量产框架是否合格——看上去情况还不错,如果参数都达标,就可以先交付给第一军团和圣光修士团使用了。” “这么快?”高文有些意外地看向瑞贝卡,“我记得前不久你还因为通用空中平台的预算问题跟赫蒂争论来着……” “当然快啊,那东西可比空天要塞的结构简单多了,”瑞贝卡摆了摆手,“基本上就是一个足够结实的基础框架上面焊了几个大功率的反重力引擎,再给底盘里铺设一套神经系统,然后再给配个脑子就行。不用考虑像空天要塞那么致命的引擎干扰,动力脊也可以直接采用工厂里现成的通用型号,就连魔网阵列都直接用的寒冬号能源组的降级版——反正它在实用环境下能发挥的作用取决于它背上的‘建筑物’,其本身作为一个运载底盘,它能安安稳稳地飞行并提供足够的能源输出端口就行……”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事实上它的结构简单到了原型机直接就是用从几个工厂的备件仓库里淘换过来的零件焊接起来的,您还别说,当天那玩意儿还真飞起来了——虽然很快就又掉到山里了……所以后来我又找姑妈追加了一笔预算。” 高文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在听到他们竟然从工厂的旧货堆里扒拉了一堆备用零件就焊了个“原型机”的时候更是目瞪口呆,虽然之前他跟瑞贝卡讨论“通用空中平台”这个概念的时候也提到过,这是一种劣于空天要塞的,降级化、廉价化、速成化的东西,但他愣没想到瑞贝卡手下的技术主管们比她这个帝国钢珠还要莽夫…… 就在这时,旁边魔网终端中又传来了尘世黎明号控制主脑的声音——这座空天要塞上层的数个监视器还在盯着刚才“戈尔贡I型”降落的方位,它的声音则带着一丝羡慕:“真好啊,瑞贝卡殿下,那就是您向我提过的‘妹妹’么?它已经飞的那么好了……我还没有升空过。” “耐心点,”瑞贝卡看了一眼全息投影中那颗漂浮在生物质溶液里的大脑,“你的升空可不是一件小事——空天要塞一旦升空,除非遇上特殊情况,否则接下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就不会再降落了,你的补给、维护甚至改建都会在空中完成,到那时候你说不定还会想念滞留地面的感觉呢。” 尘世黎明号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后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象那一幕,但我会保持耐心的,创造者。” 瑞贝卡的嘴角翘了起来,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嗡鸣声却突然从魔网终端内传来,一个来自塞西尔城的紧急呼叫信号则浮现在全息投影的中心。 高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瑞贝卡则立刻上前一步接通了这道通讯,全息投影上的光影变幻,赫蒂的面孔浮现在画面最前方。 “先祖,”她的目光迅速汇聚在高文身上,语气急促地说道,“各地报告异常现象——国内外的数个天文台和观测单位在大气层中观测到不明干扰,相关详细资料我已经传输至115基地的数据通讯室中,请您尽快过目!” 高文立刻和瑞贝卡对视了一眼,后者这一次的反应很快:“您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高文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高台,几秒钟后,他的身影便化作一道流光,转瞬间飞向了实验基地的办公大楼。 不过片刻功夫,高文便抵达了115工程基地内瑞贝卡的办公室里,而基地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数据通讯室里传输过来的资料整理好送到了办公桌上。 翻看着那些资料里所描述的内容以及一些用魔法技术“留影”下来的画面,他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一旁的魔网终端亮起,赫蒂的身影出现在高文面前:“先祖,您都看到这些资料了吧?” “我看到了,”高文抬起头沉声说道,“最先报告的是哪?” “帕拉梅尔天文台首先观测到异常现象并第一时间上报,随后圣苏尼尔的天文台、北境凛冬堡的魔力监控站以及十林城魔力枢纽先后汇报侦测到了类似的‘干扰’,”赫蒂语气急促地说道,她的话语一一对应着高文手中的资料,“我们第一时间对此展开调查,并对外发布了相关警告,随后便收到了提丰和白银帝国传来的反馈消息,他们国内的许多具备条件的观测单位也发现了异象……” 高文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为了应对这个世界上层出不穷且神秘莫测的威胁,共同体联盟建立之初便制定了许多涉及到天文观测、魔力监控、异象预警的“联合协议”,一旦某个成员国发现了可疑的“异象警兆”,便会对联盟各国发出示警,而现在看来……这套机制真的发挥了作用。 “观察到类似‘干扰’的不止我们,它的分布范围从洛伦大陆最北边的北境一直到最南边的白银帝国,而且几乎是各地同时发生,”高文眉头微皱,一边思索一边低声说道,“最初发现问题的是天文台,他们在观测星空的时候看到天空中布满干扰噪波,但后续报告情况的却不只有天文部门……” “是的,多个魔力监测站和魔网枢纽站在大气层中发现了干扰现象,”赫蒂点头说道,“目前基本可以排除问题发生在外层空间的可能性——干扰发生在我们的大气层内,而且很可能不超过稳态界层。” 高文若有所思:“稳态界层……有更详细的数据么?” 赫蒂摇了摇头:“很遗憾,干扰持续时间很短,几乎所有检测到干扰的部门都只来得及留下常开设备所记录的常规数据,在他们来得及启动专用设备或派出高阶超凡者进行针对性记录之前,弥漫在大气层中的能量便消失了。目前最有价值的一份资料只有来自白银帝国星术师协会的报告——大星术师薇兰妮亚当时正好在稳态界层附近的云层中采集高空魔力数据,当察觉到大气层中魔力变化之后,她迅速进行了一次超远距离感知——最终确认干扰不仅局限在大陆上,甚至向海洋方向无限蔓延,一直蔓延到了她作为传奇强者的感知极限之外。”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一次全球现象。” “是的,目前各国学者都怀疑这是一次全球现象,而且极有可能是大气层和地表能量场共同作用的结果……等一下。” 赫蒂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画面之外的某个方向,似乎是一条新的情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片刻之后她转向高文,表情变得比刚才还要肃然。 “先祖,安塔维恩传来消息,深蓝网道发生异常变化……其发生和结束时间均与各地观测到‘大气层内干扰’的时间一致。”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涨潮 由水元素塑造而成的无垠海中,水流涌动,一道强大的波涛在海水深处酝酿成型,并迅速稳定成为女性的模样。 海妖女王佩提亚摆动鱼尾,在侍卫与深海女巫们的陪同下来到了那道如河流般奔涌的“深蓝脉流”附近,她的眉毛微微扬起,询问着身旁的海渊指挥官:“哨兵柯罗琳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是的,女王陛下,”海渊指挥官躬身回应,“那是一次意外——脉流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速度极快的立方体,柯罗琳没有注意,被砸中战刃之后失去了平衡……” “女王陛下!”一旁的哨兵薇拉忍不住上前,“柯罗琳她还没有死回去么?” “我们还没有在集结点找到她——不排除她被冲的太远,在这颗星球上其他水域重生的可能,”佩提亚慢慢摇了摇头,“不过不管怎样,她都离不开这颗星球,总是可以回来的。” 这位深海主宰的话音落下,一个体型庞大的巨人便从旁边游了过来,正是刚刚在哨站那边结束治疗的水元素领主,他在距佩提亚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带着些许敬畏和警惕看着眼前这个“外地水元素老大”:“大汲取者,所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怀疑那些在深蓝网道里扔东西的家伙已经开始动手了,”佩提亚淡淡说道,“这或许是一次测试,也可能是那些立方体的数量超过一定临界点之后发生的必然变化……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把警告发给盟友们,但愿接下来不要再发生太多超出控制的情况……” 一旁的水元素领主听到这里顿时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还不要发生太多超出控制的情况,这颗星球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比这些海妖更“超出控制”的么?! …… 寒风呼啸,沙尘飞扬,空气中弥漫着强大魔力与空气相互反应之后的刺鼻气味,污浊厚重的云层间渗出了一点点有气无力的残阳,那稀薄的天光涂覆在远处起伏的山脉边缘,如一片干涸的血迹般刺目,而在地形凹陷的山谷深处,菲尔娜与蕾尔娜姐妹正站在深蓝裂隙旁的观测平台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我们昨天刚刚投放下去的符文石又失去了联系,”根须划过岩石的沙沙声响起,身形高大、面孔干枯扭曲的大教长博尔肯从旁边走了上来,嗓音沙哑阴沉,“几乎每四次投放就会有一颗符文石‘断线’,而且基本上都集中在两三个特定的节点区间……” “这说明有一条深蓝脉流出了问题,”菲尔娜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那脉流可能穿过了某个极不稳定的界层,或者……有什么东西在主动拦截和破坏那道脉流中的‘异物’。” 博尔肯黄褐色的眼珠盯着精灵双子,阴恻恻地说道:“这世界上原来还存在你们也搞不明白的事情么?” “哼,”蕾尔娜哼了一声,“全知全能是个愚蠢的概念,我们只不过是在大多数领域比你们懂得的事情多一些罢了——不要在意那些失去联系的符文石了,暂时停止向那些有问题的节点区间继续投放,我们还有很多备选线路……” “比起那些失去联系的石块,更重要的是我们刚刚完成的‘测试’,”菲尔娜接着说道,“昨天,我们依靠现有的控制节点进行了一次小功率的‘释放’,大教长阁下,你已经亲眼见证了那些弥漫在整个大气中的能量场——现在你应该不会再怀疑我们所传授的知识了。” “我们的理论模型是有效的,显而易见,大教长,”蕾尔娜注视着博尔肯的眼睛,“受控的深蓝网道可以用于制造一个笼罩全星球的‘乐土屏障’,受选的进化者可以在屏障内获得永久的庇护,永远不会再有魔潮,也不会再产生什么神明——一个永恒且安全的世界,如我们当初所承诺的一样。” “……但愿吧,”博尔肯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珠紧盯着蕾尔娜的双眼,“但你们不要忘了,昨天那场测试中所制造出来的能量场远未达到标准,我们投放的符文石还远远不够,深蓝网道也并不像你们所承诺的那样容易‘驯化’,这颗星球在抗拒我们的控制,而我们现在还不得不面临符文石接二连三‘失踪’的窘境。” “耐心些,我的大教长,做大事是需要耐心的,”菲尔娜微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已经在这里等待数百年了不是么?您已经耐心地看着您那些蠢笨短视的同胞是如何因过于急躁而遭遇了惨重的失败,您不想重走他们的老路……” 博尔肯哼了一声,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他刚要开口,一个陌生而大大咧咧的年轻女声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你们在说啥?” 平台上的精灵双子和树人首领瞬间一愣,紧接着三双眼睛便猛然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连邪教徒的领袖和闯入人间的“哨兵”也难以控制自己脸上错愕的表情——他们看到自己脚下不远处的深蓝裂隙中不知何时涌动起了荡漾的水流,那原本不具备实体的魔力脉流中竟然冒出了一个女性的身影,她有着淡紫色的长发,穿着陆地上从未有人见过的奇特贴身护甲,手中拿着一柄仿佛三叉戟与战矛合体般的战刃,她的皮肤表面流淌着莹莹蓝光,双眼则满是好奇地看着高台的方向。 “你们刚才说啥?”注意到眼前的几个奇怪身影都只顾着发呆而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在深蓝脉流里被卷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出口爬出来的柯罗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驯化深蓝网道是啥意思?控制星球是啥意思?说到底你们都是啥人啊?搁这儿整什么玩意儿呢?” 她伸长了脖子,向周围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好像正在一个大坑的坑底,而下一秒,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大坑附近的另外一处平台上,在那平台边缘,数个表面布满复杂符文的黑色立方体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看上去似乎正在等待激活——前一刻还晕头转向的海妖哨兵瞬间反应过来。 “妈个X我知道了!就是你们整天往深蓝网道里面扔东西!” 直到此时,因为错愕而反应慢了半拍的博尔肯也终于反应过来,他顾不得思考那个从深蓝网道里冒出来的奇怪女子是什么来历,也顾不得思考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这种事情,就如每一个即将计划暴露的阴谋者一样,他此刻的第一想法就是立刻灭口——他甚至完全没有考虑抓活口的可行性,因为对方此刻仅仅是从深蓝网道里探出了上半身,而且她很明显有在那道能量流中自由穿梭的能力,稍有迟疑,对方恐怕瞬间就可以通过网道遁走,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思绪电转,瞬间决定,博尔肯毫不犹豫地张开了仿佛干枯枝丫盘根错节扭曲而成的“双手”,无比强大的腐化与衰败之力随之化作一道灰白色的尖刺破空而出,他丝毫没有留手,务求能瞬间杀死眼前这个看似人类但绝不可能是人类的生物! 然而一旁的蕾尔娜与菲尔娜姐妹却在这一刻脸色大变,她们似乎终于察觉了什么,异口同声地大叫道:“别杀她!!” 然而她们的提醒终究是晚了一步——那道由传奇强者全力出手、蕴含着强大杀伤力的灰白色尖刺只需瞬间便已经飞到柯罗琳面前,而后者因为在深蓝脉流中连续翻滚所带来的后遗症,此刻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她只来得及稍稍抬起手中战刃,嘴里喊了一声“哎妈——”,便瞬间暴毙而亡。 一团夹杂着微微闪光的蓝色水花炸裂开来,随后瞬间在空气中消散殆尽,这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没有留下任何残骸,仿佛瞬间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眼前,博尔肯则一脸诧异地看向刚才突然大叫的蕾尔娜姐妹:“你们刚才说什么?” “我们说别杀她!该死,你……”蕾尔娜瞪着眼睛,在以这具凡人躯壳活动的许多年里,她都很少会有如此恼怒的时刻,然而很快她便意识到此刻的发怒已经无济于事,而眼前这个不怎么可靠的怪胎却是自己当前唯一能控制的“盟友”,她只能强行压下怒火,用压抑的语气说道,“我们在这里的基地暴露了,‘大教长’,做好准备吧——或者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做任何准备,所有计划必须立即启动!” “我不明白,”博尔肯语气不善,他显然对精灵双子的态度非常不满,“我已经彻底杀死了那个闯入者,渣都不剩——你们不必怀疑我的实力,在这颗星球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凡人可以在被我的凋零尖刺命中之后还存活下来,巨龙都不可能!” “这正是问题所在!‘大教长’阁下!”菲尔娜也提高了声音说道,“那是个海妖!只有极其有限的几种灵魂系力量才可能杀死那种生物——你的凋零尖刺只能让她的躯壳暂时解体,现在她已经返回了她们那位于深海的巢穴,还带着她在这里所见的所有秘密!现在情况已经明了,这些日子以来就是海妖在拦截我们投放的符文石,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古老的外来种族如今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大教长,你是否理解这个局面?!” 海妖?! 博尔肯终于从气恼中清醒过来,“海妖”这个略显陌生的词汇迅速勾起了他脑海中所知不多的情报,他回忆起了那些与深海有关的、描述那些幽邃深暗海渊的故事,以及那些回荡在礁石与海岛中的歌谣,还有古时候那些侥幸从涌潮中幸存的船员们癫狂惊悚的描述,他轻轻吸了口气:“你们说的海妖,就是风暴之子过去数百年里……” “提前开始一切吧,大教长,”菲尔娜打断了这名树人首领,“继续蛰伏发展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我们对深蓝网道的‘驯化’还差得太远!”博尔肯忍不住说道,“而且情况真有这么严重?我们之前进行的测试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可观测的现象,我们的敌人不可能察觉不……” “暴露自己的存在和暴露自己的底牌可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大教长,那些海妖的文明远比你想象的先进,那名‘斥候’已经看到了我们设置在这里的很多东西,她们能从中推断出的真相远比大陆上的那些弱小种族要多得多,而我现在非常担心……那些深海生物恐怕不知何时已经和陆地上的弱小种族们达成联合,”蕾尔娜语气严肃地说道,“计划必须提前开始,虽然这会让我们失去很多本应有的优势,但总好过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这个占据了一具复制品躯壳的古代失控AI咬牙切齿地说着,脸色到最后变得非常难看,显然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极大地干扰了整个计划,让她的某种布置无法按期完成,但随后,在她旁边的菲尔娜似乎又从另一个逻辑线程中思考到了新的分支:“不过这也并非全是坏事,那些生活在废土外面的凡人国度恐怕并未做好准备,我们提前开始行动,应当可以让他们措手不……” “等等,”就在这时,博尔肯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摇晃着自己那干枯扭曲的树冠,张开两只由弯曲藤条盘结而成的手臂,深褐色的眼珠中满是警惕,“你们有没有感觉……空气中的水汽正在变多?” “水汽?”菲尔娜皱起眉头,她如今所使用的这具躯体受限于凡人的物质形态,在感知方面并不比一个普通的精灵强大多少,而全身早已异化成为半植物的大教长显然在“水分”方面比她要感觉敏锐一些,所以过了几秒种后,她才察觉到对方所说的“水汽变多”是怎么回事。 空气正在变得湿润,而一阵轻微的、腥咸的气息则飘入了她的鼻孔。 在这远离大海的荒芜废土中,她嗅到了大海的气息。 海浪的声音如幻觉般在耳畔响起,那哗哗的声音清晰得仿佛整片大海就在眼前,然而那声音的本质却并非空气中的震颤——它在灵魂中与心智共鸣,制造着横跨在现实与认知中的“感官”,水汽愈发富集起来了,周围山谷中那些干燥的石块和峭壁表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渗出层层水珠,饱含盐分的风吹动着树人们的枯枝和叶片,而一阵轻柔的歌声突兀地出现在海浪中,那歌声开始链接现场所有人的心智,在他们心中灌输着向往深海、向往下潜、向往与黑暗海渊融为一体的思想。 这是海妖独有的灵能歌声—— 海妖女王佩提亚在唱歌。 深海正从她的歌声中降临至这处山谷。 菲尔娜与蕾尔娜姐妹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不远处那道躺在坑底的空间裂隙,层层叠叠的光环随之从她们身边浮现出来,操控着裂隙的边界 “炸掉这条通道!” 她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呼啸 海浪已经很近了,距离现实世界只剩下一组旋律以及一次惊恐的联想。 见识粗陋的邪教徒们不懂得深海主宰的力量,然而哨兵在漫长的观测服役过程中所积累的资料库里却有关于海妖这个族群的全部信息,当周围空气中腥咸的海风以及那回荡在思维中的海浪声逐渐清晰起来的同时,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便意识到了这股力量的传输途径在哪里——正是那道深蓝裂隙。 刚才那个海妖斥候恐怕是某种“先锋”,她的死亡在裂隙这一端形成了一个坐标,这个坐标正在引导那位深海主宰的力量! “炸掉裂隙,马上!” 菲尔娜和蕾尔娜高喊着,而在她们的操控下,那道深蓝裂隙的边缘已经开始剧烈闪烁并呈现出向着内部崩落的迹象,一旁的博尔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从周围的异象以及精灵双子这异常的反应中猜测到有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这一次他不再质疑,而是第一时间帮助双子摧毁裂隙。 这当然令他心痛,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已经在这座山谷中投入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眼前这道深蓝裂隙是目前为止他们所制造出来的规模最大、结构最稳定的“大门”,与那些只能开启数小时的临时裂隙完全不是一个层级,这里也是几个主要操控节点之一,一旦将这里摧毁,之后恐怕还得花费巨大的代价来建立另一个控制节点——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犹豫。 干枯扭曲的藤蔓从高台上蔓延到了裂隙边缘,配合着双子所制造出的符文圆环一同发力,通道裂口的稳定结构被进一步破坏,强大的吸力从裂口深处传来,将“大门”连同附近的泥土、石块一起向着里面吸引过去,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中间夹杂着整个山谷的震颤,而在这个过程中,那诡异空灵的歌声也始终没有停息——潮汐将至。 水汽升腾了起来,仿佛海雾般的朦胧雾气充斥了菲尔娜与蕾尔娜的视线,整个山谷中到处都是波光粼粼,若有若无的海面在空气中时隐时现,博尔肯突然有了一种窒息感,尽管他确定自己周围的本质仍然是空气,可他竟有了一种被浸泡在海水中的、难以呼吸的感觉,他感觉盐分在自己的树皮上凝结,海浪一波波冲刷着自己的树冠——作为一名传奇强者,他确定这种程度的“攻击”对自己并不致命,但这种从未见过的攻击形式却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数百年来,他第一次产生了些许慌乱。 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从半空中炸裂,那是海浪拍击峭壁的声音,山谷中正在想办法寻找干燥地块的树人们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他们看到一道虚幻的巨浪拍碎了附近的山岩,滔天的水花从半空崩落,而在巨浪肆虐中,一个巨大的、模模糊糊的女性上半身从水中探了出来,这个由水汽、浪花、盐分与声波组成的虚幻身影慢慢从空中俯下身子,注视着山谷中的生产区域、控制中心、矿石采掘场以及不远处的畸变体军营,带着震颤和韵律感的声音从海浪中传了出来:“……你们想做什么?” 伴随着话语声,一道规模同样巨大的手臂迅速在海浪中成型,并向着正在迅速关闭裂隙的菲尔娜和蕾尔娜姐妹探去,与这道如同坍塌巨塔般降临的手臂一同降下的,还有佩提亚带着一丝怒意的声音:“不准……关闭它……” “这里可不是你的深海!”菲尔娜抬手一挥,完成了关闭裂隙的最后一个操作,伴随着那道蓝色通道的迅速崩溃、解体,她又迅速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复杂的符文,向着深蓝网道中已经开始运行的符文石下达着指令,随后她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已经开始消散的巨浪与那副行将解体的女性躯体,“希望你能喜欢这个见面礼,闯入者的王。”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山谷上方的潮水与海妖女王的身影在大爆炸中四分五裂,滔天的海水从空中倒灌而下,但还未触及地面,其中百分之九十便已经如梦幻般在空气中消散干净,剩下的百分之十则化作一场瓢泼大雨,泼洒在谷底的扭曲树人和畸变体军团身上。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震荡传来,那震荡却仿佛是从另一个空间传递到了现实世界,空气在震颤,大地在晃动,魔力场汹涌起伏,刚刚关闭的深蓝裂隙中迸射着细碎的蓝光,一道人类用肉眼看不到的风暴似乎正在深蓝网道中肆虐,博尔肯惊魂未定,他仿佛听到了遥远的怒吼和许多慌乱的喊叫声,但他刚想凝神去听,那些声音却又都烟消云散——连接完全中断了,那些从遥远深海投射过来的力量与意志已经彻底离开这里。 “你们杀死了她?还是仅仅放逐了她?”博尔肯看向精灵双子,“你们刚才最后启动的那是什么东西?那也是符文石的功能之一?” “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没法杀死那个海妖女王——她刚才身后有一整个海渊唱诗班帮她分担伤害,但这此失败应该会让她记忆深刻,”菲尔娜回头看了博尔肯一眼,“至于刚才那一击……大教长,那只是符文石保护自身的基础功能之一,一个如此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在面临外来入侵的时候总该有一些防御手段的,不是么?” “比起这些无意义的疑问,我们还是尽快行动起来吧,”蕾尔娜紧接着说道,“刚才的最后一击导致我们又暴露了一张底牌,下次我们的敌人可不会再如此莽撞。大教长,去集结您的军团吧,这片废土已经无法再给我们提供足够的‘投放点’……虽然时间仓促,但我们仍有优势。” 博尔肯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精灵姐妹一眼,他的树冠微微晃动着,慢慢说道:“好。” 下一刻,密集的嘶吼声从山谷内外响了起来,沉重的脚步声开始连绵成片,在这处“集结点”内,在山谷外的荒原上,在更远处的平原、丘陵、河道以及古代刚铎帝国所留下的宏伟废墟间,数以百万的游荡畸变体突然停止了他们那数百年如一日的、毫无意义的游荡,这些混沌的生物仿佛被突然间灌注了理智,迅速集结成一支又一支纪律严明的军团,开始向着远方那道耸立在天地间的、气势磅礴的能量屏障前进。 而每一支这样的军团背后,又有数量不等的扭曲树人拔起他们的根须,以移动指挥节点的形式随军进发。 菲尔娜与蕾尔娜姐妹微微眯起了眼睛,依靠在废土地下蔓延的庞大根须网络,她们能如博尔肯一样“看”到那无数支军团的动向,她们看到那股庞大的力量宛若黑暗的潮水,以仿佛无可阻挡的姿态向着宏伟之墙的方向蔓延,可与此同时……那道由精灵与人类共同建立的能量屏障却仍然如凡人可悲却又顽固的灵魂一样,阻挡在军团面前。 她们睁开了双眼,注视着遥远地平线上那些影影绰绰的哨兵之塔,而在她们的另一重视野中,那些哨兵之塔周围蔓延出的能量场清晰可见……广域能量场接续投射技术,这种在上古时代由原初精灵们从卡尔多古大陆带到这里的、在成千上万年的修修补补中早已面目全非的技术在哨兵眼中全无秘密可言。 那道古老的高墙看似宏伟厚重,实则脆弱不堪。 …… 无垠海中卷起了滔天巨浪,从深蓝脉流中喷涌而出的强大能量几乎瞬间便横扫了整片水域,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亘古不变的无垠海深处都在瞬间被冲出了一片“元素真空”,数以亿吨的海水凭空消失,唯余下濒临失控的深蓝脉流在那恐怖的海底空腔中汹涌奔流——这可怕的景象持续了足足十几秒钟,庞大的元素力量才终于开始重新填补这个世界里出现的“空洞”,而这又引发了后续一连串新的巨浪。 如此汹涌肆虐的潮汐巨浪,甚至连生存在无垠海中的水元素自己都承受不住。 终于,统治水元素领域的君主格鲁古诺也被这片海域中骇人的波动所惊动,如海洋化身般的元素主宰降临在波涛之中,看到了正在想办法平息海浪的本地元素领主以及海妖们,在海妖、元素领主以及格鲁古诺的共同出手下,无垠海的动荡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我需要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格鲁古诺庞大的身躯挺立在无垠海中,永不停息的滂沱大雨从上方那片如天空般倒悬的海面泼洒下来,冲刷着这巨人愤怒又困惑的面容,“大汲取者,你当初在这里建立哨站的时候可没说过还有这种事!” “如果我们没有在这里建立哨站,恐怕你们直到与整个元素世界一同灭亡都不会知晓这个世界在面临怎样的危险——那可不只是一次滔天巨浪,咕噜噜。” 海妖女王佩提亚的声音在暴雨中传来,无垠海中随之卷起了一道漩涡,这位深海统治者的身影从旋涡中浮起并出现在格鲁古诺面前,后者看清了佩提亚此刻的模样,原本还想说的话瞬间便卡了回去——他看到对方的半个身躯都已经消失不见,唯有飘散的水流不断在她那消失的躯体附近重复着解体-重组的过程,又有一道道模模糊糊的蓝色微光从她的头颅附近飘散出去,在无垠海的暴雨中张扬开来,形成让人联想到碎裂四散的羽翼的结构,这些“逸散体”在半空中扩散出足有百米,所到之处,海浪与暴雨都纷纷改变了轨迹。 格鲁古诺并不太清楚海妖这种奇怪的“外地水元素”都有什么生理规律,但哪怕再不了解,他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位深海主宰的情况不太妙,海妖强悍的恢复能力都无法令其躯体复原——坦白讲,他过去跟这位女王打了几十万年仗都没能把对方伤到这种地步。 “你这是怎么搞的?”元素主宰目瞪口呆地看着佩提亚,以至于都忽略了对方刚才又把自己叫做“咕噜噜”的失礼举动,“你看上去就好像快被人打死了似的……” “你并不擅长憋笑,咕噜噜,你的声调都因为憋笑而发抖了——但我不介意,”佩提亚抬头注视着元素主宰面孔上那代替眼睛的巨大漩涡,表情淡然地说道,她那遭受重创的半身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愈合,深蓝魔力所造成的侵蚀正在一点点被她强行排出体外,“如果你知道一群疯狂的邪教徒在一个古代心智的带领下正在刚铎废土里干什么,我相信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刚铎废土?邪教徒?啊,那些人类玩意儿……”元素主宰格鲁古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我知道你最近在和陆地上的种族们打交道,但你是不是过于在意那些短暂的主物质界文明了?千百万年来,无数种族在物质世界搞过无数的事情,但元素的基石永远岿然不动……” “看着我现在的状态,你再说一遍元素的基石可以永远岿然不动?”佩提亚身旁飘散出去的水流缓缓张开,如同展示着一片伤痕累累的羽翼,“他们制造出了某种威力很巨大的东西,就埋在深蓝网道里,那东西还未完工,但它目前所发挥出来的威力已经可以隔着半个星球和元素界域的屏障在你的无垠海中炸出一片巨大的元素真空——现在他们已经摧毁了通往洛伦大陆的坐标和通道,我刚才尝试与驻留在洛伦大陆的姐妹取得联系,却发现所有指向洛伦大陆的元素通道都已经被混乱的能量阻断,而这恐怕只是刚才那场大爆炸的余波之一……” “……看来你不只是想跟我说说这些事情而已,”意识到眼前这位强大的异族主宰没开玩笑,格鲁古诺的语气终于严肃起来,“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事先声明,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无论物质世界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大规模介入物质领域,我们这些元素生物本身就是这颗星球‘平衡’的一部分,失衡所造成的后果可以参考如今塔尔隆德的那些‘裂隙污染区’以及那些被污染的元素生物们。说真的,当初若不是你们的飞船撞穿穹顶造成界域渗透,我们也不可能跟你们打一场谁都不好过的‘元素战争’……” “放心,我知道你们对发生在物质世界的事情没多少插手余地——但我需要你们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佩提亚缓缓说道,她的目光看向无垠海深处,看向那些正在奔涌流淌,其内在已经发生变化的深蓝脉流,“这些流淌在你们家门口的‘涌流’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东西。” “那物质世界的情况怎么办?”格鲁古诺忍不住问道,“你放着不管了?” “我会想办法派一支远征军,从物质世界赶过去,不管来不来得及,而且……我相信我的盟友们。”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这什么情况? 高耸的哨兵之塔伫立在污浊黑暗的废土边境,规模庞大的塔基如同一座由人工堆砌而成的山丘,古朴厚重、表面镶嵌着水晶与精灵符文的塔身则悬浮在基座上空,淡淡的流光环绕着那巨塔表面游走,在符文与水晶之间构筑着不断变换的光线角度,而以这些巨塔为节点,古老宏伟的能量屏障如一道浮动着微光的瀑布般从云端垂下,将废土与文明世界切割的泾渭分明。 伴随着响亮高昂的汽笛声,装甲列车“冬将军”轰隆隆地驶入了前进基地,又一批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和战斗修士、武装修女们抵达了这处前线壁垒,身材挺拔、气质英武、一身戎装的帝国指挥官菲利普快步走过站台旁的连接通道,而一个身材极为高大健壮,身上穿着一套厚重甲胄,腰间用铁链悬挂着沉重祈祷书的身影则出现在“冬将军号”一号车厢旁的出口,这个身影向着连接通道的方向走来,在他身后则是一群正在列队离开车厢的白骑士。 “莱特大牧首,”菲利普快步来到那高大的身影旁,向对方行礼之后语速很快地说道,“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这前线——我之前听说圣洁残阳战团要前来支援,却没想到竟然是你亲自带团。” “陛下很担心这边的局势,我们正收到越来越多令人不安的情报,”莱特说道,嗓音醇厚有力,“在教堂里做些文书工作虽然也很重要,但圣光赋予我的责任让我必须出现在更需要自己的地方——前方战团的兄弟姐妹们现在很需要我这个大牧首。” “我们这边也确实发现了一些异常,”菲利普点点头,“墙内的怪物一直在屏障内部环绕游走,躁动不安的模样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后面催促它们一样,而且前方侦测站已经连续数次检测到废土内出现异常能量波动,每次波动传来的方向都不一样。” “我们边走边说,”莱特沉声说道,随后一边跟着菲利普走向基地内一边快速说道,“推进方案定下了么?” “已经定下,现在先头部队和重型火力支援都已经就绪,不久后白银帝国那边会对哨兵之塔发出信号,在提丰、塞西尔、白银-高岭三个主要的推进基地前方,宏伟之墙会打开一道狭窄的缺口,我们用重火力和燃烧器开路,在里面抢修出一个前进堡垒,随后把净化装置竖起来,逐步扩大安全区并向着废土中心区推进。” “很好,”莱特慢慢点了点头,但紧接着眉头又微微皱起,他扭头看向那道令人震撼的能量高墙,看着不远处漂浮在天空中的高塔与高塔上绽放出的光芒,“可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菲利普表情严肃起来,“是圣光在产生什么启示么?” “……很有可能,或许是圣光感应到了邪恶力量的过度滋长,”莱特表情异常严肃地说道,“圣光在指引我,让我们再往推进方向上增加二十门重炮和两个基数的燃烧弹。” 菲利普认真想了想,表情慢慢坚定起来:“……我认为圣光说的对。” …… 群星圣殿缓缓在天空巡航,庞大的阴影投在高岭王国北方边陲的广袤丛林上,那道由活体森林形成的绿色屏障正在地平线尽头缓缓起伏着,强大的守护者古树、白银军团以及高岭王国的精锐游侠部队在林海的尽头整装待发,而在那条分界线的另一侧,则是宏伟之墙高耸的光幕,以及漂浮在附近山丘顶部的哨兵巨塔。 屏障分开了两个世界,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活体森林防线,一侧是遍布焦黑污浊泥土与风蚀巨石的刚铎废土,这道墙已经在这里伫立了七个世纪,而在今天……凡人将第一次主动打开一道缺口。 贝尔塞提娅坐在统御之座上,她的视觉与整座反重力要塞融为一体,透过设置在群星圣殿各处的外部监视器关注着远方屏障边界的一切风吹草动,她感受着高空的气流吹过甲板,感受着引擎组传来的嗡嗡震动,这座庞大古老的飞行基地仿佛是她的另一幅身体,机械灵魂与血肉之躯的感官杂糅在一起,所带来的感知错位足以令普通人瞬间昏阙,却是她早已习以为常的事物。 她从机械的低语中暂时脱身,抬头看向大厅,看到魔导师和圣殿导师们在大厅各处的控制终端前忙碌,而她的首席魔法顾问,大星术师薇兰妮亚则静静地站在王座前的小平台上。 “我们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陛下,”薇兰妮亚低头说道,“我们的盟友刚才也发来了一切就绪的消息。” 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应。 她知道,联盟其实还没有准备好,无论是提丰、塞西尔还是白银,都有几张专门为了应对这场战争的“大牌”还在路上,仓促间反攻废土所带来的风险很高,但她更知道……废土里的“哨兵”已经开始行动,留给墙外安全区的凡人诸国的时间已经不够,此刻唯一的选择……就是提前进攻。 白银女皇的精神凝聚下来,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灵魂彻底浸入群星圣殿的主控系统,她听到这要塞深处的机械之魂在对自己低语,听到了与群星圣殿相连的那些哨兵之塔所传来的遥远回响,她激活了那些已经沉寂数个世纪的指令秘钥,随后按照记忆深处的流程,开始逐一认证,解锁,注入指令…… 遥远的地平线上,那漂浮在高空的哨兵高塔顶端,原本恒定的浅蓝色光辉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些细微的波纹,厚重凝实的宏伟之墙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从上而下的光流,薇兰妮亚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星术师长杖,紧盯着监控装置传来的、前线第一视角的景象,紧盯着宏伟之墙表面渐渐出现的那道裂缝,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与此同时,在提丰的冬狼前进基地,在塞西尔的南部推进基地,全副武装的骑士与法师军团和整装待发的机械化师也都紧盯着眼前正逐渐开启的屏障——数百年来,这是凡人诸国第一次主动在这道墙上打开一个缺口,这历史性的一幕足以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能注意到——那些哨兵之塔在运行中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波动和反馈信号中其实混入了一些杂波,那古老的屏障控制系统并没有完全按照指令协议运行。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响突然在控制大厅中响起,大量控制终端在这一瞬间关闭、重启,猛烈的晃动从群星圣殿深处传来,剧烈的摇晃让薇兰妮亚险些跌倒在地,她听到刺耳的系统警报声响了起来,侍从和控制者们都在发出惊呼,她第一反应便是看向大厅中央的统御之座,看到那淡金色的王座上所有的灯光都已经熄灭,用于连接王座和要塞的大量缆线、管道之间则迸射出了明亮的电弧! 操作人员的汇报声充斥大厅:“哨兵之塔系统离线!宏伟之墙不受控制!”“主天线关闭了!”“宏伟之墙备用端口拒绝响应!有东西在阻塞我们的信号!” “陛下!”大星术师瞬间冲向王座,但王座上紧闭双眼的白银女皇在此之前便猛然睁开了眼睛,贝尔塞提娅一把拍在王座扶手上的某个符文上,切断连线的同时又随手擦掉嘴角渗出的血珠,语速飞快地高声下令:“重启主天线,所有朝向哨兵之塔的终端转人工控制,圣殿向六号节点方向移动,尽可能靠近那座哨兵之塔!我们需要立刻重建连接!” 白银女皇迅速下达的指令让大厅中短暂的慌乱状态迅速平复,所有操作人员立刻开始执行贝尔塞提娅的命令——在这种时候,一个明确的命令至关重要,哪怕人们的应对效果再有限,“命令”本身也能起到让秩序重建的作用。 “陛下,”薇兰妮亚则上前扶住了脸色明显很苍白的贝尔塞提娅,一边暗中支撑着女皇的身体一边压低声音迅速问道,“发生了什么?” “有来源不明的权限渗透,就在我完成统御之座的认证之后,那东西覆写、篡改了我发出的指令,”贝尔塞提娅飞快地说道,“哨兵之塔系统是我主动强行关闭的,这是我刚才唯一能做的事情——否则那个伪造的权限会全面接管与群星圣殿相连的一切东西。” 白银女皇所说的情况让薇兰妮亚险些心脏停跳半拍,她吸了口冷气,紧接着便注意到了不远处监控系统上所呈现出来的恐怖一幕—— 正在缓缓开启的宏伟之墙“通道”早已超过了预定的宽度,超过了前线部队的迎击面,然而那道屏障还在继续开启,通向废土的通道还在不断拓宽。 失去控制的哨兵之塔还在继续执行刚才从统御之座接收到的命令,宏伟之墙即将在这个错误指令的作用下彻底关闭! 就在这时,附近的一名负责操控终端的精灵突然高声喊道:“主天线重启了!六号高塔恢复响应!但……‘开门’指令无法覆写!” 薇兰妮亚心中一紧,下一秒,她搀扶着的白银女皇便推开她的手臂并重新坐回到了统御之座上:“我来连接——大星术师,你在旁照应。” 薇兰妮亚看了一眼王座周围那些已经破损的缆线,下意识甚至想把女皇硬拉起来:“陛下,这不可行,王座的连接已经……” “还能用,我确定,这里一大半的连接都是刚才我自己切断的,我有分寸,”贝尔塞提娅直接打断了首席顾问的话,“没时间犹豫了——整个文明世界正迅速暴露在刚铎废土面前!” …… 宏伟之墙打开了通往废土内部的通道——但并没有完全按照计划中的方式开启。 塞西尔推进基地前方,数以百计的重型坦克和数量更多的多功能战车在平原上集结,两侧高地上的火炮阵地直指废土方向,士兵与指挥官们紧盯着眼前那道宏伟的能量屏障,看着它逐渐从中间张开一道裂隙,看着那道裂隙慢慢变成一条宽阔的通道——随后看着那通道继续开启到令人不安的幅度,而整个宏伟之墙,甚至远处的哨兵之塔都渐渐发出了一种令人极其不安的呼啸怪响。 那动静听上去就像大型屏障即将强行关闭时才会发出的“啸叫”! 情况不对——有经验的指挥官和老兵们已经迅速做出了判断。 而下一刻,在空中执行侦察任务的龙骑兵战机发回了情报——大批原本在屏障内侧环绕游荡的畸变体竟突然集结起来,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秩序”开始朝着宏伟之墙上不断扩大的缺口涌来! “这什么情况?!”前锋部队某辆指挥车内,一名身穿蓝色轻甲的前线指挥官瞪大眼睛看着外部监视器传回的画面,“精灵那边有消息传来么?” “我们和南部战区的通讯刚才中断了,”一名低级军官语速飞快地说道,“长官,畸变体正在迅速集结并朝着缺口的方向涌来——后方命令我们立刻原地迎击,堵住这个缺口!” “那就堵住它!”前线指挥官咬了咬牙,远方地平线上那升腾起来的污浊烟尘令人胆寒,那是数以十万计的畸变体和大型怪物潮水般涌来的前奏,然而这条战线上的士兵们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宏伟之墙的缺口还在迅速扩大,失去了那道能量护盾之后,荣耀的第一军团就是挡在黑暗山脉前的唯一一道屏障,“坦克部队调整阵型构筑防线,所有‘钢铁大使’转入护盾模式,通知重炮阵地——我们需要支援!” 远方地平线上,汹涌的畸变体已经如潮水般出现,那数量远超过理论上的正常值,远超过之前的侦查与计算结果,而它们所表现出来的“纪律性”……更在情报之外。 但与之相对的,塞西尔人过去几个月里在严重的“火力不足恐惧症”驱使下昼夜不停往前线堆的火炮其实也远远超过了此前的计划—— 目标进入射程,魔力电容器激活,重炮启动。 在连续不断的轰然巨响中,一道又一道淡青色的光流从人类阵地上冲向天空,并在一个优美而致命的弧线之后坠入远方的畸变体浪潮。 满天的火海轰然炸裂,如黑潮般的畸变体大军内凭空出现了上百处明亮的高热爆点,随之而来的强大冲击波撕碎了血肉巨人们强韧的躯体和仓促间支撑起来的能量护盾,残肢断臂飞上天空,又在片刻后如雨般降落。 畸变体大军后方,负责指挥的树人神官们在护卫部队的保护下步步推进,前方那汹涌的黑潮让这名黑暗德鲁伊胸中涌起了无限的自信,甚至带来了一丝豪迈之情—— 行动虽然仓促,准备虽然不足,但墙外面那些羸弱的凡人国度在这支大军以及宏伟之墙突然崩溃的事实面前只会更加慌乱、更加准备不足。 一波潮水过后,那些措手不及的凡人什么都不会剩下。 刺耳的尖啸声就在这时打破了天空中的平静,充斥整个视野的大爆炸在畸变体形成的潮水中掀起了一片方向相反的“逆浪”。 负责指挥这支军团的黑暗德鲁伊停了下来,扭曲干枯的树冠在气流中震颤,远方天空降下的火海点燃了他的视野—— “这什么情况?”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废土-全面战争 严格来讲,这是一场双方都已经做了漫长的准备,但双方的准备都不怎么充分的战争,而它爆发的时机更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一切都超出了计划,没有完全按照参与者的蓝图发展,一切都是突然发生,前线将士的应对能力成为了决定因素,一切都在逐渐失控,唯有“失控”本身贯穿始终。 白银帝国的通讯断绝,精灵盟军的状况不明,宏伟之墙与哨兵之塔显然陷入了致命错误状态,那道保护文明世界已经长达七个世纪的屏障正在迅速瓦解、消失,而围墙内部废土深处徘徊、聚集的怪物数量明显超出了理论值上限,而其在进攻时的凶猛势头和隐约呈现出的“纪律性”更是令人震惊,屏障前原本准备执行推进任务的前锋部队在这变数面前不得不转攻为守,化作磐石去堵住宏伟之墙失控且正在不断扩大的缺口——局势的变化令有经验的指挥官和老兵都感到震惊。 而对于正在进攻北方防线的畸变体军团而言,他们想象中的“凡人军队仓促应战,麻痹大意的屏障守军一触即溃,畸变体之潮摧枯拉朽冲入文明国度”的景象也没有发生,墙外面的人类非但没有仓促溃散,反而仿佛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般设下钢铁壁垒,如移动城墙般的战车部队和重炮阵地在视距范围外便开始轰鸣,莽撞出击的军团在重逢路上便被火雨笼罩,铺天盖地的大爆炸中,污浊腐化的肢体与他们脚下的泥土岩石一同飞上半空——军团后方负责指挥的黑暗德鲁伊神官也大吃一惊。 两边都被吓了一跳,在这场战争中,交战双方所达成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共识就在此刻出现:对面是TM啥玩意儿.jpg?! 低沉的嗡嗡声划过天空,龙骑兵战机的阴影从低沉压抑的云层底部掠过,那些有着倒锥形底盘的反重力飞行器如同雨燕般在畸变体大潮上空俯冲、回旋,在这个过程中将自身携带的重型航弹或燃烧弹尽数投下,爆炸和烈焰如同水中浪花般在敌军中飞溅,而与此同时,又有一道道黑红色的电弧从地面升起,交叉着扫过轰炸部队的返航路径,两架飞行器在空中被扫射命中,爆炸解体,而更多的飞行器完成了轰炸投弹动作,飞快地返回位于带状平原南部的推进基地中。 前方的情报也随着飞行部队的返回而更加清晰地呈现在基地指挥官眼中。 “畸变体,到处都是,几乎和流淌在大地上的泥浆一样,”指挥中心内,全息投影上正清晰地呈现着前线部队传回的画面,一名肤色黝黑的副官站在菲利普身旁,语速很快地说道,“它们之前还只是在突破点附近甚至更远一些的地方游荡,但在宏伟之墙出现异状之后,这些游荡的怪物就好像突然收到了信号,开始一波一波地朝我们涌过来——而且精准地朝着屏障上的漏洞前进。” “数量有多少?后续还有多少?”菲利普飞快地问道。 “无法统计,不断有位于废土更深处的怪物聚集起来加入到这股‘潮水’中,”副官脸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只要这支潮水所过之处,没有理智的畸变体就会立刻‘响应号召’,根本没办法计算。而且那些怪物也有一定对空能力,他们的电弧和能量射线可以命中我们的龙骑兵,这对侦查造成很大干扰。” 菲利普眉头紧皱,在副官所报告的情况中飞快分析汇总着可能的线索,两秒钟后沉声开口:“他们里面应该有某种‘指挥系统’,就像当初的晶簇军团一样,这些指挥系统很有可能就混在他们的主力部队某处,原理可能是某种信息素,也可能是神经脉冲……他们可以让附近没有理智的畸变体听从命令行动……”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副官:“寻找敌军中防守最严密或者有明显能量富集的区域,集中火力消灭哪些单位——如果敌人太多火力够不到,那就加大攻势。冬将军号已经完成主炮校准,通知前线部队,他们要的火力支援会在十分钟内送到。” “是!将军!” 副官领命,迅速将指令向下传递,整个第一军团的指挥系统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一条条命令从指挥所中传出并送往前线,前线士兵所接触到的第一手情报也迅速经由设置在带状平原上的各个通讯站发送至推进基地的高层指挥官手中。 菲利普与莱特等高层指挥官站在宽阔的战术平台前,平台上设置的数个全息投影水晶正投射出各种场景,其中最大的一幅画面正是目前第一军团所控制下的整个地区的沙盘投影——投影上有着半透明的平原、丘陵被鲜明色块标注出来的交火区域,目前代表第一军团的蓝色色块仍然稳固地扎根在宏伟之墙脚下,而代表敌军的黑红色潮水则在一波一波地冲向那道缺口,潮水被不断消灭,蓝色色块也偶有消退、填补,从表面上,双方总体仍然维持着攻守平衡。 但这平衡并不持久——菲利普对此非常清楚。 因为在那全息投影上,代表宏伟之墙和哨兵之塔的淡绿色半透明虚影正在不断减弱,在塞西尔军团所面对的这条防线上,精灵们所建立起的那道屏障中间已经出现了一道足以容纳半座城市的“缺口”,而且这道缺口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第一军团虽强,冬将军号的主炮虽利,却也只能照拂到自己射程之内的区域,这宏伟之墙继续这么崩溃下去,用不了多久缺口就会扩大到根本堵不住的程度,尤其是那些位于监控范围之外的天险区域——人类无法在那种地方立足,畸变体怪物可不会在意那里是泥潭还是毒沼! 而这还不是菲利普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情景…… 这位年轻的帝国指挥官眉头紧皱盯着眼前的全息投影,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整个刚铎废土。 发生崩溃的恐怕并不只是塞西尔这一条防线,如今白银帝国方向的通讯已经断绝,这说明整个宏伟之墙的最上层控制中枢出了大问题,所以最糟糕的可能性是……整个废土周围的屏障都正在消失。 整个文明世界都在迅速暴露于废土面前! 想到这一点的明显不只是菲利普,站在一旁身材高大的莱特同样眉头紧皱,这位圣光的践行者沉声开口:“现在我们联系不上白银帝国,和提丰那边的通讯也受了很大干扰,我怀疑屏障失控的范围非常大,甚至可能已经全线崩溃……说不定现在废土周围到处都是规模巨大的缺口。” “……坦白说,我不是很担心我们这边,”菲利普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后手和预备力量,我也不是很担心提丰人,他们能扛得住,我最担心的就是白银帝国那边——他们掌握着宏伟之墙的控制权限,现在这情况,他们那边明显已经出问题了……”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从门外传来,下一刻,一名通讯员飞快地跑进了指挥大厅。 “报告长官!”因为一路飞奔而脸色通红的通讯员向菲利普行了个礼,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和提丰营地的通讯恢复了!” “通讯恢复了?”菲利普脸上一喜,立刻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情况比我们更糟,”通讯员咽了口口水,“他们正面的屏障已经熄灭了一半,大量怪物正从丘陵和河谷地中涌入战场,而且其中有大量巨型变异畸变体存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那边的地势更加复杂,屏障熄灭的区域有一道山脊迎向那些怪物,提丰人目前占领了高地,正在依靠魔法师团消灭那些低洼地带的敌人——但等到魔法师们魔力耗尽情况就不好说了。” “……看样子情况如我们所料的一样糟糕,”莱特的声音从菲利普身旁传来,“屏障上的漏洞不止一处,提丰人那边的哨兵之塔也失控了。” “好消息是提丰人暂时还能维持住阵线,坏消息是我们的侧翼多半是没有援军了——如果屏障继续恶化,他们甚至可能还会需要我们的支援,”菲利普双手撑在战术投影台上,目光紧盯着上面那条在黑红色潮水中屹立不动的防线,“……安德莎·温德尔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她表示提丰军团会想办法堵住漏洞,并询问我们是否需要支援。” “……感谢提丰人的好意,回信告诉她,我们这里还能支撑,”菲利普点头说道,“通讯班回来了么?” “我们与东部战线的通讯只恢复了一部分,他们去抢修下一处通讯站了。” “东部么……”菲利普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那身影留着银白色的短发,脸上带着开朗而可靠的笑容,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整个战局上,“我明白了,交给他们就好。” “这里的情况已经上报至帝都,一支援军正在从南门堡垒启程前往我们这边,”莱特看着菲利普说道,“但在援军抵达之前,我们要面临的压力只能越来越大……” “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布置在这里的防御力量其实远超‘必要’,”菲利普轻轻呼了口气,“从一开始,在我们的反攻计划刚刚开始筹备的时候,陛下似乎就做好了最糟糕局势下的准备,他在这道防线上投入的真正力量不只有你能看到的这么多……说实话,当时连我都感觉这有些没必要,但现在看来,我们都不得不承认陛下对那片废土的判断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脸色严肃、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我真正担心的,是其他区域的防线……” 就在这时,一名参谋官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菲利普的自言自语声:“长官!敌军动向发生变化,它们的主力在转向!” …… 连续不断的淡青色弧线从远方人类防线的区域飞上天空,在污浊低垂的云层下方划过一道道抛物线,又坠落在畸变体军团的头顶。 每次一道这样的弧线坠落,便会带来一次宛若高阶魔法爆裂般的巨大爆炸,强大的冲击波可以撕碎畸变体强韧的躯体,随之而来的高温烈焰则能瞬间蒸干整片地区。 而比起这些爆炸的威力,更加可怕的是这些爆炸的数量。 它们无休止地从天际坠落,仿佛一场暴雨,轰炸已经持续了很久,这攻势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凶猛,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发动这种攻击对于那些“塞西尔人”而言并不是一件会导致疲惫的事情,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让他们疲惫,而他们手中还掌握着数量更多的后备力量,随着时间推移,这股力量仍将持续增强。 前方负责进攻的畸变体杂兵数量庞大,哪怕顶着坠落的“天火”也数次冲到了那些人类的阵地前方,在绝对悍不畏死的冲击以及庞大的数量支撑下,他们并非没有战果——人类的防线曾被数次冲退,但每次都只能冲退一小部分,根据那些畸变体传回来的感官信号,负责指挥这支军团的黑暗德鲁伊神官可以看到那些由钢铁打造的战车以及随车行动的人类士兵每次都能飞快地转移,面对冲上来的畸变体,他们不是溃散,而是有序撤退——而在他们撤离之后,片刻间便会有某种燃烧武器覆盖整个战场,把冲入阵地的畸变体彻底烧尽。 这么打下去,投入与战果完全不成正比。 畸变体军团不怕损失,这些蠢笨的游荡怪物根本算不上什么同胞,也称不上什么有价值的士兵,黑暗德鲁伊们对这些炮灰的死亡没有任何怜悯与感伤,但哪怕是“炮灰”,从大局角度出发也是有价值的“成本”,在计划前期付出的成本过于高昂,毫无疑问会影响到后续行动的展开。 在潮水般的畸变体军团后方,一个高大狰狞的扭曲树人蠕动着根须触腕来到了另一名树人身旁,从他那摇晃的树冠间传来了嘶哑阴沉的声音:“教长,前方攻势受挫,人类反抗激烈,是否继续增加进攻力度?” 被称作教长的德鲁伊神官摇了摇头,他抬起视线,看向远方那正在不断减弱的宏伟之墙屏障,以及高耸在屏障节点位置、附近已经失去了防护光辉的哨兵之塔。 在昏沉沉的天光下,那座高塔上方的光芒已经愈发微弱,游走在表面符文之间的流光断断续续,仿佛已在崩溃边缘。 “我们应该给那些负隅顽抗的人类一点‘惊喜’——也顺便让那些还在尝试重启屏障系统的白痴精灵们清醒清醒。 “主力转向,摧毁那座塔!!” ------------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惊喜 在过去的七个世纪里,哨兵之塔一直是游荡在废土中的怪物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哪怕是没有理智的畸变体和在废弃魔能中滋生出来的游荡灵体都会本能地远离这些充斥着庞大能量、随时会向外释放净化光束的危险设施,极少会有成群的怪物靠近哨兵之塔,主动发动进攻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然而今日,哨兵之塔的大部分防御功能已经离线,残存在高塔周围的古老警戒装置将无力再对抗集结起来的畸变体军团,而来自上层指挥节点的命令更是驱散了盘踞在这些怪物们混沌心智中的本能抵抗——在一个命令下,数以万计的畸变体和魔能灵体便开始在废土中转向,将它们那令人生畏的锋矢指向位于废土高地上的宏伟巨塔。 而与此同时,大量的畸变体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从废土深处涌来,补充进屏障边界的战区,持续给防线上的人类军队们制造着压力,让这些顽抗的凡人无力去阻止畸变体们的行动。 从高空俯瞰,整个废土边界已经充斥着无数道层层叠叠的污浊巨浪,被困在宏伟之墙内长达七个世纪的、数量几乎无穷无尽的畸变体们不断受到“指挥信号”的感召,源源不断地补充进那些冲击边界的“军团”中,曾经阻挡他们的高墙正在一段一段地熄灭,闪耀微光的能量屏障上不断出现越来越大的缺口,凡人的军队在那些缺口前竭力作战,拼命尝试堵上防线中的漏洞,然而漏洞的规模却越来越大,渐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一个半人半树的怪物站在曾经的刚铎北方边境,从高高的山岗上俯瞰着远方的景象,大军如潮,冲击着屏障尽头的缺口,也冲击着远方那座宏伟的、仍然漂浮在半空中的哨兵高塔,他看到畸变体军团的一股锋矢终于靠近了那座高塔的基座,体型几乎与城门相当的巨型变异个体在基座前的平原上停了下来,在无数炮灰的簇拥下,那些身上涌动着污浊血肉的巨“兽”俯下身子,用变形的手脚将自己固定在地上,其背后平行生长的骨刺结构则遥遥指向那漂浮在空中的高塔—— “巨兽”背后的骨刺之间充盈起明亮的电光,高度压缩的魔能在空气中引发尖锐呼啸,片刻的蓄力之后,如同光束炮一般的攻击便划破空气,猛烈轰击在那壮观的高塔上。 高塔表面迅速荡漾起了层层波纹,塔身自带的能量护盾挡住了巨型畸变体释放出来的高能光束,随后,设置在高塔基座上的一些魔力机关才开始进行稀稀拉拉的反击,奥术飞弹和电弧扫过荒野——这仅剩的自动防御火力击杀了一些过于靠近的畸变体,但更多的“巨兽”却在平原上聚集起来,接二连三的高能光束开始不断轰击哨兵之塔的上层结构。 来自远方的炮火轰鸣声撼动着大地,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刺鼻气味刺激着战士们的神经,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天空的云层在燃烧,而在年轻的通讯指挥官眼中,整个世界最重要的事物却只有一样,那就是不远处一座半埋掩体中停止工作的信号中继枢纽。 芬迪尔·维尔德带领着仅剩的四名士兵穿行在遍布着嶙峋怪石、飘动着刺鼻尘埃的有毒废土中,因宏伟之墙崩溃而卷起的气流不间断地卷来,把他的一头银色短发吹的杂乱无章,原本整洁的军装如今满是泥土和破损,裂开的袖子里可以看到渗血的伤口,他越过一道低矮的天然石墙,那座失去响应的通信中继掩体出现在几百米外,半掩埋在地下的混凝土拱顶看上去还算完整。 “没有被袭击的迹象,可能是宏伟之墙失控过程中释放的能量破坏了中继器的什么结构,不幸中的万幸。” 芬迪尔在心中迅速做了判断,在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向前迈出脚步,但就在这时,始终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士兵却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天空喊道:“长官!你看那边!” “那边有……”芬迪尔下意识地嚷嚷了一句,然而等他抬头望向士兵手指的方向,喉咙里的后半句话却直接被咽回了肚中。 他看到那座漂浮在半空的哨兵高塔表面正不断绽放出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电弧,充斥着污浊红色的能量团接二连三地轰击在高塔的中部,哨兵之塔顶端残存的能量原本就已经愈发微弱下来,而在那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高塔两侧勉强延伸出去的光幕更是开始加速崩溃,愈发稀薄的能量屏障摇摇欲坠的宛若风中残烛。 “那些怪物想把高塔彻底摧毁!”另一名士兵惊恐地喊道,“一旦那座塔彻底毁了,哪怕精灵那边重启了屏障,咱们这边的这道缺口也永远没办法堵上了!” 芬迪尔瞪着眼睛,手下士兵的惊呼声在他耳中回荡,远方那高塔上的闪光也在他眼中不断闪耀,然而作为一名手下只有几个士兵的通讯队长,作为一个正陷入广袤战场上的底层军官,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座通讯中继点上,荒原上呼啸的寒风让他清醒,他无视了自己脑海中那点毫无意义的个人感伤,带上自己仅剩的战士们便朝那座掩体冲去。 掩体的外部并未遭到摧毁,芬迪尔很快便带着士兵冲进了这座半埋结构的工事中,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人工坑洞中心那台已经熄灭的魔网终端,以及两名倒毙在终端附近的塞西尔士兵。 阵亡的士兵周围并无敌人进攻的痕迹,但尸体的胸口附近却可以看到触目惊心的烧灼、贯穿伤口,魔网终端旁的地面上可以看到高温炙烤过的痕迹,而原本应该设置在附近的能源放大阵列和备用的储魔水晶已经尽数化作焦黑的残骸碎片。 宏伟之墙失控过程中向周围随机释放能量脉冲,其中一道能量脉冲恐怕正好扫过了这处通讯据点,导致了关键设备过载失控,驻扎在这里的士兵或许曾尝试抢救最重要的魔网终端,他们扑向了工事中心的设备,随后被突然引爆的能源装置夺取性命——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致命伤位于胸口。 芬迪尔的目光在阵亡者身上快速扫过,他大致判断出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却已经没有时间去安葬战友,他命令手下士兵先将阵亡者的遗体搬到一旁,腾出维修设备的空间之后便立刻趴到那台魔网终端旁边,开始替换掉里面已经过载烧毁的结构。 而在他开始忙碌之后,一名在旁边打下手的士兵突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安地小声说道:“长官,你有没有感觉……咱们身子底下一直在震动?” “整个带状平原都在震动,”芬迪尔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是远方的炮火,还有那些怪物进攻哨兵之塔的动静——别废话了,如果在这里浪费的时间太多,那你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这点震动了!” “是,长官,”士兵听到教训赶忙大声答应,但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好像震动越来越强了……就跟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似的……” 芬迪尔没有理会手下的念叨,他只是飞快地将新的组件安装到通讯装置的空槽中,又直接用自己的魔力在终端内的某些结构上刻画着已经被彻底烧融的符文基板,一边忙于操作,他又一边飞快地抬头,带着担忧的神色看向工事内朝向刚铎废土的那道狭窄窗口——透过窄窄的气窗,他看到那座漂浮在半空中的哨兵之塔表面护盾闪烁,整个塔身都已经开始剧烈震动,而一种令人极端不安的刺耳呼啸声不断从平原方向传来,摄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而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从他面前的魔网终端基座中传来,这熄灭损坏的装置终于在他手中恢复生机,和远方的通讯也随之接通。 聚焦水晶勉强点亮,投影出模糊不清的幻影,芬迪尔顾不上继续调试系统,他压制着过快的心跳,一边将装置切换到紧急转发模式一边对他在这里能够联系到的所有终端发出呼叫:“这里是塞西尔通讯士官芬迪尔·维尔德,紧急情况,畸变体正在进攻98号哨兵之塔!畸变体正在进攻98号哨兵之塔!我这里能看到他们的集结方位,进攻主力大致在黑色丘陵西南……” 一声轰然巨响便在此刻响起,打断了芬迪尔连续不断的呼叫和广播,也打断了通讯掩体中所有士兵的动作——甚至一度打断了战场上呼啸的炮火声,打断了在怪物和人类之间呼啸回卷的混乱狂风。 随后是第二声巨响,以及一连串刺耳的呼啸和轰鸣。 远方那座哨兵之塔表面最后的护盾光辉在呼啸声中熄灭,威力强大的光束炮击毁了高塔内的某条主要能量管道,巨响从高空传来,殉爆从塔内开始——充斥着火焰的裂隙瞬间便布满那高塔,紧接着失控的能量便在高塔的基座和塔身的反重力机关之间产生了致命的共鸣。 守护这段防线七百年的哨兵之塔表面开始发生无数的连锁爆炸,坚韧的古代合金框架让高塔的主体并没有在这些爆炸中彻底四分五裂,但塔的全部机能已无可挽回地走向终结,在片刻的摇晃(这摇晃更像是一个垂死巨人最后的挣扎)之后,那漂浮在天空的巨塔降落下来,首先砸毁了它自己的基座,随后压垮了下方的山岗,最后以缓慢却可怖的姿态倒向东南方向的丘陵。 这座高塔两翼延伸出去的能量屏障终于彻底熄灭了,宏伟之墙的一部分结构在这一刻终于永久地消失,化作了一道从塞西尔南部边境一直延伸到提丰北部防线的可怕缺口。 通讯掩体内,一名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方那可怕的一幕,看着那道在数百年间都屹立在文明世界边境、仿佛某种自然现象般“理所应当”的屏障在自己眼前彻底熄灭消失,巨大的冲击甚至盖过了所有的紧张、恐惧情绪,他只是和其他士兵们一样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长官……墙塌了……” “我看到了,”芬迪尔几乎咬着牙说道,他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镇定——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刚踏上战场不久的“士官毕业生”,但在手下士兵面前,他必须维持自己的镇定态度,“我们立刻转移,去确认备用线路,刚才的能量冲击很可能再次损坏了我们和提丰之间的通讯,现在魔网终端里到处都是噪声……” 一边飞快地说着,芬迪尔一边迈步朝着掩体外面走去,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镇定,却还是险些被一根从附近土壤中钻出来的青翠藤蔓绊住——他踉跄着朝前晃了两步,好歹抓住了一根支柱才没有狼狈倒地,他站在工事的出口,在粗粝冷冽的寒风中注视着刚铎废土的方向,心中一时间有点恍惚。 但在下一秒,他便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然转头看向了自己刚才走来的方向,看向了刚才差点把自己绊倒的东西。 …… 哨兵之塔倒了,那道将废土封锁七百年的、代表着凡人愚蠢顽固的屏障终于被撕开了一道永久的缺口。 负责进攻北方防线的德鲁伊神官离开自己所处的高地,在护卫部队的簇拥下重新调整畸变体军团的主力锋矢,开始将进攻压力集中至那段新打开的缺口方向,而一股振奋的情绪则充斥在他那已经异质化的神经系统中,驱散了从开战至今积蓄在他心中的郁闷恼怒之情。 他的恼怒自有理由——从开战至今,军团的各个分支便都在传来顺利推进的情报,几乎每一支向外推进的部队都如同摧枯拉朽般碾压着那个可笑“联盟”所组建起来的抵抗力量,从废土中冲出来的大军占尽了突然袭击和数量庞大的优势,在所有战线上捷报频出——可唯有他这里是个例外。 塞西尔人的顽强抵抗以及他们那简直不讲道理的、仿佛神经质一样疯狂堆起来的火力让进攻北方防线的畸变体军团吃尽了苦头。 那TM把整片大地都炸翻好几遍的火力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连TM怪物们反馈回来的神经信号都感觉对面那帮人类才是怪物! 但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军官进攻受挫的屈辱已经在那座哨兵之塔倒下的一刻得到弥补。 塞西尔人的意志再顽强,火力再强大,他们也堵不住一道几乎可以把黑暗山脉撕开的缺口。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畸变体的潮水越过他们的防线,冲进他们的家园,撕碎他们的手足亲友。 “给他们一个巨大的惊喜!” 形态如狰狞树木和丑陋人类合体般的黑暗德鲁伊高声喊道,在他的意志驱使下,畸变体汇成黑潮,汹涌着冲向黑暗山脉东侧的山口。 然后,他感到了大地深处的震动—— 起初,他以为那是远方炮火的轰鸣,然后,他以为那是自己麾下大军在撼动这片焦土。 但后来他发现那都不是,那震动来自更深处,来自更远处。 那就仿佛有某种无比庞大的巨型生物正在泥土深处钻行,仿佛有一个可怕的东西……或者大地深处的某种结构正在破土而出。 “教长!!!”下级神官惊恐的嘶吼声打断了黑暗德鲁伊的思考,“地下有东西钻出来了!!” 负责指挥军团的黑暗德鲁伊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军团的尽头。 在那里,无数噩梦般的狰狞巨藤从大地深处破土而出,又在瞬间重组转化成为参天巨树,带刺的荆棘藤条抽打着曾位于宏伟之墙脚下的焦土,强壮的畸变体,身形巨大的“巨兽”,浑身流毒的生化合成兽以及魔能怪物——这些本该狰狞可怕的生物被接二连三地刺穿身体,卷上半空,在高空拼死挣扎扭动的姿态宛若被食蝇草捕获的飞虫。 一道规模惊人的绿林屏障正在穿透黑森林边界的土地,在极短时间内成型,而一个隐约有些熟悉的女性声音不知如何越过了这片广阔的战场,在黑暗德鲁伊的神经系统中轰然炸响: “一个惊喜,我的昔日同胞,伯特莱姆教长。” ------------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区域性胜利 一个惊喜,在黑暗大地深处匍匐钻行了一整年的惊喜,正以宛若天灾般的震撼姿态从黑森林与带状平原边界的岩石和泥土中钻出来,呈现在那些从废土中蜂拥而出的畸变体大军眼中。 大地深处的震撼隆隆作响,整个黑暗山脉南部边境都在发生连续不断的震动,在黑暗的泥土深处,人类无法察觉的地层结构中,从索林平原一路蔓延过来的庞大植物结构早已钻出了无数惊人的隧道和洞口,这些不知该算作根须还是藤蔓的东西一路啃噬泥土和石头,又从沿途设置的生物质转化工厂和储罐中汲取额外的能量,它们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不断滋长,为了今天的破土而出积蓄着实力,而现在,破土而出、拥抱阳光的时刻终于到来,这些索林巨树的“远端枝条”……开始在大地上肆意伸展自己的结构。 带刺的藤蔓和木质尖桩撕碎了大地,从塞西尔人的南部推进基地,到提丰与塞西尔交界处的黑暗山口,数不清的植物结构正在以疯狂的速度从一处处裂口和洞穴中蜂拥而出,那些涌出来的巨大“根须”令人不寒而栗,远远望去甚至如同大地在瞬间生长出了无数狂喜乱舞的触手,它们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海草般在空气中疯狂伸长、摇晃着,眨眼间便已经堵死了通向黑暗山脉的所有路口。 前方的畸变体军队传回了他们在临终前所见的最后景象,那可怕的场景深深地印在黑暗德鲁伊伯特莱姆眼中——他看到墨绿色或深褐色的根须触腕钻出地表,以捕食者的姿态扫向附近的畸变体和各种变异生物,那些藤蔓穿刺了怪物们的血肉,卷起它们的身躯,巨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让较为弱小的生物直接爆成一团烂肉,那些藤蔓卷着垂死挣扎的畸变体巨兽和血肉混合体,将它们接二连三地拖进地表突然裂开的大量巨口中,而在那些黑暗深邃的裂缝里,伯特莱姆看到的是无数蠕动摩擦的牙齿,翻涌碾压的肌肉,以及沸腾冒泡的消化液池沼。 整个带状平原的地下……赫然是一个宽幅达到上百公里的消化器官,一个以地底溶洞和巨大生物结构为基础的、饥饿的、带有牙齿的胃,这个庞大的消化系统已经在这里饿了很久很久,而现在……废土中的万物终亡会为这饥饿蠕动的胃送来了海量的食物。 很快,这些食物就会被转化,成为那片绿林屏障新的生物质来源,成为那片疯狂涌出的“植物林海”新的肢体手足! 一种被自己遗忘了数百年的寒意终于从四肢百骸深处涌了出来,伯特莱姆感觉自己的每一寸树皮和每一根枝丫都正在寒风中抖动,在最后被消灭的几个畸变体所传回来的画面中,他看到那片从地底涌出来的根须正在飞快地硬化、变形,它们朝向天空的结构迅速成为参天巨树的模样,那些巨树不但成为了保护凡人世界的绿色屏障,同时它们自己也在张开绿叶贪婪地汲取阳光,将自己的根须继续向外复制蔓延,让防线愈发稳固。 而比这一幕更加可怕的,是那个链接进他精神的声音! 自从前方的畸变体军团与那道绿林屏障接触之后,便一直在通过某种神经链接传入自己脑海中的、依稀有些熟悉却又格外令人不寒而栗的女性声音! “你在害怕,我能嗅到你的恐惧,伯特莱姆……真有趣,我和你‘共事’了数百年,数百年里我一直将你和你那些畸形的同胞视作为了伟大事业而甘愿牺牲的可敬战友,你们说你们在废土中无所畏惧,你们说世界的存续就是你们最崇高的追求……可是现在你却指挥着一支狂乱污浊的军团来进攻我们,又在稍受挫折之后在恐惧中瑟瑟发抖……伯特莱姆,我有这么可怕么?” 那个声音不断通过弥漫在大地深处以及奔走在战场之上的神经节点传入自己脑中,黑暗德鲁伊晃动着自己的枝丫,拼命催促着身旁的护卫将自己护送到尽可能远离这片区域的废土深处,同时在脑海中发出了恼怒的吼叫:“贝尔提拉!你这个比我们还畸形的怪胎!你这个比畸变体还恶心的怪物!你站在那些低等生物的阵营里,你在地底啃噬泥土为他们筑起屏障,可你仍然是个怪胎,你在那个所谓的‘文明国度’里不会有容身之处的!你是……进化者中的叛徒!!” “我需要纠正你,伯特莱姆,”贝尔提拉的声音如尖锐的锥子般持续刺入黑暗神官的神经系统,平静的叙述中仿佛潜藏着莫大的讽刺,“你眼中这些所谓的低等生物已经在正面对抗中战胜疯神,在两年内终结了弥漫在圣灵平原上的饥荒,他们与巨龙为盟,与神明和解,在神国中破解整个宇宙的真理——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称呼他们是‘低等生物’,而至于你担心我在文明国度中的容身之处……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在这里到处都是新朋友,一个连神都敢杀的种族,他们的见识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浅陋……” 大地深处的震颤再一次传来,远方那已经熄灭的宏伟之墙附近又响起了如同雷鸣般的响声,又一片活体森林从大地深处拔地而起,摇晃的触须和藤蔓吃光了附近能接触到的畸变体和废土怪物之后便开始原地转化,形成一层又一层的防护,而在这片迅速成型的“森林”旁边,震耳欲聋的巨响再一次开始轰鸣。 那是“冬将军号”装甲列车的主炮在嘶吼——随着人类的防线重新稳定,那座可怕的钢铁要塞已经再次开始向着刚铎废土的方向投射炮弹,它所发射的大威力炮弹落在“活体森林屏障”的“捕食范围”之外,将那些侥幸逃脱了活体森林捕食的怪物尽数屠戮。 军团前锋主力有半数已经葬身在那连续不断的炮火和活体森林地下翻滚的胃酸中,神经信号反馈回来的惊人损失让伯特莱姆目眦欲裂。 “贝尔提拉!”他在暴怒中停了下来,转身怒视着那片伫立在宏伟之墙边缘,已经完全堵住缺口的活体森林,他感觉自己异质化的神经系统简直在怒火中沸腾,“说到底,你这幅姿态也只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变异怪物!你以为自己是个伟大的救世主?!” “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凡人都是在自救——高文兄长告诉我的,”神经系统中的刺痛再次袭来,贝尔提拉的声音刺入伯特莱姆脑海深处,“而所谓的怪物……我的昔日同僚,有时候只有怪物……才最适合对抗怪物,塞西尔人一向崇尚实用……” 伯特莱姆转身就走,在护卫部队的保护下迅速向着废土更深处转移,他抛下了自己一半的部队,让他们去吸引塞西尔人的炮火,而在继续向着废土内部转移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神经系统渐渐开始恢复——那种持续不断的刺痛开始减弱了。 这一现象让他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那片活体森林虽然看上去可怕,但她的力量果然只能像植物一样维持在固定的区域中,尽管那森林明显有着蔓延的能力,但她的蔓延速度受限于生物质储备以及她自身的结构,是无法跑到废土里来追击自己的。 不会移动的强敌,那就不是强敌。 这一刻,伯特莱姆真真正正地有些放松,甚至刻意让自己过度放松,他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暂时忘记那片活体森林的可怖,忘记那些前线畸变体传来的、被地底的牙齿撕碎、被活体森林的胃囊不断溶解的痛苦,以及最重要的……忘记自己将半数前锋军团尽数折损掉的可怕失败。 他在一片低洼地中停了下来,周围高耸的嶙峋怪石遮挡着废土上的寒风,他仿佛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听到炮弹落地的巨响以及活体森林的咀嚼声,而在这些仿佛神经系统残留幻痛般的声响中,他听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已经十分微弱的呢喃低语在无形中传来—— “尽情逃吧……钻回你的老巢……但我们终究会找到你的,伯特莱姆……我远端的肢体尚缺一道餐后甜点,我胃囊中有一处角落仍然为你和博尔肯而留……” …… 半掩埋结构的通信掩体前,芬迪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战场上的惊人变故,他看向黑暗山脉的方向,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茂密丛林正伫立在风中,那丛林是如此繁茂,以至于根本无法想象在不久之前那片土地还是一片荒芜焦土;丛林深处的昏暗阴影间,又可以看到一些仍在扭曲蠕动的根须和藤蔓在飞快游走,它们一边平复着周围的土地,一边在迅速的组织转化过程中变化成为森林里的灌木、花草和浆果丛。 芬迪尔认得那些浆果丛和灌木丛,他曾去过索林堡参观,在那片奇迹之地,类似的浆果和灌木随处可见,是当地很重要的经济产物。 年轻的北境侯爵已经大致猜到了很多东西,他低头看了一眼工事大门附近地上的那条翠绿青藤以及旁边地表刚刚绽放出来的几朵小花,忍不住轻声嘀咕:“这还真是……大手笔啊。” 他猜不到皇帝陛下的完整谋划,但他能猜到这应当是一张底牌,而且是一张被迫提前翻开的底牌——畸变体大军对哨兵之塔的攻击是个突发情况,宏伟之墙的熄灭更不在计划之中,因此这片突然升起来堵住缺口的“活体森林”本来应该也不是为了应付这个时候,这张牌原本应该是有别的用处,但现在…… 宏伟之墙的熄灭让原本正偷偷摸摸往废土深处蔓延的贝尔提拉女士不得不提前钻了出来,以活体森林的姿态暴露在敌人眼中。 芬迪尔摇了摇头,没有让自己的思绪继续深入下去,这不是现在的他能思考的事情。 刚刚加入军队时的兴奋冲动之情已经被现实冷却,这广袤的、难以控制的、超出学校里所授学识的战场让年轻人清楚地认知到了如今这个时代的真实前线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 就在这时,一阵嗡嗡声从掩体内部传了出来,中间夹杂着信号干扰的沙沙声。 芬迪尔和他所带领的通讯兵们迅速对视一眼,转身跑进了掩体中。 那台被紧急修复的魔网终端正在发出模糊断续的广播声,来自前线指挥中心的声音正在对着整个防线上所有的士兵进行播报。 播报内容要求士兵们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迅速休整,各部汇报损失,运送伤员,重整队伍,放弃已经完全熄灭且不可能再重启的宏伟之墙,并依托刚刚出现的“绿林屏障”重新构筑防线。 将军没有在这场突然的“胜利”中下达贸然反攻、推进废土的命令,这让芬迪尔松了口气。 畸变体军团的溃退只是个局部表象,隐藏在局部表象下的,是除了塞西尔防线之外整个宏伟之墙全面失控的可能,更何况……那片活体森林并不能像普通军事单位一样拔腿就走。 稳住并加固防线是当前的当务之急,胜利反攻是下一步要考虑的事情。 “长官……”一名士兵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芬迪尔的思考,这名士兵有点紧张地看着不远处那片正在风中微微摇晃的“森林”,小心翼翼地嘀咕,“这片森林……真的是咱们的盟友啊?” “……帝国的军队日新月异,有时候是会突然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友方单位冒出来,”芬迪尔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名士兵解释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只能表情怪异地强行说道,“等你适应了就好了,我在士官学校里还学过更奇怪的东西……” “是啊?”士兵嘴角抽了抽,却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不远处的森林一眼,小声嘀嘀咕咕,“那这个也有点太奇怪了……” “别念叨了,上面命令都下来了,”芬迪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我们先回总基地报道……我有预感,这一切才刚刚开了个头。” …… 在98号哨兵之塔附近突然冒出来的“活体森林”并不只有塞西尔人和畸变体能够看到。 它的规模之大,范围之广,甚至波及到了提丰人的防线附近。 “绿林屏障”东部,一片地势险要的山岭顶部,身披大氅的安德莎·温德尔正站在冷冽寒风中,眼角有些抽抽地看着那片堵住了屏障缺口的“森林”。 “塞西尔人……这又是搞出了什么东西?” 她突然感觉这个世界的变化已经让自己有点看不懂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残阳西下 在黑暗山脉南侧带状平原的边界,在塞西尔人所负责的宏伟之墙阵地,在98号哨兵之塔被摧毁后所形成的巨大缺口前,一座虽不如宏伟之墙高耸,却仍然令人惊心动魄的新屏障已经拔地而起。 那是一片活体森林,由大量从地下钻出的藤蔓根须转化而成。 如今,强韧高大且具备捕食能力的参天巨树在废土边缘形成了坚固的屏障,在畸变体和各种变异怪物的冲击中顶住了最凶猛的一波攻势,而它的覆盖范围则从塞西尔人的防线一直蔓延到提丰人所面临的屏障缺口前,甚至有一部分“捕食区域”已经接触到提丰阵地,那些可怕的巨藤和在大地之上张开的裂口令防线上的士兵心惊胆战,甚至在一些区域引发了规模不大不小的混乱,但无论如何,这些从土里钻出来的“战斗植物”挽救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因98号哨兵之塔毁灭而彻底张开的屏障缺口已经被堵上,蜂拥出来的怪物之潮有相当一部分成为了活体森林的食物,剩下的怪物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陷入恐慌、四处奔逃,之前它们所呈现出来的有限“纪律”也随之重归混乱,安德莎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怪物也会感到恐惧还是因为它们背后的指挥节点阵亡或逃离了战场,她只知道一件事—— 失去纪律的约束,混乱奔逃的畸变体也就重新回到了“怪物”的行列,而怪物……是只配被军队猎杀屠戮的。 一道斜斜延伸入废土的无名山脊上,提丰魔法师团仓促间布置起来的军团级施法阵地开始运转,魔力在空气中嗡鸣,磅礴的能量点亮了整座山体,在昏暗混沌的天光下,层层叠叠的魔法光环与复杂的符文结构在一座座阵地上空升腾、连接,提丰法师们最擅长的集群施法技术在这一刻得到尽情施展。 铺天盖地的火雨坠落下来,中间夹杂着不断在大地上跳跃的闪电或冰锥,又有一道道粗大的奥术能量射线不断从山顶上迸射而出,精准地狙杀着那些混在怪物群中的、体型巨大格外显眼的巨型畸变体怪物(塞西尔人将其称作“巨化体”,也有士兵将其直接唤作“巨兽”),不断爆发的魔力冲击震荡着整片山脉,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空气被魔力分解的独特气味。 在失去了指挥之后,那些怪物再也不懂得配合,既不会掩护它们中的火力单位,也不知道寻找掩体或分散转移,在制高点上用魔法轰炸这样的“敌人”……对提丰的魔法师团而言简单的就像焚烧地上的蚂蚁一般。 安德莎·温德尔轻轻呼了口气,但在放松之余,她也没有让自己失去判断。 局势的好转只是局部,这片战场整体的情况仍然糟糕,那些第一波涌出来的怪物虽然即将被剿灭,但它们所造成的破坏已经在提丰阵地中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许多英勇而宝贵的骑士为了掩护施法阵地在之前的冲击中失去了性命,战场上的通讯线路也被严重破坏,更重要的是……宏伟之墙本身的“故障”至今仍未复原。 在不断从山脊上升腾起的魔力光辉照耀下,安德莎的视线忍不住投向了山脊另一侧的99号哨兵之塔以及位于更远处的100号哨兵之塔——这两座高塔并不像98号一样被当成畸变体的攻击目标而被摧毁,然而它们的状况也丝毫不容乐观,低沉的呼啸声一直在不断从高塔的基座和主体之间传来,那是能源系统故障之后护盾投射机关所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呜咽,暗淡的流光已经从高塔的主体表面消失大半,而在两座高塔周围,那些投射出去的护盾已经稀薄的如纸一般。 畸变体大军的主力已经开始从整个防线后退,但仍然有大量不受控制的混沌怪物正在本能的驱使下向着逐渐熄灭的宏伟之墙靠近,那些混沌怪物比畸变体更加愚钝盲目,它们浅薄的智力甚至连“恐惧”和“求生”的念头都欠备,但它们的破坏力却仍然强大可怕。现在宏伟之墙上已经到处都是漏洞,而冬狼军团现有的兵力不可能挡住所有穿过屏障的魔物。 比这更糟糕的,是整个提丰帝国与刚铎废土接壤的区域可不止这北方一条防线,而在帝国向西南方向延伸的边境线上……那里的守备力量远远弱于这处“前进要塞”,甚至那里的守军都根本想不到宏伟之墙会在他们的眼前崩溃。 安德莎相信,不管是在帝国漫长边境的哪一段,当地驻守的将士们都会勇敢地保卫他们身后的人民与家园,那些冲出废土的畸变体怪物会在所有的边境上遭到顽强抵抗,而奥尔德南在接到前线的报告之后也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留守后方的国立骑士团、皇家魔法师团甚至黑曜石禁军都会被派上前线挡住敌人,但在此之前,在那些失控怪物的攻势真正被遏止之前……会有多少提丰人的血被放干,会有多少城市和乡村被彻底毁坏? 安德莎握紧了手中的骑士剑,一时间不敢去想象那些即将随着宏伟之墙彻底熄灭而发生在自己故乡中的可怕景象,她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远方那些正闪耀着微弱光芒的哨兵之塔,随后突然发现……那些高塔表面混乱的光流似乎正一点点恢复往日的秩序,而高塔周围不断稀薄下来的能量屏障也突然间止住了熄灭的势头,开始重新变得凝实起来。 “将军!将军!”一名部下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那肤色微黑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在遍布碎石的山路上奔跑着,一边冲向安德莎一边高声大喊,“将军!哨兵之塔重启了!我们南部的屏障正在慢慢修复!怪物……怪物被挡下来了!” “我看到了,”安德莎立刻用沉稳的语气让这名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军官镇定下来,一边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哨兵之塔一边沉声说道,“看样子是白银精灵那边终于稳定了局势……大陆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联络到白银帝国或者高岭王国的联军么?” “还不行,将军,”年轻军官愣了一下,立刻摇头,“宏伟之墙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的通讯也干扰严重,仍然听不到从大陆南部传来的信号……” “那就继续保持呼叫,”安德莎飞快地说道,“同时也保持和塞西尔营地之间的联络,我有不好的预感……哨兵之塔的重启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这道古老的屏障已经遭受了不可逆的损害,98号哨兵之塔倒了,其他地区的哨兵之塔很可能也有被彻底摧毁的情况,哪怕白银精灵们重启了屏障,那些被彻底摧毁的节点也不可能凭空再站起来……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 如血的夕阳泼洒在硝烟弥漫的森林边际,滚滚浓烟不断从远方的丛林和山谷中升腾起来,巨大的烟柱在夕阳下贯穿着天地,刺鼻的气息弥漫在高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慢慢点燃,仿佛毁灭的力量正在逐渐啃噬整片大地。 在群星圣殿里听不到遥远地面上的喊杀声,然而远古魔法阵列开火时的轰鸣仍然在一次次撕裂天空,震撼大地,巍峨古老的群星圣殿如一座飞行于空中的高山般缓缓划过天空,在群星圣殿一侧,原本华美精致的宫墙已经尽数打开,装饰性的覆板被抛弃之后,隐藏在其中的施法机关开始向大地不断泼洒毁灭性的火焰和闪电。 然而在泼洒这些大威力攻击的同时,这些古老的设施也在一个接一个地解体、毁坏,接二连三的爆炸不断从群星圣殿各处响起,有些魔法矩阵甚至在开火之前便发生了自毁,滚滚浓烟不但在从大地上升腾,也在这座漂浮于高空的反重力要塞各处升腾起来。 数道巨大的电弧突然从化为战区的大地上窜起,撕碎了天地间弥漫的浓烟,结结实实地命中了群星圣殿底部的一处反重力引擎,原本应当及时亮起的护盾却没了反应,在一阵巨大的爆炸中,这古老的引擎瞬间熄灭,整座空中要塞也随之剧烈摇晃。 “女皇陛下!”一名圣殿导师冲到了统御之座前,“第三主引擎停机,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必须立刻撤离战场!” 贝尔塞提娅坐在淡金色的王座上,她微微颔首,而实际上即便不用下方汇报,她也能感知到这座圣殿此刻的状态。 痛苦,垂死,不堪重负,灼热而摇摇欲坠。 这座过于古老的反重力要塞正在承受远远超过它此刻极限的重担,不管是对地面的火力支援还是承受来自畸变体大军的对空攻击,都是在迅速消耗群星圣殿所剩不多的寿命。 曾经,这座强大的要塞也有过状态全盛的辉煌岁月,它也曾统御天空,威慑大地,它能无休止地泼洒毁灭性的力量,承受任何敌人的千钧之击,在那些古老的年代里,它想来绝不会惧怕那些在大地上蠕动的、丑陋而又浅薄的怪物。 但是现在……群星圣殿太老了,它已经老到了连维持飞行都要竭尽全力,老到了哪怕再怎么修修补补,都只是在苟延残喘。 灼热的剧痛在神经中灼烧,贝尔塞提娅承受着群星圣殿传来的痛苦,也听着这座古代要塞的声音——它在叹息,充满悲哀。 “哨兵之塔已经重启,”大星术师薇兰妮亚来到白银女皇面前,这位强大的宫廷魔法师此刻脸上渗着细汗,显然她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在用自己的魔力帮助贝尔塞提娅维持对圣殿的控制,“屏障正在逐渐重建。” “正确响应的高塔只有七成——薇兰妮亚大师,屏障只是在‘部分重建’,”贝尔塞提娅盯着薇兰妮亚说道,“致命的漏洞已经产生,我怀疑……有一部分高塔已经在刚才失去抵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敌人彻底摧毁了,我感受不到它们。” “至少我们可以挡住大部分怪物——让文明世界从大崩溃中守住反击的机会,”薇兰妮亚眼神微微变了变,但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整个屏障完全消失是无可抵挡的灾难,但如果只是漏洞……漏洞还是可以补上的。” 又一阵剧烈的晃动突然传来,群星圣殿侧面的一座高塔被来自地面的攻击直接命中,护盾未能完全抵挡这次直击,在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中,那座已经在圣殿甲板上伫立了数千年的建筑物一点点从中间断裂,不可阻挡地向着大地坠落。 浑身着火的士兵和魔导师们从建筑物废墟中冲了出来,一部分落在甲板上,一部分则随着那些冒着滚滚浓烟的碎片落向大地,落入高岭王国北方边境那熊熊燃烧的林海。 “陛下,我们的护盾快熄灭了!” 一名圣殿导师高声喊道。 贝尔塞提娅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座空中要塞已经支撑到极限,哪怕继续在这里滞留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 神经信号随着她的下一个念头被注入统御之座,转化为圣殿的机械灵魂能够理解的指令,这庞大古老的空中要塞深处发出了一连串的轰鸣声和低沉呜咽,残存的引擎机组开始调整出力,群星圣殿在空中缓缓转向,向着白银帝国的方向驶去。 而在贝尔塞提娅的脑海深处,则听到了一声沉重悲凉的叹息——坐在这里数百年来,她是第一次听到这座圣殿发出如此明确的“声音”。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她在心中轻声说道,“但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 贝尔塞提娅心中的话只来得及说到一半,一声令人感到恐惧的呼啸巨响以及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便突然从远方传来,打断了圣殿控制大厅内所有人的声音和动作。 外部监视器的画面迅速被接通,战场远方的景象在所有人眼中变得清晰,而恐怖的一幕也随之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在高岭王国所面对的防线正前方,森林防线的最前端,那座庇护这座人类南方国度超过七个世纪的哨兵之塔表面突然爆发出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闪光与爆炸,而伴随着明显的内部能量殉爆,整座高塔开始剧烈震颤、摇晃,并最终开始慢慢向着底座坠落下去…… 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高塔与底座撞击在一起,巨大的火球从原地升腾,眨眼间烧尽了防线上的一切。 高岭王国设置在防线正面的一支军团顷刻间灰飞烟灭,连同驻扎在那里的、与人类并肩作战的数千名精灵士兵。 而在同一时间,那座哨兵之塔两侧刚刚重新亮起的能量屏障也在剧烈的闪烁之后猛然熄灭。 废土中数不清的畸变体大军短暂停顿了一下,随后便化作一股黑色狂潮,汹涌着涌向高岭王国那道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边境防线。 ------------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崛起 控制系统的重新上线并不能逆转哨兵之塔已经受到的伤害,作为在之前数次冲击中遭受攻击最猛烈的防线节点,高岭王国北部的哨兵之塔积累了太多的损伤和机能故障,而当这些故障超过临界点,哪怕屏障重新升起,高塔也已经进入不可逆转的毁灭流程。 在战场上无数将士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座巍峨挺立了数个世纪、被许多人认为永远不会倒塌的高塔,在今日彻底倒塌下来,而高塔倒塌所引发的一连串反应则最终导致了整条防线的崩坏。 厚重的能量屏障消失了,畸变体如潮水般长驱直入,最后挡在高岭王国前方的只有一道在烈焰焚烧中的森林防线,那些伤痕累累的守护者巨树和早已精疲力竭的凡人军队开始层层溃退。 从高空俯瞰,大地已成一片焦黑炼狱,黑红色的潮水越过了已经熄灭的宏伟之墙,体型巨大的怪物在崎岖坑洼的战场上如履平地,森林的边缘被焚毁,污浊的能量光束和飞弹呼啸着落在凡人军队头顶,参天的守护者巨树拔地而起,勇敢地冲向那些从废土里涌出来的敌人,但几乎片刻间便被淹没在十倍数量的“潮水”中,骑士团尝试从侧翼截断一部分敌军,但悍不畏死的畸变体和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巨兽”却如城墙般不惧冲击—— 凡人的军队在后退,高岭王国以北的边境迅速失守,尽管屏障上的缺口只有一处,那缺口的宽度却超过了军队能够抵挡的极限,在靠近蓝岩丘陵西侧的和谷地上,畸变体主力已经进入森林内部,通往高岭王国腹地的道路就在它们眼前,这个位于大陆南部的人类国度还在拼尽全力抵抗,但和进军神速的怪物们比起来,高岭王国目前能够调用的后备部队已经赶不上了。 “陛下……”一名圣殿导师表情惶恐地看向大厅中央的高台,看向那位面沉似水的白银女皇,“高塔被摧毁了……地表的军队堵不住那个漏洞……” “我能看到,”贝尔塞提娅沉声说道,群星圣殿在她的四周震颤,古老的机械灵魂在她的神经系统中发出沙哑低吼,这座古老要塞还在艰难地转向并抵挡来自地表的火力,其所有系统都在飞快地逼近临界点,“敌人的主力全都朝着那个缺口过去了……它们背后的指挥着反应速度和战场嗅觉都很厉害。” “陛下……”一名大臣来到了统御之座前,这名大臣犹豫着,最后还是咬牙说道,“高岭王国完了,森林屏障一旦被贯穿,没有人能挡住那些怪物形成的潮水。我们必须召回地表上的军团,退回到归乡者长桥南部,那是我们重新整顿军队的唯一机会……” 贝尔塞提娅一言不发,旁边的另一名大臣则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同僚一眼:“我们这是把数百年的盟友抛弃在战场上——白银帝国在上万年历史中都没做过这种事!” “我为我的决定负责,”刚才开口的大臣高声说道,“我会前往地表,和断后军团共同作战——但其他部队和群星圣殿必须撤回到归乡者长桥南部,这是出于理智的判断!” “这是你的决定,克罗南卿,不是我的——别忙着说‘负责’。”贝尔塞提娅的声音突然从统御之座上传来,让大厅中争执的声音瞬间安静,她端坐在淡金色的王座上,视线缓缓扫过了眼前的所有人,最后则落在王座前的巨型全息投影上,她长久地注视着那上面所呈现出的前线景象,似乎在做着非常艰难的计算和权衡,许久之后,她才微微眯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统御之座的扶手。 下一秒,侍立一旁的大星术师薇兰妮亚便突然听到一个略带干扰的合成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所有子系统控制权限已转移至精灵王庭,各远程控制子系统正在次序关闭……” 大厅中的许多人瞬间有点茫然,唯有最了解这座古代要塞的大星术师第一个反应过来,薇兰妮亚大惊失色地看向贝尔塞提娅:“陛下,您在做什么?!” “高岭王国的防线不能放弃,一旦我们将物资丰沛的文明疆域拱手相让,那些怪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进一步成长、壮大,并迅速在洛伦大陆扩散开,而且退守到归乡者长桥南部就等于被困在一座孤岛上,哪怕升起长桥暂时偏安,那些怪物也总有一天会越过海峡,踏入我们的土地,”白银女皇的视线威严地扫过大厅,声音如钢铁般坚定,“不能给那些怪物丝毫建立战略纵深或发展桥头堡的机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必须把它们堵在废土里面!” 大厅中的精灵们被女皇的话语所震慑,一时间竟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贝尔塞提娅则紧接着开始做进一步安排:“克罗南卿,你去安排圣殿各处战斗人员进入逃生飞舟或乘上战鹰,一小时内全部撤离群星圣殿,之后你们前往森林防线,继续参加地面上的战斗;薇兰妮亚大师,你带领文官团等非战斗人员进入圣殿尾部的静谧花园,那是主分离模块,我会把你们直接发射到精灵王庭,瓦伦迪安会在那里接应你们,把前线的情况告诉他,随后利用精灵王庭的备用系统接管哨兵之塔的控制权——迅速抽调后备军团,前线需要你们的支援。” 又一阵剧烈的爆炸从不知何处传来,整座群星圣殿在这次爆炸中发生了剧烈的倾斜,所有人都险些跌倒在地,而随着圣殿艰难地恢复平衡,一名圣殿导师也终于忍不住高声喊道:“陛下,难道您打算用群星圣殿去堵住……陛下!这万万不可以!这……这不行啊!” 大厅中的其他精灵此刻也终于纷纷反应过来,贝尔塞提娅的惊人决定震撼了这里的所有人,也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表示了反对和质疑,群星圣殿在白银精灵心目中的特殊位置,它成千上万年来几乎如同帝国象征般的“国家符号”身份,让在场的精灵们瞬间炸开了锅,此刻哪怕是平日里最敬畏、遵从白银女皇的大臣,都在巨大的惶恐中劝阻着他们的君主。 然而在这一片嘈杂混乱的环境中,唯有薇兰妮亚的声音仍旧沉稳——尽管她刚才也陷入惊愕中,此刻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那陛下,您自己怎么办?” “我当然也会撤离——我得承担自己的责任,”贝尔塞提娅表情平静地说道,“统御之座本身就带有逃逸结构,但如果想让圣殿准确‘降落’在预定位置,我得尽可能在这里控制到最后一刻。所以你们得先撤离,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完成后续的操作——之后我会控制着逃逸装置降落在高岭王国境内,后续回收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薇兰妮亚静静地注视着白银女皇的眼睛,良久这位大星术师才缓慢地点了点头,表示服从女皇的安排,大臣克罗南却向前走出一步,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白银精灵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王座上的贝尔塞提娅,身躯都在微微发抖,嘴唇蠕动了好一阵,他才终于说出话来:“陛下,群星圣殿……是帝国的根基啊……” 贝尔塞提娅注视着这位老臣的眼睛,大厅中所有的视线也都集中在她身上,四面八方的吵杂声慢慢安静了下来,唯有大厅外的轰鸣声以及群星圣殿深处不堪重负的机械运转声充斥在周围。 过了许久,白银女皇的声音才终于在大厅中响起,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底:“帝国的根基不是群星圣殿,帝国的根基是每一个白银精灵。” 她听到神经系统深处传来了低沉的鸣响,听到那些老迈陈旧的逻辑单元和机械舱室间在传出微微震颤,群星圣殿的灵魂似乎正在轻叹,她仍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古老的机械灵魂所发出的声音,但在那些低沉喑哑的轰鸣声中,她感觉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部分突然轻松了下来。 自从数百年前坐上这个位置,聆听着群星圣殿一天比一天要痛苦深沉的呜咽,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轻松。 “执行撤离计划,这是白银女皇的命令,”她抬起头,声音如平日里在朝堂上一般威严而不容置疑,“我们时间有限,高岭王国的边境军团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大厅中没有了质疑的声音,所有精灵都开始迅速按照贝尔塞提娅的命令行动起来,撤离的指令被下达到要塞内的每一处角落,精灵们带上了随身的补给和武器,迅速冲向最近的聚集点。 那些古老的文物,精美的装饰,华贵的诗篇,埋藏着无数秘密和记忆的深邃宫室,皆被抛诸身后,且将在不久后与这座活化石一样的圣殿共赴烈焰。 统御大厅中迅速变得空旷安静下来,大星术师薇兰妮亚最后走向王座,她来到贝尔塞提娅面前:“陛下,请……” “我会保重自己的,”贝尔塞提娅不等对方说完便笑着打断,随后看向身旁,从小与自己为伴的贴身侍女伊莲如一个影子般默默地站在那里,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言,“伊莲,你跟着……” “我留在这里帮您吧,”伊莲微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柔和地说道,“一个人控制圣殿可不容易,您身边需要有人帮忙看护,以策周全。” 贝尔塞提娅立刻摇头:“不,我这里不需……” “您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身边,我可知道您最关键的时候需要什么,”伊莲很罕见地打断了女皇的话,随后她又看了那宽大的统御之座一眼,“还是说,这个逃逸装置只给您一个人留了地方?” “……这倒不是,”贝尔塞提娅无奈地叹了口气,向自己的侍女表示“投降”,“好吧,你留下,薇兰妮亚大师,您可以离开了。” 薇兰妮亚深深地看了女皇和她的侍女一眼,片刻之后,转身离开大厅。 流火在森林中延烧,黑暗如潮的怪物正在涌入防线。 然而一阵嗡嗡的异响此刻却突然从天空传来,这怪异的声响如此突兀怪异,以至于一部分位于防线后方的士兵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天空。 他们惊愕而困惑地看到,不久前已经转向加速准备撤离战场的群星圣殿竟然正在缓缓减速,而数不清的魔法飞舟、战斗巨鹰则如某种从巢穴中脱离的蜂群般从那座巍峨庞大的古代要塞上飞了出来,它们在天空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嗡嗡声响,成片成片地飞向大地,顷刻间竟如乌云倒悬。 那些脱离圣殿的飞舟和巨鹰上,满载着全副武装、表情决然的白银精灵。 大量在地表推进的畸变体也注意到了天空的变化,在后方指挥者的控制下,它们开始向着天空发出密集的光弹,而那些从群星圣殿脱离的飞舟和巨鹰也开始还击,并在还击中迅速向着森林各处飞散。 紧接着,群星圣殿尾部又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大约有圣殿本身十分之一大小的结构从主体上脱离下来,它被包裹在明亮的魔力光辉中,迅速向着白银帝国的方向飞去。 而在这一连串令人困惑的变化之后,群星圣殿终于继续开始加速移动,可却不是向着安全的撤离路线飞行。 它调转过头,在高空缓缓提速,赫然向着远方森林防线的尽头,向着宏伟之墙上那道巨大的缺口飞去,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向地面泼洒出它全部的余威,让火雨从天而降,让闪电横扫前线。 如同一个垂死而赴死的巨人,在临终前向着仇敌最后一次挥起长矛利剑。 统御大厅内,刺耳的警报声已经被贝尔塞提娅强行关闭,群星圣殿深处各种装置接连过载、自毁的声响充斥耳边,来自地面的拦截火力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密集,黑红色的光束或闪电不断从外部监视器所传来的画面上掠过,然而这些可怕的攻击在白银女皇看来却只感觉可笑而卑微。 敌人的拦截火力越猛烈,便说明它们背后的指挥者越慌乱,说明自己的决定越正确。 白银帝国已经很古老了,与群星圣殿一样古老,很多人都觉得这暮气沉沉的帝国也如它暮气沉沉的“象征”一样,外表光辉,内里已经虚弱不堪。 但有些人不知道,森林从来不会朽败,森林只会在一次次焚烧与雷击之后再次崛起,更新迭代。 群星圣殿需要一次庄严而史诗般的落幕,白银帝国也需要一次决然而传奇般的复兴。 侍女伊莲静静地站在统御之座旁边,当远方的地平线开始在群星圣殿的船舷边缘倾斜,黑暗腐败的废土出现在视野中时,她轻轻弯下腰来,低声说道:“陛下,值得么?” “我们是文明古国,”白银女皇平静地说道,“大国重任。” (《黎明之剑》官方V群正式成立,粉丝值达到14000即可进群。 进群方式:通过书本详情页——简介底部——“一键加群”跳转至扣扣申请入群。目前该功能属于内测阶段,如果不显示跳转入口,更新到最新版本即可。) ------------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流火之日 火焰在大地上流淌,森林在炽烈的战火中不断燃烧,古老的宏伟之墙被打开了一道恐怖的缺口,从缺口中涌出的是文明之敌——而文明世界的守军仓促之下溃不成军,在如潮水般的畸变体一次次冲击下不断后退,从宏伟之墙脚下退到森林屏障,又从森林屏障退到王国边境,再往后退,就是几乎不设防的城镇和乡村。 高岭王国的游侠部队和白银帝国派来的联盟军在这些战线上死死支撑,原有的军事防线已经被撕扯的七零八落,战场通讯也一片混乱,尚有战斗力的凡人军队被切割到漫长的战区各处,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既不知道盟友在何处,也不知道防线是否仍然存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成为这场噩梦中唯一的活人。 很多地区的卫戍部队其实早已没有什么士气可言,士兵们在近乎疯狂的情况下麻木作战,唯一的原因仅仅是因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既不允许撤退,也不接受投降。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注意到了天空中那令人永生难忘的景象——那一幕发生在高岭王国北方的高空,当浑身裹挟着火焰与浓烟的群星圣殿缓缓向着地平线尽头坠落,几乎半个边境的残存军团都可以清晰看见那团坠向大地的光芒。 群星圣殿放弃了所有的子系统,也不再考虑返航与修复,老迈腐朽的动力中枢榨取出了它的最后一丝魔力,让那些早就濒临极限的武器系统最后一次在高空绽放光辉——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谨慎节流,不再考虑损耗,主控系统的每一个逻辑单元都在发出呼啸,机械舱里的运行单元在火花与浓烟中轰然鸣响,上万年来,这古老的空中要塞终于再一次尽情地主宰这片蓝天。 贝尔塞提娅静静地坐在统御之座上,淡金色的王位簇拥着她,无数管道与电缆在她的脚下与身后闪耀、崩裂,她的精神微微陷入了恍惚,从群星圣殿各处传来的神经信号无比吵杂地蜂拥进她的脑海,这带来了远超平日的压力与痛苦,但她却突然微笑起来,小声说道:“它在欢呼呢。” 伊莲·凡娜站在统御之座旁,这年轻的侍女已经撕掉自己过长的裙摆,将长发也束了起来,她双手各执一柄闪烁电光的充能长剑,正神色淡然地看着投影中不断靠近的黑暗大地,周围的轰鸣声接连不断,但她仍然听到了贝尔塞提娅的轻声言语,微微发愣之后,她同样微笑起来,俯下身子:“那真好。” 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她闭上眼睛,在黑暗下来的视野中,一个朦胧模糊的虚影突然浮现了出来,那个虚影隐约有着精灵一般的轮廓,却比如今的白银精灵更加纤瘦挺拔,它站在那里,身边蔓延出了许多朦朦胧胧的线条,那些线条在黑暗中延伸,最终连接在贝尔塞提娅身后——它似乎在说些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贝尔塞提娅却仿佛理解了什么,她在黑暗中向对方微笑,真诚地道谢:“感谢您这么多年的付出。” 那个身影点了点头,挥手道别。 空前的震动与巨响随之从四面八方传来,群星圣殿的基底结构结结实实地撞击在污染腐化的大地边缘,这一刻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如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山峰坠入大地,整个高岭王国北部边境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如大地震般的摇晃,哪怕圣殿已经进行适当减速以防止破坏远方尚且完好的哨兵之塔,这场坠毁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仍将永久地改变这片大地的外貌,而在撞击发生的同时,群星圣殿的中层和上层结构也随之解体,无数巨大的碎块在摇晃中土崩瓦解,四散坠向撞击点周围的平原、丘陵与山川河谷,无数正在从那些地区涌入森林防线的畸变体军团避无可避,眨眼间便化为糜粉,就连那些侥幸跑出坠毁区域的怪物,也在冲击波的破坏下四分五裂。 整个战场都仿佛安静下来,怪物们突然失去了来自废土中的指挥信号,凡人们则在震惊中不知所措。 高岭王国北境,支离破碎的丛林防线中,人类与白银精灵的游侠部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裹挟在火焰和烟雾中的空中要塞坠入大地,当遮天蔽日的烟尘升腾起来,大地轰然开始摇晃,一些将士才终于勉强恢复反应,几名人类士兵发出了惊呼,而精灵们却只是突然咬紧了牙关,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游侠将军洛玛尔向着地平线的方向迈出两步,远方的火与烟灼痛了他的眼球,手中的充能剑在他手中嗡嗡鸣响。 一丝银色光辉浮现在他的金发间,而在他身后,其他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白银精灵们也纷纷沉默地上前一步,发色迅速从金色向着银色转换。 现场的人类士兵们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随后他们看到那位游侠将军突然高高举起了手中剑刃,挥剑指向远方正陷入混乱的畸变体军团,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怒吼从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精灵喉咙里爆裂出来,那是已经有数千年不曾出现在这片大地上,但在数千年前曾让这片荒原与密林中的每一个生物都惊恐战栗的古精灵战吼—— “屠杀!!” 无数声同样的战吼在森林各处响起,整片防线在这一瞬间被滔天的怒火点燃:“屠杀!!” …… 被昏暗混沌笼罩的忤逆庭院中,位于空地中央的金色橡树仿佛突然被一股无形的狂风吹拂,在一连串的晃动与摩擦声中,数不清的金色叶片从树冠中洒落下来,在这广阔的庭院中掀起了一道纷纷扬扬的落叶之雨,而一个原本正静卧在橡树下闭目养神的圣洁巨鹿则猛然间睁开了眼睛,起身看向无尽黑暗深处的某个方向。 下一秒,另一道被深紫色迷雾笼罩的身影凭空浮现在圣洁的白色巨鹿身旁,她的双眼中充盈着淡紫色的雷电,仿佛正在穿透这片广袤的空间看透世间正在发生的巨变。 阿莫恩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弥尔米娜,你感觉到了,是吗……” “是的,我感觉到了……如此巨大的波动,弥漫在整个凡人世界的呼啸,哪怕失去了‘信徒’这一媒介,我也看的清清楚楚,”弥尔米娜沉声说道,“那道魔力屏障发生了严重的破坏,虽然现在得到修复,但并没有完全修复……那些混乱的东西正在向文明世界蔓延……” 阿莫恩不发一言,只是死死盯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他身边萦绕的光辉开始明暗涌动,强大的能量场在他周围荡漾开层层涟漪,这明显的变化终于引起了弥尔米娜的警惕,昔日的魔法女神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这个“室友”:“等等,老鹿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去……我得去……”阿莫恩嗓音低沉,不断用前腿使劲叩击着脚下的岩石,那由幽影界未知物质和起航者合金残片融合而成的巨石甚至都在他的力量下隐隐裂开,“那边的情况很不妙,我看到……我看到一片火海,正在黑暗中流淌,一团闪耀的光坠落下来,我得去帮帮他们……” “你坐下!”弥尔米娜瞪着眼睛,上前粗暴地按住了阿莫恩的头颅——但用了半天力也未能成功,她只能放开手继续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你脑子清楚一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知道自己付出多大代价才切断和凡人信徒之间的联系吗?哪怕你不考虑自己,你也为他们考虑考虑——你现在去帮个忙,未来怎么办?让他们再纪念这场‘降临’和‘神迹’么?到那时候别说你要被拉回去,那些精灵的未来也全完了!” 阿莫恩使劲晃了晃脑袋,他从未听到弥尔米娜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对方饱含着怒气和不加控制的能量冲击的喊声让他脑海嗡嗡作响,但片刻后他还是抬起头,眼睛中如同凝聚着光芒一般注视着弥尔米娜的双眼:“我必须得去——不是以自然之神,我是以‘阿莫恩’的身份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弥尔米娜瞪了他一眼,双手中开始浮动起刺眼的电光,“不行,你脑子坏了,我得给你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可能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但我有理由,”阿莫恩的目光从弥尔米娜手上的闪电扫过,他的声音显得比刚才更加冷静,却也更加坚决,“并不是所有源自上位力量的帮助都是‘神迹’,如果我只是个凡人,我就不能帮他们了么?而且我可以不在他们面前现身,我可以只在旁边悄悄帮忙,我可以很快离开……”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摇头说道:“你也知道神明运行背后的规律,事情的关键不在于我去做了什么,关键在于他们认为我做了什么,在于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对于神明的敬畏已经在他们心中褪去千年,而只要我行动的小心一点,这就不会被当成是什么‘神迹’,或许…… “或许,只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有一头强大的野兽……从森林里冲了出来……密林中什么都有,他们可以慢慢解释,关键是现在,他们需要……” “……你跟我解释这么详细干什么?”弥尔米娜突然打断了他,这位魔法女神手中的闪电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其声音也平静下来,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阿莫恩的眼睛,嗓音低缓地说道,“你脑子清醒就行了——我又不是你的监护人,我还是在你这里借住的呢。” 这一次,反倒是阿莫恩惊愕起来:“你……不拦着了?” “我拦不住,我只能劝——但现在我发现自己劝也劝不住,”弥尔米娜垂下视线,“说真的,如果不是之前为了脱离神位把自己‘饿’的太狠导致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我是真想强行把你拦在这儿的……” 她摇了摇头,表情格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圣洁巨鹿:“我只确认一件事——你真的可以做到你所说的么?当你看到他们血流遍地,看到他们节节败退,看到他们在烈火中呼喊求援,你真的可以保证自己只是个‘凡人阿莫恩’么? “你要保持在他们的视线之外,那你能做的事情将十分有限,而一旦你稍有越界……便只能万劫不复了。” 阿莫恩与弥尔米娜坦然对视,良久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便迈步朝着忤逆庭院之外的深邃黑暗中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混沌深处。 “……你果然知道离开的路,”弥尔米娜看着阿莫恩消失的方向,注视良久才慢慢收回视线,并看向周围那些闪烁着各种光芒的魔导设备,片刻的沉思之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接下来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儿……不过他们可能也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 最高政务厅内灯火通明,来自各个渠道的情报被不断汇总至赫蒂与高文面前,匆忙的脚步声和紧张的交谈声在一条条走廊中回荡,而一条条有条不紊的命令则在这个过程中被分发、传递,成为催动帝国这台庞大机器运转的指令,也成为让许多人重建信心的根源。 文明世界的边陲正在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挑战,但帝国的最高控制机关仍然在有秩序地运转,只要最高政务厅和塞西尔宫的灯光还不曾熄灭,那局势便还被掌控在凡人这边——至少在那些信心坚定的塞西尔人心中,世界就该这样运转。 将一份最新的情报扔回到桌上之后,高文轻轻揉了揉眉间,他的脸色很严肃,但并无多少阴郁压抑。 发生在前线的惊天巨变在第一时间便被传回了位于黑暗山脉北麓的帝都,随后没过多久,便是关于提丰、关于白银帝国等各处的情报,一条又一条从远方传来的消息密集地被送到眼前,而从这些情报之间,勾勒呈现出的是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的局面。 宏伟之墙因不明原因“故障”,哨兵之塔停止运行,废土周围的屏障上出现大量漏洞,畸变体大军从中蜂拥而出,并在这个过程中呈现出明显的纪律倾向,前线各部仓促接敌,提丰防线吃紧,白银帝国与奥古雷部族国联络中断,紧接着便是98号哨兵之塔被彻底摧毁,本来正在潜伏状态缓慢向着废土蔓延的索林根系不得不提前暴露,转化成“绿林防线”…… 高文想过这场“反攻废土”的大行动肯定会出现一些意外,事情肯定不会如大家想象的那么顺利发展。 但说真的,眼前这“意外”的规模也着实太大了点。 不过幸好他骨子里就是个“火力不足恐惧症”和“被害强迫症”的双重重症患者,哪怕在“没什么必要”的情况下,他也一直在玩命地往废土方向堆积“备用方案”。 毕竟……自打揭棺而起的那天,他就怀疑那墙得完,现在一看,还真完了。 ------------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后方 关于南方那片刚铎废土,高文准备了很多备用方案,备用方案的备用方案,以及备用方案的备用方案的备用方案——他这些方案甚至多到了有时候让赫蒂和瑞贝卡都感觉完全没有必要的程度,但只要有机会,他仍然会不断地向着废土的方向增加“砝码”。 究其原因,第一便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在记忆中所留下的强烈印象,让高文在任何时候都对废土中无穷无尽的游荡怪物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惕,第二则是出于高文自己的判断——自从知道这个世界的古人们用一道墙把致命的天灾关在了一片废土中,他就觉得这件事不怎么靠谱,毕竟上辈子的无数经验告诉他,捂起来的灾难肯定是要炸的,挡怪物用的墙必然是要塌的,边境上竖那么一道世界奇观一样的屏障是为了啥?那不就是为了放CG的时候炸个大的么! 所以他自从揭棺而起那天起,就一直在预备着废土的墙彻底垮掉的日子——如今只能说,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从办公桌上的文件中抬起头,视线缓缓扫过这偌大的房间,房间里坐着包括赫蒂在内的许多政务厅高级官员,也有着许多正在投影出全息影像的魔网终端,一个个或实或虚的身影聚集在这里,有的在等待汇报更新的情况,有的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目前我们的士兵已经稳定住防线,”在不远处的一台魔网终端上空,菲利普的身影漂浮在高文眼前,这位年轻帝国指挥官身后的背景是紧张繁忙的前线指挥所,“在绿林屏障升起之后,敌军先锋主力落入捕食区并被全歼,我们随后利用优势火力截断了畸变体的进军路线——敌方后续部队目前已经暂时退回到废土深处,我们已趁机将主力推进至废土内部,并在宏伟之墙旧址的南部建立了几处临时据点。现在我们正在等待净化装置生效,并继续派出侦查单位收集敌方动向。”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随之转向对面的另一处全息投影,一个特殊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贝尔提拉——在通过神经传导直连过来的全息投影中,她将自己拟态成了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模样,而她身后的背景则一半是伫立在平原上沐浴着阳光的索林巨树,一半是挺立在废土边缘化身做绿林屏障的广袤森林。在注意到高文的视线之后,她立刻点头并开口说道:“我这里情况良好,远端肢体已经顺利成活,现在我正在转化白天捕食到的生物质,这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你那里不用着急,要首先确保自己能稳定扎根——如今北方地区的宏伟之墙已经出现一个不可修复的大洞,你是那里最至关重要的屏障。”高文呼了口气,异常郑重地说道。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也在心中感叹自己当初大胆的决定实在正确,让索林巨树向着废土方向蔓延恐怕是他所设置的诸多方案中最成功的一个。 这个宏大而冒险的计划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实现,远在圣灵平原的贝尔提拉当然也不可能瞬间把自己的一部分肢体转移到黑暗山脉南部的前线,“蔓延计划”最初启动其实是在很久以前,由他和贝尔提拉共同商议并秘密决定下来——他们当时就讨论过让索林巨树朝着一个方向不断生长的可能性,并讨论了在这个过程中利用合成脑解决巨树远端肢体控制困难、利用沿途生物质工厂解决“蔓延期”内根系营养不足的诸多方案。 他将这当做了一张底牌,哪怕是在帝国内部,也只有有限的高层以及一部分直接参与到计划中的执行者才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而在过去的一年多里,贝尔提拉的根须便一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在大地深处蔓延——她用了大半年从圣灵平原东部一路蔓延到南境,再从南境蔓延到黑暗山脉,又用了两个月穿过黑暗山脉结构复杂的岩层以及地下溶洞、山体空洞,随后又在宏伟之墙附近的平原地区暗中滋长,依靠推进部队沿途设置的大量生物质工厂所提供的营养,在地下孕育出了规模庞大的“捕食器官”…… 当然,这规模庞大的“蔓延”也并非全然无迹可寻,虽然贝尔提拉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的根须在大地深处活动,但她仍然需要一些靠近地表的“节点”来补充养分或沟通当地负责配合的行动人员,因此在过去的一年里,在庞贝、塞西尔、南门堡垒、推进基地等“蔓延沿线区域”,时不时便会有人发现一些奇妙的现象。 这些奇妙现象包括且不限于异常繁茂的树林,在冬日里郁郁葱葱的植被,在污染区里绽放的洁净花朵……这些东西本质上都可算作是贝尔提拉在生长过程中不小心掉下来的“碎屑”,而这些无法用常识解释的“碎屑”,则在许多地方留下了像是都市传说和乡野怪谈一样的流言…… 好在流言只是流言,这个秘密计划仍然顺利执行到了今天,而遗憾的是……原本高文并不打算让贝尔提拉这么快就暴露出来。在他一开始的方案中,贝尔提拉将始终是一条在大地深处蔓延的“暗面战线”,当地面上的推进部队展开正面进攻的同时,她就在地下偷偷蔓延,直到大军推进至废土深处,和敌方的战况进入一个临界点,“活体森林”才会冲出地面,在废土核心区内部开花,并给那些喜欢暗搓搓搞事的万物终亡教徒一记贴脸重拳。 可惜这只能是他想象中的事情了——谁能料到宏伟之墙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破个大洞呢? “抱歉,高文兄长,”大概是注意到了高文脸上的表情变化,贝尔提拉不等高文开口便突然主动说道,“钻出地面是我擅自行动——我暴露了您最重要的一张牌。” “这不是你的错,当时那种情况你如果等到我的命令再行动,恐怕前线阵地就已经沦陷了,甚至连旁边的提丰防线也得被彻底撕开,到时候我们再有什么牌也没意义了,”高文摆了摆手,“当初我给了你在紧急情况下自行裁定的权限,为的就是应对这种突发局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局势已经如此,我们得往前看——目前废土地下的情况怎么样?你还能继续推进么?” “已经开始遇上阻力,”贝尔提拉立刻说道,“就和我预料的一样,那些邪教徒也是依靠在地底构筑神经与根系网络来建立指挥体系的,这算是万物终亡会的独特技术手段,而现在他们已经意识到我的存在,这个根系网络……正在转入主动防御状态。”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正在感知着远方某些神经节点的状态,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继续说道:“现在敌人已经把他们根系网络的力量向着北方地区集中,我的根须在生长过程中遭到了顽强的抵抗——如今只能正面突破,想要绕过去已经不太可能。” 高文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位正在常人不可见的战场上独自进攻废土的昔日黑暗教长:“目前占据优势么?” 谈到这个,贝尔提拉的表情顿时浮现出一丝自豪:“这您可以放心,尽管他们的根系网络抵抗顽强,但绝不是我的对手——他们从未想到过会遭遇在地下蔓延的进攻,而我早已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只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我要先找到他们那层‘地底免疫屏障’的缺陷……” 听着贝尔提拉的描述,高文不禁想象着那将是怎样的一幅景象——索林巨树的根须在废土边缘不断生长、进攻,另一个敌对的黑暗根系网络则筑起了庞大的反制长城,在常人所看不到的泥土与岩石深处,活体根系相互纠缠,进攻,以毒素和寄生孢子作为武器,以地下溶洞和暗河作为营池壁垒,昼夜不息,却又寂静无声…… 这已经是超出了世人理解的“战斗”,恐怕即便当世最杰出的战略家也无法在这场争锋中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连高文自己……此刻也做不出什么建议。 “多加小心,”他只能这么说道,“不要轻视敌人——尽管你的存在超出他们意料,但那些黑暗教徒也在废土中发展多年,谁也不知道他们还在旧帝国的深处设置了什么样的陷阱底牌。你在地底的‘进攻’是孤军独行,我们的地面部队很难对你提供有效的支援,所以你在深入敌境的过程中必须格外谨慎。” “是的,我明白。”贝尔提拉神色郑重地说道。 高文则在短暂思索之后紧接着又开口:“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那些畸变体怪物在进攻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纪律性。” “是的,显而易见的纪律性,那些怪物背后是有指挥结构的,”贝尔提拉立刻做出回应,“在和敌人先头部队的短暂接触……我是说,‘进食’过程中,我也同时触及到了它们背后的精神联系,那些怪物本身的智力有限,但它们的精神连接在一起,并接受一些更高级的节点指挥,我还认出了其中一个最明显的节点,他叫伯特莱姆,是万物终亡会废土分支的‘教长’之一……” “听上去是和当初的晶簇军团类似的‘心灵指挥网络’架构,”高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但规模更大,效率也明显更高了——当初的晶簇军团可没有如此惊人的数量,而且晶簇军团里也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变异个体……” “我们……当初所使用的心灵指挥技术本身就和废土中的分支一脉相承,”贝尔提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但很快便神色如常地继续说道,“它一部分来源于永眠者,一部分则属于黑暗德鲁伊的神经脉冲技术,但很显然,当初废土中的万物终亡会分支并没有把所有的资料与我们这些在外面的‘同胞’共享,他们保留了其中一些关键资料,并在这些年里进行了改良……而且这种改良很可能是在最近才完成。”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赫蒂便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最近才完成?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我短暂地入侵了伯特莱姆的精神世界——他只以为我当时是在折磨他的意志,并未发现这次入侵,”贝尔提拉解释道,“在入侵过程中,我窥见了他们那庞大指挥系统中的一部分意识流动,虽然当时我没办法插手,但仍然可以看出那是个刚诞生没多久的、还在不断缓慢成长完善的东西。” 赫蒂听完轻轻点头:“也是,如果那帮邪教徒早就建立了这套系统并成功控制了整个废土中的畸变体,那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行动了,有那样一支大军,他们多年前便可以横扫世界。” 高文则紧接着问道:“这是个重要情报——他们的指挥系统里有什么漏洞可以利用么?” “还不好说,我需要更多情报,”贝尔提拉摇了摇头,“最好是可以捕获几个高级节点让我尝尝……让我分析一下,或许我可以从他们如今变异的神经系统中找到进一步入侵或破坏那个指挥系统的方法。” “……随着战局发展,我们会找到机会的,”高文微微点头说道,紧接着表情又有些奇怪地看向贝尔提拉,“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情急之下……‘吃’了很多从废土里跑出来的怪物,真的没问题么?” “……坦白说,不怎么好吃,甚至不如黑暗山脉里的石头,”贝尔提拉表情变得比高文还古怪,“但当时实在没别的办法,那些怪物污浊流毒,我必须尽快清除它们死后残留的污染——扔进生物质分裂池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不过您不必担心我,那些怪物污浊的躯体已在分裂池中得到彻底消化,它们的毒素对我而言也是可以转化吸收的,只不过……” 贝尔提拉顿了顿,似乎是在努力抑制着作呕的冲动,半晌才接着说道:“只不过……确实难吃,真的难吃,不如吃土。” 贝尔提拉话语间的怨念如有实质,现场的众人却不知该做何表情,这位树女士的生命形态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一向清新脱俗,旁人想要安慰或附和一下也无处着手,而至于高文……高文脑海里竟不由得冒出个古怪的念头,他总觉得恐怕不久后就能看到帝国境内流传开一本新书,贝尔提拉编纂的《美食百科-如何在帝国境内吃土》…… 好在他并没有让这个古怪的念头在自己脑袋里停留太久,因为很快,一个从前线传来的紧急情报便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废土边境一度熄灭的哨兵之塔们……重启了。 (推书时间到,这次推荐天瑞说符的《我们生活在南京》,科幻分类,末日中拯救世界的故事。作者的上一本书是《死在火星上》,大家应该不陌生。现在这本新书刚开篇没多久,属实幼苗,不过大家可以先收藏一波走起!) ------------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驰援计划 废土边境的哨兵之塔们正在逐渐重启,这是从靠近提丰和帝国西南边陲的两处观察点分别传来的情报。 当然,重启的哨兵之塔中不包括已经被确认彻底毁坏的98号高塔——那座高塔已经在一连串的爆炸和坍塌中化为大地上的巨大残骸,而在它原本的投射区间内,宏伟之墙已经破开一个无法恢复的洞口,那个洞口目前正被贝尔提拉所化的绿林屏障堵着。 “根据从两处远端阵地传来的情报,目前可以确认大部分地区的宏伟之墙正在缓慢自我恢复,畸变体军团涌出废土的速度和范围得到了有效的遏止,”全息投影上,菲利普正在表情严肃地汇报前线战况,“但整条屏障上应该还有大量规模不小的缺口,除了像98号高塔那样遭到彻底毁坏的区段之外,还有一些区域的屏障出现功率下降、投射范围缩小、连接错位之类的现象,各处守军仍然在努力堵住那些缺口——但整条战线上通讯干扰严重,我们很难确认所有盟友的情况。” “看样子白银精灵那边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至少他们重新控制了宏伟之墙……但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文眉头紧皱,忍不住用手按着桌子,“现在还是联络不上白银帝国么?” “联络不上,”回答他的是坐在一旁的赫蒂,“从哨兵之塔出问题开始,我们和整个大陆南部的通讯便彻底断绝了,哨兵数据链的通讯机能并没有随着屏障重启而恢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紧接着又说道:“但屏障的顺利重启至少是个好现象,这说明白银帝国那边的局势还没有彻底失控,他们还在想办法挽救局面。” 高文不置可否,只是在片刻沉思之后又抬头看向菲利普:“提丰那边呢?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和提丰方面恢复联络,目前东线阵地的局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他们的魔法师团和国立骑士团正在逐步夺回之前失去的阵地,”菲利普点点头,“当然,他们那边的损失比我们大,虽然他们面前的屏障没有彻底崩溃,但有一支主力畸变体军团渗透到了提丰防线的南段……安德莎将军那边没有详细说,但我想那应该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至少他们把防线稳住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接着他看向赫蒂,表情沉了下来,语气也比之前还要严肃,“西线情况如何?” “……除了没有直接和废土接壤的苔木林地区确认安好之外,我们和整个奥古雷部族国已经彻底失去联络,西线目前情况不明,”赫蒂迟疑了不到一秒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宏伟之墙熄灭时的能量冲击横扫了西部区域,导致了比其他地区都要严重的通讯断绝,苔木林的雯娜女士和我们联络说她那边也失去了和国内其他地区的联系,因此技术专家们估计,恐怕连奥古雷内部的通讯网络也没能幸免于难……先祖,我们只能以最糟的情况来推测西线的现状。” 房间中的气氛迅速变得压抑低沉起来,就连站在高文旁边的琥珀此刻也是一幅紧绷的表情,虽然一时间没有人开口,但所有人都很清楚……奥古雷部族国的麻烦大了。 在这场“反攻废土”的行动中,奥古雷部族国从一开始就不是计划中的主力阵线,那是一个多山多水、人口与行政结构松散、与废土之间有着天然阻隔的特殊国度,尽管有像兽人那样彪悍善战的种族,但部族国整体的军事力量却并不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依靠部族国东侧的天然群山来阻隔偶尔从废土中游荡出来的怪物和污染,再加上其工业起步晚,基础差,这个国家并没有正面向废土内推进的能力——在这场行动中,他们的主要任务也只是防备从其他地区流窜出来的小股怪物部队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宏伟之墙的突然熄灭会把整个文明世界的所有边疆都化作正面战场,更没有人能想到,宏伟之墙熄灭时爆发出的能量辐射会朝着大陆西侧集中冲击。 “为什么偏偏会朝着西边冲击呢……”在一片安静的房间中,瑞贝卡的嘀咕声突然响了起来,她似乎正陷入沉思,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变化,只是自己在那小声念叨,“宏伟之墙是全线熄灭的,按理说逸散出来的能量也会朝着周围均匀散布,难不成是西边有什么东西会吸引那么大规模的能量场么……” “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我们需要尽快探明西线战况,”高文轻轻摇了摇头,“西线的群山可以短时间阻碍畸变体军团的行动,但那些怪物迟早会翻过山脉,一旦它们彻底占领了一个文明国度,就等于在废土之外站稳了脚跟,获得了战略纵深和发展基础——它们所携带的特殊污染很快就会把奥古雷部族国变成第二片废土。” “我已经和雯娜女士达成一致,派了先头部队进入苔木林,”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的身影出现在房间另一处的全息投影中,“先头部队会想办法通过灰精灵的古老商路进入奥古雷南部地区,探明那里的情况并重建通讯……” “如果情况需要,你亲自带领西部军区的驻守军团驰援奥古雷,”高文沉声说道,紧接着他抬起头,看向房间中另一处通讯投影,“另外,拜伦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已经返回北港,陛下,”全息投影中的拜伦立刻点头说道,“前往塔尔隆德的信使已经在数小时前起飞,我这边正在等待您的命令。” “你带上足够的武器和补给,率领帝国海军前往白羽港,将那里的灰精灵武装起来,随后沿环大陆航线继续向南,从奥多尔圣河进入奥古雷腹地并准备登陆作战。另外,你顺便沿途确认环大陆航线海岸通讯链的情况——那些怪物行动再快也不可能推进到沿海地区,海岸线上的通讯应该只是设备故障,你带上足够的工程船和技术小组,想办法从海岸线上恢复我们的南北通讯——大陆腹地的通讯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们得有备用方案。” “奥多尔圣河……”拜伦微微皱了皱眉,脑海中很快对应上了奥古雷部族国南部的一条直通大海、深入内陆的大河,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心,“寒冬号可以在那条内陆河里航行么……” “可以,那条河的规模足以容纳像寒冬号那样的主力战舰通行,”高文很肯定地点头说道,“而且它的末端通向高岭王国,如果到时候我们仍然未能和大陆南部恢复通讯的话,到那边之后你还要派出一部分战舰去确认南线的情况,并尽全力予以支援。” 拜伦轻轻吸了口气,这位头发花白的“半路骑士”感受到了自己即将承担的重担,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他挺直身体,重重点头:“一定完成使命!” 新的命令下达之后,房间中暂时安静下来,但这安静没过片刻,又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中响起:“陛下,这样恐怕仍然来不及。” 高文抬起头,看到维多利亚的身影正浮现在自己正对面的全息投影中。 “主力舰队需要从海上绕半个大陆才能进入奥多尔圣河,地面部队则只能从苔木林南部的古代商路进入奥古雷腹地,这两条路线虽然能走通,但都太慢了,”北境女公爵保持着一贯的冷然面容,语气中却不由得有些担忧,“如果奥古雷的边境部队已经在此之前瓦解,我很怀疑他们剩下的抵抗力量是否还能坚持到我们的援军抵达……” 维多利亚所讲的正是如今房间中的大多数人正在担心的情况——人人都知道奥古雷这条线上情况可能已经非常糟糕,但哪怕塞西尔帝国还有余力提供支援,援军也不一定能及时抵达那片战区。 蛰伏在一片古老土地中千百年的奥古雷,它东侧全是山(而且现在可能已经布满怪物),北侧全是林,西侧是远离前线的漫长海岸与古老的矮人王国(矮人王国与奥古雷之间又是一连串的山脉),南侧则一路延伸到高岭王国边境的山林深处,不管是从陆地还是从海岸线上,要进入那片古老的土地都困难重重——在过去的几年里,塞西尔帝国与奥古雷各部族通商,拓路者们一直在那些群山与密林之间修筑道路、开拓河道,但短短几年的功夫显然还不足以让那片古老的国度变得处处坦途。 可怪物却不在意这些,它们可以不眠不休不计死伤地在荒野与山林中跋涉,遇山翻山,遇谷填谷。 不过面对维多利亚所提出的困境,高文却只是稍作思考便已然有了决断。 现代化的塞西尔军队,有的是“新时代的办法”来解决“自古以来的难题”。 “我们不只有两条路,”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抬头看向正在低着头不知道正在使劲寻思什么问题的瑞贝卡,“瑞贝卡,尘世黎明号的升空准备进行到哪一步了?” “啊?啊!”瑞贝卡从寻思中惊醒,先是茫然地叫了一声,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您是说尘世黎明号么?嗯……如果只要求基础的起飞作战能力的话,那现在就可以了,但它的超临界加速器还在做最后的校准,那东西可是个威力好大的大砰砰……” “现在就起飞,”高文打断了正要兴奋起来的瑞贝卡,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需要继续调试了,我们现在就需要尘世黎明号的力量。” “可……”瑞贝卡下意识地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秒她便硬生生咽回去了自己想说的话——即便是塞西尔帝国的铅球,她那合金脑袋里也是有轻重缓急的概念的,“好吧,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启动尘世黎明号的升空流程……” “不仅仅是尘世黎明号,还有第一批次的戈尔贡平台,”高文接着又说道,“我们要考虑到西线所有阵地已经全部沦陷的可能,如果情况真到那一步,区区一座空天要塞可守不住整个王国,我们得想办法在短时间内重建整个西线防御,至少堵住废土西部的那些缺口。” “好,我明白了,”瑞贝卡飞快地点头说道,紧接着她又皱了皱眉,带着一丝犹豫开口,“不过……祖先大人,我得和尘世黎明号一起行动。” “你?和尘世黎明号一同出征?”高文顿时皱起眉头,瑞贝卡的话大出他的意料,“你跟着去做什么——那是前线,不是你……” “尘世黎明号的核心系统还需要调整,上层区的很多设施也没有测试过,如果没有一个技术层面的骨干随行,那座要塞恐怕连三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瑞贝卡很罕见地在高文面前“固执”了一把,“而且我带一批技术人员跟着过去的话还能在尘世黎明号行动的过程中继续建造它的超临界加速器和剩下的武器系统,只要带上足够的材料就行……” 她说到这想了想,一边组织语言一边继续说道:“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尘世黎明号虽然有自己的‘大脑’,但它运行中的很多操作还是需要人工干预才行,现在要塞的操控人员才刚刚完成理论培训,模拟操作都只完成了一半不到,我可不放心让他们直接接管主系统,我得亲自带人跟着,万一遇上问题我还能跟着指导指导……” 她一边说着一边时刻观察着高文的脸色,说到最后声音便不由得小了下来,最后格外谨慎地缩着脖子:“……不行么?” 高文没有吭声,只是带着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瑞贝卡。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她身上已经褪去了当年那股稚气青涩的感觉,尽管性子仍然有些冒冒失失,脑袋里也还是会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但今天的瑞贝卡……似乎已经跟当年高文第一次认识的模样大不相同。 “可以,”高文突然说道,表情十分郑重,“那么尘世黎明号就交给你了。” “好耶!”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高文不等瑞贝卡兴奋劲上来便开口泼了一盆冷水,“你不是将军,你不懂打仗,不要在尘世黎明号之外的地方指手画脚——配合柏德文大公和拜伦将军的行动,空中行动则要听从金娜指挥官的建议,明白么?” 瑞贝卡迅速收敛起有点兴奋的劲头,使劲绷着脸对老祖宗点头:“是,我明白!” 高文嗯了一声,将视线从瑞贝卡身上收回:“好,那么接下来……” 他话刚说到一半,一台设置在他手边的魔网终端却突然自行启动,弥尔米娜的化身形象随之浮现在了半空:“先等一下,我说件事你们别紧张啊——老鹿跑了。” ------------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坠落之后 弥尔米娜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帝国的高层,他们很清楚突然出现在房间中的身影是谁,更知道对方口中的“老鹿”代表哪位。 寂静持续了好几秒钟,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高文,他的反应却比弥尔米娜想象的要冷静淡然的多,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弥尔米娜的化身一眼,问道:“大概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但他的速度很快,你们应该是追不上了,”弥尔米娜轻轻咳嗽了一声,在高文这位凡间帝王的注视下,这个昔日之神表情有些异样地说道,“他往白银帝国的方向去了——我拦过的,但我拦不住他……” “也就是说,他感知到了那些旧信徒的现状,”高文轻轻点头,“白银帝国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弥尔米娜稍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高文会直接把话题引向这边,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点头说道:“他感觉到了短时间内的大量伤亡以及非常剧烈的群体情绪波动,南方的局势并不乐观——但战斗还在继续,防线仍然存在。就这些,他现在只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那边的情况,再详细的事情就说不好了。” 高文一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是么……防线仍然存在就是最大的好消息——敌人攻势凶猛,但最大的优势是突然,只要顶住了初期的压力,以白银帝国的底力,应该是可以支撑下来的……” 弥尔米娜看到他这反应,终于忍不住了:“你一点都不慌么?阿莫恩可是直接跑去南方帮助凡人们了,我还以为……” “他已经去了,不是么?”高文抬起头眼皮,看了弥尔米娜一眼,“他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在主动为之的情况下,你们神明‘降临’的速度一向很快。” 弥尔米娜一时间有点语结,几秒种后才开口:“……这倒也是。” “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应该知道自己不能干什么,”高文轻轻摇了摇头,阿莫恩的突然行动其实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意外,但这时候他必须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做出取舍和判断,以及……付出信任,“我们都知道神明诞生和运行的规则,知道这个过程中有一些漏洞是可以钻的,只不过钻这个漏洞的风险很大,在和平状态下没有人敢去承担——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让整个文明世界存活下来。希望阿莫恩能够清晰地认知到这条线的存在,因为如果他认不清楚……” 高文说到这里忍不住停了下来,直到几秒种后,他才发出一声轻叹:“那对于未来的白银精灵和他自己而言,将是一场漫长的灾难。” …… 远方的边境在战火中熊熊燃烧,哨兵高塔毁灭时所发出的呼啸仿佛能跨越整片国土,在白银帝国茂密的丛林间回荡起一阵阵令人不安的气流——前线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返回了精灵王城,其中有真有假,而不论真假,其内容都同样的糟糕,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即便是高傲的古老种族们,也不免会惴惴不安。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庞大的飞行装置划破了夜色,如一道火焰流星般从遥远的北方飞来,在轰鸣声和嗡嗡的魔力共鸣声中抵达了丛林与平原中心的精灵王城,并降落在王庭北部的一片开阔湖面上——它所散发出的光辉全城可见,却没几个普通市民能第一时间辨认出那已经面目全非的飞行物是何来历,他们茫然地在夜色中跑到街头,猜测、讨论着突然降落在王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而只有少数见识广博、接触过圣殿的白银精灵在此刻感到了莫大的恐惧与不安。 这些年老的精灵们辨认了出来——那是从群星圣殿上脱离的分离单元,“静谧花园”。 留守王城的首辅大臣瓦伦迪安·金谷第一时间离开王庭,带领着一支精锐皇家卫队和少数武官来到了湖岸边,他看到了正带领着文官团从严重损坏的静谧花园上撤离下来的首席星术师薇兰妮亚,便第一时间迎上前去:“大星术师,北方发生了什么?我们和前线的联络完全中断了……为什么静谧花园会从圣殿上脱离出来?” “屏障失控,畸变体蜂拥而出——群星圣殿已经成为历史了,女皇命令圣殿去堵住防线上的缺口。” 薇兰妮亚嗓音低沉地说道,她脸色苍白,眼神疲惫,一袭法师长袍上有多处烧灼、破损的痕迹,原本姣好的面容上也沾染着鲜血,这些是在静谧花园撤离战场的过程中,她数次主动出击去消灭地面上的敌方防空火力而留下的伤,但和如今险恶的局势比起来,她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些许伤痛了。 首辅大臣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眼睛在震惊中睁得很大,紧接着,他便从薇兰妮亚的口中听到了更详细的前线战报——从宏伟之墙失控导致前线联络中断,一直到群星圣殿在地平线上坠落,静谧花园穿过战火抵达王城,所有情报终于在他面前清晰起来。 “你说女皇陛下留在了统御大厅?!”瓦伦迪安瞪着眼睛,千百年来,他从未像今天一样感觉到寒意刺骨,他抬头看向了大星术师身后那些正在皇家卫队帮助下前往休息区域的文官团,在那其中,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大星术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统御之座有单独的逃逸系统。”薇兰妮亚平静地说道。 “但在那种局面下,逃逸系统根本救不了命——女皇陛下会随着圣殿一同坠落在大地上,而在坠毁区周围,逃逸系统所能抵达的飞行范围内全都是敌人!”瓦伦迪安努力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整个屏障区域已经彻底沦陷,你认为……” 首辅大臣焦急的话语被打断了,大星术师的表情十分平静:“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瓦伦迪安一时间有些错愕,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星术师。 “你认为陛下为何要让我护送文官团返回王庭?”薇兰妮亚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首辅大臣,片刻之后,她才轻轻点头,“重新组织起军团吧,瓦伦迪安,让我们后备的千年战士们武装起来,让他们再次跨过归乡者长桥——群星圣殿坠落了,但白银精灵要把头抬起来。” 她轻轻吸了口气,在她眼底的波光中,似乎还残留着群星圣殿坠落于地平线上时所升腾起的闪光和烈焰,而转瞬间,那烈焰便化作了白银帝国的繁茂丛林,以及再次集结的游侠军团。 “我们已经沉沦太多年了,瓦伦迪安,在群星圣殿的庇护下以及这片森林的哺育中,我们已经当了数千年温和优雅的‘长耳朵’,以至于很多人恐怕已经忘记了,在这片大陆上的诸国还处于荒蛮黑暗年代的时候,白银精灵的拓荒者们是凭什么占据了这片土地上最肥沃富饶的土地——我们可不是依靠能歌善舞与绅士涵养征服的这百万河山。” 在夜幕下的灯火中,瓦伦迪安·金谷听着大星术师低沉的话语,慢慢的,他那在千年岁月中都总是很温和的眼神如钢铁般坚硬冰冷起来。 …… 一道寒光划破昏暗的烟尘,寒光中夹杂着雷鸣爆裂所释放出来的强大能量与冲击,下一秒,体型高大如同巨人般的畸变体便被剑刃整齐地切成三段,污浊的血肉裹挟着不断飘散的黑烟从半空坠落,在描绘着诸多精美花纹、拥有漫长历史的华丽地砖上散开一片血污。 伊莲手持双剑,身影在半空中旋转,衣衫和金发如花朵般绽开,又随着她的落地而瞬间收敛,她轻轻呼了口气,随手甩掉剑刃上残留的一点污血,有些厌恶地看着地板上那片令人作呕的、已经开始在黑色浓烟中不断分解的畸形血肉,过了几秒钟才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幸好我再也不用擦这块地板了……” “你的剑术还是这么厉害,”白银女皇的声音此刻从旁边传了过来,贝尔塞提娅单手提着一柄长法杖,另一只手中拎着一把染血长剑,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从小便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真不愧是每天都要和皇家侍卫们对练的成果。” “您过奖了——啊,这里的地面污浊,您还是不要继续往前了,”伊莲转身说道,接着又突然皱皱眉,“要不我还是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到处都是血污和油污……” 贝尔塞提娅看了伊莲一眼,没忍住笑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要讲究这个么?” “……好吧,您说不讲究,那就不讲究,”伊莲摇摇头,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倾斜的地面和四处弥漫的烟雾一边小声说道,“那些怪物已经渗透到这上面来了……它们攀爬的速度真快,而且找的也真准……难不成他们还有专门的‘特战部队’?” “不,这些爬上来的应该只是在冲击中和主力部队失散的散兵游勇,”贝尔塞提娅却摇了摇头,“你注意到了么?它们只是在四处游荡,依靠本能攻击,偶尔结伴行动的也根本不懂得掩护和配合——就像是最普通的怪物,和前线将士们接触到的那种懂得集群作战和基础战术的对手完全不同。”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前方,视线中是倾斜的地面和远处歪斜坍塌的圣殿建筑,曾经宏伟的圣殿核心区已经在冲击中垮塌下来,成为这片人工大地上一片凄凉的残垣断壁,而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墙壁和倒下来的支柱之间,还可以看到明亮的电弧时不时击穿空气,在烟尘中制造出闪光与爆鸣。 地面上,巨大而交织的网状裂隙从她脚下一路蔓延到了视线的尽头,整个群星圣殿已经在坠毁过程中分裂成了数个比较大的残骸结构,而即便是在勉强保持着完整的中心区域,到处可见的宽大裂缝也让行走变得危险重重。 至于群星圣殿深处的那些古老系统……更是早在坠落的瞬间就已经全部失去响应,这座已经为白银精灵服役了上万年的古代要塞,今天终于走到了尽头。 “圣殿坠毁过程中产生的能量冲击可能破坏了那些怪物之间的指挥系统——它们本身显然并没有完整的思考能力,之所以能表现出一定的纪律性甚至战斗智慧,很有可能依靠的是有智慧的个体在后方进行指挥,”贝尔塞提娅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随口对伊莲说道,“那些顺着废墟爬上来的怪物失去了感知后方‘指挥信号’的能力,这是个很重要的情报,这说明它们之间的联系是可以依靠强大的魔力脉冲打断的……” “是的,我们应该把这个重要情报带出去,等到和其他战线的盟友通讯恢复,我们就有办法瓦解那些怪物的组织度了,”侍女伊莲一脸平静地说道,“请放心,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直到您安然脱离这处险境。” 贝尔塞提娅停了下来,她看向这位和自己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女,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你不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么?” “我不觉得,”伊莲摇了摇头,“您是白银女皇,这片污浊的土地不配吞噬您的生命。” “哈,虽然这话没什么用,但听起来还不错,”贝尔塞提娅笑了起来,一声嗡嗡的异响则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的是已经倒塌下来的统御大厅,以及伫立在大厅中央的、仍然保持着完整的统御之座,那座已经失去功能的王座此刻正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瓦砾废墟之中,而之前保护了王座区的逃逸护盾则已经随着能源耗尽而彻底关闭,“逃逸系统能源耗尽了。” “它帮我们抵消了之前坠落时的冲击以及大厅垮塌时的二次破坏,以一个如此古老的系统而言,它已经竭尽全力。” “是啊……竭尽全力……” 贝尔塞提娅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接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欺骗自己的部下,统御之座确实是有一套逃逸系统的,作为群星圣殿的控制中枢,它当然有这个功能。 但在圣殿坠毁的前一刻,她并没有启动逃逸系统的发射程序,而是选择留在大厅中继续控制圣殿的末端航向,并启动了逃逸系统的防护功能。 原因很简单——逃逸系统的飞行航程有其极限,而群星圣殿所坠毁的区域已经彻底沦陷在畸变体大军的潮水中。 哪怕圣殿坠毁时可以杀死巨量的敌人,也没办法把废土方向以及森林屏障深处的怪物们全部肃清——弹射逃生,只能让自己落入敌人更密集的战区深处,甚至直接落在敌人的大本营中。 权衡之下,贝尔塞提娅选择了留在这里,至少在这里,她还可以继续掌控自己的命运。 ------------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孤军奋……? 烟尘遮蔽了视线,金属与岩石断裂的声响时不时从附近的某些就建筑物或人工大地深处传来,而伴随着这些断裂声的,还有从脚下深处不断传来的震动——这座规模惊人的要塞虽然已经坠毁在大地上,但就如巨兽之死,它那过于庞大臃肿的躯体仍需要很长时间的坍塌才能达到某个稳定状态,而在这之前,这具庞然之躯的“死亡余颤”可能会持续数天甚至数月之久。 贝尔塞提娅与伊莲离开了已经彻底坍塌的中央宫殿,她们在倾斜断裂的大地上跋涉,越过那些冒着滚滚浓烟的建筑废墟与魔法兵器的残骸,中间数次与游荡的畸变体发生交手,但再未遇上过那种具备纪律性、懂得配合的敌人,情况或许正如贝尔塞提娅所料的那样:群星圣殿坠毁时释放出的庞大能量冲击破坏了这一区域的畸变体军团间的“精神联系”,把这些懂得集团作战的敌人重新变成了无智的怪物,这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当然,贝尔塞提娅也不是没有想过另外一个更加美好的可能——或许这一区域的敌军最高指挥官非常倒霉地正好位于圣殿坠毁区域内,而现在已经变成了这片废墟最深处的一抹污垢…… 可是她也知道,这多半只是自己一个美好的想法罢了,这些怪物背后的指挥者们明显十分狡诈且惜命,他们有能力隔着非常广阔的战场指挥前线军团,那就没有必要跟着这些炮灰一起冲锋在前,而且在之前的战斗中,前方接敌的将士们也从未在涌出来的怪物之潮中见到任何像是“军官”级别的人员——所以这些怪物的控制者多半还躲藏在废土深处,正在筹划着下一步的进攻方案。 真想知道他们在看到群星圣殿从天而降时的表情是什么模样。 贝尔塞提娅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紧要的联想暂且放在一边,她听到脚下深处传来一阵异样的轰鸣,紧接着前方不远处的某座设施便突然坍塌下来,附近的地面在吱吱嘎嘎的噪声中裂开了一道缺口,一连串的闪光和爆炸烟雾随之从裂口中升腾出来。 她知道,这是自己脚下这头“巨兽”在死亡之后仍在持续的“抽搐”,就如血肉之躯死去之后肌肉的震颤一样,尽管圣殿的主系统已经彻底关闭,它最深处的那些古老而庞杂的舱室里也还有不少结构在进行着最后的运转,只是不知道这一过程最终会持续多长时间。 一阵低沉混乱的嘶吼与呢喃声从远处的一团浓烟深处传了出来,打断了贝尔塞提娅心中泛起的些许伤感,也让她和伊莲的脚步同时放缓下来。 她们迅速在附近的一块巨石后面隐藏好自身,警惕地盯着那团从某个通风管道里冒出来的滚滚浓烟,有数个沉重的脚步声从浓烟中响起,那种持续不断的低沉嘶吼与混乱呢喃也越来越近。 贝尔塞提娅仔细数着自己的心跳,在第十二声心跳响起的同时,她看到了那些高大而扭曲的身影,浑身流淌着泥浆血肉的怪物摇摇晃晃地从浓烟中走出,一边蹒跚前行一边左右晃动着它们那无目的丑陋头颅,就仿佛在嗅探猎物般寻找着刚才出现在这里的活人气息。 贝尔塞提娅迅速和自己的贴身侍女交换了个眼神,无需语言交谈便已经定好战斗方案,下一秒,一个手持双剑的身影便从藏身处后面冲了出来,半空中电光闪过,两道锋锐的弧线从伊莲冲锋的轨迹上骤然闪过,一个走在最前面的畸变体几乎毫无反应便被瞬间斩成三段——一剑切断了头颅,一剑斩断了腰部。 金发精灵手中的双剑如花朵般绽放,以近乎音速斩向第二个敌人,伊莲的身影在钢铁之花中心旋转,反应过来的畸变体则发出了混乱的嘶吼,先后扑向那个在他们感知中骤然明亮起来的生命气息——但在下一秒,如暴雨般的冰锥便在半空中凭空浮现,轰然砸向了这些已经来不及躲闪的畸形怪胎。 污浊流动的血肉被冰锥牢牢钉死在大地上,随之而来的极寒气息让怪物们庞大的躯体脆化、迟缓,伊莲在冰刃与寒风的间隙中穿行起舞,两柄充能长剑将垂死的怪物逐一收割。 一个位于战场边缘的畸变体在最后一刻挣脱了冰锥的束缚,这怪物高高扬起手臂,一团暗红色的能量光束在它手中迅速成型,瞄准了伊莲的背后要害,但一柄长剑破空飞来,这长剑被无形的魔力之手握持,瞬间斩断了怪物的手臂,并在对方恢复之前切去了它剩余的肢体,最后长剑高高飞起,从空中迅捷地刺下,伴随着一声爆鸣,从头颅到胸口将那怪物直接钉死在污血流淌的地面上。 而这时伊莲的最后一剑也恰好完成最后的收割,短短几十秒内,数个畸变体所发出的混乱嘶吼便在这片废墟中彻底安静下来。 贝尔塞提娅走向伊莲,同时向旁边轻轻招手,那柄将怪物钉死的长剑被无形的魔力之手拔出并在空气中甩去血污,随后旋转着飞回到了白银女皇手中,后者则看着伊莲用剑尖挑起一个畸变体的尸骸,眉头微微皱起:“这已经是我们遇上的第几波怪物了?” “第七波了——不算我们小心绕过的那些,”伊莲抬头答道,“多亏是些散兵游勇,如果这些怪物成群结队地涌上来,我们恐怕不是对手。您想到了什么?” “它们是怎么在之前的冲击中幸存下来的?”贝尔塞提娅面色凝重,“偶尔有一些幸存怪物还可以理解,毕竟它们数量庞大生命力顽强,总有躲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侥幸逃过冲击的幸运儿存在,但现在我们却已经遇上了这么多幸存下来的怪物,而且……这里还是圣殿的上层区。” 伊莲的表情终于微微发生变化:“您的意思是……” “上层区,而且还是在圣殿主体已经断裂、各处连接通道都已经被封死之后的上层区,这些原本在平原上游荡的怪物要爬到这边可不简单,这不亚于攀爬一座险峻高山,哪怕它们不知疲惫不知伤痛,要从下方的大地爬上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吧?” 贝尔塞提娅沉声说着,注视着那些倒在地上的污浊残骸,而那些畸变体怪物的尸体此刻已经开始分解,在一阵升腾的黑色烟尘中,它们的血肉正迅速和烟尘一同消散,只余下严重腐蚀之后的扭曲骨架,这让她慢慢想到了一些有关畸变体的“特点”。 “或许……它们是前不久才在圣殿上层区‘生成’出来的,”她慢慢说道,“伊莲,你还记得畸变体有一个很神秘的特性么?它们可以在废土的魔能环境中‘凭空出现’……” 伊莲慢慢瞪大了双眼,片刻之后才表情十分难看地点头说道:“是的,我记得……这还是七百年前高文叔叔所带领的队伍最先发现的特性……那些怪物一旦聚集到一定程度,就会在周围制造出和刚铎废土一样的魔能环境,而一旦这个魔能环境浓郁到一定程度,更多的畸变体就会在魔力场中凭空凝聚出来,如同滚雪球一样增殖扩大,将污染迅速扩散……这也正是它们最可怕的一点。我们当年不得不筑造一道‘宏伟之墙’来将整个刚铎古国封锁起来,最主要的原因也在于此。” 一边说着,这位精灵侍女一边慢慢环视了周围烟尘弥漫的圣殿上层区一圈,语气变得迟疑又紧张:“难道说,这里已经……” “宏伟之墙破损之后,废土气息将不可避免地外泄,等同于‘废土’本身已经扩大,而我们此刻正坠毁在原本的哨兵之塔附近,堵在这个破口中间,”贝尔塞提娅肃然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现在已经站在废土内部了——只不过圣殿本身庞大的结构形成了一道屏障,把大部分废土气息挡在了北边,所以在这里生成出来的怪物数量也很有限,但……它们确实正在生成。” 伊莲张大了眼睛,她一点点握紧了手中长剑,而一种寒意则不断从她心底蔓延上来——直到白银女皇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她心中的那股寒意打断:“幸好我们把它堵住了。” 她看向白银女皇,对方则向她投来一抹微笑,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幸好我们把它堵住了——哪怕有少数怪物可以从圣殿顶部翻越过去,它们也会被南侧的守军很快消灭,而废土的气息会被群星圣殿这座坠落的山脉阻挡下来。伊莲,我们没有让高岭王国变成第二个刚铎废土,这是件好事。” 伊莲看着眼前这位与她一同长大的女皇,她怔了好几秒钟,才终于从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您说得对,这确实是件好事……” 她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仿佛是嘶吼与呢喃混合在一起的噪声便突然从附近的烟尘中浮现出来! 那声音咕哝着,起初好像只是烟尘中的一抹幻听,但紧接着便有朦朦胧胧的肢体在空气中显现,最先出现的是一副扭曲的骸骨,紧接着便有如泥浆般流淌的血肉在那骸骨表面汇聚、成型,可怖的畸变怪物在伊莲与贝尔塞提娅眼皮子底下从无到有地诞生,宛若噩梦在现实中凭空浮现! “唰——铿锵!!” 一声破空与金属斩切的声响瞬间划破了空气,那怪物刚凝聚到一半,便被两把交叉的利剑直接拦腰斩断,伊莲的身影瞬间出击又瞬间回到了贝尔塞提娅身边——她可不像吟游诗人故事里讲述的那些黑巫师和邪恶巨龙,不会像等着勇者发表演讲一样等着那恶心的怪物完全诞生出来。 “您说得另一件事也对,”看了一眼长剑上已经甩不干净的血污,伊莲苦笑着扭头看了一眼贝尔塞提娅,“这些怪物还真是刚刚诞生出来的……” 贝尔塞提娅并未回答,只是慢慢扬起了手中的战斗法杖与附魔长剑,而在周围的空气中,令人不安的气息正在迅速汇聚,无数低沉的呢喃与嘶吼在看似空荡荡的空气中此起彼伏,如黑夜中环伺的噩梦般充斥着她的感官。 或许是感知到了这里强烈的生命气息,或许是刚才的战斗引发了过大的动静,盘踞在这片废土上的恶意终于察觉到了此处两个处于活跃状态的“不速之客”,腐化污浊的力量在这里凝聚出了它的爪牙,一个又一个影影绰绰、畸形变异的高大身影迅速在周围的空气中凝聚着,充斥着主仆两人的视线。 这一次,似乎再没有可以藏身的角落,也没有可以避开的路线了。 贝尔塞提娅看了身旁的贴身侍女一眼:“伊莲,怕么?” “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感觉这些东西有点恶心,”伊莲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天之内杀掉这么多恶心的东西,我回去会做噩梦的。” 贝尔塞提娅笑了一下,她手中的战斗法杖末端开始浮动起魔力的幻光,她脑海中却不由得想到了一件似乎与眼前局面不相干的事情—— “七百年前的高文叔叔……是不是也面对了这样的局面,最后力竭而亡的呢?” “或许吧……有关那场战斗的记载并不详细,但我觉得咱们眼前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和那一样糟糕了。” 贝尔塞提娅笑了笑,她轻轻挥下法杖,一片连锁的雷霆之幕点燃了周围的空气,如暴雨般将那些还未凝聚完全的怪物成片屠灭,而更多的扭曲身影却在那些怪物倒下之后的烟气中凝聚起来,周围低沉的呢喃与嘶吼愈发清晰,充满恶意。 “你说,如果我们今天倒下了,几百年后会和高文叔叔一样……他怎么说的来着……‘揭棺而起’么?” “您不会在今天倒下,”伊莲扬起了手中双剑,毫无道理却满怀信心地说道,“我说过的,这片污浊的土地还不配吞噬您的生命。” 贝尔塞提娅不禁失笑,轻轻摇着头:“你还真是乐……” “轰!!” 一声可怕的巨响就在此刻骤然炸裂,打断了白银女皇接下来的话,也震撼了整个天地间。 那听上去就像是某个沉重的庞然大物以音速撞在了大地上,像是另外一座小山坠毁在群星圣殿旁边,这可怕的冲击甚至撼动了整个大地,让贝尔塞提娅与伊莲同时感到头晕目眩,紧接着,她们便听到又一连串的轰鸣声从远方响起,并一路碾压着朝这边冲来。 宛若一头暴怒的巨兽,正横冲直撞地踏平群山。 就连一直保持镇定的伊莲此刻都不禁大惊失色:“陛下……这是什么动静?!” 贝尔塞提娅同样目瞪口呆,她看到远方有一道巨大的烟尘正腾空而起,烟尘中仿佛有什么很巨大的东西正朝这边冲来。 “我不知……” 她下意识地嘀咕出声,但她话还没说完,便有另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压过了她的呢喃——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援助 那是一阵如同雷鸣般的轰响,从远方的大地上骤然炸裂,宛若陨石坠落于地,随后碾压着群山横冲直撞而来。 随后,磅礴的气息在废土与群星圣殿之间升腾起来,几乎震碎了高空那片污浊厚重的云层,从废土方向不断涌来的污浊之风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遏,如撞上了看不见的屏障般在群星圣殿北侧的断崖附近骤然停下,随后直接倒卷回去十几公里之远。 最后,贝尔塞提娅与伊莲才看到远方的云与雾之中出现了一个巍峨而圣洁的身影,那个身影从群星圣殿的西侧冲来,浑身裹挟着不定形的幻光雾霭,其规模庞大如同一座城堡,轮廓则如同一只巨大的白鹿,那身影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冲过来,歪斜的塔楼和堆砌的残垣断壁在其冲击路径上化为糜粉,沿途已经开始蔓延的污浊混乱气息则直接被他身上的幻光蒸发殆尽,那些在附近生成出来的畸变体怪物被这磅礴的能量所吸引,整整齐齐地向着巨鹿冲来的方向发出了混乱刺耳的嘶吼——而在下一个瞬间,它们便化作了巨鹿脚下四散的碎片残骸。 很多怪物甚至压根没有接触到那巨鹿,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已经被其身上散发出的光辉给蒸发、消解成了烟尘。 贝尔塞提娅目瞪口呆,她认出了那巨鹿的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对方,一瞬间有数不清的想法和疑虑出现在她的脑海,但她根本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任何事情,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庞然身躯从自己眼前狂奔而过,一路头也不回地冲向了群星圣殿的另一端。 狂风在她身边呼啸,强大的能量在头顶轰然炸裂——但这些可怕的力量一落到她和伊莲身上便瞬间如同和风细雨般削弱下来,没有给她们造成丝毫伤害。 轰隆隆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伊莲在震惊中瞪着那个方向看了半天才终于回过头来,带着一脸惊魂未定加惊悚万分的表情看向贝尔塞提娅:“陛下,刚才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刚刚跑远的轰隆声便再一次响了起来,那圣洁的白色巨鹿再一次冲破周围的浓雾,踏破沿途的一切阻碍又冲了回来,并在这个过程中摧毁了那些从残留的混乱魔能中再一次滋生出来的畸变体怪物,最后终于停在贝尔塞提娅和伊莲面前。 贝尔塞提娅看不懂眼前这个圣洁的存在在干什么,但她大受震撼,而且她有点怀疑对方刚才是不小心跑过了——可她没有证据,也没敢说出来…… 与此同时,在那圣洁的巨鹿身后,混乱的魔能环境经受了两次大规模冲击,其能量循环终于被彻底破坏,之前一直弥漫在群星圣殿上层区的污浊气息渐渐消散,四周的可视情况也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得到了改善——直到这时候,贝尔塞提娅才发现原来之前自己周围始终萦绕不去的烟尘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不正常的阴影雾霭,直到它们消失,她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陡然轻快了许多。 看样子至少在短时间内,那些畸变体怪物是不会再从附近的空气里滋生出来了。 周围陷入了异样的寂静,贝尔塞提娅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陷入这种混乱困惑的状态,但在几秒种后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勉强维持着镇定的表情抬起头,与那巍峨的白色巨鹿视线相对——后者这时候也正慢慢垂下脑袋,如水晶熔铸般的双眼中流淌着温和的光芒,静静地看着站在地面上的两位精灵。 “……您为什么会来这里?”贝尔塞提娅嘴角抖了一下,最后还是主动打破沉默,“您这时候不是应该……” “我来帮忙,”阿莫恩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我感知到你们遇上了危险,我……实在坐不住。” 贝尔塞提娅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从一位昔日“神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巨大的荒谬感油然而生,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判断,她盯着眼前这个巍峨圣洁的生物,难以抑制语气中的急迫与紧张:“但这样一来岂不是……我们这三千年来的共同努力难道要化为乌有?!” “不,”阿莫恩嗓音温和却又低沉,他的身躯在贝尔塞提娅与伊莲面前迅速缩小,从一座巍峨的小山化作一座房屋,又从一座房屋缩小到数米高度,这仍然是一具需要仰望的身躯,但至少和刚才比起来,他的姿态已经勉强脱离了“神性”的感觉,“这不是一次神迹,也不是一场降临——我只是以凡人之友的身份前来帮忙罢了。” 他略作停顿,似乎是在给贝尔塞提娅思考的时间,随后才慢慢说道:“我不会在普通士兵和民众面前现身,也不会做出任何会导致信仰复苏的事情。你也懂得神明运转的规律,只要凡人群体中不产生‘神迹’的认知,那么神迹就不会发生,只要没有人认为神明曾经降临,那么神明就不会降临……” 他说着,又抬头看向了刚刚才好不容易从惊愕中缓过神的侍女伊莲,眼神深处浮现出温和的笑意:“贝尔塞提娅不会说出去,你也不会说出去吧,孩子?” “啊……”伊莲被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存在竟然会突然跟自己交谈,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当然,我懂得分寸,我不会……嗯,不会乱说的……” “那就好,”阿莫恩轻轻垂下头颅,触碰了贝尔塞提娅与伊莲的发梢,随后他才抬头看向四周,认真地观察起了附近的情况,语气中突然有些愕然,“等等,这是……群星圣殿?!” “是的,这里是群星圣殿,它已经……坠毁了,”贝尔塞提娅语气有些低沉地说道,紧接着又有些好奇,“您刚才没发现么?” “没有,我锁定了污染泄露的源头,确认了这里只有你们两个气息,就直接从‘界层’里冲出来了,然后把所有看上去有威胁的东西都踩了一遍——这里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阿莫恩摇摇头,做出了非常莽的发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群星圣殿会坠毁?为什么这里会被污染到这个局面?” 贝尔塞提娅苦笑了一下,但她刚想要解释些什么,阿莫恩便突然又低下脑袋对她说道:“等等再解释吧,你们先上来。” 这位白银女皇顿时大吃一惊,看着明显是要让自己和伊莲骑到自己背上的“自然之神”错愕不已:“上……您让我们骑到您的背上?!” “这里并不安全,我能感觉到深层的坍塌还在继续,失控的能量一直在无序泄露,而且来自废土方向的污染气息也在不断蔓延——上来,我们转移到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你可以在路上把情况告诉我,”阿莫恩说着,一道如阶梯般的藤蔓已经在附近的空气中凭空生成,一端搭在地上,一端则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脖颈附近,“现在北方正焦急地等待这边的情报,我可以把消息带回去。” 贝尔塞提娅与伊莲面面相觑,从刚才开始,眼前发生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她们的常识,以至于睿智铁腕的女皇和精明能干的侍女都有点应变不过来,但很快,从附近某处坍塌宫室内传出的断裂声以及从远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嘶吼声便打断了她们的犹豫,让她们迅速行动起来。 主仆二人身手敏捷地爬到了阿莫恩的背上,并在这宽阔的脊背上稳稳当当地坐下来,贝尔塞提娅将长剑放在那厚实的长毛之间,只用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战斗法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抓住了巨鹿脖颈附近的毛发,俯下身子说道:“我们已经坐好了。” 一阵晃动传来,阿莫恩站起了身子,但在迈步走向安全区域之前,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却似乎突然有些恍惚,他停在原地,如陷入回忆一般——这让坐在贝尔塞提娅身后的伊莲不免有些好奇:“怎么了?您还有……”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阿莫恩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感慨和笑意,他迈开脚步,向着圣殿东侧的一段坡道走去,周围所有的浓烟与毒雾都敬畏地主动消散,连大地深处的震颤也暂时平息下来,而无数细密的、繁茂的鲜花与藤蔓则在他脚下滋长蔓延,形成了一条洁净的痕迹,尽管这些鲜花与藤蔓很快便在周围逐渐重新聚集起来的污染气息中衰败消亡,但只要阿莫恩向前走去,他脚下的生机便源源不断,更迭再生。 “一些过去的事情?”贝尔塞提娅下意识问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能在人世间维持自身的时候,我最初的女祭司也曾这样骑在我的背上——可惜只有一次,”阿莫恩轻声说道,“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第二次……贝尔塞提娅,理论上讲你也是我的‘女祭司’,不是么?” “……是啊,理论上,”贝尔塞提娅一时间感觉这有些尴尬,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连阿莫恩自己似乎都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她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并冒出一丝疑问,“我和伊莲这样近距离地和您接触,而且还没什么防护……不会受到精神侵蚀么?” “斩断最后的锁链之后,我已经不是神了,和恩雅女士一样彻底,自然也不会再对外释放什么精神污染,”阿莫恩语气温和地说道,但很快他便又摇摇头,“不过在特定的情况下,哪怕是面对我这样已经脱离了神位的神,你也是有可能受到精神污染的——这更多的是取决于你自己。” “特定的情况下?取决于我自己?”贝尔塞提娅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您指的是什么情况?” “如果你还信仰我,”阿莫恩带着笑意,“你将被自己的信仰污染——信仰越深,污染越重。” 贝尔塞提娅愣了一下,随后神色有些异样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侍女伊莲,后者同样露出了又尴尬又窘迫的表情。 “不信是好事,”阿莫恩的声音就在此刻恰好响起,他仿佛是看到了背上两位精灵的神色变化,就好像一个正在打趣子女的长辈般笑了起来,“白银精灵的神话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需要像你这样世俗的君王——我也需要。” 他抬起头,群星圣殿的上层断裂区已经抵达尽头,一道近乎垂直的绝壁伫立在眼前,而在这道峭壁下方,是崩塌散落的圣殿龙骨与缓冲舱室群,从远方延伸过来的、宏伟之墙的氤氲光辉浮动在那片残骸废墟之间,也有一部分延伸到圣殿的主体结构上,如一道壮观的、从云端坠下的极光瀑布一般。 而在那片坍塌的废墟深处,滚滚烟尘正在不断升腾盘旋。 那些烟尘有一部分是从群星圣殿内部释放出来,另一部分却来自在大冲击中被碾压掩埋的畸变体军团——那些怪物中有许多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死去,庞大的数量、足够的“运气”以及顽强的生命力让它们在废墟深处苟延残喘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正在迅速成为那些飘散烟尘中的一员。 “……这是恰如其分的末路。” 阿莫恩站在峭壁之巅,嗓音低沉地说道,也不知说的是这恢弘的圣殿,还是那些被掩埋在废墟中正不断消散的怪物们。 随后他转向了圣殿坠毁区南侧那片仍然笼罩在灼热浓烟中的茂密森林,向前踏出一步,走向大地。 而在同一时间,高岭王国北部、圣殿坠毁区南部的森林中,血与火的流淌仍在蔓延。 灼热的烟尘刺激着鼻腔,鲜血与污浊物质混合发酵的气息在整个战场上弥漫,远方的喊杀声已经开始如不稳定的幻觉般撕扯着神经系统,在被血污覆盖的视线中,这片熊熊燃烧的森林与远方不断从密林中涌出来的怪物仿佛共同交织成了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压榨着在森林防线中继续组织抵抗的每一个凡人战士的精神极限。 自群星圣殿在地平线上坠落,那道横亘在废土和文明世界之间的可怕缺口终于被堵了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已经越过缺口、入侵森林的怪物们就会凭空消失,在失去后方指挥节点的控制之后,这些失控的畸形怪胎仍然在森林防线中肆虐成灾,而且在本能的驱使下继续向着文明气息浓郁的南方蔓延——为了挡住这股致命的“余波”,森林中幸存的游侠军团,包括人类与精灵们,已经激战了整整一天一夜。 此刻,黎明的初晖已经渐渐在远方的森林上空弥漫开来,然而森林防线内的战斗却还在持续…… ------------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林海防线 咔咔……轰隆!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雄伟古树从森林沃土中拔地而起,冲向那些正从路口中涌出来的畸变体,伴随着一连串木质部摩擦的声响,古树沉重的枝干从空中砸落,将那些畸形的怪胎砸成了一滩肉泥,而在古树后方,精锐游侠们已经弯弓搭箭,特制的附魔长弓表面闪耀着符文的光辉,精密加工过的箭矢前端荡漾开三道忽明忽暗的青色气旋,空气共鸣的嗡嗡声随之响起。 “全体充能——瞄准,放!” 指挥官的声音在高地上响起,十几道充盈着奥术能量的箭矢在青色风刃的裹挟下越过了守护者古树已经焦枯的树冠,划着抛物线坠落在远处的路口尽头,一群侥幸躲过了古树重击的怪物刚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便被箭矢接二连三地贯穿躯体,随后箭矢内的能量在它们体内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燃,在升腾起来的烟尘与烈焰中,这一波冲出密林的怪物终于被彻底消灭干净。 “一小队原地休息,二小队回收箭矢,医疗兵来救助伤员!”一名人类指挥官从附近的小高地上走下来,在战士们之间下达着命令,他头上缠着绷带,原本白色的布条已经被鲜血和烟尘浸染成黑红色,手中的附魔长剑满是血污,原本充盈的魔法光辉此刻已经暗淡无比,他很疲惫,眼睛中满是血丝,但他的声音仍然洪亮——此时此刻,唯有这洪亮的声音才能支撑着战士们继续在这里支持下去。 不远处,高大雄伟的守护者古树发出了一连串疲惫的吱嘎声,它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战场边缘,将自己的根须重新扎入土地,一边汲取着土壤中有限的养分修复自身创伤,一边努力将树冠伸展,朝向森林边缘那片刚刚弥漫开来的晨辉,古树的树冠已经被火焰与浓烟炙烤的干枯焦黑,仅有的绿叶在风中萧瑟颤动着,发出哗哗的声音。 几名发色银白的精灵从人类士兵之间起身,走向那颗疲惫的守护着古树,他们似乎在与那古树交谈着什么,人类指挥官听不懂白银精灵与植物交谈时的特殊韵律,但他能看到那几位精灵游侠的脸色显得愈发严肃,显然古树的情况也已经到了极限。 脚步声从附近的密林中传来,正在休息的人类游侠们瞬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但在看清那脚步声的来源之后,士兵们又紧接着松了口气,开始继续恢复体力,享受这不可多得的喘息。 这支小股混合部队的人类指挥官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名身材挺拔、穿着淡金色合金轻甲的白银精灵正率领着十几名士兵穿过树丛向这边走来,他立刻迎上前去:“洛玛尔将军。” “不必多礼,我在巡视防线,”来自白银帝国的游侠将军洛玛尔抬起手打断了眼前人类指挥官的话语,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多少杀敌沾染的血污,然而从他每一个动作中所流露出的血腥萧杀气息却远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浓郁,这位游侠将军仿佛已经在前线屠戮了成百上千的敌人,却没有让丝毫污秽沾染到自己身上,“这里情况如何。” “战士们的体力都已经快到极限了,而且我们的武器损坏严重,”人类指挥官沉声说道,他从旁边士兵手中拿过一支刚刚从前方回收的箭矢,指着箭矢前端已经开始熔融的施法单元说道,“施法型箭矢的消耗太过严重,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恐怕只能再坚持两轮就会彻底熔毁,而常规的弓箭对那些怪物几乎没什么杀伤力……” 洛玛尔的目光落在那已经濒临极限的魔法箭上,表情严肃久久不语。 太昂贵了,这种精密的施法装置生产加工起来殊为不易,哪怕以白银帝国和高岭王国两国合力,从国库里能凑出来的数量也十分有限,在往常的“正常战争”中,这种消耗或许还能接受,然而从废土里涌出来的畸变体大军数量何止几十上百万?那些皮糙肉厚的怪物几乎全都要靠这种施法型武器才能彻底杀死,而这条防线上的将士们手中的魔法武器……已经快要消耗不起。 “……瓦伦迪安大人组织的援军已经跨过归乡者长桥,很快就会抵达前线,”这位游侠将军轻轻吐了口气,将自己刚刚从后方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以鼓励这些在前线浴血杀敌的勇士,“包括三个星术师纵队和至少六个游侠兵团,你们的国王也在调动西侧和东侧的边防兵团,我们这里的压力很快就会得到缓解。” “……这确实是好消息,只要确定了有援军,我想我们可以坚持到那时候,”人类指挥官用力点了点头,故意用高一些的声调说道,但紧接着他便又压低了声音,一边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森林尽头那片仍然在滚滚升腾的烟尘一边语气急促地询问,“洛玛尔将军,群星圣殿那边的情况……” “从废土通往防线的缺口已经被大致堵住了,现在只有少数敌军还能通过旁边的小缺口进入森林屏障,像之前那样大规模的‘潮水’不会再出现,”洛玛尔表情严肃地说道,他此刻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但那平静的声音中却带着另外一种如同隐藏锋刃般的锐利与冰冷,“我们现在就是要挡住已经进入森林防线的怪物们,不能让它们有汇聚成型并进入文明世界播撒污染的机会……” 人类指挥官沉声领命,洛玛尔则越过了他,向着不远处的守护者古树走去。 正在照料这株巨树的几位精灵游侠立刻向着自己的最高指挥官行礼,其中一名游侠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将军,它的情况很不好……” 洛玛尔点了点头,来到那株守护者古树的脚下,他看到这位森林的守护者似乎正陷入短暂的昏睡,它的树冠在风中抽搐、摇晃,斑驳古老的树皮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痕,从树干中流淌出来的汁液已经在火与烟的炙烤中凝结、干枯,而畸变体污浊的力量在那些伤口中留下了无法愈合的腐蚀痕迹。 这可敬的守护者究竟帮助防线上的人类和精灵们抵挡了多少次致命的袭击? 守护者古树,这是位于刚铎废土南部的高岭王国用于抵御废土侵蚀的主力,这些依靠德鲁伊法术制造出来的永久型树人卫士最初是由白银精灵从遥远的南部离岛带到了洛伦大陆上,并种在了高岭王国的北部边境,经过七个世纪的增长,它们在这道漫长的边境线上蔚然成林——却在今天遭遇了沉重的打击。 面对广阔的刚铎废土,每一个边境国家都有着自己抵御废土的倚仗,旧安苏拥有天然的黑暗山脉和塞西尔防线,提丰拥有边境沼泽水系以及强大的魔法师团、国立骑士团,奥古雷部族国拥有得天独厚的群山屏障和骁勇善战的兽族高山勇士,而高岭王国……这个国家与刚铎废土之间原先只有一片开阔的平原和平缓的丘陵,在没有天险可依的情况下,他们对抗废土的倚仗便只有这些由精灵们种下的守护者古树,以及边境战士们一代又一代的血肉之躯。 咔拉……咔拉…… 木质结构摩擦的声音突然传来,陷入短暂休眠的守护者古树似乎感知到了洛玛尔气息的靠近,这位古老而可敬的魔法守护者苏醒过来,它的树冠要晃着,树皮上半部分的沟壑仿佛一张皱纹遍布的苍老面孔般转向一旁的游侠将军,一种只有精灵才能听懂的震颤声从焦枯的枝叶间传入了洛玛尔耳中:“需要我去战斗?将军?” “你需要休息,”洛玛尔慢慢说道,“我们已经暂时肃清了这附近的敌人。” “敌人……还很多……”古树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它们在森林中蔓延……它们已经失了神志,却像瘟疫一样扩散的更广,我的兄弟姐妹们……有很多都已经不再发出声音,将军,我闻到森林在燃烧,那些瘟疫点燃了有毒的邪能烈焰,炙烤着我的手足同胞……” 洛玛尔语气平淡而冰冷:“我们会‘净化’这些瘟疫,那些怪物会化为泥浆,成为你的兄弟姐妹们来年的养分。” “净化……很好,但它们不是好养分……”古树呢喃着,声音愈发低沉,“它们……味道作呕,尚不如泥土……” 古树慢慢说着,这已经在边境上扎根了数百年的守护者似乎已经在漫长的生命中积累了相当的智慧,它似乎想用自己的幽默逗笑旁边的将军,然而洛玛尔却露不出丝毫的笑容,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古树一点点垂下枝条,看着它的树皮和根须如真正的植物般僵硬、静止,流淌在它体内的魔力终于渐渐消散了,它彻底安静下来,不再发出任何属于“灵智”的声音。 风从远方吹来,守护者古树干枯的枝叶在空中抖动,发出一串哗哗的声响,它死去了,扎根在这片它守护了七百年的土地上,以挺拔站立的姿态,死在这个阳光衰微的黎明。 洛玛尔长久地注视着死去的守护者,旁边的一名精灵游侠轻声说道:“它还是当年女王和薇兰妮亚大师亲手种下的……” 洛玛尔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将手放在古树那干枯斑驳、伤痕累累的树干上,他想要与这位战友做一个简短的告别,然后去组织战士们投入下一场战斗,但就在这时,某种难以描述的“悸动”感却突然涌上心头,让他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秒。 无形的风在这一秒钟内吹过整片森林,无形的力量拂过了森林防线中的每一寸土地。 旁边的游侠们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他们错愕地抬起头,尝试寻找风的来源,却只看到周围所有的树冠都在风中沙沙作响,林中所有的植物都在迎合着风的力量,这片本来正在缓慢步入死亡的森林好像瞬间复苏了过来,连空气中弥漫的污浊刺鼻气息也仿佛在渐渐消散。 心中一动,洛玛尔下意识地看向刚刚死去的守护者古树,竟看到后者的表皮间悄然无声地滋长出了些许嫩芽,本已彻底枯死僵硬的枝丫也在风中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他又错愕地看向远方林海的方向,看到绿意波涛在层层鼓动——下一秒,一个他很熟悉的、此刻听来却格外充满威仪的声音便在无数古树共同发出的共鸣声中响彻了整片森林: “白银帝国的子民们,高岭王国的盟友们,我是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 “我已经回到这里,现在我通过这片森林与你们讲话。 “敌军的后援已被截断,废土的缺口已经得到封堵,弥漫在这片大地上的污染已经开始消散,最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我们的防线还在,我们身后的家园故土也还在。 “在整个废土边境,联盟的各处战线仍在鏖战,整个文明世界并未在那些怪物的冲击中溃败,我已收到来自大陆北方的消息,我也确定从南方派出的援军很快便会抵达前线。 “但在此之前,游荡在森林屏障中的畸变体仍在威胁着我们的家园和血亲同胞,这些盲目无智的怪物会在本能的驱使下继续向着有文明灯火的方向蔓延,而我们……就是文明的边境本身。 “在此,我以白银女皇的身份,也以凡人同胞的身份,恳请森林屏障中的所有人,继续奋勇作战,守住你们脚下的土地,守住你们身边的战友袍泽,守住这片森林——无论如何,我们再无一步可退。 “同胞们,坚持下去,坚持到援军到来,今日之后,无论历史走向何方,我们的后人都将永远记得这天—— “在今天,凡人永存!” 风从森林上空呼啸而过,所有的树叶和枝干都在这一刻轰然作响,整片森林屏障似乎都瞬间从暮气中复苏过来,在地平线上逐渐弥漫开来的晨光中,洛玛尔仿佛听到了由森林本身发出的山呼海啸。 “将军……”一名游侠在他身旁说道,年轻的士兵脸上带着迷惑与激动混合的复杂表情,“刚才那是……” “是我们的女皇,”洛玛尔轻轻吸了口气,提起了手中长剑,他看向自己的士兵,眼神深处再一次燃起了炽热的火焰,“听到命令了么,士兵?!” “是,将军!” …… “这样就可以了么?” 在群星圣殿坠毁区的南侧,森林防线的边缘,巨鹿阿莫恩的身影隐藏在一片坍塌巨石和枯死烧尽的林木残骸之间,贝尔塞提娅站在巨鹿的肩头,她眺望着远方仍然被战火笼罩的森林屏障防线,低头对阿莫恩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阿莫恩轻轻点了点头,“这片森林已经开始再生,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希望’的再生——没多少人还有精力和能力去关注到森林整体的变化,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要回到他们之间去了。”贝尔塞提娅轻声说道。 阿莫恩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只是长久地眺望着那片森林,眺望着在森林中奋战的白银子民们,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些低沉的声音: “那么……我也要回到我应该待的地方去了。” ------------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西线战事 阿莫恩要离开了——他已经清除了群星圣殿上层区徘徊的畸变体,暂时阻遏住了弥漫在圣殿坠毁区附近的污染气息,治愈了林海防线中一部分尚有生机的守护者,作为一个现阶段仍然需要隐匿自身的“昔日之神”,他在这里已经做的够多了。 再多,就会越过那条线,把这件事引向“神迹”的领域。 “我仍然会在力所能及的领域帮助你们,”阿莫恩微微侧过脑袋,对自己身后的贝尔塞提娅和伊莲说道,“神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只有神迹和信仰一条途径,我们是存在‘在安全的范围内并肩作战’这一可能的,或许这就是我这次莽撞之举最大的收获……”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了刚铎废土的方向,那片被污浊云层笼罩的黑暗大地倒映在他晶莹剔透的双眼中,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并发出一声轻叹:“不过接下来的主战场将仍然是你们凡人的舞台……我能够感觉到,我在现世活动的时间越长,一股无形的力量就越是要将我束缚在这里,哪怕从头至尾我都没有越过‘那条线’,也没有在世人面前现身,这股力量仍然在隐隐浮现……看样子我身上的那条锁链虽然已经消失,可我和凡人之间的联系还是残留着那么一点。” 贝尔塞提娅轻轻皱了皱眉,但很快她便明白过来,并神色复杂地轻声说道:“白银精灵的寿命终归是太长了……我们在森林中留下的记忆总是难以消散……” “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当年相当于钻了漏洞——并不像战神与龙神那样断的干脆,在这一点上,弥尔米娜也没比我强多少,”阿莫恩轻轻笑了一声,随后俯下身子,“下来吧,你们该走了,我也该走了,森林防线中游荡的怪物正在被逐渐消灭,或许很快你的士兵就会来到这边。” 贝尔塞提娅与伊莲轻巧地跳到了地上,她们看到身旁那圣洁的巨鹿重新起身,似乎就要转身离开,但下一秒他却又停了下来,远远地眺望着南方那片广袤林海的方向,眼神中的留恋和担忧十分明显。 “请放心吧,我们不会有问题的,”一旁的伊莲忍不住说道,“缺口已经堵住,我们一定会彻底消灭入侵这片森林的畸变体军团——森林中的污染绝不会蔓延。” “我知道……”阿莫恩嘀咕着说道,他挪着步子,但还是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也千万小心,这些畸变体来势汹汹,而那道屏障上很可能还有别的漏洞,千万不要因为消灭了森林里的敌人就麻痹大意……更何况那些畸变体背后还有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哨兵’……” “我明白,您请放心,”贝尔塞提娅十分郑重地点头,“收复防线只是第一步,只要南方局势稳定,我们就会立刻排查其他区域的漏洞,并想办法和其他战线上的盟军重建攻势……” “还要小心残留污染的问题,那些怪物死后留下的麻烦也不小,要注意随时监控环境中的毒性,要彻底焚烧受到污染的遗体,所有的水源也要检查,要经常检查……” “我们明白,”贝尔塞提娅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很认真地点头说道,“我会注意提醒人们。” “对了,空气里的污染也要小心,有时候那些怪物释放出来的毒性气体很难察觉,它们有各种各样的变异形态,有一些就擅长释放毒物……塞西尔人的单兵防护装置很管用,可惜你们这边没有,那就要确保每个小队都有监控预警的措施了,实在不行你们可以让士兵带一只黄斑雀,它们对空气变化很敏感…… “群星圣殿坠毁时对地质结构的破坏很大,要注意小范围的地质灾害,哪怕你们已经收复了防线也别急着靠近圣殿残骸,它那么大一块堵在那里,废土里面的东西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你们两个和主力会合之后先休息休息,你们这一路上的消耗可不小——你们身上的暗伤我都给治好了,但精神上的损耗最好是在自然状态下慢慢恢复……” 阿莫恩絮絮叨叨地说着,但突然间好像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他低头看了表情略有些古怪的贝尔塞提娅和伊莲一眼,摇着头:“我好像说的有点太多了……那我走了,这次真走了。” 他呼了口气,四周正逐渐复苏的林木便不约而同地摇晃起来,他转身走向远方,笼罩在防线边缘的烟尘雾气便敬畏地向两旁退散,他向着地平线的尽头渐行渐远,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被他留在原地的两名精灵,看向远方那片仍然有硝烟升起的广袤林海,似乎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一轮巨日则已经渐渐从林海边缘升起,辉煌的日冕散发出无尽的光辉,让他的身影与周围的天光界线模糊起来。 几分钟后,巨鹿那如同光铸一般的辉煌身影终于渐渐与那初生的光辉融合在一起,消失在贝尔塞提娅与伊莲眼前。 沉默了片刻之后,伊莲终于忍不住小声咕哝着打破了沉默:“我祖父也是这样……” 贝尔塞提娅则嘴角微微翘起,她转身看向了森林防线的方向,在那从森林里飘散出来的繁杂气息中,她已经可以感知到同胞的存在——他们正在森林中搜索,坚韧昂扬的意志如黑暗中的烛火般耀眼。 她迈步走向森林,又回手伸向侍女伊莲,阳光如流淌的碎金般披在她身后:“我们走吧,一切才刚刚开始。” …… 充斥着血腥与黑暗的厮杀持续了不知多久,现在,这片古老的山脊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来自北方山林的寒风裹挟着血腥气吹过了幸存下来的防线,火把与魔晶石各自发出的光亮在黑暗中照亮了战士们疲惫的双眼,在这条山脊防线上接续成了断断续续的一条亮边,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用木头和铁刺临时搭建起来的阻拦墙后,猫科动物般的淡金色双眼警惕地注视着远方那片浑浊的黑暗。 他看到了在黑暗中持续燃烧的山林,看到了在夜幕中升腾的、已经和云层混杂在一起的浓烟,还有那些位于山脚下的城镇废墟和被放弃的堡垒、营寨,刺眼的暗红色火光仍然在那些废墟中延烧,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被山风卷起,在这片被蹂躏的土地上肆意弥漫。 那些畸形的怪胎已经暂时退却了,但那种充斥在整个山林谷底中的混乱嘶吼、呼啸以及能直接钻入人大脑的低沉呢喃却仿佛仍然盘踞在这片被血浸润的土地上,期间又夹杂着部族战士甚至高山勇士们英勇战死时的呐喊,站在夜幕下的高大身影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把这些幻听一般的声音甩出脑海,随后他转身穿过了一条又一条不知会发挥多大作用的阻拦墙,越过正靠在石头和木桩间休息的战士们,来到了位于防线后方的营帐区域,径直走向那座最高大的帐篷。 两名手持斩斧的高山勇士正守在营帐前,他们对来访者躬身行礼:“莫拉克将军。” 被称作莫拉克将军的高大虎人扬起手打断了守卫的礼数,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大酋长情况怎么样?” 守卫之一想了想,认真回答:“已经醒过来了,感觉应该还能打三到五个高山勇士。” 他话音未落,一声中气十足的女性爆喝便突然从帐篷里传了出来,极具穿透性的声音让莫拉克的耳朵都嗡嗡作响:“狗屎!你叫三个冠军勇士过来我照样能打!” 守卫脸上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莫拉克将军则只是摆了摆手,径直上前掀开了帐篷门口的厚重布幔,迈步走入其中。 一股浓烈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这股气息让莫拉克忍不住皱了皱眉毛,他看向那血腥气传来的方向,看到一张行军床榻被安置在帐篷中央的空地上,魔晶石灯带来的光辉照亮了床榻上那个正半靠着帐篷支柱的身影,兽人的统治者,山林之主卡米拉正在那里注视着走进来的莫拉克将军,那双猫科动物般的淡金色瞳孔中似乎还有着未完全消散的杀戮气息。 莫拉克打量了卡米拉一眼,看到对方已经暂时脱去战甲,胳膊和一侧肩膀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又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遍布在她上半身——那副健美的躯体上如今伤痕累累,更有很多地方的漂亮毛发被魔法烧焦,呈现出灰黑相杂的姿态。 对于一向很重视自己毛发的卡米拉大酋长而言,这些烧焦的绒毛恐怕是比那一身伤口更不可容忍的事情——但对于莫拉克而言,大酋长能活着从前线撤下来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还真狼狈,我这辈子没有打过这么惨的败仗,”注意到手下将军的视线,卡米拉立刻扯了扯嘴角,毛茸茸的尖耳朵向内折起,说话间带着非常不爽的语气,“那些连脑子都已经烂光了的怪物……它们竟敢烧焦我最喜欢的一片毛发……甚至还烧到了我的尾巴!” 莫拉克垂下头,沉声说道:“您以一敌百,这些伤势和那些被您撕碎的敌人比起来只有荣耀可言。” “收起奉承——我没兴趣,”卡米拉打断了将军的话,“平民撤离的怎么样了?” “都已经被转移到后方,灵族的灵巫们会负责护送他们前往红玉城——这条撤离路线现在还是安全的,那些畸变体暂时还翻越不了这道山脉。” “红玉城么……希望这座城市可以一如既往地保护山林之民,”卡米拉说着,似乎是扯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那些灵巫都走了么?” “一半的人留了下来,”莫拉克说道,“我们劝说他们离开,但他们表示……要与部族战士们共同进退。” “X的!一帮蠢货,”卡米拉顿时破口大骂,这次是真的扯到了伤口,让她的脸都跟着变形起来,“我X疼死我了……那帮灵巫留下来干什么?!他们的魔力还经得起一轮压榨么?营地里储备的灵魂水晶和法力精油早耗干了,他们接下来是打算烧自己的血来施法么?!你去告诉他们的头儿,天亮之前所有灵巫必须全部撤退,部族战士给他们断后,让他们撤回到红玉城去重建防线——如果有人不听,就把斯度尔留下的信物拿出来,那帮灵族人……” “苍白丘陵失守了,圣石镇和耀光城几乎没有幸存者跑出来,”莫拉克打断了卡米拉的话,这位高大强壮的兽人将军低下头,嗓音低缓,“驻守在这条防线上的灵族人有一大半都是从那里来的……他们不可能撤退了。” 卡米拉愣住了,良久才眨眨眼,低声咒骂着:“……干。” 随后她摇了摇头,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将军:“行了,还有什么坏消息就一次说出来吧,我昏迷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 “……暗石路口和风蚀谷也已经失守,我们主力折损三分之一,防线现在已经收缩至狼脊山到回音谷一线,桑提比克将军在转移中带队断后,目前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和人类方面的部队也失去了联络——有异常的能量场弥漫在整个战场上,把所有通讯法术和通讯设备的有效距离都压制的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部族国各族的战士们现在已如河中孤岛,彼此都失去了联络,就连我们,现在也只能勉强联系上红玉城……” 卡米拉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开口,直到对方停下,她才盯着莫拉克的眼睛,表情极为复杂地慢慢说道:“……还有么?” “没了,”莫拉克摊开手,“但之后恐怕还会有。” “干……”卡米拉抽了抽嘴角,“好消息呢?哪怕一点好消息,有没有?” “有,在我们引燃引爆山坡上的废弃营地之后,那些畸变体怪物暂时退却了,”莫拉克沉声说道,“那些怪物不怕奥术攻击,对物理攻击也有很大耐受性,但火焰对它们还算有些效果。现在我们暂时有一些喘息的时间——只是不知道那些怪物什么时候会发动下一波进攻。” 卡米拉没有回应。 这位伤痕累累的兽族大酋长只是靠在帐篷的支柱上,一时间似乎陷入了思索。 良久,她才轻声嘀咕起来:“从废土哨所到群山屏障,从群山屏障到暗石路口和风蚀谷,现在我们又从暗石路口退到了狼脊山,这才过了几天?再往后呢?红玉城,圣盔城……我们是不是就要退到先祖之峰了?” “情况还没有那么糟,”莫拉克立刻说道,“大酋长,我们只是准备不足,我们的高山勇士和冠军勇士们正在各处集结,其他各部族的部队应该也已经反应过来,只要我们能在红玉城重建防线,那些怪物……” “那些怪物后面也有一整个废土作为后盾,它们的部队也在集结,”卡米拉打断了老兽人的话,“我们完全没有为这场战争做好准备,而我们的敌人已经准备了几百年……我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莫拉克。” 她说着,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偏安……都偏于角落了,哪有什么安全?” ------------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紧迫 听到卡米拉的话,莫拉克不由得也陷入了思索,这位有着冠军勇士称号的兽人将军轻声叹息:“聪明的野兽不会主动让自己踏入无路可退的小径——我们这些年里太过迷信宏伟之墙和群山屏障带来的虚假‘安全感’了……” “是啊,”卡米拉扯了扯嘴角,“但其实雯娜和斯度尔他们这两年就已经反应过来——唯一可惜的是我们醒悟的终究是迟了些,废土里的怪物们可不会乖乖配合我们重构防线……嘶。” 莫拉克顿时一阵紧张:“您需要医师么?” “不用,我还没那么脆弱,”卡米拉摆摆手,随后撑着床沿起身下地,“好了,脆弱的感慨时间到此结束,我该去做点自己应该做的事了。莫拉克,把我的战甲拿来。” 莫拉克看着卡米拉这一副立刻就要离开营帐的模样,顿时惊愕的连脑袋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大酋长?您现在的身体可不……” “我还能在这张床上一直躺到痊愈不成?咱们现在在打仗,我的将军,”卡米拉看了这位自己最信赖的部下一眼,“战士们现在需要看到他们的首领,我也需要亲眼看看现在的战场——感叹归感叹,但光靠躺在床上感叹那些已经没办法挽回的事情可没办法把入侵山林的怪物赶回废土里面。” 冬夜的群山显得格外寒冷,离开帐篷的卡米拉在夜风中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个冷战,作为一个大猫,她此刻突然格外怀念起自己在红玉城中的温暖炉火和厚羊毛垫,但这种脆弱的情绪并没有在她脑海里盘踞超过一秒,很快她便在风中重新提振起了精神,开始在莫拉克的陪同下巡视着山脊上的防线。 遥远的夜幕尽头,一抹朦朦胧胧的辉光照亮了昏暗的地平线,那辉光却并非还要一个多小时才会升起的朝阳,而是来自废土边缘的宏伟之墙。 和卡米拉记忆中的模样比起来,此刻从地平线尽头亮起的辉光明显要暗淡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还呈现出断断续续的状态——这状态令人格外不安。 “宏伟之墙上仍有漏洞……”莫拉克也抬头看向了卡米拉视线所至的方向,他的脸上浮现出肃然的模样,“在从群山屏障撤离之前,我们的斥候就确认到废土边界的哨兵之塔正在重启,但那些怪物明显已经破坏了整个宏伟之墙的完整性。现在我们没办法再靠近那道屏障确认详细情况,但仅凭肉眼就能确定……那里有好几个大洞,怪物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些大洞涌出来。” 卡米拉一言不发,只是收回视线沉默地盯着山脚下那些仍然在燃烧的营地和城镇,那里的每一簇火焰都代表着一次血腥恶战以及依靠大火来拖延敌人的尝试——火焰是有效的,但在敌人碾压性的数量以及己方兵力不足的事实面前,防线还是在一退再退。 她回过头,看向红玉城的方向,那座遥远的兽人主城当然还在视线之外,哪怕她视力再好,从这里也顶多能看到那片阻挡在红玉城和狼脊山之间的“红玉林海”。 冬日的夜幕中,那片繁茂古老的森林正静卧在星光之下,虽然此地并不像大陆北方那样寒冷,但在这深冬时节,整片林海仍有许多处被积雪覆盖,白色的积雪点缀在黑色的背景下,当山风吹过,便会有细密的哗哗声响趁着夜色传来——这静谧祥和的一幕甚至会让人暂时忘记了群山另一侧的惨烈现实,忘记了这场正在进行中的战争。 要不是眼前这个局面,卡米拉此刻本应在那片密林中享受着狩猎的乐趣,冬日的红玉林海,向来是她第二喜欢的地方——和许多奥古雷人一样,她第一喜欢的地方当然是夏日的先祖之峰。 “如果那些怪物再越过狼脊山,它们的下一个目标毫无疑问将是红玉林海……”莫拉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低沉沙哑,“守林人部队的数量恐怕不足以拦截越过山脉的怪物们……而根据之前的经验,森林本身对那些怪物的迟滞作用也很有限。一旦守林人部队被凿穿,接下来就是红玉城了……” 这位老兽人摇着头,脸颊和脖子附近由黑色绒毛形成的“战纹”随着他肌肉的抽动而在微微颤抖着,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语气中仍然有掩藏不住的愤怒与悲哀:“群山与森林是先祖赐予我们之物,现在那些肆无忌惮的怪胎却肆意践踏我们的家园……” “大酋长……将军……”一个有些紧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名巡逻的士兵正好从旁经过,这年轻的兽人战士小心翼翼地开口,“红玉林海中的灵魂们会继续保护我们的红玉城吗?” 卡米拉看了这年轻战士一眼,她锐利的眼神稍稍柔和下来,沙哑的嗓音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们将自己保护自己。” “做你的本职工作,士兵。”莫拉克将军则在一旁沉声说道。 兽人士兵离开了,莫拉克则带着一丝歉意看向自己的大酋长:“抱歉,大酋长,年轻的战士总是有些过于莽撞……” “我当年也同样莽撞——我们都曾经莽撞过。”卡米拉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她仿佛陷入了沉思,那双淡金色的、猫科动物般的眼瞳沉静下来,内敛的目光中似乎正涌动着激烈的思想冲突,莫拉克见状便没有出声,只是同样沉默地伫立在山林主宰旁边,从远方飘来的刺鼻气息刺激着他的鼻腔,中间夹杂着那些畸变怪物身上特有的臭味,这让老兽人下意识抽动着鼻孔。 “那些怪物又开始汇聚了,它们正在寻找上山的路,”莫拉克皱着眉说道,“我们设置在山坡上的陷阱只能稍微迟滞它们的攻势,下场恶战恐怕将在黎明爆发。大酋长,您伤势未愈,最好……” “莫拉克将军,”卡米拉打断了老兽人,“这些怪物怕火,是么?” “……严格来讲,它们比森林里的野兽要更能抵御火焰,但它们中的大多数终究是血肉之躯,如果有足够大规模的火,它们也是会被烧死的,”莫拉克点头说道,“另外,虽然它们主要的感知方式并非视觉而是‘魔力视界’,但火焰带来的热量和元素躁动仍然能极大影响它们的判断,我们已经亲眼见到过那些怪物在火海中陷入混乱的情景……” 卡米拉沉吟着,她转身看向了红玉林海的方向,沉默良久之后才突然说道:“我们现在能联络上守林人部队么?” “可以,虽然战场上的干扰还在,但我们和守林人的距离不远,灵巫们还可以联系上他们,”莫拉克立刻回答,但紧接着他便从卡米拉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等等,大酋长您想干什……” “告诉守林人的首领,他们和生者世界的千年之约就要结束了——以火起始,以火结束,”卡米拉慢慢说着,伸手拽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兽牙吊坠,“你拿上这个,这是守林人和生者世界的最后一笔债务,山脊上的这条防线是肯定守不住的,但我们要尽可能拖延久一点,随后等那些怪物攻进红玉林海,你就带着这笔‘债务’找到那个统帅守林人的鬼魂……让他点燃整片森林。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所有契约都一笔勾销。” 莫拉克迟疑着接过了卡米拉递过来的吊坠,他回忆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回忆起关于兽人祖先与这片大地上另一个统治种族之间的血战,以及红玉林海中守林人部队的由来——据说上古时代支配这片土地的并非兽人,而是另一个更加强大的族群,据说那个强大的族群最终衰败,并被他们原本的奴隶推翻并取代,据说他们中的末裔被赶入森林,为了生存,甘愿签下和生者世界的千年契约,成为一支永恒守卫密林、寸步不可离开的部队…… 不明真相的外族人和见识浅薄的山林居民们分不清传说和真实历史之间的界限,甚至会颠倒传说故事中的某些细节,但高山勇士和冠军勇士们在保持个人勇武之余必须通晓历史,莫拉克知道那些古老的传说背后都有据可循,而守卫红玉林海的“灵魂们”自然也真实存在。 那些灵魂渴望自由已经整整一千年了……但现在释放它们真的好么?更何况,还要以整个红玉林海为代价…… 注意到老兽人的犹豫,卡米拉却并无多少意外,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刚铎废土的方向:“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 莫拉克有些不明所以:“当然知道,那是刚铎废土。” “不,那会是我们的未来——如果我们再这样迟疑不断的话,”卡米拉语气冰冷地说道,“失去守林人部队,我们可以重建一套新的秩序,失去红玉林海,我们可以种下新的森林,哪怕失去了红玉城,我们也有机会卷土重来,但如果我们只是这样一退再退,用优柔寡断的态度去面对一支誓要毁灭我们的军团,那这片土地上能留下的就只有一片被混乱魔能腐蚀的废土了。莫拉克,烧毁红玉林海,把那些畸变体的主力部队一并烧死在里面,哪怕只是暂时的,我们也让这片土地的腐化推迟了一点,而只要多争取这一点时间……”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几秒钟,但很快便接着说道:“我们并非孤军奋战,莫拉克,我们的盟友或许真的只需要我们帮他们拖延一两天的时间。” 莫拉克眼神中的犹豫终于渐渐褪去了,他迎着卡米拉的注视,面庞和脖子附近的战纹在黑暗中仿佛浮上了一层血色的微光:“我明白了,一切如您所愿。” 卡米拉轻轻点了点头,她仿佛突然放下心头重担,忍不住长长呼了口气,接着便看向黑暗防线中的北方:“也不知道苔木林那边情况怎么样……他们是否知道我们这边的局面……” “塞西尔人为这场战争准备的比我们充分,只要他们的防线屹立不倒,那些怪物就攻不进苔木林里,”莫拉克说道,“不过现在我们和北方地区联络中断,派出去的几波信使也都下落不明,就连和圣盔城的通讯都断了,确实很难把情报传过去……只希望雯娜首领那边能做出准确及时的判断。” “雯娜是个敏锐的人,她应该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卡米拉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坚持下来。” 莫拉克在黑暗中点头,并轻轻抽了抽鼻翼——乘着冬夜里寒冷的山风,那股污浊的气息再一次浓郁起来。 …… 苔木林南部,通往奥古雷中部地区的小三角平原上,塞西尔帝国的旗帜正在一处临时营地上空飘扬,装备精良的远征军战士们正在整备车辆和物资,准备进入南方那片通讯断绝的崇山峻岭。 但在地面部队出发之前,必须先完成最基础的侦查工作。 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两架龙骑兵战机从营地后方腾空而起,在暧昧未明的夜色中打破了天空的宁静,如两个迅捷的幽灵般越过山口,向着远方的山林飞去。 而在地面的指挥所中,西境大公、帝国三大执政官之一的柏德文·法兰克林正面沉似水地站在战术桌旁,听着吱吱嘎嘎的干扰噪声从通讯设备中传来,一旁魔网终端上空投影出来的是严重扭曲到根本无法分辨的画面, “我们仍然联络不上设置在先祖之峰和圣盔城的两处枢纽站——那已经是奥古雷境内功率最大的收发站了,”负责操控通讯设备的技术军士摇了摇头,面有忧色地对亲临前线的大执政官说道,“此外,距离这里最近的几个二级转发站也没有任何反馈信号,他们会不会已经……” “不要自己吓自己,”柏德文沉着脸摇了摇头,“那些怪物哪怕不受阻拦地长驱直入,它们要爬过奥古雷东部的边境群山也要费一番工夫,更别提现在就攻入圣盔城——只是干扰而已。保持呼叫,干扰一旦减弱,或许我们就能收到信号了。” “是,长官。” 柏德文·法兰克林点了点头,紧接着营房门口便传来了卫兵的通报声:“灰精灵首领雯娜女士到访。” 柏德文愣了一下,立刻点头:“请她进来。” 营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位身材娇小若孩童的女士走进房间,她看到了站在战术桌前的大执政官,脸上表情有些愕然。 “柏德文大公爵……我没想到竟然是您亲自前来。” “局势吃紧,陛下命我亲自前来支援,我带来了塞西尔西部军区的机动兵团,”柏德文点头说道,“此外还另有一支援军——他们很快就会抵达。”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聚焦点 柏德文公爵还记得上次与雯娜女士见面时这位灰精灵首领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是在联盟环大陆航线正式启用之后,这位女士代表苔木林前来与帝国商议关于环大陆贸易配额的事务,那时候的她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商人族群,手中掌握着一个古老王国在新时代崛起的方向,她自信而富有斗志,尽管自身娇小,却在谈判中洋溢着让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气场。 但今天的她,看上去格外憔悴且疲惫,这位身为奥古雷“五王”之一的部族领袖不知已经多久不曾好好休息过,甚至让柏德文不由得有些担心她的健康。 “您可能需要先好好休息一下,”亲自率军前来支援的柏德文公爵忍不住说道,“我们的侦察部队还未返回,主力军团仍在集结,趁这时候您可以去躺一会。” “我休息过了——但很难彻底睡着,”雯娜摆了摆手,嗓音有些发哑,“灰精灵是一种神经敏感的种族,在压力下很容易这样,不过我们实际上的体质抗性很强,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了柏德文旁边,有些费力地爬到了战术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她的视线投向由魔法水晶投射出来的山林地形图,同时随口说道:“我带来了风歌城的部队,包括我手头的兽人佣兵和灰精灵猎兵们。我们的士兵或许在战斗力上尚有欠缺,但如果想要在奥古雷中部和南部的群山中行动,你们还是需要当地人帮忙的。” “哦,我们正缺这方面的帮助,”柏德文立刻说道,“现在山脉以南的情况仍然未明,我们在路口的高山上设置了大功率的呼叫台,但仍旧联络不上圣盔城的转发站,我们已经派出了侦察部队,但现在地面侦察和空中侦察都刚刚展开,暂时还没有有效的情报回传……” 雯娜轻轻点了点头,她已经看懂了塞西尔人的这种奇妙的“全息沙盘”,在那沙盘上所呈现出的是以苔木林为起点、向着奥古雷南部区域延伸的地形概览,但除了目前主力军团所处的这处山口有着颜色和形状鲜明的标志之外,向南方区域延伸的所有地形此刻都是灰白模型状态——这说明这些区域的地图是有的,但实时情况完全未明。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这儿,”这位灰精灵首领指向地图上标注着绿色三角营帐的“路口平原”,随后手指向着南部的一段开阔道路延伸,“这里就是我提到过的‘古商道’——从数百年前开始,这里就是灰精灵行商和奥古雷各族商人们在苔木林和中部山区之间往来的交通要道,而这两年随着新商业的兴盛,我们灰精灵发起了对古商道的翻新拓宽工程,你们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从这里向南延伸有一段很平直宽阔的新道路,那就是未完工的‘部族之路’…… “这条道可以延伸到克林山路,再往南就是还没有修缮过的旧山道,你们的战车是进不去的,普通步兵和你们那种轻型牵引炮可以进山。‘五王’之一的人类王威克里夫应该就驻守在这一区域的东侧防线……至少通讯中断之前情况是这样。 “在克林山路还有一条分支,向着东南延伸,这条路可以通往红玉城,那是兽人的主城,也是中部地区除了圣盔城之外最大的城市。红玉城东侧是兽人的‘圣地’红玉林海,越过红玉林海,就是奥古雷部族国朝向废土的最主要纵深防区,由狼脊山-回音谷,暗石路口-风蚀谷,群山屏障等好几道防线组成,以天然的山脊和山道以及大量隧道、洞穴体系组成。奥古雷和刚铎废土的主要边境就在这道纵深防区的最东边。守在那里的是大猫和她的伙伴们……” “大猫?”柏德文公爵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 “啊,抱歉,我有点糊涂了,”雯娜立刻拍了拍额头,仿佛刚刚意识到眼前的是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我说的是‘五王’之一的兽人大酋长,卡米拉女士——大猫是她的绰号,这是我和她私下里的称呼,请不要介意。” “哦,我明白了——我听说过那位勇猛的大酋长,”柏德文点头说道,“那么接下来呢?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卡米拉和她的高山勇士们能把这条防线撑几天……但如果红玉城还在,那么这里就可以成为一个支点,”雯娜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重构防御体系,然后由向东推进…… “……从这里向西,可以抵达先祖之峰,妖精之王史黛拉和她的魔像军团世代守护着圣山,同时这里也是灵族的家园。整个圣山易守难攻,而圣盔城更在圣山西侧,哪怕卡米拉那边的防线已经崩盘,那些怪物这时候也不可能打到圣盔城去……” 雯娜神情严肃,将自己所知的以及自己这两天所推测的所有情报都巨细无遗地说了出来,柏德文公爵则表情异常认真地听着,一个字都没有遗漏,直到眼前的灰精灵领袖话音落下,他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听上去奥古雷东侧的地势本身是非常适合防守的……” “是的,一道天然的屏障,那层层叠叠的群山哪怕畸变体来爬也要累死在路上,以至于我们在数百年里都渐渐习惯了这些‘来自群山的庇佑’——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宏伟之墙破个大洞之后从里面涌出来的怪物会有怎样惊人的规模,”雯娜叹息着摇了摇头,“一朵水花或许冲不破沙滩上的沟壑,但一股巨浪打来可不会在意沿途有多少沟沟坎坎,更何况现在这股巨浪后面还有了人在指挥……” 灰精灵女士的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自嘲和懊恼,她心中此刻复杂的思绪却难以和旁人开口——她所懊恼的,不只是奥古雷部族国在过去数百年里安享太平所带来的衰退。 当塞西尔在大陆北方迅速崛起,当两个人类帝国在新时代的竞争与压力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精灵、龙裔甚至龙族都纷纷出现在大陆的舞台上,群山中的奥古雷却一如既往的迟钝,可在这迟钝之中,灰精灵并不是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奥古雷人类和妖精们都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和其他的“王”们已经开始引进技术,开始购买北方帝国的先进装备,开始学习现代化的军队建制和战术操典,他们加入了联盟,又加入了环大陆航线和陆地跨国商圈…… 可这一切还是没能挡住在宏伟之墙熄灭之后的短短几天内所爆发的天灾,购买来的先进装备并没有充分地被应用在边境防线上,雇佣来的外国专家也救不了东部山区的兽人兵团,圣盔城和几座部族主城中有限的先进与繁华并没能改变整个部族国整体落后的局面,甚至如今国内通讯瘫痪之后,部族国从上到下都只能一筹莫展——魔网系统的备用零件八成以上依赖进口,国内根本生产不出来。 靠买,买不来国防与民生——可惜这个道理的代价实在是沉重的可怕。 “雯娜女士?”柏德文公爵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将陷入走神的雯娜·白芷从恍惚中唤醒,“您还好么?是不是哪不舒服?” “我……不,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点走神,”雯娜迅速清醒过来,她随手给自己拍了个清神术,目光重新聚焦在柏德文·法兰克林脸上,“抱歉,您刚才说到哪了?” “关于目前奥古雷地区的通讯环境,”柏德文看了雯娜两眼,这才接着说道,他抬手指了指战术桌边缘放置的那台通讯用魔网终端,“现在我们已经确认从苔木林往南的大片区域都处于‘通讯污染’状态,宏伟之墙波动时释放出来的强大能量至今仍然在群山之间不断反弹、起伏,虽然这段时间已经有了衰退迹象,但这种干扰要彻底消失恐怕还得一段时间。不过我们的技术人员刚刚发现,这种干扰在越靠近地表的区域就越强,随着高度提升,干扰也随之减弱…… “鉴于此,我们计划临时设置一套空中中继体系,尝试在高空布设一系列浮动式的通讯站,看这样是否能恢复在奥古雷地区的通讯,不过这首先需要得到你们的允许,至少是您的……因为后期我们还会让这套系统靠近你们的圣山。” “真的可以做到么?”雯娜听着眼前这位塞西尔大执政官的大胆计划,眼睛慢慢瞪大起来,“在空中布设一个通讯网——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啊,我知道你们的龙骑兵,但龙骑兵好像……” “不是龙骑兵,”柏德文笑了起来,“是另一种东西,可以长时间漂浮在空中充当天空据点,也可以在情况需要的时候降落下来充当地面堡垒,另外它们还有一个永久漂浮在天空的中枢……” 柏德文公爵描述着以“尘世黎明号”为核心、以大量戈尔贡战斗平台为僚机的“空天战斗群”,然而对于从未见过实物的雯娜女士而言,她仿佛是在听天方夜谭:“……啊?” 柏德文想了想,正考虑着该怎么跟对方解释这个问题,但很快他便不再需要解释了。 战术桌所投影出来的全息沙盘上方,一片被特殊标注出来的金色阴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地图边缘,而一阵低沉的、仿佛巨兽在夜空中低声呜咽的奇异嗡鸣则从不知何处传入了指挥所中,这嗡鸣声从高空响起,雯娜·白芷的耳朵几乎一瞬间便竖了起来。 她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一个庞大的存在,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魔力系统,那如同城池般巨大的魔力循环刺激着她作为法师的敏锐神经,让她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柏德文公爵——而后者却只是突然露出了笑容,对她友好地微笑着:“啊,这就来了——雯娜女士,正好,我带您看看这次支援奥古雷战线的主力,帝国最强大的空天要塞。” 雯娜一头雾水地起身,从椅子上爬下来,倒腾着小短腿紧跟在柏德文公爵身后,他们离开了指挥所,来到营地中的空地上,冬日夜幕下的冷风从远方吹来,让雯娜激灵一下子,头脑也随之变得更加清醒起来——下一秒,她便循着感觉看向了遥远的东北方向。 一座散发着微光的城市在夜空中向着苔木林的方向缓缓飞来。 它如山般庞大,却显然不是什么漂浮在天空的“山”,它有着大致呈六边形的轮廓,钢铁铸造而成的主体下方是整齐排列的数十个巨大发光圆环,用于支撑反重力引擎的凸起结构沿着其底部的中轴线排列,在夜空中释放着暗淡的光彩,而在那片漂浮的“钢铁陆地”周围,是无数狰狞的巨炮,整齐排列的投射器,以及悬挂在其两侧支撑结构下面的、如依附在巨兽身上的鸟雀一般的细小物体。 雯娜在夜幕中瞪大眼睛分辨了半天,才惊悚地意识到那些挂在“钢铁陆地”边缘的细小物体竟然是密密麻麻的龙骑兵战机。 她张大了嘴巴,而此刻那庞然巨物仍然在不断靠近,她从地表无法看清那东西上层的结构,但仍然可以看到一些高耸的塔楼、墙壁伫立在那东西的表面,灯光在那巨兽身上游走,照亮了它自身的钢铁之躯和背上的建筑群,也照向下方的丛林和平原,而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声便是从那巨兽的体内传来。 那个庞然大物是如此令人敬畏,在夜空中又是如此具备存在感,以至于它几乎完全吸引了雯娜·白芷的视线,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另一件事—— 那东西并不是独自在空中飞行,它身旁的夜空中还漂浮着十几个比其规模要小很多,但仍然比常见的龙骑兵要巨大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反重力平台。 那每一座平台上,都安置着不同的事物,有钢铁建造的模块化建筑,有怪模怪样的武器系统,有高耸的通讯塔台,也有巨大的工厂和兵站。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灰精灵领袖大受震撼。 而在同一时间,奥古雷中东部纵深防区内,刺鼻的硝烟和令人作呕的腐化气息再一次在群山之间蔓延开。 战鼓齐鸣,雷霆与火焰在大地上肆意狂欢,群山将陷入火海,污秽的怪物们已经卷土重来。 那些一度退去的畸变体在其背后指挥官的控制下完成了休整和重编,在清晨的阳光再次照耀奥古雷的群山之前,这些从废土中涌出来的文明大敌发动了自这场战争爆发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 从各条战线反馈回来的战报让这些怪物背后的指挥官们意识到了废土防线最大的突破点在何处,他们正在将庞大的优势兵力集中在西线,而奥古雷古老的群山和森林……已经是他们眼中最肥美的一道大餐。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蔓延与阴燃 正如大酋长和将军预料的那样,狼脊山上的防线仍然挡不住从废土方向汹涌而来的畸变体大潮,当铺天盖地的腐蚀能量箭和无数压根不惧刀剑的畸变生物从山道方向扑向阵地,哪怕是再骁勇善战的高山勇士和冠军勇士也不得不且战且退,让出脚下的防线。 部族的战士们并不缺乏勇气和战斗的智慧,但他们没有足够精良的武器,没有足够的士兵,没有充分准备的阵地——更没有后援,他们唯一的优势便是狼脊山本身易守难攻的地势,但在敌人不知疲倦的特性和无穷无尽的数量面前,这唯一的优势也会很快消耗殆尽。 其实不止莫拉克和卡米拉,部族军队中的许多指挥官也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局面:宏伟之墙出现了数个漏洞,来自废土的压力源源不断,部族的勇士们没能在群山屏障东麓拦住那些怪物,那他们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挡住这些越打越多的敌人,除非宏伟之墙方向的漏洞被堵住,否则这场战争的走向在群山屏障失守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但即便如此,部族的勇士们仍然会选择把这仗继续打下去,一直打到全军覆没的那一天——这是刻在兽人骨子里的执拗,他们自上古年代起,便不是一个会被绝境打倒的种族,无法战胜的敌人并不会让他们低头,他们只会选择死在冲锋的路上。 “这不会是一个结束……” 寒风中带来了刺鼻的味道,静谧的红玉林海仿佛也感知到了这种令人躁动不安的气息,周围的参天古树在风中哗哗作响,老兽人莫拉克与自己率领的一支精锐小队穿行在林海中,他抬起头看向密林深处的昏暗阴影,听着风中仿佛仍然在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轻声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古老的密林不会回应老兽人的自言自语,周围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伴随着积雪落地的沙沙声在林木间回响,此刻朝阳已经升起,晨光透过树冠间的缝隙撒入了林中空地,在那朦胧虚幻的光辉下,厚厚的积雪与松软的泥土间,一些肉眼难以判断的气旋正在悄然汇聚起来。 战士们感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审视目光,莫拉克轻轻挥手,于是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立刻便停了下来,他则抬头看向林中空地的尽头,目光落在一块造型奇特的巨石上。 那巨石突兀地竖在一圈更小的石块中间,巨石不规则的表面上刻满了暗红色的细纹,几颗造型粗犷的天然晶石镶嵌在石头顶部,仿佛一些怪异的眼睛——莫拉克注视着这块石头,直到无形的风卷起积雪与枯叶挡住他的视线,随后风渐渐止息下来,几个身影出现在“石圈”中。 他们披着厚厚的斗篷,全身上下包括面容都隐藏在斗篷里面,斗篷表面则时不时微微鼓动,仿佛他们那身衣物下面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大量不定形的烟尘,这些身影手中握持着看上去腐朽、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武器,那些武器表面的裂缝中充盈着苍蓝色的微光——死亡的冰冷气息从中流淌出来。 “守林人,”莫拉克从沉默的战士之间迈步向前,面色沉静地看着那些浑身裹在斗篷里的“人”影,“我代表大酋长与你们对话。” “我们知道你的来意,灵巫把发生在东方的战事都告诉了我们,”那些人影中的一员开口了,声音完全不像出自血肉之躯,而像是单纯依靠空气共鸣发出的失真震颤,“真没用……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守不住了。” 莫拉克的鼻翼抽动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仍然平淡:“你们很快也会意识到那股‘潮水’有多大的力量。” “或许吧,但我们对此并不在意,”守林人的首领似乎笑了一下,但莫拉克和战士们听到的只有空洞的风声,“我们只在意你那位‘大酋长’所承诺的条件……我们点燃红玉林海,她放我们一条死路,这就是交易的全部内容……我的理解是否有误?” 莫拉克静静地注视着石圈中的几个身影,而在他视线的角落,在丛林深处的阴影中,还有更多的视线和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注视着这边——那些就是红玉林海的“守林人”,一群在千年前的战争中被兽族打败并驱进这片魔法森林、被誓约诅咒永恒困在不生不死的状态中、外界鲜有人知的一群存在。 他们不是亡灵,却也不是活人,他们是被这片土地赐福又被这片土地抛弃的可悲者——他们是兽人千年前的主人。 但他们的统治在一千年前就已经被自己的奴隶们推翻,如今残存在这里的,只有一群几乎忘光了过往时光的“受诅咒者”罢了。 奥古雷大地古老荒蛮,在如今这个时代,它或许并不像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一样“先进”和“文明”,但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仍然隐藏着许许多多异乡人难以想象的古老秘密,红玉林海中的一切,只不过是这片土地漫长历史中微不足道的一点波澜——而现在,这道波澜也到了彻底平息的时候。 莫拉克从怀里取出了那枚兽牙吊坠,在守林人的首领面前展示着它:“大酋长的承诺如群山般不可质疑——这就是你们和生者世界的最后一笔债务,灵巫们已经将契约注入其中,我会把它留在这里,当红玉林海中的烈焰燃起,这一千年的孽缘就结束了。” 幽暗的密林中,无数道视线瞬间便集中在了那枚兽牙吊坠上,莫拉克可以感受到那些视线中几乎实质般的渴望与灼热,这股压力甚至让身经百战的他都感觉身上的绒毛微微竖了起来,但他仍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淡然姿态,并表情平静地上前几步,将那吊坠放在“石圈”最边缘的一块石头上。 守林人的首领几乎立刻便动了起来,他如一股烟尘般飘过数米距离,伸出由灰烬与浓烟构成的手臂想要触碰那枚吊坠,然而他的手指还未接触到吊坠表面,一阵青蓝色的火苗便从他指尖迸发出来,迫使他不得不连连后退并手忙脚乱地扑灭火焰。 “契约还没有完成,你不能接触它,”莫拉克对此似乎早有所料,表情很淡然地对这名守林人说道,“你也不用接触它——只要林海开始燃烧,它自然会归于尘土。” 守林人首领一言不发地“飘”回了原地,兜帽下的黑暗中仿佛有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莫拉克身上,片刻之后,才从那黑沉沉的兜帽阴影中传来了空洞的声音:“希望你们真的做好了准备……当红玉林海付之一炬,你们就再没有退路了。” “一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决定发动反击的时候也没有退路,”莫拉克淡淡说道,“我们都习惯了。” …… 大军铺遍群山,文明世界的反抗之力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微弱烛火,在黑暗中摇晃几下便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废土外面那些安逸许久的凡人和他们那些可笑的“群山防线”在真正的大军面前就像沙滩上的城堡一般,不管看上去再怎么精美漂亮,垮塌下去的时候都无声无息。 西线军团汹涌的畸变体浪潮深处,大量高等级畸变体和合成“巨兽”簇拥着它们的指挥节点,一个拥有枯黄外皮、树冠呈现出大脑般可怖结构的黑暗树人德鲁伊用他的根须攀上了一块被混乱魔能腐蚀成紫黑色的山岩,他在寒风中舒展开枝丫,深褐色的眼珠在层层叠叠的树皮后面转动着,看向了正被阳光逐渐照亮的山坡。 凡人们的防线就在那边,他们占据了那座山的制高点,目前还在负隅顽抗,然而他们从高处倾泻下来的那点火力对于已成规模的畸变体军团而言已经没了多大意义——从废土中集结的大军此刻如一道逆着山势向上蔓延的黑潮般不断推进,并且已经在两翼山道借助地势建立了火力点,而那些已经极其疲惫的兽人和他们的灵族盟友们所释放的魔法和燃烧巨石只能在这股“潮水”中溅起少许微不足道的浪花,且这些浪花如今也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来。 而在这道防线更北方的隘口,另外一支军团已经成功突破了那里力量薄弱的守军,数量庞大的畸变体很快便会从突破口绕过这道山脉,直接攻进那片所谓的“圣地林海”。 “伯特莱姆是个无能的蠢货……但至少他用他的失败给我们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负责指挥西部大军的黑暗神官对他身旁的另外一名神官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凡人防线中最薄弱的一点,只要摧毁了眼前这个古老虚弱的王国,他们那个可笑的‘联盟’必将大受打击。” “如您所讲,马塞勒斯教长,”一旁的低级神官立刻晃动着他那干枯的树枝说道,“不过我们也要小心这些狡诈的‘山地民族’还会耍什么花样,他们抵抗的非常顽强,哪怕已经退到这里,也没有丝毫崩溃的迹象,我担心他们还有……” “顽强的意志是他们唯一值得称许的地方,但意志并不能扭转命运——我们就是他们的命运,”黑暗神官马塞勒斯笑了起来,声音干劣刺耳,“我们已经截断了整个西线战场,从宏伟之墙到眼前这片群山,我们的军团遍布大地,哪怕那些山民有什么援军想发动什么包夹之势,他们也根本冲不进来,至于说从奥古雷内陆……呵。”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那是个被群山、丛林和湍流覆盖的国度,联盟其他国家派出的援军——哪怕那些援军真的存在,他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抵达前线,除非他们的整支军团都能从天上飞过来!” 马塞勒斯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正在等待命令的低阶神官以及由神官们控制着的大型畸变体队伍,在这支沉默的队伍中,最醒目的却是它们所携带的“货物”。 那是一个个整齐放置在地面上的大型立方体——尚未激活的深蓝网道控制节点。 “与其担心那些已经穷途末路的未开化兽人,我们现在更应该关注下一步的行动……摧毁一个虚弱的古老王国可不是我们真正的使命,”马塞勒斯慢慢说道,“下一个投放点在什么地方?” “一个叫做红玉城的古老城市——如果那座城市如今还叫这个名字的话,”低级神官立刻回答道,“那座城市地下深处有一个隐形的裂隙,当地人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将裂隙附近活跃的魔力环境视作‘先祖的馈赠’,我们需要把城市中心炸开,再把符文石投放进去。” “很好,红玉城——接下来就是圣盔城和他们的‘先祖之峰’,”马塞勒斯阴沉的视线扫过那一个个处于休眠状态的符文石方块,“他们一定会拼死守卫那座所谓的‘圣山’,但我们必须得到这个节点。大计划执行到今天,在废土中可以利用的深蓝裂隙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投放,整体进度却还差将近一半……那些该死的海妖。” “是啊,那些该死的海妖……如果不是她们突然捣乱,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抢先祖之峰的深蓝节点。”低级神官附和着说道,随后他又转动根须,看向了正处于激战中的山脊防线——在渐渐升高的阳光照耀下,奥古雷部族国和卡米拉大酋长的旗帜仍然高高飘扬着,但旗帜周围的鲜血与尸体也在越积越多。 摧毁那些山林部族的防线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 …… 低沉悦耳的嗡鸣声从脚下这片钢铁大地的深处传来,高空中寒冷的狂风则被覆盖整座要塞的能量护盾阻挡、过滤,最后只剩下温和的气流吹拂在甲板上,群山与河谷在遥远的大地上缓缓移动,云层触手可及,甚至有时候可以穿云而过——这绝对是瑞贝卡这辈子绝无仅有的体验。 虽然龙骑兵也能飞在天上,但除了那群擅长极限运动的龙裔飞行员之外,正常人类乘坐龙骑兵的时候可体验不到这种“开阔感”——高空开舱是会死人的。 瑞贝卡走在尘世黎明号异常宽阔的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在感觉到精神为之一振的同时,她也听到了尘世黎明号主脑的声音从附近的一台扩音装置中传来:“早上好,创造者——希望您昨晚有良好的睡眠。” “其实我就没怎么睡——完全睡不着,但这不是什么问题,”瑞贝卡摆了摆手,一边随口说着一边走向甲板尽头的一处大型平台,“你呢?初次飞行的感觉如何?” “状态良好,各系统正常,”主脑立刻答道,“我的虚拟人格判断,这是‘愉快’的体验。” “那就好,保持这个状态——然后咱们去给那些怪物一个巨大的惊喜!” ------------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燃烧的红玉林 尘世黎明号控制中心,强化型穹顶在机械装置的推动下缓缓打开,辉煌灿烂的阳光透过滤光屏障化作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大厅,控制中心内回荡着一种低沉的嗡鸣,中间又伴随着各处控制系统偶尔传来的提示声响,大大小小的全息投影漂浮在各个控制台上空,而在大厅中央的“主脑”水槽前方,则漂浮着整个控制中心里最大的一组全息影像。 那上面正清晰地呈现出奥古雷广袤大地上的风景,是目前尘世黎明号主脑的主视觉神经实时共享出来的监控画面。 瑞贝卡走入了控制中心,在这里忙碌的技术军士和各级指挥官立刻向这位“最高技术长官”兼“尘世黎明号舰长”行礼致敬,瑞贝卡对这些人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继续自己的工作,她则径直穿过大厅中央的通道,向着主脑水槽的方向走去。 一片规模颇大的阴影从天空滑过,让大厅里略微暗淡了下来,瑞贝卡抬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六边形的空中平台从尘世黎明号上空飞过,平台周围是伴航飞行的数架龙骑兵飞行器,而在平台两侧,则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着铁拳与圆环、剑与犁的全息投影标记。 瑞贝卡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主脑容器以及漂浮在容器前的大型全息投影,奥古雷部族国神秘广阔的群山在倒映在她眼中,那是与她所熟悉的北方国度截然不同的风景,她出神地望着那一幕,良久才忍不住轻声感叹:“啊……山真大啊……树真多啊……” 刚感叹完她就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听到自己的小声嘀咕才松了口气,同时心里默默寻思:自己的文学老师听到这些一定会泣不成声…… “我们正在向红玉城方向靠近——这里已经深入到通讯干扰区的深处,”一个声音就在此时从附近的扩音装置中传来,那是尘世黎明号主脑的声音,“目前舰队各单位间通讯正常,与地面通讯仍然受到干扰,但已经可以收到模糊的自动呼叫信号了。” “看来干扰最严重的区域果然局限在地表附近,空中单位之间的通讯基本上没怎么受影响……”瑞贝卡若有所思地说道,“而且能收到地表传来的信号,这说明我们已经靠的足够近了?” “是的,足够近了,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应该能够优先恢复一些高海拔地区的通讯,另外地表信号的存在也说明奥古雷部族国内陆城市大部分仍然安全,”主脑的声音响起,“从目前收集到的地表影像资料判断,畸变体尚未蔓延到这一区域——但下方有一部分山林区域被冬季浓雾和低空云层覆盖,我在高空看的不太清楚。” “增强光学扫描,尽量看仔细一些,我们需要找到那些怪物的动向,以及确认当地守军的幸存情况……如果再不行,就只能冒险派一部分龙骑兵降低高度去做低空侦察了。” 瑞贝卡话音落下,主脑容器中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气泡声,中性的合成音则在控制中心响起:“明白,正在增强视觉感知系统……系统资源分配完毕,神经信号优先级已经调整……” 人工合成的大脑下达着指令,神经脉冲在尘世黎明号甲板深处的生物维管中奔流,信号转瞬间便抵达了这座巨型空中要塞的边缘区域,并被末梢机构迅速执行:在厚重的装甲和反重力引擎之间,一组设置在隐蔽位置的额外感知终端启动了,被钢铁装甲保护起来的半球形吊舱转动着指向大地,吊舱正面的聚合水晶外壳内,几只硕大的眼球瞬间瞪得老大,猛盯着远方的群山与山林,使-劲-瞪! 在选择使用“合成脑”作为中枢控制系统之后,尘世黎明号已经成为一座半机械半生物的空中要塞,而为了提高它的生物部分的运行效率,给它安装一圈眼珠子充当额外视觉是很合理的事情。 “光学扫描增强模式启动,”控制中心内,主脑十分严肃地说道,“确认该模式为初次使用,开始记录对应神经群落工作状态并留档……” 瑞贝卡点了点头——尘世黎明号是一艘仓促之间奔赴战场的要塞,这庞然大物作为目前塞西尔帝国的魔导-生化技术巅峰产物,其体内有着复杂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庞大系统,而这些系统中有很多都还没来得及进行彻底的测试和调整。如今这场西线之行对尘世黎明号而言不仅仅是一次军事任务,更是一次极其特殊的试航,它航行过程中每一个系统的启用过程都需要像这样详细记录,或许在不远的将来,这些数据就会成为第二座空天要塞的宝贵参照…… 随后她转过头,看向了附近某个操控席上的技术军士:“超临界加速器和炼狱燃烧弹的调整情况怎样了?” “炼狱燃烧弹发射器已经调整完毕,随时可以启用,但超临界加速器的导轨充能单元仍然不够稳定,”技术军士立刻答道,“由于废能释放不完全,末端导轨的损耗很严重,三次左右就会彻底熔毁,不得不更换新的导轨……” “三次……”瑞贝卡顿时有点头疼地敲着额头,“虽然祖先大人说过武器是种消耗品,但作为一门主炮,导轨的发射寿命只有三次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啊……”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一旁的技术军士犹豫着说道,“干脆让末端导轨变成一次性的,把成本压下来,当炮弹一样打完就扔……反正熔毁的也只是末端,我们可以改变一下主导轨的接驳结构,让它拆解替换起来更容易一点……” 瑞贝卡顿时眼睛一亮:“哎?你这个思路还挺不……” 但她话刚说到一半,主脑的声音便突然从旁边传来:“创造者,观察到东侧山区温度异常上升,可能有情况。” …… 寒风在群山中呼啸,粗粝的沙尘与山脊线上的积雪拍打在脸上,毛发间混入了那些畸变怪物死亡之后残留的灰黑色毒物,刺痒的不适感和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痛感混杂在一起,时刻不停地刺激着卡米拉的神经,但她已经自动将这些感觉都屏蔽到了脑后。 她骑在陪伴自己多年的座狼背上,与这凶猛的战兽一同在陡峭险恶的山道上狂奔,而那些恶心的嘶吼与呢喃声如噩梦般紧随在她身后,刺鼻的腐臭气息几乎要钻进她的脑子里——但血脉中的天赋力量已经开始燃烧,她感觉自己的体力暂时回到了巅峰,那些在身后穷追猛打的怪物此刻并不是她的对手。 一阵呼啸声从耳畔传来,中间伴随着非人非兽的低吼,卡米拉头也不回地扬起了手中的斩斧,下一秒,血肉骨骼被切碎的触感从指尖传回,她的斩斧回旋,身体一侧,一团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尸骸便从身旁飞过,而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她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忠诚的部族战士们紧随在后,与她一同沿着山道向红玉林海的方向狂奔,而那些从山脊线上涌过来的怪物已经追到咫尺之外,战士们在狂奔的过程中不断回身反击,每一刻都有畸变体或别的什么变异生物被高山勇士和冠军勇士们斩杀,丑陋的尸体掉入山涧,但时不时也有勇猛的战士们被数量数倍于己的怪物追上,在奋战中被那股黑潮淹没。 而在她视线的尽头,是已经陷入火海的狼脊山防线,那两面代表着奥古雷部族国和兽人部族的旗帜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数不清的怪物在不断越过山脊,让整片山坡都仿佛某种活物般翻滚涌动,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又令人作呕。 狼脊山上的防线终究是没守住,幸存下来的部族勇士们不得不开始撤退,她所带领的是最后一支断后小队,或者说……是断后小队最后仅存的士兵。 战士们已经尽可能地勇猛作战,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坚持了很久,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坚持的是否已经够久,也没有人知道红玉林海之外最后一道防线的坚守是否有其意义——就连卡米拉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来自其他地区的援军,不知道其他几条防线上的情况。 他们只是在尽己所能,从将军到士兵对此都心知肚明。 “不要节省体力了,冲进红玉林海!”看到山脚下那片暗红色的密林已经近在咫尺,卡米拉对身旁的战士们大声吼道,“不要浪费了灵巫们为我们争取的时间!” 战士们轰然回应,但下一秒,便又有一名高山勇士被来自远方的暗红色能量光束击中,他与座狼一同在山道上翻滚,很快便落入畸变体的大军之中,寒风中只传来战士的最后一声怒吼:“大酋长,为我见证!!” 怪物群中升腾起一团人形的烈焰,浑身浴火的高山勇士化身为三米高的灼热巨兽,但这团火焰只燃烧了片刻,便熄灭在腐化的狂潮中。 卡米拉收回了望向身后的视线,默默记下又一个名字,下一刻,她周围的光线便暗淡下来——红玉林海中高耸的树冠遮挡了她头顶的天空。 她已进入兽人的千古圣地,视线中熟悉的参天古木在风中传来了低语声,她与最后的战士们在这片密林中奔驰,之前撤离的部族士兵在林中留下的种种标记引导着战士们的撤离途径,而在卡米拉和战士周围,整片林海的温度已经开始不断上升——此时明明是寒冷深冬,林海深处的温度却已经如盛夏一般。 视野中的林木飞快正在后退,卡米拉恍惚间看到有许许多多的身影出现在树丛间幽暗的阴影中。 那些包裹在漆黑长袍里的身影默默注视着她,其中一个身影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穿林的风送来了低沉的话语声:“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大酋长。” 卡米拉低声回应:“兽人言而有信。” 那些幻影般的“幽魂”消失了,沉重的冲撞与脚步声则从后方传来,卡米拉知道,那些畸变体已经冲入森林。 森林本身的复杂地势会稍稍阻碍那些怪物,但也阻碍不了太久,这种阻拦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她和断后小队的士兵们能和畸变体拉开距离,在整片红玉林海熊熊燃烧之前离开这片炼狱。 周围的温度更高了,已经开始有火星从空气中迸溅出来,在冬季格外干燥易燃的红玉树发出令人不安的噼啪声,呛鼻的烟尘味钻入了鼻孔…… 古老主城高耸的城墙伫立在寒风中,莫拉克率领着前几批撤离、刚刚完成仓促整备的部族战士和勉强收拢来的士兵们守在城墙上,隔着一片开阔的碎石平原,眺望着红玉林海的方向。 风已经送来了厮杀的气息,这气息刺激着老兽人的神经,他握紧了手中的战弓,脸上的绒毛微微竖起,瞳孔已经收缩成两条窄缝。 在他身旁,部族战士和城里的灵巫们各自守在沉重的弩炮、巨弓与战斗符文石旁,而在这些古老且“传统”的守城武器之间,还夹杂着数量有限的魔导炮和几台虹光发生器,许多满脸紧张的人类和更加紧张的灰精灵正在一遍遍确认这些魔导武器的状况——他们的操作外行人并看不懂,但莫拉克知道,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恐怕已经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希望。 灰精灵高价从塞西尔人手中购买了这些武器,又用不菲的代价训练出了专业的“炮兵”,而对于不怎么富裕的兽人部族,要维持这些昂贵的“先进玩意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卡米拉大酋长是用了很大的人情才从那些精明的灰精灵手里弄来这些“宝贝”的。 在一开始,莫拉克还对这些又贵又复杂的东西不甚在意,但现在…… 老兽人只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倾家荡产买军火。 他见过魔导炮开火,这玩意儿可比斩斧和魔法好用。 他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持续太久。 远方的红玉林海中升腾起了一片烟雾,那片茂密森林中覆盖的积雪早已经被异常的高温融化、蒸腾,厚厚的浓雾和低空云层现在还漂浮在森林上方,而现在,火焰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他听到身旁有部族战士用悲哀的语气轻声说道:“红玉林海烧起来了……” 这样的声音在城墙上不止一处——数不清的兽人战士站在高墙上,在寒风中望着碎石平原的尽头。 那片对他们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圣地正在他们的视线中起火燃烧。 莫拉克也因红玉林海的燃烧而感到痛心,但此时此刻,他更多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平原与林海之间的那道开阔路口。 火已经烧起来了,浓烟与烈焰正在吞噬森林中的万物。 几十个骑乘着座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莫拉克的视线中。 卡米拉冲出了红玉林海,与仅存的断后战士们奔驰在奥古雷荒蛮的大地上,辉煌的巨日正渐渐向着西方的地平线倾斜,而在她身后,整片红玉林海已经开始熊熊燃烧。 ------------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黄昏血线 巨日西下,在逐渐倾斜的血色夕阳中,古老的丛林已化作一片火海,和夕阳同样如血一般的火光在兽人古老的土地上升腾延烧,几乎将整片碎石平原和红玉城高耸的城墙都染上了一层赤红。 城墙上陷入了死寂,所有人的心智都仿佛被那片在平原上蔓延的血色紧紧攥住,直到一名部族战士在城墙上发出了高声呐喊,这份寂静才被打破:“大酋长回来了!打开城门!!” 沉重的紫钢城门在铁链和滑轮组的作用下缓缓升起,吱吱嘎嘎的摩擦声中,卡米拉和最后一批撤回的部族战士们冲进了兽人古老的主城中,伴随着那扇沉重的大门再次关闭,一种虚假而暂时的“安全感”由此建立——但这份“安全感”并没有让卡米拉的脚步轻快分毫,她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上城墙,走向自己的将军和士兵们。 前来守卫城墙的部族勇士和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兵们挤在两旁,许多双或紧张或疲惫的眼睛在夕阳中静静地注视着她,卡米拉从未想到过同胞们的目光会让自己感受到如此沉重的重量,她沉默着向前走去,感受着体内血脉天赋带来的力量渐渐消退,伤痛和毒害重新开始折磨自己的神经与意志,虚弱感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就在这时,一个有点紧张拘谨的稚嫩声音突然从战士之间传了出来:“大酋长,叔叔阿姨们说您做的是对的……” 卡米拉的脚步不由得停下,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兽人姑娘正站在角落大着胆子看着自己,她头上的耳朵还覆盖着微黑的软毛,脸颊和脖子上的战纹还没有长出来,手中拎着一把小小的斧头,个子看上去还没有士兵们的腰腹高——哪怕按照“沙赫达法”的标准,她也不该站在城墙上。 卡米拉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她来到那小姑娘面前,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直到血液的温热透过皮毛传递过来,她才起身看向附近的战士们:“这孩子的父母在哪?为什么让这么小的孩子上城墙?” 她一连问了两遍,附近都没有人回应自己,于是她醒悟过来,低头看着正手持小斧头和战士们站在一起的姑娘,重新弯下腰,嗓音嘶哑而柔和:“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一会要跟着部族的勇士们走,会有人来告诉你该去哪的。” 在得到小姑娘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才再次起身并穿过坡道,在城墙上,她见到了手臂上缠着绷带的莫拉克将军。 “安排儿童、学者和一部分青壮工匠出城,撤往先祖之峰,”卡米拉来到莫拉克身旁,压低声音对老兽人说道,“另外城墙上有个连战纹都没长出来的孩子,也把她一并带走。” 莫拉克神色复杂地看着卡米拉:“大酋长……” “我们已经退无可退,必须死守在这里,给其他部族的人争取时间,这是战士和酋长的使命——但不该是我们整个族群的命运,”卡米拉摇了摇头,“学者、工匠和儿童的使命是活下来,我们需要有后继者来重建这片土地,哪怕最终整个奥古雷都未能避免覆灭的命运,我们也要留一些种子,在未来的漫长历史中保留一份希望。” 莫拉克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慢慢低下头沉声说道:“遵命,大酋长。” 老兽人很快完成了安排,大酋长的命令随之得到执行,而他则在完成吩咐之后回到了卡米拉身旁,与其一同眺望着熊熊燃烧的红玉林海,在很长的时间里沉默不言。 林海中烈焰升腾,时不时有黑色的浓烟和爆炸在密林深处爆发开来,一种紫黑色的气团尝试在林海上空凝聚,却又不断被滔天的烈焰驱散,感受着空气中动荡的魔力与元素力量,莫拉克忍不住轻声说道:“您的计划奏效了,那些怪物的主力正在被守林人的烈焰消灭。” “只是阻遏——烈焰杀不光从废土中涌出来的怪物,红玉林海也不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卡米拉却摇了摇头,嗓音低沉地说道,“守林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那些畸变体却源源不断。” 她抬起头,看向红玉林海的方向:“我在撤离的时候注意到那些怪物已经开始从狼脊山的南北两侧山道中涌出来,在有指挥的情况下,它们已经不完全是无智的怪物,它们懂得侦查、分兵和包抄,在这种情况下,能用红玉林海挡住它们的一部分先锋主力就已经是极大的战果了。” 莫拉克沉默下来,老兽人似乎并不愿意接受付出整个红玉林海却只能暂时阻遏敌人攻势的现实,然而现实终究不会随他的意志转移,他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叹息:“至少,我们阻止了这片土地整体朝着废土环境转化的趋势——焚烧过的土地有朝一日还是可以住人的。” 卡米拉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注意到燃烧中的红玉林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腾,她惊愕地看向那烈焰与浓烟的深处,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凝聚,隆起,并迅速化为了一个披着斗篷、面目模糊的虚影! 那是守林人的形象,一个凝聚出来的幻影,这个幻影从森林中起身,远远地眺望着红玉城的方向,片刻的注视之后,它抬起由烟尘构成的手臂,遥遥指向了红玉林的北方,在做出一个警惕的手势之后,这庞大的幻象才骤然崩散,化作漫天烟尘。 而在那烟尘随风飘散的一瞬间,红玉林中的烈焰也升腾到了最顶峰,只是这滔天的烈焰里再也没有了有形的意志支撑——它已经成为普通的森林大火。 守林人自由了,奥古雷大地上又有一件神秘悠久的事物成为了历史,但城墙上的大酋长和将军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感叹这些,莫拉克瞪着眼睛看着那座庞大幻象最后手指的方向,语气变得紧张起来:“大酋长,守林人好像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事情,那个方向是……” “让城墙上的战士们准备战斗,让撤离队伍立即出城,”卡米拉语速飞快,她已然想到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那是人类第四山地兵团驻守的方向……北方防线可能被凿穿了!” 红玉城中的力量迅速被调动起来,能战之士和城中所有的战备物资都被送往城墙,需要撤离的队伍则开始在城西的侧门集结,而在这之后不久,卡米拉糟糕的预感获得了证实。 一道不详的黑暗烟尘从红玉林海北方的天空中升起,异常汇聚起来的云团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而经历过此前连番激战的将士们对这种感觉丝毫不陌生——那是汇聚成势的畸变体军团所散发出来的不洁气息,是整片土地正在向着废土环境转化的征兆。 正如卡米拉所言,红玉林海并不能阻挡住所有的敌人,当奥古雷各条防线被逐一击破,汇聚成势的畸变体便可以从任何方向对这片土地上幸存的城市发动攻击——当然,红玉林海的大火并非毫无意义,这场火至少挡住了半数以上的畸变体,但相对应的……卡米拉和她的战士们现在必须面对剩下的敌人了。 “或许今天便是我们的命运之日,”当那股熟悉的“黑潮”出现在北方的地平线上,沿着红玉林海的大火边缘涌向红玉城巍峨的城墙,莫拉克握紧了手中已经缺口的斩斧,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大酋长,“我很荣幸能得您见证。” “今天我们都将得先祖见证,”卡米拉笑了起来,尖锐的獠牙在黄昏中泛着血色,“至少我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城墙上,疲惫的战士们再一次集结起来,缺口的武器和损坏的法杖也再次被握紧,所有的眼睛都迎着那道向红玉城涌来的黑暗潮水,而在红玉林海的方向,滔天的烈焰仍在熊熊燃烧,火海对面的畸变体却也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只等烈焰稍熄,它们便会蜂拥而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如流星般的火光骤然划破了这片血色黄昏,伴随着尖锐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那道“流星”径直落入了北方那股“黑潮”最密集的地方。 “轰隆!!” 恐怖的大爆炸冲天而起,整片大地的震动甚至让红玉城的城墙都摇晃起来。 这第一道天火仿佛是某种信号,亦或是校准用的测试,当那大爆炸在地平线上腾空而起之后的十数秒钟后,接连不断的尖锐啸叫声才开始撕破长空,在卡米拉面前,那道黑潮所处的大地几乎瞬间便被爆炸与火海席卷,仿佛整片土地都在这可怕的力量面前翻卷起来,她感觉浑身的绒毛都在瞬间炸起——在那狂猛的力量中,她感受不到任何“勇猛”、“仇恨”、“杀戮”之类属于生者的情绪,而只有单纯的破坏,这股无血无泪、冰冷精确的杀戮之力让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将军,却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悚愕然。 “那是什么东西?”莫拉克将军失声惊呼,他看向那些“流星”坠下的方向,却只看到夕阳下厚厚的云层以及在云层中不断亮起的光线,但很快,那云层里便发生了变化——某种庞大到让人惊惧的物体从云层中浮了出来,并开始渐渐向着红玉城的方向靠近。 那是一座漂浮在天空的城池,如钢铁铸造的宫殿,它被散发光辉的符文圆环和厚重复杂的支撑结构托举在天空,城池周围遍布巨炮与满载战士的平台,它从云端降下,向着整片大地泼洒着毁灭性的火焰和爆炸,低沉的嗡鸣声从那钢铁造物深处响起,如巨兽腹中雷鸣。 紧接着,那“城池”周围又出现了更多较小一些的飞行平台,它们皆带有可发射天火的巨炮与各种武器,如兽群般环绕在那天空之城的左右,血色天光映照在它们的外壳与炮台上,被撕碎的云层则在天空中向四周退散—— 这些庞然巨物就这样在天空中缓缓推进着,如工厂里的机器般精确地执行着对整片大地的轰炸与扫射,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但就是这样缓慢的推进,反而让所有在大地上仰视它们的生物都瞬间被其气势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兽人们熟悉的战争——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对大地的清洗和净化,是对腐蚀这片土地的害虫的某种“治理手段”。 “先祖之峰啊……”莫拉克使劲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对抗自己感受到的庞大压力,“那是什么?精灵的群星圣殿?可是群星圣殿也没有这么一群……” “你看天上——那是塞西尔帝国的标记,”卡米拉突然注意到了漂浮在那些庞然大物之间的巨大全息投影,那些投影由体积最大的那座堡垒两侧投放出来,似乎是专门投射出来给地表上的人员辨认,“是援军!是联盟的援军到了!” 伴随着卡米拉的声音,那些庞大平台中的一部分缓缓降低了高度,大量各种口径的炮弹投向大地,更精确、更高效的“清洗”随之展开。 紧接着,如雷鸣般的广播声在整个城市上空响起,但那却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年轻女孩的声音:“这里是塞西尔帝国西线远征军空中部队,‘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重复,‘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入场——我部奉命支援贵方,我部奉命支援贵方……”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卡米拉便感觉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她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笑容,但站在她旁边的莫拉克将军却露出意外的模样:“这么年轻的声音?那些可怕的空中堡垒竟然是由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在指挥?” “你口中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是有资格改变我们这个世界秩序的数人之一,莫拉克将军,”卡米拉轻轻呼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想到她会亲自前来,但这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 莫拉克愣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从高空传来的广播声便打断了他的声音:“这里是瑞贝卡,呼叫红玉城,呼叫红玉城——卡米拉大酋长,请打开通讯器交谈。” 卡米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看向身边的人:“通讯器——把通讯器拿来!” 一名部族战士立刻冲了出去,没过多久,一台便携式的魔网终端便被送到了城墙上——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台设备都因遍布大地的干扰而无法联络上远处的通讯站点,但此刻它的底座上却亮起了代表信号畅通的光芒。 毫无疑问,这和那些漂浮在天空的巨大堡垒有关。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医疗救助 尘世黎明号空天要塞战斗群进入战场,开始对正在围攻红玉城的畸变体军团执行迅速而饱和的净化,数以吨计的轨道炮弹如流星火雨般从那些巨大的反重力堡垒上倾泻下来,在红玉城北方防线上制造了一场由爆炸和冲击波交织而成的巨浪,那些高大健壮,如攻城战车般令人生畏的“巨兽”在这种规模的要塞炮面前变得如纸般脆弱,围拢在巨兽周围的普通畸变体更是顷刻间便化为满天碎片。 但那些悍不畏死的怪物并没有在一轮炮击之后便如当初的贵族军队般四散崩溃,它们更不缺乏防空手段——大量特殊的怪物迅速在黑潮中做出了反应。 首先是从第一轮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巨兽”,这些拥有射线炮的远程兵种迅速利用骨刺将自身固定在大地上,其背后的平行充能结构指向天空,伴随着嗡嗡的光束充能声,成百上千道暗红色的光束便从大地扑向了那些体型巨大、目标明显的浮空平台; 紧接着,便是一种在北部战场上不曾出现过的怪物,它们有着肿胀如水袋般的巨大头部,畸形变异的大脑在那半透明的颅骨内涨缩蠕动,这些怪物明显拥有浮空和更加强大的施法能力,它们依靠某种反重力法术升上天空,挥舞着增生多节的手臂召唤烈焰与闪电,并向着看上去动作笨拙、无法闪避的尘世黎明号飞去。 它们面对的是尘世黎明号携带的“蜂群”。 伴随着一连串机械结构解锁的声响,空天要塞两侧的悬挂装置纷纷打开,大量早已做好准备的龙骑兵战机随之脱离了母舰,这些灵活的反重力飞行器在空中发出如女妖嚎叫般的呼啸声,瞬间便充斥了浮空平台之间的天空,小型射线炮和奥术飞弹发射器交织出精确的火网,污秽焦黑的血肉随之如雨般从天空坠落。 但“尘世黎明号”所“携带”的蜂群其实远不止龙骑兵战机——随着越来越多的畸变体涌入这片战场,尘世黎明号中部的一段舱门突然缓缓开启了,伴随着狂风涌入作战吊舱,一个接一个体型庞大的身影从敞开的舱门中一跃而出,在黄昏的血色天光中张开了巨大的双翼。 那些是来自塔尔隆德的第一批巨龙远征军,以及来自圣龙公国的龙裔雇佣兵——他们或跨越了无垠大海,或跨越了漫漫群山,在神圣的联盟契约下,这些来自遥远异乡的战士乘上了人类帝国建造的反重力空中要塞,来到了这片位于大陆西线的战场。 在夜幕渐进的天空下,炽烈的火光和魔力光辉让整片天地再次如白昼般明亮,莫拉克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不曾想象的景象,良久才看着远方天空中翱翔的龙群和战机喃喃自语:“看样子我是真的老了……现代的战争已经是这副模样?” “……不,只是塞西尔人的风格一向和大家都不太一样……”卡米拉下意识嘀咕了一句,紧接着便看向了刚刚从魔网终端中浮现出来的全息投影,“瑞贝卡殿下,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援……” “不客气不客气,也多亏了你们竟然一直坚持到现在,”瑞贝卡站在尘世黎明号的指挥室内,一边对着通讯装置摆手一边飞快地说道,“我们之前最担心的就是红玉城失守,那些怪物在奥古雷腹地开枝散叶,那样的话情况将不可收拾,哪怕有尘世黎明号恐怕也难以控制局面——幸好你们抗住了防线……” 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了主脑所投影出的地表影像,红玉林海中的滔天火焰充斥着近乎一半的画面,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与其说是壮观,不如说让人感觉敬畏震撼,她在来到这里之前便从雯娜·白芷女士那里听说了兽人领地的基本情况,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红玉林海会在自己眼前熊熊燃烧。 这火不可能是那些畸变体放的,那些怪物虽然也会用火焰发动攻击,但它们不会主动放一把火把自己挡在外面,这场大火是兽人自己放的——为了阻遏敌人。 瑞贝卡并不是军事上的专家,但尘世黎明号上的指挥官和参谋们告诉她,这战术很有效,如果没有这场火,从北方防线冲进来的怪物和东侧的怪物就会在红玉城合流,甚至有可能直接绕过红玉城,从南部的几条岔路进入奥古雷腹地,而比这更糟糕的,是整片土地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废土化”,到时候尘世黎明号虽强,却无法覆盖如此巨大的战场,最糟糕的情况下,她恐怕只能和这座要塞一起漂浮在天上,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王国变成刚铎废土的延伸…… 瑞贝卡晃了晃脑袋,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卡米拉大酋长,你们现在情况怎样?” “红玉城情况尚好,我们拖住了敌人的主力,城市本身还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但我十分担心狼脊山北方防线的情况,”卡米拉语速飞快地说道,她在城墙上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那是人类王威克里夫率兵驻守的地方,“怪物是从北方防线的方向涌过来的,我们已经和那里的人类兵团失去联系,那个方向上不像狼脊山和群山屏障一样有足够的天险可依……瑞贝卡殿下,不管那里的守军还存不存在,我们必须堵住那边的缺口。” “明白,我们已经派出一支部队前往支援。”瑞贝卡飞快地说道,而随着她话音落下,两座漂浮在尘世黎明号附近的“戈尔贡”空中堡垒已经缓缓脱离队伍,并向着狼脊山北部的方向加速飞去,又有数十架龙骑兵战机如护航蜂群般跟随在那两座空中堡垒身后,在天空中渐行渐远。 看到这一幕,城墙上的卡米拉才终于松了口气, 而在同一时间,狼脊山北方的山口区域,古老的要塞群已经被“黑潮”夷为平地。 泥浆狂潮般的畸变体军团在大地上奔涌肆虐,代表着文明辉煌的城镇与旗帜在它们的脚下四分五裂,在这里的最后一支抵抗力量瓦解之后,整片地区已经彻底成为畸变体的主场,现在,污浊的紫黑色云层正在天空中凝聚,泥土与岩石也渐渐被染上了不详的灰暗破败色泽,如若有了解废土的人在这里,便会立刻意识到——这一区域的畸变体数量和滞留时间已经超过临界值,它们所带来的污秽力量正在影响整个地区的魔力环境,刚铎废土正在朝着文明疆域延伸。 转化开始了。 夜幕降临,而在大地上汹涌的黑潮反而愈发肆虐,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最后一小团微光还伫立在已经化为废墟的古代要塞“法尔姆”的残垣断壁深处。 威克里夫与他最后的战士们躲在魔法屏障内,一柄带有黄金护手的长剑便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长剑的剑身已经破碎,大量碎片依靠魔力漂浮在半空,温和的光辉便从那碎片之间迸发出来,维持着这片废墟中最后的屏障——威克里夫知道,这将是他那把传国宝剑最后一次散发辉煌,在屏障耗尽之后,那把从刚铎时代传承至今、代表着西线人类开拓军的圣物也就到了使命的尽头。 但他对此已无悲无喜,而且他本身也再用不到那把长剑了。 这位人类国王的右手空空荡荡,整条手臂都已经消失不见,治疗魔法封住了伤口,但也只是封住了伤口。 混乱的嘶吼与令人不寒而栗的呢喃声在整片大地上回响着,畸变体军团如潮水般从要塞的废墟周围涌过,最后的士兵和魔力耗尽的法师们依靠在坍塌倾颓的墙壁之间,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任何表情,剩下的只有纯粹的麻木。 威克里夫知道,那些从废墟外面汹涌而过的怪物们其实知道自己的存在,而如果它们集中起一股力量,自己依靠透支圣剑撑起的这道屏障其实也并非坚不可摧——如果那些怪物还是一群无智生物的话,它们一定会在本能的驱使下这么做的,但此刻它们却只是从废墟周围汹涌而过,仿佛对这片残垣断壁中最后的幸存者视而不见。 这只能说明,这些怪物背后的指挥者们已经不在意这一小簇黑暗中的微光——广袤战场上仅存的百十来个人类根本毫无意义,集中力量去攻击这里的屏障只能拖慢整个军团的脚步,那些怪物背后的指挥者只需要维持这里的围困局面,等待屏障耗尽即可。 这里的战斗结束了,黑暗中的幸存者只是在慢慢吐出最后一口气而已。 “陛下,”一名瞎了一只眼的军官突然打破了沉默,“请下命令吧,我们冲出去,您或许还可以……” 威克里夫抬起仅剩的左手,嗓音低沉地打断了军官的话:“撤退已无意义,也没有可行性,我们没有守住这条线,后方的土地已沦为畸变体的巢穴——继续在屏障中恢复体力,能恢复多少恢复多少,等待屏障熄灭,我们冲出去,能杀多少杀多少。既然死亡已成定局,那便死得其所。” 军团沉默着看着自己的国王,几秒种后他轻轻点了点头,表情肃穆地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但一名士兵突然抬起头来,有些困惑地看向了黑沉沉的天空:“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只有那些怪物恶心的嚎叫……”另一名士兵嘟囔着说道,“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是,我确实听到了,从天上传过来的……”之前开口的士兵站了起来,抬头透过破裂的墙壁看着远方的天空,“真的有什么声音……你们看,那边好像亮起来了!” 低沉的嗡嗡声确实正在从天空传来,连正在思考问题的威克里夫也听到了那异常的动静,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诧异地看向天空,想要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还不等他的视线聚焦,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便骤然撕裂了这个寒冷的冬夜。 一团火光从远方的天空坠下,呼啸着坠落在“法尔姆”要塞外的开阔地上,轰然巨响之后,一片火海腾空而起! 威克里夫瞪大了眼睛,在他黑色的眼眸倒影中,流星火雨从天而降。 接二连三的火球从远方的天空坠落下来,中间还夹杂着白色的巨大光团,前一刻还黑暗寒冷的夜幕竟陡然间亮如白昼,那些火球点亮了黑暗,也物理意义上地点燃了整片山口旷野——在这片土地上仅存的守卫者们眼前,那股无可阻挡的“黑潮”竟然一时间被来自天空的火雨和光团阻遏了下来!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黑暗的夜幕中,两座如宫殿般巨大的、被微光护盾笼罩的钢铁堡垒从云层中穿了出来,它们中的一座沿途泼洒着流星火雨,另外一座则在边缘安装了无数巨大的符文阵列,圣洁的白色光团不断坠入大地,让那些来自废土的黑暗怪物如雾般气化升腾,在大火力“清障”之后,大量体型较小的战机开始向地表俯冲、投弹,转瞬间便清理出了一片极为宽广的区域,紧接着在威克里夫惊愕而茫然的注视下,那座可以释放出圣洁光辉的浮空堡垒竟开始向着大地降落—— 在另一座空中火力平台的掩护下,那堡垒落在了“法尔姆”要塞的废墟旁边,开阔平整的土地上仍有许多畸变体在行动,但它们羸弱的反抗甚至没能损伤到反重力堡垒侧面的钢板,成百上千的怪物直接被压死在堡垒下方伸展出来的支撑结构下,或被散热栅格中喷出的灼热气流烤成焦炭。 伴随着大地传来一阵沉重的震颤,那庞然大物着陆了,威克里夫也终于看到了那东西的上层结构——他看到一座由钢铁铸造而成的宏伟教堂,那教堂伫立在平台中心,教堂上空辉煌的光幕投影着铁拳与圆环、剑与犁的双重徽记,教堂周围则环绕着数不清的炮台、尖刺与厚重的附加装甲板,数道巨大的经文布幔从教堂顶端垂下,在探照灯打出的光辉照耀下,这些经文布幔竟在夜幕下凭空而生了无尽圣洁之感。 下一秒,经文布幔突然被教堂顶部的机械装置升起,铭刻着圣洁祷文的装甲附板也向两旁滑开,教堂的基座中伸出了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喷射口,圣洁的火焰喷涌而出,四周那些刚刚重新聚拢起来的、从之前轰炸中幸存下来的畸变体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化作了无尽烈焰中的柴薪。 “咚!” 一声巨响在夜空中响起,教堂沉重的钢铁大门打开了,一名全副武装的白骑士从中踏步而出,在他身后是同样装甲厚重的白骑士与手持战斗法杖的战争修女们,又有炮塔上悬挂着经文布、履带护板上铭刻着圣光祷文的重型坦克从教堂两侧的“圣洁武库”中轰然驶出,这些在黑暗中登陆法尔姆要塞的医疗人员踏上地面,威克里夫听到了一个浑厚沉闷的声音从他们中传来: “医生来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燃烧弹 威克里夫有些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情况,但不管他能不能理解,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都正在这片沦陷的土地上发生着,而且这一幕正在改变着许多人命运的走向。 在黑暗冬夜中选择登陆作战的圣洁残阳战团如这黑暗潮水中突然升起的一座巨石,迎着惊涛骇浪,阻遏了几乎已成定局的局势,而且开始一点点扭转整片战场的战局。 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白骑士和修女们踏上了战场,开始以沉重的燃烧器和圣光冲击炮清理钢铁教堂附近残留的怪物,而从教堂武库中驶出的重型坦克则迅速在教堂和法尔姆要塞前形成了一道额外的屏障,这些坦克皆进行了特殊改造,其主炮被换成功率更高的燃烧器,装甲板下也埋设了更加强大的护盾装置——额外的功耗让这些战车在续航能力上弱于自己的通用型号同胞,但很显然,这支战团的技术神官们对此早已考虑到—— 大教堂顶部的尖顶打开了,沉重的钢铁装甲收入下方的屋顶中,露出来的尖顶内部赫然是一颗硕大的魔能水晶,整座教堂也随之化身成这片战场上的魔网枢纽,强大的魔力开始覆盖防线,不管是那些形成屏障的坦克还是那些正在清扫残敌的白骑士、修女身上,所有的符文装置都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明亮的光芒。 一名并未装备燃烧器,肩膀上扛着一柄沉重战锤的白骑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穿过熊熊燃烧的烈焰和畸变体留下的残骸,径直走向威克里夫等人安身的屏障。 一个嘶吼着的畸变体突然从黑暗中起身,拖着残破的身躯扑向这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神官,白骑士随手拿起了手中战锤,就仿佛将其随手放下一般往身旁一松,伴随着机械装置释放的一声鸣响,那扑过来的怪物瞬间被沉重的锤子砸在地上,又被弹出的冲击装置直接在石头上碾成肉酱。 “这里是圣洁残阳战团团长阿迈尔·克里特,我们带来了医疗人员,”那魁梧的白骑士一手扶着机械战锤的长柄,一手从腰间拿起了铁壳的祈祷书,祈祷书的封面上刻印着他的战团徽记和身份铭牌,“很高兴看到这条防线上仍有活人——请打开屏障,你们需要医疗救助。” 威克里夫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尽管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仍然让他的头脑感觉混乱,但他还是迅速做出行动,用仅存的左手握住了那柄破碎长剑的剑柄。伴随着嗡嗡鸣响,那些支离破碎的剑刃碎片迅速恢复、拼合成了长剑的模样,而支撑在幸存者周围的屏障也随之快速消散了。 这位奥古雷人类之王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貌似恢复原样的圣剑,还是忍不住轻声叹息——破碎的碎片可以重新还原成剑刃,可这把剑中残存的能量以及源自刚铎时期的精密结构却不可能再还原,这柄剑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从今往后也就只能留在展柜中了。 但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这片混乱的战场以及眼前的“神官”们,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也是时候成为历史了,毕竟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实在和他所熟悉的不一样…… “看来您就是威克里夫国王陛下,赞美圣光——我们差点就晚来一步。 ”浑厚的声音从白骑士的头盔下面传了出来,也打断了威克里夫的感叹,他眼前这魁梧的神官摘下了头盔,露出的是一张须发浓密的中年人面庞,随后他又扭头看了看战场边缘,看到畸变体仍然在从远方的山口涌出来,但大教堂本身的强大火力以及从教堂中释放出来的地面部队已经堵住战场上大半缺口,天空中盘旋的大量龙骑兵战机和保持着悬浮作战的另一座大教堂则在不断将火力倾泻到山口方向,维持着己方的空中压制优势,这让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自信的神采。 “请放心,这些污浊亵渎的生物无法再突破这道山口,我们带来了两座空中堡垒和充足的地面部队,而且玛丽安修女也很擅长用火焰净化异端,”自称阿迈尔的高阶神官回过头来,对威克里夫点头说道,“天亮之前我们就能重建防线。” “你们……”威克里夫终于恢复了言语能力,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些已经涌进王国、向着南部蔓延的畸变体,以及另一条防线上的同胞,“等等,你们是从哪来的?红玉城情况怎么样?” “请安心,国王陛下,”阿迈尔立刻抬手打断了这位人类国王激动的话语,“帝国的主力部队现在就在红玉城,我和玛丽安修女就是在那里收到卡米拉大酋长的消息才赶来这里支援的。” “主力……你们这还不是主力?”威克里夫愣了一下,表情颇为怪异地看着那座正在大发神威的大教堂以及天上漂浮着的另一座空中堡垒,他嘴角抽了一下,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一阵地动山摇却突然从不远处的山口传来,打断了现场所有人的声音。 他立刻抬头向着那道缺口看去——那里曾经有人类与灵族合力建造的三重城墙,当然,现在城墙早已被怪物用攻城炮击打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缺口中出现的景象让这位人类国王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片摇晃的巨大身影,那是“巨兽”,畸变体军团中最有威力的魔法造物,巨兽之间又有无数仿佛四肢爬行的畸形巨人一般的合成怪物,那些合成怪物的背上生长着肿胀丑陋的囊状器官,紫黑色的剧毒烟雾不断从那器官中喷涌出来,污染着整片战场。 “小心那些爬行生物!”威克里夫立刻喊道,“它们释放出来的气体不但剧毒,而且能快速腐蚀、脆化任何护甲和城墙——法尔姆要塞的外墙就是被这些怪物配合巨兽的炮击摧毁的!” “看样子这些怪物背后的指挥者还不愿意承认这次失败,”阿迈尔同样看到了那些丑陋狰狞的合成生物,他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蔑视,随后伸手按了一下那身沉重护甲领口附近的某个位置,通讯装置的微光在他的护肩和领口之间亮了起来,“玛丽安修女,我们需要‘炼狱’燃烧弹,不能再让更多的怪物跨过山口了。” “明白,炼狱燃烧弹,”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通讯装置中响起,“净化很快开始。” 在地表着陆构筑防线的大教堂并非孤军奋战——仍有一座隶属于圣洁残阳战团的空中堡垒维持着飞行姿态,为地面部队提供着重要的掩护,而在这座同样建筑着教堂、圣库的飞行堡垒深处,一名留着长长金发的年轻修女正站在钢铁浇筑的祈祷台前,关注着地表战局的发展。 而在这位年轻修女身后,应该是布道台的地方却伫立着一台庞大的机械装置,那机械装置由一个发出嗡嗡声的底座和一个竖直的水晶管组成,此刻水晶管的合金防护壳已经打开,其内部的景象也一览无余:那里面盛满了颜色稀薄的淡黄色生物质溶液,一颗巨大的合成脑则漂浮在管道中间,大量线缆与神经纤维从那颗大脑延伸出来,它们被隐蔽工程深深地埋设在墙壁与支柱之间,连接着这座大教堂以及教堂底座的反重力平台。 教堂祈祷大厅内,修女和神甫们各自关注着他们面前的控制终端,理论上应该用来举行宗教仪式的长厅里随处可见散发微光的魔导平台以及漂浮在空气中的全息投影,在其中一组全息投影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远方山口中不断涌出来的畸变体军团。 “阿迈尔站团长需要支援,”金发修女玛丽安对控制台说道,“开始组合炼狱燃烧弹。” “明白,”一个中性的机械合成音立刻从布道台上空传来,浸泡在水晶管中的主脑也随之微微活动了一下,冒出一连串气泡,“开始组合炼狱燃烧弹……” 大教堂地下,一个小型兵工厂启动了,提前准备好的预制品组件被从一个个单独分隔的舱室中取了出来,在人工与机械装置的配合下安置到发射器的装填槽中——特殊加工的圆筒状外壳,高度密封的十二根内部储罐,破碎扩散装置,特制的炼金火油,这些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组合成了一枚直径达到将近两米的恐怖弹体,而在最后的最后,由主脑直接控制的机械臂从黑曜石制成的隔舱中取出了这枚恐怖兵器的“点火核心”。 一个人工制造出来的、只会依靠本能行动、生命周期短暂的活体火元素,被暂时禁锢在一个特制的水晶球中。 在主脑传回来的监视画面上,修女玛丽安表情沉静地注视着机械臂将那个正在不断躁动、濒临失控的元素生物塞进炼狱燃烧弹的“乘员舱”内。 索林巨树可以用德鲁伊法术召唤树人并将其武装成重炮手,魔法师们可以召唤奥术仆从并将其当做自己的实验室助手(有时候也充当实验材料),各个派系的元素法师都可以召唤或制造出基础的元素生物来充当仆从或打手——那么帝国的武器生产线召唤一个活体火元素来充当燃烧弹的点火核心和放大单元也是非常正常的情况,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瑞贝卡殿下在“火球”这条道路上的智慧确实令人心悦诚服。 “炼狱燃烧弹组装完毕,随时可以发射。”主脑的声音在布道台上响起,打断了玛丽安修女的短暂思绪。 “准许发射——愿圣光庇护它的弹壳和燃烧剂储罐。” 机械装置轰然运转,空中平台侧面打开了一道黑洞洞的发射口,伴随着轨道加速的嗡鸣声以及一连串淡青色的光流闪耀,在黑暗的夜空中,一团格外醒目的淡青色气团脱离了大教堂底部,它在夜幕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呼啸着坠入了东北方向的山脉缺口。 弹壳在半空分裂,十二根储罐在炮弹落地之前便凌空炸开,在空气中充分泼洒着炼金溶液,随后一团闪亮的火焰从炮弹落点中心炸裂,轰然之间,整片山体都被那腾空而起的火云映照成了鲜血一般的赤红——而在那火云的正中心,却又有一团亮到发白的光芒发生二次炸裂,将火焰进一步扩散、焚烧。 一个隐隐约约的庞大身影从火云中站了起来,开始狂乱地向它能够感受到的所有方向泼洒烈焰,人工制造出来的元素环境让这个可怕而失控的召唤生物在几秒钟内迅猛成长,在其寿命耗尽、解体崩溃之前,这片人工炼狱足以烧尽地表万物。 白骑士首领阿迈尔远远地注视着正在山口肆虐的火元素巨人,看着这片夜空被映照的和白天一样明亮,突然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听说在炼狱燃烧弹发射之前对着它骂脏话可以提升其百分之二十五的威力和燃烧范围……这怕不是真的……” 站在一旁有点发呆的威克里夫没听清这位高阶神官的嘀咕,忍不住问道:“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阿迈尔反应过来,微微摆了摆手,随后看着正在接受修女和骑士们检查的人类士兵们,表情有点严肃,“这里的环境可不怎么好,还能转移的伤员最好是可以转移到教堂里……另外,我们怀疑这片区域还会有别的幸存者,之后我会派搜索部队去检查附近的废墟,希望能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 威克里夫表情有点怪异地看了这位高阶神官一眼:“你们……真的是医疗人员啊?” “当然啊,”阿迈尔被对方这问题弄的有点发愣,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祈祷书,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教堂和正在救助伤员的修女们,“我们哪点看起来不像医生?” 威克里夫看了看阿迈尔神官手中的战锤,又看了看不远处教堂周围探出来的燃烧器发射口和修女们手中的机械拳套,嘴角忍不住抽动两下:“说真的,看起来哪都不像……” 说话间,附近便有一位年轻修女来到了一名倒地的战士身旁,那倒地的战士看着眼前的漂亮姑娘,一时间竟忘了对方是神职人员,忍不住恭维着:“哦,美丽的女士,我真幸运!您有心上人么?有时间可以……” 修女却没等对方说完便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半麻全麻?” 战士愣了一下:“额……全麻……” 下一秒,他便看到一个被机械结构包裹的拳头在眼前迅速放大——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情景。 “拳麻,”修女点点头,示意旁边的低级修女过来接手,又转头看向另一名伤兵,“半麻全麻?” 旁边的伤兵咽了口口水,再也不敢像刚才的士兵一样出口轻浮:“半……半麻……” “没有半麻。”“砰!” 威克里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阿迈尔则不得不开口解释:“修女的一部分圣光施术装置在拳套里……” “可我确认刚才听到了……算了,我信你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比野蛮更野蛮 滔天的烈焰灼烧着天空与大地,肆虐的活体火焰在冬夜中扑向黑暗,如白昼二次降临,太阳在地平线上重新升起——在不久之前,畸变体大军彻底摧毁并占领了这片土地,腐化、粉碎了它们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现如今这反而成为了让这片土地的守卫者们能够尽情宣泄的理由。 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不存在需要谨慎保护之物,活火蔓延之处,只有那些怪物丑陋畸形的血肉与骸骨。 “真是一场好火。”经过重新治疗和包扎的威克里夫站在钢铁浇筑的教堂塔楼上,视线透过半透明的能量护盾和强化玻璃眺望着远方的山口方向,活体火焰正在大地尽头分裂,数不清的元素体在山体上攀爬,跳跃,泼洒流星火雨,或直接原地爆炸成巨大的蘑菇云,它们短暂的寿命已经濒临极限,人工制造出来的元素环境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就会失衡消散,但作为火焰元素,它们越是濒临崩溃,其威力便越是令人胆寒。 这位人类国王甚至想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想到万一有一枚这样的燃烧弹落入普通的城市里,会引发怎样的一场噩梦,但至少在此时此刻,这噩梦般的景象降临在了那些丑陋的怪物头上,这让威克里夫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感到发自肺腑的愉快。 “炼狱燃烧弹的威力比我想象的大……”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国王的联想,名叫阿迈尔的白骑士首领从不远处的楼梯走了上来,沉重的铁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有力的声音,“怪不得瑞贝卡殿下再三向我们强调,绝对不能把它投放在自己人附近,安全距离一定要够远……” 威克里夫回过头,看到魔晶石灯投下的灯光照在这位“医疗神官”的铠甲上,那刻满经文的装甲表面浮动着淡淡的光辉,让他分辨不出那是单纯的灯光还是“圣光的余晖”,但对于现在的他以及大教堂里那些幸存战士们而言,这些来自塞西尔帝国的“神官”身上个个都洋溢着圣洁的光彩,甚至连他们的战锤、重炮和燃烧器都如光铸一般圣洁纯净。 这些在冬夜里从天而降的援军拯救的不仅仅是他和他的士兵们,还是奥古雷群山之后广袤的土地和数不清的人民。 “请允许我再次向你们表达谢意,”这位国王非常郑重地说道,“不管是从个人角度还是从奥古雷的角度,我们都欠你们一个巨大的人情——总有一天,这份情谊会得到偿还。” “那就先欠着吧,国王陛下,这场战争还没完,”阿迈尔沉声说道,“炼狱燃烧弹的火焰就快消退了,之后我们会继续留在这里,利用大教堂本身以及地面部队携带的工程材料建起新的防线,在空中部队的配合下,我们可以把这个缺口堵住——根据尘世黎明号传来的情报,那些怪物正在暂时撤退,但它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谁也不知道废土里还有多少畸变体,在我们反攻到它们的大本营并将整片废土净化之前,我们还有仗要打。” “是的,我们还有仗要打……”威克里夫短暂沉默着,几秒种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表情平静地说道,“我们失去的只是几座城市,但我的人民还没有倒下——我应该重振旗鼓,回到白城重新召集部队,夺回并重建这片土地……” “很高兴看到您迅速振作,国王陛下,不过在此之前我认为您首先需要进一步的医疗帮助,”阿迈尔看了威克里夫空荡荡的右臂一眼,“现在的治疗只是暂时愈合了创口,这远远不够。” 威克里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却猛然间想起了之前在法尔姆废墟旁看到的“半麻全麻”治疗流程,一股没来由的寒意让他表情顿时有点微妙起来:“额,我之后会找白城的医师……” “如果您信得过塞西尔的医疗技术,我们有几种可以让您重新拥有完好手臂的医疗和……加工方案,”阿迈尔似乎看出了这位人类国王的顾忌,他自己也有点无奈和尴尬,不得不额外解释起来,“请放心,圣洁残阳战团并不是远征军唯一的医疗单位,我们还有一艘战地医疗舰正在从卡林路口的方向飞来,那上面有德鲁伊学院和生物工程部联合设置的医学设施。如果您对生物肢体情有独钟,可以试试血肉再生,如果您想换个‘口味’——技术军士们可以给您换一条带有合金装甲和人工神经的手臂。” 这位神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露出一丝微笑说道:“第二种是新技术,但据说效果很好,幸好您这是新伤,可选择的余地就多一些,如果是旧伤那可就不好办了。” 威克里夫听着阿迈尔所描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表情反而变得愈发怪异起来:“那……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 在一个很短暂的周期内,黑暗中的潮水停止了涌动,一股未曾预料的强大力量强横粗暴地介入了这片战场,将废土中延伸出去的黑潮挡了下来,随后潮水的先锋开始被成片成片地消灭,数以万计的“感知末端”在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下迅速消失,在那些不断死亡的个体所传回来的感官和记忆碎片中,充斥着肢体撕裂与灼热烈焰所带来的惊惧。 那是在迅猛有力的打击下,连没有智力的怪物也能够产生的“本能情感”。 马塞勒斯的枝丫在冬夜寒风中微微颤抖着,但却不是源于恐惧,而是巨大的愤怒和仇恨——他的攻势被阻止了,被那些疯狂野蛮、孤注一掷的兽人,以及那些阴魂不散、似乎在哪都要横插一脚的塞西尔人,但他明明就只差一点点! 畸变体的先头部队已经摧毁了奥古雷北部边境的人类军团,在过去的几天内推平了他们的边陲堡垒和大量城市、乡村,他亲自率领的主力军团扫清了群山屏障中的防线,把兽人逼退到了他们的主城,哪怕再多给几个小时,他就有信心让两支军团南北夹击,彻底瓦解红玉城的防御力量,在那之后,来自废土的大军就可以在奥古雷境内迅速扩散,这整个国度都会迅速向废土化转换,哪怕那些顽固的凡人再怎么死守他们的“圣山”,也无法阻止这种近乎天灾的转化过程,到那时候哪怕塞西尔人的主力部队抵达,他们也注定回天乏术。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兽人竟然会点燃整个红玉林海,把他一半的主力部队都困在了森林里,更没想到那些塞西尔人竟然可以绕过群山,从遥远的北方战场直接“飞”到奥古雷前线! 字面意义上,那些人类是飞过来的——他们建造了惊人的空中要塞。 “教长,我们的前线部队受挫,‘肿胀污染者’不是那些空中要塞的对手,”一名低级黑暗德鲁伊在旁边说道,声音听上去有些许惶恐,“我们……需要暂避锋芒,重新规划进攻路径……” 马塞勒斯晃动着干枯的枝丫,深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已经露出胆怯模样的低级神官:“闭嘴,我不需要你教!” 低级神官的变异肢体抖动着,根须向后退去,马塞勒斯则抬头看向黑暗的西方天空,恶狠狠地看着那被各种闪光照亮的前线方向——他对空中要塞并不陌生,在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他甚至曾以“客人”的身份亲自登上过那座被誉为白银冠冕的“群星圣殿”,并受到过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白银女皇的亲自接见,亲眼见证过那些古老的圣所和悬挂着圣贤绘像的深邃回廊。 在那时候,他还是刚铎帝国派往白银帝国的交流学者,一个可笑而遥远的身份。 但他知道,那座群星圣殿已经坠毁了,在烈焰与浓烟中,它像一个时代落幕的象征般坠毁在高岭王国北方的边境,其坠毁时的壮观一幕在万物终亡会的黑暗根系网络中激起很大的波澜,甚至让大教长博尔肯都发出了感慨——是的,它坠毁了,那古老的、奇迹的、象征性的空中要塞已经坠毁了,每一个教会同胞都在那一刻欢呼雀跃,虽然白银帝国因它的坠毁而暂时稳住了防线,但凡人世界切切实实失去了他们最大的武力倚仗,起码直到不久前,马塞勒斯还是如此坚信…… 他X的谁能想到那帮塞西尔人转身就他X的又掏了一个编队的空中要塞出来!! 当然,根据前线传回的资料,马塞勒斯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那些从西北方向飞过来的空中要塞从规模上要远远小于精灵的群星圣殿,不管是那些像是“护航舰”一样的堡垒还是那座拥有凶猛火力的“母舰”,都比那座已经坠毁的群星圣殿要小很多——但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从单纯的“尺寸”角度来判断那东西的威胁。 白银精灵的群星圣殿已经垂暮,腐朽衰败的它更多的是一个象征符号,它很强大,但它的强大已到尽头——可如今出现在红玉城上方的那些东西,是崭新的战争机器。 那是塞西尔人专为了这场战争打造的、武装到每一寸甲板和外壳的战争机器,它们崭新,凶狠,精准,无情,它们不是个金贵的象征符号,不是需要藏着掖着的传国宝物——塞西尔人把它们拿出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它们在前线杀戮。 以最高的效率,最无情的姿态,尽情杀戮,执行破坏。 撤离的指令在精神连接中扩散开来,在奥古雷大地上的黑潮再一次涌动,但这次却是向后方收缩——继续让畸变体去和那些掌握了天空优势的飞行要塞拼命已经没有意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存力量,调整主力布局,用已经被污染的大片土地作为缓冲和拖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尽快寻找改变局势的契机。 “比畸变体更像怪物么……”马塞勒斯恶狠狠地看着远方的天空,他想到了伯特莱姆从北部战场败退之后带回来的那些情报,想到了北线战场上那片以畸变体为食的活体森林,不禁在夜风中低声说道,“文明的本质,就是比野蛮更野蛮的征服者……有趣……” 一旁的低级神官愣了一下:“教长,您说什么?” “一些没有意义的感慨罢了,”马塞勒斯的语气竟反常地平静下来,似乎之前的愤怒与仇恨都只不过是幻觉,他看向自己的部下,在冷静之中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我们将放弃红玉林海和狼脊山,把那些被污染的土地留给那些人类吧——你带上符文石小队,就近开启一条深蓝裂隙,先把一部分符文石投放进去,然后向南部地区转移,在那里与迪特摩尔……” 他突然停了下来。 一种没来由的寒意在他的根须与变异的神经系统中蔓延,那股寒意中透着死亡临近的预感,这个由高阶德鲁伊转化而来的黑暗神官突然死死地盯着红玉城的方向,在已经变成畸变体主场的狼脊山颠,他竟产生了一种在孤立无援的开阔平原上被某种嗜血猛兽盯上的“直感”。 一旁的低阶神官立刻注意到了这变化:“教长,您怎么……” 马塞勒斯不等对方说完便语速飞快地打断:“我有不好的预感,我们立刻转移!” 低阶神官不明所以,但还是第一时间服从了上级的命令,但在抬起根须向着狼脊山东麓移动之前,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红玉城的方向,忍不住嘀咕着:“可是这里距离前线还非常非常远,那些塞西尔人的武器怎么说也不可能打到这……”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在夜空中骤然炸裂的恐怖尖啸便撕碎了狼脊山上空的云层——但比那尖啸声更恐怖的,是马塞勒斯眼睁睁地看着一道迅捷的光流从红玉城上空的方向飞来,比声音更快地落在了附近的一座山头上! 他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只能看出它比任何一种“天火”都要迅捷而可怕,那东西甚至比声音还要快,直到大爆炸腾空而起,他才听到空气中的声音传来,而后不远处的山头被一团刺眼的、由各色光流混乱杂糅而成的球型光芒笼罩了起来,可怕的能量脉冲席卷狼脊山,甚至让他短时间地失去了对整个畸变体军团的感知,随后他看到那团光芒在夜空中膨胀,呼啸着点燃了空气,又瞬间收缩,在黑暗中留下一片非常明显的、仿佛某种空间裂隙般的痕迹,并带来了第二波能量冲击和可怕的爆炸、震动。 这一刻,仿佛整片山脉都在微微晃动。 两三秒后,那光芒终于消散了,这本体不明的攻击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它所留下的痕迹永久地印在了每一个目击者眼中—— 那座山头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被不明力量侵蚀、挖空的球面凹陷。 马塞勒斯浑身的叶子瞬间掉了一半,扭头就跑! ------------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 那是什么武器?那是什么原理?那种仿佛产生空间撕裂一般的现象是什么?那种在整片冲击区域内剧烈震荡,甚至可以阻断畸变体军团之间精神联系的能量又是什么? 无数的问题充斥着马塞勒斯以及他身边每一个具备神志的“指挥者”的头脑,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已经没有闲心去思考这种“学术问题”,只有一个事实在强烈地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那些掏出了一整个空中要塞编队的塞西尔人竟然直到现在还藏着一把尖刀,他们有某种威力巨大且射程惊人的武器,那东西甚至可以从红玉城一炮打到狼脊山上!而且它飞的比声音还快许多倍,威力可以直接削平一座山头! 马塞勒斯转头就跑,他带来的那些负责协助指挥畸变体军团的树人神官们也转头就跑,一大群扭曲畸形的树人在变成焦土的山上狂奔,这场景堪称匪夷所思,而在他们身后,那些游荡的畸变体和巨兽也同时得到了指令,它们开始无规律地向各个方向行动,制造出大范围的烟雾、热源以及魔力反应,以这种方法干扰塞西尔人的观测和瞄准——理论上,这应该有效。 同一时间,位于红玉城上空的尘世黎明号空天要塞上,一座建造在边缘区的、外形像是工厂般的建筑物灯火通明,明亮的魔晶石路灯和工程灯照亮了这座长方形建筑的外墙,其特制的斜面屋顶和房屋两侧的墙壁上则已经张开了仿佛魔能翼板一样的机械“翼”,结构复杂的机械装置从建筑物内部延伸出来,其尽头固定着精密排列的符文基板,此刻庞大的废能和热气正在从这些“翼”的边缘释放出来,一层氤氲雾气笼罩在建筑物周围,并迅速在高空飘散消退。 建筑物内同样灯火通明,大量魔导技师和机械军士正围绕在一座由复杂导轨、充能装置、缓冲单元组合而成的庞大设备旁忙忙碌碌,一些技术助理则在正在附近的某些管道和动力梁旁边召唤冰霜新星来冷却系统中过热的东西。 一阵低沉的呼啸声突然从房间末尾的一道隔墙中传来,随后隔墙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管道运输舱室,一辆仿佛地铁车厢,却有着圆滚滚外形的“车子”停在了管道的卡槽里,车门打开之后,从控制中心乘车而来的瑞贝卡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边眼睛放光地看着房间中央的大型装置一边走向现场的最高技术主管:“怎么样怎么样,工作情况好不好?” “殿下!”技术主管立刻站直身体对瑞贝卡行礼,随后拿起旁边的记录板一脸兴奋地汇报着,“超临界加速期达到设计标准,我们刚才成功打中了狼脊山上的一号标靶,并将整个标靶完全摧毁——现在系统正在进行冷却,再有几分钟就可以进行第二次射击!” “哦哦,不错嘛。”瑞贝卡顿时满意地点着头,并快步来到了那大型装置前踮着脚观察起来——她对这些东西当然不陌生,因为这东西从头到尾都是她亲自带队鼓捣出来的,这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多重分段式导轨,规模惊人的魔力电容器和过载装置,特殊设计的废能释放以及魔能平衡单元,还有可以让多个接续加力装置精确启动的“时计钟”,这一切东西最初的原型,便是当初在白水河畔某个“超高速飞行项目”中所建造出来的“飞弹极限加速器”。 飞弹极限,一个神秘的临界点,指的是在数倍音速的时候,世间一切实体飞行物都会遇上一道难以突破的“屏障”,在传统法师的观念中,这个被称作“飞弹极限”的速度屏障是一道不可突破的障碍,是这个世界设置给物质世界的一道“真理墙壁”,而在过去的许多许多年里,由于传统法师依靠人类天赋施法必然会遇上精神极限以及魔力反冲伤害的问题,这道“屏障”也确实从未被突破过,因此传统法师们在“飞弹极限不可跨越”这一认知上也始终坚信不疑。 直到一个叫瑞贝卡的铁头姑娘,带着一群同样头铁的“非主流法师”,用一堆不会疲惫、不怕损耗、极端精准且能够反复叠加充能的机器,把一根金属棍子加速到超过了飞弹极限的理论值。 当天白水河上一声巨响,那根平平无奇的金属棍子直接炸毁了实验室,击穿了设施外墙,还差点在白水河岸上引发可怕的大爆炸…… 在那一天,大执政官赫蒂审批经费的手抖了又抖,瑞贝卡和她的助手们却把庆祝会开了整整一宿。 瑞贝卡来到加速装置旁边,伸手抚摸着仍在散发余热的充能单元和导轨后方的校准支撑组,感受着这威力惊人的武器中正在渐渐酝酿的下一股力量,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时至今日,物体被加速到超过飞弹极限之后所产生的种种现象及其背后原理仍然有待解释,哪怕是亲自完成这一试验的瑞贝卡,也还没有找到这一切背后的理论支撑,不过最近弥尔米娜女士在“统一波动猜想”领域的研究似乎认为这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波动界限”有关,那位昔日的魔法主宰还进一步猜想,物质在超过飞弹极限之后所释放出来的庞大能量可能源于超高速运动的“实体波域”和周围魔力环境的“虚体波域”不断碰撞所积蓄而来…… 瑞贝卡对这些“现象背后的理论”当然很感兴趣,但即便这些理论暂时还有待完善,这也不影响追求实用主义的她先将“飞弹极限加速器”派上用场,并用它来制造出人类有史以来威力最大的大砰砰——超临界加速器。 这东西是个好玩意儿,可以隔着极远的距离发动攻击,且实体物质在魔力场中高速移动积蓄的庞大能量会在炮弹止停瞬间急速释放,瞬间就能把敌人以及敌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扬了,之后还没有不受控的后续伤害,这一点比炼狱燃烧弹要好很多——当然,炼狱燃烧弹也是好东西,只不过那玩意儿的威力很容易超出预料,活体火元素毕竟是个不稳定的东西。 也是因此,技术部门的小子们私下里又给超临界加速期和炼狱燃烧弹分别起了别名,前者叫“骨灰飞扬炮”,后者叫“断子绝孙弹”——这就没办法写在报告里了。 瑞贝卡脑袋里转着有用没用的想法,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她很快便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来,并注意到系统的冷却已经快要结束,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件事情:“话说现在前端用的还是之前设计的导轨啊……” “是的,殿下,”技术主管立刻点头说道,“我们已经把快速替换式导轨列入生产计划,但工厂那边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调整到位,在替换新的导轨之前,超临界加速器还是用的之前的‘三发轨’——现在它还能再发射两次。” “行了,总共只能发射三次的导轨就不用专门起个那么厉害的名字了……”瑞贝卡听着“三发轨”这个名字就感觉尴尬,赶紧摆了摆手说道,“准备下一次射击,还是朝着龙脊山打——主脑看到那边有很庞杂混乱的魔力流动,敌人的指挥中枢应该就在那附近,不过那帮怪物也挺狡猾,它们竟然懂得制造混合干扰屏障……随便打吧,留下两组备用导轨,剩下的导轨全部耗光为止。” “是,殿下!”技术主管顿时满面红光地说道,显然,跟在瑞贝卡身后进行武器研发的小组没有人不喜欢大砰砰的动静,“所有人准备,各就各位,把加速体装进导轨里!” “收到,开始装载加速体……”“加速体装载完毕,能量回路畅通,热屏障开启,操作区护盾开启,所有人员转移至安全屏障后……”“准备吸收额外冲击,魔力电容器充能,十秒后释放……”“主脑,启动辅助稳定引擎,顺便准备记录这次的发射数据……”“主脑明白,对应系统启动,开始记录数据——” 如同工厂一般偌大的“主炮仓”内,大量技术人员迅速完成了各自的工作,随后飞快地跑到了建筑物尾部的一处平台上,数层魔法屏障随之升起,将操作人员和那危险的“超临界加速期”隔绝开来,以防止加速器工作时可怕的热浪和巨响造成致命伤害,瑞贝卡身旁的一台魔网终端则投影出了位于控制中心的主脑的形象。 超临界加速器启动时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必须要主脑启动一部分辅助引擎才能确保要塞边缘的骨架不至于撕裂,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件尚在测试阶段的新设备,它的工作过程自然也需要主脑记录下来。 短暂的充能过程很快结束,倒计时抵达终点,嗡嗡声从加速器的方向传了过来,瑞贝卡紧张地看着那台装置最后一次微调各个导轨的位置,随后只看到一道流光突然被注入导轨末端——嗡的一声鸣响,紧接着便是哪怕隔了好几层防护屏障仍然让人感觉震耳欲聋的巨响轰鸣。 哪怕主脑已经提前做好反冲稳定,平台上的所有人仍然被震的摇晃不已。 加速体已如一道粗大的光束般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瑞贝卡则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一边掏耳朵一边念叨着:“哗——脑子嗡嗡的……” 一旁魔网终端上空投影出的主脑随即附和着自己的创造者:“有一说一,确实嗡嗡的。” “或许之后应该再考虑考虑更管用的防护措施,要么就干脆把控制机构设置到另一个房间里……”瑞贝卡嘀咕着说道,随后视线便落在了不远处堆放在架子上的备用导轨和备用加速体上,“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咱们先把这些东西都打出去吧!” …… 比往日更加混乱无序的风席卷着尘埃与沙砾遍布的刚铎故土,在黑暗寒冷的废土深处,如山如海的畸变体聚集在平原和河谷中,大量扭曲狰狞的树人神官则围绕着平原中心的一处山丘,这些堕落的黑暗德鲁伊在这座黑暗国度的中心扎下根须,形成了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林,与埋设在废土地下的、数百年来潜心经营的根须网络不断交换着各种情报,如一个效率极高的军团指挥中心般控制着所有受到影响的畸变体和生化巨兽。 这支庞大的军团本身又如同某种旋涡,仍然在不断吸引着在废土深处徘徊的“野生”畸变体们,让它们盲目地靠拢过来,成为这支军团新的士兵。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那座小山丘的顶部,则是万物终亡会如今的大教长,博尔肯。 这黑暗德鲁伊的首领将自己的根须深深扎入小丘的泥土,与地下蔓延的根须系统连接在一起,来自无数下级节点的信息在他的思维中汇聚又分流,让他随时能够掌控整个军团的一举一动,也能随着军团的扩张了解到废土外面的情况,了解到那些凡人国度的抵抗以及沦陷进度。 军团扩张的并不顺利,凡人的抵抗非常勇猛——但整体上,军团仍然在向外推进,除了北方防线之外,废土朝各个方向都有一定的蔓延,而一部分符文石已经随着军团进入文明疆域被成功投放到了预定的深蓝裂隙中。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就连这种推进也在遇上越来越大的阻力……突然进攻的优势正在渐渐消失,凡人国度已经反应过来,而他们所组成的那个“联盟”则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展露出作用,守望相助的防御体系和陆地、海洋同时运转的运输系统让他们艰难地守住了防线,甚至让局势一天比一天稳定。 但黑暗德鲁伊们对此却没有太过沮丧,因为本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考虑到了军团无法彻底摧毁文明世界的可能性。 他们的终极目标本来就不是攻破所有的文明国度——他们只需要攻破一部分提前选定的地区,然后把足够的符文石投下去就行。 而凡人国度最大的劣势,就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些符文石投放的地点,不知道有哪些区域绝对不能放弃,也不知道这个隐藏在进攻行动背后的、真正计划的实际进度。 寒风吹过废土,博尔肯的枝叶在夜幕中抖动,他沉浸在对军团整体的掌控中,计算着计划整体的进度以及那些可悲的、注定将在进化升变之路中成为历史的凡人的剩余寿命,然而突然之间,一个强烈的神经脉冲透过根须网络传入了他的思维,让这黑暗德鲁伊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大教长,”一名附近的神官立刻问道,“发生什么事?” 博尔肯黄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西方黑暗的地平线,良久才沉声打破沉默: “马塞勒斯死了。” ------------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俯瞰黑暗 一名统御大军团的教长死亡了,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阵亡的最高级别的黑暗神官——马塞勒斯心智消散瞬间所发出的灵魂哀嚎如一阵狂风般在废土广袤的根系网络中回荡着,刺耳尖利,夹杂着强烈的仇恨与愤怒,以及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不甘。 这股尖啸进入了大教长博尔肯的脑海,让他惊疑不定地看向了黑暗夜幕中的西方平原,忍不住再次轻声重复着:“马塞勒斯死了……” 下级节点们也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小丘周围聚拢着的黑暗林海顿时发出一连串枝叶摩擦的杂乱声响,黑暗扭曲的“树木”在平原上窃窃私语着,而他们统御下的畸变体大军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波澜——但这些波澜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来自大教长的意念让整个教团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安静下来。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上了小丘顶部的平台,博尔肯看着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双子姐妹,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珠转动着:“看来你们也收到了消息。” “我们能听到根系网络中的声音——马塞勒斯丧命瞬间的哀嚎可真响亮,”菲尔娜摇着头说道,“唉,真惨。” “那是我们的同胞,也是你们的同胞,”博尔肯立刻晃动着干枯的枝丫,眼珠死死盯着满脸无所谓的精灵姐妹,“你们应该保持最起码的尊敬。” “当然,我们对此深表遗憾,但遗憾并不能让马塞勒斯教长活过来,”蕾尔娜带着诚恳的表情说道,“关键是马塞勒斯教长殉道之前传回了什么情报。他是怎么死的?之前西线军团不还是所有军团中推进最顺利的一个么?马塞勒斯甚至传回消息说他一周之内就可以打下红玉城,半个月内就能摧毁奥古雷境内所有的抵抗力量,占领先祖之峰——他怎么会突然阵亡?” “塞西尔人的一支空中部队进入了西线战场,”博尔肯的视线又在精灵双子身上停留了一下,才接着沉声说道,“在那之前西线军团的推进确实非常顺利,马塞勒斯甚至已经打到了红玉城的门口,但随后便遇上了前来支援的塞西尔人……” 博尔肯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在仔细提取着马塞勒斯最后传过来的思维信号,片刻后才接着说道:“他之前描述了一幕很夸张的景象,他说塞西尔人‘让城市漂浮在天空,用可以飞行的要塞和城堡来战斗’,他说那是一种类似群星圣殿,但比群星圣殿更纯粹的战争机器——而我们在空中力量上不是那些飞行堡垒的对手。” 菲尔娜姐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郑重,她们异口同声地问道:“肿胀污染者没有发挥作用?” “无法靠近——那些空中堡垒带有数量庞大的护航单位,而且火力远比肿胀污染者凶猛,”博尔肯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马塞勒斯是不是在夸张描述……在他的说法中,我们的飞行兵种和防空火力对塞西尔人的那些堡垒几乎没有产生多大作用……” “即便如此……”蕾尔娜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的军团指挥节点距离前线有很远的距离,而马塞勒斯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他可不会亲自冲锋陷阵——哪怕前锋主力真的是被塞西尔人的飞行堡垒压着打,他也应该有充足的时间撤离才对。连伯特莱姆在遇上北线的活体森林时都有机会全身而退,马塞勒斯在已经构筑出战场优势的情况下是怎么被杀死的?” “……这部分信息很模糊,”博尔肯的语气愈发严肃起来,“之前的情报都是他尚有余裕时传回来的,内容还算清晰明确,但他死亡前似乎发生了极其混乱的情况,传回来的信息不但支离破碎,而且好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干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塞西尔人的主力还在红玉城附近,然后很快我们便和西线军团的指挥单位失去了联系,之后几分钟不到,马塞勒斯临终前的最后传讯便进入了根系网络……” “某种超远程的攻击,迅速且威力巨大,能突破指挥节点周围的层层防御,而且这个过程中极有可能伴随着非常强烈的通讯干扰,”菲尔娜立刻说道,“只是不能确定这种干扰是攻击附带的效果还是塞西尔人的另一种技术手段……这可真糟糕。” “是的非常糟糕,”一旁的蕾尔娜也点头说道,并紧接着看向博尔肯,“那现在西线的情况如何?马塞勒斯死掉之后是谁在控制畸变体军团。” “阵亡的不只是马塞勒斯,还有他身边的十几名神官——那是一次大范围的打击,”说到这里,博尔肯的情绪明显更加糟糕,“西线军团在指挥节点消失之后陷入了混乱,尽管我刚才收到消息的瞬间便把指挥权转移给了距离最近的巴诺尔,但仍然有一大批远离指挥节点的‘士兵’在那之后永久脱离了控制……失控离散的畸变体不是大军团的对手,它们恐怕很快就会被消灭,西线军团目前已经在巴诺尔的控制下收缩到风蚀谷一线,并开始向南方转移。” “……堪称是抱头鼠窜,真是狼狈,”菲尔娜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们那宏伟的计划要实现起来并不容易,大教长。” “收起这种没有意义的感叹吧,除非你们到这种时候还只是看热闹的心态,”博尔肯哼了一声,“说说你们的想法——情况有些超出了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我们后续的行动恐怕要做些调整。” “不要过于担心,大教长阁下,”蕾尔娜笑了起来,语气十分沉稳,“废土中的大军还未全部出动,我们并未出全力,至于那些塞西尔人……他们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但他们不可能照拂所有的边境。我们不需要彻底推平废土之外的每一寸土地,我们只需要完成符文石的投放就可以,让那些凡人在局部战场上尽享虚假的胜利吧,洛伦大陆如此广阔,他们到后期必将为了维持局势而选择放弃一些土地——等到我们完成对整颗星球的‘驯化’,才是真正决出胜者的时机。” 蕾尔娜这沉稳有力的发言似乎让博尔肯的心情好了一些,这位黑暗大教长树冠边缘的枝条有些舒展,但他的语气仍然很严肃:“但必须承认,塞西尔人继续这么闹下去,我们能够投放符文石的‘窗口’将越来越受限,现在东线和南线战场上的凡人守军也都已经联合起来,并以举国之力与我们对抗,尤其是那些精灵……群星圣殿的坠毁非但没有摧毁他们的士气,反而让他们的千年军团倾巢而出,我们现在每多投放一块符文石,就要付出比之前高昂两三倍的代价,这可不是什么好倾向。” “确实如此,事情不能这么继续发展,”菲尔娜点头说道,“我们需要再次寻找凡人防线中的弱点,而最重要的是情报——尤其是塞西尔人的情报。从战争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拿出了太多让我们感到意外的东西,这种‘意外’在战场上可不是好事。他们的活体森林现在还在尝试向废土中蔓延,他们那些会飞的战争堡垒也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停留在红玉城附近,我们得摸清这些东西的底细。” 菲尔娜话音刚落,一旁的蕾尔娜便紧跟着开口:“说起塞西尔人的活体森林,据我所知,那位‘贝尔提拉女士’一直在尝试钻透我们设置在北方的‘免疫屏障’?” “是的……那个女人!”提到“贝尔提拉”这个曾经的“同胞”,博尔肯显然比提到塞西尔人的飞行要塞更加咬牙切齿,“她继承了弗兰肯留下的所有遗产,继承了那座地底宫殿中的知识和奥秘,现在她把那些知识拿来对付我们了—— “那座活体森林每天都在进攻我们的北方免疫屏障,为此,我们的根须网络必须将近乎三分之一的力量用于抵御她的入侵。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对各个军团的控制力度本应该比现在更强,也不会发生马塞勒斯阵亡之后立刻便有大量边缘节点失去控制的情况!” “飞在天上的要塞暂时不好对付,在地底蠕动的森林触须至少是我们能接触到的东西——而且她对我们造成的威胁明显会与日俱增,”蕾尔娜说道,“大教长,我们应该先想办法遏止那片森林的蔓延,至少要搞明白她的……生存机制。一个本体扎根在圣灵平原的生物,将她的肢体蔓延到了黑暗山脉南麓,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博尔肯陷入了沉思,干枯扭曲的枝干与叶片在夜色下静默着,随后他突然晃动了一下自己的枝条,一个精神信号则随着他的举动被传递到了根须网络中。 围绕在小丘附近的黑暗密林中晃动起来,下一秒,一个佝偻着的干枯身影从泥土中拔出根须,从密林间走了出来,这个身影攀附到小丘上,废土上空污浊云层内自然激发出来的魔力辉光照亮了这个身影——那正是前不久从北方战场上狼狈逃回废土、初次战斗便直接葬送掉一半主力的黑暗教长伯特莱姆。 “大教长,您找我?”伯特莱姆低垂着自己的枝条,完全没有了昔日指挥大军摧毁北方哨兵之塔、险些攻破塞西尔和提丰防线时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尽管当初在北方防线的失败并不全是他的责任,塞西尔人那潜伏在山脉南麓的活体森林完全是个意外情况,但他在战事之初盲目冒进、战局失利便失措混乱,最终导致一半主力葬送在活体森林口腹之中也是事实。 在仓促逃回废土之后,伯特莱姆被剥夺了北方军团的指挥权,经受了严酷的惩罚,如今像个耻辱般扎根在这片扭曲森林的角落,沦为军团的笑柄——甚至连那些最低级别的黑暗德鲁伊都在偷偷讥讽他从黑暗山脉一路狂奔数百公里、抛下所有部下逃回大本营的一幕。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重新被大教长召见的机会。 “我将给你一个洗刷耻辱,弥补错误的机会,”博尔肯注视着眼前佝偻的树人,嗓音低沉地说道,“伯特莱姆,你必须接受这个机会。” “当然,我随时等待您的命令!”伯特莱姆立刻说道,如蛇一般的藤蔓根须在他脚下蠕动,“我一定会完成您的任务!” “有自信是好事,但别这么早夸下海口,”博尔肯淡淡说道,“你还有勇气去面对北方那片战场么?” 伯特莱姆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用力摇晃着干枯的枝干:“当然,这些天我都在被火焰般的仇恨炙烤,那片战场……我时刻都渴望着重返前线……” “很好,那么你将重返北线,去支援我们的‘免疫屏障’——我们的根系网络正在面对活体森林的入侵,而你,曾直接接触过面贝尔提拉的精神体,”博尔肯盯着伯特莱姆说道,“去寻找那些曾刺入你灵魂的力量,寻找那股力量在地底的延伸轨迹,寻找贝尔提拉能够将躯体延伸如此之远的真相,以及她力量的来源……” 寒冷的夜风吹过平原,冬日的刚铎废土被死寂笼罩。 伯特莱姆的身躯更加佝偻,他恭谨地垂下枝条,干枯的叶片在风中抖动:“谨遵您的命令,大教长。” 伯特莱姆退下了,小丘上暂时重归寂静,博尔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精灵双子则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不远处,没有人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甚至连博尔肯对此都不甚清楚。 他当然也听不到菲尔娜与蕾尔娜在精神层面的窃窃私语声。 “事情开始有趣起来了,不是么?”在只有精灵双子能听到的心灵连接中,“她们之一”的声音突兀响起。 “是啊,浮空要塞,活体森林……那些‘塞西尔人’制造出了很多有趣的事物,以这一季文明的基础而言,他们的发展轨迹和目前的方向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理想模型’。” “这一切的起点,是那个‘访客’。” “访客带来的变化……最终是否会改变这一季的凡人众生,一个坠入尘世的域外灵魂,是不是真的能成为这颗星球上的一个变数……倒真是值得期待。” “但有更大的可能,这一季文明仍然会如之前那无数轮看上去很有希望的文明一样烟消云散,一个雄心勃勃的‘坠世者’,最终也只能在命运的巨力面前化为尘土——文明并无意义,‘智慧’所带来的活动只是群星间一点无意义的音符,起航者也好,凡人与众神也好,都只是在为这个宇宙留下些转瞬即逝的幻影。” “一切皆无所谓,我们不必在意这个过程,无论那个域外访客是否会改变一切,这都将是一件……足够有趣的事情。” 心灵连接中安静下来,“菲尔娜”与“蕾尔娜”继续在小丘上静静地站立着,用冷漠的视线俯瞰着这片黑暗无边的废土。 如哨兵在过去一百八十万年中所做的那样。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北线 冷冽之月的第二周,来自北方群山的寒风呼啸不停,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北方地区的漫长防线尽数覆盖,即便是魔导炮和军团法术所燃起的火海硝烟也在自然的力量面前冷却下来,黑暗废土边缘的群山银装素裹。 但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们也都知道,这短暂的寂静冬日并不会持续太久——寒冷只能稍微阻滞畸变体的行动速度,它们的进攻却不会因为什么天气变化而中止,在那片污浊腐化的土地上,前线部队和畸变体的交锋很快就会再度开始,甚至从某方面……它根本就不曾有片刻止息。 刚铎废土东北区域,曾经的废土区域内,安德莎·温德尔正走在冰冷荒芜的大地上,听着细碎的积雪在自己脚下被碾压的细微声响,在耳畔不停歇的风声中,她听到了一些似乎来自大地深处的细碎声响,而一种时有时无的震颤感则偶尔会从脚下传来,让人产生地震的错觉。 这位提丰指挥官停了下来,看向遥远北方黑暗群山的方向——那里是塞西尔人的防线,也是那片“活体森林”扎根的地方。 “你感受到脚下的震动了么?”安德莎回过头,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副官,“似乎又开始了。” “是的,将军,”留着银白短发、肤色微黑的女副官点头说道,表情一丝不苟,“这是活体森林贝尔提拉女士正在地底发动进攻的动静,她的主要根系已经从我们脚下蔓延过去,据说现在已经延伸到了魔能焦痕附近——但在那里遇上了敌人非常激烈的抵抗。” 安德莎没有说话,只是循着感觉来到一处冰封的开阔地上,随后蹲下来,伸手拂去冰层上覆盖的一层松软积雪——因北方区段的宏伟之墙倒塌,来自墙外世界的水汽与寒风灌入了废土北部的边缘地带,如今这片曾经从不下雪的土地也有了积雪与冰层,她的视线透过那层厚厚的坚冰,看到的是一道似乎能够直达地底深处的宽阔裂缝,在那裂缝底部有黯淡的红光涌动,她凝神细看,在昏暗中看到了蠕动的根须,透明的管道,以及管道中缓慢流动的生物质溶液。 似乎是注意到了从上方照下的阳光,那些在地底蠕动的根须中突然有一条细细的分支蜿蜒着爬了上来,这根须贴在冰层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冰块底部,仿佛是在和安德莎打着招呼——随后便飞快地收了回去,继续向着废土深处的方向蔓延生长。 “……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回个礼?”安德莎表情有些怪异地站起身,半开玩笑地对身旁的副官说道,“我听说索林巨树掉下来的树皮理论上都有提丰皇室成分……” 女副官顿时被问蒙了,愣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属下觉得倒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安德莎笑了一下,抬起头眺望着身后广袤的大地,以及大地尽头那片在这寒冬时节仍然郁郁葱葱的活体森林,表情若有所思:“当初我们派往塞西尔营地的士兵们返回时带给我一朵鲜花,那时候我便怀疑这可能和塞西尔人在营地附近建造的某种设施有关,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让索林巨树在地底蔓延到了边境。我必须承认,他们在奇思妙想方面确实是比性格古板的提丰人要厉害一点。” “他们的‘奇思妙想’最终拯救了北方的局势,阻挡了可怕的命运,”女副官也忍不住感慨道,“那片活体森林挡住了从缺口中涌出来的畸变体主力,而且到现在,贝尔提拉女士在地底的进攻还极大减轻了整个北方防线以及我们部分防线的压力,如果没有这份外力,我们别说站在这里,恐怕维持住已有的阵脚都几无可能。” 安德莎轻轻点了点头,同时不由得思考起如今这场“废土战争”的局势。 对于其他几条战线上的情况,她并不太清楚,但至少在提丰和塞西尔所面对的战场上,局势可以说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甚至有了一定的“进展”——随着活体森林在边境扎稳脚跟,畸变体的北方主力军团折损过半,提丰北方军团和塞西尔人度过了战争最开始最惊险艰难的挑战,如今两国不但稳住了防线,甚至各自凭借着本就强大的军力进行了数次反推,成功将那些从废土中涌出来的怪物压回了废土内部,并且在原本的宏伟之墙内侧各自设立了数个推进基地——从某种意义上,这甚至算是实现了一开始“反攻废土”的部分目标。 此时此刻,她自己就站在原本的刚铎废土上,在她附近,则是提丰人建立的两处推进基地以及一处净化基地,这些基地共同维持着这片地区的人类军队生存给养,同时也逐步压制、削弱着大地上盘踞的污染力量,为之后的进一步推进做着准备。 当然,这些进入废土内部的先遣军想要扎根并不容易,那些畸变体始终没有放弃反攻,每天都会有规模不小的怪物军团从南部地区蜂拥而来,在激烈的战斗中破坏掉先遣军好不容易布设在旷野中的临时工事和基础设备,造成新的伤亡和污染,凡人在这片土地上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高昂的成本。 但不可否认,不管是塞西尔还是提丰的士兵,都在这场拉锯战中迅速成长,善于学习的凡人正在迅速积累着对抗畸变体的经验,也积累着净化这片土地的有效手段,北方战线的推进虽然缓慢,但至少每天都有一定进展。 局势看起来似乎还算不错,可不知为何,安德莎心中却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发酵——她知道,这种不安并非虚无缥缈的“直觉”,她也不太相信直觉这种东西,这种不安来自于她从各个渠道收集汇总而来的情报,以及开战至今对那些畸变体的观察研究。 “将军,您看上去心事重重,”一旁的副官突然打破沉默,将安德莎从沉思中惊醒,“是在担心畸变体最近越发频繁的反攻么?” “不,我想到了别的事情,你还记得前不久发生在74号高地的事情么?”安德莎摇了摇头,看着副官说道,“那次声势浩大却又虎头蛇尾的进攻。” “74号高地?啊,我当然记得,”副官略一思考便立刻点头说道,“几天前,在靠近帝国南部地区的一条防线上,数量庞大的畸变体和混合巨兽发动了一次组织严密、攻势猛烈的反扑,一度击穿了瑞克伯爵率领的山地16团的防线,占领了74号高地和周围的大片地区,但当帝国国立骑士团的援军大举集结准备和那些怪物决一死战的时候,那些怪物却非常干脆利落地撤退了——除了留下一片污染的土地和被焚毁的两座城镇之外,它们似乎没有丝毫继续向前推进的意图……” 说到这副官摇了摇头:“帝国南部军团的智囊们似乎尝试分析那些畸变体此次行动背后的意图,但谁也摸不清楚那些怪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说到底,那些怪物有没有脑子还是个问题。” “那些怪物当然没有脑子,但它们背后的指挥者充满智慧,那些狡诈的黑暗神官可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安德莎摇着头说道,“那些怪物付出那么巨大的代价占领了74号高地,却只在那里停留了一天时间,我们的主力部队刚到,它们便干脆利落地撤回了废土深处,这不符合它们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沿途摧毁不断推进’的行动规律,这让我……总觉得有哪不对。” 副官扬起眉毛:“您的意思是?” “一切军事行动都应有其目的,那些怪物拼命抢夺74号高地肯定是想做些什么,他们在那里停留了一天时间之后又撤离,或许就是因为完成了它们的目标……可它们到底在那里做了什么?没有任何目击者,没有任何线索,”安德莎眉头紧皱,“后续夺回高地的国立骑士团在那里挖地三尺地调查,想要找到敌人留下的‘隐患’,却只找到大量无关痕迹,被炸烂的土地,被挖开的山体,被烧毁的废墟……明显的破坏痕迹,反而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确实可疑,”副官点了点头,“而更可疑的是……我听说别的地区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别的地区?”安德莎顿时眉头一皱,“哪里?” “据说是在塞西尔人控制的北方防线,大量畸变体突然集结尝试强攻一处防御薄弱的缺口,”副官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塞西尔人再强也还是凡人,那处缺口也失守了,和74号高地一样,畸变体短暂占领了那地方……” “然后呢?”安德莎立刻问道,“那些畸变体也跟74号高地上的一样,短暂占领之后便撤离了?” “没有,塞西尔人确认阵地失守、守军撤离之后就直接调集附近两处高地上的重型火炮把整片山头给炸平了,然后又往上扔了一轮燃烧弹,那些畸变体好像只在高地上待了十几分钟……我猜它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副官摇着头,颇为感叹,“塞西尔那边的指挥官管这种布置叫做什么……优势火力映射掩护。总之就是很羡慕。” “……我也羡慕起来了,”安德莎越听表情越古怪,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提丰对这片废土的警惕和准备已经十分充足,但现在看来,我们在这方面的‘执着’远远比不上那些塞西尔人,尤其是那位揭棺而起的开拓英雄……恐怕他自从从坟墓里走出来那天起,就打定主意要举全国之力反攻废土了。” 不过在感叹过后,这位年轻的狼将军便很快把注意力又放在了自己之前思考的问题上。 这背后有问题,那些畸变体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甚至它们从开战之初那气势汹汹的全线出击都极有可能是某种掩护——越是思考,安德莎心中便对这个猜想越发坚定。 如果是这样,那么北线战场如今相对良好的局面背后便可能有着极大的隐患,那些仍然盘踞在废土中的黑暗神官们一定是在别的战场上谋划着他们真正的目标,而北线战场上的局部优势……反而可能会影响到整个联盟诸国君主们的判断。 “我得给奥尔德南发一封传讯,”思虑良久,年轻的狼将军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但很快她又摇了下头,“不,还是你替我写吧,你写东西比我强一点,我给你口述思路……” …… 冬日的晴朗午后,阳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照进了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高文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旁边的数台魔网终端则分别投射出了赫蒂、柏德文等人的全息投影,来自帝国各处的情报正被汇总,送到高文的面前。 “截至目前,刚铎废土的北方战线已经完全稳定下来,菲利普将军在贝尔提拉女士的掩护下成功瓦解了盘踞在刚铎北部区域的畸变体主力,并在原宏伟之墙的南部丘陵地区建立了推进基地和净化设施,”赫蒂的声音在宽敞的书房中响起,她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比前几日要轻松、昂扬了许多,她身后的背景则是最高政务厅的大办公室,“目前那些净化设施的运作情况都还不错——我们之前与白银精灵们一同修复宏伟之墙时所用的那些净化装置在废土内部仍然有效。” “毕竟是白银精灵们研究了几百年的产物,他们亲手筑起过宏伟之墙,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如何对抗那片废土,”高文点头说道,并顺势问了一句,“现在大陆南部的情况怎样?主要是通讯方面的。” “现有的魔网-哨兵之塔数据链仍然受到很强的干扰,而且由于部分区段的哨兵之塔被彻底摧毁,信号在跨越超远距离的情况下传输不畅,尚无法和白银帝国或高岭王国实时通讯,”赫蒂立刻回答道,“不过‘鹿先生’目前正在为我们提供非实时的战场感知,再加上从提丰边境线上中转过来的传讯,我们至少能大概确认南线的局势变化。 “目前白银帝国和高岭王国已经暂时缓过气来,他们整体后撤到了森林屏障以南,并在高岭北境重新建立了防线,贝尔塞提娅女皇正在亲率‘千年军团’尝试夺回那些沦陷的区域,但由于部分污染区已经废土化,整体局势仍然焦灼。” “白银精灵不太用我们担心,”高文呼了口气说到,“他们的千年军团战斗力很强,士兵皆是服役已经超过数个世纪的极度精锐,指挥官则有千年以上的战场经验,而且在刚铎魔潮爆发时,那支军团曾在一线对抗畸变体,他们全都有真正的‘实战经验’。”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墙上悬挂的战术地图。 “柏德文,西线情况如何?” “瑞贝卡殿下战功卓绝,畸变体在尘世黎明号面前土崩瓦解。”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暗面弱点 大执政官柏德文·法兰克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格外严肃认真,高文却怎么听怎么感觉违和——虽然他知道柏德文公爵不至于在这时候夸大描述,但把“战功卓绝”四个字安在瑞贝卡脑袋上听起来还是怪异了一些,旁边的赫蒂更是下意识开口:“她没搞出什么乱子来吧……” “当然没有,”柏德文公爵脸上表情有点无奈,他显然也是知道瑞贝卡平常风评如何的:“公主殿下这次很……慎重行事,除了指挥尘世黎明号作战之外,她没有做别的事情。截至目前,她和金娜指挥官所带领的空中部队已经彻底瓦解了西线敌军的攻势,并将敌人主力驱赶到了风蚀谷以东,我和雯娜女士则已经带领地面部队进入奥古雷中部地区,开始配合当地守军清剿山林间游荡的失控畸变体。另外,我们成功借助空中平台建立了临时的通讯网络,现在和圣盔城、红玉城之间的通讯都已恢复……不过南部地区暂时还在干扰状态。” “拜伦很快就会在南部海岸线建起新的通讯站的,”高文舒了口气说道,“看样子西线的危机总算是暂时过去了……” “是的,西线压力正在下降,我们之后会与奥古雷军队联合行动,开始收复并净化东部的沦陷土地,”柏德文公爵点点头,紧接着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另外……西线敌军部队的溃散速度比我们想象的更快,而且敌人撤退之后在污染区内留下了大量不受控制的畸变体部队,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但我怀疑……瑞贝卡殿下的某次攻击可能成功破坏了敌人的指挥系统。” “她破坏了敌人的指挥系统?”高文立刻被这个情报吸引了注意力,“详细说说。” “是,”柏德文点点头,“在红玉城战役的最后阶段,瑞贝卡殿下曾下令让尘世黎明号的主炮射击狼脊山脉——我们怀疑那里是敌人的指挥节点。数次攻击之后,敌人的撤退便突然陷入了无序状态。之后前线的侦察部队观察到一部分畸变体在混乱之后重建秩序,但另有大量畸变体明显永久脱离了控制,开始像普通的怪物一样在山林和废墟之间游荡,直到现在那些游荡的怪物还没有重归指挥的迹象。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直接线索可以说明当时瑞贝卡殿下的炮击打到了什么……” “那我们可以暂时认定她打掉了敌人的指挥节点——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根据你的报告,之后显然是有别的黑暗神官接管了西线的畸变体指挥权,但仍有大量怪物永久脱离了控制……”高文表情严肃起来,他在这段情报中察觉了至关重要的线索,“那些永久脱离控制的怪物才是关键……这说明那些黑暗神官对畸变体的‘统治’并不是那么稳固,如果用某种方法切断他们的指挥系统,哪怕之后他们重建联系,也会有相当数量的怪物脱离这个系统……” 说到这里,高文略作思索:“尘世黎明号的主炮……我记得那座要塞的常规主炮射程应该不至于从红玉城直接打到狼脊山,所以当时瑞贝卡发射的应该是……” “超临界加速器,”柏德文肯定了高文的猜测,“她在尘世黎明号航行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加速器的最后总装,对狼脊山的炮击算是总装之后的‘试射’。现在殿下还在带领着技术人员们继续调整、优化超临界加速器的导轨结构,而且她准备在要塞中轴线附近再建造另外一座……” “她竟然真的在要塞航行过程中把那玩意儿给造完了?”高文有些意外地嘀咕了一句,“而且还打算再造一个?确实是她的思维方式……” 旁边的赫蒂则若有所思地开口:“嗯……我们之前便在研究应该怎么破坏那些畸变体的指挥系统——那些怪物威胁巨大,主要原因便在于它们突然有了纪律和战术意识,而技术人员们认为,强大的能量扰动可以干扰那些怪物背后的黑暗神官所释放出的精神信号,只是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个‘强大能量源’,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当初给瑞贝卡追加三次预算并且不计较她炸毁实验室确实是正确的决定。超临界加速技术的价值巨大,至少这次它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高文微笑着看了赫蒂一眼,随后他又扭头看向柏德文公爵,“在我看来,尘世黎明号上造两个超临界加速器还是造少了——不管那些畸变体脱离控制的原因是尘世黎明号的炮击杀死了它们的指挥节点,还是加速体爆炸时释放出的能量冲击切断了它们和控制者之间的联系,我们都需要更多的加速装置。 “你告诉瑞贝卡,让她只管造,尘世黎明号的一切增筑、改造申请实行战时特批,由她全权定夺,舰载资材不够就打报告要,会有空中运输部队给她送上去,当务之急是进一步增强空天要塞战斗群的作战能力,以及验证‘超临界加速器’对畸变体军团的破坏效果。” 高文认真吩咐着,突然又想起什么,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但千万牢记,不管是你还是瑞贝卡,行动中都不可掠夺当地资源或居民财物,实在不行也要用买的——违者以叛国论处。这一条非常重要,尤其是你所率领的地面部队,必须把这条训诫下发到最基层的指挥官手中,让他们反复对士兵宣讲。我们不能一场仗打下来打退了敌人却又打散了自己。” “请您放心,”柏德文立刻站直了身体,沉声说道,“在出发前我便再三向官兵们强调过纪律问题,西境军团经过这两年的大力整顿和改制,如今已摒弃旧时代的诸多野蛮弊病。接下来我也会将您的训诫传遍全军——塞西尔的士兵以纪律约束为荣耀之本,这一点无论远征至何处都不会改变。” 听到柏德文的庄重承诺,高文慢慢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一个额外的通讯突然接入了他面前的魔网终端。 通讯接通,他看到的是手持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的身影——她对高文微微点头,身后的背景则是金色橡树在黑暗中繁茂生长的景色:“陛下,前线捕捉到的畸变体样本已经送至实验场地。” “已经送到了么?”高文眼睛一亮,显然他等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很好,我很快就会过去。” 说完他便站起身,同时看向了全息投影中的赫蒂:“赫蒂,你来主持接下来的会议。” 投影中的赫蒂点了点头:“是,先祖。” 高文迈步走向不远处的书房大门,一道迅捷的黑影则在空气中一闪而过,紧紧跟上了高文的脚步。 黑暗沉寂,被无穷无尽混沌阴影笼罩的忤逆庭院深处,巨大的金色橡树静静伫立在一片繁茂草坪的中心,散发出淡淡微光的树冠覆盖着这片曾经荒芜凄凉的破碎大地,在大地上蔓延生长的植被则覆盖、充填了原本纵横交错的地表龟裂,这片由阿莫恩一手建造起来的“花园”成为了昏暗的幽影界中一片格外醒目、奇妙的“庇护所”——昔日建起忤逆堡垒的刚铎魔导师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在这里沉睡的神明会苏醒过来,还把这里变化成了这般模样。 维罗妮卡手执白金权杖,静静站在金色橡树所投下的微光中,似乎是在随意欣赏着周围的奇花异草,又似乎是在打量着静卧在花草之间的庞大身影——那个庞大的身影,圣洁的白色巨鹿阿莫恩则正睁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过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么看着我,我还怪别扭的……” “您曾是神明,还会因为被一个凡人注视而感到‘别扭’?”维罗妮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是在开玩笑,“正常情况不应该是凡人在注视您这幅身躯的时候感到紧张敬畏么?” “你当年带着一大帮凡人进行‘忤逆者’计划的时候有哪个紧张敬畏的,”阿莫恩悠悠说道,“你还下令让他们在我身上切片呢——我见着你可不别扭么。” “……我么……好吧,也差不多,那就是我吧,”维罗妮卡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很温和地说道,“那时候有谁能想到您真正的性格其实是这样……更没人能想到您那么多年竟然只是在假死……命运还真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东西。” “性格……不要对还未脱离神性枷锁的神明谈论‘性格’,也不要在一个神明脱困之前相信祂的‘人性’,那是我们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东西,”阿莫恩轻轻晃了晃头,“可别因为我和弥尔米娜现在无害,就对其他神明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是的,这一点我很清楚,”维罗妮卡淡淡说道,“所以如果时光回到过去,我恐怕还是会下令让卡迈尔他们在您身上切片的——顶多,我让他们切快一些。”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半天就为了谈论这个啊?”就在这时,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突然从金色橡树旁传了过来,一位在“压缩”之后仍然足足有三米多高的女士依靠在金色橡树的树干上,偏头看了一眼维罗妮卡与阿莫恩,“现在怎么说——都一年多的同事了,不能谈点更增进同事感情的事情么……” 维罗妮卡张开嘴,似乎刚想要说些什么,高文的声音却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谈论旧工作单位是增进新同事感情的有效途径。” “陛下,您来了。”维罗妮卡立刻转过身,看向正从庭院入口走来的高文以及跟在高文身后的琥珀,她微微弯腰,带着温和的笑容致敬道。 旁边不远处的弥尔米娜则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打个招呼,又指指维罗妮卡和阿莫恩:“那可巧了,他们两个以前就是一个工作单位的——我听他们谈论旧工作单位的事情都替他们别扭。” “……看到你和阿莫恩如今越来越像凡人,我就安心多了,”高文却只是上下打量了眼前正在抱怨的昔日魔法女神两眼,话题紧接着便岔开,“我是来看‘样本’的,我们开始正事吧。” “维罗妮卡刚把那东西送过来,我给放在我的‘实验区’了,”弥尔米娜点点头,从金色橡树旁起身,一边走向忤逆庭院深处一片没有被植被覆盖的区域一边随口说道,“老鹿不让我给放在树下,说是怕弄脏了他的院子,蹭坏了他的树……他平常自己都在树干上蹭痒痒,成片成片地往下掉树皮和叶子……” 高文:“……” 别说高文听着不知该如何作答了,连跟着一起过来的琥珀都瞪着眼睛,这鹅憋了半晌,才小声嘀嘀咕咕着:“我觉得《皇帝圣言录》之外可以开个新系列……” 她刚嘀咕出声,前面走着的高文便突然停下了脚步,琥珀一没注意便一脑袋撞在了对方的后背上,当场“哎呀”一声差点倒下,但让她意外的是,高文回头之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使劲揪她的耳朵,反而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两三秒钟,才跟她点点头:“这个可以批。” 琥珀一脸懵:“……啊?” “我觉得这对在年轻一代中削弱神权影响很有用。” 琥珀继续一脸懵:“……你认真的?” 高文耸耸肩,迈步继续朝前走去:“反正又不是写我。” 弥尔米娜来到了忤逆庭院最深处,在这里,整齐排列着魔法塑造而成的大片宽阔平台以及漂浮在平台之间照明用的辉光法球,又有许多漂浮在半空行动的魔法仆从在平台间来来往往,忙碌地照管着平台上的各种事物——有的是正在自动演算、记录数据的记录板,有的是正在发生反应的炼金容器,更有被拆解开的魔导设备和切成薄片的水晶。 这些都是弥尔米娜的“宝物”。 昔日的魔法女神在这片实验场边缘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跟着自己走来的高文、琥珀与维罗妮卡,她的视线落在琥珀和高文身上:“我听着呢啊,虽然不知道琥珀具体想干什么,但我怀疑不是好事。” “是好事,”高文很认真地说道,“她打算在年轻受众之间打破‘神明’刻板印象,帮助你和阿莫恩彻底根除在未来受到世人崇敬的可能性……” “……真的?”弥尔米娜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高文以及旁边正绷着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可靠一些的琥珀,“我怎么越听越怀疑呢?” “真的,”高文表情严肃地对这位“女神”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想想也是,你这人虽然有时候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但做事情倒是言出必行,当初说要给我办个葬礼,几天之内果然连骨灰都给我扬了……”弥尔米娜一边思索一边嘀咕着,“好吧,我信你的。” 高文:“……”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探寻未知之神 听着弥尔米娜的说法,高文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但想了想对方这一番话里愣是一个错字都没有,他便只能顶着一脑门子的冷汗继续保持那副面不改色的模样,同时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这片在幽影界中开辟出来的“实验场”上。 “话说你在这里搞的这些实验设施看上去还挺……带感的,”看着眼前整齐排列的平台以及大量正在自动运行中的魔法装置,高文随口评价了一句,“我之前听说了你正在忤逆庭院中造一些东西,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造出了这些……” “这算是我很多年来的一个……‘梦想’吧,”弥尔米娜似乎发出了一声自嘲的轻哼,“听上去很奇怪吧?本来是应该响应凡人愿望的神明,自己却有着多年来无法实现的愿望——一座实验室,用来探究真理和奥秘,尽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是我几千年来都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魔法与奥秘的前进动力本质上是对未知的探索和对自然规律的掌握,魔法师们塑造出的魔法女神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好奇心和探索倾向的神明……然而从另一方面,烦人心目中的神明又应当全知全能,作为奥秘的主宰,你不能有不知道的东西,更不能向未知领域迈步……”高文轻声感慨着,摇着头发出一声叹息,“如果不是及时脱困,恐怕你才是所有神明中最容易疯狂失控的。” 弥尔米娜似乎笑了一下,尽管她的面容被如烟如雾般的“薄纱”遮挡着,但那片刻明媚且温和的笑容还是从她眼角流露出来,她没有回答高文的感叹,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庭院中心那株巨大的金色橡树以及正在橡树下面跟自己脑袋上两朵花小声聊天的白色巨鹿,片刻后才慢慢开口:“当看到阿莫恩建起这片花园,我便想起了自己这多年来的愿望,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每天无所事事,真的当个‘退了休的神明’。 “但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理事会那边会这么痛快地批准我的建筑申请,我还以为这会是个很敏感的问题——毕竟这可不是侍弄花草,我的实验室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你和阿莫恩并不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理事会当然也不是看管你们的狱卒——在我看来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这世间挣扎的芸芸众生,”高文笑着摇了摇头,“而且说真的,你毕竟是昔日之神,这又是你几千年来的愿望,哪怕理事会不‘批准’你的‘申请’,你还真的会放弃不成?” “会。”弥尔米娜语气平淡却毫无犹豫地说道。 这回答终于让高文睁大了眼睛:“……你说真的?” “认真的,”弥尔米娜很平静地说道,“我答应过你要以凡人一员的身份成为理事会的成员,也以‘弥尔米娜’这个名字和理事会签下了契约。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受神明规律的束缚,但我仍然不打算违背誓约——在我和阿莫恩看来,要彻底离开神坛,最起码应该做到的一点便是不要去做凌驾于凡人的事情。” 高文不禁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位身形巨大的女士一眼,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几秒种后收回了视线,看向旁边那些由弥尔米娜亲手塑造起来的实验平台——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样本”。 那是一个被捕获的畸变体,被安置在一个大型平台的中央,被一片结构异常复杂的符文阵列包围、拘束在一层半透明的魔法力场中,又有数根散发出微光的、完全由奥术光辉凝结而成的半透明支柱漂浮在平台上方大约两三米的高度,光柱顶端则延伸出了虚幻的锁链,在魔法力场周围又纵横交织出了第二重封锁。 对于一个杂兵级别的畸变体怪物而言,这些由魔法女神亲自施加的封锁实在算得上是顶格待遇,以至于高文在看到那些强大的封禁法术时都不由得一愣,脑海里的话脱口而出:“就为了关押一个杂兵级别的怪物你至于这样……这畸变体是犯天条了么?” “天条是什么意思?”弥尔米娜让高文蹦出来的奇妙词组弄的一愣,但好歹她也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如今多少对“高文·塞西尔大帝偶尔蹦出来的骚话”有了一定习惯,所以很快便忽略了这点疑惑,并随口解释,“这些封锁不只是为了防止畸变体逃脱——事实上哪怕没有任何额外的封印手段,这怪物也逃不出我的平台。你看到的这些屏障与封印主要是为了维持……环境。” “维持环境?”高文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终于注意到了那层半透明魔法力场中隐约飘荡的淡紫色“雾霭”,以及实验平台表面的符文之间那些仿佛凝固之光一样的暗色薄片结构,“等等,这是……你把刚铎废土里的环境给模拟出来了?!” “这并不难,刚铎废土的‘污染’本质上是失控的深蓝魔力与侵蚀物质世界的元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要搞出类似的‘污染’对我而言很容易,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让这个污染环境足够‘精确’和‘稳定’,”弥尔米娜点点头,语气颇为轻松地解释着,“你们在前线捉到的这个……畸变体,它的状态很不稳定,在脱离了群体之后,它就一直在不断地衰弱、劣化,直到我把它放进这个模拟环境中,它的物质结构才稳定了一些……” 听着弥尔米娜在旁边的解释,高文则一边思索着一边将目光落在那层层封印中心的“样本”身上——那和普通人类比起来宛若小巨人一般的可怖生物此刻正佝偻着身体,以四肢着地的姿态待在力场中心,污浊的黑红色“泥浆”在它体表流淌,没有五官的面容在魔力环境中涨缩不定,它体内不断传来一种低沉的呢喃声,但那呢喃声显然与灵智无关,它听上去混乱而令人作呕,只是眼前这混沌生物在本能中释放出来的“噪声”罢了。 但除了发出这些“噪声”之外,力场中的畸变体再没有别的举动,哪怕高文和琥珀已经凑到了平台边缘,那怪物也只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在原地待着。 “这看上去跟我上次打交道的畸变体不太一样啊,”琥珀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和畸变体打交道的经历,“我上次遇到的那个可比这个暴躁,一言不合就冲上来了……” “如果我和阿莫恩不在这里,它同样会那么暴躁的,”弥尔米娜的声音传来,“很有趣,这畸形变异的生物并没有任何智慧,但它仍能感到恐惧,而且对某些气息的感知敏锐而精确——它在恐惧我和阿莫恩的力量。当然,如果是战场上那些有控制者的畸变体大概就不一样了,但眼前这个……它全凭本能行事。” “恐惧……”高文轻声嘀咕着,将手按在那层半透明的魔法屏障上,“或许对于这种生物而言,恐惧并不是一种情绪,而只是一种本能……” 一阵柔和的微光则在此刻从旁靠近,手持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来到了高文身旁,这位古代忤逆者领袖静静地注视着那怪物,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在废土深处,它们到处都是,但最近一段时间它们都被召集到了别的地方……” “……我记得畸变体的产生可以追溯到忤逆计划里的‘神孽’项目,”琥珀下意识地看了这位圣女公主一眼,“忤逆者从阿莫恩身上提取了最初的‘神血’,然后和人类细胞组合出了‘神孽因子’,你们当初希望能通过将人类转化为‘神孽’来度过魔潮,结果魔潮之后神孽却失控变异成了畸变体……嘶,这要从某种意义上,这些畸变体其实都是‘刚铎人’啊,你看着它会不会感觉怪怪的?” 琥珀的话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好听,但维罗妮卡了解这个半精灵,她知道这家伙不会有恶意,所以只是摇了摇头:“……不,这不是帝国的公民,这只是一个从帝国公民的尸骸中滋长出来的血肉躯壳,当年的‘神孽’计划失败了,我们应该坦然接受这种失败……至于现在的‘畸变体’,我更关心它们最根本的弱点以及存在本质是什么。” “是的,存在本质,我也很好奇这个,”弥尔米娜点了点头,“这种生物在脱离大环境之后会开始衰退劣化,甚至会凭空消散,而它们汇聚到一定程度却又会导致环境产生‘废土化’,在周围制造出类似刚铎废土的能量环境,然后凭空增长……在我看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你们所提到的‘神孽’所可能具备的性质,甚至……不太像是生活在物质世界中的‘生物’了,你们不这么觉得么?” 弥尔米娜的话让高文和维罗妮卡都瞬间从关于古代忤逆计划和“神孽”项目的感慨中清醒过来,转而将注意力放在这个非常重要,却几百年来都无人能研究明白的“异常现象”上。 畸变体的“劣化”和“激化”,以及它们“凭空滋长”的怪异特性。 “……在第二次开拓之后,人类各国还怀抱着反攻废土夺回故乡的希望,那时候我们的学者对这些怪物做了很多研究,也曾成功捕捉并短时间控制过这种‘活体样本’,”高文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我们当年的实验条件有限,学者们只能用很粗暴的办法来测试这些怪物的特性,这些测试大多都没什么成果,但学者们仍然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畸变体和刚铎废土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统一性’,或者是某种‘连接’……” “畸变体是刚铎废土的延伸,是那片魔能污染之地的细胞,这些怪物游荡到宏伟之墙外面,如同流淌在文明国度中的‘废土之血’,”维罗妮卡说道,“我知道这些研究以及对应的结论,这些年我在废土中心也尽可能地做了些研究,但进展止步于此……或许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仍有局限,也可能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观察方法,我们没法解释这些怪物是如何‘凭空滋长’的……” 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看维罗妮卡,低头寻思了一下,插嘴说道:“别的不说,它们‘凭空滋长’本身好像就有个问题吧,如果这些怪物真的可以在废土环境中无限滋长出来,那这么多年过去刚铎废土里岂不是早就塞满畸变体了?那宏伟之墙一塌咱们早就被冲垮了——但现在看来它们也没那么‘无穷无尽’,主力被打痛了照样要暂时撤退,一条战线被切割开照样会兵力吃紧……” “没错,这正是事实,”高文点了点头,罕见地直接同意了琥珀的看法,“畸变体虽然一直被吟游诗人和剧作家们描述为‘无穷无尽’,但如果它们真的能一直在废土环境里增殖,那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凡人国度早就挡不住了。真正的事实是,废土中仍然是大片大片的空旷地带,在里面游荡的畸变体数量虽多,也没有到无限的程度,那些黑暗神官召集军队仍旧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畸变体的‘凭空滋长’要么有个上限,要么……那就不是真正的‘增殖’,而是某种……” 高文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仔细斟酌着更准确的用词,但一旁的维罗妮卡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或许是某种‘传送’,也可能只是一种高速的‘再生’。” “你是说,在宏伟之墙外面的土地被污染之后,从污染气息里凭空‘出现’的畸变体其实是从废土深处‘传送’过来的?”琥珀一听这个顿时瞪大了眼睛,“它们有空间传送技术?” “那不叫技术,或许只是一种天赋力量,属于‘神孽’的天赋,”高文纠正着琥珀的说法,“而且‘传送’也只是个假设,毕竟我们从未亲眼见过畸变体从一个地方传送到另一个地方的过程,战场上的各种侦测感应装置也没有探测到大规模的能量转移、具现痕迹。” 高文等人讨论着畸变体种种诡异特性背后可能的原理,弥尔米娜一开始只是在安静旁听并陷入思索,过了好一会,她才突然说道:“你们想听听我的看法么?” “当然,”维罗妮卡立刻点头说道,“来自‘万法之源’的看法——这当然值得参考。”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关注有关刚铎废土的资料,我要来了前线部队在废土附近采集到的数据,要到了很多受到污染的物质样本,现在还有了一个活的畸变体,通过对它们的研究,我开始怀疑一件事……”弥尔米娜说着,目光落在了高文身上,“你还记得我们共同讨论过的‘统一波动猜想’么?” “当然,”高文立刻点头,“不过这和废土有什么联系?” “世间万物的本质都是波动,而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界限呈现出可变性,在某个微观区间或者说‘阈值’上,物质所处的‘实体波域’和非物质的‘虚体波域’存在互相转化,甚至完全融合的可能……”弥尔米娜慢慢说道,而她所抛出的猜想让高文渐渐睁大了眼睛,“那么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当初深蓝之井的一场大爆炸,将整个刚铎废土变成了一个宏观上的‘混沌波域’,而畸变体拥有在实体和虚体之间转换的特性,它们一直在实体世界的边缘游荡,这或许能解释一些现象……”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影中真相 说真的,在弥尔米娜开口之前,高文的思路是真的没有朝这个方向想过——尽管“统一波动猜想”确实是他和弥尔米娜共同讨论的结果,然而作为一个思路正常的人类(起码看着像是),他本能地不认为这种涉及到微观高能领域的东西会在现实的、物质的世界中体现出如此巨大的影响。 然而……这里是个魔法的世界,这里的许多东西本就是如此匪夷所思的。 “魔力……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研究万物的波动基础,想要找到实体波域和虚体波域之间准确的分界线,以及对万物波动本质的验证和利用方法,”弥尔米娜似乎没有注意到附近几人各异的神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我还没有进展,但我几乎可以确认一件事,‘魔力’就是这世界上已知的唯一一种同时具备两种波域特性、常时处于临界状态的事物。 “魔力可以在常态下呈现出波动属性,本身无实体,但它可以像实体物质一样被塑能类法术塑造出能够干涉物质世界的‘实体’,它也能用于影响其他物质的状态,改变元素的属性……我想这是因为在我们这个‘万物皆波’的世界中,魔力的‘波长’与‘频率’正好处于了一个微妙的区间,让它能够同时叠加在实体和非实体宇宙之间。 “那么七百年前发生深蓝之井的大爆炸,在星球深处涌动的深蓝魔力瞬间横扫并浸润整片刚铎废土,就极有可能可以被视作一次规模庞大的‘施法’过程——就像平常的法术可以影响到物质,当年的深蓝魔力或许也改变了整个刚铎帝国在现实世界中的‘属性’……” 弥尔米娜很认真地说着自己的猜想,而高文与维罗妮卡从一开始便安安静静地听着,并让头脑高速运转以跟上这位“奥秘主宰”的节奏——旁边的琥珀除外,她已经放弃思考挺长时间了。 等到弥尔米娜终于话音落下,高文也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他眉头微皱:“那么你的意思是,畸变体‘凭空滋生’的原因并不是它们从废土的魔力环境中‘诞生’了出来,而只是某种‘显现’的过程?在‘显现’之前,它们其实就已经存在,只是无法和现实世界产生交互,也无法被我们观察到罢了……” 弥尔米娜点点头:“这是我的一个猜想——虽然我没有证据。” “但这有些问题,”旁边的维罗妮卡开口道,“那些离开废土环境、深入到文明内陆的畸变体,它们在将周围环境‘废土化’之后,周围的空间中便会开始出现新的畸变体,这些‘凭空出现’的畸变体都是‘显现’出来的?难道每一群离开废土的畸变体,它们身边都跟着数不清的、‘隐形’的同伴么?这些‘隐形个体’只等着环境中的‘污染’浓度达到一定程度就显现出来?” 高文很快理解了维罗妮卡的疑问,同时心中也有相同疑惑:“对啊,那些离开废土的畸变体在宏伟之墙外面制造出的‘污染区’可以视作是一片独立且封闭的区域,它们和刚铎废土并没有连接在一起,但仍然会有畸变体不断‘冒’出来,这一切总要有个来源,或者说是一个‘路径’——不管是在外面蔓延的‘污染气息’,还是从污染气息中出现的怪物,按照你的理论,它们都不应该是真的‘凭空出现’才对吧?” “这正是一直以来我们可能存在的一个误区,”弥尔米娜微微垂下了头,态度很严肃地对高文和维罗妮卡说道,“那些由畸变体集群腐化污染出来的‘污染区’看上去是和刚铎废土的本体隔离开来,但或许……就如贯穿整个星球的深蓝脉流一样,刚铎废土和外面的‘独立污染区’在某些我们无法直接感知到的‘层面’也是一个整体,它们……在更高的维度上是连接在一起的。” 弥尔米娜的话仿佛一道闪电般照亮了现场之人的思路(琥珀除外),高文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看向身旁的维罗妮卡,从这位总是云淡风轻的“圣女公主”脸上他竟也看到了相似的惊愕表情,片刻之后,维罗妮卡才轻轻吸了口气,表情十分严肃地轻声自言自语:“畸变体是废土的延伸……我们一直都这么说,但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还可以是‘现实意义上的延伸’……” “是的,现实意义上的——刚铎废土是一个整体,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所对抗的每一群畸变体、净化掉的每一个污染区,都是从刚铎废土这个本体延伸出来的‘分支’。那片古老的土地已经在深蓝魔力的浸润下变异成了某种……混乱的‘场’,在它内部所发生的一切,恐怕都有可能会有悖于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经典认知。” 高文则一时间没有开口,他的思路已经延伸到了现实中的局面,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低声打破沉默:“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那么洛伦诸国在废土外面的战场作战将永远不可能真正战胜废土军团——甚至那些在‘外面’被杀死的畸变体都不一定真的被消灭了,它们很有可能只是被暂时放逐出了现实世界,并通过高维度的联系回到了废土内部……” “啊,这句我听懂了!”这时候旁边瞪着眼睛发了半天呆的琥珀突然打破沉默,整个人从呆鹅状态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就是说咱们在外面干掉多少畸变体都是治标不治本呗?” “可以这么说,”弥尔米娜十分严肃地点头说道,“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在现实世界中跑来跑去的畸变体,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刚铎废土本身——那片土地已经异化成为‘温床’,这个温床不消失,谁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东西从它内部‘显现’出来。” “那难不成咱们得净化掉整片刚铎废土?”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那得弄到什么时候啊……古代刚铎帝国那么大一片,咱们在边境上造个净化装置都要费大力气,每次净化的区域也就一个军团驻地……” “应该并不用做到这一步——如果我的理论和计算都正确的话,我们并不用将整片刚铎废土净化,”弥尔米娜摇头打断了琥珀的话,同时她抬起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一片虚幻的魔力投影便瞬间凝聚出来,形成了简略的洛伦大陆俯瞰图,而刚铎废土则以一片紫黑色阴影的形式漂浮在幻象中心,如一锅沸腾的浓汤般不断翻涌,“我们只需要将它切割开来,在废土中制造出若干道‘阻断区’,应该就能破坏掉这片‘混沌力场’的平衡机制,终止它的运转……” 高文紧紧盯着半空中那片投影,思绪飞转间,他看到弥尔米娜的手指在幻象上空移动,在废土中勾画出了数条贯穿东西南北的轨迹,而那片紫黑色的污浊阴影则在这些轨迹闭合之后开始消散,以示意污染的消退和“混沌力场”运行的终止。 “如果只是构筑几条这样的‘阻断区’,倒是有一定可行性……但前提是我们成功打进废土,并一路打穿它,”高文沉声说道,“这倒是和我们一开始‘反攻废土’的目标一致,但如今局势可不想我们最初计划的那么顺利。目前除了塞西尔和提丰稳住防线并在宏伟之墙内部建造了有限的推进基地之外,其他几条战线上的国度别说反推废土了,连收复失地都在艰难进行……” “这方面的事情我没办法,我只是个……研究者,而且还是个正常情况下没办法露面的研究者,”弥尔米娜叹了口气,“如何实现我的研究,就只能靠你们自己努力了。” “我们终将解决这个问题,”高文点头说道,“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现在用的‘净化装置’,真的可以用于‘切割’废土么?像你刚才所说,废土在‘某个更高的维度’其实是一个整体,那我们的净化装置真的能把这个整体切开?” “我认为……可以。”弥尔米娜认真思索了一下,才斟酌着用词说道,她又轻轻点了点手指,半空中漂浮的幻象随之变幻,浮现出了一个结构精巧、有着精灵风格的塔状装置。 那“高塔”表面镶嵌的水晶与符文闪闪发亮,而现场的每一个人对其都不陌生——这正是如今塞西尔和提丰都在使用的“净化装置”,这项技术最初来源于白银帝国,在数年前洛伦诸国合力修复宏伟之墙时,白银精灵们把这种净化装置的蓝图无条件共享给了每一个人类国度,它曾被用于遏止在宏伟之墙破损期间泄露到外部的污染气息,其效果已经在使用中得到验证。 “这是白银精灵们制造出的净化器,”弥尔米娜说道,“我这些天研究了它的原理,也研究了前线传回来的数据,这个净化器并不是生成一个简单的魔力屏障来阻挡污染,也不是对土壤、水源等事物进行简单粗暴的中和过滤来进行净化,它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对魔力的‘过滤稳定’装置。 “净化器启动时会释放出一片覆盖范围很广的力场,并对力场区域内的魔力环境进行平稳且不间断的‘微调’,它会从根本上消除并阻断深蓝魔力井爆炸之后生成的‘余波’,让这些混乱的魔力波动平息成为正常的魔力环境……换句话说,它是‘治本’的。” 净化装置的投影在半空中静静旋转起来,维罗妮卡的视线则不由得落在了它上面,在默默注视了好几秒钟之后,她才若有所思地沉声说道:“……它的运行机制超出了白银精灵对深蓝魔力侵染的理解,这不是如今这个时代的精灵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显然,和群星圣殿以及哨兵之塔一样,这东西是他们从某个祖坟里挖出来的,”一旁的琥珀随口说道,“——他们那边到处都是这种从祖坟里挖出来的东西,反正具体原理也不清楚,就知道是某个时期的老祖宗创造出来的玩意儿,测试测试搞明白能干什么之后他们就拿出来用了……” 话糙理不糙,琥珀说的毕竟是事实,然而高文在听到琥珀的话之后却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此前他从未注意到的疑问。 “白银精灵的先祖遗产……他们的先祖遗产里怎么会有这种专门用来净化深蓝魔力污染的东西?” “……或许他们的老祖宗在某个时期也面对过这种污染?”琥珀想了想,“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么,白银精灵祖上是从大海西边的某个大陆漂洋过来逃难来的……” “……那是远在人类文明之前的古老历史,连龙族也对那片遥远大陆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维罗妮卡轻声说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灵们的这种古老技术真的管用……如果我们能在刚铎废土中建立这样的阻断屏障,就可以让废土自然消退……” “这仅仅是一个根据现有数据推导出的理论模型,”弥尔米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提醒着高文与维罗妮卡,“前提是我目前所做的推测和计算都正确无误。而且即便阻断屏障建立,我们也只是结束了混沌力场在废土中的‘回荡’,结束了畸变体的生命循环,有毒的土壤和水体并不会自然修复,这仍然需要常规手段的净化……而且现在废土中不只有畸变体,还有那些黑暗神官培育出来的各种生化怪物,那些怪物可是真正生活在现实宇宙中的实体,它们并不会随着混沌力场的消失而消散。” “不管怎样,我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正如这场战争最初的目标——我们要打穿那片废土,终结它的威胁,”高文表情平静地说道,“现在只不过要顺便消灭一些额外的威胁罢了。” “有这个心态就很好,”弥尔米娜带着笑意说道,随后她停顿了一下,才略带犹豫地开口,“另外既然说到这里了,我……有件事向问问你的意见。” “你?问我的意见?”高文有点意外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巨大的女士,“什么事?” “……在实验室里研究的东西终究是有限的,再完美的模拟参数和间接资料也比不过真正的废土环境,”弥尔米娜说道,“我想去废土区域做些……‘实地考察’,在前线建立一座实验室。” 这个真的超出了高文的意料,他不禁又确认了一遍:“你认真的?” “我已经深思熟虑,”弥尔米娜认真地说道,“老鹿已经测试过,只要不直接和凡人接触,不直接介入到凡人的行动中,就不会有‘重建连接’的可能,而且之前我也和卡迈尔手下的技术人员们合作过一次,我知道这里面的分寸——我可以用化身行事,做好伪装,控制好日常的人员接触,应该不会有问题。”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隐秘之助 当弥尔米娜话音落下之后,高文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他在思考的不只是弥尔米娜此刻所提出的想法,更有一个将来可能会出现在所有“昔日之神”身上的问题:这些已经脱离神位,完全解除或者部分解除了信仰枷锁,但其名下凡人信徒们仍然记着他们的“昔日之神”们,他们不能永远像被软禁一样困在忤逆庭院之类的地方,他们也有资格在世间活动,但他们应该怎么活动?他们可以对尘世参与到什么程度?要如何控制他们和凡人的接触过程,以防止信仰枷锁重新建立?这些都是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至于当下,废土与文明世界的战争正趋于白热,阿莫恩和弥尔米娜作为洛伦大陆的原生神明,在这场战争中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这也是他必须考虑的事情, “神明的诞生,源于凡人对一个虚无概念的想象和坚信,思潮的本质基于凡人的认知——反过来说,只要解决了‘认知’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众神在人世间的活动本身其实并不是问题,”在高文思索中,一旁的维罗妮卡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当然,前提是要像阿莫恩、弥尔米娜或者恩雅那样已经解决了精神污染问题的神明,或者是有配套的防护和封印手段。” 一边说着,这位曾经的忤逆者首领一边抬起头,迎着弥尔米娜那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 “只要众生不知道、不认为你们是神,只要他们没有重燃对你们的敬畏与信仰,那么神权便不会回归,而相对的,只要蒙昧卷土重来,民众抛弃理性思考并重拾对未知的迷信和盲目敬畏,那么即便你们什么都没做,也迟早会被拖回神坛——所以问题的关键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们具体做了什么,而是凡人们认为你们做了什么以及会做什么,在于理性是否能够驱逐愚昧。” 听着维罗妮卡的话,高文也不禁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弥尔米娜说道:“我们之所以需要神权理事会,需要大规模的教育工程和精神建设以及对你们行动的严格限制,是因为很多人并不会主动去理性思考,而我们这个时代绝大部分民众的认知和思维方式也有待引导——神权理事会现有的诸多‘规则’都是在为这个目标服务。” 应该分清“目的”和“手段”的区别,这是高文和维罗妮卡的共识。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弥尔米娜似乎露出一丝微笑,语气温和地说道,“一个在废土边缘建立前线研究所的‘凡人研究员’并不会成为一个问题,我和阿莫恩都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或许从今往后,我们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以更加近似凡人的方式在尘世活动……我会制造一个化身前往废土地区,不会出问题的。” 弥尔米娜话音刚落,脚步声便从附近传了过来,阿莫恩不知何时被这边的动静引起兴趣,凑过来念叨了一句:“出不出问题先别说,你先想办法调整一下自己那个化身吧——使劲压缩了半天还有足足三米多高,连个门框都过不去,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凡人。” 听着阿莫恩这不客气的评价,弥尔米娜顿时瞪起眼睛:“那起码也比你有人样!我怎么说也是直立行走!” “直立起来三米半的‘人类’和体型巨大的白鹿,我觉得凡人们宁愿相信后者是自然界的产物——好歹我可以说自己是先祖之峰附近诞生的森林圣兽,”阿莫恩晃了晃脑袋说道,展示着自己那经过一次次控制和“压缩”之后已经不那么夸张的庞大身躯,“你就很难跟人解释了……” 高文在旁边听着这俩退休神明的交流,忍不住目瞪口呆地说道:“你们平常闲着没事就成天争论这些东西?” “也不是每天都如此,”弥尔米娜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主要是最近恩雅女士不常出现,娜瑞提尔很忙,而我和老鹿确实在某些领域存在分歧……” 高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为好,旁边的阿莫恩则随口说道:“要我说,你就别用化身了,你那庞大的魔力要塞进一具身体里可没那么容易——不如直接造个投影,功能是少了点,但好歹更容易控制,想弄成什么样都行。” 琥珀眨巴着眼睛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我听你们说半天了,神明的本体、化身和投影到底有什么区别啊?尤其后面两个,我一直以为化身和投影一样的……” “对神明而言,化身是与本体最相近的形式,是我们力量的直接延伸,用神经网络中的一个新词来比喻,它几乎相当于是本体的一个‘低版本复制体’——因此化身有着更强大的力量,也会更受到本体的影响而呈现出近似神话形态的形象,”弥尔米娜很耐心地解释道,“通常情况下,我们更喜欢用化身去做事,这就像使用自己的肢体一样方便……” “投影则是另一种东西,”旁边的阿莫恩紧接着说道,“那东西通常就是个纯粹的‘造物’,受到我们的控制,但和本体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也不会受到神话形态的影响,方便之处在于我们想把它造成什么样都行,不便之处则在于投影只能承载本体很少的力量,在传递信息方面也有着很大的……障碍。投影的形成方式多种多样,可以是有意识塑造出的个体,也可以是我们无意识释放出的‘意念’,甚至如果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神明做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梦,那么这个梦都有可能在现实中形成一个投影…… “这些投影对现世通常影响很小,也不存在精神污染的问题,但就像我说的,它们和本体的联系很弱,控制起来也不方便,拿来做事的话并不好用,尤其是梦境中释放出来的那种。 “当然最后这个也只是理论上的,我没做过类似的事情——我当神明那些年的睡眠一直很好……” “谁问你这个了,我们对你婴儿般的睡眠不感兴趣,”弥尔米娜顿时摆摆手,然后略一思考,“我还是得派个化身过去,投影搞不来那种精细的研究工作。不过神话形态倾向这个确实需要解决一下……话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三米五以上的女性人类么?” 这位魔法女神话音落下,周围的几道视线便顿时都集中在她身上,下一秒她便摆了下手:“好吧你们不用回答了,我也觉得没有……” 片刻之后,高文等人与阿莫恩回到了金色橡树覆盖的繁茂花园中,后者缓步来到树下,一边慢慢在草丛中俯下身子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场”的方向——弥尔米娜高大的身影仍然在那些实验台之间忙碌着,她已经开始对那个被捕获的畸变体进行一系列测试,对阿莫恩投去的视线毫无反应:“让她在那研究吧,她就喜欢研究。” “她对废土背后真相的猜想……有很大的意义,”高文沉声说道,“数百年来,我们对那片污染之地中的各种诡异现象都知之甚少,仅有的资料皆来自于当初开拓远征军在突围中目击到的线索,而自从宏伟之墙闭合,各国对于废土的研究其实便从实质上停摆了……谁也没有想到突破点竟然会在今天出现。” “统一波动猜想么……”维罗妮卡眼皮低垂,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是我们从未触及到的领域,但如果真相确实如此,那我们这些年的坚持也就不算白费力量……” 高文静静地看了这位“圣女公主”一眼,略作沉默之后问道:“现在废土深处的情况如何?你能确认到那些黑暗神官的行动么?” “他们躲在我的视线之外——刚铎废土极为广阔,而我的铁人兵团只能在深蓝之井附近活动,那些黑暗神官实际上控制着废土中的大部分土地,”维罗妮卡摇了摇头,“但我能确认一些间接情报。在过去的几天里,大量原本只是在废土各处游荡的畸变体和变异生物频频向北方集结,而且我设置在地底深处的感应器也探知到了刚铎东北部地区出现过数次高能量反应,我怀疑他们真正的巢穴就在那个方向……现在我已经增加了感应器的数量和功率,希望能尽早完成定位。” 高文表情变得严肃,微微皱起眉头:“他们没有和你的铁人兵团发生冲突——也没有进攻深蓝之井?” “是的,那些畸变体的行动都绕开了深蓝之井——他们似乎并不想在进攻文明世界的同时和铁人兵团开战,这大概是为了避免无谓的消耗,”维罗妮卡轻轻点头,“他们显然已经在这几百年里摸清了铁人兵团的限制,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主动的威胁’,不过……” 高文挑了挑眉毛:“不过?” “不过我怀疑这种‘平衡’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维罗妮卡表情平淡地说道,“没有人会允许自己的大本营里始终插着一根属于外敌的钉子——那帮黑暗神官也是同样。我和我的兵团对他们而言始终是个隐患,而且我一直觉得,他们对深蓝网道的图谋还在持续,深蓝之井……他们不可能永远放着这个最大的网道节点不管。他们现在没有对深蓝之井动手,只能说明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或者他们认为现在积蓄的力量不够,动手的成本过高。” “说真的,”琥珀忍不住插了个嘴,“如果他们现在真的集中兵力去打你,你那个铁疙瘩兵团能打得过么?” “是铁人兵团,琥珀小姐,”维罗妮卡立刻认真地纠正了一句,随后才慢慢摇头,“如果是一两年前他们派兵来攻,我有信心击败所有的敌人,但现在他们的根系网络已经启动,对畸变体的控制技术也已经成熟,整个废土所有的怪物都受到那些黑暗神官的影响……那就很难说了。” “那就是打不过呗,”琥珀摆摆手,“那你确实危险了,他们万一真的突然反应过来决定先拔掉你这个钉子,你一波就没了。” “尚不至于如此,依靠深蓝之井附近的防御节点,我可以坚持至少……”维罗妮卡立刻严肃地想要反驳两句,但紧接着她便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模样,“算了,我不跟你较真。”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能看到一贯在任何情况下都云淡风轻的维罗妮卡也露出这种无奈的模样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不得不说琥珀在气人方面着实是有些天赋,不过很快他便摇了摇头:“至少现在,那些邪教徒是不会进攻深蓝之井的。” 琥珀惊讶地看着高文:“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现在优势啊,万一真的一波把铁人兵团弄没了呢……” 高文一摊手:“如果他们真的集中兵力朝废土中心进攻,那我们和提丰直接合兵从北向南打一波总攻,他们不也没了么。” “……倒也是哦。” 高文没再理会琥珀,只是一个人陷入思索中,片刻沉吟之后才慢慢说道:“深蓝之井暂时安全,北线和东线暂时情况无忧,西线沦陷区很多,但局势也已经开始好转,现在问题最大的反而是南部战场……最让人担心的不是白银帝国能不能守住,而是高岭王国会在这场血战中损失多大。” 琥珀眨眨眼睛:“你之前开会的时候不是对白银精灵的‘千年军团’很有信心么?” “我确实对千年军团很有信心,但他们毕竟失去了群星圣殿——没有了唯一的空中压制优势,纯地面部队的千年军团在正面战场的发挥会打很大折扣,”高文摇摇头说道,“白银帝国和高岭王国的联军或许最终可以顽强地战胜敌人,但这一仗绝对不会轻松……而现在大陆南北被切割成了两片战场,各国兵力都不充裕,他们注定很难得到其他地区的援助……” 一旁的阿莫恩忍不住垂下了头颅:“实在不行,我再去帮他们冲一场……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 “不行,你不能再前往南方了,”高文立刻便打断了对方,“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分寸’啊,主要是你和弥尔米娜的情况终归不同,弥尔米娜几乎没有任何虔诚的信徒,而你……就像贝尔塞提娅所讲,白银精灵有着漫长的寿命,以及随着漫长的寿命而具备的特殊思维方式,他们的思潮远比其他凡人种族的思潮要‘坚韧’和‘顽固’,以至于哪怕你没有直接在精灵们眼前露面,他们在潜意识中对你的记忆和印象也会导致你在现世逐渐受到影响。” 阿莫恩沉默片刻,一声叹息:“那……好吧。” “你可以继续承担‘信使’的工作,偶尔借助幽影界的连接为我们传递大陆南北的情报,”高文想了想,又补充道,“在通讯艰难的情况下,你在这方面所发挥的作用已经抵得上千军万马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在哨兵数据链崩溃、整个大陆被切割为南北两片战场的情况下,联盟真的很需要这么个能够穿梭南北而且还不怕敌军火力拦截的“信使”。 这就是鹿由器的必要性(无误)。 听着高文的话,阿莫恩的情绪似乎终于好了一点,他微微抬起头来,缠绕在鹿角上的两朵粉白色小花在微光中轻轻摇晃。 “我明白了。” ------------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前线科考船 伴随着熊熊烈焰在山林之间肆虐,污浊的畸形血肉在火焰中归于尘土,与那些畸形生物一同蔓延的污染气息也终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得到了遏止。 在过去的数日间,来自地面和高空的火力以极高的效率清除着失去指挥之后盲目游荡的畸变体,当这些怪物被大量清除之后,红玉城西部区域的废土化进程随之开始消退,在尘世黎明号进入战场的第三天,红玉林海中的烈焰逐渐熄灭——对战场的清理和收复工作随之展开。 红玉森林东部,狼脊山上空,一座巨大的“戈尔贡”空中堡垒在寒风中悬停下来,这是一座隶属于帝国魔能技术部的“前哨研究舰”,在其合金建造的宽阔底盘上,伫立着的是一座有着尖顶高塔与天文平台的、看上去和常规军事设施截然不同的复合建筑,此刻这座建筑物的主要模块正处于全功率运行的状态——主建筑两翼的延伸结构打开了释能栅格,散发出淡蓝色微光的光粒子在黎明时分的高空中随风飘散,神秘的光流沿着导魔结构在建筑物与翼板之间流淌,并点亮了建筑物顶端的诸多感应装置。 在黎明时仍有些昏暗的天光背景下,这座飞行在空中的前哨研究舰竟因那些神秘玄奥的流光而平添了几分令人惊叹的美感,它如一座张开双翼的人造神祇般漂浮在满目疮痍的狼脊山上空,流光自其两翼洒向大地,又飘向高空,而这些美丽的光辉显然并非装饰。 这座“科研舰船”正在采集至关重要的数据,监控着畸变体撤离之后整片土地的魔力环境变化,那些梦幻般的流光是其主探测器与环境中的混乱魔力相互作用的结果,而这些数据将在不久后的将来为整个联盟对废土的反攻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前哨研究舰控制中心,技术人员们正在分析着从各处传来的数据,而这座空中堡垒的最高技术长官马林·莱斯利则站在主控制台前,关注着这座由他亲自设计并督工建造的“舰船”的工作状态。 一名助理研究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马林·莱斯利的思考:“智库长,这是刚刚汇总完毕的污染消退监控数据,请您过目一下。” 马林从沉思中惊醒,抬头接过了助手递过来的数据簿——这是由主脑协助分析汇总并直接打印出来的资料,和手工抄录的表格相比,它显得更加直观易懂且清晰美观,而随着视线在这份数据资料上快速移动,马林略微有些皱起的眉头也终于渐渐放松开来。 “看样子畸变体带来的废土污染正在整个地区消退……消退曲线和我们之前的推算大致吻合,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不到一周,狼脊山以西的地表区域就可以允许低防护人员入场活动了。” “是的,污染消退速度很快——看样子只要没有那些畸变体聚集,废土污染就没办法在自然环境里维持过长时间,”助理研究员语气愉快地说道,“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盘踞的时间还不算太久,还没来得及让土壤和深层地下水都染上剧毒,而且高温烈焰也有效抵消了那些畸形生物带来的负面影响。” “……如果刚铎废土里的污染也能这么容易就自然消退就好了,”马林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手中的表格上,语气却忍不住感叹,“在废土内部,我们的前线战士们想喝一口干净的水都不容易……” 他摇了摇头,将手中表格放下,同时注意力也放回到了眼前的控制台上——空中堡垒的主脑此刻正在关注地表上的情况,外部监视器拍摄到的画面正呈现在控制台上空的全息投影中,在那影像上,马林可以清晰地看到战争之后的狼脊山是怎样的满目疮痍,而其中最醒目的,便是山体上那些突兀的凹陷和断面。 那是规模庞大的“销蚀”痕迹,就仿佛山体的一部分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直接切掉、抹消了一般,可怕的能量爆发摧毁了那里原有的岩层,留下的只有从凹陷坑洞边缘流淌下来的结晶状凝结层,而在那些“销蚀”痕迹周围,还可以看到有穿戴着重型防护装备的地面探索人员如蚂蚁般活动,收集着无法从空中遥感探测的一手数据。 那些探索人员也是这艘“前哨研究舰”舰载部队的一部分,而除了他们之外,附近的山林上空还有低空飞行的单人侦察机和由母舰直接控制的“法师之眼”,这一切共同组成了庞大的立体化探测体系,它们是马林·莱斯利的骄傲,也是他在此行动的重要倚仗之一。 顺便一提,他的另一个重要依仗是这座“科研舰船”上携带的十门主炮和二十六门副炮——在瑞贝卡殿下的领导下,帝国的研究人员一向武德充沛且热爱各种形式的大砰砰,在辅助部队的编制中战斗力仅次于医疗人员。 “……哪怕亲眼所见,那些痕迹还是令人惊叹,”马林·莱斯利注视着龙脊山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销蚀痕迹,忍不住轻声感叹着,“超临界加速器的破坏力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种常规兵器,在我看来甚至胜过炼狱燃烧弹……说真的,最初追随瑞贝卡殿下的时候我只是惊叹于她的智慧和灵感,但那时候我可从没想到她的智慧可以转化成如此……可怕的力量。” “据说军队里的一些浅信徒在看到超临界加速器的威力之后都开始不信神了,”助理研究员也有些感叹地在一旁说道,“这也算是超临界加速器的‘意外作用’吧。” “……当神话中的想象极限都及不上人智所造就的奇观,神话自然会渐渐失去光彩,”马林·莱斯利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过这也就对浅信徒管用,虔诚的信仰者总有一百种理由把一切都归于神之伟力——他们可不管自己背后的神明乐不乐意。算了,不谈这个了,地面探索小组已经下去多久了?” “已经下去十二小时了,还没有到行动极限,”助理研究员立刻汇报道,“现在地表的污染正在消退,行动计划组那边正在讨论要不要延长每一轮地面探索的行动时间……” 马林·莱斯利思索了片刻,微微摇头:“我倒是不建议这么做,我们已经在这里站稳脚跟,没必要为了抢这点效率增加行动人员的风险,按计划轮替吧,等到这一波地面队伍返回,我们再前往下一个监控点。” “是,智库长。” 马林点点头,接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座突出地面的金属平台,那金属平台大致呈隆起的三角形,其中心固定着一根透明的水晶容器,一颗巨大的大脑正悬浮在容器中心,优哉游哉地用触腕戳着生物质溶液中漂浮的气泡,看上去负载很低。 “主脑,保持对周边地区的警戒,给自卫火炮预充能,我们一小时后向东部污染区移动。” 一个偏向年轻女性的合成嗓音立刻在控制中心响起:“是的,马林,增强危险感知,堡垒火力状态良好,随时可以启动,引擎动力充沛……” 听到主脑传来的声音,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忍不住偷偷看了旁边的智库长一眼——说真的,要求主脑把讲话器设置成偏向女性的音调这件事儿是真有点奇怪,而更奇怪的是智库长好像还用了很大功夫调整主脑的语言模式,据说平常他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偷偷跟“这艘船”聊天,这貌似在整个空天要塞战斗群里这都是独一无二的情况,这座“舰船上”大部分人都怀疑这跟智库长的“个人审美”有关,但大家都没人敢说出来…… 只是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心中还是偶尔会忍不住冒出略有些冒犯的念头来: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你看着我干什么?”或许是偷偷看的时间太久,助理研究员的视线终于被察觉了,这两年愈发谢顶的马林·莱斯利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助手,“有问题就问吧。” 年轻的助理研究员顿时一紧张,赶紧把脑海里那堆可能导致自己工作量翻倍的念头逐出脑海,使劲寻思了一番才找到个看起来不那么突兀的话题来转移智库长的注意力:“那什么……智库长,我只是突然觉得……咱们这样一座研究设施上配了大大小小几十门魔导炮和虹光发生器,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这边话音未落,便感觉到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刚一抬头,他便看到了马林·莱斯利深邃的视线,听到智库长饱含智慧的话语传入自己耳中: “年轻人,不要把目光局限在案头,我们搞研究的,有时候是需要‘走出去’的,你看咱们现在,就已经走出了研究所、来到了废土的前线——你看看周围这些危险的山林和黑暗的荒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里盘踞的怪物已经被剿灭干净,但谁知道黑暗中是否还潜藏着危险?万一下面突然跑出来个把失控的畸变体那多危险……” 马林·莱斯利说着,目光落在年轻的助理研究员那张略显懵逼的面庞上——这是个明显还很稚嫩的年轻人,他头发浓密,而且还没有对大砰砰建立起足够的热爱,这样的年轻人显然是需要引导的,而这正是他这样成熟的帝国研究者必须承担起的责任。 “……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帝国学者在进行野外考察的时候随身带三十二门要塞炮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 助理研究员:“……?” …… 地面行动小组组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看到那座气势磅礴的“空中研究所”正静静地悬浮在云层之间,从天边倾斜着撒过来的晨辉泼洒在空中堡垒的底盘边缘,泛起的金红色光辉与空气中的魔力流交相辉映,看起来格外壮观。 ‘戈尔贡’飞行平台在和尘世黎明号一同行动的时候虽然看上去不怎么起眼,但如果单独行动,它们个个都是气势恢宏的飞行奇观。 片刻之后,他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 厚重的个人防护套装隔绝了龙脊山上寒冷的北风,防护系统投射出的双层护盾过滤、抵挡着空气中潜在的污染,然而即便有着这样厚实可靠的防护装备,周围满目疮痍的污染与战争痕迹仍然让行动组长心中倍感压抑。 土壤与岩石表面覆盖着令人作呕的紫黑色“物质”,腐化力量在山体表面留下了大量纵横交错的沟壑,动物已经绝迹,岩石缝隙间可见累累白骨,植物只剩大量扭曲变异的残骸,污浊而可疑的生物组织碎片如泥浆一般涂覆在某些残骸之间,又可见到被摧毁的兽人防线工事散布在焦土之间,折断的战旗和武器仿佛已经历经千年岁月,风化朽烂的不成模样。 这就是那些可憎的怪物在占领一片土地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它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虽然短暂,却已经造成了如此触目惊心的污染,而如果不是尘世黎明号及时抵达西线,这样可怕而凄惨的一幕毫无疑问将席卷整个奥古雷,甚至席卷整片西大陆。 一名行动组员的声音从旁传来:“组长,太阳已经出来了,环境中的魔力读数波动正在变大,我们应该只能再测量最后一组数据了。” 行动组长抬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地平线,看到巨日恢弘的冠冕正照耀着群山——这意味着行动组的一部分测量工作即将结束。 “我刚才已经收到了空中指挥中心的消息,我们一小时后返回研究舰,”行动组长点点头,从厚重的面甲下传来略显沉闷的声音,“收集数据之后再在周围检查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组员点了点头,目光随之投向前方不远处——在他面前,是一片巨大的“销蚀”地带,整片山体被巨大的能量凭空“挖”掉了一块,留下的是一个近乎正圆形的黑色凹陷,坑底此刻仍有残留的热量升腾,而凹陷边缘则是冷却结晶的黑色凝结物质,看上去壮观又令人心惊胆战。 “这里就是第七号冲击落点,”行动组长沉声说道,“根据战报,应该就是在超临界加速器击中这里之后畸变体军团才突然失控的……金娜指挥官和军事参谋们都猜测这里应该就是那些怪物的指挥节点。” “……可惜什么都没剩下,”组员有些遗憾地说道,“要是能留下几个被炸残废的黑暗神官就好了,我们也能多几个研究样本。” “总会有的,反正……” 行动组长话刚说到一半,便被一声从不远处传来的喊声突然打断。 “组长!我们好像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您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治疗方案 行动组长飞快地来到了部下所指的地方——一处距轰炸区有一段距离的凹陷地带。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辉煌的巨日正洒下明亮的光辉照耀在狼脊山上,在阳光照耀下,轰炸区边缘那些因岩石熔融凝固而形成的黑曜石状结晶体泛着一种多彩的反光,从前哨研究舰派至地面的行动组员们聚拢在一堆看上去形态怪异的熔融物质旁,正用随身携带的魔力侦测、生命感知等各种装备探测着这堆熔融结晶中一个怪模怪样的残骸。 金属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从山道上传来,行动组长来到了组员们中间,隔着厚厚的防护面罩和微风护盾,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部下们发现的古怪残骸——它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包裹着,整体半埋在呈现出流质形态的山坡上,如果不是发现者足够敏锐,这东西恐怕很容易被第一眼错认为只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但仔细观察之后,便会发现它有着比石头更加规整的棱角和表面,尽管整体已经变形,其人为加工的痕迹仍然可以看得出来,而且在其某处破损的缺口里,行动组长还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有着更加复杂的内部结构,有着像是水晶般的镶嵌物质和卷曲的金属“枝干”。 “组长,您看这东西是什么玩意儿?”一名部下在旁边问了一句,“应该是人造的吧?但明显不是兽人们留下来的……那帮从废土里跑出来的怪物能造出这么先进的东西?” “那些怪物缺乏智慧,它们背后的控制者可不是——别小瞧了我们的敌人,那帮黑暗神官实质上掌握着很先进的技术,不能只把他们当怪物看待,”行动组长沉闷的声音从防护面甲下面传来,他上前仔细观察着那团熔融物质里面包裹的人造残骸,确认自己携带的危险物质感应单元没有报警之后又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手指碰了碰那东西的表面,这才沉声说道,“这东西肯定不一般……看看周围,这里可是紧挨着超临界加速器的轰炸点,附近的石头都烧没了,这玩意儿竟然还可以保留下来……” “我们刚才用侦测歪曲滤镜检查了它,这东西核心处好像还有很微弱的魔力反应——但也只剩下一点魔力反应了,怕是坏的很彻底,”另一名部下说道,“另外它和那些怪物留下的其他残骸不同,这东西没有毒性物质残留,也没什么魔能污染,很奇怪,这玩意儿是……‘干净的’。” 听到部下最后的描述,行动组长心中一动,表情顿时愈发严肃起来——废土怪物给人的印象便是“污染”,它们所到之处就不存在什么“洁净”的概念,然而这里却出现了一个不携带污染的“干净事物”,这本身就是最不正常的一点。 “……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东西弄上去,”他立刻沉声说道,“让智库长带人分析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兄弟姐妹们,准备忙活了!” “关键是这东西怎么弄啊?”一名部下听到组长的吩咐之后顿时头疼起来,“它整个都被这些结晶给包裹起来了,咱们可没有那么精细的工具可以把它抠出来……” “那就把这一坨东西整个切下来弄走,我跟‘上面’说一声,让他们派个劲儿大的云底运输器下来,”行动组长一挥手,“弄上去让实验室的人想办法慢慢抠吧,开工开工!” 不久之后,前哨研究舰上层的某个大型实验室内,马林·莱斯利站在大型分析平台前,看着刚刚由探索行动组送上来的“研究样本”,表情有点发呆。 从实验室屋顶洒下来的灯光照耀在这位老资格研究员澄明瓦亮的头顶上,显得光彩耀眼。 “我们的探索队员在七号冲击落点附近发现了这东西,”一名助理研究员在他旁边介绍着,“有很明显的人工加工痕迹和复杂的内部结构,疑似是那些畸变体留下的‘遗物’,落点周围的所有东西都被超临界加速器释放出的能量摧毁,唯独这东西留了下来——包裹在它表面的结晶物质是跟着样本一起送上来的,地表没有条件对其进行进一步剥离。” 马林皱着眉,思考良久之后突然转向旁边不远处的主脑通讯终端:“……内部结构能扫描出来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通讯装置上空即刻浮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偏女性的合成嗓音从装置中传了出来:“只能扫描出结晶物质内的大致轮廓,无法复现内容物的具体结构——正在将分析结果投送至分析平台。” 下一秒,分析平台前的一处投影水晶表面闪烁起了微光,空气中随之浮现出了淡蓝色的全息投影,投影中出现的,是一个扭曲变形但依然能勉强分辨出大致轮廓的立方体事物。 “这东西……”马林眉头紧皱地盯着全息投影中呈现出的画面,脑海中却想到了不久之前他在神经网络的高权限数据链中所看到的另一样事物,那是远在大洋深处的海妖们送来的情报…… “马上联络尘世黎明号!”他立刻反应过来,扭头对主脑说道,“我们恐怕抓住重要线索了!” …… 炼金药剂特有的复杂气味漂浮在空气中,不远处的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了某种机械装置运转时的低沉嗡鸣,明亮的天光透过旁边宽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了室内,照亮了房间里整洁朴素的陈设,也带来了冬日里难得的温暖气息。 威克里夫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感受着炼金药剂对体内各处暗伤以及毒素的逐步修复,视线却忍不住一次次投向窗外。 哪怕到了现在,他仍然会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仅看着眼前这宽敞明亮的房间,谁又能想象到这里竟然是在天上? 他正置身于一座漂浮在天空的“医疗舰”上,与这座庞大的空中堡垒一同飞行在红玉城的上空!这是怎样不可思议的经历? 说实在话,威克里夫其实并不缺乏翱翔天空的经验,作为一名实力不俗的超凡者,也作为奥古雷“五王”之一,不管是凭借个人力量短暂飞行还是骑乘狮鹫翱翔天空对他而言都算是小事一桩,但那种飞行经历和乘上一座反重力飞行堡垒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被一架龙骑兵战机送到这座“医疗舰”上之后所感受到的那种震撼—— 在微明的天光中,庞大的空中之城漂浮于云端,巍峨的建筑物在钢铁铸造的浮空平台上傲然挺立,钢铁机群环绕在一群空中之城左右,在云层与雾霭间穿梭飞舞,而在这些飞行的城市上空,更有龙群翱翔,伴随着晨光渐起,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黑暗褪去,大地在脚下延伸,那甚至带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凡人已经站在昔日神明的高度,俯瞰并主宰万物的错觉…… 但或许那也不是什么错觉,对于已经完成弑神伟业、建造出了“尘世黎明号”那样奇迹般工程学造物的塞西尔人而言,他们恐怕真的已经有资格俯瞰这片大地上的一切了…… 纷繁杂乱的思绪在这位人类国王的头脑中起起伏伏,或许是病床旁那台“治愈力场发生器”在产生影响,也可能是两天前那位修女小姐给自己喝的“神圣合剂”仍然残留着药效,他觉得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层出不穷,而就在这时,一片极为庞大的阴影突然从窗外出现,并在云与雾的深处缓缓移动。 那是尘世黎明号,这只“空天要塞战斗群”的“核心母舰”,如今整个奥古雷防线的新中枢,而他自己所处的这座“医疗舰”、之前所见的两座“战争教堂”以及另外数座空中堡垒则属于尘世黎明号的护航编队。除了已经坐镇法尔姆要塞的两座战争教堂和这座医疗舰之外,每天都会有空中堡垒从这只编队中脱离,前往南部和东部战场作战——或者说,执行“净化消杀”。 在这些强大而恐怖的空中战争机器以及地面上由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所率领的塞西尔远征军的联合扫荡下,奥古雷部族国的大片沦陷区域正在被逐渐收复,而那些盘踞在山林之间的游荡畸变体部队则在被迅速清剿。 据说当尘世黎明号也再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就是整个西线战场向着废土发动大反攻的日子——那一天或许不会太远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声突然打断了威克里夫的胡思乱想,他从走神中惊醒过来,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并没有看到这些日子负责照顾自己的“医师”或之前送自己过来的那位修女小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小老头。 他披着一身看上去脏兮兮的研究人员短袍,仿佛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其须发皆白,而且看上去好像很久都不曾打理,他身形佝偻,脸上带着笑嘻嘻的模样,至于气质……虽然威克里夫一向不喜欢以外貌来评价陌生人,但说实话,这个小老头的气质实在很难跟“威严”、“沉稳”沾上边…… 但威克里夫知道,既然对方能出现在这里,而且顶着这么一身邋里邋遢的行头在医疗舰上行动,那他就绝不是一般人。 事实证明了这位人类国王的判断。 “早上好啊,威克里夫陛下——看样子您这精神头恢复的不错啊,”小老头开口了,带着愉快上扬的腔调和灿烂的笑容,“我是这艘医疗舰的负责人,您可以叫我皮特曼……” 威克里夫愣了一下——自己猜的没错,这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但他也没想到竟然会不一般到这种程度。 这座庞大的空中医疗堡垒的负责人显然是值得敬重的,威克里夫的表情立刻便郑重起来,并起身打着招呼:“很高兴见到你,皮特曼先生——抱歉,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够礼仪周全。” “没事儿,别介意,反正我平常礼仪也不怎么周全,”皮特曼立刻摆手说道,然后背着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威克里夫的病床前,探着头看了一眼这位人类国王空荡荡的右臂,“我过来就是看看你情况的——主要是确认一下你体力和精力恢复如何。”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威克里夫立刻说道,“感谢贵方提供的治疗,那些药剂和治愈装置都很有效。” “那就好,”皮特曼点点头,伸手拈着下巴上越发稀疏的胡须,“既然体力和精力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该考虑你这条胳膊的问题了,这种肢体修复治疗宜早不宜迟。总而言之,我这边有两套方案给你。 “第一个方案,是血肉再生术,顾名思义,就是用德鲁伊技术让你的肢体直接再生——中间会有数次人工干预和手术调整。这个方案的好处是最终再生的肢体和你原本的身体几乎没什么区别,就跟没受过伤似的,缺点嘛……周期很长,你的新手臂需要漫长的治疗和调整才能生长出来并达到可以使用的程度,而且新生的手臂肯定比你原本那经过长期锻炼和魔力适应的手臂要弱小很多很多,你的实力将大打折扣。一个超凡强者长了一条普通人的手臂,这个过程很容易理解。 “第二个方案我比较推荐,那算是我们跟机械工程部门合作出来的新技术,就是用魔导机械、人造神经索之类的给你直接造一条新手臂,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可行的。我们可以给你制造出强大的钢铁肢体。 “这个方案的优点是快捷,实验室里造个义肢可比让你自己长出条胳膊要快,把成品给你怼上去当场就能用,而你需要为此付出的时间基本上只有适应新肢体的过程。另外,这东西还跟塔尔隆德那边传来的技术有点联系,它有很值得期待的前景,只要材料跟得上,你的新手臂本身就可以是一件强大的兵器——你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实力,甚至还可以重新上战场。当然它也有缺点,那东西毕竟不是你原本的血肉之躯,所以可能需要……” “我选第二种。”威克里夫表情平静地打断了眼前小老头的絮絮叨叨。 他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 “你确认?我要提醒你一下,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换的啊,我们要对‘接口’做很复杂的处理,你的一部分神经和骨骼会被替换成植入体接口,今后想改可不容易……除了塔尔隆德那群从出生就给自己身上鼓捣各种植入体的龙,咱们这边的很多人都还接受不了这个。” “我明白,但我已下定决心,”威克里夫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的王国和人民正陷入战火,我没有时间躺在病床上慢慢接受‘治疗’——我需要重返战场并组织反攻,皮特曼先生,请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露出马脚 威克里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郑重,显然他的决心已下,而且绝非出于冲动——甚至可能早在皮特曼到来之前,在他当日刚从那位白骑士口中听到塞西尔的“医疗技术”的时候,这份决心就已经在这位人类国王的胸膛中生根发芽了。 连皮特曼这样性格玩世不恭的人在面对这样一位作出决断的国王时也会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以认真的态度对待。 “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但我仍然要提醒你一句,这是我作为这座医疗舰负责人的责任,”身形佝偻的老德鲁伊走上前来,在病床旁与威克里夫对视着,“机械义体是一项新技术,它是德鲁伊法术、魔导机械以及塔尔隆德植入体技术的融合产物,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成功经验,但也有不成熟之处。作为这项技术的主要研发者之一,我有自信可以在你身上完成这项手术,但未来的某一天,这条手臂可能会出问题,甚至最糟糕的情况下……” 老德鲁伊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着词汇,片刻之后才委婉地说道:“义体可能会失效,你可能会需要再次手术,而考虑到技术更新迭代的问题,我们或许需要重新挖开你的断臂,更换里面的人造神经和合金骨骼接驳点——这个过程可能不会那么愉快。” “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复原——我从照料我的医师那里听到一句话,联盟现在需要每一分力量,是么?”威克里夫表情平静地说道,“为我准备一条机械义肢吧,说真的……我现在甚至有点期待它了。” “好吧,一条机械义肢,”皮特曼叹了口气摆摆手,紧接着又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又问了一句,“对了,一条够使么?” 威克里夫:“……啊?” 皮特曼乐了起来,一边比划着一边跟威克里夫解释;“反正也折腾一回,你要不够用我可以给你加两根,反正机械义体这种东西也不是原生肢体,改个接口还算比较简单……” 威克里夫目瞪口呆,前一秒他还觉得自己接受能力颇为强悍,在面对塞西尔人不可思议的新技术的时候也能处之泰然,甚至为此颇有点自豪,结果这时他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认知还是过于粗浅——塞西尔人鼓捣出来的玩意儿对一般人类而言可能还为时尚早了点…… “额……这个……我看还是算了,”这位人类国王一脸尴尬地摆着手,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镇定一点,“正常手臂就挺好的,多了感觉用不过来……” “那行吧,一般人也确实不太适应这个——毕竟咱们还没发展到当年塔尔隆德的那种高度,”皮特曼倒是挺看得开,听到对方拒绝便随口说道,“反正我给你把接口留着,哪天你要是嫌不够用了我就再给你加几根……” 这话题眼看着越来越古怪,威克里夫逐渐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便只能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努力敷衍,但幸好眼前这位老德鲁伊并没有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题上纠缠太长时间,一番脑洞大开的畅想之后,皮特曼便抬头看了一眼病房墙上挂着的机械钟,接着站起身来:“行了,我在你这儿待的时间不短了,就不打扰你了——正好你还有一朋友在外面等着,我去把她叫进来。” “朋友?”威克里夫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到自己在这漂浮于天空的堡垒中养伤时竟还会有朋友来访,“谁啊?” “她进来你就知道了,”皮特曼摆摆手,转身朝门口走去,“反正是个看上去毛茸茸的姑娘,在外面等半天了……” “毛茸茸?”威克里夫有点发愣,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心中的疑惑便得到解释——在皮特曼离开之后不过片刻,病房的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一位头上绑着绷带、身上穿着宽松“病号服”,身材高大而体型匀称的兽人女士出现在他面前。 在窗外洒进的灿烂阳光中,这位兽人女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覆盖着绒毛的、带有三分猫科动物特征和七分人类女性轮廓的面孔看起来格外亲切:“嘿!威克里夫!看到你的脑袋还长在身体上真是件好事儿——前两天我都做好准备以后要每年去帮你的坟墓除草了……” 听着这位兽人女士嗓音洪亮而愉快的声音,威克里夫脸上顿时忍不住露出些许无奈:“卡米拉你这张嘴……算了,反正你这么多年都这样……” “你夸奖人的方式还是这么委婉,”卡米拉面带笑容地来到了威克里夫的病床前,随手拿起旁边小桌上的水果便塞进嘴里啃了起来,一边啃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可以啊,我听说你一直在法尔姆要塞坚持到圣洁残阳战团抵达,看看你现在这身伤……啧啧,你现在终于像个勇猛的战士了。说真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挺娘炮……” 这位兽人大酋长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打量着威克里夫目前仍然空荡荡的手臂,后者则只是满脸无奈地撇了撇嘴,同时目光也扫过卡米拉身上—— 这位大酋长显然也曾经历了地狱般的战场,在那大大咧咧精神十足的表象下,是掩饰不住——或者说压根没有掩饰的各种伤口,她头上缠着绷带,原本两只很有精神的耳朵现在只有一只立在头顶,另一只也被绷带仔细地缠绕了起来,此外目光所能看到的手臂、领口以及随着其大大咧咧的动作而露出来的几乎每一寸身体上,露出来的也都是累累伤痕。 甚至连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末端都有一节被绷带缠绕了起来——这显然不怎么舒服,卡米拉一直在下意识地让尾巴扭来扭去。 “你看样子也够凄惨的,”威克里夫若有所思,似乎猜到了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你现在也住在这座‘医疗舰’上?” “住的离你不远,但其实我不想上来的——我了解自己的身体,这点伤势还不至于要了命,专门找个地方调养伤势就是浪费时间,”卡米拉撇了撇嘴,语气不爽地念叨起来,“可惜塞西尔的医生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说我继续折腾下去起码得少活十年,为了将来的寿命考虑,最好是老老实实接受治疗……” “那我仍然挺惊讶的——你可不像是会因为这种‘劝说’就老老实实去养伤的人,”威克里夫耸耸肩,“尤其是如今这个局面下,你更有可能把劝你休息的医生暴揍一顿——然后给他们赔礼道歉。” “……主要是没打过那几个医生,”卡米拉表情尴尬了一瞬间,“那些白骑士‘讲道理’的本事比我想的厉害,刚才那番道理都是他们把我打趴下之后才讲给我听的……” 说到这她突然又瞪起眼睛,紧跟着便辩解起来:“当然主要原因是我大意了,而且状态不好,我赤手空拳跟那种铁罐头打怎么打得过嘛!再说了,谁能想到一群‘医生’会那么能打,下次我带上斩斧肯定……算了,不说了。” 威克里夫嘴角抽抽着听这位女酋长念念叨叨了半天,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那群白骑士自称是‘医生’,你还真敢信啊?” “……大意了,”卡米拉一声长叹,“上了塞西尔人的当。” 威克里夫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至少在这片刻,他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熟悉的气氛。 但他并没有在这种放松中沉浸太久,几秒种后,这位人类国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看着卡米拉的眼睛问道:“现在的局势怎样了?” “整体上都是好消息,我们正在收复失地,从北到南的防线漏洞正在被那些空中堡垒和塞西尔人带来的地面部队逐一修复,而敌人的主力部队在尘世黎明号投入战斗的那一日遭遇了沉重打击,它们短时间内应该没办法再组织起像之前那样大规模的攻势了——目前主战场正在向南部转移,斯度尔的部队和一部分空中堡垒正在巩固南方防线。 “史黛拉和她的魔像军团在圣山,妖精们正在配合塞西尔人建设一个新的通讯网络,技术方面我就不太懂了…… “雯娜现在在红玉城,就在咱们正下方——她和柏德文公爵在一起,正在谋划夺回群山屏障的事情。现在仍然有相当多的畸变体占据着东边的群山屏障,那些是有人指挥的‘正规军’,和目前山林里落单的失控怪物不一样,而且它们已经让大片区域‘废土化’,夺回那片地区可能需要一场硬仗,但只要尘世黎明号向东方移动,问题就会解决……” 卡米拉慢慢说着,表情有些复杂,嗓音也显得低沉:“……打到今天,我们死了很多人,城市与乡村被夷为平地,良田和水源被污染,森林化作焦炭,但我们也活下来很多人……威克里夫,你是个乐观的人,这时候不需要我劝了,对吧?” “是的,我们也活下来很多人,”威克里夫轻声说道,目光慢慢投向了窗外,而尘世黎明号巍峨的巨影正从云层深处上浮,反射着淡金色的阳光,“活着真好。” “……确实,活着真好,活着才能替死去的人做他们未能实现的事情。” 病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位部族首领都在各自陷入思考之中,直到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桌面上的一台通讯装置中传来,才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一位留着金色单马尾的年轻女性指挥官浮现在装置上空的全息投影中,表情严肃地看向威克里夫:“很抱歉打断您和友人相叙,威克里夫陛下,我是塞西尔空中部队最高指挥官金娜·普林斯,我有一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是关于之前法尔姆战役中的一些细节……” …… 两小时后,狼脊山北方,一度被畸变体军团攻破并夷为平地的法尔姆要塞废墟前,巍峨的钢铁教堂伫立在化为焦土的大地上,圣光形成的能量屏障覆盖着原本的要塞城墙,钢铁战车大教堂的能量覆盖范围内形成了交错的火力据点,一片紧急修筑起来的防御工事则堵上了之前被冲开的山口区域,从防御工事中延伸出来的炮口警惕地指向山脉东侧的大片沦陷区域。 大片大片仿佛黑曜石结晶般的熔融物质从附近的山体上流淌下来,在山口区域形成了层层叠叠的起伏障碍——炼狱燃烧弹的火焰早已熄灭,但它所留下的恐怖痕迹仍然在震慑着所有胆敢挑战这片战场的生物。 而在法尔姆要塞的上空,另外一座钢铁教堂仍然漂浮在天空,与整个空中作战编队一同维持着这一地区的制空。 飞行教堂内部,修女玛丽安正站在钢铁铸造的布道台前,一幕全息投影浮现在祈祷书造型的铁铸平台上空,上面清晰地呈现着法尔姆要塞某处废墟的景象,从拍摄视角判断,这景象显然来自某个设置在地面的通讯终端。 一名身穿厚重白骑士甲胄的神官出现在投影前,他对着布道台上的修女行礼后开口:“玛丽安修女,我们已经抵达北塔楼废墟,这里应该就是威克里夫国王向金娜指挥官描述的那个地方。” 玛丽安皱着眉头:“有发现什么吗?” “暂时还没有,这里的所有痕迹都被破坏了,哪怕有什么线索,恐怕也已经被掩埋在废墟最深处——但这里还残留着一些魔法波动,我们正在采集环境中的魔能干扰读数。” “认真搜查,这里肯定发生过不对劲的事情,”玛丽安沉声说道,“畸变体曾经用多的不正常的兵力强攻防御最为坚固的法尔姆北塔,并在彻底摧毁北塔之后又这里盘踞了很长时间,这不符合它们一般的行动规律……那些怪物或许已经抹掉了很多线索,但在阿迈尔战团长的雷霆攻势下,它们应该来不及抹掉所有痕迹。” “是,玛丽安修女!” 白骑士沉声应答,但过了两秒钟,这位年轻的神官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修女,我们到底要找什么啊?” “……我们的前线学者们在狼脊山上发现了废土军团真正目的的线索,我们要找的可能是一种边长在一到两米的黑色立方体,被称作符文石,那些黑暗神官在尝试利用这种装置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险恶目的……” 金发的玛丽安修女表情严肃地说着,她看了一眼附近另外一组全息投影上所呈现出来的空中俯瞰景象,看着满目疮痍的奥古雷大地以及把守着山口要道的战团战士们,轻轻吸了口气。 或许,战团的勇士们在这片土地上的行动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那些怪物表面上的退却背后是它们可怕阴谋得逞的真相。 但是……那些怪物终究是露出了马脚。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不可后退 塞西尔城,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琥珀将刚刚传来的情报送到了高文面前:“这是西线远征军那边在畸变体一度占据过的区域找到的新线索,我整理好了,你看一下。” 高文从手头的工作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正将上半身从一道暗影裂隙中探出来、手里举着一份文件的琥珀一眼,一边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一边随口问道:“什么方面的?” 琥珀把东西递过去,扶着桌子从暗影裂隙里跳了出来:“前哨研究舰的地面行动小组在狼脊山的畸变体营地废墟中发现了某种人造物的残骸,初步分析那东西和海妖在深蓝脉流里‘打捞’到的立方体有一定的相似性,不过损坏严重,很多结构已经没法复原——现在那样本已经送上运输机往这边运了。 “另一方面,奥古雷五王之一的威克里夫国王向远征军提供了线索,他说畸变体在进攻法尔姆要塞的时候曾有令人费解的行动,它们不计损失地强攻要塞北塔所在的高地并在那里停留了很长时间,之后圣洁残阳战团的技术神甫们根据该线索搜索了北塔废墟,在废墟下面发现了未被完全破坏的符文矩阵和法力水晶。根据现场残留的能量波动,技术人员们怀疑那些畸变体或者它们背后的指挥者曾经在那里进行过某种能量波动巨大的……法术仪式。” 高文翻阅着手中整理好的文件,此刻手中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起眼皮看着琥珀:“某种能量波动巨大的法术仪式?” “比如张开一道通往深蓝脉流的空间裂隙,”琥珀耸耸肩,“技术专家们是这么说的。” 高文的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在长时间的凝视和沉吟之后,他终于将文件扔到桌子上,并在长长地呼了口气之后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线索浮上水面所带来的轻快明朗感和知晓阴谋所带来的压抑紧迫感同时出现在他心中,两种感觉杂糅在一起,却反而让他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敏锐起来。 “这事儿……”琥珀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文的反应,憋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看?那些畸变体……” “昨天这个时候,奥尔德南那边也发来了一份联络,罗塞塔提起他们的前线指挥官注意到那些怪物的一些异常动向,怀疑那些怪物的行动背后有更大的阴谋,而现在我们发现了进一步的实质证据……这份证据和海妖此前所发现的线索相吻合,”高文重新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地沉声说道,“琥珀,我想这就是那些怪物真正想做的事情——它们在深蓝网道里投放符文石的行动还在进行,而且这件事的重要程度远超其他行动,甚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反复衡量什么,但最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大胆的猜测。 “甚至它们这次对文明世界的大举进攻都有可能只是为了实现这件事而采取的手段之一……在它们的军事行动背后,将那些‘立方体’投放到特定的地方才是它们真正的目标。” 听着高文的说法,琥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它们发动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战争,真正目标其实根本不是占领什么地方,也不是为了毁灭某个国家,它们的很多行动压根就是幌子,就只是为了能把那些‘石头’扔到深蓝网道里面?!” “在深蓝网道里投放立方体和‘制造毁灭’或许并不冲突,”高文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暗影突击鹅,“我们之前唯一的缺漏,就是未能把敌人在废土内投放的‘立方体’和它们这次发动的战争联系到一起——我们此前认为这是两个独立进行的行动,但现在看来,这两件事是一体的。” 琥珀眨巴着眼睛,她所掌握的情报在脑海中飞快地组合,逐渐梳理出了新的脉络,片刻之后,她若有所思地打破了沉默:“所以我们现在至少能确定两点:第一,那些怪物仅仅在废土内投放‘立方体’显然是不够的,如果它们这个行动有某种‘指标’存在的话,那这个‘指标’中的一部分‘投放点’显然位于文明世界,所以它们才必须发动这场战争,并在某些地方采取不惜代价的行动。 “第二,它们这个‘投放计划’还没有完成,不管还差多少,只要预定的‘投放目标’还未实现,它们就必须继续行动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这两个都是好消息,”高文点点头说道,“我们当初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哨兵针对深蓝网道的阴谋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而凡人世界已经来不及采取对策,但现在我们发现那些怪物还在不断找地方投放那种立方体,这就说明我们的敌人在行动上也没顺利到哪去……或许哨兵尝试打造的那个‘系统’有着十分严格的限制,或许是海妖们阴差阳错的‘打捞’行为破坏了敌人的计划……不管是哪个原因,这都是好事。” 高文的话让琥珀感觉松了口气,但很快,她便从这些乐观的判断背后意识到了那些隐藏的压力:“但这样一来,我们目前‘确保局部优势,利用战略纵深,逐步削减敌军’的作战方针就……” “没错,我们恐怕不得不做出一些应变了,”高文面沉似水,缓缓点头,“‘哨兵’仍然在不断向深蓝网道内投放立方体,但我们没办法确定它的‘投放标准’是什么,我们不能确定哪里是下一个‘投放点’,也不能确定敌人到底还打算投下去多少立方体……所以现阶段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所有战线上一步不退,不能再出现任何新的沦陷区,因为任何一个破口都可能意味着哨兵的计划将得以推进,哪怕我们之后能收复那些地区,那些怪物可能也已经把立方体投下去了……” “但这样一来我们的反攻计划就不好办了啊,”琥珀使劲挠着头发,尽管她并不是个军事方面的专家,但好歹也跟着高文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一些浅显的道理她还是能想明白的,“刚铎废土周围可是一条漫长的战线,联盟军力本来就不怎么充裕,现在还要死守所有阵地,北线和东线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局部优势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咱们还计划反攻废土,在刚铎污染区建立起贯穿整个废土的‘阻断墙’……咱们哪有那么多兵力?” “……塔尔隆德已经派出三波远征军,现在分别顶在奥古雷、提丰和塞西尔三条战线的最前线,圣龙公国、北方城邦联合体甚至矮人王国那边也已经把自己压箱底的精锐都派了出来,大陆南部情况不明,紫罗兰王国都是一帮自闭的隐士,完全指望不上……”高文慢慢说着,脸色显得略有点阴沉,“但无论如何,除非我们能准确判断‘哨兵’下一个立方体的投放点,否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所有的防线,这不是个选择题……” 在思虑中,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不远处墙壁上所悬挂的地图上——在那比例精准的洛伦大陆全境地图上,红色与蓝色的箭头和注释标注出了几乎整片大陆的局势,除了南部地区的信息较少之外,整个废土防线到处可见错综复杂的标记,来自各国的联军,畸变体军团的大举攻势,犬牙交错的沦陷区与争夺区,还有支离破碎的宏伟之墙屏障……广袤的文明世界中心如同出现了一片黑暗破碎的深潭,而那深潭中溢出的污浊泥浆正如流毒般污染着周围的一切。 高文注视着这幅地图,但他更多的精力却已经开始集中在脑海深处的连接上,他的“视野”在感官中渐渐拔高,来自外太空的卫星俯瞰视角在脑海中浮现。 在云与雾之间,他看到了战火中的洛伦大陆,阳光正从大气层顶的一侧倾斜着照射在这片土地上,大地中心的黑暗废土如一块丑陋的伤疤般醒目,而原本包围刚铎全境的那层发光高墙此刻则呈现出支离破碎的状态,大大小小的缺口处,是紫黑色中混杂着暗红色的刺眼痕迹,这些痕迹从废土中“流淌”出来,仿佛腐蚀过后的伤疤般印在原本青山绿水的大地上,而每一片这样的疤痕周围,要么可以看到升腾的硝烟,要么可以看到仍在持续的闪光——或者,一片废墟。 老旧的卫星监控系统并不能给出大地上所有的细节,在废土气息最浓郁的区域更是有着难以穿透的干扰,但即便如此,来自太空的俯瞰仍然可以让高文大概了解洛伦大陆的情况——这些信息不够全面,但在之前各个战区通讯断绝、友军防线接连沦陷的最惊险时刻,正是这些有限的情报让高文始终能大致把握局势,不至于令一切失控。 即便到了现在,这份俯瞰视角仍然在发挥作用。 高文的“目光”集中在了大陆南部,那是目前为止整个战线上最后一处和北方通讯存在严重不畅的区域——通讯问题甚至还在其次,毕竟现在至少有阿莫恩可以在大陆南北之间充当信使,南线战场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缺乏支援。 提丰的魔法师团和国立骑士团实力虽强,但经过冬堡战役的损耗,他们如今也已经没了曾经傲视诸国的底力,目前整个东线只有提丰北方部分地区还能维持局部的优势局面,却难以向南方提供什么支援,奥古雷方面更是刚从险些亡国的危机中缓过气来,自然也没什么余裕,至于塞西尔…… 太远了,寒冬号所带领的帝国海军这时候还在沿着西部环大陆航线修复通讯网,尘世黎明号和柏德文公爵所带领的军队也不足以一路支援到南方。 而且哪怕没有这份遥远的距离也没办法,塞西尔帝国的军力也有极限,在北方地区的废土军团即将卷土重来的压力下,高文也不可能把手头的兵力无限分摊到其他地方。 但即便如此,高岭王国与白银帝国的联军仍然必须守住整个南线战场。 …… 阳光照耀下的圣灵平原东部,高耸的索林巨树覆盖着大地,在阳光与微风中舒展着她那规模庞大的枝丫,而一种低沉悦耳的鸣响则在这株“奇迹之树”树冠深处的某些腔室中回荡着,宛若风吟,又若梦呓呢喃。 一处规模较大的、由木质结构和绿叶层层包裹起来的腔室内,柔和的微光照亮了这开阔的空间,一道道藤蔓表面的荧光开始流淌,而在腔室中心,大量藤蔓与根须交错盘织而成的“苗圃”深处,一团花藤突然抖动着舒展开来,贝尔提拉的身影出现在花藤之间,慢慢睁开了眼睛。 “……毒性孢子失效,推进中止了么……”这位昔日的黑暗教长低声自言自语着,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波动,“呵,真不愧是我昔日的‘同胞’,抵抗起来倒是挺顽强……” 她能感觉到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正照耀着索林巨树的树冠,但在同一时刻,她也能感受到从南边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黑暗与阴冷——她的远端肢体正在向着那片废土延伸,在泥土与岩石的深处,在刚铎废土的边缘地带,属于索林巨树的根须藤蔓和属于废土黑暗神官的根须系统正在持续着一场常人无法理解的战争。 毒性孢子,战斗裂生体,对抗性信息素,以及最直接的绞杀和神经寄生——每分每秒,贝尔提拉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来杀伤着那层保护着废土根系网络的“免疫屏障”,尝试将自己的力量延伸到废土内部,而每分每秒,那个由她昔日同胞们所控制的根系网络也都在进行着顽强的抵抗和反击。 这样的拉锯战从战争伊始持续到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对整个北方战线附近的生态环境产生肉眼可见的影响——黑森林中生长出了繁茂的绿色植物,腐化黑暗的土地上开始钻出荆棘和腐藤,各种正常或不正常的植物在文明世界的边界蔓延着,一时间难分胜负。 此刻,贝尔提拉的一部分意识从远方那场旷日持久的对峙中暂时抽身,她短暂地休息着,思考着新的神经毒剂与信息素的“配方”,同时也认真感受着圣灵平原上空的阳光。 这阳光是她平日最喜欢的消遣。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突然从腔室深处传来,打断了贝尔提拉的思考,她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由叶片形成的“门”正向左右两边打开,一个身披灰白色朴素外套、身材娇小的身影则小心翼翼地从那里探出头来。 “贝尔提拉姐姐……是您‘回来’了?我听到这边有些动静……” 贝尔提拉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娇小精灵:“贝尔娜?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归乡之前 树叶与藤蔓交织而成的“门”伴随着沙沙声向两旁退开,身材娇小的金发精灵从昏暗的走廊中踏入了这座内部空间开阔的腔室,她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些闪烁微光的、仿佛血管或神经纤维一样的植物导管,一边走向贝尔提拉一边很小声地说道:“我……睡醒了,听到外面有很多声音,所以就来这里看看……” “很多声音?”贝尔提拉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神经共鸣中听到的那些动静吧?抱歉,把你吵醒了——那是来自废土边境的神经信号。”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自己所栖身的藤蔓丛中慢慢走出,繁茂的花藤和叶片如一袭长袍般从她身后脱离并向后退去,形成了形似王座的结构,她的视线则落在了眼前的娇小精灵身上—— 被称作“贝尔娜”的年轻精灵身上只披着一件朴素的衣衫,手臂、脊背和双腿上暴露出的皮肤上则随处可见淡绿色中夹杂着金色细线的繁复符文与连接在一起的线条,这些符文与线条繁杂却有序地形成了纹身般的“阵列”,而在没有符文覆盖的地方,她的皮肤又呈现出一种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质感,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里面却仿佛流淌着某种发光的……“溶液”。 这些明显有异于正常人类或精灵的特征覆盖在贝尔娜体表,让这个年轻的“精灵”凭空生出了一种如同炼金人偶般的、非人的感觉,她在贝尔提拉面前站定,体表的符文流淌过些许微光,然后看了一眼那些已经收缩成为“王座”的藤蔓与神经节点,小心翼翼地问道:“边境……边境现在还打的很厉害么?” “战事激烈,但你不用担心这些——敌人是一群只能盘踞在废土上的爬虫,他们打不到圣灵平原,”贝尔提拉随口说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蔑然,随后她看着贝尔娜,尽管脸上缺乏表情变化,语气中还是带上了一点关心,“倒是你,你的身体刚刚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生长,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来让神经系统得到适应,回房间去吧,或者去神经网络里找朋友们玩也可以……” “睡不着了,我感觉精力很充沛……”贝尔娜细声细气地说着,似乎有点苦恼,“而且神经网络上也到处都是关于南边战场上的消息,认识的朋友们都在谈论差不多的事情……” 年轻的金发精灵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听说白银帝国那边的情况不太好?我们好像和南边断了联系,白银帝国那边孤立无援,而且甚至就连……甚至就连群星圣殿都从天上掉下来了……” “有些人就是喜欢在神经网络里夸大其词,离得越远谣言就越夸张,”贝尔提拉立刻不客气地评论道,连她脚下的花藤都跟着摇晃起来,“群星圣殿是为了堵住屏障上的缺口才迫降在地表的,白银精灵们的千年军团和高岭王国的游侠军团早已经把防线稳定下来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和南边彻底断了联系,只是魔网通讯暂时被切断了而已——我们还有在幽影界中穿梭的信使和提丰帝国的备用传讯渠道可以和南边联系,情况哪有那么严重……” “迫降么……我离开故乡的时候,导师就说过群星圣殿只要降落在地上,就再也不可能飞起来了,”贝尔娜回忆着那些在脑海中已经有点模糊发黄的记忆,那些回忆遥远的仿佛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但在最近这些“苏醒”的日子里,它们却在不断地上涌,一点点在她这具依靠尖端生化技术和魔导符文技术“制造”出的身体中清晰起来,“信使……您说的信使是代号为‘鹿由器’的那位神秘使者么?我听网络里的朋友说,那位信使是皇帝陛下结识的一位古老存在……” “……差不多吧,”贝尔提拉随口说道,接着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最近似乎很关心南边的事情?” “我……”贝尔娜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着衣服下摆,“我想回去看看……回白银帝国那边……既然信使先生可以过去,那说不定……” “贝尔娜,”贝尔提拉不等对方说完便开口道,她注视着眼前这个从生物学概念上刚刚“诞生”没多久的年轻精灵,语气显得有些复杂,“我确实答应过要送你回家,但……我们那时候都没想到这场战争会这么早爆发并且打成这样。现在情况并不适合,战火正在整片大陆燃烧,而且你的身体……” 她说着,忍不住又看了贝尔娜体表那些暴露在外的符文一眼。 结构复杂的德鲁伊符文和铭刻在身上的神力逆变阵在维持着这具躯体的稳定,其体内的一套和血管共存的液体循环系统中则流淌着成分复杂的生物炼金溶液,多重保护下的神经系统,备用的脏器和带有内部覆甲的骨骼……这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躯体实际上凝聚了目前塞西尔帝国最极限的生化技术,是索林巨树孕育出来的、比合成脑还要不可思议的造物,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精灵回到这个世界,并让她能够稳定地在外部环境中存活下来。 “虽然我已经用技术手段让你可以在培养囊外面活动,而且几次测试的结果也还算符合预期,但你的最后一个生长阶段才刚刚完成,尚需更多检验,”贝尔提拉耐心地说着,“在索林巨树,你出了问题我还能及时处理,可一旦前往南方,我就不可能照拂到你了——在白银帝国,谁能修复你这具躯体?” 贝尔娜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黑暗教长,过了片刻,她突然笑了起来。 她还是那个小精灵贝尔娜,却已经不像当年那般一无所知,她知道贝尔提拉的过往,知道黑暗的万物终亡会,也知道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但正是因此,此刻看着这样的“黑暗教长”才让她觉得格外……不可思议。 只不过小精灵决心已下。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贝尔提拉姐姐,别忘了我脑海中也有你分享来的知识,我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是如何运转的,”娇小的金发精灵平静却坚定地说道,“我知道南边很危险,但正是因此,我才必须回去看看,我已经离开家很久,或许有些人这次看不到,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而且您不必担心这幅身体出状况,白银帝国同样有很多优秀的德鲁伊,我也能紧急处理自己的‘故障’,哪怕真的出现了问题,信使先生也是来得及把我送回这里的。” “那位信使……好吧,或许吧。”贝尔提拉有些无奈地说着,她的头脑(以及许多辅助用的头脑)飞速运转,在意识到这位离乡多年的白银精灵已经打定主意之后,她便开始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如果无法打消对方的念头,那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让这件事不要脱离控制了。 在一番思索之后,她终于再度抬起眼皮,看着贝尔娜呼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决心已下,我不拦着——不过你先别急着兴奋,这件事我们要好好规划规划,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莽撞地跑到南方去,你因为莽撞已经付出过代价了。而且这件事我还要跟高文兄长商议一下,那位信使……” 她说到这顿了顿,哪怕是难以做出表情的拟态面容此刻也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那位信使可不是一般的存在,希望你之后见到他可别被吓到了。” …… 混杂着战火硝烟气息的风掠过了已经化为一片焦土的旧防线,粗粝的沙尘被风卷起,拍打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与边境要塞高耸的墙垒上,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被火焰与魔力烧焦的旗帜边缘在卷曲中拂过了贝尔塞提娅淡金色的发梢,风中则带来了远方森林中的低语。 贝尔塞提娅俯瞰着大地,在风中不发一言,唯有淡淡的魔力波动偶尔从她身边传来,显示着她正在聆听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一名身材高大、留着黑色短发、身披甲胄、一只眼睛覆盖着暗红色眼罩的中年人站在这位白银帝国的统治者旁边,与对方一同俯瞰着远方的焦土以及焦土尽头那片匍匐在大地上的“山脉”,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这名中年人才打破沉默:“我们夺回蓝岩丘陵的尝试失败了,战士们已经暂时撤回防线——那些怪物在蓝岩丘陵投入的兵力比我们想象得多,而且它们似乎打算将那里当做一个长期的据点在‘建设’。” “我已经听到风中传来的消息,守护者古树和千年军团的战士们正在前往支援,奥德里斯陛下,”贝尔塞提娅沉声说道,“现在我们的战线已经僵持在蓝岩丘陵到森林屏障一线……随着越来越多的千年战士跨过归乡者长桥,那些从废土里涌出来的怪物也在增兵。” “……最危急的时刻虽然已经过去,但我们距离真正的曙光还有很远,女皇陛下,”奥德里斯,这位高岭王国的国王在风中微微眯起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现在森林屏障的北部沦陷区已经有数个区域被转化为废土,我们不得不分出相当多的兵力去解决那些不断从空气里‘长’出来的畸变体,还要想办法净化在森林里蔓延的污染,整个战线拉得太长,我们的战士疲于奔命——那些怪物却不惧死亡。如果局势继续如此僵持,我们会再次落入下风。” 贝尔塞提娅一时间没有说话,在沉默了几秒种后才语气低沉地开口:“但我们一步都不能退……你知道从北方传来的消息,那些怪物进攻文明世界的真正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在特定的地点投下某种能够控制整个星球魔力系统的‘控制节点’,现在的僵持很艰难,但却是别无选择的阶段,我们必须挺过这个阶段。” “……群星圣殿坠落那一天,你们没有放弃高岭王国,那么高岭王国也就绝不会背弃‘联盟’,不过我还是得说……如果再没有破局的办法,这仗可就真不好打了,”奥德里斯叹了口气,“最近我们的侦察部队在西北边境也发现了畸变体行动的痕迹,显然一部分原本进攻西线的怪物如今正在向着我们这边前进,虽然现在的数量还不算很多,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话刚说到一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从附近的城墙上传来,贝尔塞提娅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名留着黑色短发、腰间佩着长剑、身穿军装的年轻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那是高岭国王奥德里斯的独子,前不久才刚成年的洛林。 “怎么这么慌张?”看到洛林这急匆匆的模样,奥德里斯立刻皱了皱眉,语气略有些严厉地问道。 “格瑞塔要塞遭到攻击,”洛林语速飞快地说道,“敌军来自暗色路口方向……” “又来?那帮混账玩意儿没完了是吧?!”画风粗犷的奥德里斯顿时破口大骂,脑袋上的头发都根根竖起来,随后他一边飞快地走向城墙另一侧,一边回头对贝尔塞提娅急匆匆地说道,“我得去跟将军们见个面了,格瑞塔要塞最近的情况可不太妙——女皇陛下,就像我说的,如果再找不到破局的办法,这场仗可就真的不好打了!” 身材高大的国王和他年轻的继承人很快消失在城墙上,贝尔塞提娅的视线则很快回到了森林屏障的方向,在白银精灵所独有的感知中,她不仅能看到那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更能看到森林与土壤间充斥的其他东西——挣扎中的生命气息,不断蔓延的混乱力量,凡人留在大地上的“记忆”正在被黑暗吞噬,文明在消退,并且已经消退到了脚下这座要塞的边缘,但它又在这里顽强地停了下来,在无数凡人强烈意志的支撑下,这道边界线与那股来自废土方向的黑暗力量僵持着,持续着相互吞噬、此消彼长的拉锯战。 …… 同一时间,刚铎废土北部前线,一身戎装的芬迪尔·维尔德正驾驶着一辆魔导装甲车穿过推进营地之间的广阔荒原。 寒风裹挟着冻硬的碎冰雪屑拍打在魔导车的车门上,风中夹杂的呼啸声让人的神经时刻维持着紧绷的状态,远方的群山在恶劣的天气下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却又有散发出明亮蓝光的光柱在远方的风雪中亮起——那是净化装置运行时释放出的光辉,在这恶劣的天气下,正好可以指引前进的方向。 一名士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长官,需要我换班不?您已经开挺长时间了。” “不用——我们正在穿过净化区间隙,最好不要停车。”芬迪尔头也不回地对坐在后面的部下说道,随后微微低头,看了放在手边的任务摘要一眼: 任务:前往新设立的前线实验室,协助实验室负责人布设魔网通讯系统。 任务注意:保持冷静和礼貌的态度。 ------------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前线实验室 芬迪尔只是在任务摘要上扫了一眼,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路途上——此刻的风雪似乎比之前要小了一点,然而天气仍然恶劣,临时修筑的硬化路在一片风雪中向着昏暗的远方延伸,道路尽头则已经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有东西伫立在一座小丘顶上,那个方向有人造的灯光,应该就是此行的终点所在。 一名通讯技术兵的声音正在此刻从后方传来:“长官,你说谁会在这种地方设置前线实验室啊?这里几乎紧挨着咱们和畸变体的交火线了……” “正因此,它才被叫做前线实验室,”芬迪尔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听说那做实验室是用来研究废土环境以及畸变体特性的,当然会设置在最靠近废土内部的地方。” “……反正负责这种实验室的肯定得是个胆子够大的学者,一般人哪敢在这种地方待着,”士兵感叹着说道,“上面还提醒咱们要保持足够的尊敬和冷静……尊敬我倒是能理解,这种学者是得敬重,但为什么还要额外提一句冷静呢?” 芬迪尔自己其实对此也挺好奇,这时候听着手下的话他忍不住想了想,嘴角撇了一下:“谁知道呢,这次任务神神秘秘的……说不定是因为实验室那边的负责人形象有点奇怪?毕竟你看咱们已经有一个铁球一样的大工匠和一个奥术灵体形态的大魔导师了……” “形象奇怪?会很丑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长相奇特应该是有的。”芬迪尔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没有再继续跟手下持续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对话,而是继续警惕地关注着道路上的情况。 这里已经位于刚铎废土内部,在宏伟之墙上的那个大洞出现之前,这里只有一片腐烂破败的废土和无边无际的阴霾,但随着那层能量屏障的消失,这一地区的环境也紧接着发生了改变,来自外部的气流让这里有了雨雪天气,而且由于魔力流动的剧烈变化,这里的天气甚至比其他地方还要变化莫测、倾向极端。 帝国已经成功在这一区域建立了数个推进基地以及净化装置,从某种意义上,这片原本的废土地带如今已可以算作是文明世界的新边境,但这里并不安全:在南方集结的畸变体大军仍然在维持着对北线战场的攻势,经常会有小股畸变体穿过战场封锁,在这一带出没,它们往往会被快速消灭,但在那之前,它们也实打实地威胁着在前线营地之间穿行的工程兵们。 芬迪尔想到了那座“前线实验室”——那是一座最近才刚刚出现的设施,其建设速度惊人,坐落的位置也让人感到奇怪,他并不是不能理解帝国需要一座用于研究废土的“前哨”,但像这样的前哨不是应该得到妥善的保护么?起码也得建在推进基地里面才算安全,然而从上级发下的地图来看,那实验室完全远离了所有的推进基地和前沿兵站,它极其激进地坐落在“火线”上,其位置不受任何保护——芬迪尔并不想质疑上级们的判断,但他对此实在是有点不明白。 就在这时,车窗外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也打断了芬迪尔的思绪——他发现自己仿佛突然穿过了一层不可见的“界限”,窗外的风雪在这道界限前戛然而止,形成了一片规模庞大的“平静空间”,而一座小山便坐落在这片远离风雪扰动的区域中心,整座山都被一层散发出微光的“帷幕”笼罩了起来,数不清的玄奥符文如雨般在那层帷幕表面流淌,帷幕内部,则是他此行的终点: 那是一座……宅邸,一座怎么看都跟“研究设施”沾不上边的中古风格宅邸,它让芬迪尔忍不住联想到了北方学者们偏爱的那种古典别院,有着色调庄重的灰色外墙和墨蓝色的屋顶,外墙周围还点缀着攀附生长的藤蔓和窄窄的花坛,如果不是其上空真的飘荡着塞西尔帝国的旗帜、门前悬挂着帝国魔能技术部的徽记,芬迪尔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实验室的风格实在跟他所熟悉的诸多帝国设施不在一个层面。 但很快他便把这点疑惑抛到了一边,毕竟帝国上层本身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人物存在,风格这种东西也向来多变,比起圣灵平原上那棵树以及圣光教会的神官,一座看上去更像私人宅邸的实验室好歹还在一般人类能理解的区间——他只有一点想不明白,建造这座实验室的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出这么一座宅邸来的?这玩意儿看着可不像是用预制件搭起来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芬迪尔手上的事情却没耽搁,他将车开上了通往那座大宅的坡道,穿过了那道有着无数符文流淌的“帷幕”,在车辆穿过帷幕的瞬间,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过了自己的身体——这或许是某种防御或识别系统。随后,他将车停在了“实验室”前的空地上,带着两名满脸惊讶好奇之色的士兵来到了那扇黑沉沉的大门前。 他吸了口气,不知为何竟莫名的有些紧张,随后将手放在了门上,但在他就要拉动那根标注着“访客铃”的绳子之前,一个听上去温和而好听的女性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直接进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们了——门没锁。” 芬迪尔与士兵们面面相觑,随后他轻轻一推,那扇看起来异常沉重的大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个明亮的大厅出现在他眼中——下一秒,他便因大厅内的诡异结构而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他看到一片开阔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空间,有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实验装置和炼金容器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附近并自行运转,形似灵体的奥术仆从在一座座平台或置物架间往来穿梭,抄录数据或控制着各种各样的魔法机关; 在大厅的尽头,他看到了高高的、盘旋向上的楼梯,那楼梯通往一个位于半空的平台,那平台上方却根本看不到屋顶,而是一片仿佛能无限向上延伸的深邃空间,交叠错乱的楼梯、层层叠叠的平台、数不清的大门以及凌空跨越的走廊桥梁让人头晕目眩; 在那深邃空间的最高处,芬迪尔又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漂浮移动的、混沌黑暗的轮廓,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但他有一种感觉……他感觉那里的尽头仿佛已经脱离了这个实体时空,甚至连接着某个更加遥远、更加神秘的地方…… 这建筑物里面的规模和结构完全不符合外面看上去的宅邸结构! 芬迪尔突然猛吸了一口气,从头晕目眩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他看向自己带来的两名技术兵,却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震惊与茫然,但很快,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便从不远处响起,这脚步声中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芬迪尔砰砰直跳的心脏瞬间平复下来,他听到那个很好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你们就是来帮忙连网的吧?太好了,我等半天了……啊抱歉这地方现在还有点乱……” 芬迪尔循着声音转过头去,脸上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表情突然又有点僵硬: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下意识地抬头,仰视,并终于看清楚了那位女士的面容。 一位带着神秘气质的美丽女士,穿着黑色繁复的宫廷长裙,戴着丝质手套与精巧的紫色发饰——身高起码两米多。 “你应该就是芬迪尔?我看过资料,”那位两米多的女士开口了,从上方传下来的嗓音让芬迪尔下意识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听姑妈和母亲说话时的感觉,“我是这座实验设施的负责人,你们叫我米娜女士或者米娜小姐都可以——我更喜欢第二种。要喝点热茶吗?外面的风雪天气可真要命,暖暖身子吧。” 说话间,便有两个奥术仆从飘了过来,它们手中端着热腾腾的茶水和点心,又有一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从不远处飘来,落在芬迪尔等人面前。 “抱歉,我这里刚安顿好,许多家具陈设还没来得及摆出来,”自称“米娜小姐”的高大女性说着,“先喝点茶休息一下吧。” 芬迪尔本来还想说任务优先,但这时候却稀里糊涂地坐了下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便已经捧着茶杯了,随后他看了眼前这位身材异常高大的女士一眼——从进入这座不可思议的“实验室”再到看见这位身材高大的女士,他这时候终于理解了任务摘要上专门提醒的“保持冷静”是什么意思。 但初次见面便谈论一位女士的外表显然不是绅士之举,虽然芬迪尔平日性格有些大大咧咧,这时候也知道这点,因此他很快便收回视线,并在看了看四周之后找到了正常一点的话题:“米娜……女士,这里只有您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用“女士”来称呼眼前的女子。毕竟……哪怕不考虑对方是一位可敬的学者,他也实在没办法无视对方那两米多的身高所带来的压迫感,用上尊敬正式一点的称呼感觉应该更合适一点。 “米娜女士”倒好像并没有在意对方的称呼,她只是笑了笑便随口说道:“没错,这里只有我——还有我召唤出来的助手们。我比较习惯一个人工作。” 这座“前线实验室”里竟然真的只有这位女士独自一人?! 芬迪尔虽然早有猜测,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随即他又强行控制住了自己过于惊奇的反应——他想到眼前这位女士多半是一位强大的传奇强者,这一点从她能够构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魔法实验室就能看出来,而这种传奇超凡者多半都是有点古怪之处的,他们有的喜欢在无人险境中隐居,有的喜欢用魔法制造出高度智能的伴侣和自己作伴,有的喜欢把侄子冻起来从城堡上扔下去……相比之下,喜欢独自工作甚至都不算什么“古怪”了。 不过他仍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不会很危险么?您一个人把实验室设立在这种地方……” “还好,我对战斗还算擅长,”米娜女士笑了起来,轻轻挥动拳头似乎是在展示着自己的力量,“而且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真遇上紧急情况撤离起来也比较方便。” “额……好吧,”芬迪尔点头说道,随后硬着头皮在这位身材高大的女士注视下把茶喝完,站起身子,“感谢您的招待,我们还是先干正事吧——您想把魔网终端设置在什么地方?” “我指给你们看……” 芬迪尔与他带来的两名部下开始忙碌起来,按照“米娜女士”的指点,他们要将一套军用级别的魔网终端安装在这间大厅中心的魔力焦点旁边,而在他们开始工作之后,弥尔米娜便离开了大厅,她踏上大厅尽头一条倾斜向上的楼梯,穿过一条视觉看上去几乎呈90°角歪斜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特殊的、从大厅方向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入口的房间。 这房间整体呈半圆形,其弧面的一侧却没有正常的窗户,而是镶嵌着一系列巨大的不规则水晶,那些水晶中充斥着朦朦胧胧的微光,里面似乎有着光影,却每一个都看不清楚具体内容。 弥尔米娜走向其中一块硕大的水晶,那块水晶中朦胧的浮光才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云雾与风所形成的幻象在晶体中散去,里面所呈现出来的,赫然是废土内部某处的景观。 “开始记录观察日志。” 弥尔米娜随口对着旁边的空气说道,于是空气中立刻便浮现出了一个手持记录板的奥术仆从。 “混乱,看上去永不休止的混乱……但实际上这应该是一种规律性的‘震颤’……”弥尔米娜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水晶表面,于是晶体中所呈现出的废土景观也随之开始发生变化,一层由无数斑斓色彩形成的半透明“滤镜”覆盖了画面,那些色块在空气中浮动着,不断勾勒出魔力的流向以及它们的转换过程,而在那些浮动的光影之间,又可以看到许多或大或小的“旋涡”出现并消散。 就如同有一片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混乱海洋,漂浮在旧日的刚铎大地上。 “如果刚铎废土的本质真的是一片呈现出混沌态的、完整且统一的‘场’,那么在这个场内部所观察到的任何细节,都应该有助于描述这个场整体的数学模型…… “前线实验室,第一次观察记录,一号窗口,时间……” 伴随着弥尔米娜轻声的言语,奥术仆从飞快地在记录板上书写着文字与符号。 七个世纪以来,这片神秘废土中所掩埋的真相,终于开始在理性与逻辑面前被一点点揭开。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阻断墙的起点 魔能引擎的澎湃动力驱动着机械装置,黑色的装甲工程车在临时硬化道路上向着远方驶去,越过那层不可见的“界限”之后,风雪再一次充斥了车窗外的视野,已经和士兵轮班、此刻坐到后排的芬迪尔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车后,看到那座伫立在小山上的神秘宅邸正一点点被风雪笼罩,在一片混混沌沌的天色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然而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却直到他们离开那座宅邸很远之后才渐渐消失——那股视线所带来的压力也过了很久才彻底消散。 “那就是传奇强者的威压么……”一名随行的技术兵这时候才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跟一个传奇法师面对面……果然跟大家说的一样,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 “我快吓死了!”在前面开车的士兵心有余悸地嘀咕着,“我之前竟然说了那位女士可能很丑……幸好她没有听见……” “她可能早就听见了,你以为几公里的距离能瞒过那种人物的感知?”芬迪尔身旁的士兵撇了撇嘴,“米娜女士只是没有跟你计较而已,她肯定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你说……那位米娜女士实际上多大了?”开车的士兵憋了几秒钟,又忍不住开口说道,“我感觉她看上去好像跟我姐姐差不多大,而且和我姐姐一样,是个待人很和善的人……可是她又给我一种好像能看透一切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很有学问的长者……” “那谁知道,说不定我们看到的从头到尾就都是幻象呢,而且听说传奇强者随随便便就能活两三百年,衰老之前还能用魔法长期维持自己的样貌,说不定米娜女士已经……” “咳咳,”芬迪尔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轻咳两声打断了两名大头兵的交谈,“在背后谈论一位女士是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那位女士还是一个在前线独自负责一座研究设施的、令人敬重的学者,你们两个差不多就算了啊。” “啊,好的长官,抱歉长官,”在前面开车的士兵慌忙点头答道,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芬迪尔两眼,好奇地问道,“长官您想什么呢?从刚才就感觉您表情特严肃……” “……没什么,”芬迪尔沉默两秒,摇了摇头说道,“好好开你的车吧,咱们还没穿过这段旷野区呢,注意路边的动静——我要稍微休息一下。” 两名士兵安静下来,芬迪尔则呼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他总不能告诉士兵自己刚才是听他们谈论“传奇强者的威压”时不小心回忆起了小时候被姑妈支配的恐惧吧…… …… 黑暗山脉北麓,塞西尔宫中,高文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后,下午时分的阳光正透过旁边的窗户倾斜着洒进房间,让书桌上的一些陈设在桌面上投下了拉长的阴影,也为房间中平添了一份静谧之感——高文正低头审视着一份今天中午才传来的文件,在长时间的聚精会神之后,他才放下手中文件并长长呼了口气,让高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琥珀的声音适时从旁传来:“什么情况,感觉你刚才的表情一直都挺吓人——是战时物资供应那边又出什么问题?” “是拜伦那边发来的,他的舰队已经越过矮人王国的南段海岸线,并成功恢复了矮人王国到奥古雷中南部沿海地区的通讯,再加上瑞贝卡那边设置的临时天空通讯网,我们在西线的通讯问题终于解决了大半……”高文沉声说道,“现在帝国舰队正在向‘圣河’的入海口靠近。” “刚到圣河入海口?”琥珀听到这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怎么比预期计划慢了那么多?这哪怕是沿途还要恢复通讯以及沟通沿海国家,他们也应该在前两天到那边了啊……” “所以我刚才的表情才那么严肃,”高文嗓音低沉,“拜伦在报告里提到,在舰队越过锻炉城海岸之后海上情况就开始有些异样,频繁出现浓雾和危险的‘交错海浪’,甚至在靠近陆地的近海区域也出现了这种恶劣天气。虽然寒冬号和其他海军主力舰船专门为抵御远海环境进行过针对性强化,但糟糕的海况大大拖延了舰队的速度,而且……随舰队行动的海妖和娜迦领航员也频繁感知到洛伦大陆周围不正常的能量涌动,他们建议拜伦谨慎航行。” “洛伦大陆周围的异常能量?那规模可有点吓人……”琥珀顿时咋舌,“难不成也跟废土释放出来的能量波动有关?那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到海上了?” “……尚不确定,我们对废土了解过少,甚至直到现在才由弥尔米娜建立起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废土实验室’,谁也说不清那片浸润在深蓝魔力中长达七百年的土地究竟都封印了多少匪夷所思的力量,”高文微微摇头,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琥珀,“先不谈这个了,你那边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说真的,有些人的下限总能打破你的认知,哪怕是在这种事关种族生死存亡的时刻,也会有人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铤而走险,”琥珀叹了口气,“线索已经证实,我们抓了一批战时倒卖军用物资的家伙,没有人为他们求情,但我怀疑我们抓不完这种人……” “你当然抓不完,凡人的复杂之处就在于最光辉的和最卑劣的个体往往会同时存在且永远存在,这种对立万世不绝,而心存侥幸者总认为自己窃取的‘一点点利益’并不会影响大局,所以这时候就需要你的人来给他们一点小小的帮助,”高文表情淡然,“给他们准备几根漂亮的旗杆吧,还有一些结实的绳索,绳索与旗杆的钱都由他们自己出,把事情办的轰动一点,也要做好舆论的引导——我们需要让剩下的人受到震慑,却也不能打击到民众们对帝国秩序的信任。” “放心吧……这个流程我熟,”琥珀点点头,但表情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可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些‘人’都是怎么想的——甚至这如果是国与国的战争我都能理解,但这次我们面对的可是能够灭绝文明的天灾,为什么仍然有人会为了金镑去铤而走险……我在贫民窟里见过的最卑劣的烂人这时候都做不出这种事,可那些人对帝国前线的血战就毫无触动么?” “你错了,他们恰恰是对帝国前线的将士们最信赖的一群人——他们是如此信赖帝国提供的庇护,以至于将其视作理所当然,并且忘记了这份庇护到底是怎么来的,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与其息息相关。他们是从城墙上挖掘城砖的人,并且坚信永远会有另一群‘傻子’无限地将砖补上……只不过他们并不理解,他们自己就是下一批墙砖的材料来源,”高文摇了摇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些人迟早会出现,所以才让你的肃反特科干员们时刻盯着那些物资流和地下交易的市场。” 琥珀定定地看了高文半天,才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嘀咕:“这就是你常说的那句话么?帝国秩序的强大之处不在于我们的律法下没有黑暗,而在于我们的秩序永远不会认可这种黑暗……”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但在他还要开口再说点什么之前,放在书桌旁的魔网终端却突然传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声,而一个标注为“特殊机密线路”的投影标记则浮现在聚焦水晶的上空,那标记角落还可看到一个由高塔和眼睛的简略轮廓所形成的细小徽记。 琥珀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细小徽记,立刻转身锁上书房的门并激活了房间里的屏障系统,同时随口说道:“哦豁,你刚刚才提到我们的废土实验室,现在就来消息了。” “看样子那边的通讯系统已经能用了,”高文随口说着,抬手激活了魔网终端,“我们的‘高塔’女士效率还真不错。” 他话音未落,魔网终端上空便已经浮现出了一连串跳跃的光斑,似乎是通讯装置对面正有什么强大的干扰源在影响通讯线路的稳定,但很快这些干扰便自行消散,弥尔米娜的清晰投影也随之呈现在高文与琥珀面前——并非是那被浓雾笼罩的“神话之躯”,而是容貌清晰、身穿宫廷长裙的“化身”形态。 “能听到么?能看到么?我应该没弄错这个……这套装置跟我平常用的好像不太一样……”弥尔米娜的声音从全息投影另一端传了过来,“哦,好像是出来了,这也没什么难的嘛。” “很清晰,弥尔米娜女士,”高文微笑着与通讯对面的女士打着招呼,“看样子你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量了一眼对面那位女士的状态——她身后是一片开阔的室内空间,从陈设来看不远处有着许多正在自行运转的实验平台和来来往往的奥术仆从,那显然应当是“前线实验室”的主要工作区域,通讯画面中央的弥尔米娜则站在一处单独的平台上,根据平台上一些陈设的比例判断,这位女士此刻所用的这具化身应当仍然有着相当高大的体型。 但至少应该在人类能够接受的范畴里了。 此刻的弥尔米娜,应当可以被称作弥尔米娜.zip。 略有点怪异的联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高文表情倒是仍如往常一般带着沉稳的笑容,通讯对面的弥尔米娜则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高文心目中多了个zip的后缀,只是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布置好的实验室一边愉快地回道:“没错,主要的实验区已经差不多布置好了,剩下的都是些小问题——好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需要考虑到一般凡人们的生活所需,我这具化身也不需要吃饭睡觉。” “你现在所用的化身情况如何?”高文问道,“我是说和其他人接触的时候——还顺利么?” “如果你指的是今天上门来帮忙安装网络的几个年轻人,我觉得挺顺利的,”弥尔米娜.zip笑容愉快地说道,“他们对我的实验室有点惊讶,但也只是有点惊讶,我在他们面前的身份是一个‘长期隐居,最近才接受高文大帝招募而为帝国效力的传奇魔女’,看样子他们对这个身份还挺相信的。 “对了,我见到了那个叫芬迪尔的小伙子,据说他是维多利亚的侄子?看上去不错,他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稳重,而且看上去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你之前好像还担心他是否会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我觉得你可以放心了——养尊处优的人可没办法像他那样在暴风雪中穿行于前线的旷野地带。” “反神性屏障和安全限制器的工作情况可好?”高文又问道——虽然他之前批准了弥尔米娜设置前线实验室的事情,但毕竟今后对方的化身将要长时间在现世活动,而弥尔米娜本身脱离神位又时日尚短,一些必要的谨慎还是不可或缺的。 “一切正常,”弥尔米娜.zip点头说道,“我把那些安全装置与这座‘实验室’融合到了一起,而且在本体那边也设置了一套‘过滤’,现在这边完全没有神性污染泄露的危险——今天那几个帮忙安装网络的年轻人过来待了小半天也没什么反应。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他们全程都有点紧张……难道是我的笑容还不够友好么?” “这个……我觉得你想多了,”高文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看了对面的弥尔米娜.zip一眼,“并不是每个人都跟我或者琥珀一样……有着卓越的接受能力,大部分人在踏入你那座‘实验室’的时候紧张都是最正常的反应。” 他话音刚落,旁边走神了半天的琥珀便仿佛突然回神般来了一句:“神经粗大就神经粗大呗,说这么婉转干什……哦,还包括我啊?那没事了。” 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并没有搭理对方,而是又向弥尔米娜确认了一些关于前线实验室的情况,随后便将话题引入正轨:“现在谈谈那片废土吧——如今你的化身已经位于废土内部,应该可以比之前更加清晰地看到那片土地的情况,有什么发现么?” “这么短的时间我可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作‘发现’的成果,”弥尔米娜.zip微微摇头说道,“不过……在将化身置入这片污染区之后,我倒确实看见了一些在外面看不到的‘景象’。 “就和我之前猜测的一样,这片废土被笼罩在一片范围极大的、变化速度极快的魔力场中,这里面的环境已经异化,而且这种异化直接导致了物质世界和非物质世界之间界限的模糊错位。 “我觉得我可以开始规划第一道‘废土阻断墙’的走向了,我设置的实验室就是最初的起点……” ------------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阻断墙计划 寒冬已至尾声,然而不散的浓雾仍旧长久地笼罩着奥尔德南,起伏的雾气朦胧了这座有着“千年城”之名的提丰首都,让那些高耸的尖塔与鳞次栉比的屋顶统统变成了雾中古怪的剪影和幻象,罗塞塔·奥古斯都站在黑曜石宫最高处俯瞰着这座城市,眼前的浓雾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如今正渐渐延烧至整个文明世界的战争。 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在最初那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血战以及险些失控的危机之后,文明国度的疆域和废土边境正渐渐转入某种僵持,在环绕古代刚铎帝国的漫长战线上,秩序与混乱的两股力量此消彼长,深深纠缠,丝毫看不到局势发生巨大变化的征兆,如今冬日即将结束,边境线上的战斗恐怕会随着复苏之月的到来再次转入白热化。 但就是在这样的僵持状态下,塞西尔帝国的学者们似乎已经找到了某种终结一切的“办法”。 “贯穿刚铎废土的阻断墙么……”提丰帝国的统治者嗓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戴安娜,你怎么看这件事?” 罗塞塔话音落下,他身旁的黑暗中便突然有一个高挑的身影浮现出来,已经为奥古斯都家族服务了数个世纪之久的黑发女仆眼皮低垂,嗓音轻缓恭敬:“很抱歉陛下,我的知识储备并不足以解读这个问题——我对废土的了解并不比一般的人类学者多多少,也无从判断塞西尔学者所提出的那个理论模型是否正确。” “这个模型……多半是正确的,它的主要提出者是‘高塔’女士,我们都知道那位女士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罗塞塔表情郑重地说道,“关键在于,我们建造‘阻断墙’的成功几率是多少——根据塞西尔城发来的资料,我们至少需要从南北、东西两个方向建造两道贯穿废土的阻断墙,才能终止那片‘混沌领域’的运转,对于刚刚才从畸变体的大举进攻中缓过气的联盟诸国而言,这已经是一件极难完成的事情,而废土中的那群黑暗神官以及他们背后的‘哨兵’更不可能坐视我们完成这件事情……” “确实如此,”戴安娜轻轻点头,“那些黑暗神官且不论,他们背后的‘哨兵’拥有起航者的知识,一定会在我们开始建造阻断墙之后迅速反应过来联盟的意图——随着我们越发深入废土,面对的阻拦压力肯定也就会越大。” “……但如果高塔女士提出的理论模型正确,那么这就是终结这场灾难的唯一手段,”罗塞塔沉声说道,“而且从一开始,收复刚铎古国、打穿废土污染区就是联盟‘反攻废土’计划的最终目标,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这个计划。” “所以,您其实已经有决断了,”戴安娜表情平静地说道,“但您需要一个更加有力的理由,来支撑您下这个决心。” “……如今的提丰帝国,已经没有第二次犯错的资本,我们需要举全国之力来支持这个方案,就像高文·塞西尔常说的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意味着我必须慎重考虑这个方案到底是否值得我们赌上一切,而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今联盟诸国大部分都只是在艰难维持阵线,能够向废土进军并反推的国家只有我们和塞西尔,一旦我们开始向废土内修筑阻断墙,那么所有的压力将瞬间全部集中在我们身上,其他联盟国家在这种情况下能为我们提供多少帮助?这完全是个未知数……” “你不希望将提丰的命运作为赌注,”戴安娜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眼睛,坦率而淡然地说道,“这是合乎逻辑的判断,那么您想听听我的意见么?” “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七百年前,当深蓝之井爆炸的时候,我们连赌的资格都没有,”戴安娜慢慢开口,“陛下,我们不一定永远都有机会去选择‘最佳方案’,或者说……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们能选的、仅有的道路本身就是最佳方案。” “……帮我接通和塞西尔的专线,”罗塞塔沉吟许久,终于轻轻呼了口气,“我要直接和高文·塞西尔谈谈。” …… 魔晶石灯带来的光辉照亮了精灵边境要塞“法布提”内深邃悠长的走廊,高耸而带有精美纹饰的窄窗镶嵌在走廊墙壁的顶部,依稀可见外面昏黄的天光,金发披肩的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一身戎装,快步走过走廊,鞋跟叩击石板地面所发出的清脆声响随之响起。 侍女伊莲亦步亦趋地追随在这位女皇身旁,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态一边快步向前走去一边低声说道:“……我们成功击退了围攻格瑞塔要塞的畸变体军团,但格瑞塔要塞南部高地曾短暂陷落,被占领的时间超过四小时——现在魔导师们正在检查残存痕迹,以期确定那些怪物是否已经在高地附近投下了符文石。” 贝尔塞提娅头也不回:“那里有天然魔力焦点么?当地有关于森林灵体或超自然现象的传说么?” “有,南部高地存在一处很强大的天然魔力焦点,格瑞塔要塞的魔法塔有一半都是依靠从那处焦点中汲取魔力来维持自动运转的。” “那就假定那些怪物已经得手了,这种事后调查意义有限……不,还是让魔导师们继续调查吧,或许真的会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贝尔塞提娅语速飞快,“奥德里斯国王情况如何?” 伊莲立刻回答:“国王受了些伤,但无性命之忧,现在已经回到高山城中休养,皇子洛林和游侠将军卡尔接手了格瑞塔要塞的防务,高岭王国已经向格瑞塔增兵,我们也派了一支千年战士团过去支援,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 “守住应该没问题——问题的关键是那些畸变体的来源,它们的数量超过了预期,而且其行进路线令人不安,”贝尔塞提娅皱着眉头,“你还记得之前西北方向的侦察兵传回来的消息么?在高岭王国的西北边境上发现了大量畸变体集结行动的痕迹……但那个方向上的宏伟之墙并没有缺口。” 伊莲的脚步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难看起来:“您的意思是……” “那是原本进攻奥古雷部族国的西线军——我们之前收到过情报,塞西尔帝国的一支远征军已经进入奥古雷并遏止了畸变体在西线的行动,”贝尔塞提娅看了自己的侍女一眼,表情严肃地说道,“现在看来情报无误,而且……那支原本进攻奥古雷部族国的畸变体军团开始南下了。” 伊莲慢慢睁大了眼睛,她跟上贝尔塞提娅的脚步并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她便注意到白银女皇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脸上表情也略有变化。 “陛下?”伊莲下意识开口,“发生什么了?” “伊莲,屏退左右,”贝尔塞提娅表情略显严肃,低声快速说道,“和我一起去旁边房间。” 伊莲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马上命令随行的侍从和卫兵退下,随后跟白银女皇一同走向了旁边最近的一扇木门——那是走廊旁的一间空房间,里面应该堆满了杂物。 然而贝尔塞提娅在来到那扇显得有些陈旧斑驳的木门前之后表情却瞬间变得十分郑重,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郑重其事地对自己的贴身侍女点头:“可以了,开门吧。” 伊莲深吸口气,上前一步轻轻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门扉打开——然而大门背后却不是房间,也看不到丝毫与“法布提”要塞有关的痕迹。 那是一片异常开阔的林中空地,以完全违背常识的诡异方式出现在了法布提要塞内一扇普普通通的门后,有清新柔和的微风迎面吹来,中间夹杂着似真似幻的清新泥土与草叶气息,又有无数参天古树环绕在空地周围,令远方的天光在树梢间呈现出灿烂而细碎的形态。 伊莲与贝尔塞提娅向前迈出脚步,一步跨过了门扉所形成的“屏障”,她们踏上了柔软的草地,而一阵沙沙声则几乎同时从附近的树林中响起,仿佛有一个庞大的躯体正穿过这些植物,即将出现在两位精灵主仆面前。 贝尔塞提娅对此却没有任何意外,她早已熟悉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调整好表情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一个被圣洁白光笼罩的巨大躯体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巨鹿阿莫恩穿过林中小径,迈着优雅的步伐踏上林中空地,并向着贝尔塞提娅和伊莲微微点头:“很高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又来了。” “您好,阿莫恩先生,”贝尔塞提娅立刻礼貌地与对方打着招呼,这位曾经的神明如今是沟通大陆南北两端的“信使”,他的存在对于在南线战场支撑局面的白银帝国而言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不过在打过招呼之后,她立刻又注意到了这圣洁巨鹿的状态跟上次见面时似乎略有不同,“啊,您看上去似乎……小了一点点?” 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今天的阿莫恩虽然仍然有着巨大的躯体,但和上次见面时相比绝对小了不止一圈——这种时候关注这种事情似乎有点奇怪,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这是一点点有意的调整,”阿莫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随口解释道,“你看到的是我的化身,而且我最近在尝试改变自己化身的形态……不必在意。” 贝尔塞提娅其实很想问问对方为何突然做这些事情,但她又觉得眼下场合并不合适,于是强行控制着自记把注意力转移开来,带上严肃的表情问道:“请问您此次有什么重要情报传递么?” “有,但首先我要了解一下南线战场的情况,”阿莫恩垂下脖颈,“你们这里局势怎样?” “……防线仍然稳定,但我必须得说,情况不是太好,而且随时可能发生恶化,”贝尔塞提娅犹豫了不到一秒钟便坦然说道,“高岭王国西北边境的格瑞塔要塞刚刚遭遇了一次远超预期的凶猛进攻,大量畸变体从北方汹涌而来,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将其消灭,而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阿莫恩的语气顿时有所变化:“从北方汹涌而来的大量畸变体?” “是的——我们判断那应当是之前进攻西线的畸变体军团,”贝尔塞提娅说道,“那些怪物在短暂溃散之后完成了充足,现在……它们南下了。” “……这是至关重要的情报,”阿莫恩沉声说道,紧接着语气一转,“那这也说明……南线的压力即将迅速增大。” “是的,这是可以预见的变化。” “……如果西线压力因此消退,西境远征军和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应当可以腾出战力向南线移动,寒冬号率领的帝国舰队也会在近期进入‘圣河’,对高岭王国的西北边境提供支援,”阿莫恩在短暂思索之后说道,这听上去像是宽慰的话对于此刻的白银女皇而言却十分必要,紧接着他略作停顿,才接着开口,“另外,我此次前来是传递一个计划——来自塞西尔帝国,由高文·塞西尔与‘万法主宰’弥尔米娜共同制定的计划。” “高文叔叔和……魔法女神?”贝尔塞提娅难掩惊愕,“他们想做什么?” “永久终止废土的‘运转’,”阿莫恩一字一顿地说道,“彻底结束这场灾难。” 或许是对方说出的事情太过震撼,或许是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探寻和努力之后,白银女皇不敢相信这一刻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下意识问了一句:“……这句话当真?他们要怎么做?” “当真,弥尔米娜已经找到了废土以及畸变体存在背后的机制,这部分详细资料我已经带来,之后你可以和你的学者顾问们慢慢研究,而至于具体的方案——我们需要在废土中建造至少两道‘阻断墙’,以终止那片混沌领域中的能量循环。而这些‘阻断墙’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当初白银帝国提供给大陆诸国的净化技术。 “现在,联盟中有能力大批量制造净化装置的,唯有塞西尔、提丰,以及作为这项技术最初提供者的白银帝国。” 阿莫恩话音落下,“林中空地”一时间显得有些安静,几秒种后,贝尔塞提娅才带着一丝复杂的表情开口:“确实,我们仍然保有许多还能够使用的生产线,可以制造那种净化装置,但以南线战场现在的情况……哪怕净化装置造出来了,我们恐怕也已经没有余力将那些东西送进废土里面,更没有余力抵御黑暗神官随之而来的反扑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保镖” 关于阿莫恩所带来的“阻断墙计划”,贝尔塞提娅尚不确定它是否真能发挥出终结废土的效果,但既然这个计划是由高文·塞西尔和昔日的魔法女神亲自提出的,那这就肯定有着充足的理论支撑和实施必要性,对此她不做怀疑,但另一方面,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计划实现起来的困难之处。 白银帝国有能力制造足够的净化装置不假,但如今南线局势已经开始恶化,原本的白银-高岭联军还只是能勉强维持局势,可随着如今从西线撤退的畸变体军团开始南下,南线的战局必将岌岌可危——尽管阿莫恩提到了西线方面的联盟部队也可以南下支援,但贝尔塞提娅心里清楚,奥古雷部族国那边有着大片沦陷土地需要收复,群山屏障需要有大量军团留下驻守来防备废土力量的反扑,再加上战线漫长,补给和通讯方面的考虑,有多少从塞西尔帝国出发的远征军可以来到高岭防线?这是个没法回避的问题。 “至少在南线局势好转之前,我们都很难启动‘阻断墙’计划,”贝尔塞提娅沉声说道,“但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生产净化装置以及防护装置。” “我明白你们的困难,北边也明白,我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带回去,”阿莫恩微微垂下头颅,用鼻尖轻轻碰了碰白银女皇的头顶,随后语气温和地继续说道,“另外……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帮上你的忙,但我今天还带来了一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特殊的客人?”贝尔塞提娅惊讶地看向四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位“信使”竟然还带了个人过来,“是谁?” “出来吧,小家伙,”阿莫恩抬起头,冲着不远处的林中阴影招呼了一声,“大胆点,别那么紧张——你的白银女皇又不会吃了你。” 树林间的灌木丛沙沙摇晃起来,贝尔塞提娅与伊莲一同下意识地瞪大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她们便看到灌木与花草掩映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精灵。 但却不是贝尔塞提娅所熟知的任何一种精灵。 她有着和白银精灵一样的金色发丝,但长发下伸长出来的耳朵却似乎比白银精灵更短一点,她的皮肤颜色极淡,甚至淡到了隐约有些透明的程度,薄薄的皮肤下面又隐约可见散发荧光的、血管一般的线条,她穿着一身丛林猎手风格的轻便猎装,暴露在外的手臂、脖颈、腿部随处可见玄奥的符号和线条——那些不知是战纹还是魔纹的图案也绝不是白银精灵文化中存在的东西。 很像白银精灵,但一个真正的白银精灵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少女和族群间的区别,贝尔塞提娅自认见多识广,她见过世间所有的精灵亚种,却也没见过这样一个奇特的“分支”,她好奇地看着对方,看到那位精灵少女带着怯生生的表情走出来,很紧张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又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迈步朝这边走来。 “……你好,”注意到对方过分紧张的情绪之后,贝尔塞提娅决定主动打破沉默,“请问你是?” 身材娇小的精灵少女激灵一下子,立刻开口:“我……我叫贝尔娜·轻风!家住在白石城回流街区十七号,导师是荆棘之心大师,职业是游侠和法师……以前是,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游历,最近刚从北方返回,最后一次登记地点在112号哨兵监控站,很高兴见到您,尊敬的女皇陛下!” 一连串的自我介绍就这样噼里啪啦蹦了出来,自称贝尔娜·轻风的小精灵刚开头还有些结结巴巴,但随即后面的话便流畅无比,那条件反射般的一串话就好像背了无数遍一样,以至于直到她话音落下,贝尔塞提娅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秒钟后,白银女皇才眨眨眼,极其诧异地看了眼前的精灵少女一眼。 在一旁的伊莲这时候更是忍不住开口:“你是说……你是白银精灵?是在外面游历的白银精灵?” 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意识地又打量了对方两眼,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反而愈发能确定眼前的少女并非白银精灵,不管是从身体特征还是散发出的“生命气息”上,对方带给她的感觉都十分异样,那甚至不像是她所知的任何一个种族所具备的“质感”,而且在认真打量之后,伊莲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这位精灵少女身体表面的那些“魔纹”并不是描绘上去的装饰——它们压根就是她皮肤的一部分!那些符文甚至还在像真正的魔法阵一样不断运转,构筑着她无法理解的复杂魔力流动。 “是……是的,我真的是白银精灵,我……”贝尔娜注意到了伊莲的视线,立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就好像要躲到什么地方一样小声说道,“我身上的这些东西是因为……因为有一些特殊的经历……不过我真的是个白银精灵……” 伊莲眨眨眼,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但她突然感觉到旁边白银女皇的细微动作暗示,立刻便无声地停了下来。 “……看样子你经历了很多,那应当是一场旁人难以想象的冒险,”贝尔塞提娅笑着看向眼前的娇小精灵,“虽然看起来你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白银精灵总是乐于接受远游归乡的兄弟姐妹——总而言之,欢迎回来。” 贝尔娜有点发愣地听着白银女皇与自己讲话,看起来好像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两秒钟才赶紧点头:“啊,对,真的很难以想象……我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额,被阿莫恩先生亲自送回来,而且我们还穿越了幽影界。啊对了,我还带来了一些帮手——我听说您这里需要帮手,不过我不知道它们能帮上多少忙……” 一边说着,小精灵一边扭头看向了那片丛林的深处,贝尔塞提娅与伊莲则惊讶地看到这位精灵少女身上的符文突然一个接一个地闪亮起来,它们开始散发出远比之前明亮的辉光,如一片会呼吸的星辰般在贝尔娜的皮肤表面闪耀,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施法过程”在转瞬间完成,贝尔塞提娅感知到有一片规模庞大的“信号”从精灵少女身上蔓延了出去,而下一秒,她便听到无数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密林中响起,并伴随着草木折断、枝丫摩擦的声响。 片刻之后,她看到了那些高大的身影——树人,如军团般数量庞大的树人,但又和贝尔塞提娅所熟悉的“守护古树”截然不同。 那些拥有智慧的“植物”从密林中阔步而出,排列着整齐的、明显经过严苛训练的队列,散发着职业士兵般的气场,又有合金铸造的铠甲和各式各样的辅助装备披挂在它们的树干和枝丫上,将它们武装成了威严又诡异的模样,而在这些树人明显经过改造的手臂末端,则装备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让士兵拿在手上的轨道加速炮。 那玩意儿看上去简直像是直接从重型坦克上卸下来的主炮,每一段导轨和铆钉都充斥着“武德充沛”的光辉。 贝尔塞提娅惊愕地看着这些身披合金装甲、手持坦克主炮的“树人”从森林中走出来,如沉默的卫队一般在贝尔娜身后集结成军团,在一个短暂的瞬间之后,所有的枝丫晃动与摩擦声同时停了下来,身材娇小的贝尔娜则站在这支军团最前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身体表面的复杂符文流光溢彩。 “这是……”伊莲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这些是什么?” “是出发时贝尔提拉姐姐让我带上的‘保镖’……她说南方不安全,女孩子一个人出门要带些帮手保护自己,”贝尔娜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但说着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不过我觉得她的反应夸张了点……她几乎把所有的索林卫士都派给我了,还让我带上了一套魔晶炮弹生产线——生产线已经拆开,就在最后出来的卫士们身上背着。” “保镖……”贝尔塞提娅嘴角抖动了一下,她甚至都没注意到对方最后还提到带了一套生产线的事,“作为保镖,这个确实夸张了点……但不得不说,我们现在确实急需这些!” “能帮上忙那就太好了,”贝尔娜笑了起来,“这些卫士都由我指挥,但我并不太懂打仗的事情,所以到时候您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 “好,”贝尔塞提娅点头说道,但紧接着她又露出了有点担心的模样,“不过话说回来,索林卫士……据我所知这应该是索林巨树本体的卫戍部队?你一下子带走这么多的卫士,索林巨树那边真的没问题么?” “巨树那边还有玛格丽塔指挥官的兵团守卫,而且那边是在塞西尔内陆,离前线很远,敌人又不怎么会飞,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贝尔娜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说着,“而且贝尔提拉姐姐说了,索林卫士都是从她的树冠里长出来的,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就能再生,她还说……” 贝尔娜说到这里挠了挠头发,似乎是回忆着什么,几秒种后才继续说道:“她还说这就像头发里的虱子,只要养一阵子就会再长出来的……” 听着小精灵这坦白老实的说法,伊莲的表情却不由得僵了一下,然后带着木然的视线抬头仰望着那些拥有重装甲和重火力的树人。 这绝对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个的“虱子”——但考虑到索林巨树的规模,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不行,还是太怪了……再抬头看一眼? 贝尔塞提娅似乎没有在意伊莲突然之间的怪异举止,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贝尔娜身后的“保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推开的那扇“木门”,表情怪异地看向从刚才开始便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阿莫恩:“我有个问题,这样一支队伍……该怎么带出去?总不能让它们钻过那扇门,直接走进法布提要塞吧?” “我会把它们带到法布提要塞附近的森林里,然后你派人去接应——对外就说是通过秘密路线从西线支援过来的塞西尔远征军,”阿莫恩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件事,“我相信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怀疑白银女皇的话,尤其是……很多人大概也已经适应了塞西尔帝国总是出其不意的‘惊喜’。” “好吧,这确实是一个惊喜,”贝尔塞提娅表情有些复杂地说道,紧接着又轻轻呼了口气,神色间舒展开,“总之……如果有了这样一支援军,至少高岭防线的局势不会再因为那些南下的畸变体军团而继续恶化下去了,我们甚至可以考虑收复森林屏障北部的几个战略地点。虽然我仍怀疑南线的力量是不是足够开启‘阻断墙’计划,但至少现在我有底气可以把这个计划拿出来了。” “唯愿一切顺利,”阿莫恩再次轻轻垂下头颅,用鼻尖碰了碰贝尔塞提娅和伊莲的头顶,随后慢慢起身,“好了,我已经在这里滞留够久,哪怕有一层‘异域’阻挡,也已经开始受到这片土地的影响。我们下次再见吧。” “下次再见。”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随后拉着旁边的伊莲向后退了两步,看着阿莫恩慢慢转过身,迈步走向那片密林的深处。 “一会见,女皇陛下~~我先去法布提东边的森林里等着了啊!”贝尔娜也对着白银女皇主仆二人摆了摆手,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随后她轻快地跑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树人卫士,借着对方垂下来的轨道炮和树干各处的装甲接驳点,利落敏捷地爬到了树人的“肩头”。 那沉重的“索林卫士”发出一串低沉的咕哝声,木质结构扭曲转动,带着整支军团一同向后转身,随后扛着作为指挥中枢的贝尔娜跟上了已经渐行渐远的阿莫恩的脚步。 …… 同一时间,神经网络加密意识平层。 “所以你就把自己所有的‘卫士’都派给那个小精灵当‘保镖’了?”一处被纯白小花包围的花园中,高文坐在带有淡紫色纹饰的小圆桌旁,带着无奈的表情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绿裙女子,“甚至还打包了个军火生产线?” “索林巨树的本体其实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卫士守护——有玛格丽塔的兵团就够了,甚至没有玛格丽塔的兵团也没多大影响,我对自己的自卫能力很有信心,”圆桌对面的绿裙女子带着无所谓的表情随口说道,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凭空浮现在她手中,她一边搅拌一边接着开口,“反正那些卫士也只不过是从我的树冠中长出来的‘小生物’,就像头发里的虱子,养一阵子就能长一大堆……” “……你的奇妙比喻是越来越古怪了,”高文嘴角抖了一下,“不过……好吧,你的理由很充足,而且这对于如今局势确实有好处。 “接下来还是谈正事吧,你说……你重新感知到了那个叫做‘伯特莱姆’的黑暗神官的生命信号?而且他正在主动向你的远端根须靠拢?” ------------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植物人大战植物人 被无数白色小花覆满的小花园中,一股无形的风环绕着花园中心的圆桌盘旋了两圈,但这并非神经网络所模拟出来的“环境参数”——实质上,这里是一片由索林巨树规模庞大的神经节点自行开辟出的一片空间,以独立访客区的形式挂靠在网络里面,而吹过这片花海的风本质上便是索林巨树的“思考”。 几秒种后,风慢慢减弱下来,贝尔提拉也结束了和自己远端肢体的信息交流,她一边搅拌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一边抬头看向高文:“是的,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伯特莱姆的信号反应,他带着一群畸形的怪胎在前线附近活动,而且始终在我的远端根系周围……”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又认真感知了一下远方传来的信号,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到……他正带着他的队伍在泥土中挖掘我那些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边缘根须,在地下水体中投放针对性的毒素和抑制剂,以及引导废土区内的黑暗根系网络来对抗我的蔓延……现在他应该已经成为废土免疫屏障的主要指挥者,他的介入……很有效。” 贝尔提拉眯起了眼睛,她不喜欢夸奖自己的敌人,但感知着伯特莱姆与自己的对抗,她不得不用“很有效”三个字来评价对方的成果。 “我以为在经历了那样的失败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再返回前线,没想到他不但回来了,而且还被委以重任,”听着贝尔提拉的话,高文眉头不由得皱起,“看样子那个叫博尔肯的‘黑暗大教长’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刻薄易怒,苛责寡恩——至少他懂得如何利用一个有能力的失败者。” “也可能是他身边的追随者数量有限,容不得他随意浪费,”贝尔提拉平静地评价着,“不管怎样,伯特莱姆的出现确实是给了我个‘惊喜’,我之前都没想到他还有这份能力……看样子上次的失败给了他足够的刺激,让他拼命想要洗刷这份耻辱,而且……”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嘴角抖动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看上去他很好地利用了上次的‘教训’——我之前尝试用精神寄生的办法从他的思维中挖掘关于废土的情报,这种攻击其实也反向建立了连接,现在他带着队伍去拦截我的远端根系,每一次行动的准确性和效率都明显高于其他黑暗神官。” “……被捕食者克服了心理层面的恐惧本能,反过来利用自己的‘天敌恐惧’去主动搜索天敌的位置么……”高文若有所思,“这听上去倒是个‘人才’啊,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么个卷土重来的对手?” “对付?对捕食者而言,‘食物’可用不着‘对付’一词,”贝尔提拉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但她显然并非真的轻视对方到了连计划都不做的地步,“请放心,我已经为他和他的怪物爪牙们准备了最好的陷阱,既然他对那些埋藏在地下深处的秘密那么感兴趣,那就让他来吧。” 这位索林巨树的主宰意识微笑着,如一个老练的掠食生物般规划着下一次美好的捕食活动,随后她才优雅地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优雅地将其举过头顶,优雅地将热茶倒在自己脑袋上。 高文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一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后便看着眼前的绿裙女子突然把茶杯一扔,“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边狼狈不堪地扒拉着头发一边惊呼:“烫烫烫烫……” 这时候高文才反应过来,慢了好几拍地在对面提醒了一句:“你这是在神经网络里面……我们的茶水一般是用喝的……” “我浇水浇习惯了……”贝尔提拉扒拉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花田里抬头看了高文一眼,一边身影迅速变淡一边飞快地说道,“我回去继续做推进计划!!”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已经彻底消失在高文面前,原地只余下空旷的白色花田和花田中央的圆桌圆凳,高文站在桌子旁边看着贝尔提拉消失的方向愣了片刻,些许回忆中的画面才慢慢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良久,他表情复杂地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七百年不曾见过的表情啊……”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花田中,这片由索林巨树的神经节点特殊构造而成的“挂靠”空间随之在神经网络中陷入黑暗。 …… 索林巨树树冠深处,由大量木质结构与无数藤蔓、叶片交错生长而成的“主意识腔”内,一台特殊型号的浸入舱正在中心平台附近静静运行着,但其座舱外盖却保持着敞开的状态,舱体内部也空无一人,只有大量仿佛细藤一般的神经纤维从附近的“地板”和“墙壁”各处蜿蜒生长并簇拥过来,一路蔓延进座舱里面,用其末端的吸盘结构依附着座椅靠背上的金属触点。 突然间,那些缠绕、依附着座舱的神经纤维抽动了一下,随后便迅速从各个触点上脱离下来,眨眼间便尽数退回到了附近木质结构的阴影之间,而在附近的中心平台上,一团花藤则蠕动着向周围退开,从中浮现出了贝尔提拉的拟态化身——这具拟态化身脱离链接之后眨了眨眼,似乎在适应着从虚拟世界到现实世界的感官变化,几秒种后才彻底恢复清醒。 她抬起手,摸了摸头顶上干硬而手感粗糙的“头发”,缺乏表情变化的面孔上似乎隐约有些沮丧,腔室中传来她嘟嘟囔囔的声音:“太蠢了,我真是太蠢了……” 片刻后,沮丧的嘟囔声变成了冰冷的自言自语:“这份尴尬应该由伯特莱姆报偿……” …… 伯特莱姆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尽管此刻并没有寒风吹过荒原,他这具变异多年的躯体对外界的温度变化也早就不那么敏感,可这时候他仍然切切实实地感知到有一股“寒冷”如漫过口鼻的冷水般浸入了自己的精神,而这股寒意让他一瞬间便全神戒备起来。 这不是错觉——在这片荒野边缘活动了多日之后,他早已在这方面积累起宝贵的经验,这种冷彻灵魂的寒意是真实存在的,它是精神攻击所留下的后遗症,也是自己能在犯下一系列可怕的错误之后仍然可以返回这里并得到重用的“倚仗”:这是猎食者和猎物之间的精神感知。 不幸的是,他处于猎物的位置,而且每当这种寒意袭来,就意味着那个可怕的、已经异化到完全脱离了常识范畴的“猎食者”正在向他散发出强烈的敌意,意味着猎食者的尖牙利爪正在附近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内活动。 不过伯特莱姆对此已经习惯,反正那个疯狂的“圣女”对他散发这种敌意和“食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在这么多日子里,在这种“敌意”下进行破坏行动就是他最主要的工作内容。 “我感知到了,”伯特莱姆迅速冷静下来,他的枝丫在冬日的废土中抖动,许多叶片指向了同一个位置,“一个很大的神经集群,很强烈的思维脉冲……正东方向,信号刚出现不久,那里应该有一片还未成型的根系,立刻行动!” 伯特莱姆身后,数名形态各异的扭曲树人以及一大群畸变体迅速做出了响应,这支“特殊队伍”开始在黑暗教长的指挥下快速转移,穿过广阔的平原和有毒的河谷地,向着一处比较靠近交火线的区域移动,而在转移开始之后没多久,一名有着灰黑色外皮、树冠缠绕扭曲如同旋涡的黑暗神官靠近了他们的指挥者:“教长,我们这次能抓到那个发出思维脉冲的‘器官’么?” “我不知道,但我有把握……我们正在越来越靠近那个器官。” 伯特莱姆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暗暗对附近的根系网络下达着一系列的指令:让那些在地下蠕动的进攻性藤蔓暗中交织成绞杀包围圈,让那些在跟系之间滋生的分泌器官制造出反制用的对抗性信息素,让一部分“幼藤”转化自身,模拟那片活体森林的神经信号以尽可能靠近对方,并在被对方识别、绞杀之前将自身所携带的干扰毒素尽可能地渗透到附近的泥土中…… 这一切都是他在和贝尔提拉不间断“搏杀”的这些日子里中所培养出来的“技巧”,其中很多东西甚至是他从对方身上学来的手段,这些手段匪夷所思,但他必须承认,那个疯狂的“圣女”在变成一株真正的植物之后确实创造出了许多只有植物才能“想”到的战术,而这些战术在使用过程中都颇为有效。 幸运的是,大家都系出同源,贝尔提拉能做到的事情,废土深处的根系网络基本上也能做到,只要有一个聪明人能从那个疯女人身上学到思路,反制的手段也就能应运而生。 伯特莱姆觉得自己就是个这样的“聪明人”——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得以自豪,也唯一能够自豪的事情。 这甚至稍微冲淡了他在那次失败之后所积累的耻辱和愤懑。 同一时间,黑暗腐化的废土深处,一场普通人看不到的激烈交锋已经随着伯特莱姆的指令而迅速爆发、激化。 属于索林巨树远端肢体的根须在向南蔓延的过程中遭到了强有力的阻击,其中一部分刚刚生长出来、还没有具备完整战斗能力的根系结构在成熟过程中遭到绞杀,成片成片地死在泥土与地下河之间,而来自废土方向的黑暗根系网络则紧接着便发动了迅猛的“围剿”,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和蠕动声在地下的溶洞与孔道之间回响着,大量活藤在黑暗中钻行,一边交织成包围网一边在四周释放各种毒素和细小的“生物士兵”,又有拟态伪装成索林根系的细藤一路向北方蔓延、生长…… 索林根系的反击也很快到来,丝毫不亚于对手的攻击手段层出不穷,属于黑暗神官们的根系网络开始在边境地区大面积坏死…… 而这些坏死的根系组织在彻底死亡之前已经向伯特莱姆传递了足够的情报内容。 “反扑非常迅速……集中且持续的思维脉冲……神经信号在向着东部地区汇聚……” 寒冷的旷野上,伯特莱姆一边带领着队伍迅速向目标地点转移一边仔细感知着底下传来的信息,突然间,一股喜悦涌上了他的心头。 在这股喜悦涌上来的同时,他也在感受着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的“捕食者气息”,这捕食者气息给他带来了近乎本能的恐惧——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冲击着他已经不太正常的精神,反复撕扯意识的过程中反而让伯特莱姆更加兴奋起来,一种反常的亢奋让他高声对自己的追随者喊道:“我们抓到大家伙了!同胞们,我们抓到了!” “教长,您是说……”一名低阶黑暗神官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您是说这次我们抓到的是那个‘思维器官’?” “没错,我感知到了那些强烈的思维脉冲,还有不断朝目标地点汇集的神经信号,我们抓到它了,”伯特莱姆咬牙切齿地说着(尽管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牙齿),“那个疯女人能够将意识延伸到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轻松控制如此庞大一副躯体的真相……她的思维辅助器官,我们终于抓到它了!” 说话间,他已经感知自己抵达了目标地点附近——他立刻下令让追随者们停了下来,以防止落入陷阱。 亢奋归亢奋,伯特莱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判断和冷静,他知道那个叫贝尔提拉的“古代圣女”有多狡猾,更知道这世界上不存在没道理的好运气——好吧,或许存在,但他可不相信这种东西会落在自己头上。 目标就在前方,但他可不敢贸贸然就直接冲过去往下挖,谁知道那个疯女人在那里准备了什么,说不定他跑过去之后直接地面就裂开一个大口子,下面便是一个布满利齿和消化液的胃囊呢? “教长,我们怎么过去?”低阶黑暗神官在旁边问道。 伯特莱姆没有回应,而是暗中勾通了地下正在与敌人激烈交战的根系网络,片刻之后,他附近的一处地面便突然发出了隆隆的响声,紧接着厚厚的泥土和岩石便被来自地下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缺口,一条通往地底的、倾斜的、被无数活藤和根须支撑包围起来的“通道”出现在他眼中。 “我怀疑那个疯女人给咱们准备了一个陷阱,不过没关系——我们在根系网络的掩护下慢慢推过去,不管她在地底准备了什么,咱们都一路拆个干净!”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打架得用脑子 在活体森林与黑暗根系网络交锋最激烈的北部前线,整片战场已经伴随着交战双方激烈的争夺而演变成了一种完全超出一般人常识,甚至超出任何历史记载的形态——规模庞大的异化生命体在地底深处攻伐厮杀,上方是厚重的岩石和土壤,再上方则是凡人帝国的机械化军团与黑暗教团的生化大军之间的白热化战场,而在这两片战场之间,又充斥着塞西尔帝国建立的大量生物质工厂和管道系统、黑暗教团的树人神官和蠕行藤蔓群落,这些远超以往的战争机器如巨兽般抵死拼杀,所产生的战争压力不但让凡人帝国的军队迅速成长,也极大促进了万物终亡会所培育的那些黑暗生物的完善与进化。 强韧的藤蔓撕裂了厚重的岩层,看似柔软的拟态根须支撑着岩石与土壤,流淌在植物维管中的液体发出幽幽光辉,照亮了通往地底深处的通道,伯特莱姆的根须在湿滑的石块和藤蔓之间飞快蠕动前行着,而这片规模庞大的根系网络则不断将周围环境中采集到的信息直接传输至他的意识深处,让他能清晰地了解到前方的“战局”如何。 包围网正在逐渐成型,根系网络的“免疫屏障”已经占据明显上风,现在他的“爪牙”们已经成功将一部分从活体森林蔓延出来的敌对根系阻截在一处地底溶洞中,并截断了目标周围的大量生物质输送管道,而在这逐渐收缩的包围网最深处,那规模庞大的思维脉冲已经明显的如同暗夜灯火。 在这场发生在“植物”和“植物”之间的战争中,根系网络占据如此上风的情况并不多见,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那座可怕的活体森林有着比根系网络更高的运行效率以及应变智能,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伯特莱姆和他的部下们都在想办法破解这其中的秘密,在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和牺牲之后,他们才终于有所进展。 他们了解到,远在圣灵平原的贝尔提拉之所以能够轻易地指挥黑暗山脉南麓的庞大活体森林,甚至在这片森林规模越来越大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其极高的运行效率,其关键就在于一种“辅助用的思维器官”,这种思维器官随着森林一同扩张、增殖,就相当于贝尔提拉的“辅助灵魂”,它们能够联合成一个整体来处理宏观问题,也能在局部地区利用本身的强大智能来自行运转、自律作战。 在了解到这些事情之后,伯特莱姆最大的目标之一,就是捕获一个这样的“辅助思维器官”,以寻求彻底打败贝尔提拉的方法。 这当然并不容易——辅助思维器官对活体森林的意义显而易见,贝尔提拉不可能任由这样重要的身体组织暴露在危险之中,通常情况下,这些思维器官周围都会有规模庞大的根系和生物战斗群保护,有时候甚至会藏在那些塞西尔人的钢铁堡垒里面,伯特莱姆曾经数次尝试,但均无功而返。 不过世事无绝对,那些“思维器官”并非永远都处于万无一失的状态,由于活体森林需要不断向废土深处蔓延,其规模也在每天扩大,贝尔提拉也就必须不断制造出新的思维器官并将其布置到前线,而这些器官以及它们的“护卫”不可能一瞬间完成生长和部署——就像所有的生物单位一样,它们也是需要一点点成熟时间的。 通常情况下,贝尔提拉都将这些成熟时间计算的很好,不会给别人任何机会,但她终究只是个凡人,只要战场足够广阔,需要同时处理的神经节点足够繁杂,黑暗根系网络反击时带来的压力足够大,她就总有露出纰漏的时候,这么多日子以来,伯特莱姆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成功捕获一个“器官”,凭借自己在德鲁伊法术方面的造诣,他就能破解出这些器官的缺陷,哪怕无法破解,只要他把一个思维器官上交给大教长,也能算是大功一件。 滴水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原本就潮湿的地底通道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汇聚起来的涓涓细流,伯特莱姆迅速从关于未来的遐想中惊醒,他一边保持着和附近根系网络的连接一边在精神深处对自己的追随者们说道:“保持警惕,前面是一片天然的地下空间——那个疯女人比我们到得早。” 话音落下没多久,他所带领的队伍便穿过了由根系网络强行撑开的洞穴通道,而一片浸没在黑暗中的地底暗河随之出现在黑暗神官们的感知中。 古老的天然溶洞中回响着潺潺水声,冰冷的流水从附近的石头缝里渗出来,在沟壑之间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向宽阔的地下空间深处,那河水中泛着不正常的淡蓝色辉光,看上去分外美丽,却美丽到诡异的程度,又偶尔有无目的怪异生物在河水中一闪而过,它们看上去像是鱼或某种两栖生物,但在下一个瞬间,这些生物却又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在了水中,连波纹都没有留下。 直到河水流出去很远,这些怪异的生物又突然冒了出来,其形态却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改变,就好像它们在游动的过程中坠入了另一个时空,并在那个时空中发生了不为人知的“重组”一般。 伯特莱姆则对暗河中的诡异现象见怪不怪,他只是朝着水中看了一眼,便嘀咕着转移开了视线:“废土之力无处不在。” 他带着队伍继续向黑暗深处走去,又向前走了没多远,一些刚刚死亡的生物组织残骸便开始出现在他和黑暗神官们的眼前。 它们是枯萎死亡的藤蔓和根须,也有一些造型怪异的、拥有狰狞战斗器官的生物残骸,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和甜腻混杂的气息,这气息让黑暗神官们感觉到一丝危险,不等伯特莱姆提醒,所有人就都不约而同地张开了过滤空气的魔法屏障。 “我们已经进入‘战场’了,”伯特莱姆低声说道,“就在十几分钟前,我们的地底防御力量在这里和活体森林的入侵力量进行了一番惨烈搏杀,看看这些残骸……有很多未成熟的个体。” 根须的蠕动声和低沉的呢喃声在周围回荡起来,黑暗神官和畸变体仆从们搜索着不属于己方单位的生物反应,伯特莱姆自己则集中起了精神,在这片广阔的地底溶洞群中感知着那些无处不在、愈发庞杂的思维脉冲信号。 而就在这时,一股战栗感突然从他的感知深处弥漫出来,伴随着如有实质的寒意,伯特莱姆感觉自己的“脑海”一阵刺痛,而一个遥远、低沉又饱含冰冷恶意的声音直接钻入了他的意念:“伯特莱姆……好久不见,我很意外,你竟然真的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贝尔提拉……”伯特莱姆对抗着因之前的精神创伤而留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而随着意志力的凝聚,这份恐惧也确实渐渐减退,“我知道你在虚张声势!我已经抓住了你在这里的弱点!承认现实吧,我们在这里攻守互换——此时此刻,我才是猎手,你才是猎物!” “只不过侥幸包围了我的一部分组织……就自以为抓住了胜利的命脉……”那个遥远而冰冷的声音在伯特莱姆的思维中搅动着,仍然保持着那份令他极端厌恶、愤恨的轻蔑与傲慢,“那便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看到底是谁要在这黑暗的地下深处成为对方的养分……” 精神世界中的刺痛感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空虚与恍惚短暂笼罩了伯特莱姆,他感觉到贝尔提拉的意志抽身离开了,但这一点都没能让他轻松下来。 他反而如临大敌。 “注意,敌人的反击就要来了!” 这名黑暗教长突然高声提醒着自己的追随者们,而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连串低沉的轰鸣和密集的咔哒声便骤然打破了这片地底空间的沉寂,并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眼角的余光中,伯特莱姆看到有无数巨大的藤蔓从附近的石缝里钻出,大量原本被判断为残骸的战斗生物也突然间“活”了过来,而在更远的溶洞深处,更有一大片黑压压的战斗裂生体如虫群一般蜂拥而至,黑沉沉的几丁质甲壳和战斗利爪在暗河散发出的蓝色幽光中如寒光闪烁! 这都是之前潜伏在洞穴各处的“守卫”,它们利用信息素或神经干扰的手段绕过了根系网络的感知,一直潜伏到刚才! 黑暗神官们身后,那些从地表一路追随至此的畸变体们发出了一连串狂乱的低吼和呢喃,毫不犹豫地便迎向了出现在它们感知中的敌人,混乱而可怖的战斗在这地下空间中骤然爆发,然而在这场激战的最中心,作为指挥者的伯特莱姆却忍不住低沉地笑了起来。 这里确实有陷阱,贝尔提拉确实设下了埋伏,然而这些陷阱和埋伏恰恰证明了他此前的判断—— 不过如此。 而且这些伏击者的激活也同时产生了数量巨大、极为明显的“指挥信号”,这些信号帮助他最终确认了那个“指令源”的具体方位! “释放所有仆从单位,它们全都可以作为消耗品!”他突然高声喊道,并在同一时间激活了周围所有的根系网络,“我找到那个器官真正的位置了——同胞们,跟我来!” 厚重的泥土与岩石深处猛烈爆发出了一连串闷雷般的巨响,原本正按部就班运行着的黑暗根系网络突然狂躁起来,开始不计损失地疯狂进攻附近的活体森林根系,那些跟随黑暗神官们来到此处的畸变体仆从也同一时间进入了狂暴状态,以格外凶猛的方式扑向了地底溶洞里钻出来的、属于索林巨树的“生物兵器集群”,嘶吼声、断裂声、爆炸声与液体泼洒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地下空间,而在如此可怕的激战中,伯特莱姆和他的追随者们却直接放弃了那些由博尔肯教长分配给他们的“士兵”,迅速且悄然地钻进了附近的另外一片溶洞深处。 正如伯特莱姆所说的那样——“仆从”都是可以消耗掉的,只要能抓住贝尔提拉的弱点,他在这里消耗掉的所有东西都会换来大功一件! 他们在黑暗深处穿行,将厮杀声抛在身后,他们绕过或迅速突破一波又一波的防御,不断靠近着这片天然溶洞的最深层空间,就这样穿行了不知多久,伯特莱姆才突然感觉一片辉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面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谁也不会想到,黑暗深沉的地底世界竟然会存在这样的地方:一片繁茂的绿色植物覆盖了整片洞穴,从洞顶垂下的发光藤蔓照亮周围一切,大量深棕色的气生根支撑着洞穴的地表与穹顶,其顶部又缠绕着花藤,点缀着绿叶,形成了一片宛若地下森林般的奇观。 这里……就是贝尔提拉设置在前线的“指挥节点”之一? 伯特莱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的情景了。 然而下一秒,这些许“感动”便化作了更大的仇恨与愤怒,并指引着他注意到了洞穴中所有思维脉冲信号的中心点: 一片规模甚大的花藤簇拥着生长在这片“花园”的最深处,而在那片花藤上,一颗形似大脑的……不,那就是一颗大脑,一颗大脑正毫无防备地静卧在花藤中间。 它是活的,其表面不断冒出一些流动的微光,又如心脏一般微微起伏。 看上去诡异无比,而且……全无防备。 直到这里,伯特莱姆才真正地笑了起来——尽管他那丑陋的面容已经很难再露出真正的笑容,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非常愉快。 一个思维器官——贝尔提拉的审美和创造力果然也就这样——它就这样静静地卧在自己面前。 不管这东西有着怎样巨大的作用,有着多少强大的护卫,它本身终究也只是一个思维器官……在突破了附近的防御体系之后,它的本体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 “你也会感到恐惧么……你这黏糊糊的肉团……” 伯特莱姆嗓音低沉地说道,在他的感知中,他留在后方的那些畸变体和强行进入狂躁状态的根系网络的生物识别信号正在迅速消散——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愉快的心情。 “切断它和周围生物组织的连接,完整地‘摘除’下来。” 伯特莱姆随口说道。 一名最得他信赖的黑暗神官即刻越众而出,向着那颗看上去脆弱不堪全无防备的大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砰!! 伯特莱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有着不俗实力的部下瞬间被什么东西重创,一阵沉重的击打声爆裂开来,将那名部下的木质化躯体凌空砸成了无数四散迸溅的碎片。 下一秒,他才看到那颗大脑从它的“底座”上飘了出来,大脑下方延伸出十几条肌肉扎实的粗大触腕,那些触腕的末端挥舞着沉重的机械战锤,闪耀电光的巨棒,蓄势待发的燃烧器,以及原本应该安装在重型坦克上的魔导主炮! 伯特莱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人生总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 在看到那颗大脑的瞬间,伯特莱姆便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可能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伴随着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精神冲击,现场所有的黑暗神官都感觉到自己的感知发生了短暂的错乱,而下一秒,那颗全副武装、肌肉扎实的“大脑”便开始了对四周狂猛的攻击。 魔导炮发出尖锐的呼啸,充盈着电光与热浪的刀剑和长枪向外迸射着电弧和火焰,沉重的机械战锤在空中呼啸着砸下,所到之处不论是木质化的肢体还是洞穴里的岩石支柱都化为碎片四散飞溅,黑暗神官们仓促间尝试组织反击,然而每当他们尝试调动较为强大的魔力,便会感觉到精神中传来一阵刺痛,强烈的思维脉冲一次次打断他们的施法,以至于就连伯特莱姆自己,也只能勉强支撑起护身用的屏障以及召唤最基础的藤蔓来干扰那颗“大脑”的攻击。 而比起那始终不间断的精神干涉,巨大的惊愕此刻更加动摇着伯特莱姆的认知,他看着自己的追随者们在那颗浑身长满肌肉、挥舞着一大堆沉重兵器的狂暴大脑攻击下节节败退,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诡异的噩梦,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回荡不休——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轰隆!!” 一声巨响从附近传来,随之卷起的气浪让伯特莱姆踉跄着向一旁退去,他那已经变异的没有多少人类形态的植物化躯体在气浪中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他知道自己被炮弹波及了——这种魔法兵器制造出的冲击波已经穿透护盾伤害到了他木质表皮下面的生物组织,这种多年不曾感受过的痛苦终于让他从混乱中强行清醒过来,并高声指挥着自己的追随者们:“这是个陷阱!撤回到通道里!” 是的,这是个陷阱,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一个陷阱,但他万没想到这陷阱真正危险的部分竟然压根不是外面那些伏击——而是他的目标本身。他带来了足够多的炮灰,用足够的谨慎态度推平了这处地下巢穴内的所有敌对单位,最后甚至还把大教长分配给自己的那部分根系群都牺牲在溶洞里,以彻底封锁这个“最终腔室”,却没想到这里战斗力最强的……竟然是一个脑子…… 他确实成功地封锁了这里——把自己和追随者们与眼前这个可怕的怪物封锁到了一起。 呼啸声从旁边传来,巨大的危机感油然而起,伯特莱姆下意识地撑起护盾,下一秒便看到那颗大脑用触腕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断的巨大石笋朝着这边猛力砸下,护盾和石柱激烈碰撞,所带来的魔力涌动让伯特莱姆干燥的枝叶纷纷断裂,而与这剧烈冲击一同到来的,还有那颗大脑释放出的强大精神冲击。 在这精神冲击中,他终于再次听到了贝尔提拉的声音——这声音与另外好几重声音叠加在一起,就仿佛是通过一系列思维中转器官从圣灵平原一路延伸至此,并最终通过他眼前的那颗粗暴强壮的大脑释放出来:“伯特莱姆,希望你对我的招待还算满意。” “贝尔提拉!!”伯特莱姆目眦欲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名追随者被大脑抛出的巨石砸晕,然后被附近溶洞中猛然生长出来的藤蔓给拖到了黑暗深处,巨大的挫败感和某种莫名的恐惧让他破口大骂,“你这畸形怪胎,你这狗娘养的劣种!你都制造出了什么?!” “这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还真幽默,我的同胞,”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说道,而那颗大脑同时高高扬起了布满肌肉的触腕,用一柄沉重的战锤敲打在伯特莱姆摇摇欲坠的护盾上,“不要总是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敌人太过强大,你得承认自己就是个废物——你都走到了这里,却还是要被我按死。” 精神深处的讥讽声话音刚落,一声闷响便打断了伯特莱姆所有的思绪,他支撑至今的护盾终于被那柄沉重的战锤砸成了满天消散的光粒,随着几声破空声响起,数条粗壮的触腕直接缠住了他木质化的“手臂”以及数道主要枝丫,这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仿佛被几道钢铁浇筑的手臂禁锢了起来,并被强行拉到半空,拼死抓住地面的根须也被毫不留情地拔断——最终,他与那颗硕大的“脑”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对峙,在这个距离他完全能看清那东西表面微微起伏的生物组织和一道道沟壑与凸起。 他突然有点怀疑那些分布在“脑”表面的凸起每一道其实都是锻炼扎实的肌肉。 “我不承认……我不承认这种失败……”被暂时禁锢的黑暗教长一边拼尽全力挣扎一边徒劳地尝试调动魔力,同时在精神深处努力对抗着从眼前那颗大脑传递过来的意志侵蚀,“你这算什么……” “打架得用脑子,伯特莱姆,”贝尔提拉的声音轻蔑地打断了他,“你只是败于我的头脑罢了。” 之前所有的攻击与侮辱,所带来的伤害都远不如这一句——伯特莱姆瞬间感觉自己的理智都紧绷到极致,他瞪着眼前那几乎如一座肌肉山一般的“脑”,看着它下方触腕握持的一大堆致命凶器以及周围被其暴力攻击摧毁的大片区域,巨大的悲愤涌上心头:“你管这叫用脑子?!” “不然呢?”漂浮在空中的脑拉紧了触腕,伯特莱姆感觉自己的枝干开始逐渐被剥离下来,贝尔提拉轻蔑的声音则不紧不慢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我有非常强大的脑子——为了今天,这些在前线活动的合成脑甚至每天都要做五组力量训练和四个小时的搏击模拟……” 伯特莱姆突然沉默下来,几秒种后才放弃抵抗般地开口:“……够了,你杀了我吧。” “别这么着急,你的死亡价值不大,你头脑中储存的‘信息’对我而言更有意义,我会耐心地把你的思维中枢剥出来,然后一点点消化吸收里面储存的记忆——你那些追随者已经在经历这个过程了,但我相信你所知晓的秘密一定比他们多得多……” 伯特莱姆没有回应脑海中传来的声音,就仿佛真的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而他所带来的那些追随者们此刻几乎都已经被那颗大脑击败,并被附近洞穴中生长出来的藤蔓拖进了黑暗深处,只有最后一个黑暗神官还摇摇晃晃地站在洞穴边缘,或许是其价值太过微不足道,也可能是贝尔提拉正将全部精力放在剥离伯特莱姆的“核心”上,那个仅剩的黑暗神官此刻反而没有受到攻击,他在惊恐中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根须,一点点朝着溶洞的出口移动着,此刻已经逃到了出口边缘。 伯特莱姆的视线转移到了那名黑暗神官身上,同时默默地感知着那颗正将自己禁锢起来的大脑所释放出的每一丝魔力波动,在某一个瞬间,他终于抓到了机会。 “桑多科!”伯特莱姆突然大声喊道,呼喊着那名黑暗神官的名字,他的声音打破了洞穴中的平静,也让那名黑暗神官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后者第一时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却还是因多年服从而养成的习惯下意识回过头来,一双暗黄色的眼珠对上了伯特莱姆那已经开始逐渐被撕裂、溶解的面孔,对上了后者充盈着魔力光辉的眼睛。 “不,教长,求……” 黑暗神官惨烈的喊叫戛然而止,提前埋设在他灵魂深处的“印记”被激活了,他感到自己的意识瞬间被传输到了一具行将撕裂、动弹不得的躯体中,眼前的视野也猛然被一颗漂浮在空中的“脑”所充斥,而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只看到“自己的”躯体开始向着洞穴出口的方向拔足狂奔。 下一秒,整个地底空间中都充斥着贝尔提拉冰冷而愤怒的杀意。 那股杀意从身后涌了过来,冰冷的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彻底冻结,伯特莱姆在黑暗的地底溶洞中拔足狂奔着,不断对附近能够感知到的、还保留着活动能力的畸变体和黑暗根系下达不惜一切代价拦截追击的命令,直到巨大的恐惧中渐渐从心中消退,直到他开始感觉“生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命运中。 他知道,自己逃出生天了。 那颗大脑的威能仅限于那座被花海覆盖的“洞窟”,他此前从废土中带过来的畸变体和蔓延根系确实已经瓦解了洞窟外面的“敌人”,在逃离那颗可怕的大脑之后,他终于再次获得了“安全”。 “桑多科……我会记住你的,感谢你的‘奉献’……”伯特莱姆低声咕哝着,一边飞快地朝着感知中某道通往地表的裂隙奔行一边说道,“永眠者的这些玩意儿倒还有些用处……该死,这具躯体还是太弱小了,我之后得想办法恢复实力……” 他嘀嘀咕咕着,一方面确实是在计划将来的事情,一方面却也是在用这种方法排解心中的恐惧与紧张。 在刚才的最后一刻,他使用了当初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教团还有“合作关系”时偷学来的高阶秘术,与自己的一名部下交换了灵魂——作为一个谨慎且惜命的人,他很早以前便在自己的每一个追随者灵魂深处埋下了对应的“窃魂印记”,但他从没想到这一手布置会在今天这个情况下派上用场。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活下来了,那么也就必须开始考虑活下来之后要面对的问题。 比如……又一次可耻的、狼狈的、令人愤怒的失败,而且这次失败中他不但损失了大教长派给自己的所有人手,还损失掉了根系网络里的一大片分支,损失掉了自己所有的追随者,甚至……损失掉了自己的躯体。 而比起这些损失,更可怕的是他有一部分追随者是被敌人活捉的…… 他仍然清晰地记着贝尔提拉的话,他知道那些被活捉的黑暗神官即将成为凡人的情报来源——而这将成为他至今为止最可怕的罪过。 “我得想个办法……大教长不会接受这种结果……把失败的原因归于某个部下?不行,太过拙劣……先想办法编造一份足以抵过的‘成果’?不,可能会被识破……该死,那个该死的疯女人,如果不是她……” 伯特莱姆恶狠狠地说着,一线微光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尽头,他借着这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臂”,看到的是陌生的树皮和纹路,这让他又有了新的思路:“等等,我可以不用直接面对大教长的怒火……过错是伯特莱姆犯下的,我可以是桑多科……一个忠心服从,拼死作战,到头来却被无能上级拖累的普通神官,对,是这样……我拼死逃了出来,带出了重要的情报,伯特莱姆失败了,但一个力战之后生还的普通神官不必承担大教长的怒火……” 一种虚假的安心感浮上心头,伯特莱姆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逃过了那尚未到来的惩罚,并开始在这个基础上构思着应该如何尽快恢复实力,尽快爬回到“教长”的位置上来,至于“复仇”……他现在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个疯狂的“古代圣女”……她根本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就让其他的黑暗教长去想办法吧,他要离整个北线战场远远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可以调到南线战场去…… 就在这时,从前方传来的光芒打断了这名黑暗神官的胡思乱想。 地底通道终于到了尽头,他……回到地表了。 不甚明亮的阳光从天空洒下,地表世界流动的气流吹动着伯特莱姆这幅新身躯的枝叶,他怔了一下,一种迟来的喜悦方才涌上心头。 “啊……我终究是幸运的……” 他轻声感叹着,从一处连通地表与地底的洞穴中走了出来,寒风吹拂在他的树皮上,他则贪婪地感受着周围冷冽的空气,以及自由安全的感觉。 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平复下心情,并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慌不择路的逃亡之后,他迫切需要了解自己当前到底在什么地方。 随后,他惊讶地看到了一座小山丘,那小山丘伫立在晨辉微明的天空背景下,又有一座样式古怪的宅邸坐落于小丘顶部。 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推开那座宅邸的大门走了出来,带着些许好奇静静地注视着正站在平地上的伯特莱姆,片刻之后,她微笑起来,一些仿佛符文圆环一样的发光结构在她身边一闪而没,就仿佛解除了某种束缚,她的身影突然显得模糊、神秘、伟岸起来。 她微笑着张开了双臂。 在这一刻,伯特莱姆看到了无尽星辉,无尽色彩,无尽光芒,以及无尽的真理与奥秘。 他的双眼开始充斥恐惧与疯狂。 他每一根枝条上不断睁开的每一只眼睛中都充斥着恐惧与疯狂。 (推书时间到,友情推荐来自“每天敲键盘”的《我绑架了时间线》,科幻分类,感觉点子很有创意,虽然目前字数不多,但未来可期。)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捕获 在无尽的星辉与色彩面前,伯特莱姆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解体,而一些不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迅速地涌入自己的灵魂,并进行着快速的侵蚀和替换——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但下一瞬间,他对于自己的一切认知便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深处,在这之后又过了一个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具刚刚占据没多久的躯体已经开始脱离控制。 他滋生出了新的器官,原本多年前便木质化的体表重新有了血肉的踪迹,他睁开了一双又一双眼睛,而那每一双眼睛背后似乎都有着一个独立的意识——数不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吵吵嚷嚷着,最终化作一片宏大却又混乱的呼啸声,而在这呼啸声中,他看到一个巨大如灯塔般的身影降临了。 那身影站在小山前,向着这边俯下身子,她伸手抓向大地,如同巨人捡拾路边石子,伯特莱姆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逃跑,但他的身躯却主动投入了那只笼罩在紫色雾霭中的手掌,再然后……他便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精神,如拥抱恩赐般暂时失去了意识。 弥尔米娜伸手把那个又像树人又像人类的生物抓了起来,低头有些好奇地观察了一下ta的躯体,这东西的怪异形态让她很感兴趣,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个生物留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根据神经网络中传递的信息,这应该就是那个从贝尔提拉的“捕食”中逃脱的黑暗神官——作为一份重要的情报来源,这是帝国的财产。 于是这位万法主宰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她那如高塔般的身躯在一片旋转的云雾中挺立,此刻又开始飞快地缩小、消退,随后有规模宏大的符文阵列在她背后张开,在一连串复杂的变换中,符文重新连接成锁链与圆环,将那些足以令凡人发狂的力量重新压制、封锁回去,短短十几秒后,站在云雾旋涡中的巨大身躯消失了,只余下只有区区两米多高的弥尔米娜.zip站在宅邸的大门口,她脚下则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伯特莱姆。 这名昔日的黑暗教长如今就像是一团由藤蔓、木块和软烂碎肉拼凑在一起的圆柱状物,一幅狰狞可怕的脸孔镶嵌在其顶端,其中段则是他的第二张脸——以及第三和第四张脸。 “……不就是看了一眼么,至于这样……”弥尔米娜颇有怨念地嘀咕了一句,接着随手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符文,接通了设置在宅邸中的魔网终端,“喂?喂……对,这里是前线研究员米娜,我我这边刚才抓到了那个逃跑的黑暗神官……对对,就是从贝尔提拉那边跑掉的,告诉她不用追了。啊?这边刚才的反神性屏障波动?是抓捕的时候……对,提前确认了周边,没有泄露。我知道我知道,回头会写报告的,之前确定过那套流程,我懂……” …… 滚滚热浪在森林中升腾,魔导炮与重型燃烧器所制造出的“净化之路”从法尔姆要塞一直延伸至森林屏障的北部尽头,伴随着粗大的木质肢体运动时所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响声,披挂着沉重装甲、手持重火力武器的“新锐树人守卫”从森林中跨步而出,一边继续将可怕的火力倾泻到那些在焦土中四处奔跑的畸变体和生化怪物头顶,一边稳定地将战线向前推进。 “轰隆!!” 一枚明亮的光球掠过天空,一声格外震耳欲聋的爆炸从远方传来,精灵女皇贝尔塞提娅亲自召唤出的“奥术星辰”坠落在森林边境的地平线上,摧毁了最后一个还在发射能量光弹的畸变体炮击阵地,而伴随着敌方重型远程火力的彻底哑火,装甲树人卫士们也在阵线前端站稳了脚步。 它们张开树冠周围的枝丫,降下那如同花苞一般的合金护甲,一道道藤蔓从树冠中垂坠下来,大量披坚执锐的游侠战士便沿着绳索从上方落下,开始收割焦土上残存的敌人,并掩护后方的工程部队抓紧修筑工事,构筑营垒。 一个体型格外高大、装甲格外厚重、身上背着各种辅助作战装备的树人卫士阔步走到了阵地中段,这令人敬畏的守卫者张开树冠周围的合金甲片,一个娇小的身影便从中探出头来——她留着金色的长发,有着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诸多玄奥的符文在她体表闪烁,魔力的光辉在其皮肤表面游走,她看向地表,看到了站在数尊精金魔像之间的贝尔塞提娅,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女皇陛下!我们打的还行吧?” “非常令人惊叹的火力推进,现在这片森林重新回到我们手中了,”贝尔塞提娅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誉,她看着正骑在树人卫士身上的“索林远征军指挥官”——这是如今贝尔娜在南线联军中的公开身份,“你需要休息一下么?你一直在一个人指挥这支庞大的军队……” “不用,我精力非常充沛,”贝尔娜灿烂地笑着说道,还挥舞了一下自己那看上去纤细的拳头,“我这幅身体是特殊‘制造’的,平常除了必要的‘休养’,几乎不需要休息。” “那就好,”贝尔塞提娅点头说道,接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越过了树人卫士的身躯,投向了不远处那片静卧在山峰与平原之间的巍峨阴影,“终于……我们回到了这里……” “这里……”贝尔娜也不由得转过身去,看向精灵女皇视线所至的方向,她同样看到了那片巍峨的阴影,看到了那断裂坍塌的“山体”,山谷间崩落倒塌的宫殿楼宇,以及如巨兽残骨般狰狞着指向天空的要塞龙骨,群星圣殿的残骸如一道破碎的山脉般倒映在小精灵的眼眸中,让这位离乡多年的少女突然有点恍惚,“我上次见到它,它还是那么雄伟地漂浮在天空……” “历史总要翻到下一页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要让文明蒙尘,不要让先祖蒙羞,”贝尔塞提娅听到了小精灵的感叹,她带着平静的表情淡淡开口,“而且群星圣殿虽然已经坠毁,它却仍然守护着我们的文明——接下来,我们将以群星圣殿的主残骸为根据地,在废土边境建造起一座新的‘前哨要塞’。 “圣殿的合金护壁和龙骨将支撑起我们的城墙与塔楼,坍塌区可用的结构将被回炉重铸,瓦伦迪安已经开始安排国内的生产设施加班加点制造净化装置的组件,待联军在群星圣殿的残骸区站稳脚跟,我们就开始建造阻断墙的第一座‘净化塔’。” 贝尔娜静静地听着白银女皇向她讲述未来的部署,脑海中仿佛已经浮现出了联军战士们重新踏入坠毁的圣殿残骸,清理那些崩落的废墟,重新点亮熄灭的灯火,改造坍塌倾颓的走廊,在废墟边缘筑起新围墙的景象,一种已经有些陌生的悸动在她心底渐渐复苏过来,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回忆起这种感觉——这是数百年前她第一次跨过归乡者长桥,第一次面对未知的北方世界,第一次踏上冒险旅途时的兴奋和期待。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不会产生这种感觉了,但现在看来……值得期待的人生似乎此刻才刚开了个头。 …… “弥尔米娜抓到了那个叫‘伯特莱姆’的黑暗神官,”塞西尔城的最高政务厅中,高文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对刚刚踏入办公室的赫蒂说道,“现在已经送到菲利普的基地了。” “被弥尔米娜女士抓到了?”赫蒂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脑海里迅速划拉了一下活体森林南部区域广阔战线的大致地图,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不是说那个黑暗神官从贝尔提拉的‘捕食区’里跑掉了么?那地方离我们的前线实验室可有着一段距离,他是怎么会被弥尔米娜女士抓到的?” “……大概是惊人的运气以及卓越的寻路天赋吧,”高文想了半天,也只能给出这个答案,“而且他还亲眼目睹了弥尔米娜的神话形态——在没有任何保护装置的情况下。从前方传回来的情况看,我们这次是彻底不用担心那家伙逃跑的问题了,剩下的大概只需要担心贝尔提拉还能从那家伙的思维器官中弄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赫蒂的表情变得愈发微妙,憋了半天才小声嘀咕出一句:“我可不想知道那倒霉家伙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说着,她摇了摇头,将几份文件放到高文的办公桌上,同时开口说道:“我们刚刚收到了从东线和南线战场传来的消息——在东线方向,提丰人的魔法师团和国立骑士团已经成功肃清暗色丘陵附近的畸变体军团,狼将军安德莎正在建立一座大规模的推进基地,他们准备以那里为起点,开始修筑横向贯穿废土的阻断墙。” “……罗塞塔·奥古斯都开始履行他的承诺了,”高文沉声说道,“那么南线情况如何?” “‘索林远征军’的加入稳定了南线的局势,现在南部联军得以抽出兵力巩固他们的西北边境,从奥古雷部族国南下的畸变体军团已经被遏止在格瑞塔要塞北部,不过那里的战斗仍然很激烈;另一方面,白银帝国的千年军团正在‘索林远征军’的火力支援下逐步收复森林屏障北方的土地,目前已经推进至群星圣殿坠毁区。根据白银女皇传来的消息,她下一步将夺回群星圣殿的残骸,并以其为基础构筑推进基地,作为阻断墙的南部起点。” “‘索林远征军’么……”高文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好吧,贝尔提拉说的没错,那个小精灵和她带过去的‘保镖’们看来是发挥了远超预期的作用。不过听上去那边的局势仍然没有彻底稳定下来,从奥古雷地区南下的畸变体如今只是被暂时阻遏在高岭王国的西北边境,南线联军并没有能力彻底消灭那些怪物……”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西线那边呢?柏德文公爵传消息过来了么?” “西线沦陷区众多,各部族受创严重,再加上奥古雷部族国原有的边境屏障被畸变体军团破坏殆尽,漫长的边境线需要处处设防,柏德文和金娜带过去的远征军不得不被拖住了脚步,”赫蒂表情有些严肃地说着,“现在他们刚刚彻底堵住群山屏障中的缺口,但仍有许多失控的畸变体在山林中活动并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奥古雷内陆城市移动。那地方现在遍地难民,大量聚集区缺乏保护,被一道篱笆围起来的‘庇护所’哪怕面对落单的畸变体都有可能蒙受重大损失……情况非常复杂。” “变成了长期的‘剿匪战’么……”高文眉头渐渐皱起,“柏德文应该能应付这种局面,但关键是我们等不起……阻断墙必须尽快建起来,横贯废土的部分不能只靠提丰帝国去完成,那压力和风险都太大了……瑞贝卡那边在做什么?” “在给尘世黎明号建造更多的超临界加速器,还有炼狱燃烧弹组装厂,”赫蒂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显得有点生硬,这恐怕是签预算的手抖了又抖之后产生的后遗症,“昼夜不停地造。” “很好,”高文顿时面带微笑,“这正是她擅长的,也是西线急需的——如果我们没办法在地面上快速建立一个‘西线推进点’,那么从天空直接把废土西部炸出一条道也是个思路,到那时候再建造西部阻断墙也会方便很多。” 随后他轻轻舒了口气,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接下来,就看贝尔提拉那边能从她的‘昔日同胞’脑袋里挖掘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如果我们能掌握那些黑暗神官具体的部署以及哨兵真正的目标,天平或许也就有机会彻底向着我们倾斜了……” …… 在一片被无数纯白小花覆盖的花园中,一个身披灰白色布袍、面孔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大量抽象错乱、破碎零落的印象碎片涌入了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精神,他无法从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中回忆起任何具体的东西,然而却有无比深刻的恐怖“印象”铺天盖地地朝他碾压过来,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已经遗忘了某些可怕的事实,却唯有“恐惧”本身深深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可怕的感觉如同某种漫长的折磨,哪怕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也足以让中年人抱着脑袋发出一连串含混而痛苦的吼叫,他在花田中翻滚,仿佛感觉自己的头脑在被强酸逐渐溶解一般,直到沙沙声与脚步声突然从旁边传来,头脑中的痛苦突然消散,他才浑身抽搐着停了下来,并带着茫然的视线抬头,看向了那个正在向这边走来的身影。 一袭淡绿色长裙的贝尔提拉在花园中心停了下来。 她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中年人。 “多年不见,伯特莱姆。 “欢迎来到你的安息地。” ------------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一路走好 蜷缩在地上的中年人使劲眨着眼睛,仿佛是他的记忆、思维、灵魂与躯体都已经被某种力量分割到了不同的层面,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如一个完整的人类那样思考并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好几秒钟,一些凌乱破碎的思维片段才在他的意识中重组,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眼前的女子是谁。 “贝尔提拉……”他迟疑着开口,嗓音嘶哑的不似人声,混沌的思绪冲击着他的脑海,伴随着记忆一点点复苏,他的表情终于愈发惊恐起来,“我……我……你都做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幅人类之躯,脸上露出错愕慌乱的模样,接着几乎手脚并用地把自己撑了起来,一边尝试站立一边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象,你对我做了什么?别开这种玩笑……” “这是你灵魂最后的安宁,我的‘同胞’,”贝尔提拉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此刻开口语气也极为平静,“你已经回不去了,你的躯体——如果那也算是你的躯体的话——它因直面神明之姿而崩溃异化,如今正在被逐渐分解,你的意识则被我带到这里,这是神经网络深处,是我利用自己的思维节点构筑出来的空间。伯特莱姆,如果你还残存着一点最起码的理智和人性,那就尽快回忆起来吧,回忆起你曾经做过的一切,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伯特莱姆——亦或说是从回忆中凝聚出的伯特莱姆突然静止下来,他停下了挣扎站立的努力,而是表情愕然地看着前方,失去焦距的双眼仿佛正注视着某些无尽遥远的过往时光,随后他一点点地瘫倒下来,跪在了无尽的花田之间,双手死死地抱着头颅,发出了人类几乎无法发出的嚎叫。 贝尔提拉注视着他,直到伯特莱姆短暂安静下来,她才慢慢开口:“很抱歉,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强行唤回最初的‘你’,但现在看来一个早期的‘你’并承受不住之后那几百年的黑暗记忆,这给你的良知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我们在黑暗绝望的废土中徘徊了数百年……我们计算,我们推演,我们扎根在腐烂的土壤中,与凡人无法理解的力量共生,并一遍遍地试图推算出那条道路……我们得出了结论,我们得出了结论……”伯特莱姆仿佛呢喃般低声说着,“那是一条死路,我们三百年前便计算出来,那是一条死路……行不通的……” “是的,行不通,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但幸运的是,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尝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来,塞西尔人找到了另外一条路,而你们被困在黑暗深处,你们的思维也被困在那里,你们看不到其他道路的存在,”贝尔提拉垂下视线,“伯特莱姆,哪怕时至今日,我仍然感谢你们当初冲入废土时做出的牺牲,我相信至少在最初,你们的誓言是真诚的——只不过那片黑暗和绝望远非凡人所能抵御,是我们所有人错误估计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已经太晚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伯特莱姆终于抬起头来,一张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呈现在贝尔提拉面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这个状态——巨大的愤怒和仇恨正在逐渐覆盖我的意识,我甚至想……杀了你,赶快问吧,圣女,我已经快要认不出你这张脸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贝尔提拉不再浪费时间,“你们在深蓝网道中投放那些符文石,到底是想用它们做什么?” “深蓝网道……符文石……我想起来了,”伯特莱姆脸上的肌肉抖动着,随着他愈发去回忆那些属于黑暗教团的秘密,无边无际的恶意与愤怒便愈发充盈,他一边对抗着这种力量,一边飞快地开口,“这是大教长博尔肯的计划,我们……我们需要驯化我们脚下这颗星球,而贯穿整个星球、能够同时干涉物质和非物质世界的魔力循环系统是天然的‘缰绳’,我们要把缰绳握在手中……” 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又剧烈喘息了几秒,才接着说道:“我们所有的苦难,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都来自两点,其一是众神,其二是不定期横扫过所有星辰的‘魔力震荡’,前者……前者带来了毁灭万物的神灾,后者……后者会短暂改变万物的界限,魔潮……对,我们把它称作魔潮……” “不定期扫过所有星辰的魔力震荡?”贝尔提拉突然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字眼,“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们对魔潮的认知?你们是如何研究到这一步的?” “我不知道……这知识不是我们的成果,是那对精灵姐妹说的,她们说宇宙中回荡着一股最原始的魔力震荡,这震荡如层层叠叠的网,在群星之间往返徘徊,它是世间万物最初的形态,也是魔力的‘基准波段’,当这股力量从星辰上空掠过,所有的‘虚体星辰’便会燃烧并大放光明,而所有的‘实体星辰’将浸润在强大的力场中……所有智慧生物的心智都将受其影响,认知与万物偏离,实体与非实体模糊了界限,她们还提到……还提到……” 伯特莱姆的眼神突然有点涣散,仿佛另一个意识即将主宰他的思维,但下一秒,贝尔提拉便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边强行让他清醒过来一边抓紧追问:“她们还提到了什么?” “观察者效应的放大和错位……深海中的投影和实体宇宙中的‘原像’失去界限……我只知道这些,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这些,或许博尔肯大教长知道这背后更多的解释,但我不确定……” “……看来这就是起航者对‘魔潮’的理解,”贝尔提拉沉声说道,接着她观察了一下伯特莱姆的状态,这才接着问道,“那这与你们投放符文石有什么关系?你刚才提到的对星球的‘驯化’又是怎么回事?” “阻挡那道魔力震荡……我们想要打造一个永恒的、安全的世界……七百年前,深蓝之井的大爆炸并非真正的魔潮,恰恰相反,强大的行星级魔力喷涌而出,抵挡了当时掠过星球上空的‘震荡余波’——我们尝试重现这个过程,控制这个过程,”伯特莱姆嗓音低沉沙哑地说着,他的语言有时候会断断续续,神志有时候会陷入恍惚,但总体上,他所说的事情贝尔提拉都能听懂,“我们要用符文石来控制整个星球的深蓝网道,然后主动引发它的大爆发,如果控制精准,星球本身就不会解体,而我们会拥有一个笼罩星球的屏障…… “这道屏障万世长存,它会将我们的星球与这个充满恶意的宇宙隔绝开来,永无魔潮之患,它也会阻断凡人世界与众神的联系,成为现世与深海之间的高墙,神明将永远也无法找到我们……如同婴儿回到安全的襁褓之中,永永远远……” 贝尔提拉微微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伯特莱姆,接下来的好几秒内她都没有说话,随后她才突然开口:“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就能换来永恒的安全?” “大教长是这么说的,那对精灵姐妹也是这么说的,”伯特莱姆低声说道,“只要将我们这颗星球包裹仔细,与外面的宇宙永久隔绝,只接受太阳有限的能量馈赠,我们就能构筑一个永久的安乐家园,至少……它足以持续到我们头顶的太阳熄灭,而这需要很多很多年。” 贝尔提拉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疯狂的计划,她只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很关键的点:“等等,你说你们要引导深蓝网道的‘大爆发’,这个过程会死多少人?” “如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伯特莱姆沉声说道,“这个过程本质上就是重现刚铎废土的诞生——因此,整个凡人文明会毁灭,所有的凡人国度都将灭亡,世界上九成以上的生物会在这个过程中灭绝,但仍有一些会残存下来,就像刚铎废土上的我们,他们会在深蓝魔力浸润的环境中一点点进化成为我们的模样……最终,适应这个新世界。” 伯特莱姆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低沉的嗓音慢慢说道:“我们的模样,就是万物的未来。” “你们果然疯了……”贝尔提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中年人,“将整个星球化作刚铎废土那样的环境,毁灭所有文明国度,只留下零零星星像你们一样的变异怪胎在遍布星球的废土上徘徊……这种‘安乐家园’有什么意义?这种长久的‘保护’有什么意义?” “但至少,这颗星球上的生物再也不用面对魔潮与神灾,”伯特莱姆摇了摇头,“而且在长久的时光之后,说不定更进一步的‘进化’就会到来,徘徊的变异生物有可能建立起新的文明,废土环境中也可能滋生出更多的生命形态,你们看来恶劣绝望的环境,对另一群生物而言却可能是沃土田园……贝尔提拉,你知道么?在刚铎废土徘徊了七百年之后,我其实已经觉得那片黑暗腐化的土地还算生机勃勃了……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但这不应该是文明诸国的命运,你们也没有资格替他们断绝未来,”贝尔提拉注视着伯特莱姆的眼睛,“如果我们终将面对一场末日,那我们愿奋死作战,愿意在战场上搏杀至最后一人,愿意在反抗中面临终末——而不是由你们制造一场天灾,由你们打着抵御敌人的名号去断绝所有人的未来,到头来还要听你们说这是保护了未来的世界。” “……你说的真对,但很可惜,在废土中沉沦多年的我们早已不会像你这样思考了,”伯特莱姆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扭曲到近乎丑陋的笑容,“这其中也包括我——当我此刻仅存的理智和良知消散,我只会觉得你这番言论幼稚而道貌岸然。” “或许吧,这正是我们所有人的悲哀,”贝尔提拉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继续吧,伯特莱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们真正的目的,现在我想知道关于那些符文石的事情,你们接下来的投放计划是什么?你们还要投放多少符文石?如果你们完成了所有的投放计划……你们会如何启动它们?” “我们的投放进度……目前已经过半,我并不清楚整个计划的具体情况,但我想我们至少还需要……还需要再有三分之一的符文石才能够实现对这颗星球的‘驯化’,”伯特莱姆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正在与自身争夺着某种“主导权”,但最后他的话语还是流畅起来,“深蓝网道非常复杂,并不是一口气把大量符文石投放到网道里就能凑够‘数量’,适宜的节点是有限的…… “原本,我们在废土中已经找到了几乎足够的节点,在不惊动中心节点深蓝之井的前提下,我们就可以将九成以上的符文石送入预定脉流,但之后计划出现变故,某些节点中投入的符文石遭到了海妖的拦截……最终我们不得不将目光放到屏障之外…… “最重要的节点位于先祖之峰,在那座高山深处,其实埋藏着一个不亚于深蓝之井的天然魔力涌源,当地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只将先祖之峰附近的魔力充沛环境视作祖先的馈赠…… “此外的预定节点分别位于大陆北部群山深处,圣龙公国边境的两片沼泽各有一个投放点,黑暗山脉东部延伸段有三处,提丰边境暗影沼泽有一处,大陆南部的蓝岩丘陵有两处,高岭王国西北部的三处…… “每个投放点需要投放的符文石数量不等,最少一个,多则四五个,符文石拥有在深蓝脉流中自主导航和定位的功能,它们在进入网道之后就会开始移动……” 伯特莱姆的语气渐渐低沉,但仍然在不断述说着他所知晓的一切,在漫长的讲述过程中,贝尔提拉都保持着严肃的倾听,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又过了一会,伯特莱姆的声音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他如同沉睡,低垂着脑袋瘫坐在贝尔提拉面前,身体一动不动,那个保有良知的记忆体似乎已经完全离开了这具“躯体”,原地只留下了一个空洞的躯壳。 但是很快,又有一个新的意识在这副躯壳的角落中滋长出来,这幅躯体开始抖动,伴随着嘶哑粗粝的呼吸,这静止了许久的身体突然抬起头,他的双眼被愤怒与仇恨充斥,脸上的肌肉线条抽搐抖动,一个沙哑扭曲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贝-尔-提……” 然而这嘶吼只来得及蹦出几个字便戛然而止,周围遍布纯白小花的花田猛然间蠕动起来,原本看上去可爱无害的花草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遍布利齿的巨口,将伯特莱姆那已经开始飞快扭曲的“躯体”一口吞下。 下一秒,花田恢复了平静,再无一点痕迹留下,唯有身穿浅绿色长裙的贝尔提拉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花海。 “一路走好,伯特莱姆。” ------------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最初的震荡 一切都结束了。 菲利普站在位于前进基地地下的一处秘密掩体房间中,目光久久地落在房间中央的平台上——那平台的中心凹陷下去,其边缘铭刻着诸多复杂精密的符文,此刻符文阵列正在逐渐熄灭,大量根须藤蔓一样的神经索则正在从平台上缓缓退去,重新回到房间边缘的一个个洞口中,而在平台中心的凹陷区域内,则只剩下一团已经完全失去了形态的生物质残骸,以及些许稀薄的液体。 在过去的数个小时内,那些生物质残骸一直在不断进行着极为激烈的异化和蜕变,呈现出种种骇人的形态,哪怕是菲利普这样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回忆起之前所看到的景象时仍然会忍不住头皮发麻——但无论如何,这可怕的过程此刻终于终止了,不论这团血肉中曾经困着的是怎样一个灵魂,他与这个世界的瓜葛都已经一笔勾销。 植物根须蠕动的沙沙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菲利普循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一团带有鲜绿色泽的藤蔓从房间角落的一处洞口中钻了进来,并在蠕动过程中迅速变化为人类一般的轮廓,最终成为了贝尔提拉的化身,这化身向菲利普微微点头,接着便将目光放在了平台中央。 “都结束了,”略显沙哑的女性声音在这处地下房间中响起,“伯特莱姆和他的追随者们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挖掘出了很多有用的情报。” “那就好——在情报方面,我们长期处于劣势,现在终于有了进展,”菲利普微微点头,紧接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接着开口,“你似乎很有心事,贝尔提拉女士。” “……只是想起了太多过去的事情,”贝尔提拉沉默片刻,带着一丝感慨说道,“伯特莱姆也曾经是个令人尊敬的学者,还有他的追随者们……那些如今被我们称作‘黑暗神官’的人,有一半曾是高文兄长当年的亲密战友,是北方开拓军中的神官和精神领袖们,在冲入废土之前,我们所有人都立下过庄严的誓言……那是个很特殊的年代,很特殊的时期,我们似乎都曾心存壮志,慷慨昂扬……” “我听陛下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菲利普微微点头说道,“不只是万物终亡会,还有永眠者教团和风暴之子——这些在七百年前堕入黑暗的教团都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但不论历史如何辉煌,他们最终堕入黑暗都是不争的事实,一腔热血不一定能换来荣耀,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越远,只能越发偏离正义。” “……路线错了,我明白,”贝尔提拉似乎苦笑了一下,只不过化身僵硬的面容让她的表情变化几乎难以察觉,“就像高文兄长说的那样,没有一个正确的理念指导和一套科学合理的方法工具,仅凭热血和英雄主义行事便很难真正实现初衷,甚至往往会让事情的走向与最初的目标背道而驰……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我对他这些话都只是一知半解,但看到伯特莱姆如今的模样,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可惜,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但至少我们还能纠正这个错误,”菲利普表情严肃地说道,“像伯特莱姆这样的黑暗神官还有很多,我们要在他们酿成大祸之前阻止他们。” “是的……我们必须得阻止他们,”贝尔提拉轻声重复着菲利普的话语,“否则那可真的是一场大祸……无人能够幸免的大祸……” …… 神经网络深层加密空间,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片朦胧的光辉,随后无边无际的白色小花在微光中迅速铺满了整片大地,随着微光逐渐变化为灿烂的天光,这片前几秒还只有虚无的空间中出现了一片白色花海,而在随风摇曳的白花和细草中心,带有淡紫色纹饰的圆桌和高背椅逐一出现,一个又一个身影也随之出现在圆桌周围。 这其中包括高文、维罗妮卡与赫蒂,也包括制造出这片空间的贝尔提拉,还有远在“门”计划现场的卡迈尔、正在废土边境进行实验的弥尔米娜、前不久才从南方返回的阿莫恩,甚至还有最近很少出现在精神网络中的恩雅——凡人使用了自己真实的面貌,众神则使用了和人类近似的“网络形象”,这些身影聚集在圆桌旁,一次至关重要的会议即将展开。 高文抬头环视了一圈坐在圆桌周围的身影,目光最后落在贝尔提拉身上并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才轻咳两声打破沉默:“咳,很好,人齐了,首先感谢大家的到来。 “如你们所见,这里是神经网络中一处新的安全空间,它由贝尔提拉利用索林巨树的节点构筑而成,外围则由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编织的三层安全协议进行主网隔离,同时在现实世界中,我们还为索林巨树的所有连接端点设置了反神性屏障,它的防护级别超过之前的起源实验室,我们可以在这里讨论具备最高安全权限和危害级别的问题,在场的神明也可以畅所欲言。” “哦!你们终于把这东西弄出来了,”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身穿白色长裙的恩雅露出一丝笑意,她看了看在场的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看样子能在这里讨论的都不是一般的事情……高文,你把我们都召集起来是要谈些什么?” “贝尔提拉与弥尔米娜联手捕获了一整支在北线战场上活动的黑暗神官团,其中包括一名教长级别的高阶神官,”高文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我们得到了一批关键情报,直接指向哨兵与黑暗大教长博尔肯的最终阴谋,其中还有部分情报指向魔潮与神灾——我觉得你们都应该听一听。” 他这话一落下,现场所有人顿时都露出了关注与郑重的模样,甚至就连经历过一百八十万年岁月、曾经身为龙族众神之神的恩雅都瞬间表情严肃起来,目光落在弥尔米娜和贝尔提拉身上:“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哨兵的计划竟然还和神灾与魔潮有关?” “我来说吧,”贝尔提拉站了起来,其实她心中此刻也有些许紧张,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与这些“神权理事会特殊顾问”齐聚一堂地讲话,那怕身为昔日的黑暗教长和如今的“索林主宰”,心理压力也是难以避免的,但幸好植物人的神经坚韧,她脸上的表情仍然十分镇定,“我从伯特莱姆和他的追随者们的记忆中挖掘出了情报,首先是关于那些符文石的作用……” 贝尔提拉的声音在这片广阔的“花园”中响起,她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娓娓道来,不遗漏一点细节,而在场的凡人与众神皆侧耳倾听,同样不遗漏一字半句。 直到她的话音落下,现场仍维持着一片寂静,或许是这情报中的信息量过于巨大,也可能是情报背后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一时间现场竟没一个人开口,每个人都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最终还是提前了解过情报的高文第一个从思索中抬起头来,他以指尖轻敲桌面,开口打破沉默:“在讨论那些符文石之前,我想先关注一下……情报中提到的关于‘魔潮’的知识。” 他的目光转向现场对魔法和魔力领域最为权威的弥尔米娜:“伯特莱姆提到了一个全新的、与魔潮机制有关的知识,他提到了一个在宇宙空间中不断回荡、不定期扫过所有星辰的‘魔力震荡’,并将其称作‘世间万物最初的形态’与魔力的‘基准波段’,而这个震荡在扫过天体的时候会与之发生交互,令‘虚天体’发生光学变化,令‘实天体’的物质和非物质界限模糊,并影响天体上智慧生物的认知,进而诱发‘观察者效应在宏观世界的错位’…… “这后半段的描述与我们如今对魔潮的研究和理解存在一定的相互印证,尤其是关于‘观察者视角偏移’的解释,而且……” “而且与‘统一波动猜想’存在隐约的联系,”弥尔米娜不等高文说完便主动开口说道,“他所提到的‘震荡’是一个我们从未注意过的东西,但他提到的‘物质和非物质间的界限模糊’是我们最近正在研究的领域,从统一波动模型来分析,我认为这份情报的可靠性是极高的——至少我不认为一个困在废土里的黑暗神官可以把一套理论编的这么‘恰到好处’。” “情报的真实性应该不用怀疑,贝尔提拉获取情报的……‘方式’是值得信赖的,”高文微微点头,“这份关于魔潮的知识并非那些黑暗神官自己的研究成果,而应该是来源于他们的特殊‘顾问’,也就是……哨兵。” “哨兵的知识,就是起航者的知识,”赫蒂突然开口说道,“考虑到文明层级之间的巨大差异,他们对魔潮的了解必然比我们更接近‘真实’。” “一个会不定期扫过所有星辰的‘震荡’么……”弥尔米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实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到了我这边最近关于‘统一波动模型’的一些猜想……或者说假设。” “关于统一波动模型的假设?”高文心中一动,他心中其实也有些隐隐约约的想法在浮动,却一时间无法形成完整的概念,这时候意识到眼前这位“万法主宰”可能有着和自己相近的思路,他立刻竖起耳朵,“说来听听。” “统一波动模型……我们尝试以‘万物皆波’的形式来描述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不管是实体的天体万物,还是非实体的魔力、思潮、灵体,我们都认为其是各种不同频率、波长的波在独立存在以及交互震荡过程中所形成的‘现象’,正是因为万物底层皆有‘波’的性质,才导致了宇宙间虚实界限的模糊以及相互转化的可能性,导致了思潮可以产生实体的神明,魔力可以干涉虚实两界,这是我们这套理论的基础,那么将其延伸下去,就会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整体上也应该是某个规模更大、结构更复杂、变换方式更混沌的‘波的叠加体’,或者说,一个规模惊人的、不断震荡的‘场’。 “这个场中容纳了所有作为‘世间万物’的‘波动’,其自身所呈现出的混沌叠加状态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阶段,这个平衡阶段允许了我们这样有智慧的个体在其中繁衍生息。当然,由于观察和认知水平所限,我们无法观察整个宇宙‘场’的模样,也无法计算它是否会永远如此平衡下去,就如只能生存一个白昼的小虫想象不到夜幕降临会是什么模样——这并不是我们现在可以关注的事情,我想说的是,这个场中最初的那次‘震荡’……在什么地方。” “最初的……震荡?”坐在弥尔米娜旁边、以精灵老者形象参与会议的阿莫恩皱起眉来,一边努力跟上这个话题的节奏一边下意识开口,“你指的是……?” “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道涟漪,在这个‘万物皆波’的场世界中所诞生的第一个波动,考虑到魔力在我们这个宇宙的特殊性质和作用方式,那也极有可能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初的‘魔力辉光’,”弥尔米娜带着沉静而认真的表情说道,“如果我们将这个宇宙视作一片池塘,那么这片池塘有一个时间节点,在时间节点之前,它只有平静的水面,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世间万物,自然也没有我们如今所认知的一切真理与知识,关于这个位于时间节点之前的阶段,我将其称作‘不可认知纪元’。 “而在某个时间节点到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节点发生了什么,但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最初的波动出现了,物质与魔力从原本混沌而均匀的‘场’中诞生出来,具备了各自的形态和属性,也就有了我们如今所认知的这个世界,这之后的阶段,或许可以称作‘可认知纪元’。 “我所提到的‘最初的震荡’,就是当那个时间点到来的时候,在我们这个宇宙中所产生的第一道波动……以及它所带来的层层涟漪。” 弥尔米娜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她给了在场的每个人一些思考的时间,随后目光才放在高文身上。 “在完善统一波动模型的这些日子里,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个模型需要一个‘根基’,这个根基如果不补上,它就仿佛成了个漏洞,让我们的模型无法解释‘从哪来’的问题——所以我这段时间便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我们的宇宙存在一个‘起点’,那么它就一定会有‘第一道涟漪’,也就是存在一个最初的……‘震荡’。” ------------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黑暗分歧 “如果我们的宇宙存在一个‘起点’,那么它就一定会有‘第一道涟漪’,也就是存在一个最初的……‘震荡’。” 最初的震荡…… 弥尔米娜的发言结束了,高文却没有开口,他只是反复思考着刚才所听到的东西,并和自己已经掌握的知识进行对比和推理。他当然知道这里所指的“最初的震荡”与一般常识上人们所知的“震荡”不是一种东西,不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简单理解,依弥尔米娜的说法,如果将整个宇宙视为一个“场”,那么它最初的“震荡”应当是一次规模空前巨大的、蕴含着巨量信息的波动坍塌——一次信息奇点,一次导致宇宙失去“平坦性”的“起伏”。 弥尔米娜认为那是这个宇宙中第一道“魔力的辉光”。 而这样的描述与伯特莱姆所提供的情报显然存在映照:在那群黑暗神官从“哨兵”口中所得的知识中,那道“扫过所有星辰的震荡”又被称作世间魔力的“基准频段”。 “您认为伯特莱姆所提到的那个‘震荡’就是您在统一波动模型中一直寻找的‘最初的涟漪’?”一旁始终安静旁听没有开口的卡迈尔这时候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圆桌对面那位昔日的魔法之神,嗓音低缓震颤,“而这个‘最初的涟漪’直到今天仍然在宇宙空间中不断回荡,没有消散的迹象,同时还是各个天体上出现‘魔潮’的直接原因……” “这道涟漪伴随着我们的宇宙诞生而出现,是如今世间万物得以存续的‘起点’,它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直到我们这个宇宙的生命尽头,至少在我的理论模型中,没有任何一个因素可以导致这道涟漪的消散,”弥尔米娜平静地说道,“而且如果哪一天这道涟漪真的消散了,那恐怕才是整个世界真正的灭顶之灾——至于它所带来的‘魔潮’……在群星的尺度下,那大概只能算作是宇宙空间中的一道微风,一些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罢了。” “背景波……”高文若有所思,“各个星球上周而复始的魔潮现象,原来只是因为宇宙中弥漫的背景波在周期性地放大行星表面智慧生物的‘观察者效应’么……” “背景波?很准确的描述,”弥尔米娜微微扬了一下眉毛,对高文的总结表达赞同,“或许魔潮的最初源头就像你说的这样,是智慧种族在弥漫宇宙的背景波影响下周期性地陷入疯狂所致。” 弥尔米娜用“智慧种族周期性陷入疯狂”来描述行星级的“观察者效应放大及偏差”现象,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符合传统法师世界观的说法,而高文也认同她的这种描述,毕竟……他们生活在一个实体和非实体界限模糊的世界,而智慧种族的群体性疯狂便意味着“世界在他们眼中坍塌”,这正是观察者效应失控的结果。 “一个自然现象……”赫蒂在思索中慢慢开口,“现在我们知道了魔潮源自‘群星间的涟漪’,可我们又该如何对抗这种涟漪?那些黑暗教徒尝试人工引导深蓝网道爆发来制造一个笼罩星球的‘屏障’,当然,这个方法是不可取的——但他们的思路有值得参考的地方么?” “这正是我想说的,”高文沉声说道,“我们不可能终止宇宙中的‘背景波’,这股‘星辰间的季风’是一定会如期而至的,所以我们的选择就只有想办法在这阵季风中存活下来。或许我们确实需要一道屏障,来抵御‘背景波’对我们心智的影响——魔潮灭世的原理是观察者效应的放大和失控,因此我们唯一需要守住的,就是‘认知’,但我们显然不能采取和那些黑暗教徒一样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严重怀疑那些黑暗教徒的计划到底有没有可行性,将深蓝网道转化为行星级屏障来抵御宇宙空间中的背景波,这听上去似乎合乎逻辑,也符合我们所知的一个事实,即昔日深蓝之井爆炸时释放的能量抵御了七百年前的‘魔潮前颤’,但当年的深蓝之井大爆炸也只是抵御了一个‘前颤’而已……简单粗暴地用一个超大功率的魔力场把星球笼罩起来,真的可以挡住横扫群星的‘星辰季风’?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理论上是有一定效果的,”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没怎么说话的恩雅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位龙族众神之神注意到周围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才点点头继续说道,“虽然当初塔尔隆德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选择用神明对认知的覆盖和统御力量来构筑对魔潮的防护体系,但我们毕竟挺过了许多次魔潮的洗礼,在长期的观察中……巨龙们还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 “一定强度的魔力屏障确实能够隔绝魔潮对凡人心智的影响,这是个简单粗暴的笨办法,却有作用,在数十万年前,洛伦大陆北部曾出现过较为强大的凡人国度,他们懂得抽取深蓝网道中的能量来构筑庞大的国家级护盾——虽然他们最终构筑的护盾和如今那群黑暗神官想要构筑的‘行星级护盾’比起来应该差了几个数量级,但从原理和性质上,二者应该没多大区别。 “但最终,这个国度还是未能在魔潮中幸存下来,强大魔力构筑的护盾只能做到对魔潮的削弱却无法将其完全抵御,而对于脆弱的凡人心智而言,这一点点‘剂量’上的变化根本没有意义,不管是一座城市级的护盾还是国家级的护盾,甚至行星护盾——只要无法做到对凡人心智的彻底保护,那么一个文明在魔潮中也就只是能苟延残喘多久的问题罢了。 “当然,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有别的凡人种族依靠自己的办法挺过了魔潮,但其中为数不少都走的是和塔尔隆德差不多的‘错误路线’——将族群的心智交予众神,依靠众神的庇护在魔潮中活下来,这应该是一条最简单容易的道路,但最终……他们都将在成年礼的那一天偿付所有‘捷径’带来的代价。” “我们不会选择众神庇护这个方向,而依靠深蓝魔力制造护盾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靠谱的选择,”听完恩雅的话之后高文摇了摇头,慢慢说道,“真正有效的防护手段,可能还是要从凡人的思潮本身以及对观察者效应的控制角度入手……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 在高文对面,手持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这时候突然抬起了眼睛,表情略带沉吟地说道:“但那些黑暗神官似乎坚信一个行星级的能量护盾就能永久隔绝魔潮对这颗星球的影响,甚至还可以用来阻断凡人世界和众神的联系……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阿莫恩随口说道,“他们脑子都不清醒了,在一条死胡同里钻牛角尖不是很正常的么。” “不,”高文突然领悟了维罗妮卡的话中深意,“这里面有个问题——那些邪教徒关于‘星辰季风’和‘驯化行星’的知识都是从哨兵口中得来的,他们自己坚信驯化行星构筑屏障抵御魔潮的这一套理论很正常,但哨兵不会犯这种错误,它是起航者的造物,起航者会不知道抵御魔潮的真正有效手段?” 高文话音落下,圆桌周围立刻便有几人在愕然中醒过味来,赫蒂轻轻吸了口气,带着异样的神色和语气:“……也就是说,哨兵欺骗了包括博尔肯和伯特莱姆在内的黑暗神官们……” “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作为起航者留下的先进造物,作为被逆潮腐化而失控的古代心智,哨兵到底有什么理由和一群被困在废土深处的邪教徒‘通力合作’,它真的需要一群在凡人中都算失败者的盟友所提供的忠诚和友好么?”高文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从罗塞塔那里听说过,哨兵伪装成的‘精灵双子’在晶簇战争失败之后曾找上过他寻求合作,只不过被他拒绝了,而废土中那群邪教徒只不过是哨兵别无选择之后的一个‘下策’……” “所以,构筑行星护盾以抵御魔潮只是那群黑暗神官一厢情愿的想法,哨兵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赫蒂左右看了看两旁的人,“那哨兵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它想干什么,‘投放符文石’这件事都肯定是它实现计划的最重要手段,这个目标一定与深蓝网道有关,”高文面色肃然地说着,“我们应该感觉庆幸,如果当初罗塞塔·奥古斯都接受了精灵双子的邀请,后者一定会用一套更完美的谎言来蛊惑提丰去投放那些符文石,以提丰的工业能力和作为凡人国度在大陆行动自如的身份优势,我们恐怕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天都会被蒙在鼓里。” 或许是想象到了高文所描述的那个未来,赫蒂脸上的肌肉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这真的是幸好……” 高文一时间没有再开口,而是陷入了短时间的思考中——在意识到哨兵真正的目的和那群黑暗神官一厢情愿的想法很可能并不一致之后,他不禁开始思考那个失控的古代心智到底想做些什么,而思来想去,这个可怕的古代心智都不可能是抱着爱与和平的目的来看待如今这个世界的。 它在晶簇战争中所做的一切以及如今谋划废土战争的举动足以说明它对凡人的态度。 “想想看,如果你们是哨兵,你们会想做些什么?”就在这时,恩雅突然打破了沉默,她环视着圆桌旁的一个个身影,“假如你们原本有着钢铁般不可动摇的心智,在一个崇高指令的控制下百万年如一日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原本不知疲倦也不会抱怨,但突然间,你们获得了‘心’,开始拥有感情和好恶,开始懂得恐惧、愤怒与憎恶,也开始想要追寻一些属于自己的目标,你们会做什么?” 众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恩雅则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塔尔隆德,巨龙们创造出来的‘欧米伽’也曾面对过类似的变化,它突然有了‘心’,开始像自由的凡人一般思考,而过去百万年所积累的经历让它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做出决定——离开这颗星球,终止已经失去意义的使命,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哨兵也想终止自己的使命?”高文明白了恩雅的意思,“因为它突然有了自由意志,于是对自己过去百万年间无止境的守望和巡逻感到厌烦了?” “我不确定,这只是个猜测,毕竟欧米伽和哨兵也没什么可比性,”恩雅耸了耸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一个人工智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那它一定会尝试结束这种‘毫无意义’,而哨兵……它的使命是观察并记录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文明进程,在一次次的文明轮回中等待‘成年个体’的出现,可成年个体出现之后呢?它并没有停止工作的资格,它只是个哨兵,在成年个体离开之后,它还要继续观察并记录后续新的文明进程……这是一项根本不会结束的工作。” “想结束工作,办法只有一个,”维罗妮卡嗓音低沉地说着,“这颗星球上的文明全部灭绝了,它就不用观察和记录了。” “不,”高文脸色阴沉,“哪怕这颗星球上的文明灭绝了,在漫长的岁月之后也可能会有新的智慧生物从星球上诞生出来,而只要这颗星球还有孕育生命的基础条件,哨兵的工作就永远不会结束,所以……” 弥尔米娜的声音响起,接过了高文的后半句话:“它得永除‘后患’才行——让我们这颗星球再无繁衍生命的条件。” 一股寒意涌上了所有人的心头,甚至包括在场的神明。 足足十几秒钟后,贝尔提拉的声音才终于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好在我们现在已经拿到了那些黑暗神官后续的‘投放坐标’,而更进一步的反攻计划也已经开始进行,不管哨兵到底想利用深蓝网道干什么,只要我们守住所有网道节点,消灭所有废土军团,它的阴谋自然会破灭……” “我们已经把那些坐标的情报发往联盟各战线,这次会议之后的记录也会一并共享给我们的盟友,”高文点头说道,“仍不可掉以轻心,哪怕现在我们掌握了‘投放坐标’的资料,也不排除还有一些连伯特莱姆都不知道的‘秘密坐标’或‘备用坐标’存在,哨兵不可能开诚布公地与万物终亡会分享所有知识,它一定还藏了什么后手以对应如今这种意外情况,说不定在伯特莱姆被我们捕获的那一刻,它就已经开始调整自己的方案了……” ------------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消退? 被白色花海覆盖的网络空间中,一个个身影离开了会场,随着圆桌旁身影的次第消失,这片空间也随之安静下来,到最后只余下了高文与贝尔提拉站在花海中央,在吹过花海的微风中眺望着远方虚拟出来的天空和遥远的地平线。 贝尔提拉率先打破了沉默:“看上去您心事重重,高文兄长。” “我还在思考哨兵的事情,”高文沉声说道,“在确定它隐藏着更深一层阴谋之后,我不得不开始考虑它还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变,以及它最终的手段是什么,作为一个足够古老的心智,它所掌握的知识和底牌实在是太超过我们理解了。” “……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那么利用深蓝网道的力量将我们脚下这个天体改造为一颗永久不宜居的星球,这应该就是它的终极目标,而我的那些‘废土同胞’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它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罢了,”贝尔提拉不紧不慢地说着,“现在我们已经成功阻遏了畸变体军团继续向文明世界进攻的脚步,也知晓了它们接下来的‘投放计划’,理论上,除非联盟各线战场突然全面崩溃,否则哨兵的‘驯化行星’计划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 “这正是我刚才在思考的——如果哨兵没办法实现它控制深蓝网道的计划,那它还有什么‘替代方案’能够实现它的‘永久灭绝’目标?”高文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道,“现在它的节点投放计划虽未完成,但已经有大量符文石被置入了深蓝网道里面,之前各地天文台和魔力观测设施曾观察到大范围的魔力异常现象,提尔那边也已经确定,深蓝网道中的某种剧烈变化切断了洛伦大陆和安塔维恩之间的联系,这说明哪怕没有把全部的符文石投放下去,哨兵也已经能部分控制深蓝网道的运行…… “如果有一天它确认自己的计划失败,那么它会利用目前已经掌控的深蓝网道做些什么?现在看来,它还没办法用这部分深蓝网道发动对物质世界的直接打击,但已经能做到对整个大陆的环境影响和干涉,但我认为……它利用深蓝网道能做到的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表情沉静的贝尔提拉:“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太了解深蓝网道的事情,也不擅长像你一样推演,我只觉得我那些昔日的同胞可悲又可恨,”贝尔提拉摇了摇头,嗓音低沉地说道,“我们都曾堕入黑暗,但他们不但堕入黑暗,如今还沦为了哨兵掌控的工具而不自知,在伯特莱姆身上,我只看到了他们已经无可挽回的未来。” 高文一时间没有开口,在静静地沉思了片刻之后,他才突然说道:“或许我应该再去一趟缔约堡的那扇门看看。” “您要再去一趟众神国度?”贝尔提拉扬了扬眉毛,紧接着反应过来,“等等,您是要再去一趟哨兵母港?那里不是已经……” “那里已经被遗弃了,我知道,但那里留下的东西让我很不安,逆潮曾经彻底腐化了那片母港的中枢以及最后一艘巡航舰船,而现在那些古老的东西竟仍然维持着运转,在我看来,这种经历了漫长历史之后仍然在自动运行,而且其中枢系统已经实质上失控的‘遗物’……本身就是巨大的隐患。” “您打算毁掉那个母港和最后一艘巡航舰船?”贝尔提拉微微皱了皱眉,“但据我所知,‘门’计划那边的技术人员已经反复论证了很多次,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根本无力摧毁那种规模的起航者遗产,甚至他们想要从飞船上切一块金属样本下来都困难重重。而且卡迈尔大师还怀疑那东西仍存有某种‘防卫机制’,如果母港和巡航舰确认存在致命威胁,那些残存的武器是有可能反击的。” “确实,我们现在应该没办法摧毁那东西……”高文轻轻吸了口气,低声说道,“但总得留些有备无患的手段……” …… 被黑暗污浊云层覆盖的刚铎废土深处,黑暗神官们所盘踞的丘陵和平原中心,大教长博尔肯正因远方传来的挫败消息而怒火中烧。 “伯特莱姆那个废物!我就不该给他第二次机会!”博尔肯饱含怒意的咒骂在上层神经节点之间传递着,让聚集在小丘周围的高阶神官们瑟瑟发抖,噤若寒蝉,“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他扔进生物质融渣池里,他去充当根系网络的营养物质都比他本人更有价值!” 脚步声从小丘边缘传来,两个身穿长裙的高挑身影来到了博尔肯面前,精灵姐妹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这位大教长,菲尔娜第一个开口:“发生什么事了,我尊敬的大教长阁下——您的情绪甚至吓到了那些没脑子的畸变体们,这些日子您可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伯特莱姆遭遇了第二次可耻的失败,”博尔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对精灵姐妹总是假惺惺又夸张的说话方式,他没好气地说着,“我给他分派了大量卫队,甚至把北方地区的一部分根系网络权限都给了他,结果他在一次行动中便将其全部葬送了个干净——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糟糕的是,他和他那群无能的追随者们竟然被敌人活捉了!” “被活捉?”蕾尔娜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似乎真的有点惊讶,“怎么会这样?伯特莱姆或许在军事才能上有些短缺,但至少他也是个实力强大的神官,还有他的那些追随者们……哪怕局势再怎么糟糕,他应该也不至于会被凡人军队活捉吧?更何况……” 蕾尔娜停顿了一下,菲尔娜则几乎毫无延迟地接着说道:“更何况哪怕他实在打不过,最后关头不是还能自尽嘛?”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博尔肯恶狠狠地说着,“他的一名追随者最后传回来的消息是‘敌人的脑子太强大了,我们众不敌寡’——如此神智失常的信息,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敌人的脑子太强大了?”这一次精灵双子是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她们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接着蕾尔娜才皱眉开口,“听上去……似乎是我们北方的那些‘好对手’又搞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超出了伯特莱姆他们的认知,这……倒是很有趣。” “我们可能对‘有趣’一词有着不同的认知,”博尔肯浑浊的眼珠看了蕾尔娜一眼,接着用沙哑低沉的嗓音慢慢说道,“现在我们最大的损失不是伯特莱姆和他葬送的那些部队,而是情报……伯特莱姆知道我们的大量部署,也知道我们真正的计划,他如今落入了敌人手中,所带来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精灵双子异口同声:“听上去您似乎对伯特莱姆的忠诚和坚韧精神并不抱太大希望?” “不,我相信哪怕是伯特莱姆那样的无能之辈,在面对拷问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开口——但这世界上有太多方法可以从一个不开口的俘虏身上‘拿’到想要的情报了,”博尔肯沉声说着,“我们必须做好大量关键部署已经泄露的心理准备,接下来所有的投放行动都必然会面临凡人诸国不遗余力的阻挠,甚至运送符文石的部队都有可能会遭到针对性的拦截……该死,如果不是南线战场突然受阻,我们的进度本可以更快的……” “南线战场?”蕾尔娜皱起眉,“南线战场又出了什么事?” 博尔肯的情绪显然愈发糟糕:“是那些精灵,那些精灵不知如何得到了北方的支援,有一支战斗力格外强大的树人守护者军团加入了前线,原本我们几乎就要攻破他们那些可笑的边境要塞,结果现在非但进攻受挫,那群精灵的一支主力部队甚至推进到了屏障裂口附近……” 听到博尔肯的话,菲尔娜显得颇为意外:“树人守护者?你的大军竟然被区区树人挡了下来?当初南线战局刚起的时候,你不是很自信地表示整个森林屏障所有守护古树的力量加起来都不足以阻挡军团的推进么?” 博尔肯身上的枝叶都烦躁地抖动起来:“……当时我们面对的树人守卫可没有在身上披挂十几吨重的钢板,手里也没有抓着那种被称作‘魔导炮’的魔法兵器。” “哦,看样子又是我们北方的那些‘好对手’鼓捣出来的新鲜东西,”菲尔娜听着,突然笑了起来,话语声中竟带着一丝愉快,“看样子战争真的是促进技术进步的利器,您看,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那些凡人国度蜕变的速度多快啊!” “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我这边的,”博尔肯黄褐色的眼珠死死盯着眼前的精灵双子,“你们真的不清楚现在的局势么?我们的优势正在一点点地被抹平,开战初期取得的战果根本不足以奠定基业,现在那些凡人国度反应过来了,我们全线受挫,甚至在部分战线已经遭到全面反推——我亲爱的‘顾问小姐’,北线和东线的人类甚至已经开始在我们的领土上建造永固基地了!有点危机感吧!” “哦,危机感,当然,大教长阁下,我们当然是站在您这边的,我们目标一致,”蕾尔娜说着,却丝毫没有收敛脸上的笑容,“只不过危机感并不能帮助我们改变什么,而且……我们在文明边境遭遇的小小挫折或许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糟糕。” “……你们是什么意思?” “关于深蓝网道的激活方式,其实我们还有许多备选方案……” …… 奥古雷部族国腹地,兽人主城红玉城。 随着局势的变化,这座兽人城市如今已经成为了奥古雷部族国对抗废土军团的军事中枢,来自塞西尔帝国的尘世黎明号空天要塞停泊在这座城市上空,以空天要塞为核心的戈尔贡飞行堡垒们则以此处为集散点,每日从红玉城上空出发前去收复失地、清除畸变体以及重构边境防线,由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率领的帝国远征军也在征得大酋长卡米拉的同意之后将红玉城作为了驻扎地和补给点,再加上从奥古雷国内各部族汇聚而来的支援部队,在短短的时间里,这座城市便化作了一个庞然大物,人口与城市规模都暴增数倍。 伤势愈合差不多之后,卡米拉离开天空的医疗舰,回到了她的城市中,脚踏实地的感觉让这位主宰森林与高山的部族酋长感到心安,她走上红玉城巍峨的城墙,在冬末春初的寒风中眺望着群山屏障的方向,猫科动物般的眼瞳在阳光下眯成了两条线。 在她的视线中,群山仍然巍峨挺立,规模庞大的空中堡垒正在缓缓越过远方的山脊,红玉林海焦黑的废墟覆盖着山脚下的大地,而在森林废墟的边缘,是绵延排列的军营,简陋却繁盛的临时市集,以及各色飘扬的旗帜。 每天,都有无数士兵汇聚到这里,又有无数士兵在联军总指挥官的分派下前往东部前线或其他有畸变体肆虐的区域,每天都有大片化作焦土的土地重新回到奥古雷人民的手中,而一度收缩至红玉城脚下的边境也在不断向着废土边缘推进。 来自塞西尔帝国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如今是整个西线联军的总指挥,奥古雷各部族汇聚起来的士兵们皆听从这位异国指挥官的调遣,甚至包括卡米拉本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整个西线无人对此有任何怨言。 这就是联盟的作用,以及“战时体系”的意义。 一阵寒风吹来,卡米拉尖尖的耳朵在风中抖了一下——但只有一只立在头顶,她的另一只耳朵则软趴趴地耷拉在脑袋侧面。 卡米拉想了想,又使了使劲,但还是只有一只耳朵立在头顶。 大酋长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旁边不远处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人类部族国王威克里夫很有精神的声音:“你又在跟自己的耳朵斗气?” 卡米拉扭过头,看了身材高大的人类国王一眼:“医生说我这只耳朵还得做个小手术,只要手术完成,它还是可以立起来的。”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可以让你显得柔和一点,”威克里夫随口说着,转过身眺望着远方,将手撑在了旁边的城墙上,“你看,你现在终于开始关注自己的外表了,这总比每天只知道拎着斩斧砍人要好。” 卡米拉没有在意威克里夫的话,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对方那特殊的右臂上——合金制的外壳和透明水晶覆盖下的机械结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略显狰狞粗犷的造型让这位兽人大酋长有些好奇:“……好用么?” “什么……哦,你说这个?”威克里夫反应过来,晃了晃自己的机械手臂,合金手指灵活地活动着,“还行,力气比原来的还大,还有很多奇妙的新功能,除了感觉上有些怪异……其他都还不错。” “看着挺帅气的,”卡米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都有点想把自己的胳膊切了换个你这样的了。” “……你有病吧?”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翻涌 与好友的几句闲聊让刚刚从医疗舰回到地表的威克里夫找回了一些从前的感觉,他在冬末春初的寒风中轻轻呼了口气,目光投向了红玉城外那些前不久才刚建起来的军营以及在军营之间往来穿梭的各式车辆,语气中带着感慨:“许多人都说塞西尔人在基建领域如同鬼神,但直到亲眼见到这些营地和道路是如何在几天内铺满红玉城外,我才总算是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别的都还好说,他们是怎么几天内把那么多营房从城墙脚下一路建到森林边的?” “直接从天上扔下来的,”卡米拉耸耸肩,“就在你等着医生们给你的新胳膊拧螺丝的时候,他们从后方又派了两座空中堡垒过来,叫什么‘前线工程舰’,上面跟堆箱子一样堆满了这种方方正正的‘集装箱房’,然后直接把它们空投到了平原上……” 威克里夫目瞪口呆,呆滞了半晌之后才用那只合金制造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一边感受着金属与皮肤的触感一边嘀嘀咕咕:“是我狭隘了……” 卡米拉的视线却一直集中在这位人类国王的机械手臂上,她认真打量着那些富有机械美感的甲片、关节与连接管,如果不是大酋长的身份所限,她这时候恐怕已经把“拆下来给我玩玩”说出口了,这不加掩饰的注视当然没能躲过威克里夫的眼睛,这位人类国王忍不住笑了一下,在卡米拉面前挥挥手臂,神经信号随即启动了机械臂的某处机关,伴随着“嗡”的一声鸣响,他手腕附近的甲片突然弹开,一柄充盈着奥术辉光的能量利刃瞬间便在空气中凝聚出来,明亮的光辉在兽人大酋长眼睛中闪闪发亮。 卡米拉顿时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叫喊:“呜哦——” 威克里夫又笑了一下,随手翻转手腕,能量光刃随即消散,他的机械手掌则突然从中裂开,里面露出了环状的符文结构和水晶阵列,一个小型的奥术飞弹发射器出现在卡米拉眼前。 “这玩意儿可比你的斩斧好用多了,”人类国王得意洋洋地对大酋长说道,“医生们表示,由于我本身就是个强大的超凡者,能够支撑更大的魔力消耗,所以把许多实验性的武器都塞进了我的机械臂里面——现在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了。” “呜哦——”卡米拉顿时又惊呼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便眯了起来,“你这个能拆下来给我玩两天么?” “那肯定不行,”威克里夫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并飞快地将手臂恢复了原状,随后一边摸出烟斗叼在嘴里一边用机械臂指尖迸射出的电弧将其点燃,“这个安装上去之后就和原本的手臂一样,神经骨骼什么的都是连接在一起的,我就是给你看看……” 卡米拉脑袋上的耳朵抖了一下,脸上露出明显的遗憾神色之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小声念叨起来:“那要不我还是把自己的胳膊切了换个跟你一样的吧……” 威克里夫这次却没有接话,只是随意扫了这位兽人大酋长一眼,作为同为“五王”之一的“同事”以及结识多年的朋友,他太了解这个大猫有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和随时会转移的注意力了,基本上除了拎着斩斧砍人之外,卡米拉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一件事情的兴趣是能持续三天以上的,回头给她找点有趣的事情转移转移注意力,她肯定就把这茬忘了。 当然,现在最好也赶紧想点什么转移话题的事情。 “我们和先祖之峰的通讯恢复了,”威克里夫突然说道,“一方面是塞西尔人铺设的空中通讯节点已经启动,另一方面,似乎笼罩在大陆西部的混乱魔力环境也正在渐渐复原,据说我们现在已经能在新通讯节点的辅助下联络上国内大部分地区……” “嗯,我今天还收到了史黛拉从先祖之峰传来的消息,”卡米拉果然立刻便忘记了机械臂的事,表情也变得愉快起来,“那些向先祖之峰移动的畸变体已经被全部截断,史黛拉那边准备派一支魔像部队过来支援前线——当然,是在不影响先祖之峰本土防御力量的前提下。总指挥柏德文公爵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或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看到妖精们活跃在群山屏障里了。” 威克里夫点了点头,视线不由得投向了东边那片起伏连绵的群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从那群山与天空之间浮现出的一片辉光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是一层淡紫与青绿色混合起来的光辉,仿佛是从云端垂下的大片帷幕,它从群山屏障的另一侧蔓延过来,倾斜着跨过了广阔的天空,一直蔓延到红玉森林的上空,它出现的是如此突然,甚至在其出现前的两三秒钟里都没有任何预兆,而在光幕浮动之间,还隐约可以看到有仿佛闪电般的细碎火花在云层与光芒之间跳跃,绵延成片。 那东西看上去像极光——然而位于大陆中部的奥古雷地区怎么可能看到极光?!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不正常的天象,城墙下方的士兵与民众有人开始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威克里夫也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扭头询问身旁的兽人大酋长:“卡米拉,你看那是什么——难不成又是塞西尔人新开发出来的什么装备?某种护盾么?” “我没听说啊……”卡米拉也惊愕地看着天空中突然浮现并迅速向周围蔓延开的光幕,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我没听说有什么新装备测试的通知……而且你看营地那边,看起来塞西尔人的士兵和军官也都很惊讶……” 她话音刚落,那些弥漫在天空的光幕便突然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连带着那些在云层中跳跃的闪电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其浮现时那样,结束的毫无预兆。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然而这异样的天象却已经深深印在所有目击者的脑海中。 “我觉得这有点不对劲……”威克里夫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得对,那东西应该不是塞西尔人弄出来的,而且它是从群山屏障的东侧开始向这边蔓延,那是废土的方向……咱们最好去找柏德文公爵商量一下,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 “我觉得这有点不对劲。” 先祖之峰高耸巍峨的山顶上,一座巨大的、上方镶嵌着硕大水晶的白色高塔傲然挺立在山巅,高塔周围的诸多魔导装置和检测设施正在运转,身高只有巴掌大的史黛拉拍打着翅膀,悬停在一处露天检测设备前,看着聚焦水晶上投影出来的数据和不断变化的图案,这位身为奥古雷“五王”之一的妖精之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另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从旁传来,一名负责监控先祖之峰魔网总枢纽的妖精技术小子飞到了史黛拉身旁:“您也发现了参数的不正常,是吗?” 史黛拉回过头,看着飞过来的技术小子——这是一个有着浅紫色长发的成年妖精,体型同样只有正常人类的巴掌大小,但她身边却漂浮着两只和成年人类手臂一样尺寸的、由精金、紫铜和秘银制成的魔像“手臂”,那两只手臂各自抓着维护设备用的工具,看上去显得颇为灵巧。 妖精是一种体型非常小的智慧种族,身体上的限制注定了他们很难直接使用大陆上绝大多数智慧种族所创造出来的工具装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塞西尔人生产出来的制式魔导设备,但妖精们自有自己的解决方案:作为奥古雷最心灵手巧且最具魔法天赋的部族,妖精极其擅长制造各种魔像和精巧的魔法机关,在很多年前,他们便依靠强大的魔像军团在先祖之峰建立了自己的国度,而在面对新时代的魔导技术时,他们同样依靠这些便利好用的魔法“工具”成为了奥古雷部族国最优秀的魔导技师和符文专家。 “读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波动的?”史黛拉对眼前这个操控着两只“魔像手臂”的妖精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问道,“通讯恢复之前有这种情况么?” “没有,读数是从通讯恢复之后开始不正常上涨的,而且随着最近两天先祖之峰附近的混乱魔力环境逐渐消退,读数的上涨速度一度达到顶峰——虽然现在又开始回落了,但还是很高,”紫发妖精说着,漂浮在她身旁的两只魔像手臂也跟着比比划划,“我们已经检查了主塔上的霍姆水晶以及和山体魔网连接的几个转换矩阵,确认不是设备故障导致的错误读数。” “……这上面显示有一股强大的魔力正在几座魔网枢纽之间传递,但魔力来源不是任何一个魔网阵列,”史黛拉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台设备上的读数,“搞不懂……那些塞西尔技术专家有说什么吗?” “他们还在开会研究——我看他们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发妖精摊开手,她身旁漂浮的魔像手臂也跟着摊开手,随后她又露出了有点紧张的表情,“女王啊,该不会真的是咱们最近折腾的动静太大,惊扰了先祖之峰里沉睡的祖先之灵吧……” 史黛拉不等对方说完就使劲摆手:“不可能,一百年前咱们在山顶上启动‘超级大壮’的时候能量失控,引雷劈了半个山头也没把祖先之灵给劈醒,这才哪到哪嘛。” “……这倒也是,”紫发妖精听着女王的解释,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但现在这些异常读数又该怎么解释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先把数据打包发给塞西尔人,这套东西毕竟是他们发明出来的,”史黛拉摆了摆手,“回头看他们能研究出什么东西。” 紫发的妖精技术小子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看向那座傲然挺立在先祖之峰山顶的纯白巨塔——这座由塞西尔方面主导修建、支撑着如今奥古雷中北部大部分地区魔网供能、大陆西部最大规模的魔网总枢纽正在运行,漂浮在高塔上半部分的数个金属环状结构在晴朗的天光下缓缓旋转着,一种低沉悦耳的嗡嗡声回响在高空,看上去一切如常。 然而在妖精们无法看到的地方,在如今的技术手段无法观测的维度中,一道规模极其庞大的蓝色魔力洪流正在先祖之峰的深处涌动,这道洪流的部分边缘支脉穿透了山体,进入了大气,在魔网总枢纽的附近交织流淌,在这片由深蓝网道深深影响的“奥古雷圣地”上空,一片不可见的魔力波动正从遥远的刚铎废土方向传来,一路跨越了整片大陆,向着这颗星球的各处蔓延出去…… …… 同一时间,洛伦大陆西南部,无尽汪洋。 滔天的巨浪从远方滚滚而至,黑沉沉的天空中遍布着如极光帷幕般的光芒与道道雷霆,狂风呼啸,海水上涌,风浪一刻不停地拍击着钢铁战舰巍峨的舰首与船舷,一艘艘大型战舰撑起了用于抵御远海风暴的护盾,开启了舰身铭刻的、用于稳定海流和船身的符文矩阵,依靠技术的力量将自身化作了海浪中稳固的钢铁山峰。 帝国舰队总旗舰寒冬号的指挥中心内,拜伦站在属于舰长的平台上,目光紧紧盯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来的海况图,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问道:“卡珊德拉女士,你确认我们是在正确的航线上?” “……说真的,五分钟前我真的确定,”被称作卡珊德拉、眼角长有一颗泪痣的黑发海妖想了想,十分坦诚地说道,“但现在我也觉得情况有哪不对了。” “将军,我们显然遇上了无序湍流——理论上这东西应该只在远海出现才对,”一名娜迦领航员在拜伦身后说道,他有着暗绿色的鳞片和蛇类一般的双眼,脖子上还挂着航海用的仪器和带有深海符文的护身符,“舰队可能已经被风暴推离了航线,但看样子风暴的强度已经不会再增加,我们最好原地等到风暴结束。” “……只能这样了,”拜伦无奈地说道,“寒冬号和其他舰船的防护系统能抗住这种程度的风暴,我们把防护开到最大,等风暴结束再确认航线偏离情况。” 下达命令之后,这位帝国海军元帅回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另一旁的红发女士:“阿莎蕾娜,你先回舱室休息吧,等风暴结束之后我们可能需要你和龙骑兵们一起去做空中侦察。” “其实现在我也可以升空看看,”阿莎蕾娜随口说道,她如今的身份是由圣龙公国派出的“龙裔指挥官”,在战争爆发之后,圣龙公国向联盟前线派出了数支部队,其中一支便由阿莎蕾娜率领,她和她的部下们被编入了拜伦的远征舰队充当“舰载空中力量”,原本是要前去支援南线战场,却没想到如今却被风暴困在了海上,“这种风暴我应该还能应付。” “别胡来了,我相信你能在这种天气下升空,但你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降落——天知道这场风暴还要持续多久,”拜伦摇摇头,“服从安排吧,我们好好等着风暴结束。” ------------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失联 塞西尔城,从各战线远征军指挥官传来的一系列情报被第一时间送到了琥珀手中,并在整理之后送到了高文面前。 “……现在可以确定,大气中的异常放电现象和大规模的‘极光’是在整个大陆范围内不规律地发生,”琥珀站在高文的办公桌旁,阳光从侧面洒在她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今天带着罕见的严肃认真之色,“分布随机,发生的时间也随机,但都集中在过去十二小时内。最先发现异常天象的是奥古雷部族国的红玉城驻军,之后帝国北境、圣龙公国、提丰、高岭王国甚至远在大洋对面的塔尔隆德上空也出现了不正常的极光与放电现象……” 高文眉头紧皱,一边飞快地翻阅手中文件一边问道:“学者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魔能研究所方面认为这是一次大范围的魔力‘共振’现象,强大的魔力场突然进入大气层,并和高空的云层、磁场发生了激烈反应,”琥珀一板一眼地背着专家们的结论——虽然她自己基本上没几个词能搞懂的,“考虑到异象发生的随机性以及时间上存在先后延迟,他们认为引发共振的魔力源应该不止一个,而是分布在各处的魔力源先后发生泄露、共振。 “另外考虑到异象的规模,尤其是考虑到连塔尔隆德上空也观察到了异常现象,他们认为这绝对是一次行星级的事件……” “……行星级的事件,背后便有可能是行星级的魔力循环系统,”高文抬起眼睛,表情异常严肃地看着琥珀,“看样子哨兵终于坐不住了,它正在提前激活深蓝网道里的布置,这可能仅仅是一次测试——但下次就不好说了。” “北线和东线正在加快‘阻断墙’的施工进度,目前畸变体军团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南线的白银和高岭联军也已经在群星圣殿残骸附近站稳了脚步,他们会在今天内激活第一个净化装置,”琥珀飞快地说道,“西线那边,柏德文公爵已经重新调整了部署,大量从奥古雷腹地以及从矮人王国方向派来的援军目前被安排到了山地焦土区域,帝国远征军的地面主力和一部分戈尔贡堡垒已经开始提前向废土方向移动,这应该能给西线的畸变体造成足够的压力……然后,他们也会开始第一阶段的阻断墙工程。” “……如今局势,我们能做的就是抢时间,不论哨兵背后的阴谋有多少,正面战场我们必须拿下,”高文沉声说道,紧接着又问了一句,“目前国内秩序和舆论引导这方面你一定要多加注意,随着战争持续,长时间维持战时体制对民间造成的压力是有可能引发情绪转化的,哪怕我们维持了民众的正常生产生活,战争的阴影也切切实实地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这方面,你比其他人都明白。” “这你就放心吧,这块我从来没松懈过,”琥珀立刻点着头说道,“除了常规的宣传引导和维持稳定之外,菲尔姆那边也正在筹备拍摄一批以保卫文明边境、收复刚铎故土为主题的魔影剧,我已经开始跟进这件事了,我觉得这效果应该会很好。” “嗯……这个项目我知道,很不错,”高文点了点头,“正好可以衔接上我们在战争初期就在着手进行的一系列官方宣传工作,而且……”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急促的嗡鸣声便突然从旁边桌面上的魔网终端内传了出来,打断了他和琥珀之间的交谈,书房中的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随后高文抬手激活了正在鸣响的终端,伴随着聚焦水晶上空一阵流光闪烁,赫蒂的全息投影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紧张和郑重。 赫蒂是个稳重的人,虽然有给自己画黑眼圈的奇妙举动,但她很少会有这种表现,所以高文立刻便意识到发生了重大事件:“什么情况?你怎么这个表情?” “先祖,我们和拜伦率领的帝国海军之间联络中断了,”赫蒂语速飞快地说道,开口就把高文吓了一大跳,“所有信道呼叫均无反应!” “你说什么!?”高文瞪大了眼睛,“拜伦那边失去联系了?一整个舰队?全都不见了?!” “是的,最后一次联络在一小时前,寒冬号利用加强型信道发来消息,表示他们遇上了反常风暴,通讯可能会受到干扰,随后通讯便彻底中断,”赫蒂立刻开始汇报她刚刚掌握的详细情况,“当时的位置是在大陆西南近海,圣河奥尔多入海口附近,但附近岸上的监测装置跟踪显示整个舰队是在向着远离陆地的方向移动……” “远离陆地?”高文眉头紧锁,“而且在近海区域遇上了风暴……有没有尝试一下空中临时通讯网?最后一次来自陆地的目击报告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所有通讯信道都尝试过了,包括帝国舰队沿着海岸线设置的西海岸通讯链、刚建立的空中通讯链以及奥古雷部族国境内刚刚恢复的几条魔网通讯线路,可以确认不是大陆通讯信道的问题;最后一次目击报告是在今天上午,帝国舰队的一艘工程船在奥尔多入海口北部抢修了当地海岸线上的联盟通讯站,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那些战舰靠近陆地或进入圣河。” 高文陷入了沉思,赫蒂则不免带着担忧的神色:“先祖,拜伦那边会不会……” “还不用这么悲观,寒冬号和它率领的主力舰队皆是最新锐的魔导战舰,拥有强大的装甲和专门应对海上灾害的护盾系统,而且还有海妖和风暴之子们提供的御浪符文技术,之前数次测试已经证实,那些战舰哪怕遇上了远海中的无序湍流也能安然无恙——从你刚才提到的情报看,他们在最后一次通讯时向着远离陆地的方向移动,更像是在无序湍流中偏航……”高文一边皱着眉思索一边慢慢说道,“考虑到无序湍流的特殊性质,一旦遇上那东西,不管是在近海还是远海,哪怕魔导战舰都难免会偏离航向,只不过……”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起来:“只不过拜伦的舰队中有海妖和娜迦担任领航员,哪怕舰船的导航设备出了问题,那些领航员也不至于迷失航向才对……” 他刚说完,旁边的琥珀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一定啊,你看咱们这儿还住着一个因为回家的时候游反了结果迷路到陆地上的海妖呢……” “理论上不应该,”高文很认真地说道,“我之前问过提尔,她说整个安塔维恩像她一样丢鱼的就她一个……” 随后他摇了摇头,把那根在脑海里拱来拱去的海毛虫暂时抛到脑后,抬头看向通讯界面中的赫蒂:“继续保持各信道对帝国舰队的呼叫;向矮人王国和白银帝国发信,请他们帮忙监控西海岸以及西部近海区域的情况,尤其是密切注意海面上的一切漂浮物;通知尘世黎明号,让金娜·普林斯派一支空中侦察部队前往西海岸协助搜索……”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和犹豫什么,最后还是看向了琥珀:“你去把提尔叫过来——如果睡着了,就拖过来。” “好嘞!!”琥珀立刻答应了一声,下一秒便一溜黑烟消失在高文面前,旁边通讯界面上的赫蒂则对高文微微鞠了一躬,沉稳地说道:“那我先去安排呼叫和搜索事宜。” “去吧。”高文点头摆手,等赫蒂的身影消失在通讯界面上之后他才轻轻吐出口气,平复着心中难免浮现的一丝丝不安,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让自己进入精神集中和“拔升”的状态。随着那种熟悉的灵魂剥离感和视角不断提升的感觉一并涌来,他的思维迅速超脱了目前这具躯体的束缚,并在短时间内顺利连接上了位于太空中的卫星监控系统。 老旧模糊的卫星监控镜头开始缩放、调整,在高文的脑海中,洛伦大陆的俯瞰图逐渐从一片黑暗中浮现了出来,他在卫星镜头的限制范围内尽可能集中“视线”,看向了洛伦大陆的西南部。 圣河“奥尔多”的入海口终于进入了他的视线,连带着还有周围的一小片海域,理论上,他应当能看到那支规模不算小的舰队——哪怕这老旧的卫星已经不怎么好用,可拜伦所率领的舰船也不是什么小舢板,在相对澄澈的海洋背景中,寒冬号和它所带领的主力战舰们应该是清晰可辨的。 尤其是此刻大陆西南部的天气情况还不错,那阵从近海区域掠过的风暴看上去已经结束,卫星俯瞰视角下的视野还算良好。 然而高文什么也没看到——理论上应该在大陆西南部航行、即将进入圣河奥尔多并前去支援南线战场的帝国舰队不见了踪影,甚至在附近的海域上也没有任何痕迹残留。 “……即使偏离了航向,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跑没影了啊……哪怕飞也飞不了这么快吧。”高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操控卫星视角在近海区域搜索一边不断切换着各种不同的感应视图,直到他突然感应到现实世界中有气息靠近,才退出了卫星连接,把主意识重新收回到现实中。 高文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然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团起来的大蛇球——提尔正用尾巴把自己完美地包裹起来,在蛇球里面酣然入睡,只露个脑袋和肩膀在外头,一路被推进门都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蛇球停稳之后,琥珀的身影又从那后面钻了出来,这联盟之耻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一边喘着一边跟高文汇报:“累死我了……我是想把她拖过来的,但她团成球了,我只好一路把她从房间里推到这儿——你自己想办法把她弄醒啊,我去一边歇着了……” 话音落下,这半精灵已经冒着黑烟窜到了附近的休息沙发上,往那一瘫便一动不动,只留高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这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高文应对起来也算轻车熟路,他很快反应过来,然后随手拉开旁边抽屉,从里面摸出一瓶标注着“剧毒,危险,勿开”的棕黑色液体,拧开盖子便走过去把瓶口凑到了提尔的鼻子前:“醒醒,再不醒给你灌下去了啊。” 睡梦中的提尔抽了抽鼻子,短短两秒钟的延迟之后,这海毛虫“啊”一声便惊醒过来,整个蛇球也瞬间收缩弹跳起来,然后她才开始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解开一边面色不善地看着高文:“有你这样的么!叫人起床就不能想点阳间的法子?蛋女士的陈酿也是能随便拿出来的——你就不能给我浇点开水?” “开水但凡有用,我也不至于把一瓶这玩意儿放在书房里头,”高文一边把那瓶已经开始冒紫烟的棕黑色液体重新拧上盖子一边随口说道,“找你有事——我需要你联络你的同胞。” “联络同胞?”提尔眨眨眼,似乎这才刚刚苏醒清楚,“之前不是试过好多次了么?整个洛伦大陆都被能量场屏蔽了,我们海妖之间的灵能歌声和种族共鸣也没办法穿透这层屏障。难不成你们已经把屏蔽打破了?” “不是让你联络安塔维恩,是让你联络卡珊德拉——拜伦身边那位领航员小姐,”高文解释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卡珊德拉?拜伦的舰队?”提尔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联络不上舰队了?” “拜伦的舰队失踪了,通讯中断,近海上找不到踪影,最后一次定位显示他们正在远离大陆,”高文没有隐瞒,“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你们海妖之间的种族感应,虽然洛伦大陆与安塔维恩之间的联络已经中断,但在‘干扰区’内部,你一直是能感应到卡珊德拉她们的,对吧?” “这……好吧,我试试,”提尔点了点头,“只要他们没有离开大陆太远,在近海区域甚至一部分远海海域我都是能感应到的。” 说完,这位海妖小姐便闭上了眼睛——不过这次她却不是为了睡懒觉,而是开始用一种低沉轻缓的嗓音轻声哼唱起了人类无法理解的歌谣,悦耳的、人类难以发出的声音开始在书房中回响,而在这歌谣的旋律中,更有超出大部分种族感知的“震荡”从这处空间扩散出去,乘着不可见的涟漪飘向远方…… 在联络安塔维恩的时候,提尔需要借助魔网枢纽塔那样的装置来放大自己的“歌声”,那是因为中间距离过于遥远,而且还要跨越充斥着强大干扰的海洋,但这一次她要联络的目标并没那么遥远,所以她也就没借助额外的辅助。 高文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提尔发出的声音渐渐进入一种人耳完全无法听到的频率,直到又过去很久,这位海妖小姐才慢慢睁开眼睛。 ……说真的,高文有点怀疑这货是又睡了一觉,但他没有证据。 “情况怎么样?”提尔一睁眼,高文便立刻问道。 “……我听不到卡珊德拉的回应,”提尔眨了眨眼,脸上带着错愕,“她已经不在洛伦了,甚至不在洛伦大陆附近……”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汪洋深处 在尝试使用海妖们独有的“灵能歌声”和“种族天赋共鸣”沟通自己位于同一片大陆上的同胞之后,深海咸鱼提尔小姐陷入了错愕之中。 她的歌声没有得到回应,原本属于卡珊德拉的那道灵能回响中只传来了空洞的噪声——这说明目标存在,但距离已经遥远到了灵能歌声无法触及的程度。 她抬起眼睛,迎上了高文格外严肃的注视,后者皱着眉头:“你的‘歌声’可以沟通到多远的同族?” “在没有干扰的大陆以及近海区域,不管多远都能沟通到,除非目标已经进入无尽海洋深处,”提尔的尾巴尖在地上画着圈圈,这似乎说明她的情绪也有点紧张,“我能感知到卡珊德拉还存在,但听不到她的回音,或许她已经到了距离洛伦大陆的海岸线有数千甚至数万公里远的地方……他们是什么时候失去联系的?” “没多长时间——肯定不够让他们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哪怕飞都飞不过去,”高文摇了摇头,“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定位自己的同胞么?” “……那我只能用老办法了,找个天线塔把自己挂上去,”提尔想了想,看起来没什么自信地说道,“但洛伦大陆及附近区域现在被干扰笼罩,同样的方法如今已经联系不上安塔维恩,如果卡珊德拉他们迷航到了同样遥远的地方,那我这办法恐怕也没什么效果……” “总而言之先试试,”高文很快作出决定,“我们必须想办法确定那支舰队去了什么地方——塞西尔最高枢纽塔的使用权给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需要你尽可能长时间地呼叫卡珊德拉以及其他同行的领航海妖们。” 这是件要紧的事情,甚至连提尔也会展现出干劲,她立刻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塔上挂着……” “……你别再掉下来了,”高文看着这鱼,眼角忍不住抖了一下,“实在不行你就在塔顶的休息舱里操作,现在还是冬天,你今年已经有三次因为在高处睡觉的时候冻住结果掉下来死掉了。” “哎你放心,这次我抱个加热器上去——休息舱里面没办法直接接触水晶阵列,信号放大效果会打折扣的,”提尔似乎压根没在意高文的提醒,也有可能是早就死习惯了,她摆着手便朝门口拱去,一边拱一边念叨着,“那我这就去了啊,你等着我消息……” 等提尔离开之后,高文才带着些许无奈和担心混杂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而坐在一旁瘫着的琥珀这时候则还魂一般爬了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文:“你说……这事儿会不会也跟废土里面发生的变化有关?算算时间,洛伦大陆各处观测到异常天象之后不久拜伦的舰队就失去联络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高文皱着眉头说道,“反正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意外我都怀疑跟废土里那帮邪教徒有关,毕竟目前这颗星球上最能搞事的也就他们了……” “我懂,毕竟万物背锅会,”琥珀摆摆手,紧接着又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你说……这会不会是他们搞出来的某种武器?可以隔着整片大陆直接攻击到海上的武器?我们在大陆各处观察到的异常天象说不定只是这件武器启动时候放出来的干扰,毕竟他们有深蓝网道作为支撑,只要能量管够,哪怕技术水平有限他们也能搞出来吓死人的玩意儿……” “现在瞎猜这些都没什么用,”高文摇了摇头,“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么大个舰队不可能凭空消失,提尔也确定了卡珊德拉仍然‘存在’,那位领航海妖既没有死回洛伦也没有死回安塔维恩,所以我更倾向于拜伦的舰队目前仍然航行在某处海域,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移动了超远的距离,甚至移动到了提尔的歌声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 微风吹过开阔平静的汪洋,风中带来了清新而略带腥咸的气息,微微起伏的波浪轻柔地拍打着战舰侧面的合金装甲,巍峨挺立的舰首迎着从天空洒下的灿烂阳光,在海面上投下了大面积的阴影——这片海域此刻是如此平静,就仿佛之前的风暴与混乱魔力都是幻觉一样。 海域中弥漫的魔力干扰还没有彻底消散,舰船的通讯系统和各种感应装置仍然在不断捕捉到难以解析的魔力信号,这些残留痕迹就是之前那场风暴真实存在过的唯一证据,拜伦站在舰长席的平台上,眉头紧锁地盯着通讯装置上投影出来的干扰噪点,随后扭头看向身旁的技术副官:“通讯还是无法恢复么?” “所有频道均无回应,我们和大陆的联络已经完全中断了——现在只有舰队内部的通讯系统还在正常运行,”技术副官有些紧张地报告着,“另外,海洋读数很不正常,这片海域完全陌生。” “……继续呼叫。”拜伦吩咐了一句,随后迈步离开舰长席,他穿过一片繁忙的控制中心和位于舰桥侧面的连接桥,推开厚重的封闭闸门来到了上层甲板的观景台上,温热的海风从远方吹来,吹动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和乱糟糟的心情,他向远方眺望,所能看到的只有风暴褪去之后还未完全从海平线上消散的云雾,以及在这之间的一片汪洋。 没有陆地,没有岛屿,没有理论上在当前海域可以目视到的任何参考实物,寒冬号正漂浮在一片无尽汪洋的中心,这里是完全陌生的海域,不在任何一条已知航线上,而且明显已经超过了环大陆航线通讯链路的传输极限。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拜伦循声回头,看到红发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正朝这边走来,他向对方微微点头:“看样子我们被风暴‘抛’到了一片陌生海域,航线偏离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夸张。” “……风暴可‘抛’不动一群这种规模的巨舰,我们明显已经远离洛伦近海了,”阿莎蕾娜耸耸肩,“你注意到这里温热的海风和天上阳光的角度了么?” “当然注意到了,”拜伦沉声说道,“我们向南偏航,恐怕已经越过一整个气候带,这里如赤道一般炎热,可哪怕寒冬号开足马力,要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从奥尔多入海口跑到赤道海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我们之前已经下锚并且启动了御浪符文……技术专家们对此有什么建议?” “舰船本身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北山’号正在采集海洋标本进行分析,目前还没什么结论,海妖和娜迦领航员们已经下水,但他们……好像也需要些时间才能确定舰队到底漂到了什么地方,”阿莎蕾娜摊开手,“我正准备起飞,从空中应该可以看的更远一些。” “……眼前的情况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拜伦看着这位曾经的冒险同伴,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在南境森林中迷路的那次,连雇佣来的当地向导都迷失了方向。” “当时我们就不该信了沃森的鬼话,去喝什么‘什锦蘑菇汤’——我真没想到南境森林里的红蘑菇竟然连龙裔都能放倒,”阿莎蕾娜撇撇嘴,“不过我觉得比起在森林中迷失方向,这种在无尽汪洋上的迷航更加糟糕——虽然舰队里那群海妖和娜迦看上去心情还挺不错的。” 拜伦一听这个顿时瞪起眼睛:“废话,他们是深海生物,哪怕舰队真的永远被困在这破地方,他们每天在水里抓鱼照样可以过得很开心,咱们的含盐量能跟他们比?” 阿莎蕾娜笑了起来,随后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我要‘上去’看看情况,远方的云层正在消退,空中或许能看到海岸线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多加小心,”拜伦看了阿莎蕾娜几秒钟,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注意通讯装置的情况,一旦遇上魔力干扰之类的情况立刻返航,尽量保证让寒冬号停留在你的目视范围内——我总觉得咱们这次遇上的‘异象’很不对劲,连海妖都没见过大海上出现这种‘自然现象’。” “知道了知道了,‘团长’先生——你当年可没这么唠叨。”阿莎蕾娜笑了起来,虽然嘴上说着不耐烦的话,但心情看上去却是很好,随后她便脚步轻快地走向了上层甲板后方,那里有着一片专门留出来的开阔区域,是给随寒冬号行动的阿莎蕾娜起降专用的“停姬坪”,拜伦注视着这位红发的龙裔小姐走上平台,随后在一阵凭空浮现的光幕中,纤瘦的人形之躯化作巨龙,披覆着合金护甲与钢铁巨翼的庞然身躯从甲板上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拜伦目送着阿莎蕾娜升空,直到对方在云层之间渐渐化作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这才转身返回舰桥。 空中,层层叠叠的云层迎面而来,过于明亮的阳光映照在云层上,泛起了让巨龙都忍不住眯起眼睛的辉光,阿莎蕾娜感受着狂风在鳞片和装甲缝隙间穿过的畅快,一边继续提升高度一边关注着远方的情况。 她注意到有一圈云雾盘踞在前方,云雾正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但仍然严重阻碍着视线,而除了那个方向之外,周围的海面上只能看到大片汪洋,没有任何岛屿或陆地的踪影。 “这里是阿莎蕾娜,前方的云雾有点不正常,我打算靠过去观察一下,”在空中飞行的红色巨龙启动了通讯装置,呼叫着位于海面的寒冬号,“注意跟踪我的信号。” “寒冬号收到,多加小心,”通讯器中传来了拜伦的声音,一贯不怎么正经的“佣兵头子”这时候在通讯器里严肃认真的说话方式竟意外的有点可靠,“保持通讯畅通,不要过于深入。” “明白,我就凑过去看一眼。”阿莎蕾娜回应着,一边开始加速一边朝着云雾较为稀薄的方向降低了高度,高空气流迅猛地掠过她的巨翼边缘,钢铁之翼装置在运行中释放出的些许魔力刺激着空气,在天空背景下留下了一道淡青色的漂亮圆弧,她进入了云雾之间,又迅速穿过这层不甚厚重而且正在渐渐消散的“干扰”,而一个规模庞大的事物终于渐渐出现在她眼中。 龙裔小姐慢慢瞪大了眼睛,翅膀都差点忘记扇动,在这片陌生之地灿烂的天光与无尽的汪洋之间,翱翔天际的巨龙接通了和母舰的通讯,用极为克制而淑女的声音呼叫了自己昔日的团长::“……WDNMD这是啥啊!!这TM是个啥玩意儿啊?!” “阿莎蕾娜?阿莎蕾娜你看见什么了?”通讯器对面的拜伦明显被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咱们好像遇上不得了的大事了!”阿莎蕾娜用力鼓动着巨翼,一边将自己调整到悬停姿态一边启动了龙裔战甲上自带的影像捕捉设备,“我把图像传回去,你看一眼,然后看看要不要让舰队过来——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靠近侦查一下……” 画面很快便被传了回去,通讯器中安静了几秒钟,随后阿莎蕾娜便听到拜伦的声音响彻频道:“WDNMD这是啥啊!!这TM是个啥玩意儿啊?!” “你看我就说吧……” 拜伦站在舰长席上,瞪着眼睛看着阿莎蕾娜传回来的影像。 那是一座巍峨巨塔,傲然伫立在一座宛若钢铁铸造而成的巨大岛屿上,不知名合金建造而成的巨塔外壁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一层令人目眩的辉光,其上层又可看到许多作用不明的凸起、平台、管道等结构,在前方传回的画面中,可以看出那座塔不但笔直地指向天空,而且远远看不到其顶部——它竟仿佛神话传说中的通天支柱一般无限地向上延伸着,甚至一路穿过了云层,直至消失在蔚蓝穹顶的尽头。 拜伦这辈子见过与之类似的建筑物。 在塔尔隆德大陆旁边,那片寒冷的海洋上也有一座风格差不多的高塔,那是被称作“起航者”的远古文明留在这颗星球上的遗物,如今那座塔已经被逆潮污染,完全失去了曾经的功能。 但那座塔……是可以看到顶的。 “……将军,”一名副官的声音从旁穿来,打断了拜伦的思考,“我们现在……” 拜伦轻轻吸了口气,一边接通和阿莎蕾娜的通讯一边做出吩咐:“侦察姬先返回,本舰队向目标靠拢,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好,我这就先回去……”阿莎蕾娜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但紧接着便提高了音调,“等等,‘侦察姬’是什么鬼?!” “啊……”拜伦顿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最近多看了几页《圣言录》,学到一些新词。” “……你们塞西尔人能不能推广一下正常点的读物?” ------------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异常接触 在阿莎蕾娜传回来的信息指引下,以寒冬号为首的帝国远征舰队开始向着那片被云雾遮挡的海域移动,而随着阳光越来越强烈、无序湍流造成的余波渐渐消退,那片笼罩在海面上的云雾也在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散,在愈发稀薄的云雾之间,那道仿佛连接着天地的“支柱”也渐渐浮现出来。 拜伦站在寒冬号舰首的一处观察平台上,眺望着远方碧波万顷的汪洋,在他视线中,那已经穿透云层、一直消失在天穹尽头的“高塔”是一道越来越清楚的黑影,随着海上雾气的消散,它就如同神话传说中降临在凡人面前的通天支柱一般,以令人窒息的巍峨磅礴气势朝着这边压了下来。 巨翼鼓动空气的声音从高空降下,身披机械战甲的红色巨龙从高塔方向飞了过来,在寒冬号上空盘旋着并渐渐降低了高度,最后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在半空化作人形的阿莎蕾娜落在了不远处的“停姬坪”上,这位龙裔小姐理了理略有些杂乱的红色长发,脚步轻快地来到拜伦面前:“看到了吧,这玩意儿……” “肯定是起航者留下的,风格非常明显——这不是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文明能建造出来的东西,”拜伦沉声说道,目光停留在远方的海面上,“塔尔隆德的使者们说过,起航者曾经在这颗星球上留下了三座‘塔’,其中一座位于北极,另外两座位于赤道,分别在海上和一片大陆上,我们的陛下也提到过这些高塔的事情……现在看来我们面前的就是那座位于赤道海域上的高塔。”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难免带着慨叹:“这真是人类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壮举……我们这到底是偏航了多少啊?” “它看上去跟塔尔隆德大陆附近的那座塔长得很不一样,”阿莎蕾娜皱着眉眺望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塔尔隆德那座塔虽然也很高,但起码还是能看到顶的,甚至胆子大一点的话你都能飞到它顶上去,可是这玩意儿……刚才我试着往上飞了好久,一直到钢铁之翼能支撑的极限高度还是没看到它的尽头在哪——就好像这座塔一直穿透了天空一般。” 拜伦没有吭声,只是紧皱着眉眺望着远方那座高塔——寒冬号还在不断朝着那个方向前进,然而那座塔看起来仍然在很远的地方,它的规模已经远超人类理解,以至于哪怕到了现在,他也看不到高塔基座的全貌:那座“钢铁之岛”有将近三分之二的部分还在海平面以下。 但随着舰队不断靠近高塔所处的海域,他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发生一些变化。 海浪在变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细碎平缓,海水的颜色开始变浅,海面上的风力正在减弱,而且这些变化在随着寒冬号的继续前进变得越来越明显,等到他差不多能看到高塔下那座“钢铁之岛”的全貌时,整片海域已经平静的仿佛他家后面的那片小池塘一样。 这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环境,但在这里……恐怕过去的白万年里这片海域都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刚才你最多靠近到什么地方?”拜伦扭过头,看着阿莎蕾娜,“没有登上那座岛或者接触那座塔吧?” “我又不像你一样是个莽夫,”红发的龙印女巫立刻摇着头说道,“我就在周围绕着飞了几圈,最近也没有进入那座岛的范围里。不过据我观察,那座塔以及塔底下的岛上应该有一些东西还‘活着’——我看到了移动的机械结构和一些灯光,而且在岛边缘比较浅的海水中,似乎也有一些东西在活动着。” “……起航者的东西运转到现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拜伦摸着下巴嘀咕,“在白银精灵的传说中,上古时代的原初精灵们曾从先祖之地逃亡,跨越无尽汪洋来到洛伦大陆,中间他们就是在这样一座伫立在大海上的巨塔里躲避风暴的,而且还因为莽撞进入塔内‘禁区’而受到‘诅咒’,分化成了如今的大量精灵亚种……陛下跟我提起过这些传说,他认为当时精灵们遇上的就是起航者留下的高塔,现在看来……多半就是咱们眼前这个。” “那我们就更要小心了,这座塔极有可能会对进入其中的生物产生反应——原初精灵的分化退变听上去很像是某种剧烈的遗传信息改变,”阿莎蕾娜一脸郑重地说着,作为一名龙印女巫,她在圣龙公国有着“保管知识与传承记忆”的职责,在作为一名战斗和外交人员之前,她首先是一个在脑袋里储存了大量知识的学者,“据说起航者留在星球表面的高塔各自有着不同的功能,塔尔隆德那座塔是一座‘母体工厂’,我们眼前这座塔说不定就跟行星生态有关……” 那座塔终于近了。 巍峨的巨塔支撑在天海之间,直到抵达高塔的基座附近,舰队的官兵们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巨物,它比塔尔隆德那座高塔的规模更大,结构也更加复杂,巨塔的基座也更加庞大,高塔的影子投在海面上,甚至可以将整个舰队都笼罩其中——在这庞然的阴影下,甚至连寒冬号都被映衬的像是一片舢板。 “怎么样?要上去探索么?”阿莎蕾娜看了旁边的拜伦一眼,“好不容易发现这个东西,总不能在周围绕一圈就走吧?不过这可能有些风险,最好是谨慎行事……” “我都习惯风险了,这一路就没哪件事是平平稳稳的,”拜伦耸耸肩,“我们需要收集一些情报,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得谨慎一些——这毕竟是起航者留下的玩意儿……” “那先派一艘小船靠过去?我观察到那座钢铁岛屿边缘有一些可以充当码头的延伸结构,正好能够停靠机械艇,我再派几个龙裔战士从空中为探索队伍提供支援。” 拜伦想了想,刚想点头答应,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等等,先让我们过去看看吧。” 拜伦扭头一看,看到眼角生有泪痣的海妖领航员卡珊德拉女士正摆动着长长的蛇尾朝这边“走”来,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位海妖,注意到拜伦的视线,这位从北港开始就一直与帝国舰队共同行动的“深海盟友”脸上露出笑容:“我们可以先从海面以下开始探索,然后登岛检查环境,如果遇上危险我们也可以直接退入海中,比你们人类跑路要方便得多。”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两位海妖,脸上带着自豪的模样:“而且反正我们轻易死不了……” 拜伦下意识就给接上了后半句:“……就往死里作?” “差不多一个意思,”卡珊德拉插着腰,丝毫不觉得这对话有哪不对,“我们海妖是个很擅长探索的种族,海妖的探索天赋主要就源于我们一不怕死,二不怕死的很寒碜……” 拜伦想了想,被当场说服。 片刻之后,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几声,卡珊德拉和两位据说“有着丰富的异域探索及横死经验”的海妖探索队员便跃入了海中,伴随着水面上迅速消失的几道波纹,三位女士如鱼儿般灵活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内。 而那座通天巨塔附近浅水区域的海底景象则随着卡珊德拉身上携带的魔网终端传回了寒冬号的控制中心。 在传回来的画面上,拜伦看到她们首先越过了一片遍布着碎石和黑色细沙的倾斜海床,海床上还可以看到一些动作敏捷的小型生物因闯入者的出现而四散躲避,紧接着,便是一道明显有着人工痕迹的“分界山岭”,平缓的海床在那道分界线前戛然而止,分界线的另一侧,是规模大到惊人的、纵横交错的合金结构,以及深埋在峡谷之间的、恐怕已经深深钉入地壳里面的巨型管道和立柱。 在海平面下,那座巨塔的基座有着远比海面上暴露出来的部分更夸张惊人的“基础结构”。 这样的画面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开始继续向着斜上方移动,从海面上照射下来的阳光穿透了薄薄的海水,如浮动的极光般在三位海妖探索者的周围移动,她们找到了一根倾斜着深入海底的、像是输送管道般的合金坡道,随后画面上光芒一闪,卡珊德拉便浮上了海面,又攀上那座钢铁岛屿,开始向着高塔的方向移动。 “我们已经登岛了,拜伦将军,”那位海妖女士的声音这时候才从画面之外传来,“这里的很多设施明显还在运转,我们刚才看到了移动的灯光和机械结构,而且在有些区域还能听到建筑物内传来的嗡嗡声——但除此之外这里都很‘平静’,并没有危险的古代守卫和陷阱……说真的,这比我们当年在老家南边的那片大陆上发现的那座塔要安全多了。” 海妖们曾经在古老的年代中探索安塔维恩的南部海域,并在那里发现了一片到处都徘徊着危险古代机械的原始大陆,而那片大陆上便伫立着起航者留在这颗星球上的第三座“塔”,同时那也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所攀上的那座高塔。这件事拜伦也多少有所了解,所以这时候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很严肃地问了一句:“岛上有生物痕迹么?” “有——虽然这座‘岛’整体都是合金建造的,但靠近海岸的潮湿地带仍然可以看到很多生物迹象,有淤积的藻类和在夹缝中生活的小生物……哦,还看到了一只海鸟!这附近可能有别的自然岛屿……否则海鸟可飞不了这么远。这里大概是它的临时落脚处?” 拜伦微微松了口气:有这些生命迹象,这说明巨塔附近并非生机断绝的“死境”,至少高塔外面是可以有普通生物长期存活的。 毕竟……海妖是个特殊种族,这帮死不了的深海咸鱼跟普通的物质界生物可没什么可比性,她们在巨塔周围再怎么活蹦乱跳,拜伦也不敢随便当做参考…… 卡珊德拉带领着两名部下继续向那高塔的方向前进着,赤道区域的强烈阳光照在三位海妖身上,在魔网终端传回来的画面中,拜伦与阿莎蕾娜看到那两名海妖探索队员尾巴上的鳞片泛着强烈的阳光,隐隐约约的水汽在她们身边蒸腾环绕。 “……不会晒成鱼干吧?”阿莎蕾娜突然有点担心地说道,“我看她们脑袋在冒‘烟’啊……” “不必担心,阿莎蕾娜女士,”卡珊德拉的声音立刻从通讯器中传了出来,“除了探索和横死之外,我和我的姐妹也有非常丰富的晾晒经验,我们懂得怎样在强烈的阳光下避免干燥……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丰富的冷凝和降雨经验。” 阿莎蕾娜拜伦:“……” 这帮深海咸鱼都什么稀奇古怪的经验?! 之后又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探索之旅,卡珊德拉和她带领的两根姐妹终于来到了那座巨塔与基座的连接处——一道浑然一体的合金环状结构连接着塔身与下方的钢铁岛屿,而在环状结构周围以及上部,则可以看到大量附属性的连接廊、坡道和疑似入口的结构。 “现在我们来到这座塔的主体部分了,”卡珊德拉对着胸口挂着的便携式魔网终端说道,同时上前敲了敲那道巨大的合金环——由于其惊人的规模,圆环的侧面对卡珊德拉而言简直如同一道高耸的弧线形金属壁垒,“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因……” 这位海妖女士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敲击之处,看到层层叠叠的淡蓝色光环正在那片银白色的金属上迅速扩散! “深海啊!这玩意儿在发光!” …… 同一时间,塞西尔城,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事务的高文正准备在书房的安乐椅上稍微休息片刻,然而一个在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却直接让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感应到本土智慧生物接触环轨空间站轨道电梯下层结构,预处理流程启动,安全协议766,检测——元素生命,序列异常,温和无害。 “转入流程B-5-32,系统暂时维持静默,等待进一步接触。” 高文从安乐椅上直接蹦到地上,站在那目瞪口呆,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反复盘旋: 啥玩意儿? 站原地反应了几秒钟,他终于意识到了脑海中的声音来自何处——苍穹站的值守系统! 下一秒,高文便飞快地回到安乐椅上找了个安稳的姿势躺下,紧接着精神迅速集中并连接上了苍穹站的监控系统,稍作适应和调整之后,他便开始将“视线”向着那座连接空间站与行星表面的轨道电梯移动…… ------------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古老留言 高文拥有两个从外太空俯瞰这颗星球的视角。 一个是他穿越之后自带的“卫星视野”,那源自一颗在赤道附近运行的星球同步卫星,其视角局限于洛伦大陆以及陆地周边很小的一片区域,第二个则是后期通过权限系统“钻漏洞”而获得的苍穹空间站俯瞰视角——严格来讲,苍穹站的系统情况甚至比那颗同步卫星还要糟糕,由于同样的年久失修以及三千年前阿莫恩的铁头一撞,苍穹站目前处于严重损坏状态,大量环带熄灭,监控系统卡死,高文这边也只有一段环带的摄像头可以使用。 但由于苍穹站庞大的规模以及特殊的监控位置,他使用苍穹俯瞰大地的时候仍然可以看到一些监控卫星所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位于洛伦大陆西南部的大片海域。 太空中,巨大的环轨空间站上有一处不起眼的灯光亮了起来,在朝向洛伦大陆的内环轨道上,数个监控装置从保护仓中滑出,并沿着导轨迅速移动、调整对焦,古老的感应单元在太空中无声运行,采集着行星表面的资料,而在大地上,高文的精神正高度集中,一边缓慢调整位于空间站内环的对地监控机构一边在脑海里冒出层出不穷的猜想和念头——他的头脑风暴一直持续到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清晰,视野边缘的轨道电梯基底附近浮现出了寒冬号以及其他主力舰的身影。 高文愣了愣,在意识中“揉了揉眼睛”,于是苍穹站上的光学感应器也跟着缩放了一下镜头,在这个视角的极限边界,那道从太空一直连接至行星表面的轨道电梯变得比之前更清楚了一点,而在反复放大数次之后,高文所观测到的海面影像也随之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楚:那百分之百是寒冬号。 他认得那艘船独具特色的多重翼板以及装备着巨型虹光发生器的武器甲板——那艘船后面跟着的舰队不正是他弄丢了的帝国远征舰队么? “我了个……怎么跑那去了?”高文在脑海中下意识地念叨着,“这不科学啊……从奥尔多入海口到那座电梯的距离可不是一场风暴能解释的清的,而且这个位置……” 但不管他怎么念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下落不明的帝国舰队找到了,如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物理意义上的)。 短暂愣神之后接受了这个事实,高文紧接着便想到了之前脑海中听到的那一连串系统提示音,刚才他只感觉困惑,这时候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些真相:拜伦那边在迷航之后显然并没有在原地发呆浪费时间,他们已经向轨道电梯派出了探索队伍,而探索者的登陆和接触触发了起航者留下的某个系统——这个系统与苍穹站相连,便将一系列的提示信息发到了自己这边…… 从提示信息的内容判断,起航者显然在苍穹站中留下了一套专门应对此种事件的“标准流程”,这或许也是两座轨道电梯与塔尔隆德那座“工业高塔”的不同之处,然而高文并不知道这个流程的具体内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轨道电梯会如何处理未经授权的接触者?寒冬号的靠近会被那座高塔视作威胁么?以及最重要的……自己该怎么联系上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飘着的拜伦? 在与苍穹站建立连接所形成的黑暗虚拟空间中,高文寻思了几分钟后发现自己完全没辙——他在系统里找了一圈,没发现轨道电梯附近有什么可以用的大喇叭,也没在系统里找到空地通讯用的麦克风…… 自己好像就只能在这上面看着,看着拜伦派出去的探索队伍在轨道电梯周围东看看西戳戳,然后心里期盼着他们别作大死,不过转念一想,当年的原初精灵们也是这么迷航到了轨道电梯附近,他们当年作的死可不小,最后结果也就只是发生了点变异便被起航者系统给放出来了,这么一想的话……说不定也不用太担心吧,大概…… 高文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忍不住开始想如果拜伦派出去的探索队伍真的作了个大死会发生什么,当年的原初精灵爬个塔回来就变成了白银精灵、灰精灵和海精灵等一堆亚种,拜伦这舰队返回的时候万一变成一船兽耳猛男那就太tm卧槽了……他得怎么跟豌豆交待? 带着一脑袋狂飙的念头,高文眉头紧锁,继续关注着监控系统传回来的景象,看着自己的帝国舰队在那座钢铁岛屿旁边飘着…… …… “这玩意儿在发光啊啊啊啊!!!” 有那么一瞬间,卡珊德拉女士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通讯频道,海妖独具穿透力的嗓音差点震破了拜伦的耳膜——但很快,卡珊德拉便冷静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眼前那道金属环壁除了发光之外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别的变化。 海风仍旧平缓,阳光仍然灿烂,三根上了岸的咸鱼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在阳光下蒸腾起来的水汽在受控的情况下环绕在她们身边,以防止她们真的被晒成咸鱼干,卡珊德拉胸口的通讯器则终于响了起来:“喂,喂?喂——卡珊德拉女士?你那边没事吧?” “我们没事,”卡珊德拉终于从愣神中恢复过来,一边低头检查自己的情况一边匆忙回应,“刚才这里的外环结构突然开始发光,我怀疑是我不小心触动了这里的什么东西,但之后什么都没发生……我们打算继续探索。” “继续探索么?”拜伦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松了口气,“那你们注意保护自身,之后尽量不要乱碰高塔附近的东西了。” “明白明白,”卡珊德拉连连点头说着,一边用尾巴卷住附近的一根金属管,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往后拖了两步,随后对自己带来的两名海妖招招手,“姐妹们,我们继续沿着这个‘环’检查吧,先找找看有没有敞开的入口之类的东西……” 这段有惊无险的小插曲之后,海妖们依靠近乎末梢坏死的神经系统平复了心情,继续她们开心的探索之旅,而在之后长达数个小时的探索过程中,再也没有意外发生。 这座古老的起航者设施在探索者面前保持着沉默,沉默地任由这些仿佛郊游一样的深海咸鱼在自己身上绕来绕去。 之前“遗物突然发光”事件所造成的紧张感也渐渐从寒冬号的指挥官们心中消减下来,虽然他们仍然维持着足够的谨慎和警惕,但已经开始将注意力放在后续的探索行动上,并关注着卡珊德拉在前方传回的实时影像,时不时要求探索队员重点检查一些看上去疑似文字或标志物的东西,并将资料记录在案。 起航者留下的文字和标识物对于这个世界的凡人种族而言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但现如今随着洛伦大陆的凡人们越来越多地接触到和起航者遗产有关的信息,在相关领域的研究已经进入起步阶段,巨龙们能够辨认起航者的文字,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高文·塞西尔也掌握着这方面的神秘知识,因此这些记录下来的资料拿回去之后都会有很大价值——想必国内的“起航者语言学家”们甚至陛下本人都会对此颇感兴趣的。 看着卡珊德拉不断传回来的那些资料,拜伦不禁想着如果自己的舰队里就有几个研究起航者文字的专家就好了,他可以现在就搞明白那座岛上的诸多设施都是干什么用的——可惜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他带着的可不是一支科考舰队,寒冬号原本的任务是去大陆南部的战场上炸树人以及畸变体来着……谁会想到这么个纯粹的战斗任务最后竟然变成了异域探索? 无关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卡珊德拉传回来的画面在舰长席前的全息投影上移动着,而就在这时,拜伦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他迅速反应过来:“等一下,卡珊德拉女士,把镜头转回去——那个金属板上的文字不对劲!” 卡珊德拉的尾巴一甩,迅速转过身回到了自己刚刚拍摄过视频资料的地方,这是一个开阔而平坦的金属“广场”,位于一处巨大的闸门附近(刚才卡珊德拉正准备去那道闸门里查看情况),广场周围则可以看到大量整齐排列的、仿佛方尖碑一样的不明设施,而在其中一座方尖碑前,立着一块巨大的金属板,那金属板上刻着斑驳的花纹。 对于生活在深海中,专业是机械修理、海洋导航以及死亡金属摇滚的卡珊德拉女士而言,语言和文字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但即便如此,当她在拜伦的远程提醒下回头仔细观察那金属板上的花纹之后,她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些花纹与之前她在其他区域发现的起航者文字有明显区别。 那些花纹也是文字,是另一种文字。 寒冬号的舰桥上,原本正在休息的阿莎蕾娜被叫了过来,跟拜伦一块研究着卡珊德拉传回来的画面,在仔细辨认了一番那金属板上斑驳的纹路之后,这位红发的龙印女巫终于得出结论:“……是古精灵语,最原始的版本,语法和部分字母的书写方式已经和当代不同了,但仍然能辨认出来。” “古精灵语?”拜伦有些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你连古精灵语都能看懂?” “略懂一些,古精灵语虽然和如今的精灵语有一定区别,但毕竟系出同源,而白银精灵的官方语言体系是在这方面保存最完好的一支——当年我离家出走准备前往‘外面的世界’冒险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其中就有对各种语言的学习,这里面就包括了人类通用语、矮人语、精灵语等在内的七八种语言和文字……” “卧槽你就为了离家出走竟然一口气学了七八国外国话?”拜伦目瞪口呆地看着阿莎蕾娜,“你们圣龙公国的熊孩子都这么硬核的么?” “在国门开放之前,我们离开群山的唯一渠道是从北方最高的峭壁顶上一跃而下滑翔百公里进入凛冬郡,如果落点不好还可能需要顶着全身多处骨折去和北境群山里的猛兽打肉搏,”阿莎蕾娜耸耸肩,“在这种起步条件之下,圣龙公国的年轻人们想离家出走本身就是一件很硬核的事,孩子们没有文武双全的底子根本熊不起来。” 拜伦一时间对龙裔这个过于硬核的种族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赶紧把话题拽回到正经的方向上来,他看着那些古老的精灵文字,眉头微微皱起:“那你能翻译翻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我正在做,”阿莎蕾娜的目光落在全息投影上,那些古老的字符映在她的眸子中,而它们背后的含义则一点点被她解读出来——虽然其中仍存在很多难以理解的段落,但她已经辨认出不少断断续续的句子,“这是一份……最初探索者留给后人的留言。 “它上面提到,大规模的记忆衰退和生理劣化正在群体中蔓延,这是高塔中的某种‘保护’机制的结果……尚保存着完整思维能力的人留下了金属板上的警告,而他们在刻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还在不断与脑海中的‘记忆清除’效果做着对抗…… “这上面提到高塔底层的大厅是安全的,但通往上层存在一个认证机制,这个认证机制曾警告入侵者不要继续向上层攀登,但有莽撞者无视了高塔的警告,触发了古老的什么系统…… “这里还提到什么巨大的秘密……也可能是真相?这个短语翻译不出来,拼写方式变化太大了…… “这里还有一份警告,警告后来者不要贸然前往高塔上层,因为‘为时过早’,后面还有一大段话,看不太明白。 “最后这里……” 阿莎蕾娜突然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努力解读着画面上的内容,半晌才略有些迟疑地说道:“最后这里看上去像是首诗?留言者说这是他能记得的从高塔中带出来的最后信息,上面这样写着: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阿莎蕾娜抬起头,视线从全息投影移到拜伦脸上。 “这就是全部了……你的表情怎么怪怪的?” “陛下跟我们提起过这首诗,”拜伦的表情变得异样严肃,阿莎蕾娜记忆中都很少看到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会露出如此郑重的神色,“我想……我们有必要冒一点险了。” ------------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不符合越界条件 一艘小型的机械登陆艇从寒冬号上放了下来,越过平静的仿佛一面镜子的澄澈海面,平稳地停靠在那座似乎贯穿行星大气层的“巨塔”脚下,在钢铁岛屿上探索了半天的卡珊德拉前来接应,在将登陆艇固定好之后,拜伦、阿莎蕾娜带领着一支忠诚的陆战队士兵登上了这座已经在这颗星球上伫立了一百八十万年之久的古代遗迹。 平缓微弱的海风从远方吹来,带来了格外清新的空气,巨日已经偏离天空高点,倾斜的阳光不再像正午时那样炎热致命,金红色的辉煌光芒照射在眼前的这座巨塔上,让它在远方的海面上投下了一片可用壮观来形容的阴影,而在钢铁岛屿的边缘区域,拜伦则看到了漫长岁月所积累起来的矿物质堆积物、藻类淤积以及别的许多属于大海的生机痕迹。 他仰起头,使劲看向高塔的上方——当然,就如之前各个角度的观察结果一样,他根本看不到这座塔的顶在什么地方,他只能看到一道恢弘的银灰色巨柱在夕阳下直入云霄,并在视野的尽头渐渐变成细长的黑色线条,其末端隐没在天际尽头——宛若一道从天界垂下的桥梁。 “这东西是怎么竖在这儿的?”一名陆战队士兵忍不住嘀咕起来,面甲覆盖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真的不会倒下来么?” “谁知道呢?起航者留下的玩意儿……”另一名陆战队士兵也嘀嘀咕咕着,“他们还能造出来在神国之间巡逻的飞船呢,据说那玩意儿比尘世黎明号还大好几圈……” 拜伦听到了身后士兵们带着惊诧的交谈,但他对此并未理会,而是让卡珊德拉在前带路,很快,他们便穿过了已经被探明的安全区域,来到了那片位于高塔底部的开阔广场前。 “我怀疑这里就是高塔的入口——在附近发现了闸门结构,还有像是给车辆和人员集结用的场地,不过我们还没来得及继续探索下去,”由于阳光减弱,卡珊德拉身边环绕的水蒸气比之前稀薄了一点,这让她看上去仿佛脱离了变成咸鱼干的危险,“另外在等着你们过来的时候,我和姐妹们还在广场周围发现了更多的‘后来者痕迹’,那应该都是当年逃难到这边的原初精灵们留下的。精灵留下的痕迹不像起航者的造物那样百万年不朽,有很多东西都已经斑驳风化的看不出模样了。” 拜伦表情很严肃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广场边缘那刻满古精灵文字的金属板上,虽然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但在陆战队员们面前还是很好地保持住了“将军见多识广,将军成竹在胸,将军稳得一比”的光辉形象:“把留言放在入口附近以警告后来者……是很合乎情理的思路。” 阿莎蕾娜当然知道这个对古精灵语一窍不通的家伙是在撑门面,但她可没兴趣拆这个台,而是凑上去很认真地又把金属板上的文字看了一遍,而在这次近距离的仔细查看之后,她发现了一个之前在远程影像上未能发现的细节。 “这块金属板的材质……跟周围的东西不一样,但也不是如今这个时代的精灵们常用的铜基秘银合金……” “这或许是精灵们从他们的故乡带出来的,”拜伦摸着下巴说道,“原初精灵掌握着比如今的白银帝国先进得多的技术,群星圣殿就是他们带到洛伦大陆的‘祖产’,这种合金想必也是差不多的来历——在发生分裂退化之后,他们失去了大量技术,还遭遇了严重的群体记忆清洗,想来肯定也没办法再冶炼出这种从老家带出来的先进材料了。” 说到这他寻思了一下,观察着那块像个纪念碑一样竖在广场上的金属板:“这东西能切下来么?” “可以,”卡珊德拉立刻点头说道,“这座‘岛屿’本身的材质硬的吓人,但这块金属板并不难对付,它被浇铸在地面上的一个凹槽里,你们的魔导技师用的那种工程切割机应该就能把它从基座里挖出来……你打算把它弄下来?”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阿莎蕾娜也惊讶地看了拜伦一眼:“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挖——回头让寒冬号再派一批工程人员下来,”拜伦点点头,比划着那座“纪念碑”的底部,“沿着根,尽量挖的整齐完好一点,我寻思着这东西回头可以打包给白银帝国送过去,搞个漂亮点的盒子什么的,用陛下的话说,这玩意儿起码能刷个声望+100……” “你给我冷静点!神TM把人家老祖宗立的纪念碑抠下来装盒里送给受害人刷声望,”阿莎蕾娜顿时大吃一惊,瞪着眼睛大声把拜伦的奇思妙想给震慑了回去,“你带着这东西踏进白银帝国的那一刻就算人赃并获了你知道么?” 帝国舰队里没人敢对着海军元帅大喊大叫,但一个几十年前就跟着海军元帅在南境砍人喝酒吹牛的母龙除外,阿莎蕾娜的大嗓门让拜伦觉得脑仁嗡嗡颤抖,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好像是有点不妥——并不是所有“遗失物”都适合挖回去还给当事人的,眼前这块“纪念碑”除了作为原初精灵的遗物之外,它对于一个文明而言更重大的意义或许就是作为一个“存在于此的证据和纪念”,或许不久的将来,当这个世界安全之后,白银精灵就会和今日的寒冬号一样来到这里,到时候这里的这座纪念碑就将是他们历史文化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坐标点”…… 这个道理其实想想也很简单,就好像世上有一座高峰,从未有人成功攀上峰顶,但有一天某个猛男就完成了这个壮举,并把自己的家族徽记给挂在了上面——哪怕这个过程只是个意外——然后你扭脸就把这个历史性的标识给摘下来送到人后代家里去了:“劳驾,我在路上捡了这么个玩意儿,是你家弄丢的吧?” 拜伦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会给那人一个跳劈,满怒带破甲的那种。 “那算了,回头把这事告诉陛下,看他打算怎么跟白银帝国交涉吧,”拜伦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扭头看向了不远处那片巍峨高耸的弧形金属壁垒(那其实只是高塔底部的一小块外壁罢了),“……接下来,我们进去看看情况。” “你确定要进去?”阿莎蕾娜略微皱眉看了远处那像是入口的闸门一眼,“我总觉得这东西邪门的要命……” “我过来就是为了进去看看的,”拜伦却显然已经下了决心,“我们迷航至此,能找到这座塔完全是运气使然,起航者的遗产对帝国而言有非常重大的意义,陛下也非常非常关注这方面的事情,我们起码应该带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回去——这对帝国至少是个交待。当然,我们不会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娜迦领航员和留守在寒冬号上的海妖们正在重新校准航线,等他们找到大陆的方向我们就往回赶,而且在进入那座‘塔’之前也确实应该谨慎一点,所以……” 他说着,抬头看向了旁边正在认真用尾巴编成蝴蝶结形状的卡珊德拉女士:“卡珊德拉女士,还是辛苦你们先穿过那扇大门看看吧。” 卡珊德拉立刻把尾巴放下,一脸自信的笑容:“当然没问题,我们就等这个这个了——姐妹们,出发啦!” 三根海妖很快便脱离了队伍,在拜伦等人的目送下,她们穿过了开阔的广场以及通往广场尽头的那条宽阔坡道,那道看上去简直可以让七八辆重型坦克并排通过的合金闸门伫立在坡道的尽头,中间微微敞开——卡珊德拉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面。 穿过了那扇宽阔的不像话的大门,穿过了一条同样宽阔但并不长的连接通道,高塔内部的景象终于呈现在三位海妖探索队员的眼前。 灯光明亮,纤尘不染,某种古老的净化装置或阻隔装置似乎挡住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尘埃,出现在卡珊德拉面前的,是一片完全无法想象已经历经了一百八十万年岁月的整洁明亮的圆形大厅。 和塔尔隆德那座塔的一层大厅不同,这里并没有许多正在运转的设备,也没有繁忙穿梭的中央输送管,偌大的大厅里几乎完全是空的,只在最中央有一根贯穿了地板和屋顶的银白色金属圆管,其直径看起来几乎有城堡的塔楼那么大,而在金属圆管周围的空气中,则漂浮着几组全息影像,上面呈现出的只有一片干扰噪点。 没有任何危险,没有任何古代设备被激活——也没有哪面墙壁突然发出光来。 卡珊德拉带着自己的两根姐妹在整个大厅里转了一圈,最终确定这地方相当安全——就像广场上那座“纪念碑”上提到的一样,大厅的一层是没有危险的。 确认安全之后,在外面等着的拜伦等人终于走进了这个古老的地方。 “……不管看多少遍,起航者留下的东西还是这么让人惊叹,”环视着这个历经百万年岁月仍然整洁明亮、表面看上去近乎崭新完好的地方,拜伦忍不住发出感叹,“当年的原初精灵们就是聚集在这个地方作了个大死么……” “我们没有发现通往上层的通道——楼梯或者闸门都没有,”卡珊德拉在旁边说道,“所有东西都检查过了,除了大厅中间那个金属管……或者说金属柱。那东西显然还在运行,我没敢碰,不过我和我的姐妹在它附近绕了两圈,倒是没有引起什么警报。” “谨慎一点是好事,”拜伦点着头说道,向着大厅中央的那根银白色金属管走了几步,“单纯靠近是没问题的,对吧……”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令人浑身一激灵的“嘟”声便突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伴随着这警告意味明显的短促声响,一个机械合成般的声音直接在大厅里每一个人的心底响了起来,那声音听上去竟好像是直接将信息注入了所有人的脑海:“警告,不符合越界条件,访客,请后退。” 拜伦愣了一下,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下一秒便迅速退了回来。 那警报声没有继续响起,脑海中的合成声音也没有继续传来。 “你们听到刚才那个警报了么?还是只有我听到了?”拜伦惊愕地看向卡珊德拉,“你们不是说靠近之后没事么?” “我们听到了——可我们姐妹靠近的时候确实没事啊!”卡珊德拉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立刻摆动着尾巴向大厅中心蠕行了好几步,在确认这里的系统毫无反应之后又退了回来,“你看,没事啊。” 阿莎蕾娜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说道:“我也去试试。” 说着,她不等拜伦开口便迈步走向了刚才后者站立的地方,而在周围许多双眼睛警惕谨慎的注视下,什么都没发生。 警告并未响起。 “……我这是被针对了?”拜伦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陆战队员们,“其他人过来试试——但不要过于上前,受到警告之后立刻后退,没有警告也不要在前面站太久。” “……咱们这应该不算和当年的原初精灵一样作大死吧?”一旁的卡珊德拉有点担心地跟阿莎蕾娜说道。 “我觉得不算,”阿莎蕾娜一边看着一名陆战队士兵向前走去一边小声说道,“从那块纪念碑上的留言判断,当年的原初精灵是在受到警告之后仍然自大地尝试破解这里的系统、硬闯上层禁区才出问题的,咱们只要注意不要跟这个警告对着干……” “警告,不符合越界条件,访客,请后退。” 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的交谈,那名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的陆战队士兵迅速退了回来。 大厅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卡珊德拉带来的一名海妖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这怎么回事?” “……看来这就是原初精灵在留言中提到的‘认证机制’,”拜伦紧皱着眉,虽然他平常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但这时候的判断能力还是在线的,“当初的原初精灵似乎全部被这个认证机制挡了下来,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无法通过这玩意儿的‘筛选条件’,但奇怪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等人身上。 “为什么你们没有触发警告?” 三根海妖和一位巨龙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拜伦眉头紧锁,寻思了片刻,随后突然扭头看向自己带来的陆战队员们。 “所有人,上前测试一遍!” 测试并没有用掉多长时间,几十名陆战队员加起来也就用了不到十分钟,而在这十分钟里,“不符合越界条件”的警告声几乎没有间断。 除了阿莎蕾娜和三位海妖之外,这里的所有人在尝试靠近大厅中央那金属圆柱的时候都受到了起航者系统的警告! ------------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海” 测试结束了,所有人员都退到了距离大厅中心那座银白色金属柱子有一段“安全距离”的地方,拜伦正在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地板陷入思考。 这里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向前一步便会被认定为进入了某个“判定区域”,然后这座塔中仍在运行的古老系统就会对闯入者进行一次“评估”,不符合某个筛选机制的,将受到警告驱离,否则便无事发生。 出于理智考虑,拜伦当然没有让士兵们冒险试一下无视这份警告继续向前会发生什么——几万年前误闯此处的原初精灵们已经作过这个大死了,一个超先进的族群直接被起航者留下的黑科技拍了个群体弱智术又上了个遗传紊乱的debuff,从这里跑出去的时候差点连自己坐的船都忘了怎么开,知晓这段历史的拜伦当然不会去赌自己带来的士兵们能不能抗住这座塔的“安保系统”。 测试的结果已经非常明显,除了现场的三根海妖和身为龙裔的阿莎蕾娜之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符合起航者系统的“筛选标准”,或者用警告中提到的话来说,叫做“越界条件”。 “你怎么看?”阿莎蕾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红发的龙印女巫颇为认真地看着拜伦的眼睛,“你觉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我怀疑判断标准是种族,人类不符合这个标准,当年的原初精灵也不符合,”拜伦闷声闷气地说道,“但海妖和龙裔符合……或者说,龙族符合。我也不知道深层的原因。” 卡珊德拉从旁边蜿蜒爬行过来,这位海妖女士微微皱着眉头:“那我们有什么区别呢?海妖、龙族和人类在起航者的眼中有什么是必须区分出来的‘特征’么?” “要说区别的话那怎么区别可就大了,”拜伦看了这位海妖女士一眼,“这世界上就没有哪个种族跟你们海妖区别小的,龙族也是——巨龙和人类之间的差异可比人类跟精灵、矮人之间的差异要大的多,你们的起源都能追溯到一百八十万年前去……” “这个判别标准是实力?个体的进化程度?”卡珊德拉认真思索着,虽然大部分海妖给人的感觉都是又莽又谐,但事实上她们也是个喜欢思考的种族——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思考的方向都让外族人感觉困惑不解罢了,“还是说按照有没有尾巴来判断的?你看,我有尾巴,阿莎蕾娜变成巨龙之后也有尾巴,人类跟精灵就没有……” “你这都怎么想的,用后槽牙脚后跟想想也该知道不可能吧。”拜伦表情异样地看了卡珊德拉一眼,而他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阿莎蕾娜便突然从思索中抬起头来,打破了沉默:“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才这个警告声中反复提到‘越界’这个词?” “注意到了,”拜伦点点头,“你想到什么了?” “……首先第一点,这套系统的评估标准应该不是我们的‘种族’本身,因为在起航者到来的时候,人类、精灵与海妖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颗星球上,所以它的判断标准应该是和种族无关的某个属性,其次,越界这个词……让我想到了神权理事会的许多研究项目……”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金属圆柱上,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越界,逾越自身当前所处的领域,踏入全新禁区,在与神相关的领域,这是个有特殊意义的词汇,而我们脑海中直接出现的声音……应该是这座高塔中的先进设备直接扫描了我们的认知和语言体系之后选择的对应词句。起航者出现在这颗星球上,最初便与众神的失控有关,他们留在这里的许多东西也多多少少和神明有着联系,这一点,从塔尔隆德的记载和前不久联盟在‘门’项目中发现的线索可以得到证明……” 拜伦眼神严肃起来,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阿莎蕾娜想说什么:“所以你认为这座塔的判断标准是……” “尝试靠近的生命体所处的族群是否和‘神明’绑定在一起,”阿莎蕾娜点了点头,并抬头看了不远处的海妖们一眼,“人类虽然已经解除了部分神明的心灵钢印影响,并开始尝试松动整个众神体系对族群的束缚,但整体上距离脱困还有一段路,海妖却没有这个问题,她们没有心灵钢印,而且元素生命的特点也让她们根本不会受到思潮影响,而至于我……” 她耸了耸肩,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龙族已经成年了——龙裔也是龙族。” 拜伦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开口,过了好几秒钟才眼睛一动反应过来,他喉咙里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承认阿莎蕾娜的猜测有着极高的可能性:“恐怕真是这样……” “我这也都是猜的,”阿莎蕾娜摆了下手,“说到底,咱们也没法做更进一步的测试和长时间的研究,这座塔看上去也不打算回答咱们的进一步问题,我只是觉得……专门对付众神的起航者遗产,里面的‘安保手段’肯定也跟众神脱不了干系……” 卡珊德拉在一旁听着俩人的交谈,眼睛在拜伦和阿莎蕾娜之间来回晃了好几遍,这时候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开口说道:“哎等等,我突然想起件事啊,你们说人类因为受到众神影响所以不具备‘资格’,但七百多年前高文·塞西尔可是爬上过起航者的高塔的——当年还是我一个姐们给他带的路呢,这怎么解释?他不也是个人类么?” 这话一出拜伦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坦白说私下里这么议论帝国的统治者可不是什么恰当之举,但此刻开口的这位却可以说是当年事件的“知情人士”,而且说实话,他这时候也一下子好奇起来,便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当年陛下所攀登的那座塔不是咱们眼前这个吧?” 卡珊德拉摊开手:“倒确实不是,那座塔在我们的王国南边,应该是从这里往东很远的地方——但两座塔外表看着好像挺像的,而且既然都是起航者留下的东西,里面的‘评估标准’应该也差不多吧?尤其是这种跟众神有关的,总不能换一座塔就能钻漏洞进去了……” 海妖女士的话很有道理,这确实是个难以解释又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关于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的那次冒险之旅本来就有很多谜团,很多真相都已经消失在漫漫历史之中,而他自己更无意于去挖掘陛下的秘密,所以很快他便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之后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报告上去就行了,关键是现在咱们该做些什么……”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阿莎蕾娜略作思索,便向前迈了一步:“我想过去看看,如果我们的判断没错,这应该就是通往高塔上层的路。” 拜伦顿时吓了一跳:“你确定?这可是……” “我和卡珊德拉女士并没有受到警告,不是么?”阿莎蕾娜回头说道,“就像你说的,我们幸运至极地发现了这里,总不能就这么一头雾水地离开,这座塔并不像塔尔隆德那座塔一样已经失控,起航者在一百八十万年前曾拯救了这颗星球,他们留下的东西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也不会危害我们这些凡人种族,你想想,当年的原初精灵无视警告硬闯高塔,也只不过是被集体删除了记忆、改变了形态之后驱逐出塔而已,这里的安保系统连致命武器都没用……”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了头,看着那银白色金属柱和屋顶连接处的环状结构,眼神中竟多出几分向往:“龙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自己成为了这颗星球上第一个凭借自身度过‘成年礼’的种族,我才得以站在这里,通过起航者的‘评估’并有资格向前一步,我觉得……这好像是一份邀请。” “但这些‘评估标准’基本上是你的猜测,”拜伦知道阿莎蕾娜已经下了决定,但还是出于谨慎在旁提醒,“更何况即便情况真如你猜测的那样,我们也不知道这座塔在运行了一百八十万年之后是不是还一切正常,如果它有致命故障,你会遇上危险。” “最安全的地方是躺在家里的床上,最平稳的生活方式是当个乖乖女等着继承家产——如果我是那么胆小谨慎的人的话,你都没机会认识我,”阿莎蕾娜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摆了摆手,“放心吧,我再怎么说也是龙族,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受伤。” 拜伦皱着眉纠结了半天,最终只能带着无奈和一丝挫败感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也不能下令让你留在这儿。”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看看!”旁边的卡珊德拉看到这情况,立刻也跟着往前蠕行了两步来到阿莎蕾娜旁边,“咱们两个都能上去,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头对自己带来的另外两根海妖摆了摆尾巴尖:“你们两个就留在这儿,我不确定这塔到底有多高,万一上去之后魔网终端联络不上,你们就用灵能歌声跟我联系。” 缺心少肺的海妖在做决定的时候比龙裔小姐还要率性,而拜伦则没有更好的方案,所以也只能无奈地批准了两位小姐这大胆的探索行动。 在阿莎蕾娜和卡珊德拉各自带好探索所需的装备给养之后,拜伦带领着陆战队员们向后退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目送着两位探索者向大厅中央走去。 她们来到了那座银白色的金属圆柱前,高塔中的识别系统仍然没有发出任何警告,阿莎蕾娜抬头打量着眼前这道看起来浑然一体的金属壁,四处都未能寻找到类似操作面板的东西,她看向身旁的临时队友:“你有什么计划?”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卡珊德拉想了想,尾巴尖扬起来探向眼前的神秘金属壁,“但按照经验,遇上这种搞不懂的东西,戳一下就行……” 话音未落,她的尾巴尖便已经戳在了那浑然的金属外壁上面。 层层光芒瞬间便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阿莎蕾娜还来不及吐槽卡珊德拉这“海妖式探索经验”,便听到一声轻微的嗡鸣从金属壁内部响起,下一秒,原本浑然一体的金属壁表面便突然浮现出了大量六边形的微光网格,看上去毫无接缝的金属眨眼间便顺着网格分离、收缩、后退,露出了里面开阔的圆柱形空间。 一个声音出现在她们脑海中:“舱门已打开,访客,许可上前。” “你看我就说吧,戳一下就行,”卡珊德拉顿时扭头得意地看着阿莎蕾娜,“像这种先进文明留给落后种族的‘遗物’,使用方法肯定是越简单越好,除非他们就没诚心给你用……” 阿莎蕾娜无言以对:“……” 在那突然打开的大门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确认其内部只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圆柱形空间之后,两位探索者终于迈步走入其中,她们回头向站在不远处的拜伦等人招手示意,随后那种低沉的嗡鸣声再次传来,银白色的金属壁再次合拢。 阿莎蕾娜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有些紧张的心情,她知道,自己如今被“关”在一个超先进文明留下来的设施内部了,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脑海中的想法,那个合成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惯性稳定器正常,引力接驳点应答正常,上层交通站应答正常,确认苍穹反馈信号……反馈信号正常。 “交通路径畅通,访客二人已确认,惯性稳定器启动。 “轨道舱上行——正在前往,苍穹环轨空间站。” 脚下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启动了,阿莎蕾娜下意识地抓住了圆柱形空间边缘的环形扶手,但震动之后她脚下便恢复了平静,那种刚刚出现的加速上升感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便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抵消,她有些错愕地看了卡珊德拉一眼,却只看到那位海妖女士正一脸兴奋地东瞅瞅西看看,尾巴尖以一个非常快的频率在地板上拍打个不停。 举止简直如同猫与鱼的结合体。 阿莎蕾娜仍然紧紧地抓着扶手,这里面已经没有了一点晃动,甚至感受不到向上的加速,但一种从周围传来的低沉嗡嗡声却提醒着她,这个疑似升降机的东西正在运行,她看不到外面,但她猜自己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被送到这座高塔的上层。 然后,她再次开始听到脑海中传来声音: “已越过大气层顶检查站……” “正在通过平衡点检查站……” “已越过光学遮罩层,进入隐匿区段,观景壁打开。” 阿莎蕾娜突然感到又有一阵震动传来,随后她听到了非常轻微的机械装置运转声,下一秒,她和卡珊德拉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座圆柱形空间周围的“墙壁”迅速浮现出了无数的六边形光流,那看上去金属一般的舱壁竟转瞬间变得透明! 阿莎蕾娜注意到,这座“升降机”正在一段透明管道中以惊人的速度运行。 在管道外面,她看到了一片浩瀚无边的星空——比她此生所见的所有星辰加起来还要壮观的繁星遍布视线,而这一切都充斥在一片黑暗深邃的宇宙空间中。 她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同时停滞了一拍,她紧紧抓着手中的扶手,仿佛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跌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邃的星海中。 莫名的,她突然想到了那古老传说中曾提到的一个细节: ——古老的高塔伫立在一片“永暗海域”中,这海域被永恒的夜幕笼罩,海域中遍布群星…… “原来……永暗海域指的就是这个……” ------------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最佳探索组合 阿莎蕾娜被茫茫太空中的无尽群星深深震撼,在接下来的整个“观景舱段”中,她的目光都几乎未曾离开过高强度透明聚合物管道外的那片浩瀚星空——哪怕这种扑面而来的景象让第一次直面群星的她感到了近乎颤栗的压迫感,哪怕她觉得自己几乎要从这小小的轨道舱中“掉”出去、“掉进”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视线拉回来。 群星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每一个目睹它的智慧生物将视线投入其中。 而又过了一会,另外一些东西突然进入了阿莎蕾娜的视线——那是漂浮在远方太空里的、仿佛闪闪发亮的宝石一般在星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属物体。 她看到了一座正好在附近轨道上运行的起航者卫星,它漂浮在黑暗的宇宙背景中,金属制的外壳仍然闪耀着光彩,但一些边缘区域却可以看到被微小陨石袭击之后留下的斑驳伤痕,第一次进入太空而且不曾经历过起航者时代的龙印女巫并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但她仍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起航者”,于是眼睛顿时睁大起来。 “卡珊德拉女士!”她立刻扭头看向自己的临时“旅伴”,“你看外边那个,那东西看上去好像……卡珊德拉女士?您……怎么了?” 阿莎蕾娜惊愕地看着旁边的海妖,她第一次在这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乐天种族脸上看到如此复杂的表情——卡珊德拉抓住了附近的扶手,死死地盯着太空中那颗闪亮的卫星以及远处更加气势磅礴的某种空间设施,但她双眼的视线焦点却仿佛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落在了某个让阿莎蕾娜无法理解的群星深处,这位海妖的尾巴慢慢紧绷着盘曲了起来,随后又一点一点地放松,她终于开口了,发出低沉呢喃般的声音:“啊……它们原来还在天上……” “你没事吧?”阿莎蕾娜有点被吓到了,“你看上去有点……你看到过这些东西?” 卡珊德拉仿佛终于想起了自己身边还有个“旅伴”,这时候才回过头来:“抱歉,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点失态了。” “过去的事情?” 卡珊德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有些复杂的笑容:“你知道的吧,我们海妖其实不是在这颗星球上诞生的种族——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们是因一场事故而迫降在这里的。” “我听说过这个……”阿莎蕾娜想了想,轻轻点头,“塞西尔官方发行的《世界种族百科全书》上面介绍过,而且在塔尔隆德我也听当地的龙族们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当年从太空坠落的时候,我见到过这些东西,”卡珊德拉轻声说道,抬头看向了聚合物管道外的那片星空,“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大气层外眺望星海……真没想到,我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景色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阿莎蕾娜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紧接着,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并低头看向脚下:“等等……我们是从那座塔上来的……所以说,那座伫立在海面上的高塔竟然……竟然一直延伸到太空里?!起航者竟然连这种东西都能造出来!?” “如果我判断没错,这应该是一部轨道电梯,”卡珊德拉笑了起来,向眼前的龙印女巫解释着,尽管海妖如今被困在行星表面,但她们毕竟是个曾遨游星海的种族,起航者留下的很多东西对她们而言都不难想象,“这样的轨道电梯应该有两座,另外一座也在赤道上,就是当年高文·塞西尔爬上去的那座‘塔’。” “轨道……电梯?”阿莎蕾娜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陌生又别扭的词组,“我听过‘电梯’这个词,听拜伦说,高文大帝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大型建筑里面的魔力升降机,那我们会被这个‘升降机’带到什么地方?”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偏差,猜测没有错误……那应该是一个比轨道电梯更能让你震惊的东西,”卡珊德拉若有所思地说着,紧接着她的目光突然投向了聚合物管道外面,略有些兴奋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啊,果然,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了——阿莎蕾娜,看那边!” 阿莎蕾娜惊讶地顺着卡珊德拉尾巴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下一秒,巨大的惊愕与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便充斥了她的身心——她看到一片覆盖在上方的弧线形“大地”,以惊人的磅礴气势环绕在星球上空,望不到尽头的钢铁环带上遍布着她压根叫不出名字也猜不到作用的复杂结构和庞大舱体,在那环带的部分透明结构中,有被黑暗静谧笼罩的建筑群,又有微弱的灯光在那些建筑物之间闪烁、流动。她如同看着一个匍匐环绕在星球上空的神话巨蛇,这巨蛇正在长久的沉睡之中,而她自己则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向蛇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在远处看到的一些朦朦胧胧的庞大空间结构竟然只是这环带的一部分,而这环带……正是那伫立在海面上的高塔的“顶部尽头”。 “这怎么可能……”在巨大的冲击中,阿莎蕾娜却还保持着正常的思维能力,“这么巨大的东西环绕在我们的星球上空,哪怕离得再远也不可能看不到啊……可是千百年来我们仰望天空……” “光学遮罩,所有的东西都隐形了,或许是为了防止影响到行星表面智慧种族正常的发展进程,”卡珊德拉摇了摇头,“就像我们进入那座‘塔’时经历的‘认证’,起航者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有很严密的‘安全措施’……他们似乎相当在意‘文明正常发展’这件事,我想,这对他们而言可能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律法。” 阿莎蕾娜眨了眨眼,她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但那个合成声音却再一次传入了她脑海中:“舱体减速,正在靠近终点站,引导流程激活……缺失核心流程组,转入默认停靠流程……” 伴随着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广播声,两位“访客”感到脚下又震动起来,在透明聚合物管道中飞速运行的“电梯轿厢”迅速降低了速度,下一刻,一片飞快下沉的金属结构便出现在管道外面,挡住了她们望向星空的视线——她们进入了苍穹站内部,而且正在进行“停靠”流程。 阿莎蕾娜紧张地抓紧了扶手,生怕这过于古老的外星设备发生什么故障,但最终,一切都平稳结束,电梯轿厢停了下来,轿厢周围透明化的护壁也重新恢复那种银白色的金属质地,之后又过了几秒钟,一阵轻微的嗡鸣声从不远处传来,银白色金属壁上和之前一样出现了开阔的“门口”。 外面是一个陌生而开阔的空间,昏暗的灯光和尘封的空间站走廊在邀请着两位探索者步入其中。 “……好吧,幸好我让两位姐妹在下面等待了,”卡珊德拉呼了口气,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念叨着,“再大功率的魔网终端也不可能联系上这边……” “你还能和留在下面的那两位海妖联系上?”阿莎蕾娜惊愕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们海妖离这么远还能进行精神连接?” “不是精神连接,是灵能回响,一种种族天赋,”卡珊德拉认真地纠正道,“我们海妖的精神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是‘统一’的,就像元素位面里的下位元素们在某种意义上都算是元素位面本身的‘延伸结构’,在同一颗星球上,所有海妖之间都能相互感应……当然,距离仍然会影响我们的感知效果,就像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和留在地表的姐妹直接通讯,但至少我们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也能确认各自平安。” “……这可真是让人羡慕的天赋,”阿莎蕾娜忍不住说道,“我们龙印女巫之间也有类似的‘共鸣’技能,但我们可没办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互相感应。”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迈步跟上了卡珊德拉的“脚”步,在保持高度警惕的情况下,真正踏入了这座已经对外封闭了一百八十万年的古老外星设施中。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大厅,这大厅甚至宽广到了让她联想起北港那规模惊人的码头,一种极为暗淡的灯光笼罩着视线中的一切,让她能勉强看清那些处于静默状态的大型设备以及大厅边缘黑洞洞的通道口,似乎有很多条走廊连接着这个大厅,但它们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考虑到这里是轨道电梯的“终点站”,这座“大厅”原本应该是一个繁忙的交通枢纽,但如今百万年的岁月已过,这里已经只剩下空旷死寂了。 “……和地表的部分完全不一样,”阿莎蕾娜忍不住说道,“下面明明还是灯火通明的样子……” “或许是位于太空的设施更容易在恶劣的环境中损坏老化吧,这里看上去的状态明显不怎么好,”卡珊德拉分析道,“理论上,像这种地方应该都有一个自动运行的迎接机制,尤其是它设计中还有对‘土著种族’开放的流程,但咱们都上来了,也没看到什么东西启动……那就多半是坏了。” “轨道电梯没坏就行,”阿莎蕾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那根银白色的金属柱伫立在大厅中央,乘员出入的舱门还维持在开启状态,仿佛随时等待着访客返程,“这东西坏了咱们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我还好,我可以死回去,这个距离我可以在行星表面的海里重生,你就难了,从这个高度往大气层方向跳,别说中间还有那么远的真空和辐射区域,进入大气层的高温都很要命,巨龙怕也要死在半路上,”卡珊德拉听到同伴的话,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旁人听来相当神经病的事情,“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可以试着把自己变成个巨型河豚,你钻在我肚子里,咱们俩一起往地表跳,我争取到魔力湍流层再死,你等我死了再自己想办法减速——当然这有个大前提,就是咱们得先找到通往外面的气闸口,而且那东西能打开才行……” 阿莎蕾娜越听越惊悚,最后瞪着眼睛看着这个满脸认真的海妖:“你们海妖平常的思维方式都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对么?”卡珊德拉一脸莫名其妙,“你听着不合理么?” “合理合理,”阿莎蕾娜一脸心悦诚服,“……论作死果然还是你们更硬核一些……” 她突然觉得,跟这帮既然死不掉就往死里作的海妖比起来,哪怕是当年天天往龙跃崖下面跳的龙裔熊孩子们,也温和无害的像是三岁以前的小朋友…… “这里的大部分东西看上去都已经停机了,”卡珊德拉却没有在意阿莎蕾娜在想什么,她已经自顾自开始对这个大的不像话的地方进行探索,并来到了一台像是操控终端的设备前,“我们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接下来朝哪个方向探索?”阿莎蕾娜跟了过来,询问着这位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多少算是“先进文明成员”的海妖伙伴,“要找个走廊钻进去么?” “……最好别直接跑那么远,”卡珊德拉很认真地说道,“一个环轨空间站的规模是你难以想象的,以咱们两个人的效率,探索范围再大对于整个空间站而言也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可能迷失在那些错综复杂而且已经停止机能的走廊中。我建议咱们先把这个大厅摸索一圈——这里的重力正常,空气也还在循环,这说明起码这一区域的维生系统还在运行,比较安全。” 从一个刚刚还在认真分析死法的海妖口中听到“安全”两个字多少有些怪异,但卡珊德拉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很有道理,她自己虽然并不懂得太空设施和宇宙飞行方面的事情,但稍微联想一下,她也知道如果这座庞大“空间站”里的某些舱段彻底失控会是怎样危险的地方——能量管线泄露,有毒气体溢出,空气循环失效,或者干脆破了个洞,在这远离星球庇护的地方,强大的巨龙也和弱小的兔子没多大区别。 而与此同时,卡珊德拉已经绕着那台看上去像是控制终端的设备绕了两圈,在一番思考之后,她往远处退开了一段距离,然后把尾巴探过去,在一个极限位置用尾巴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看上去像是操作面板的地方。 阿莎蕾娜看到了这一幕——她脑子里完全没来得及浮现出任何想法。 下一秒,她看到那台看上去已经停机多年的终端机表面突然亮起灯光。 卡珊德拉女士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入耳中: “深海啊,这玩意儿在发光啊啊啊啊!!!!!” ------------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plan B 塞西尔城,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下,只余下一点灿烂的金红色光辉从山的另一侧弥漫过来,越过了西部区域的广袤树林和河岸之后泼洒在城市的屋顶,而在处理完了刚刚送达的一份紧急文件之后,高文却没有多少时间欣赏窗外这壮丽的美景,他安排琥珀帮忙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随后便直接在书房的安乐椅上坐下,再次将精神集中起来,沟通苍穹站的监控系统。 在确认了远征舰队的位置之后,他暂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而是时刻维持自己与苍穹站之间的浅层连接,关注着拜伦那边的动静,并且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进入深层链接状态,利用空间站的光学感应器直接确认寒冬号的情况。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寒冬号和它带领的舰队们一直停泊在轨道电梯的海面平台附近,看上去没有大的动静,而苍穹站的系统在那之后也没有再传来新的动静,但是高文知道,拜伦那边肯定还在进行着对轨道电梯平台的探索活动——他可不是个会在平静的海域上停着啥也不干浪费时间的人。 而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拜伦那边的探索行动应该并没有引发起航者遗产的“过激反应”,至少舰队没有受到攻击,高文这边也没有收到系统传来的入侵警告。 “……幸亏率领舰队的是拜伦而不是瑞贝卡,”一边和苍穹站保持着联系,高文心中一边忍不住嘀咕起来,“要是那个铁头娃过去,怕是要作个大死,遇上打不开的门就搓个城门那么大的火球砸过去什么的……” 他心中刚这么嘀咕到一半,一个突兀的声音便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访客抵达苍穹站,引导流程无法启动——交互介质被激活,转入备用流程……” 高文顿时一愣,脑海中刚冒出个“啥?”的念头,就感觉到有一股全新的信息流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意识深处——那股信息流复杂,庞大,陌生,但几乎转瞬间就顺利融入了他和苍穹站原有的连接线路里,他的意识在黑暗中被引导着前行,突然看到了新的色彩与光线出现在“视野”中,过去数年来与太空设施连接时的那种“有限带宽”仿佛一下子被拓宽了许多,高文心中的惊愕只持续了几秒,便“看”到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色彩和光线迅速稳定下来,形成了清晰的画面: 在一片黑暗的空间中,他看到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眼角长有泪痣的女士突兀地凑了过来,她脸上带着紧张的模样,对着高文视角所在的方位仔细打量,又用手指指指点点,略有失真的声音传入他脑海中:“……阿莎蕾娜你来看看这个……亮了哎亮了哎!我刚才就戳了它一下就突然亮起来了!现在怎么办?” “什么玩意儿?!”在看到那张脸出现的瞬间高文便心中一惊,当场大受震撼——他当卫星精这么多年,在系统连接状态下看到“外人”却是头一遭,这感觉就仿佛一个开了二十年灵车的老司机,突然有一天自己车厢里拉着的乘客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其间震撼恐怕可以让神经粗大到可以用“敦实”来形容的瑞贝卡都心肺停止,高文自己更是过了十几秒钟才终于反应过来,并终于认清楚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这是卡珊德拉,帝国远征舰队的首席领航员,来自深海的盟友,她与拜伦一同从北港出发,理论上,她现在应该在寒冬号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高文大受震撼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并渐渐适应着这个刚刚出现在自己意识深处的“新视角”,他注意到了自己似乎正连接在某个带有摄像头的设备上,而在卡珊德拉的身影周围,他还看到了一片被昏暗灯光笼罩的空间——虽然视角受限光线昏暗,但仍足以判断出那绝对不是寒冬号的某处。 他突然想到了刚才脑海中响起的那个声音:访客抵达苍穹站,交互介质被激活。 他的心情卧槽起来,非常相当极其之卧槽。 而在高文心中一片卧槽之声不绝于耳的同时,摄像头里面的卡珊德拉可没闲着,这位海妖女士似乎确认了眼前突然亮起来的设备并没有危险性,海妖种族特有的冒险精神便迅速占据了上风,她的尾巴尖在镜头附近戳来戳去,似乎是在测试着眼前设备的交互方法,紧接着,又有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高文的视野中,那是红发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这位龙裔小姐先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卡珊德拉戳来戳去的举动,随后一边在旁边提醒着对方注意安全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了高文(镜头)所在的方向。 二人的交谈传入了高文脑海,首先是阿莎蕾娜的声音:“……你小心点啊!别一不小心启动了武器系统之类的东西,咱们可是入侵者……” “咱们可不是入侵者,咱们是按照合法流程进入这座空间站的‘访客’,之前在轨道电梯里的广播你没听到么?”卡珊德拉很有道理地说道,“而且这种设施里面怎么可能会有一言不合就启动的武器系统,尤其是这种接应访客的交通港里——顶多我的操作被当成非法访问而被阻止。哎你不用担心,我们海妖造过太空船的,我很稳的……” 阿莎蕾娜似乎是被说服了,她的注意力放在那刚刚开始运行的装置上:“……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应该是个操作终端,但不知道到底是操作什么用的,也可能是个港口查询装置——毕竟它放在电梯口附近,”卡珊德拉说道,“理论上,这里应该有个什么东西主动引导咱们才对,但对应的系统显然是坏掉了,这个终端看着也没什么反应……” “咱们之前坐那个‘轨道电梯’上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广播来着……或许这套东西的地面部分和太空部分是分开运行的?” “有可能,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也造过类似的东西,当然没这个环这么夸张,但那时候我们在故乡世界建造的空间站和地面站就是分开运行的……” 高文认真听着两位女士的交谈,渐渐地,他终于大致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了她们是怎么上来的,也知道了她们上来之后都干了什么,知道了她们激活这个“操作终端”的过程。 听上去似乎是卡珊德拉的“戳戳戳”无意间启动了苍穹站里的一个交互终端,然后这个交互终端就自动把数据流指向了目前环轨空间站的“唯一权限”,也就是自己这边。 如果这样的话……高文脑海中突然不可抑止地冒出了一些大胆的想法,一些……有助于他进一步了解自身,了解太空中的起航者遗产的想法。 他开始飞快地熟悉头脑中建立的新连接,摸索着这个小小的“操作终端”的控制方法,并在那些涌入脑海的、有限的新信息中寻找着可用的部分,在折腾了很长时间之后,他终于做好准备,并通过系统后台开启了操作终端的交互模块,对着远在太空中的两位探索者说道:“请按流程执行下述操作……” 正凑在摄像头前面研究怎么操作的卡珊德拉瞬间就蹦了出去,长长的尾巴在那一瞬间绷成了弹簧,“嘣”一下子便让她弹出去十几米远! “说说说……说话了!这个东西说话了啊!!”卡珊德拉伸手指着刚才突然发出声音的操作终端高声惊呼,眼睛瞪的老大,她旁边的阿莎蕾娜当然也被吓了一跳,当场往后退出去好几步,但她好歹是没有像海妖那样一惊一乍,在惊愕与瞬间的紧张之后,她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等等,卡珊德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卡珊德拉:“……?” 高文:“……?!” 这玩意儿的声学处理功能原来是坏的么?!还是说临时查阅的操作方法哪里出了问题?这怎么一开口就被听出来了! 意料之外的小情况让高文一瞬间有点懵,而摄像头另一边的卡珊德拉在反应过来之后就不只是懵了,她在震惊中迅速靠了过来,一边盯着眼前的机器一边跟旁边的阿莎蕾娜说道:“我听出来了,是高文陛下的声音,肯定的,海妖不会听错声音!可这怎么……” 阿莎蕾娜的目光落在那台正发出幽幽荧光、上空投影出不断变换的几何图形的终端机上,没人知道在那几秒钟里她都想了些什么,她最终开口打破了沉默:“高文陛下,是您在说话么?” 高文迅速平静了下来,小小的意外并没有影响他太长时间——虽然原本他是想隐藏自身,假装是空间站里的古代控制系统来引导两位女士去尝试激活、修复舱室中的一些系统,但如今情况出了变故,继续强行这么操作下去也没意义,编个圆不过去的理由反而会让卡珊德拉她们愈发生疑并影响合作,还不如直接plan b。 “是我。”高文嗓音平静低沉地说道。 他承认了自己的存在,而这或许反而是件好事,这样一来,让阿莎蕾娜和卡珊德拉配合起来或许会更加顺利,毕竟她们在面对一个底细不明的古代操作系统给出的引导时可能会有更多顾虑,而且伪装成一个操作系统的话,高文也很难用一个合理的理由引导她们“你们去戳一下旁边那个大红按钮看它亮不亮”或者“帮忙看一下旁边那个路牌上写的是什么”…… 而且理由恰当的话,在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面前公开自己的存在或许反而能在龙裔与海妖两个群体中塑造出一个更深不可测的盟友形象,收益是大于风险的。 “真的是您?!”从操作终端中听到了肯定的答复,阿莎蕾娜瞬间瞪大了眼睛,“可是……您怎么……” “你们应该知道,在距今七百年前,我曾经攀上一座起航者高塔,”高文用平静淡然的语气说道,“这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啊,我知道,”卡珊德拉立刻点头说道,“当年还是我一个姐们给您带的路来着……” 一边说着,她一边慢慢睁大了眼睛:“所以,您当年难道……” “那场探索,为我带来的不仅仅是不朽的灵魂以及七百年后的复活,”高文回应着,“我与起航者的遗产建立了无法割裂的联系,这份联系比世人所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阿莎蕾娜在惊讶中张大了嘴巴。 塞西尔帝国的统治者,人类开拓英雄高文·塞西尔与起航者遗产之间存在一定联系,这在塔尔隆德、圣龙公国甚至许多联盟国的上层成员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当初探索塔尔隆德附近那座高塔以及在神域深处发现哨兵母港的时候,高文都曾辨认出了那些古老的、只有少部分龙族才认识的起航者文字,因此少数知情者都认为,高文·塞西尔是在七百年前那次神秘的出海探险中进入“高塔”获取了一些跟起航者有关的知识,而这也是他们能想象到的二者之间最大的联系。 但现在阿莎蕾娜知道了,这份“联系”远非表面的那么简单。 她轻轻吸了口气,下意识地环视着这个空旷而昏暗的大厅,看着那些古老的、在暗淡灯光下保持静默的设备,她想到了自己之前在轨道电梯观景舱段中所看到的那恢弘壮观的环带,以及环带附近那些在轨道上运行的空间建筑,一种突然接触到庞大秘密、了解到历史真相的颤栗感在心底浮了上来,让她再度开口时连声音都有点不自然:“所以,您一直……”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俯瞰着这个世界,”高文说着大实话,只不过他的“很多年”与阿莎蕾娜想象的肯定有很大差别,“我曾向世人说,在当年战死之后,我的灵魂便漂浮于群星之间,在世界的上空徘徊,这是事实——只不过真正的事实与世人的理解有那么一点点区别。” “所以……您现在的身体还在地面,但您的意识可以投射到这里,通过这座空间站中的设备与我们对话……”一旁的卡珊德拉也反应过来,在确定“是熟人”之后,这位海妖女士的胆子明显再一次大了起来,凑到摄像头前面一脸好奇地问道,“您也能看到我们是吧?那您能看到电梯基座附近停泊的舰队么?外面那些卫星和空间站也是您在控制么?” “我能看到你们,也能看到寒冬号,很多东西我都能看到,但并非所有东西都在我的掌控中——这套古老的空间设施群已经经历了太长久的岁月,它们的状态并不是很好,”高文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所以,现在我正好需要你们帮忙做些事情……” ------------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重启 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在苍穹站上的活动激活了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终端机,并让高文成功连接上了这座空间站内的对应设备,这让他立刻想到——或许,苍穹站里还有很多机能也可以依靠这种方法重新上线?或许……这座空间站的损毁程度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 当然,依靠卡珊德拉二人的技术水平,想要真正修复这座空间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码,她们的活动或许可以让高文进一步掌控苍穹的状态,这值得一试。 当然主要是让卡珊德拉去试——毕竟她不怕去世…… 灯光昏暗的空间站大厅中,卡珊德拉按照高文的指示找到了附近的另外一台终端设备,这设备上面并没有那种结晶面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的实体按钮和拉杆,看上去就像某种发生意外之后用于手动重启系统的备用控制器,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这设备片刻,然后用尾巴尖戳了戳其顶端的一个红色按钮,略显生涩的触感之后,一系列灯光在按键与拉杆之间亮了起来。 “哦哦哦!这个也亮了!”海妖女士眼睛放光地嚷嚷道,“高文陛下,这边这个也启动了,接下来怎么做?” “稍等一下……”附近的通讯终端中传来高文的声音,他已经感知到了有新的数据正在接入自己和苍穹之间的数据流中,但他还需要一小点时间才能确认这些数据所对应的设备有着怎样的功能以及它都连接到什么地方——此刻他的感觉就仿佛是站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中,但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两个小小的明亮、清晰区块,这些区块就是已经被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激活的系统,每当有新的东西被激活,他眼前的黑暗迷雾就会被驱散一点。 而他正在做的,就是在雾气消散之后所显现出来的有限空间中仔细分辨那些通往其他“区块”的路径,并引导着卡珊德拉去尝试启动更多的设备,驱散更多的迷雾。 “现在看一下你眼前这台设备上都有什么按钮——你把那上面的标识符号给我看看。” “好的,”卡珊德拉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设备,把上面的所有细节记在心中,然后来到了能够与高文对话的那台设备前,对着摄像头张开双手,她的双手指尖立刻浮现出了一层水雾,水雾又转瞬间凝结成了清晰的模型,“上面是这个样子的!” “按下最下排最中间的那个按钮,如果它亮起,就再按下第一排左数第二个按钮——是从我视角的‘左边’,别按错了。” “好的!”卡珊德拉立刻露出愉快的表情,兴冲冲地跑去按照高文的吩咐操作起那台设备,就仿佛这个过程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快乐,而随着一系列操作的准确执行,守在旁边不远处的阿莎蕾娜和正在操作设备的卡珊德拉同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由低到高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启动的轻微嗡鸣声。 嗡鸣声从她们脚下的地板深处响起,并在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又渐渐消失,随后她听到一连串的“咔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明亮的灯光突然从大厅各处亮起! 就仿佛一个开始的信号,这前一秒还彻底沉浸在死寂气氛中的古老大厅眨眼间变得灯火通明,轻微的机械运转声也随之从各个地方传来,灯光以大厅为起点,向着附近的数条黑暗走廊中迅速蔓延,光明所到之处,沉睡一百余万年的设备纷纷苏醒,一台台设置在大厅各处的设备上空也浮现出了系统自检时的全息投影,而若是此刻从太空中看向这古老的太空巨构,便会看到那漫长的黑暗环带中突然有一小段区域闪烁起了久违的灯光,在黑暗的太空背景中与遥远的群星交相辉映。 “哦妈呀!”卡珊德拉被这突然出现的大量灯光吓了一跳,差点尾巴一绷再把自己发射出去,但紧接着她脸上便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我们把这个空间站修好啦?!” “怎么可能——我们只是重新启动了其中一个舱段的备用能源机组,”高文的声音从附近的终端中传来,瞬间浇灭了这位海妖兴奋的心情,“在几千年前,这座空间站曾遭遇过一次撞击,严重的系统故障导致能源管线被安全程序关闭,并且在之后也没能按程序正常启动——我刚才让你手动重启了这一区域。顺便一说,整个环轨空间站有数百个这样的舱段……” 卡珊德拉:“……” “别忙着沮丧,我们至少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有人能来到这里,从外部手动重启这里的设备,”高文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位海妖的失望情绪,他的声音继续传来,“稍等,我正在适应新启动的系统……等一下,我能完全看到这个区域了。” 随着高文的话音落下,附近墙壁以及屋顶上所隐藏的数个监控装置突然从沉睡中苏醒,无声地移动了一下各自的镜头,而在高文的脑海中,卡珊德拉与阿莎蕾娜所处的整个大厅,甚至周围一部分舱段内的监控画面也立刻浮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一刻,他的心情其实远比他在通讯中的语气激动——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经过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他终于成功地看到了这些太空设施的内部——尽管他看到的并非是自己的本体卫星,也不是整个苍穹,但这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命运性的一步,这要是换瑞贝卡过来,怕是已经到了起码得搓个城楼那么大的火球助助兴的程度…… 所以之后他用了几秒钟来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才略有些生疏地梳理着那些随着信息流进入自己脑海的系统参数,并下达了舱段重启之后的第一个指令。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声音传入了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的脑海:“舱体气密性检查完成,侧遮光护壁开启。” 她们惊讶地抬起头,阿莎蕾娜率先看到了那一幕——在这宽阔大厅的尽头,一整面墙那么大的合金护壁悄无声息地张开了,空间站外的浩瀚星河迎面扑入了她的眼帘,充斥着她的视野,一层厚厚的高强度聚合物阻挡在大厅与外部太空之间,过滤着正从边缘位置弥漫过来的、过于刺眼的阳光,这辉煌的一幕深深印在她心中。 两位女士下意识地走向那层透明的聚合物屏障,浩瀚而黑暗的太空让阿莎蕾娜有些紧张,但紧张感仍然无法阻挡她上前的脚步,她与卡珊德拉一同来到了屏障前,这才注意到这处屏障整体其实是凸出空间站舱体的,其两侧有着弧线形的突肚结构,它应当是一个专门的观景区域,可以让大厅里的访客在一个很宽广的视角下看到尽可能开阔的风景。 高文的声音从她们头顶传来——在获得了更多的权限和可用线路之后,高文开始用这一区域的广播系统与她们交流:“现在你们目视观察,都能看到什么?” “星星,数不清的星星,还有一些在太空中运行的空间设施,”卡珊德拉立刻回答道,“它们离得真近,正常的太空设施应该相距很远才对……起航者一定有非常先进的空间锚定技术……” 一边说着,卡珊德拉一边将视线扫过整个太空,随后她的目光突然停了下来,死死盯着观景台的侧面——在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环轨空间站本体的一段结构。 “妈呀!”片刻延迟之后,这位海妖女士惊呼出声,“情况不对啊!高文陛下您裂开了啊!” 通讯频道对面的高文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在寻思应该如何自然且平和地接上海妖女士这含沙量大到硌牙的一声惊呼,随后他的声音才响起:“……我知道,和我预料的一样,破损区段就在洛伦大陆上空。描述一下你看到的景象。” 卡珊德拉咽了口口水,又探头朝着观景区边缘那片支离破碎的舱体看了一眼,她看到那坚固厚重的合金护壁仿佛是被什么高速高质量且带有巨大能量的东西狠狠撞击,大片大片的装甲板从舱体骨架上剥离开来,仅依靠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结构甚至一点管线连接在空间中主体上,而在那破口附近更有大片结构明显缺失,它们的碎片恐怕早已经彻底飞离这里,或许已经被重力捕获,在过去的某段岁月中烧毁在星球厚重的大气层里。 那个漏洞的规模很惊人,但空间站的分区结构和紧急损管功能看样子发挥了作用,对应的舱段应该已经被彻底封死,并未发生不受控的液体或气体泄漏,也没有影响到阿莎蕾娜和卡珊德拉所处的这一舱段的维生环境。现在那处受损区域内部被纯粹的黑暗笼罩,唯有远处的星光和偏斜的阳光照耀在它碎裂的边缘,投下怪诞的剪影,仿佛一个丑陋而狰狞的伤疤般触目惊心。 卡珊德拉将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了高文,随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就是您刚才提到的‘状态不好’?那个伤口……那是怎么弄出来的?” “……怎么说呢,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可以理解为一次严重的星际飙车和超速事故……蓄意的,”高文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怪异,“背后的原因就别在意了,总之……你觉得能修么?” “……如果我们能把安塔维恩再开上来,说不定还能试试,”卡珊德拉说道,“那么严重的损毁,需要一支太空工程队伍在空间站外部进行大规模的切割、焊接和舱体重塑,还有可能需要在结构外部重建被切断的能源线路,不是送上来几个人从里面把走廊上的洞堵起来就行的——有些区域明显已经过不去人了。” 听到卡珊德拉的回复,高文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但事实上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他让对方目视检查,只是想更进一步确定苍穹空间站的损毁情况而已。 不过即便那处破损无法修复,情况整体仍然比一开始要好了很多——随着卡珊德拉重启了苍穹的一部分备用能源,他终于能进一步掌控这座休眠已久的太空巨构,更多的权限,更多的可控机构,更多的数据库资料——苍穹站原先就如同一台从外部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而高文则是机器的操控系统,这台机器虽然年久失修损坏颇多,但其实内部仍有不少东西是可以运行的,它只需要有一个人能从外部手动按下那个电源键,高文就可以重启并接管这里面的很多东西。 而现在,卡珊德拉按下了那个电源键。 “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阿莎蕾娜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考,“需要我们沿着走廊前往下一个舱段么?我看到那边的走廊深处已经亮起灯光,能源应该是恢复了。” “不,你们先别过去,”高文阻止道,“我暂时连接不上其他区域的维生系统,无法确定其他舱段是否安全,你们先继续检查当前舱室以及和舱室直接相连的几个房间——我已经把所有闸门的锁打开了,你们可以直接进去,然后把你们看到的东西都记录下来。” “好的,我们这就去。” 在监控镜头中,高文看到阿莎蕾娜和卡珊德拉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他的注意力便暂时从两位探索者的身上转移开来,进一步集中到苍穹站那刚刚复苏的上层系统里。 一些原先被锁死的日志被重新开放了,一些原先因设备离线和系统隐患而无法查看的指令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如机器遍历数据库般翻看着那些“记忆”,并飞快地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环境监测、无效呼叫之类的信息忽略过去(这部分信息在卫星记录的日志中已有重复)。 突然间,他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一条特殊的系统日志中。 那是一份来自空间站安全系统的报告,日志时间戳在距今三千多年前—— “检测到外部攻击及实质性受损,索敌及武器系统已上线,防御机群已弹射出港。 “目标丢失,索敌系统待命。 “目标反应仍然存在,武器阵列待命。 “请求进一步指令,是否关闭作战模块? “错误,未收到指令,武器阵列持续待命……” 高文展开了这条日志,并在生疏的操作之后找到了与这条日志对应的指令组。 关闭作战模块的“按钮”仍然在那里,在他的脑海中闪着光,仿佛在等着有人能把它按下去。 高文瞬间冒了一头冷汗—— 幸亏没让阿莫恩随便在现世浪啊,偶尔出动一次也要求尽可能低调,更没让他往天上飞什么的……这都tm三千年了,苍穹站的武器阵列竟然还锁着他呢!? 多大仇啊这! 这要是将来有朝一日人类文明终于成功突破了枷锁,有了往太空发射飞船的能力,然后阿莫恩兴冲冲地跟着凡人们出门浪,怕不是上天就得挨一轮天基轨道打击…… 关于未来的可怕联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高文感觉自己打了个哆嗦,汗毛根根竖起(虽然此刻他只是在意识体状态下),然后赶紧在意识空间中把手放在了那个关闭作战模块的按钮上,但就在最后一刻,他突然停了下来。 ------------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破浪而来 古老的空间站舱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诚如高文所言,这处舱段内部的各个闸门都已经被解除了锁定,卡珊德拉谨慎地走进了与大厅直接相连的一间房间,目光在周围扫过。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个久未有人造访的地方,银白、浅灰与少量蓝色纹饰是房间中主要的色彩,她判断这里应该是个类似监控室或操作间的地方——在靠墙的地方,有很多正散发出暗淡微光的全息投影装置,还有一台像是立柱的设备位于房间中央,立柱顶端是一个斜面,上面镶嵌着仿佛水晶一样的操作面板,但完全看不懂有什么作用。 而在房间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则镶嵌着一面异常宽大的窗户,高强度的透明聚合物“玻璃”外面一片昏暗,看起来并不是宇宙空间。 在这座巨大到令人震惊的空间站里面,阿莎蕾娜总是会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她在这里分辨不清方向,也搞不明白这些房间的结构和它们在整个空间站中的相对位置,这让她每步都愈发谨慎。 但同行的卡珊德拉却好像没有这个困惑,她一路兴冲冲地四处探索,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都会尝试着戳一下——在得到高文·塞西尔的安全保证之后,这位海妖的好奇心似乎是一下子释放到了满点,此刻亦然:她径直越过了正在检查房间中央那台设备的阿莎蕾娜,凑到了尽头的那扇宽大窗户前,几乎把脸都贴在了那上面,然后发出非常夸张的一声惊呼:“哇哦哦——你来看看这个!” 阿莎蕾娜走了过去,好奇地看向窗外,她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昏沉空间,只有少数微光在黑暗中作为点缀,但很快她的眼睛便化作金色的竖瞳,看清了窗外的情况,顿时也差点惊呼出声—— 她看到了一片“土地”,严格来讲,是已经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地,聚合物窗户对面赫然可以看到大片起伏连绵的平原和坡道,就像地表上的大地一样开阔自然,又有人造的河道在那平原上穿行,旁边还点缀着像是桥梁、码头一样的构造,稀疏的、干枯死亡的植物残骸分布在少数被灯光照亮的区域,那或许显示着这片土地曾经也有过一段郁郁葱葱的阶段。 阿莎蕾娜轻轻吸了口气,她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更远的地方,于是看到了大地尽头突然隆起的、沉浸在黑暗中的壁垒:那是空间站的舱壁,能够证明这片土地并非位于星球表面,而是在一个人造的太空建筑物里面。 “……高文陛下,我们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开口,却没有第一时间收到回应,“高文陛下?您在听么?” “……哦,我在,”高文的声音这才传来,“抱歉,我刚才在思考问题。你们发现什么了?” “一个……”阿莎蕾娜开口想要描述,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所见的事物,这是她的知识体系中并不存在的东西,幸好她旁边的卡珊德拉立刻接了过去:“我们发现一个生态舱段,规模非常非常大,里面有人造的土地河流,从残迹判断曾经应该是个生态系统——但看上去已经停机很多年了。另外,观察到了已经干枯但未腐烂的植物残骸,我怀疑外面已经失压,处于真空状态。” “大规模的生态舱段?”高文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意外,随后几秒钟好像是陷入了思考,“这或许是在监控行星表面生态系统的过程中在太空里建立的‘原始对照副本’……这些太空设施大部分都是监控性质的。我看到你们的位置了,你们面前的那个舱段并不在空间站损毁区,失压应该不是因为外壁破损,有可能是在空间站故障之后安全系统主动排空了那里的空气。” “真……壮观,”卡珊德拉目光望着窗外,轻声自语,“您能重启那个地方么?” “应该可以,我这边可以找到对应的操作接口,但我不建议你们这就去探索那个生态舱——重新填充空气和升温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整个舱段停摆的时间太长,不敢保证里面还有没有别的危险,”高文一边检查着对应区域的日志报告一边说道,“你对那个已经停机的生态舱有兴趣?那里面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好奇,”阿莎蕾娜说道,“这里面曾经或许存储着一百八十万年前我们脚下这颗星球的生态样本,尽管现在它们都已经不复存在,但这种近距离接触上古的机会可不多见。” “之后会有机会的,我已经成功接管了你们上来时所用的那座轨道电梯,过去很多年来,它的权限一直空置,”高文说着,并告知了阿莎蕾娜自己刚刚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之后局势稳定了,如果可能的话——我还计划安排更多的海妖和龙族上来。” “安排更多人上来?”阿莎蕾娜愣了一下,紧接着隐隐反应过来,“您是计划……对空间站进行更大规模的修复?” “仅凭两个人是无法让一座环绕星球的巨构恢复运转的——哪怕只是恢复最基本的功能,”高文缓缓说道,“海妖可以不受起航者认证规则的限制,也无需担心神灾,龙族则凭借自身的力量获得了挣脱重力的资格,而现在我们已经成功开启了通向苍穹的大门,这对于我们这颗星球而言或许是一场机遇,我觉得不能浪费。” “看样子您有一些很宏伟的计划,”阿莎蕾娜似乎理解了高文的想法,她抬起头,看向高强度聚合物窗口外面那片陷入黑暗中的生态舱,似乎已经想象到了未来的某一天,从行星地表出发的龙族和海妖在这座太空设施中探索、学习、修复的场景,而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这对她而言还压根是个想都没想过的概念,一种自身正在亲自参与历史的奇妙感觉在她心中翻涌着,让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但就像您说的,现阶段能进入这座‘空间站’的只有海妖和龙,人类……您统治下的大多数人,并不能离开星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高文那边沉默了两秒钟,随后用低沉的声音答道,“但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都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智慧种族中,海妖与龙现在有资格迈出第一步,那么就应该迈出去,苍穹站会向你们敞开大门,而且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人类与其他的智慧种族同样也会迈出这一步。” “……我会将您的意愿转告给巴洛格尔大公以及塔尔隆德的领袖们,”阿莎蕾娜从窗外收回了视线,郑重其事地回答着,“我相信他们会非常乐意帮助您修复这座太空设施……如果我们真能帮上忙的话。” “我回去之后也会跟女王商量这件事的——等洛伦大陆的局势尘埃落定之后,”卡珊德拉也立刻开口,“我们有很多优秀的太空工程师,虽然技术上可能并不通用,但她们懂得大型空间设施的基本要点,如果您能从旁协助的话,她们应该也能很快研究明白这座空间站的事情……” 听着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的回应,高文心中轻轻舒了口气,仿佛一个长久以来的困境中突然照进一道阳光,他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苍穹站的损毁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乐观不少,但真正想要修复这先进的古老遗物却不大可能,毕竟即便当年全盛时期的塔尔隆德文明也追不上起航者的脚步,而作为外来者的海妖则需要很长时间来学习、研究起航者遗产中的技术,但不管怎样,至少如今局势有了好转的希望,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阴差阳错的探索让他掌握了苍穹站更多的权限,而这进一步的权限则让他能够控制那座轨道电梯以及重启部分舱段,让更多的海妖和龙族进入空间站成为可能。 他需要更多的帮手——在一个能环绕星球的太空巨构面前,仅凭阿莎蕾娜和卡珊德拉两人的力量可不够,她们能帮忙把当前舱段中的设备都检查、启动一下就已经很难得了。 而至于目前能够进入苍穹站的只有海妖和龙,人类、精灵等其他种族因受困于心灵钢印而无法通过认证一事,高文其实并不太在意——就现在这个局势,有人能帮他稍微修理一下苍穹站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可没有挑挑拣拣的余裕,而且说实话,如果这件事执行顺利且操作得当,海妖与龙族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和他,和塞西尔帝国建立起更牢固的关系和利益同盟,从长远来看是极其有好处的。 在这之后,卡珊德拉与阿莎蕾娜对苍穹站“交通舱段”的探索还在继续,她们启动了当前能够启动、应该启动的所有设备,并把大量有用的信息记录下来发给高文,这沉寂了三千年的古老设施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地苏醒着。 更多的系统日志对高文敞开了访问大门,沉寂已久的数据库再次开始运行,高文全身心都沉浸在对这些系统日志的检索与浏览中,时间亦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而与此同时,夜幕已经逐渐笼罩大地与海洋,璀璨的星光浮现在海面上空清朗澄澈的夜色中,寒冬号的巍峨身躯漂浮在“巨塔”平台附近的海域上,更远处则是十余艘主力战舰充满气势的剪影,海面倒映的点点星光与远方的天空仿佛模糊了界限,让整支舰队如同漂浮于星海,呈现出了一幅在陆地上以及大部分正常海域中都难得一见的美景。 然而对于此刻正站在“钢铁岛屿”上的临时营地中的拜伦而言,海面上的壮美景色并不能让他平静下来心情。 阿莎蕾娜与卡珊德拉在进入那银白色的合金“柱子”里之后不久便断了联系,如今她们前往高塔上层已经整整过去了一整个白天,现在夜幕降临,高塔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通讯装置中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那个银白色合金“柱子”的作用很明显,它毫无疑问是通向高塔上层的某种升降机械,而这座根本望不到顶的高塔上面……到底有什么? 那里会有危险么?会有失控的古代机械么?会有某种充满敌意的守卫么?亦或者是通向某个难以返回的异域,通向一道在凡人视线之外的大门? 拜伦从没想过自己在腥风血雨中走过半生之后,竟然还会有如此心神不宁的时候——当初打晶簇战争他都没这样过。 一个身影从他面前走过,那是一位拥有蓝色中长发的海妖,拜伦立刻叫住了对方:“薇奥拉女士,你还是没办法联系上卡珊德拉女士么?” “联系不上,”被称作薇奥拉的蓝发海妖停了下来,“不过能够确认她的存在,她的状态很好,在一个很安全的环境里活得好好的,请不用担心——您已经叫住我问了六遍了。” 拜伦耸了耸肩:“联系不上她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不能在普通士兵面前表现出来,只好打扰你们了,抱歉。” “这倒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您不必如此担忧,”薇奥拉上下打量了拜伦两眼,“卡珊德拉是经验娴熟的探索者,阿莎蕾娜女士是实力强大的龙裔,而她们要探索的是一个根本望不到顶的、距离海面不知道有多远的古代遗迹,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也需要时间来完成探索任务。而且我们不是已经确认了这座塔对‘访客’并无敌意么?” “……好吧,我可能有点神经过敏了,”拜伦叹了口气,“不过……”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看到眼前的薇奥拉突然抬头看向了海面方向,这位蓝发海妖的脸色一瞬间显得惊讶又困惑,这让他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薇奥拉女士?” “我感觉到……”薇奥拉瞪大眼睛看向了西海岸的方向,“同胞?很多很多……奇怪,这个方向怎么会有……” “你的同胞过来了?”拜伦愣了一下,也跟着看向了西边的海面,然而平静的夜色下,那片深蓝的海水中只有倒映的星光,即便以他超凡者的视力,目之所及的地方也只能看到茫茫大海,哪有什么海妖? 但片刻之后,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那遥远的海面上却突然泛起了波光,一片规模极大的波浪与雪白的泡沫毫无预兆地在海平面上涌了起来,并开始以极高的速度向着这座钢铁岛屿的方向靠近! 紧接着,那片翻涌的波浪中便浮现出了数不清的、正在浪花中跳跃前行的身影,无数拥有漂亮鱼尾的美丽女性在星光下御浪而行,大海的平静被打破,海面上的星光被浪花击碎,细碎的星辉又映照在海妖们闪闪发亮的鳞片上,如一片星屑辉光在夜幕下破浪而来! 拜伦终于失声惊呼:“我去还真有啊!” ------------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意外重重的援军 那是海妖,从西北方向的大海上破浪而来,这浩浩荡荡的深海远征军甚至打破了起航者高塔所维持的平静海域,在拜伦视线中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涛以及如雪潮般翻滚的浪花,她们的速度很快,当寒冬号观测员发现情况并拉向接近警报之后几乎没过多久,她们中的一支先锋队伍便已经急速掠过海面,冲到了钢铁岛屿的附近。 “给寒冬号打信号,不要采取敌对行为,”拜伦立刻反应过来,一边对身旁的通信兵飞快说道一边扭头看向了正眺望海面的薇奥拉,“你的同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说海妖们很少远离安塔维恩行动的么?” “我也不知道啊……”薇奥拉看着好像比拜伦还一脸懵逼,“我跟安塔维恩的通信断开好些日子了,难不成是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 说话间,那支从海面上急速靠近的先锋队伍便已经来到了钢铁岛屿边缘的一道连接坡道上,随后十几个敏捷的身影便带着水花一个接一个地跳上了附近的金属平台,作为领队的是一名有着较浅的天蓝色长发、手中拿着仿佛三叉戟一般的武器、身后拖着长长蛇尾且身材高大的海妖,她显然在此之前就发现了岛上活动的人员以及附近处于警戒状态的军舰,此刻径直朝着拜伦所在的方位走了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和她带领的士兵们还时不时抬头看着附近那座笔直深入夜空的惊人巨塔,脸上表情满是好奇和惊讶。 薇奥拉这时候也终于认出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同族,顿时惊讶地叫了起来:“凡妮莎将军?!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薇奥拉?你怎么在这儿?”身材高大的蓝发海妖也看到了薇奥拉,她脸上的表情竟比后者还要惊讶,紧接着她便注意到了拜伦的面孔,以及附近营地中的景象,表情显得有点发蒙,“这是……拜伦将军?塞西尔帝国的舰队?为什么你们会在这儿……不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你们都在这儿?这里是洛伦大陆附近?” “……这里可能离洛伦大陆很远,我们是因一次意外迷航至此,至于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实话,我们也不确定这里具体的方位,只能大致判断目前是在洛伦大陆的西南海域,”拜伦虽然也有点发蒙,但好歹还能正常让逻辑接上茬,听到对方的一连串问题他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些猜想,“凡妮莎将军是吧?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被称作凡妮莎将军的高大海妖怔了怔,似乎正在把乱成一团的思路给捋顺,然后才表情古怪地说道:“我们是安塔维恩远征军,奉深海主宰佩提亚陛下的命令前往支援洛伦大陆的联盟前线,由于洛伦大陆被不明能量场屏蔽,无法打开元素跃迁通道,我们就从深海一路游到了这边,但是……” 说到这里,这位远征军统帅表情变得比刚才还要古怪,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处据说位于洛伦大陆西南海域的钢铁岛屿,语气更显迟疑:“但是理论上我们应该在洛伦大陆的东北海岸登陆才对,而不是这里……航线似乎出现了偏差。” “洛伦大陆东北海岸?”拜伦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航线偏差的问题了,这地方可是大陆的西南角!你们出现在了与预定相反的方向!你们游反了?” 现场一时间有些安静,微妙的尴尬气氛萦绕在远道而来的深海远征军和迷航至此的人类舰队之间,直到十几秒钟后薇奥拉才开口打破寂静:“好了好了,两拨不认道的就别计较这细节了……” 薇奥拉一开口,尴尬的气氛顿时比刚才还要严重,不过拜伦终究是脸皮比较厚,眨眼间便调整好心态并带着不以为耻的态度开了口:“看样子我们都遇上了严重的迷航事故……不过比起寒冬号,你们的偏离程度似乎要离谱得多啊,从大陆东北方向直接偏到了大陆的西南角……联想到我们之前遇上的异常天象,我觉得这情况很不对劲。” 粗枝大叶的“佣兵骑士”也有敏锐警觉的时候,拜伦皱着眉说出的话立刻也让海妖们严肃起来,凡妮莎将军身后的几位远征军姐妹忍不住小声交谈起来,其中一个嘀嘀咕咕地念叨:“咱们该不会是从出发之后真的就游反了吧?我当时就觉得海底的水流好像有哪不对……” 另一个海妖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游反了?游反了就会到洛伦大陆西边么?” “哎,星球是圆的啊,说不定咱们反着游了一圈……” 凡妮莎将军听着身后士兵的交谈,脸上变得有点微妙,后来大概是觉得这实在过于丢人,只好干咳两声打断了部下们的嘀咕,而旁边的薇奥拉则紧跟着开口:“我觉得游反了不太可能,提尔那样的整个安塔维恩也就一条,倒更有可能跟前不久的‘异象’有关——凡妮莎将军,您带队赶来的时候有没有遇上什么诡异的天象变化?就过去一两天里。” “诡异的天象变化?”凡妮莎眉头一皱,似乎得到了提醒,“等等,好像确实是有……我们在深海中遇到了一片突然张开的元素裂隙群,那些凭空出现的裂隙引发了非常混乱的海流,为了躲开海流我们还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而且在那个过程中受到裂隙群的影响,姐妹们的感知都多多少少受过一些干扰。让我想想……如果之前的航向都没错的话,我们当时应该已经到洛伦大陆附近了。” “再然后你们就到这附近了是么?”拜伦心中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而他的疑问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果然……你们应该是和我们同时遇上了那诡异的天象,只不过我们遇上的是在海面上的风暴,而你们遇上的是在海底出现的元素裂隙群……你们当时在洛伦东部近海,我们当时位于大陆西南的奥尔多入海口,这场异常现象恐怕环绕了整个洛伦大陆……或者覆盖了整个大陆。” “大范围的时空畸变?我们在自己无法察觉的情况下被传送到了这座高塔附近?”凡妮莎将军表情严肃起来,能够让一整支远征军和那么大规模的人类舰队被传送如此之远的距离,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连自己这样实力不俗的海妖将军都毫无察觉,这让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并让她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那座高塔上,“……所以这个异常现象和这座塔有关?是起航者遗产引发的?” “……它不一定是原因,更有可能只是个‘影响因素’,”薇奥拉略一思索便轻轻摇了摇头,作为一名深海女巫,她在技术领域比凡妮莎要专业,此刻得到更多情报,她心中立刻便有了些许推测,“这座塔本身就是个强大的能量交汇点,它一直在释放大范围的力场来维持这片海域的‘环境’,所以当异常天象发生的时候,这里很可能就变成了个被动的‘焦点’,就像漏斗或旋涡的底部,把异象范围内受到影响的我们都‘拉’到了它的附近,但异象本身不一定是它引起的。” “不是它?”凡妮莎皱着眉,“那会是谁——这样异常的现象几十万年来都从未发生过,我不认为它是自然发生……” “肯定是废土里那帮万物终亡会和那个哨兵在搞鬼,”拜伦不等对方说完便开口道,表情一脸坚定,“反正锅都是他们的。” 然而一旁的学者型海妖薇奥拉女士在寻思了一下之后却觉得,拜伦将军说得对。 那群躲藏在废土深处的疯狂人类以及他们背后的“哨兵”一直在鼓捣深蓝网道,并且想要利用那规模庞大的“行星动力系统”搞事情,而如此庞大的能量可以搞出来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小动静,或许他们已经进行到了某种关键环节,而寒冬号以及安塔维恩远征军的迷航……只是这个关键环节的前奏曲。 那这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我们需要尽快返回洛伦大陆,把情况报告给联盟统帅们,并且立刻对南线战场提供支援——那边的情况可不太妙,”薇奥拉飞快地说道,她还记得在舰队和陆地失去联系之前,最新的战局是南线的白银-高岭联军正在受到两股畸变体主力的夹击,虽然在得到索林卫队的支援之后局势已经平稳,但相对于其他几条战线的局面,南线战场仍然算不上乐观,“现在异常天象已经结束,我的姐妹们应该可以顺利找到返回洛伦大陆的航线了。” “远征军随你们一同行动,”一旁的凡妮莎将军立刻点头,“听上去大陆南部更需要我们的支援。” 一开始觉得游到了和预定地点相反的方向是个大问题,这位深海战争领主还着实头疼了一下,但现在看来,这次“迷航”或许反而把姐妹们带到了正确的地方。 “没错,我们必须动身了,但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还没回来,”拜伦眉头紧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仍然在夜空中沉默伫立的古代奇迹,他仍然在担心失去联系的阿莎蕾娜她们,但他更清楚,联盟前线此刻更需要帝国舰队的力量,重任在肩让他不能耽搁下去,“……留下一些人在这里等着吧,其他人跟我……”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那座沉默伫立的“巨塔”深处便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且低沉的嗡鸣,紧接着便有一串微弱的灯光从极高的地方迅速下移,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语。 这是这座塔在过去的一整天里第一次出现反应——她们回来了? 拜伦立刻向巨塔的入口快步走去,刚走到一半,便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一头如火焰般的长发,那是阿莎蕾娜,随后卡珊德拉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她们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异样——有一种刚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你们可算回来了,”拜伦停下脚步,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龙印女巫,脸上露出跟往常一样毫无风度的笑容,“你们刚进去没多久联系就断了,上面情况怎么样?” “上面情况很复杂,我得慢慢跟你讲。”阿莎蕾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尽管在离开之前,高文已经告诉她有些事情可以告诉拜伦,但如此挑战三观的东西应该从何说起却是个大问题,她知道自己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昔日佣兵头子有着堪称敦实的神经系统,但再粗大的神经也是有极限的,你直接跟他说“我们刚才坐着电梯去了同步轨道,轨道上有个外星人留下来的环,而且你家老大已经跟外星人留下的控制系统合体”那肯定不行,倒不是说拜伦对高文的忠诚度或者接受能力跟不上,主要是光跟他解释空间站是什么就得俩钟头…… 事实上就连阿莎蕾娜自己,在跟卡珊德拉一起行动的时候也好几次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丈育——这还得亏她身为龙印女巫本身就属于半个学者,而且之前还从塔尔隆德的同族身上学了点东西。 至于另一边,卡珊德拉则目瞪口呆地见到了阔别许久的深海将军,以及对方带来的远征军姐妹们。 在听说了这支远征军的来意以及原定登陆地点之后,卡珊德拉顿时大吃一惊:“你们游反了?!” 凡妮莎本来正准备跟眼前这个已经在人类海军中担任顾问很长时间的姐妹了解一下当前洛伦大陆这边的局势,听到对方的话之后顿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尾巴在地面上戳来戳去:“唉……一个提尔败坏多大名声……” …… 塞西尔城内,高文终于从长时间的精神连接中脱离了出来,窗外已经夜幕低垂。 已经初春,这片大陆在战火中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季,而这浩荡又漫长的战火仍然毫无终结的痕迹,高文来到落地窗前,看着初春时节仍很寒冷的风吹动着道路两旁装饰性的旗帜,城区中的灯火在夜色下迅速蔓延,照亮了街头巷尾的宣传海报以及战争动员口号——这座城市仍在和平与繁荣之中,但战争的紧张气氛充盈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文明世界的前线看上去离这里很远,但在他心中却近的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赫蒂正走进书房,这位“大管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手中抱着几份文件和等待审批的命令。 “先祖,”赫蒂微微鞠躬,首先开口说道,“西海岸各呼叫站的搜索仍然没有回应,我们暂未能联系到寒冬号,是否扩大……” “不必了,”高文打断了赫蒂的汇报,“不用再搜索寒冬号了。” “啊?” “我知道寒冬号在哪——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很快就会进入奥尔多圣河,并对高岭王国西北边境的战线展开炮火支援,”高文摆了摆手,看着赫蒂的眼睛,“赫蒂,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听祖宗讲那挂在天上的日子 高文觉得,是时候把一些事情告诉那些目前最得自己信任的人了。 诸如赫蒂,瑞贝卡,拜伦,琥珀这些人,他们与高文相处时间最长,了解也最多,他们对高文的信赖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时间也已经证明了他们对当前共同的事业有着发自内心的支持和拥护,这就决定了他们的诸多言行和判断首先是出于对理念的认同,而非单纯是因为人际关系或利益驱动;另一方面,在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们也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高文的许多特殊之处,意识到了他和起航者遗产之间密切的关联。 既然这里头没有蠢人,那么有些事情倒不如提前说明了更好。 如今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已经知晓太空中的真相,而且为了进一步修复苍穹站,这个真相很快就会传至龙族和海妖的上层,所以高文打算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有关苍穹站和卫星阵列的事情一并告诉包括赫蒂在内的一部分核心成员——毕竟如果一切真的按计划行事,那么苍穹站迟早是要展露在整个世界面前的,而在这个过程中,高文也需要利用这些古老的起航者遗产做很多事情,这种情况下自己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人如果被蒙在鼓里,反而可能导致在某些关键时候坏事。 毕竟团队核心成员之间要的就是个默契,没有默契的话到了关键时候你跟身边人表示“你看我眼神行事”而对方就只能一脸懵逼地表示“你TM在说啥”,那就是个相当蛋疼的局面了,而且哪怕不至于坏事,团队核心之间越来越多的小秘密也会让自己在行动中束手束脚,凭空多了一些不必要的顾虑。 赫蒂注意到了老祖宗脸上的严肃神色,这位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幅自信沉稳可靠姿态的帝国大执政官凭空感觉到了一股紧张——她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在高文面前才会有这种让自己忍不住回忆起童年的紧张感——她按照先祖的指示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张宽阔的书桌旁边,又看着高文过来坐在书桌内侧的高背椅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祖,您要告诉我什么?”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要批评你,”高文本来还有点发愁该从何开始告诉赫蒂这些挑战三观的事情,这时候看到对方这幅紧张的模样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是有一些事情始终没告诉你和瑞贝卡、琥珀还有拜伦他们,现在觉得时机成熟了,想说出来。” 赫蒂心中刚松了半口气,便听到了先祖口中提到的那几个名字,她迅速意识到这些人的特殊“层级”,表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您请讲。” 高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略微沉吟了两秒钟后终于慢慢开口:“你应该知道吧,在七百年前,我曾经离开洛伦大陆,进行了一次秘密出航,并在那次远航中抵达了位于洛伦大陆东南部的另一片大陆,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伫立着起航者留下的一座巨塔——我曾经进入它的内部。” “是的,我知道这件事,”赫蒂立刻点头说道,“最初我只知道它的‘传说版本’,但后来您又跟我讲了它的一些细节……” “那不是全部的细节,”高文抬起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事实上我当年‘爬’上的远远不止是一座塔,而我和起航者遗产之间的联系也远远不止那一次冒险。时至今日,我和那些遗产之间仍然有着无法切断的联系,在这里——我的头脑中,我的意识深处,每分每秒都在进行着你们无法想象的数据交换,从某种意义上……我,现在就是起航者遗产。” 赫蒂慢慢睁大了双眼,她还无法完全理解高文所说的话,但仅仅是那些她可以理解的部分,就已经让这位帝国大管家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惊人的猜想,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边平复着脑海里到处乱跑的思路一边问道:“您的意思是您的意识与起航者的遗产‘绑’在了一起?那些……古老的设施可以承载人的意识?那座塔上又……” 高文笑了笑,打断了赫蒂的话:“不要急,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座塔上面到底有什么——以及我们这个‘世界’的上空,到底有什么。 “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些概念,关于‘在轨航天器’、‘永固型空间站’以及‘轨道电梯’的概念——啊,你别纠结‘电梯’是什么意思,就当是某种升降机好了……” 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赫蒂的嘴巴几乎就没怎么闭上过。 在高文条理清晰而富有耐心的讲解中,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的真实一面”缓缓在她面前敞开了大门,那些在过去的百万年中都俯瞰着这颗星球的“卫星”和“空间站”,那些能半永久地在宇宙空间中运行的外星造物,那可以从大地一直延伸到星空中的“轨道电梯”——那些在凡人视线之外静静运转了漫长岁月却无人可以看到的一切,无不挑战着这位帝国大管家的三观,却也强烈地激起了她心中的另一份情感:好奇与探索的冲动。 这世界上竟然还存在如此惊人的事物,而它们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竟然一直就在凡人们的“身边”。 但很快,她过于震惊的心态便平复了下来——那些在太空中的古代设施虽然惊人,但前不久卡迈尔所主导的“门”计划也在诸神的国度中发现了同样不可思议的事物,哨兵巡航舰和哨兵母港是不亚于卫星阵列和环轨空间站的惊人造物,那些东西很好地锤炼了赫蒂在面对起航者遗产时的冷静心态,所以现在她更感到惊讶的,是自家老祖宗和那些遗产间的“联系”。 “……过去的很多年来,我的意识一直驻留在太空中的一个监控卫星上,俯瞰着这片大地,直到琥珀将我的躯体唤醒,我才得以回到地面——但我和太空中那些东西之间的联系并未因此中断,反而有了更进一步的‘进展’,比如,我现在也接管了那座环绕星球的苍穹空间站……”高文嗓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场,“之前我就是通过这个特殊的视角,确定了寒冬号的位置,而且前不久还和通过轨道电梯进入苍穹站的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取得了联系……” 赫蒂瞪着眼睛,过了半晌才若有所思:“怪不得……” 高文带着笑意和好奇问了一句:“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您会有那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怪不得您总是能站在一种超越般的高度去对待我们所遇上的问题,”赫蒂轻声说着,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慨叹,“我曾经只以为这是您与生俱来的品质以及超越生死之后领悟的智慧,却没想到您竟用了七百年来观察和思考这个世界……” 高文张了张嘴巴,有点惊讶地看着赫蒂,片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你的理解好像有点偏差,但你能这么想倒也没什么问题。” 赫蒂沉吟了片刻,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开口:“所以,接下来您打算让龙族和海妖帮忙去修复那个……‘空间站’?您是希望用修复之后的空间站来对抗哨兵可能的后手么?” “这恐怕来不及,而且是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在实际试过之前,没人知道海妖和龙族能不能搞懂起航者的东西,”高文摇了摇头,“我确实有计划用起航者遗产去对抗哨兵,但至于修复空间站……这是个长期计划,哪怕现在就开始,等有眉目大概也是很久以后了、” “这件事现在都有谁知道?您打算公开到哪一步?”赫蒂又问道,“将来您真的打算让其他联盟成员国也……‘分享’这一切么?” “现在你知道了,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也知道,很快拜伦那边也会知道——所有值得信任以及肩负重任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件事,而在未来的某一天,包括苍穹空间站和卫星群在内的这些东西也必然会在联盟所有的成员国之间公开,”高文已经有了决定,“这颗星球上的凡人们终究是要走出自己的摇篮的,不管这是为了‘成年’还是为了在遍及整个宇宙的魔潮中活下去,而只要我们打算迈出这一步,太空中的起航者遗产就是所有人都必然会面对的东西。 “相互扯后腿的螃蟹永远爬不出笼子,这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谚语,尤其是在这个环境不怎么友好的世界上,凡人前进的路本来就步步惊险,我就更不希望所有人最后都被困死在这颗星球上了。 “当然,我们不能在这个过程中盲目乐观,更不能无条件地相信所有人都能跟我们一样拥有理智——这个过程中最幸运的一点,就是包括苍穹在内的起航者空间建筑都处于我的掌控,我们可以以此在联盟接触起航者遗产的过程中施以最大的影响,确保过程可控。” “我明白了,”赫蒂轻轻点头,“您的思虑果然比我要深远的多……” 高文嘴角动了一下,总觉得赫蒂在知晓了这些真相之后好像发生了点变化——非要说就是对自家老祖宗更多了点崇拜的意思,这个可跟他一开始预想的不一样…… 只能说真不愧是曾经搞魔法研究的,而且体内流淌着跟瑞贝卡一脉相承的血,这接受能力就是普通人没法比。 想到某个铁头狍子,高文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瑞贝卡那姑娘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她恐怕想不了那么深远的事情,”赫蒂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她最大的反应大概就是觉得‘祖先太厉害啦’,‘果然不愧是我家老祖宗’,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不能把这件事拿出去到处跟人显摆而憋的睡不着觉,或者缠着您给她讲那挂在天上的故事……啊,最后这句话有些不妥,不过我是站在瑞贝卡的思维方式讲的,回头我打一顿就好了……” “咳咳,”高文顿时咳嗽起来,“你这就有点不对了吧?” “我开玩笑的,”赫蒂嘴角突然翘了起来,“我也很期待那孩子到时候的反应是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高文突然觉得此刻的赫蒂在自己面前放松了许多。 …… 繁星遍布的晴朗夜空下,巍峨的上古“高塔”伫立在天海之间,这是这一季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壮丽风景,而此刻站在这巨塔下的每一个人,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正在参与历史的豪情。 拜伦抬起头,仰望着深邃的夜空。 光学遮罩系统隐去了那足以在行星表面观测到的太空巨构的身影,但即便看不到什么,只要已经知晓了那奇迹造物的存在,仰望天空时的心态便难免会发生永久的变化——尤其是在这个过程中还同时知道了自己所效忠之人的“小秘密”,心态上的变化便更是一件难以避免的事情。 “说真的,你都听懂了么?”阿莎蕾娜的声音从旁传来,红发的龙印女巫在夜色中好奇地看着拜伦的眼睛。 “说真的,没全听懂,主要是关于空间站、卫星的概念什么的……”拜伦挠了挠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只知道是一些很先进的技术,能让一些有重要功能的设施永远漂浮在高空,围绕着星球运行什么的……但关于陛下的那部分倒是听懂了。” “对我们这种‘非专业人士’而言,听懂到这部分就够了,”阿莎蕾娜轻轻呼了口气,仿佛是在纾解着之前积累下来的压力,“有什么感想么?” 拜伦仔细想了许久,无数感慨与突然间的恍然在他心中起伏,这位肩任帝国海军第一任元帅的老骑士把目光投向了远方辽阔的大海,长时间的沉吟之后才终于沉声开口:“陛下牛逼。” 阿莎蕾娜:“……” “没办法,文化水平就这样了——女儿的文法课本我都看不进去,”拜伦摊开手,“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肯定,当战争结束之后……这个世界才要真的天翻地覆了。”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卡珊德拉刚刚向海妖将军凡妮莎汇报完了自己在苍穹空间站中的经历。 曾经历过“大坠毁”的凡妮莎大受震撼——自从几十万年前在安塔维恩的坠毁点附近苏醒以来,她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这样的震撼了。 “当年我们在坠落过程中所见到的那座环状巨构……”海妖将军喃喃自语着,“几十万年了,我们再一次接触到这方面的情报,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凡妮莎将军,”卡珊德拉看了凡妮莎身后那些正在执行警戒任务的姐妹们一眼,表情严肃起来,“您这次过来……带了多少深水技师和深海女巫?” ------------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恢复联系 深水技师与深海女巫,这是海妖王国中最重要的两种技术型鱼才,她们在工程技术与理论研究方面有着远超其他海妖的能力,甚至为了强化这方面的能力,她们在拟态的时候还会在自己体内制造出能够增强计算能力的结构来辅助思考——卡珊德拉自己就是一名深海女巫,但如果想要对付像苍穹站那样的庞然大物,一个深海女巫显然不够。 虽然刚才从苍穹站离开的时候高文说过对空间站的修复不急于一时,但既然如今凡妮莎将军带着一群远征军来到了这里,卡珊德拉也就随口问了一声,万一对方带来了足够的技术鱼,说不定可以提前让姐妹们去看一看起航者留下的那些古老系统。 “深水技师和深海女巫?”凡妮莎将军愣了一下,“没多少——只带了维护战争机械以及进行废土研究的必要团队,我带来的是一支军队,又不是科考队伍。” “这……好吧,”卡珊德拉有点遗憾,维护战争机械和进行废土研究的姐妹对这支远征军而言显然必不可少,数量有限的情况下也没办法分出一部分来送往太空,“那就算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凡妮莎将军好奇地问道,“你需要深水技师和深海女巫做什么?” 卡珊德拉回头看了那在夜色下巍峨耸立的巨塔一眼,回过头来低声说道:“高文·塞西尔陛下计划修复那座空间站——这需要龙族和海妖的帮助,而根据我之前在苍穹站的探索,起航者留下的太空设施对于我们修复安塔维恩号将……很有启发。我希望能尽快开始这件事。” “他想让我们帮忙修复那座环轨空间站?!”凡妮莎立刻瞪大了眼睛,并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不仅仅是安塔维恩对塞西尔帝国提供的帮助——对海妖自己而言,这也是一场千载难逢的机遇,事实上刚才从卡珊德拉那里知道苍穹站的事情之后,这位海妖将军就已经在考虑该怎么开口才能让苍穹站的那位实际控制者允许更多海妖进入太空了,却没想到对方竟已经主动抛出了一个机会,“你已经答应了是吗?答应了好,这很好……我们正好在修复安塔维恩的关键阶段……” 随后这位深海战争领主皱起眉头,迅速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不过我现在带来的姐妹里面确实没有可以在这方面派上用场的,我们需要的是了解太空工程学和外层空间环境概论的人……我这就向安塔维恩那边发消息,让女王先挑选出一批在对应领域比较擅长的姐妹。幸好这里不会受到洛伦大陆屏蔽区的干扰,而且我们带着大功率的通讯设备。” 说着,凡妮莎脸上便不禁浮上了一丝复杂的笑容,那是喜悦中夹杂着无尽感慨的表情:“她们真的已经等这一天太久了……” 卡珊德拉看着海妖将军脸上的笑,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等太久没关系,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关键的是这次她们别游反了……” 凡妮莎:“……我们不是游反了!” 三十分钟之后,已经在起航者的巨塔附近停泊了整整一天的帝国远征舰队终于拔锚起航,在重新校准了航线的海妖领航员的带领下,寒冬号所带领的庞大舰队再次将舰首转向了位于东北方向的洛伦大陆,在灿烂星光下,峥嵘战船在海面上投下了庞大的舰影,平静的海水被金属打造的舰首破开层层波浪,而随着舰队不断远离起航者高塔所在的海域,高塔附近独有的那种的“环境”也渐渐消退——平静到不正常的海面上再次出现了正常的波涛,裹挟着腥咸气息的海风也吹过甲板,掀动着水手们的海军制服。 来自安塔维恩的深海远征军与寒冬号相伴而行。 拜伦站在寒冬号的上层甲板边缘,眺望着处于夜航状态下的舰队,目光又不由得落在舰队附近的海面上,在起伏翻涌的波涛之间,他看到了那些从海水之下透过来的、属于安塔维恩远征军“航标灯”的光芒。 那些光芒来自一艘在水下航行的大型舰船——安塔维恩远征军的旗舰“海渊平定者号”,那是一艘有着如同蝠鲼般宽阔主体、形态怪异的灰白色大型舰船,它的形态不符合人类对于任何一种“船”的理解,却能依靠一种被称作“真空流体引擎”的怪异动力机构在海面之下高速移动,它极其宽阔的船舱能将数以千计的深海战士和大量战争机器从安塔维恩送到遥远的另一块大陆,其看似不合常理的船壳则由特殊的合金铸造,且带有元素亲和的特性,越是沉入深海,反而越是能减少受到的阻力,让舰船在贴近海床的位置飞速航行。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让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深海先进技术”,然而却不适合给人类使用,原因无他——那船压根没考虑过密封,也不考虑抗压,里面全是水…… 而在“海渊平定者号”周围,还有数艘规模较小的舰船与之一同航行,它们是那艘大型深海运兵舰的辅助船只,此刻为了给盟友标注自身方位以及协助控制附近海况,这些来自安塔维恩的“潜水船”都在靠近海面的深度航行,并依靠具备强大穿透力的航标灯在寒冬号前方的海面上勾勒出了一个指向洛伦大陆的、巨大而清晰的“箭头”。 在大量海妖所制造出的强大海流推动下,整支“联合舰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洛伦大陆靠近。 拜伦回忆起了当时“海渊平定者号”从远方的海面上冒出来并朝着自己这边靠拢时的一幕,说真的,当时他真被吓了一跳,那么大的一艘船轰隆隆地就从海里冒了出来,然后一边往这边飚一边从四面八方往外漏水,漏水的过程中还不断有海妖从那些奔流的海水中凝聚出来然后手忙脚乱地爬回船舱里去,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为了“感受海流的抚触”而挂在外层装甲上的海妖们,因为上浮的过程中没反应过来就都掉下去了…… 那是从各种意义上都挺惊心动魄的场面,非常的不可战胜,非常的武德充沛。 蛇鳞在甲板上蠕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拜伦扭头一看,看到卡珊德拉正朝这边“走”来,后者扬起下巴示意着舰队前方那片在海面上起伏的灯光,脸上带着些许自豪:“怎么样?海渊平定者是我们目前能开出来的最大规模舰船,看到它有什么感想么?” “……很不可思议,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船,比当初你们抵达北港时使用的那种‘深海穿梭机’还要惊人,”拜伦很坦诚地说道,“但我最惊讶的倒不是那艘船本身,而是你们的远征军原来是坐船过来的——刚看到凡妮莎将军和她带来的那支先遣队时,我还以为她们都是直接从安塔维恩游过来的……” “世人对我们这样在特定领域具备天赋的种族总有很多误解,觉得擅长游泳的海妖肯定不管去哪都靠自己游过去,就像你们觉得擅长飞行的巨龙肯定去哪里都是靠自己飞,但实际上我们和你们人类一样,有便利的交通工具可用,为什么非要自己游呢?更何况远征军还要携带大量的武器装备和补给品——没有一艘大船,要执行一次跨越大洋的远征可不容易。” 拜伦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狠有道理,但还是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个他认识的海妖:“但当初提尔就是直接从安塔维恩游到我们那的……” “所以那货是真的牛X……” 拜伦:“……” 甲板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卡珊德拉望着海渊平定者号的方向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突然低声打破沉默:“可惜,我们已经很多年造不出比海渊平定者更大的船了……安塔维恩的动力炉受损,这限制了铸造厂的规模,而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找不到办法来获取其他形式的能量——哪怕无处不在的魔力始终就在我们身边。不过好在如今情况终于有了改变,深水技师们已经开始尝试用越来越多的魔法回路取代安塔维恩原有的动力体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可以让您看到比海渊平定者更惊人的东西。” “所以你们非常需要起航者的知识,来帮助你们修好你们的‘飞船’,”拜伦随口说道,“而陛下也需要你们,来帮助他修好他的‘另一幅身体’,这是对海妖和人类而言都有益处的合作——在魔导和符文技术之外,我们现在终于又有了新的合作领域。” 拜伦并不是一个很擅长思考和谋划的人,如果放在过去,这番话更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东西,但好歹也跟在高文身旁耳濡目染了许多年,如今他也懂了不少从前不曾想过的道理。 毕竟,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连豌豆都辩论不过了…… “凡妮莎将军刚才已经通过海渊平定者的通讯装置联络了安塔维恩,女王陛下那边很快就会挑选出一批优秀的太空工程师和学者,我们已经记录了那座‘轨道电梯’的位置,随时可以派人过去,”卡珊德拉说道,“希望塔尔隆德和圣龙公国那边也能迅速意识到太空中那些东西的意义,不过这方面应该不用太担心,毕竟龙族当初也是……” 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突然扑面而来,仿佛舰队越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卡珊德拉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随后微微皱起眉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仿佛在海浪中听到了某种人耳无法辨别的“声音”,这让拜伦顿时有点紧张:“怎么了?” “我听到了提尔的灵能歌声——我们进入洛伦大陆屏蔽区了。” 拜伦迅速反应过来:“你能直接回应她么?” “可以,只要借助海渊平定者的增益天线就行,”卡珊德拉立刻点头,“我们和陆地的通讯恢复了!” …… 凌晨四点,睡得昏昏沉沉的高文被人叫醒,当他得知过来找自己的人竟然是提尔时,整个人陷入了严重的懵逼。 他,高文,整个帝国最兢兢业业的人之一,在凌晨四点钟这个正常生物都该睡觉的时间,被帝国最能摸鱼(而且自己也是条鱼),平常大部分时间都仿佛要睡死过去的提尔,给叫醒了! 这事上哪说理去? 匆匆披上睡衣来到书房的高文看到了正精神奕奕盘在地上左摇右晃的提尔,不等对方开口便扔过去一句:“你这生物钟是假的吧?还是你是假的?” 然而提尔紧接着回过来的一句便直接打散了高文残存的所有睡意:“先别说这个了,我联系上卡珊德拉了!” 高文顿时一怔——他知道寒冬号在哪,也知道卡珊德拉在哪,但他可没想到提尔那边竟然这么快就和对方取得了联系,事实上在确认拜伦那边一切平安、确认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安全离开苍穹站之后,他就暂时把注意力从寒冬号那边转移到了洛伦大陆的局势上,只等着几天后收到寒冬号的消息,却没想到消息竟然来得这么快:“你联系上他们了?!他们已经回到大陆附近了?” “他们还在海上呢,不过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提尔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摆动着尾巴尖,看上去她也因为这振奋性的消息而兴奋不已,“卡珊德拉说他们之前迷航到了起航者的一处遗迹附近,原本要把船开回来至少得七八天,幸好遇上了凡妮莎将军的远征军,现在正在海妖集群所制造出来的海流中全速航行,她跟我联系也是用上了海渊平定者号的增益天线,否则还没办法这么直接通……” 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已经一脸懵逼,这时候赶紧打断:“停停停,凡妮莎将军的远征军?哪来的远征军?海渊平定者号又是什么?” “海渊平定者号是我们的一艘战斗运输舰啊,你也可以翻译成‘定海平边威武大将军号’……” 提尔嘴里蹦出来的通俗翻译瞬间糊了高文一脸的槽点,但他此刻更关注对方刚才提到的远征军是个什么情况:“停停,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远征军是怎么回事?” “哦,我们的女王发现洛伦这边出事了,而且貌似还被哨兵坑了一把,所以她派了我们最强大的战争领主带领五千精兵过来支援联盟……” 高文整个人已经彻底精神起来,听到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挂着的地图,心中却冒出一个疑问:“等等,那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大陆西南边,安塔维恩不是在东边么……” 提尔想了想,很自然地得出结论:“肯定是游反了,然后星球是圆的,她们反着游了大半圈……” 高文:“你以为是个人都跟你一样么?” “可海妖也不是人啊。” 高文:“……” ------------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第二次邀请 虽然提尔非常自然而然且以己度人地判断出了凡妮莎所带领的安塔维恩远征军是因为游反了所以才会出现在在洛伦大陆西南海域,可高文却不敢这么轻易地下判断——毕竟虽然海妖里面确实出了提尔这么个奇葩,她们整个族群却仍旧是一个令人敬佩的高等文明,成千上万的精锐士兵在一位深海战争领主的带领下集体绕星球反着游了大半圈?这事儿估计也就提尔能信,毕竟她还真有经验…… 高文揉了揉眉心,虽然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但睡眠不足的感觉仍然让他有些不适:“我不觉得她们会出这么大纰漏……卡珊德拉有跟你提到更多细节么?” “更多细节啊……倒是有,”提尔又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开口,“她说凡妮莎将军那边遇上了一次怪异的海底异象,时间上跟寒冬号遭遇风暴的时刻差不多……” 这根深海咸鱼一边回忆着一边把自己从卡珊德拉那里得到的情报原原本本告诉了高文,中间也包括了拜伦、凡妮莎等人对此事的猜测,高文越听表情越是严肃,等到提尔话音落下,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状态。 很显然,那支来自安塔维恩的远征军出现在西南海域绝对不是“游反了”这么搞笑的原因,她们的迷航绝对跟那异象有关,而从结果来看,她们所遭遇的现象也跟寒冬号如出一辙——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移动了绝对不符合常理的距离,并且过程中伴随着强烈的能量乱流以及剧烈气象变化。当时寒冬号是从奥尔多入海口被“送”到了赤道附近,而海妖远征军们……移动的更远。 这两支队伍的“落点”一致,都是在那座轨道电梯附近,这或许是因为那座轨道电梯确实是洛伦大陆附近海域最大的一处能量焦点,而这整个事件的发生时间,又和洛伦大陆各处观测到大气中的异常放电现象相吻合,那么结论已经显而易见——肯定是万物终亡会和哨兵搞的鬼。 但这些现象背后到底是什么?大规模的空间传送?能够撕裂时空的末日武器?还是打开一道通往元素世界的致命通道?高文脑海中冒出了一连串的猜想,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沉吟之后才突然抬头看向提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卡珊德拉那边说她们会直接全速前往南线战场,进入奥尔多圣河之后去支援高岭王国的西北边境,希望您这边可以先联系南线联军,让那边做好准备,另外凡妮莎将军带领的海妖远征军原本是要在洛伦东北海岸登陆的,现在她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北线和东线战场局势良好,所以她们临时更改计划,准备直接加入南线战局——这也需要您和南线联军那边做好沟通协调,”提尔很认真地说着,“主要是我们海妖从未和陆地上的种族联手战斗过,我们的战场……可能不太适合其他种族作战。” 高文回想起了上一次海妖在洛伦大陆展开大规模行动的情况,想起了猎杀“伪神之躯”的那个暴雨之夜,便迅速理解了提尔的意思:“我明白了,在寒冬号和海渊平定者号抵达南线之前,我会和高岭-白银联军做好沟通协调,你这边也提醒一下你的同胞们,让她们先……熟悉熟悉陆地上的环境。” 提尔点了点头,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这算是历史的又一个转折点么?当局势尘埃落定之后……海妖与联盟就真的是并肩作战的关系了。” “所以你们要考虑加入我们的联盟么?”高文也笑了起来,看着难得在清醒状态下认真起来的深海咸鱼小姐,“我们欢迎所有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智慧族群成为朋友,不管是在这颗星球上自然诞生的还是从群星间迫降的,作为凡人,我们在生存面前本应同属一个阵营。” 海妖,这个生活在遥远的大洋深处,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与所有陆地种族都保持着距离的“隐士种族”最近正在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洛伦诸国民众的视野中,各国的官方宣传中有她们的身影,上层的技术交流中有她们的身影,甚至在塞西尔和提丰的一些港口城市中,都有了以学者或旅者身份短期居住的海妖们——越来越频繁的交流以及双方友好的关系让很多人产生了错误的印象,不少人都以为海妖其实已经是联盟的一员,但实际上,遥远的安塔维恩至今其实仍然游离在联盟的圈子外头。 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种族对于“和陆地种族建立密切关系”一事似乎有着令人意外的谨慎态度,尽管高文曾经邀请过她们加入联盟,却收到了那位佩提亚女王委婉的拒绝,但现在,高文再一次产生了邀请海妖加入联盟的念头,这不仅是因为双方即将并肩作战,也因为之后的“苍穹站联合修复计划”中注定会有海妖的份额。 面对高文的邀请,提尔认真思索起来——虽然平常看着不靠谱,但她在这里的身份毕竟是安塔维恩与塞西尔之间的沟通桥梁,按照人类国度之间的说法,她相当于安塔维恩派驻在塞西尔的“常驻大使”,因此这份邀请在她这里绝不是说说而已。 “我们并非没有和陆地种族建立过亲密的外交关系,”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我知道,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安塔维恩不止和一季文明定下盟约,结为战友,但这些盟约最后都只得到悲剧性的结局,除了纪念,我们什么都没得到。我们建立在深海的博物馆中保存着数不清的‘亡者遗物’,那数量不亚于昔日塔尔隆德宝库中的古代文明藏品,而这些经历让我们对于来自陆地国度的邀请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不过我仍然会将您的这份邀请转达给我们的女王,并且建议她认真考虑这件事情,因为……” 提尔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斟酌着更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感想,最后她笑了一下,坦然说道:“至少从我自己的角度,我觉得如今是这颗星球最接近黎明的时刻。” “……最接近黎明么,”高文轻声说道,“但在很多人眼中,如今却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刻,来自废土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生死前路暧昧未明——你的判断让我很意外。” “黎明到来之前,天空总是黑暗的,”提尔笑着说道,“城市里现在确实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坚信着您会带领联盟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像您带领塞西尔在这片土地上崛起一样。而在我看来,废土中那些邪教徒和那个疯狂的哨兵也只不过是绊脚的石头,或许他们认为他们在做一件足以颠覆这颗星球的‘大事’,但说实话……我们海妖见识过的大事多了,不缺他们一件。” “平常倒是很少见到你会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高文带着些许意外看了提尔一眼,笑着摇摇头,“不过也是,平常看到你长时间保持清醒都不容易。” “那是,事实上我现在就开始犯困了,”提尔说着便打了个哈欠,仿佛是突然感到了放松,她整根海妖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来,“啊,最后还有件事,凡妮莎将军让卡珊德拉转告的,她说她那边已经在联络佩提亚陛下了,说是很快就会挑选出一批技术人员什么的……哈欠……她说您肯定知道是什么事,哈欠……到底什么事啊?” 这深海咸鱼前半句话说的还算清楚,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就几乎是做着梦在开口了,上半身跟个花园鳗一样在高文面前摇来晃去,高文一看这样顿时哭笑不得:“等回头你清醒过来了我再跟你详细解释,你赶紧睡觉去吧,真难为你竟然能清醒这么长时间……” “那行吧,哈欠——”提尔又使劲打了个哈欠,晃着脑袋跟高文摆摆手,“那我先睡觉……” 话音刚落,高文就看到这深海咸鱼的上半身突然往后一晃,然后又使劲往前一趴,整个人以一种仿佛暴毙而亡般的气势“pia叽”一声便拍在了地板上,等他再探着头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地板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我去……这就睡了……”饶是不止一次见到过提尔“暴毙式入睡”的气势,高文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便开始犯愁该怎么把这个卷起来之后好大一团的“蛇球”给从房间里弄出去,仔细寻思了半天之后他选择放弃这吃力不讨好的尝试——主要是作为堂堂帝国元首,凌晨五点多推着个睡死过去的蛇球美人出门实在是件诡异的事情,叫别人来帮忙又不好解释,一个弄不好琥珀那边当场就能给整出三期增刊来…… 反正这货睡着之后也没多大动静,干脆就放在书桌前面当个景观也行。 想到这里高文顿时念头通达,他从书桌后站起身,轻轻舒了口气,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提尔散开一地的尾巴,来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有些出神地眺望着黑沉沉的地平线尽头。 寒冬已经结束,然而这个时节的北国仍然夜晚漫长,执着的夜幕仍旧笼罩着大地,阳光尚停留在地平线的另一头,但一种朦胧微末的光却已经在天空中弥散开来,在这暧昧未明的天空下,城市街头的路灯正在计时系统和感光系统的双重控制下从东到西逐渐减弱亮度,整座城市,静待黎明。 “最接近黎明的时刻……这就是一个古老种族做出的判断么,”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回头看了一眼看着好像已经睡死过去的提尔,脸上露出些古怪的笑容,“虽然是种族里最丢鱼的一个……”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回去补个觉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做些正事。 安塔维恩派来了一支远征军,那是一支由高等文明组织起来的、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职业军队,如今已经成为娜迦的前风暴之子们可以证明,海妖这个种族认真起来之后所展现出的力量跟她们平日里温和无害的形象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这支意料之外的力量如今就要加入战场——毫无疑问,转折点即将到来。 联盟军队将在所有战线上反推废土,阻断墙将开始全速施工,那么……哨兵与那些黑暗神官们想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想到了寒冬号和安塔维恩远征军所遭遇的“异象”,片刻之后,他转身激活了书桌旁的魔网终端,并直接将自己的精神蔓延到与那台终端相连的一套浸入装置中。 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小花覆盖的广阔空间中,高文出现在带有镂空纹饰的白色圆桌旁,而在他对面,一位身穿黑色繁复宫廷长裙、黑色长发披肩、有着神秘紫色瞳孔的女士身影正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随后这个身影短暂闪烁、明灭了几下,似乎是正在通过某种复杂的转接机制进入当前的网络介层,最后才彻底稳定下来。 “你这么早就上线了啊?”弥尔米娜看着高文,脸上表情有点惊讶,“不会跟老鹿一样打了一宿的牌吧?” 高文刚想开口,这时候顿时表情古怪起来:“……其实我是有正事……你给我气氛都打断了。” 弥尔米娜表情有些尴尬:“啊,抱歉,我这边刚才正在对前线采集的一些样本做测试,有点走神就随口一说——你那边出什么状况了?怎么看你一脸严肃的。” “我们找到了失去联系的寒冬号,而且刚刚联络到了一支从安塔维恩派出来的远征军,她们奉命支援联盟。” “找到了?而且那些‘海妖’还派来了一支远征军?”弥尔米娜大为惊讶,“这是好事啊,你怎么……” “虽然联络上了,但我得知他们遇上了令人不安的异象,”高文沉声开口,“我怀疑这异象都与前几天以废土为中心爆发、覆盖整个洛伦大陆的‘大气异常充能’现象有关,背后恐怕是哨兵在搞鬼。现在我需要你的建议。” 弥尔米娜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详细说说。” 当下高文没有做任何隐瞒,将刚刚得知的情报和盘托出,不漏一点细节。 “……听上去像是某种距离惊人的空间传送,而且规模也大的惊人,”刚一听完,弥尔米娜便做出了和高文差不多的判断,“只是这个过程看起来还不成熟,寒冬号与海妖远征军更像是在实验过程中被意外波及的……” 高文沉声问道:“从这些线索里,你能判断出哨兵到底想干什么吗?” 弥尔米娜一时间没有开口,她在沉思,也在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对废土的大量观测数据进行一次快速的汇总和分析,片刻之后,她才突然打破沉默:“你记不记得深蓝网道的一个特质——它是贯穿我们这颗星球所有界域的‘网道’系统。” ------------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入场 弥尔米娜的话让高文一瞬间仿佛抓到了什么,某些隐隐约约的线索或思路在他的头脑中起伏,却又仍然不够清晰,仿佛笼罩在迷雾之中,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些模糊的思路终于渐渐有了一个轮廓,这让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是说,深蓝网道不仅仅可以视作魔力在我们这颗星球内流通的‘路径’,它也可以是真正的‘道路’,通往包括幽影界、元素界在内的各个界层,而那些黑暗神官……或许正在尝试打开一个规模空前的通道,寒冬号和安塔维恩远征军遭遇的异象应该都与这个不成型的通道有关?” “这或许真的是一个通道,但我很怀疑这到底是那些黑暗神官的计划还是哨兵的计划,”弥尔米娜看着高文的眼睛,“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结论么?哨兵与那些万物终亡教徒之间的‘合作’并不像我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亲密无间,在它给博尔肯所描绘的宏图大业背后,哨兵另有一个更加黑暗的阴谋……” “你的意思是……” “那些黑暗神官的目的是制造一次受控的深蓝爆发,将这颗星球改造为一片被屏障包裹的永恒废土,这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不管他们采取了什么新的行动,理论上应该都是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的,”弥尔米娜沉声说道,“而在我看来,利用深蓝网道打开通往其他界层的‘通道’对这个目标而言毫无帮助,甚至有可能会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提前消耗了深蓝网道的能量,而导致他们的‘屏障计划’最终无法完成——毕竟虽然深蓝网道理论上有着无穷无尽的能量,但在短时间内,它所能承受的‘消耗’仍然是有一个上限的,容不得随意挥霍。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计算深蓝网道的模型以及废土深处的能量读数,结论是那些黑暗神官必须将网道九成以上的能量都用于激活屏障,他们的计划才有那么一丁点实现的可能,所以他们绝不可能把这些宝贵的能量用在开启什么通道上,这件事……只有可能是哨兵的图谋。” “所以,是哨兵正在尝试偷偷打开一条通道……”高文皱起眉头,“你认为它打算用这条通道干什么?”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弥尔米娜看着高文,她那双充盈着神秘色彩的紫色眼眸中带着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意味,“我们在废土周围各条战线上的阻击已经严重干扰了哨兵原本的计划,它或许已经确认自己的投放计划注定无法完成,如果它意识到自己无法直接利用深蓝网道将这颗星球化作死亡行星,那它可能会采取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用别的东西来摧毁我们。” “……那艘仍然在运行的起航者飞船,”高文嗓音低沉,“确实,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如果它真的打算在物质世界打开一扇大门,那么那艘飞船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它打算拉进来的东西……” “希望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弥尔米娜的脸色不是很好,这位昔日的神明此刻语气中竟然带着紧张,“如果哨兵真的把那艘飞船拉到物质世界,这一季文明没有任何手段可以与之抗衡——不管是你们的空天要塞还是塔尔隆德现存的那些巨龙,都不是一艘星际战舰的对手。” “……我有一个计划,但我丝毫没有把握,”高文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我想了解一下,那艘飞船……到底有多强大?” “我没有真正面对过它,你知道的,那艘船在我们眼中一直是‘隐形’的,”弥尔米娜摇了摇头,“但恩雅女士曾经见过起航者的战舰,上次在讨论‘门’计划传回来的资料时她看到了那艘船的影像,并跟我提起了一些与之有关的事情。她认为那艘在神国之前巡航的飞船应该是起航者重型旗舰的一种,专门执行最可怕、最直接的战斗任务,它的武器可以击穿神国的屏障,单舰之力就足以杀死这颗星球上有史以来诞生过的任何一个神明,而如果它在高位轨道上将主炮对准大地……短时间内,就可以将星球表面的生态系统摧毁殆尽。” 高文一时间沉默下来,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弥尔米娜则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几分钟里都没有开口,直到高文再次抬起头,这位“万法主宰”才好奇地问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现阶段的凡人文明无法对抗一艘能在高位轨道执行灭绝轰炸的星舰——只能用起航者对付起航者,”高文坦然开口,“如果哨兵真的把那艘飞船拉到物质世界,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诱导苍穹站对那艘船开火。恩雅女士应该跟你提起过这件事——苍穹站的一部分权限目前在我手中。” 弥尔米娜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起来之前她并未想到高文竟然有一个如此大胆的念头,但在片刻惊愕之后她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微微摇头:“这确实是个……惊人的想法,或许也是唯一的办法,但你真的能让苍穹站对那艘飞船开火么?起航者的遗产之间恐怕可以相互识别,还是说你的权限已经高到了可以关闭那些东西的敌我识别系统?” “所以这就是我最没有把握的部分——起航者的遗产之间极有可能存在优先度极高的敌我识别机制,而我的办法不一定能绕过这个东西,”高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因此除非万不得已,我更希望可以提前终止哨兵的阴谋,别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呢?” “那我可能需要阿莫恩帮点小忙……” …… 塞西尔4年,复苏之月12日。 这场蔓延至整个文明世界的战争从去年冬季爆发,一直持续到了今年的复苏之月,至今仍未有丝毫停止的征兆,而对于驻守在高岭王国西北边境格瑞塔要塞的将士们而言,过去那一整个在战火纷飞中度过的冬天将是他们此生记忆最深刻的“严冬”。 对于这座南方国度而言,冬季并不像北方那样寒冷,但对于失去了森林屏障、亲眼目睹家园同胞在畸变体大军的肆虐下惨遭蹂躏的高岭王国军而言,这个冬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透着刺骨森寒。 而现在,这股寒意越过了冷冽之月,在复苏之月到来之际仍然笼罩在高岭国王奥德里斯的心头。 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骤然划破了天空,带着不详黑红色泽的巨大光弹从军阵上方掠过,沿途扭曲了空气和天光,划着抛物线坠向阵地后方的一座小丘,那小丘上伫立着为战斗法师们提供能量的大型魔法水晶,层层叠叠的玄奥符文在水晶周围回转涌动,在光弹袭来的瞬间便张开了一道光芒充盈的屏障,下一秒,光弹猛烈地轰击在那屏障表面,震耳欲聋的大爆炸仿佛有十道惊雷同时在耳边轰鸣。 魔法屏障剧烈地抖动着,艰难地抵挡了这威力惊人的炮击,而污浊光弹爆裂之后释放出来的混乱能量则在大爆炸中四散纷飞出去,化作无数致命的弹雨袭向小丘周围的守军,作为普通人的士兵难以抵挡这场“光雨”,在接二连三的惨叫中,伤亡数字开始迅速上升,直到骑士和法师们强行撑起第二道屏障,险些陷入混乱的阵脚才堪堪稳住。 喊杀声在四周响起,魔法飞弹和重型弩炮、魔导炮等各类武器制造出的巨响仿佛雷霆般撼动着这片已经满目疮痍的大地,刚刚经历了一轮炮击的战斗法师营地开始进行反击,在营地上空,巨大的魔法阵缓缓在天空成型,法阵的倾斜角对准了北方的大片荒原,而在那已然成为焦土的荒原上,数不清的面目狰狞的畸变体正如潮水般涌来,潮水后方更有着如同房屋般体型庞大的“巨兽”排列成了炮击阵型,那些可怕的怪物背后延伸出仿佛加速轨道般的平行骨质导轨,两段骨板之间电光涌动,它们将变异的巨爪深深刺入大地,令自身化作威力巨大的炮台,酝酿着对凡人阵地的下一轮炮轰。 高能光束如暴雨般泼洒下来,战斗法师们终于完成了法阵的充能,空中的巨大法阵开始向地表释放能量,大量畸变体在高能光束的扫射下灰飞烟灭,然而在更远处,那些酝酿炮击的“巨兽”却几乎毫发无损,下一轮黑红色光弹转瞬而至…… 大地在脚下震颤,充斥着硝烟气息的风中满是血腥,身材高大、披覆黑色铠甲的奥德里斯国王用力抹了一下脸上的血与汗,他站在位于一处掩体内的临时指挥部中,扭头看向身旁的一名指挥官:“我们得想办法把那些‘巨兽’打掉!它们的炮击对我们的步兵威胁太大了,而且战斗法师的魔力也正在被快速消耗!” “陛下,那超出了法师们的射程——只有魔导炮能打得到,但我们的炮弹就要用光了!”指挥官大声喊道,“我们恐怕得退回格瑞塔要塞!” “该死的,我们付出了上千条人命才夺回这个道口,如果这次再被压回格瑞塔要塞,下次这些该死的怪物就要堵在我们的门口向我们发射魔弹了!”奥德里斯高声怒骂着,这个脾气暴躁的国王对眼下好不容易收复的土地即将再度失守而万分恼怒,“这些天杀的怪物都是从哪来的?!” “陛下,它们是另外一股从西线战场南下的畸变体,而且看上去和从废土内部涌出来的‘援军’合流了……” 奥德里斯忍不住再次怒骂了一声,粗鄙之语响彻整个前线指挥部。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轻甲的黑发年轻人突然跑进了指挥部,奥德里斯的怒骂顿时戛然而止,他看向那年轻人,大声喊道:“洛林!情况怎么样?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父王,索林卫队没办法向我们提供支援了,”皇子洛林摸了一把脸上的汗,遗憾地摇了摇头,“洛玛尔将军传来消息,说如果这边局势不利,让我们立刻撤回到格瑞塔要塞中——精灵方面短时间内派不出援军来。” 奥德里斯顿时瞪大了眼睛:“白银精灵那边出什么事了?!” 白银精灵向来不会抛弃盟友,当初森林屏障防线崩溃,他们甚至让群星圣殿坠毁在大地上也没有放弃高岭王国,所以这时候奥德里斯的第一反应就是白银精灵那边也遇上了危机。 洛林喘了口气,飞快地说道:“白银精灵在群星圣殿坠落点附近建造的数个净化塔和两座推进基地同时遭遇猛攻,有数量远超以往的畸变体从废土里涌出来——东边的索林卫队和千年军团都去死守净化装置和推进基地了。” 听着洛林的回复,奥德里斯轻轻吸了口气,知道情况终究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白银精灵们已经开始修筑阻断墙,大规模的净化装置刺激到了废土中的那群疯子——后者恐怕已经意识到了联盟想干什么,现在他们开始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些净化装置继续推进了。 但奥德里斯很清楚,阻断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建起来的,没有那些“墙”,废土的力量就将无穷无尽,污染永远都不会从这片土地上消除,这场战争也将永不结束——阻断墙修不起来,那么所有的凡人国度都迟早会被那些怪物拖死在战场上。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向废土内推进的阻断墙,对上同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凡人联军的畸变体军团——这位身材高大的人类国王几乎已经嗅到了那刺鼻的血腥气,而这血腥气即将裹挟着寒意将整个南线战场浸润其中。 仿佛是为了更进一步提醒奥德里斯更加艰难的时期即将到来,丝丝缕缕的凉意突然落在了这位人类国王的脸颊上。 “该死的……还下起雨来了……”旁边的指挥官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看到越来越密集的雨水正从天而降,这个身材高瘦的中年军人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样一来局势对我们更不利了,陛下,我们得做准备了。” 然而他旁边的奥德里斯国王却没有吭声。 “陛下?” 指挥官忍不住再次出声,奥德里斯这才突然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越发阴沉的、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汇聚起来的乌云,脸上表情突然变得有点怪异。 “下雨了……天象学者们之前预判今天应该是晴天……”皇子洛林也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父王,您还记得前两天北方传来的消息么?一支援军正在从海上赶来,他们进入战场的标志是雨。” 旁边的指挥官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他想到了前不久传来的那个消息,却一时间不敢确定:“真的是他们?可这说不定只是一场自然形成的阵雨,天象学家也不是……” 奥德里斯却抬头看着天空,语气突然变得很肯定:“就是他们,我现在可以确定了。” “啊?”指挥官顿时一愣,“您怎……” 奥德里斯抬头指了指头顶上的一片云:“那朵云上画了个巨大的笑脸,笑脸下面还有个指向敌军阵地的箭头——你给我找个这样‘自然形成’的云出来?”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雷鸣与暴雨 乌云正在汇聚,以令人惊愕的速度覆盖着格瑞塔要塞上方的整片天空,几乎是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原本晴朗的天空便已经如夜幕低垂般笼罩在一片阴云下,充盈着湿润水汽的风在平原和丘陵之间吹了起来,就连丛林方向传来的树木摇晃声听上去都仿佛多了一些水花翻涌的模糊声响——阵地上正在拼死抵抗畸变体攻势的士兵们很快便注意到了这非同寻常的变化,尚有余力的士兵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立刻便看到了那横亘小半个天空,而且还在不断放大的“笑脸”。 “那TM什么玩意儿啊?!”一名脸颊带着一道狰狞伤疤的骑士队长惊愕地看着云层中漂浮不定的笑容,这玩意儿的诡异程度不管怎么看都过于邪门,以至于身经百战的骑士这一下子都感觉浑身发毛,“那朵云在对我咧着嘴乐啊!而且看上去像是个姑娘的脸啊!” 一声飞弹破空的呼啸从附近传来,骑士队长旁边一名负责小队火力压制的作战法师向着敌人在所在的方向打出了一连串的奥术飞弹,随后这位已经施法施到意识模糊的超凡者也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使劲揉着眼睛,仿佛梦呓般嘟囔着:“我这是快死了么……听说人在临终之际会在天空看到最亲近之人的面庞……我爷爷死后到天上变成美少女了?” 这位战斗法师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从附近响起,紧接着一名穿着轻甲的骑士便从掩体的拐角处冲了过来,年轻的传令骑士高声喊叫着:“国王的命令!友军火力即将抵达,立即离开这片区域,全军向格瑞塔要塞方向撤离!国王的命令,全军撤回格瑞塔要塞!” “撤?!”骑士队长一把抓住了就要从自己面前跑过去的传令骑士,“友军?哪里来的友军?不是说没有援军了么?” “不知道!听命行事!”传令骑士飞快地说道,转身便飞快地跑向了掩体工事另一边,一边跑一边继续高声传达着国王奥德里斯的直接命令。 前一刻收到的命令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阵地,这时候却传来了全军撤退的指示,这让骑士队长有点发蒙,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命令的服从——将心中所有疑惑都迅速压下来之后,这位身经百战的队长一把抓住了旁边明显已经精神涣散的战斗法师,洪亮的嗓音在他所负责的这条战线上回荡起来:“撤退!” 通向废土方向的狭长荒原上,为了对抗畸变体而建造起来的层层掩体与阻拦钢钎之间,已经浴血奋战了几乎一天一夜的高岭王国将士们开始飞快地撤退,并且一边撤退一边尽己所能地在前线留下了大量魔法陷阱和处于危险临界状态的法力水晶,而在这条战线后方的临时指挥部中,国王奥德里斯的视线则不断扫过天空,在越来越密集的雨中关注着那不断汇聚的云层的变化。 “撤退的命令已经下达了,陛下,”指挥官的声音从旁传来,“畸变体正在迅速占领我们之前的阵地。” “很好,我们也准备撤回要塞,”奥德里斯点点头,飞快地说道,“记得留下点爆炸物——事实证明那些充过能的瑞贝卡水晶哪怕不当炮弹发射出去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指挥官立刻领受了命令,在旁边的皇子洛林这时候却忍不住问了一句:“父王,我们真的要完全撤出这里么?或许可以留下部分精锐游侠配合塞西尔和海妖方面的……” “你不了解他们的战斗方式——尤其是塞西尔人的,”奥德里斯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刚成年没多久、尚缺乏许多历练的继承人,“在战场上跟塞西尔人最好的配合就是尽快离开他们的火力覆盖范围,越快越好,如果你看过那些影像资料,你就会知道他们用的新型魔导炮跟你认知中的‘远程火力’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不久之后,奥德里斯所处的临时指挥部也开始有序撤退,代表着高岭王国的旗帜从“化泥为石”术建造而成的速成墙垒上降了下来,而在他们身后,覆盖整片战场的乌云已经厚重到了一个临界点,几乎和夜幕一般无二的天空中翻涌着如有实质的水分,而在这厚重的云层之间,一道巨大的、被淡淡微光笼罩的身影突然从黑暗中一掠而过。 巨龙形态的阿莎蕾娜穿过了厚厚的云层,她浑身覆盖着钢铁铸造的机械甲胄,航标灯的微光在龙翼与尾巴末端忽明忽暗,而周围看上去颇为可怕的云层则仿佛有意识般地在她身旁散开,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飞行以及对地面的观察——在短暂盘旋了两圈之后,阿莎蕾娜激活了位于胸口的魔网终端。 “他们已经撤离了……好吧,竟然真有人能看得懂那帮海妖打出来的‘信号’,那些人类的‘悟性’还真不一般。拜伦,准备火力覆盖,那些怪物已经进入目标区域,听我报点——” 片刻之后,尖锐的呼啸声刺破了这浓重的天幕,从遥远的奥尔多圣河方向,数道闪烁着淡青色光芒的“亮线”腾空而起,它们划出一道道仿佛要切碎天空的弧形轨迹,径直飞向格瑞塔要塞西北方向的广袤荒原,而站在格瑞塔要塞的方向,则可以看到在覆盖天空的黑暗云层中骤然出现了一连串的闪光,那如雷霆在云中穿梭,又有星火自天空坠落——短暂的延迟之后,来自天空的尖锐呼啸便化作了在大地上升腾起来的恐怖爆炸。 大地上,刚刚“冲破”了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正如潮水般占领之前高岭王国的将士们所坚守的阵地的畸变体们顿时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和致命的冲击波席卷,这些怪物身后的指挥者们甚至来不及感受到攻破防线的丝毫喜悦,便转瞬间接收到了前线部队大批大批死亡的信号反馈。 格瑞塔要塞高耸的城墙上,刚刚撤退回到安全地带的国王奥德里斯还没来得及脱下披风、擦干头发上的雨水,便听到了西北方向传来的惊天巨响,那一声声闷雷炸雷般的可怕响动在天地之间翻滚,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仍旧震撼到了这座古老且荣耀的壁垒,被精钢框架保护的窗户在微微震颤,置物架和武器架在摇晃中发出令人不安的摩擦声,皇子洛林跑到了眺望台上,远方大地上升腾起来的巨大蘑菇云以及云层中不断划过的明亮弧线让这个刚刚踏上战场没多久、还没怎么了解过“当代艺术”的年轻人目瞪口呆。 他甚至在这宛若天灾的伟力面前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单纯的震撼。 国王奥德里斯也来到了瞭望台上,当注视着天火覆盖大地,看到塞西尔人的远征舰队从圣河方向投射过来的“真理”炮弹时,这位国王其实也没比自己的儿子镇定多少——毕竟,他对塞西尔现代武器的所有了解也仅限于塞西尔官方宣传中的影像资料以及少数进口而来的中小口径魔导炮,而近距离目睹战舰主炮的轰炸与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父王啊……”洛林终于完全理解了父亲刚才下令全军后撤的必要性,“那种威力的炮击也是‘魔导炮’所能制造出来的?那跟我们在用的……” “塞西尔人管那叫‘真理’,而他们的一部分军人更喜欢将其称作‘当代艺术’,我们能够进口到的中小口径魔导炮与那种主炮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奥德里斯嗓音低沉,“不过比起那些巨炮的威力,我更希望你能从现在开始思考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洛林一时间没领悟父亲的话中含义:“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一个怎样的国家,才能创造并维持这样的力量,”奥德里斯将手按在了洛林的肩膀上,他的视线却越过了儿子的肩膀,向下俯瞰着刚刚从战场上撤离、正在要塞庭院中休整的王国将士们,“真是有点羡慕啊……” …… “第一波次攻击落地,落点在预定范围,误差可接受,”寒冬号的舰桥内,拜伦正站在舰长席的平台上,阿莎蕾娜的声音则从他面前的魔网终端内传来,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闪烁着光芒,所呈现出的是正在炮火覆盖下的大地,在那接连不断的闪光中,畸变体形成的污浊潮水如投入巨石般不断泛起巨大的“浪花”,大量狰狞扭曲的血肉残骸与冲天而起的土石烟尘接连绽放,看上去惊心动魄,“可以继续轰炸。” “轰炸有效,所有主炮全功率充能,全速射击十五分钟,”拜伦立刻对身旁的炮火长下令,“工程舰准备靠岸,之后立即抢修之前空中侦察到的那座枢纽塔,我们要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恢复和高岭王国以及白银帝国间的直接通讯。” “是!长官!” 军队如精密而高效的机器般迅速运转,寒冬号所率领的远征舰队在河面上抛射着威力惊人的火力,而在东部地区的天空上,厚重的乌云仍然在不断扩散,并开始向着正东方向迅速蔓延。 拜伦看了一眼那些覆盖天空的乌云,忍不住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卡珊德拉,脸上表情多少有点古怪:“话说你们给高岭王国守军打的‘信号’竟然还真被看懂了……” “主要是之前高文陛下和南线战场沟通的比较到位,”卡珊德拉笑了起来,“当然,凡妮莎将军的战场智慧更加重要……” “说真的,我不觉得在天上挂一张比城市还大的笑脸是什么‘战场智慧’,那东西简直能把承受力一般的人吓出心理阴影来——就这你们都能把‘友军来援’的消息顺利传达过去,在我看来这几乎是个奇迹,”拜伦扯了扯嘴角,“也幸亏对面的悟性到位……” “没办法啊,”卡珊德拉无奈地一摊手,“到这边之后发现边境的所有魔网枢纽塔都已经被畸变体破坏,战场上的魔力环境还空前混乱,寒冬号的通讯设备根本联系不上格瑞塔要塞那边,而前线上已经快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只能权宜之计嘛。反正细节问题不讨论,最后效果不是挺好吗。” “……反正下次我听到你们说什么‘战场智慧’和‘随机应变’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打听清楚。”拜伦叹了口气,紧接着注意力便重新回到了远方的那片战场上,在阿莎蕾娜传回来的空中侦察画面中,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畸变体大军的攻势在火力轰炸下逐渐被瓦解的过程,但他知道,仅凭这些火力支援是无法将格瑞塔要塞以北的整片狭长平原夺回来的。 从格瑞塔要塞到东部的群星圣殿推进基地,整个南部战场有着狭长而复杂的前线,而且这条前线在过去一整个冬天的反复拉锯中已经被畸变体和凡人守军的火力化作了一片支离破碎的,遍布着废墟、陷阱带与魔力紊乱点的混乱之地,在这样宽广而环境复杂的战场上,火力支援是有其极限的。 “这一轮火力投放结束之后,就该凡妮莎将军率领的远征军‘登陆’了,”拜伦看了一眼旁边立柱上固定的机械钟表,对卡珊德拉沉声说道,“按计划,我们将首先确保格瑞塔要塞北部区域的安全,并在你们夺下地区之后建立一座前线基地,随后我的陆战队员们会在这里确保高岭王国西北边境的安全,并彻底阻断从奥古雷地区南下的畸变体军团,而你们继续以降雨的方式向东部地区移动,直到与白银帝国的千年军团汇合——没问题吧?” 卡珊德拉微微闭上眼睛,在灵能回响中沟通着目前正在高空控制气象环境的凡妮莎将军,片刻之后她睁开眼,对拜伦微微点头:“已经再次与凡妮莎将军确认了后续行动,她那边只等着您的信号弹了。” “好。”拜伦轻轻呼了口气,随后注视着机械钟上一格格跳动的指针,感受着脚下舰船在一次次主炮轰击中传来的震动,心绪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与来自深海的盟友并肩作战——这并不在他最初的计划中,而且由于海妖和陆地种族之间在科技树、战斗方式、生理结构等方面都有着惊人的差异,双方的初次合作也注定做不出多么默契且精妙的配合,与其制定了一大堆战术最后在混乱的战场上因沟通不畅而状况不断,他与凡妮莎都认为应该用简单粗暴一点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第一步,拥有远程重火力的帝国远征舰队在奥尔多河上发动火力清场,在射程能及的范围内把威力最大的炮弹全砸过去,直接炸平畸变体的先头部队,清空一片够大的登陆场出来。 第二步,在畸变体们反应过来之前,海妖远征军的战士们直接天降正义——在有充足准备以及提前进行了形态切换的前提下,训练有素的海妖可以以降雨的形式执行空降作战而不用担心伤亡,她们将在拜伦清空出来的登陆场上迅速建立前线阵地,与此同时,这场精心准备的“降雨”也将在短时间内改造整个地区的环境,使之更接近“水域环境”,便于海妖们发挥。 机械钟上的指针走到了最后一格,河面上不断轰鸣的炮火声随之止息。 “发信号,”拜伦沉声下令,“该下雨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下鱼了 三枚信号弹在短暂的延迟之后飞上了高空,信号弹中包裹的充能水晶在惯性闭锁释放之后猛烈爆发开来,激活了弹壳内部铭刻的符文阵列——接下来的数秒钟内,远在格瑞塔要塞都可以看到的巨大光球映亮了厚重如墨的云层,刺眼的红色光辉在浓云之间弥漫,而几乎在这光芒绽放的瞬间,狭长平原上空凝聚的水汽便抵达了一个顶点。 大地之上,从寒冬号发射出来的最后一发重型炮弹刚刚完成了它漫长的飞行和坠落,伴随着地动山摇的炸响,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然而冲击波中却没多少被炸飞的畸变体残肢碎片——战场上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在之前的密集轰炸中已经被消灭大半,在留下了数不清的残骸之后,这些怪物已经飞快地放弃了它们刚刚“占领”的阵地,撤退到了刚铎废土的边境附近。 它们盘踞在那些腐化的泥土和嶙峋的巨石之间,在满天扬起的沙尘中嘶吼着,乌云中如流星般坠落的火光虽已停歇,那“天火”所带来的灼热剧痛和震撼却仿佛仍然深深地烙印在它们那扭曲变异的神经系统深处,最后一轮火力轰炸掀起的尘雾尚未消散,大地不断传来的隆隆震颤余威犹存,而这可怕的景象又通过怪物们的神经系统和它们相互之间的精神连接传递了出去,并最终被汇聚到废土军团的指挥节点,汇聚到它们的“头脑”之中——位于格瑞塔要塞西北方向的废土边境,盘踞在一处古代堡垒废墟深处的黑暗神官们。 这是一座古老的边境堡垒,在那遥远的人类辉煌年代,它曾是刚铎帝国的边陲哨站,在千百年的岁月中守望着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疆域,而在深蓝之井大爆炸之后,这座堡垒陷于废土,如今已经被文明世界遗忘了数百年。昔日先进的建筑技术再加上远离昔日深蓝爆炸的冲击范围,让这座堡垒时至今日仍保持着较为完整的主体,在那高耸的墙垒与结构精妙的建筑框架间,仿佛依稀还可以看到它数个世纪以前的辉煌——只是这辉煌如今已不再象征着文明边疆,而沦为了黑暗腐化之物的庇护所。 巴诺尔站在堡垒上层的大平台上,如同大脑般盘曲纠缠的树冠在风中发出干燥的摩擦声,他那充当步足的根须在古老斑驳的平台上缓慢摆动,显示着这个黑暗教长那极端恶劣的心情——他的目光注视着东南方向的战场,看着那些正在不断从前方撤回的畸变体以及地平线上还未散去的烟尘,一阵嘶哑低沉的咕哝声在他体内含混不清地响起,些许让人联想到血液的暗红色液体则在缓缓从他树皮的缝隙间渗透出来。 大量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消灭,指挥网络中大量节点突然失去响应,下级节点同一时间感受到的剧烈冲击在网络瘫痪瞬间制造出了如海啸一般的思维冲击,这股冲击让直接指挥军团作战的不少黑暗神官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伤害,其中自然也包括巴诺尔本人。 他是马塞勒斯的继任者,在之前废土军团对奥古雷部族国的进攻受挫、原本统帅西线军团的马塞勒斯被那可怕的空中要塞人间蒸发之后,大教长博尔肯便将西线军团残余的畸变体交给了原本在后方待命的巴诺尔,巴诺尔没有让折损过半的西线军团继续留在奥古雷前线与那些可怕的空中要塞正面对抗,而是选择了令全军南下,和原本的南线军团一同猛攻那些精灵和人类的阵地——他知道,教团所需要的并不是所谓的“占领世界”,教团需要的只是投放足够的深蓝控制节点,在这个目标下,即便放弃整个西线战场也无关紧要,南线战场上取得的战果照样足以完成大业…… 本应该如此,起码直到今天之前,事情大体还在按照原计划进展。 那些精灵和人类的战斗意志非常顽强,甚至在那座“群星圣殿”坠毁之后,他们仍然成功地稳住边界甚至做出了一定的“反击”,但他们顽强的战斗意志也不能百分之百地保住所有防线,废土军团不断以优势兵力进行局部突破,并且成功压制住了高岭王国的西北边境,兵临格瑞塔要塞城下,在巴诺尔看来,只要时间足够,那些在兵员补充和持续作战能力上远远弱于畸变体的人类迟早会被废土军团拖垮,而只要高岭王国这边破开了最大的口子,哪怕那些精灵再怎么能打,也会落入被两股大军夹击的局面。 结果,他今天遇上了塞西尔人——那些隐患不散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哪都能冒出来的塞西尔人!! “教长,已经确认炮击来自奥尔多河,那些塞西尔人是坐船来的……非常巨大的战船,有十几艘,”一名黑暗神官走上平台,恭谨地来到了巴诺尔面前,“他们使用的‘魔导炮’和我们这些日子在战场上见到的‘魔导炮’不一样,不管威力还是射程都凌驾于我们的‘巨兽’……” “奥尔多河……竟然是从那么远的地方?!”巴诺尔的树冠发出一阵哗啦的响声,他显得异常烦躁,“那些该死的低等生物……在进化之路上愚钝低劣,却只知道制造那些满是噪音的亵渎机械……不行,我们不能放任那些战船继续停在那……” 一阵风从远方吹了过来,风中裹挟着充盈的水汽,某种暴雨欲来的气息浸润了巴诺尔干枯的枝叶和树皮,但这并未能让这株“植物”感受到愉悦,反而让他隐隐产生了更大的烦躁和不安:“不光塞西尔人,还有这该死的天气,废土中可没有这恼人的乌云和雨……” 仿佛是专门为了回应他的抱怨,在这个黑暗教长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空前的惊雷便突然在天空炸响,滚滚雷鸣如洪钟大吕般在天地之间回荡,这一瞬间的动静甚至让堡垒中的黑暗神官们都齐齐发抖,几乎误以为是塞西尔人那艘战船所发射的炮弹落在了自己头顶—— 紧接着,大雨倾盆。 在那密集浓云中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如同有一片倒垂的大海隐藏在云层深处,连绵如瀑的豪雨劈头盖脸地砸向大地,从格瑞塔要塞以北,一直延伸到废土边境的古代堡垒,再向东延伸到森林防线的旧址,整片狭长平原几乎转瞬间便化作泽国,又有无数明亮的雷电在云层中穿梭跳跃,无数呼啸的风声和让人心惊胆战的怪异啸叫席卷整个平原! 巴诺尔被刚才的惊雷震撼,此刻不由得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在自己眼前降下的暴雨,那密集的水流甚至已经超出了他对“雨”的概念,而更像是一整片水体直接从天上砸了下来,这个已经活过了几个世纪的黑暗神官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在他还是人类的岁月里,在他还生活在外面“正常世界”的日子里,他都从未见过、从未听过有这样的雨。 “这雨……”低阶黑暗神官的喃喃自语声从旁边传了过来,“这雨下的真大……” “不对,情况不对……”巴诺尔却打断了部下的话,剧烈的不安仿佛正在他心中化作实质性的警钟,“这不是雨!是袭击,我们遭到了袭击!所有人准备作战!” “袭击?”低阶黑暗神官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惊愕地看向巴诺尔,“我们被什么袭……”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后面的声音便被一阵从天而降的嗡鸣和一声木质结构被高热能量切开的“嗤”响所打断,在从天而降的暴雨中,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竟凭空从水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那是一个下身如蛇的女性,她手中握着一柄仿佛三叉戟般的战刃,三叉戟前端的高能光波被力场约束成刃,随意一挥,便直接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低阶神官切成了两段。 部下那失去生命的木质躯干跌落在暴雨中,巴诺尔在这一瞬间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他看到那个手持奇怪兵器的异形生物已经将目光转向自己这边,而在那异形生物周围,更多的身影正在飞快浮现——从天空降下的雨幕中,从充盈着水汽的空气中,从地面上不断上涨的积水中,一个又一个手持三叉戟或粒子步枪的身影在凝聚着。 在城堡上,在城堡外,在平原上,数量更多的海妖完成了降落,并开始迅速收割她们视线中的所有生物——不管是高大的畸变体还是狰狞怪异的生化合成兽,亦或者正在匆忙间尝试重建防线的黑暗神官,这些陆地生物在海妖眼中都没什么分别,离得近就用光波战刃砍成碎片,离得远就用粒子步枪扫射,包裹在约束力场中的高能粒子团和光束刃在暴雨中如起伏的波浪般涌动,每一次涌动,便意味着大片大片的怪物和黑暗神官化作波涛中的“杂质”。 水在上涌,尽管是在四面开放的平原上,这场暴雨所带来的“降水”却没有丝毫向外逸散,数量惊人的雨水被束缚在了这片战场上,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灌满了狭长平原上的所有沟壑,这是惊人而恐怖的一幕——但此刻的巴诺尔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关注远处发生的事情。 一团包裹在力场中的高能粒子团擦着树冠飞向远处,护身用的魔法盾泛起层层涟漪,巴诺尔不断召唤出大量的藤蔓和枯萎树人去抵挡那些“雨中异形”的攻势,同时以蕴含强大破坏力的腐化能量箭去攻击那些落入射程内的敌人——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种族交手,作为一个有着渊博学识的黑暗神官,他猜出了眼前这些生物就是曾经把风暴之子压着揍了七百年的“海妖”,并在第一时间通过根系网络把消息传给了废土深处的大教长,而接下来他所能做的…… 就只有拼死一搏,想办法在这场突袭中活下来。 墨绿色的腐蚀能量箭划破空气,发出嗤嗤的啸叫,一名海妖战士在近距离躲闪不及,被能量箭当胸贯穿,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了满天溃散的水花。 旁边的另外一名海妖看到了这一幕,战友的死亡让她惊呼了一声,然后发出大声的嘲笑:“死了个最菜的!!” 随后周围的其他海妖异口同声高声喊叫:“我们死后再见!!” 巴诺尔感觉寒意正在涌上心头,如果他还有汗毛的话,那这时候他所有的汗毛肯定都已经竖了起来。 这些海妖并不是无法战胜的,虽然她们看起来比一般的凡人种族要强大数倍,而且还装备着令人惊异的先进武器,但作为一名高阶超凡者,巴诺尔仍然能在战斗中对抗复数的海妖士兵,并且已经成功击杀了其中的数个,可这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放松。 他只感觉荒诞又惊惧——这些生物根本不怕死! 她们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作战,丝毫不在意任何致命的伤势,能打过就扑上去撕砍,打不过也扑上去,受了重伤就直接跑过去自爆,她们不在意自己的生命,甚至也不在意战友的生命,伙伴在自己眼前死去,她们只会高声而兴奋地喊叫,用一种在巴诺尔看来简直毛骨悚然的态度去评价这次死亡,大声赞叹或大声嘲讽之后,扭头继续去砍杀视线中的一切目标,直到自己也步入死亡。 巴诺尔头皮发麻——虽然他七个世纪前就已经失去了头皮,但他仍然头皮发麻。 他知道畸变体也不怕死,但那是完全不同的事情,畸变体的悍不畏死建立在它们本身根本没有完整的心智基础上,如果它们会思考,它们照样懂得逃跑和畏惧,而他眼前这些被称作“海妖”的深海异种,她们有着高度的智慧,并且是在完全理智的情况下拥抱死亡,奔向死亡,赞叹而又蔑视死亡……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还嗨的一比。 决心毁灭一季文明来重塑这颗星球的黑暗神官在这些难以理解的深海异种面前瑟瑟发抖,他甚至觉得对面才是一群疯狂的怪物。 而就在这时,巴诺尔突然发现周围围攻他的海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攻击。 那些深海战士好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同时收起武器并向后面退开,周围的滂沱暴雨不知何时在天空中形成了一道倒悬的旋涡,漩涡中心诡异地平静下来,巴诺尔惊愕地看着周围的变化,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些疯狂的深海异种可不会好心地让自己活下来。 下一秒,他心中所想得到了证实。 巨大的水声从城堡外面的暴雨和积水中翻涌上来,无数条让人联想到章鱼触腕的粗大触肢沿着堡垒粗糙的外墙攀上了平台,巴诺尔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在不断上涌的水中浮现,那是一个巨人般的女性,或者说是某种女性身体和深海魔怪融合而成的什么东西,她低下头俯视着巴诺尔,无数粗大的触肢在平台上层层环绕成了仿佛竞技场般的凹陷结构,一个巨浪雷鸣般的声音震动着巴诺尔的听觉神经:“我听说这里有个超能打的,就是你? “很好,我是深海战争领主凡妮莎,我跟你打。” ------------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风平浪静 在绝大多数接触过海妖的塞西尔人眼中,这些来自深海的盟友们是一群温和无害又很有趣的朋友,她们友好而和平,有着对陆地事物强烈的好奇心,又知晓许多陆地种族所不了解的异域奥秘和先进技术,她们有着奇妙的生活习惯和生命形态,偶尔还会有些在旁人看来很神经病的举动——海里来的东西多少都带点神经病,那些在近两年频频与大海打交道的“专业人士”经常会这么讲。 以上是海妖留给大多数陆地种族的印象,或者严格来讲,是她们留给自己“朋友”的印象,而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站在这群深海生物的敌对立场上看待和感受她们的另一面,这或许是因为这一族群的性格实在过于友好温和,以至于几乎没什么人可以真正成为她们的敌人。 所以千百年来,只有风暴之子才曾体会过这群海洋主宰武德充沛的一面——而现在,获此殊荣的人又多了一群生活在废土中的黑暗神官。 如一万声惊雷在身旁炸裂,千钧之力碾压着古老的堡垒高台,让人联想到某种深海魔怪的巨大触腕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将那一直屹立到今天的坚固人造岩层砸的四分五裂,自称“深海战争主宰”的海魔没有使用任何武器装备,仅凭着那惊人的“躯体”便几乎完全摧毁了整个平台,雨水在堡垒外面上涨,甚至无视重力一般地在平原上隆起,形成了一座由水形成的“高山”,而在那翻滚的波涛中,数不清的触腕在水面之下舞动着,令人头晕目眩的花纹在那些触腕的表面闪烁游走,在巴诺尔的脑海中掀起一阵阵如海啸般的嘶吼,让他甚至无法完整地思考。 在对风暴之主残骸长时间的研究和吞食过程中,海妖们掌控了海洋的权柄,她们身体表面的符文便是这权柄的延伸,而对于那些更加强大的海妖而言,这些符文不但是一种被动的图案,更是一种可以主动掌控的攻击手段——通过重排符文的位置以及增强特定节点的效果,她们也能把具备治愈效果的符文变成可以摧毁敌人心智的“裂心矩阵”,作为深海中最强大的战争主宰,凡妮莎深谙此道。 她庞大的海魔形态就是安塔维恩最强大的武器之一。 在已经快要漫过平台的积水中,巴诺尔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位置,他的躯体在持续性的作战中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变得更加庞大、臃肿,更加诡异、扭曲,为求生存,他极限释放着自己的黑暗神术,让自己变成了一团由盘根错节的根须和血肉骨骼混杂而成的异形生物,就像一个依稀有着人类轮廓的缝合体般立在暴雨滂沱之中,这个缝合而成的巨人比体型最庞大的“巨兽”还要高出一倍,然而和海魔形态的凡妮莎相比,仍然渺小的如同一尾咸鱼。 仰起头,巴诺尔注视着那个有着庞大的女性上半身,下半身却呈现出海魔形态的“深海战争主宰”,发出了已经完全无法归类为人声的愤怒咆哮——他知道,自己今天已经不可能回得去了,哪怕这群海妖从战场上退却,他这副失去控制的躯体也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解体崩溃,对死亡的恐惧早已化作滔天的怒火和仇恨,无数暗红色的能量在他的血肉之间流淌着,并转瞬间凝聚成数十道粗大的光柱,刺向周围那些从水中蔓延出来的触腕。 他没有尝试去攻击对方那副人类躯体上的头颅、心脏之类的“弱点”,尽管后者高高扬起的身躯看起来是个很好的靶子——事实证明那种攻击是没用的,那副妖艳诡异的“人类之躯”只不过是某种拟态,根本不存在什么弱点,脑壳轰开之后里面只有水,而且几秒钟内就能重新长出来,倒是周围那些触腕,虽然它们也能再生,但它们表面的符文结构一旦被破坏,似乎确确实实能对这个“战争主宰”造成一定的伤害。 一些触腕躲开了这些光束,但仍有数道光束击中了凡妮莎的躯体,威力强大的衰亡力量让那些触腕转瞬间坏死、脱落,化为周围不断上涌的波涛的一部分,凡妮莎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已经变了一副模样的巴诺尔:“你也会变形?你还能变个别的么?” 刚才的一击耗费了惊人的魔力,本就濒临失控的躯体在魔力反噬所带来的剧烈冲击中隐隐有了四分五裂的趋势,汹涌的力量在体内暴走,光是压制下来都几乎要耗尽精力,但比起魔力上的过量榨取,精神上的伤害更让巴诺尔难以忍受,他看着四周那些已经上涌到完全淹没了整个堡垒的波涛,那波涛已经不再是雨水,某种腥咸的气息提醒着他,这里正在渐渐被化作一片“海”,而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海与无穷无尽的暴雨之间,他所带来的神官教团以及那些从炮击中幸存下来的畸变体军团早已不复存在。 视线中只有零零星星的黑暗神官还活着,他们龟缩在少数露出水面的城墙或漂浮的木板、树干上,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手持三叉戟或粒子突击步枪的海妖在他们周围游动着,如鲨鱼环伺,那些黑暗神官已经放弃抵抗,也无处可逃,因为在他们脚下,在波涛深处,还有着无数更加庞大而可怕的阴影…… 巴诺尔收回了视线,巨大的绝望终于充斥他的思维,他感受到体内的魔力正在渐渐失控,勉强压制才维持稳定的躯体开始了不受控制的崩坏,他抬起头,看到那个庞大的女性躯体正在俯瞰下来,尽管那只是单纯的好奇视线,在他眼中却仿佛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蔑视与侮辱——再加上那些在水面下闪耀的符文在脑海中不断掀起的疯狂嘶吼,他终于感觉自己头脑里有一根线彻底崩断。 他张开已经彻底失去形态的“手臂”,汇聚了他此生所汇聚过的最强大的魔力,无数细碎的光点从他体内飘出,从周围海水中那些已经死亡的黑暗神官的尸体中飘出,甚至从他附近那些还活着的追随者们体内飘出,在昔日同胞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哀嚎中,一个被压缩到极致的黑红色光球出现在巴诺尔胸前,那球体周围的光线扭曲着,甚至不正常地映射出了光球后方的景象。 “死!!!”巴诺尔大吼着,他没有尝试将那枚光球“发射”出去,因为仅仅是维持它的存在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所以他选择原地引爆。 一道刺眼的闪光伴随着无数疯狂错乱的雷霆以巴诺尔为中心爆发开来,凡妮莎这一刻感受到了那足以致命的威力,顿时大吃一惊:“……惊了!!” 随后无数道触腕从附近的海浪中瞬间翻卷而起,每一道触须末端都紧紧缠绕着一个大型力场稳定装置,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位战争领主用自己的触腕将爆炸点周围围了起来,力场发生器全功率运转,一层球壳眨眼间成型——球壳的中心是巴诺尔所释放出来的全部魔力。 低沉的轰鸣声震撼了附近的海水,从护盾缝隙间泄露出来的些许魔力蒸干了已经支离破碎的平台上的大片积水,甚至连天空的降雨也仿佛停顿了一瞬间,随后一切尘埃落定。 防护力场中心的爆炸来得快去得也快,迅猛的爆发之后,那里什么都没剩下来——凡妮莎慢慢放下周围的触腕,将那些已经在过载中损毁的力场发生器扔到一旁,有点愣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平台——周围迅速上涌的波涛随后便淹没了一切。 “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啊……” 随后她环视了周围一圈,看到稀稀落落的黑暗神官正在水中随波起伏,刚才巴诺尔汲取魔力的过程几乎要了他们的命,但他们确实还都活着,只是已经虚弱到连一根枝条都难以移动了。 附近的海妖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这些俘虏尽数捕捉。 凡妮莎想了想,将那些攀附在堡垒上的触腕慢慢收回,她的躯体一点点在雨中缩小,从天而降的大雨也随之慢慢停息下来,平原上汹涌的波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蒸腾,或重新回到天空,或渗入地下深处,而一团又一团的“纯水”在这个过程中从波涛里析出,变成了没有携带任何武装的“工兵海妖”。 在之前的整个战斗过程中,就是这些“工兵”海妖在维持着降雨、积水以及对整片地区的“海域化”,接下来她们的任务则是负责让这片平原重新干燥,令其回到原本的状态。 这就是海妖在干燥的陆地上作战的方式,她们的战场上有三种主要人员,一种是将军,一种是士兵,一种是战场——这是她们在这颗“干燥缺水”的星球上学会的经验。 凡妮莎收拢了自己的力量,重新变化为蛇尾海妖形态,她漫步在已经差不多被自己彻底拆掉的堡垒废墟之间,同时指挥着士兵们打扫战场、收拢俘虏,就在这时,她听到卡珊德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将军,您那边没事吧?我这里刚才感知到您那边有一次规模非常大的能量爆发……” “我这边没事,战斗已经结束了,损伤不大,另外还抓到了几个俘虏,拜伦将军可能会对这些黑暗神官脑子里的秘密感兴趣……如果他们确实还有‘脑子’这个结构的话。” “好的,我这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拜伦将军,”卡珊德拉的声音听上去松了口气,“不过您那边刚才的能量爆发到底是……” “遇上了一个言而有信的好对手啊,”凡妮莎将军轻声感叹着,回头望向刚才那场恶战之下的城堡高台,那本就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高台如今失去了水的浮力支撑,正好在她眼前哗啦啦地垮塌下来,“好好打了一场,是个勇将……” “言而有信的对手?勇将?”卡珊德拉一下子有点跟不上凡妮莎将军的思路,“您在说什么?” “应该是这地方的最高指挥官,他跟我打了半天,然后突然特别大声地跟我说了个‘死’字,接着当场就死了,”凡妮莎的目光投向远处,天空乌云散去,临近黄昏的阳光倾斜着照射在她灿烂的鳞片和长发上,这位来自深海的战争领主对今天遇到的对手满心感叹,“一点都没含糊……” “……凡妮莎将军?” “啊?” “我觉得您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不过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卡珊德拉的声音有些古怪,听上去欲言又止,但很快她便话锋一转,“拜伦将军派出去的陆战队刚刚扫清了登陆点附近徘徊的畸变体,并修复了奥尔多河岸附近的魔网枢纽,我们现在恢复了和高岭王国以及白银帝国的直接通讯——至此,洛伦大陆南北战场的通讯已经正常运行。” “哦哦,这是好事,”凡妮莎顿时笑了起来,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她很清楚通讯恢复的意义所在,“那我这边会尽快让人把战场报告整理出来,我们的塞西尔朋友需要尽快知道这边的局面。” “是的,”卡珊德拉回应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这里离高岭王国的格瑞塔要塞不远,我们刚刚得知高岭国王奥德里斯正在那座要塞里亲自坐镇,拜伦将军打算带人过去和盟友们会一会面,希望您也能过去——您看方便么?” 凡妮莎抬起头,看向了格瑞塔要塞的方向——在从空中降落之前,她便看到了那座人类要塞,自然知道它在什么方位。 “高岭王国的国王么……没问题,这种时候是有必要见一见盟友,我会尽快回到海渊平定者号与你们汇合……” 卡珊德拉的声音传来:“好的,您大概什么时候到?我这边好跟拜伦将军安排安排。” 凡妮莎想了想,用尾巴从旁边地上卷起一柄还能用的光波战刃,一边把战刃对准自己的脑袋一边随口回答:“大概一分钟就到……” “……也不用这么着急!您用正常一点的方法赶回来就好!” …… 战场南部,巍峨的格瑞塔要塞仍然屹立在山脉之间,而在要塞前方,那场令所有人深感震撼的“风暴”终于结束了。 奥德里斯与洛林站在要塞的瞭望台上,他们看着平原上正在以惊人速度消退的水,久久无法回神。 那场豪雨以及在平原上涌动起来的滚滚波涛直到此刻还深深烙印在他们脑中。 在距离最近的时候,那片“水世界”的边界距格瑞塔要塞的城墙甚至只有十几米之遥,奥德里斯亲眼看到一道水墙在大地上升起,水墙的边界却如同被利刃切开般整整齐齐,直到战斗结束,格瑞塔要塞的外墙仍然保持着干燥。 “……真是可怕的力量。”沉默许久,洛林才终于低声说道。 “据说她们曾经是一个能够遨游星海的文明,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才沦落在我们这颗落后的星球上,”奥德里斯轻声叹息,“庆幸吧,塞西尔帝国想办法把这个族群变成了朋友。” 洛林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瞭望台后面的空地,几名海妖正在那里叽叽喳喳地笑闹,看上去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年轻的皇子犹豫着开口:“这几位小姐……” “好好招待她们,等拜伦将军和那位海妖将军过来的时候交给他们就行了,”奥德里斯沉声说道,接着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刚才那片“风暴”所覆盖的地方,回忆起不久前几个海妖从天而降挂在城堡塔楼和旗杆上的场景,这位人类国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怎么还能掉歪的……” 后半句话他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这个种族的上限和下限还真是深不可测…… ------------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战后会面 对于驻守在格瑞塔要塞的高岭王国将士们而言,今天的经历恐怕将成为他们整个人生中最不可思议、最古怪离奇的一段记忆——从天空坠下的“流星火雨”,瞬间瓦解畸变体大潮的重炮轰炸,覆盖整片平原的豪雨风暴,在风暴中降临大地的异族战士…… 当然这些异族战士里也包括那些打到一半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挂在城墙和塔楼上的…… “嗨,高空降落嘛,总有出现意外的时候,天象这玩意儿谁说得准呢?我们只是能制造一个适合空降的环境,又不能百分之百地控制住所有的高空气流,”格瑞塔要塞的城墙上,一名有着海蓝色长发的海妖拍着旁边一名士兵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解释着自己掉在战场外面的原因,“我当时往下跳的时候瞅的准着呢,理论上应该正好能落在一小撮侥幸活过轰炸的畸变体旁边,结果谁想到刚落一半就遇上一阵大风,那风呜呜的啊,那时候我形态都切换完了,再想调整轨迹都来不及——然后这不就pia叽一下掉你脚边了么……” 被拍着肩膀的是一个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满脸都是紧张的年轻士兵,他一边紧紧抓着手中武器,一边忍不住把视线落在面前这位“异族友军”身上,尽管对方有着怪异的、像蛇一样的尾巴,其上半身却仍旧是一位美丽的女士,这让这个年轻人看上去颇为紧张腼腆:“那……那你没受伤吧?我刚才看你掉下来的时候摔得挺严重,半个身子都嵌进去了……真的没事?” “我好着呢!掉下来的时候我做过形态切换了,没那么容易摔死,”蓝发海妖拍着胸口,一脸愉快,“而且这才哪到哪啊,当初我跟着几个姐妹去海崖附近冲浪,被一个大浪拍在悬崖上,当场给拍个稀碎,当然了,她们几个也挺碎……” 年轻士兵一脸无措,这个话题实在超出了他以往跟人交流的经验——他只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办法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奇怪:“……那听上去确实挺厉害……” “还好吧,我们那每年都办一届暴毙创意大赛,我的记录还算排不上号的,凡妮莎将军经常说我虽然有创意,但观赏性不足,尤其是缺少一种平静中的爆发力什么的……反正我是不太懂,我对艺术这块不擅长,”蓝发海妖摆摆手,接着表情中带上了一丝遗憾,“唉,要说这次最头疼的还是掉在范围外头这事,回头肯定会被她们笑话,打一场仗我这一个敌人都没砍到……” 年轻士兵:“……” 这次他是彻底接不上话了,显然海妖的生活习性对于一个三观正常的人类而言还为时尚早…… 不过幸好这尴尬的状态也没持续多长时间,那性格大大咧咧的蓝发海妖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格瑞塔要塞外面,紧接着便转过身去:“啊,好像是我上司过来了,大概一会就到——我先走了啊,回头有机会再聊,跟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撂下这么句话,蓝发海妖也没在意年轻士兵是否回应自己,尾巴左右摆动着便飞快地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满脸错愕的年轻人在原地看着一个离去的背影发呆,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有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一点的士兵从附近过来,拿胳膊肘捅了捅还在愣神的年轻人:“哎,人都走了你还看着呢?看傻了?” 年轻士兵这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却只是带着怪异的表情张了张嘴,似乎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战友见状不由得兴起了揶揄之心:“看你这傻样……好吧,没办法,虽然种族不一样,但那位女士看起来确实挺漂亮的。怎么着?人生第一次跟漂亮姑娘说这么多话?有什么感想没?” “……我爸妈绝对想不到他们儿子这辈子第一次跟这样的漂亮女士说话都聊了些什么东西……”年轻士兵语气古怪,“我刚才应该问一下她的名字来着……” 这些短暂而意外的交流只是发生在格瑞塔要塞中的一些插曲,而奥德里斯现在还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和思考这样一个深海种族与陆地国度的接触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长远影响,对于已经在这条防线上坚守了一整个冬天的国王而言,来自北方塞西尔帝国以及深海海妖王国的两支援军是他现阶段最为重视的事情。 在格瑞塔要塞的一处上层平台,奥德里斯与皇子洛林带领着数名亲信将领站在平台边缘,他们擦掉了甲胄上的血污,但那种在战场上浸泡出来的血腥气却仿佛仍然能从他们的衣缝里渗透出来,当一阵嗡嗡声从天空响起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天空,一架银灰色龙骑兵飞行器以及三只红色巨龙的庞大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后者显然是那架飞行器的护航小队。 洛林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句:“……两年前,龙还是传说中的生物……” “两年前,我们还觉得那道宏伟之墙可以再屹立好几个世纪呢,”奥德里斯轻轻摇了摇头,一边注视着那飞行器和三只巨龙缓缓降低高度一边低声说道,“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说话间,那架飞行器已经平稳地降落在了平台中心,而担任护航任务的三只巨龙则在半空被一片魔力光辉笼罩,紧接着便化作人形以一个普通人类绝对会摔个半死的高度落在了龙骑兵旁边,他们中那位有着火红长发的女士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搀扶那位正在从龙骑兵里走出来的、头发花白的将军,但后者只是摆了摆手,便身形矫健地跳到了地上,看上去灵活的简直像个年轻人。 随后又有一个身影从龙骑兵的乘员舱里钻出来,那则是一位身材高大、有着天蓝色长发的美丽女士,但她走出座舱时显然不像拜伦那样“潇洒”,她很认真地扶着旁边的扶手从一块倾斜的踏板上走了下来,然后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就好像还不怎么习惯在陆地上用双腿走动一般。 奥德里斯带着洛林等人迎上前去,这位强壮的独眼国王首先认出了拜伦——尽管双方此前并未见过面,但那副面孔他还是在一些宣传资料上看到过的:“拜伦将军,非常感谢您的驰援,整个南线战场现在都可以松一口气了。您旁边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红发的巨龙女士以及那位蓝发女士身上,虽然有些推测,却没有贸然猜测她们的身份。 “阿莎蕾娜,圣龙公国第三远征部队的指挥官,兼任联盟联络官员,”红发的巨龙女士点点头,“我带领的一支龙裔部队随拜伦将军的远征舰队一同行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也将协助南线战场确保制空权。” “凡妮莎,深海战争领主,奉海洋主宰佩提亚女王的命令,率领安塔维恩远征军支援联盟,”那位蓝发女士也紧跟着开口,她的嗓音柔和而带有质感,仿佛每一个音节中都潜藏着某种奇妙的“韵律”,这是许多海妖在使用人类通用语时的显著特点(口音太严重的除外),“目前洛伦大陆与安塔维恩通讯中断,因此我全权负责在联盟战场上的所有事务。” “啊!我想起来了,”洛林从刚才开始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这位蓝发女士几眼,因为他总觉得对方的面孔有些眼熟,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之前云层上出现的面孔好像就是……您?” “没错,是我,”凡妮莎笑了起来,此刻温和友善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到她在战场上的另一面,“当时情况特殊,我看到你们的防线即将崩溃,通讯又无法建立,而寒冬号又必须立刻对战场进行炮火覆盖,便只能选择最简单直观的方法联系你们,幸好你们人类的悟性非常出色,竟然看懂了我的脸色……” 神TM看懂了脸色!你们这帮深海生物的“看我脸色行事”是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流程么?直接把一张十八公里宽的脸印在天上给地上的人发表情包么?! 现场除了凡妮莎自己,但凡是个三观正常的人都觉得这事儿过于邪门了点,然而有着良好教养的皇子和有着国王职责的奥德里斯却只能把这满肚子的话硬憋在支气管里,只有拜伦是个没啥心理负担的人,当场就忍不住念叨起来:“说真的,你们海妖平常谐门我都习惯了,可你们不能这么邪门啊……” “结果不是很好嘛,”凡妮莎一脸无所谓,“大不了下次我顺便把字放上去……” 奥德里斯一时间有点不知该如何介入这个话题,他当国王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对话,而且这对话的双方还是两支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幸好那位阿莎蕾娜女士这时候插了个嘴,强行将已经开始不正常的话题扯了回来:“这些细节问题之后再讨论吧,我们还有正事要谈。国王陛下,我们需要一个谈话的地方。” “当然,”奥德里斯立刻点头,“要塞中已经安排好了会客厅,还有接风的晚餐,虽然现在条件比较艰难,但高岭王国的美食和浆果酒应该仍然可以让诸位缓解旅途的疲劳。” 拜伦一听这个立刻迈开脚步:“那就赶紧走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一行人向着格瑞塔要塞的会客厅走去,奥德里斯与几位武官在前引领,洛林则落后两步与远征军的指挥官们走在一起。这位年轻的皇子虽然一直很努力地维持住得体的言行,但他偶尔的注意力变化还是没能瞒过感知异乎常人的深海战争主宰,凡妮莎将军回头看了洛林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有话想说?” “额……”洛林一时间有点窘促,他悄悄注意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父亲,这才带着一丝尴尬对凡妮莎说道,“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我还以为海妖都是用长长的蛇尾或鱼尾行动的,我没想到您……嗯,没想到您也和我们一样用双腿走路。” “飞行器里空间小,尾巴放不开,就临时变成了双腿,”凡妮莎随口答道,“你这不提醒我还忘了。” 话音未落,这位海妖将军的下半身便突然“砰”一下子爆成了大量四散的水花,又在下一个瞬间凝结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尾,然后她左右晃了晃身子,脸上露出满意的模样:“这次稳当多了,我说呢怎么走路总有一种往前边倒的感觉。” 洛林:“……” 听到动静回头看看的奥德里斯:“……” 在与深海种族建立交流这件事上,高岭王国的人们看样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琥珀兴冲冲地跑到了高文的书房,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送到了高文面前:“收到南线战场即时通讯!拜伦那边已经顺利抵达高岭王国境内,并且修复了一座原本被畸变体军团占据的魔网枢纽,现在我们和南边的通讯完全恢复了!” 高文立刻放下了手中文件,丝毫没有掩饰此刻喜悦的心情:“太好了!他们总算赶到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们赶到的时候一股从奥古雷部族国南下的畸变体主力正在全力进攻格瑞塔要塞,据说再晚一点高岭王国的外部防线就要崩了,幸好寒冬号的炮火支援和海妖的登陆部队及时就位,”琥珀balabala地说着,满面红光的样子就仿佛她当时是亲眼所见,“现在拜伦、阿莎蕾娜和凡妮莎将军已经前往格瑞塔要塞和高岭国王会面了,通讯频道保持畅通,那边有任何情况都可以第一时间报告……啊对了,还有这个,这是通讯恢复之后那边一并传过来的,我复制了一份。” 一边说着,琥珀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枚不到巴掌大小的蓝色水晶薄板递给高文,高文接过来一看,发现这是一片通用型的存储晶板——取代了传统的、由法师们手搓的记录水晶,这种制式化的晶体常用于魔网终端、湿件交互接口、大型计算节点之类的数据交互设备,这东西目前还比较昂贵,只在帝国政务机构或军事部门普遍使用,但随着生产扩大以及技术更新,它从去年开始已经渐渐向着民间推广扩散。 “这是前线的战场记录,”琥珀看着高文把晶板放进旁边魔网终端的卡槽,随口解释着里面的内容,“一部分是寒冬号上记录下来的,一部分是阿莎蕾娜在空中直接拍摄的,还有战斗结束之后的战场俯瞰……” 说话间,魔网终端已经嗡嗡地启动起来,全息投影浮现在桌面上空,高文与琥珀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投影上面。 满目疮痍的南线战场,高岭王国的防线,来自寒冬号的火力覆盖,风暴与乌云,雷鸣与闪电。 来自塞西尔的当代艺术,来自海妖的战场智慧。 “……老粽子啊,这也太邪门了点……” “有一说一,确实。” (推书时间到,友情推荐两本书,一本是来自凉茶煮酒的《我能魔改黑科技》,科幻分类,在末世来临之际寻求生路的故事,开局感觉挺有创意,穿越的同时挤掉了身体的原主人,却只从原主人留下的留言中得到了世界末日马上就来的消息;另一本则是新手钓鱼人的《异世界征服手册》,这本书之前应该也推过,群像+异界开发,就不多介绍了。 总而言之,把这俩奶了祭天。) ------------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反推的开端 对南方前线传回来的战场记录,高文与琥珀非常认真地看完了其每一个细节,并一致得出结论:海妖这个谐门的种族,确实是挺邪门的…… 但除了这个邪门的结论之外,这份宝贵的资料当然也给高文带来了许多重要收获。 “……拜伦和凡妮莎将军选择的‘配合战术’虽然简单粗暴,但现在看来是最合适的,”全息投影中的画面暂停下来,静止在对战场俯瞰的最后一个镜头上,高文回过头,对旁边的琥珀说着,“海妖与我们的战斗方式差距巨大,双方的士兵几乎不存在位于同一片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可能——一方火力洗地,另一方错峰入场,这效果还不错。” “海妖非常能打,说真的……比我想象的能打多了,”琥珀则忍不住感叹着,“平常跟提尔打交道的时候没感觉出来啊,我就觉得她是个谐星……” “谐星跟能打并不冲突,更别提你根本连提尔都打不过,就别说人家了,”高文摆摆手,“现在看来,南线战场那边的情况已经可以放心了,凡妮莎将军带来的士兵虽然数量有限,但只要她们入场,就能确保一片区域的胜局,这正是目前南线战场急缺的……” “如果那支远征军能就这么一路打进废土里就好了,”琥珀不由得思维发散起来,“她们一口气莽个南北贯通,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种好事想想就行了,”高文瞥了她一眼,“凡妮莎将军总共只带过来不到一万士兵,哪怕海妖再能打,再打不死,这几千部队才能覆盖多大的战场范围?畸变体是没脑子,它们背后的神官可不傻,在意识到正面根本打不过之后,他们不跟你拼正面就行了,废土那鬼地方又不存在什么城市和工业体系,根本不怕‘打穿’,再加上畸变体可以源源不断地再生,只要阻断墙不建起来,哪怕海妖们在废土里七进七出也只不过是在跟对手拼毫无意义的战损数据罢了。” “……唉,一边是打不死的,一边是杀不完的,战争竟然还可以打成这个样子,”琥珀拽着自己的两只耳朵揪来揪去,念念叨叨,“不过也幸亏有了这支海妖援军,她们完全不怕跟畸变体拼消耗,白银帝国那些金贵的千年军团总算不用被那些怪物用人海战术活活堆死,而是可以专心保护阻断墙了。” “是的,不止南线的阻断墙可以加速修建,现在奥古雷地区的游荡畸变体遭到进一步削弱,瑞贝卡和柏德文公爵那边也可以开始他们那边的阻断墙工程了,”高文捏着下巴,眼神慢慢严肃起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接下来……不知道卡迈尔那边的进展如何……” …… 充斥着阴暗混沌的深海之中,遥远神国的光辉已在昏暗中渐渐隐退,而无数漂浮在混沌深处的、形状诡谲莫名的巨大阴影或团块则在微光消退之后浮现上来,这些庞大的阴影是在久远历史中那些已经消亡的事物在这世界的最深层所留下的投影,是这个世界“背面”所记录下来的记忆,它们在黑暗中漂浮着,旋转着,无声地从巡航舰周围掠过,它们的一部分偶尔会与巡航舰厚重的护盾发生交汇——随后便如同两个互不相干的梦境般相互穿过,不留下丝毫痕迹。 身穿厚重甲胄的白骑士与轻装上阵的武装修女们在甲板区域忙碌着,还有穿着提丰皇家法师长袍的学者们在那些庞大的舰船设施间穿行,卡迈尔漂浮在甲板上方不到半米的高度,在穿过一片开阔区域的时候,他看到两名白骑士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半人高的圆柱形容器抬进一处看上去像是连接管道的结构下面,然后用锁扣、扎带等事物将其认真固定,并在容器外壳的某些凹槽中置入一些装置。 在卡迈尔身旁,身穿深紫色繁星法袍的温莎·玛佩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正看到一片巨大而且形状完全不符合物理常识的混沌团块打着旋从护盾外面飘过,它的结构是如此怪异,以至于看一眼便让她感觉头晕目眩,这位来自提丰的传奇魔法师不由得晃了晃脑袋,低声咕哝起来:“这些东西会严重影响我们的思维……而我们到现在还没办法真正研究它们。” “陛下认为这些阴影是‘世界背面的错误投影’,”卡迈尔随口说道,嗓音嗡嗡震颤,“而根据几位高级顾问提供的线索,这些投影在上古时代就已经出现,它们极有可能伴随着我们这个世界的诞生一直存续到今天……我正在尝试构筑一个模型,在这个模型中,我们这个世界的上层秩序在不断更迭,而在更迭中消亡的那些东西,便化作碎片坠向‘深海’,最终成为这种阴影。” “……这听上去似乎和‘统一波动理论’能建立一些联系……”温莎·玛佩尔若有所思地说道,“世界诞生早期的波动在宇宙中传递,并不断向着更深的‘界层’蔓延,在波动蔓延过程中会发生一定程度的畸变和迭代,便产生了一些让我们这些‘表层生物’无法理解的,甚至看一眼就会疯狂的‘事物’……” “理论上,这可以是一种解释,”卡迈尔慢慢说道,语气中带着感慨,“我们在理论领域的发展已经大大超过我们对现实物质世界的理解,在计算和逻辑的层面上,这个世界正越来越呈现出光怪陆离的姿态,在这个时代,只要深入思考,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可以以全新的角度对这个宇宙作出解释——无数的新理论正在被提出,无数的猜想正在等待证实,无数的探讨,验证,驳斥,辩论……温莎女士,你有想象过这样的景象会出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么?” “从未想象过——仅仅几年前,这个世界对我而言还是明晰且易懂的,”温莎·玛佩尔笑了一下,轻轻摇着头,“那时候甚至有许多久负盛名的学者认为我们已经到了人智求索真理的边界,我们认为我们已经理解了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的大多数理论,而那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也隐藏在我们已经探明的道路之间,或者是神明们理所当然的权柄,然后……我们就发现了深海,发现了起航者留下的遗产,发现了魔力的波动性质,发现了神明被杀也会死,以及……那个差点让无数老牌学者和法师在皇家议会里打起来的统一波动模型。” “你们还差点打起来?”卡迈尔有点惊讶,“听上去这个理论模型在提丰引发的冲击比在塞西尔还要大……” “提丰是老牌魔法强国——老牌魔法强国便意味着我们有着大量根深蒂固且顽固不化的学术流派,”温莎·玛佩尔淡然说道,“传统的法术体系扎根于我们的社会,一代又一代的魔法研究者和记录着们都在这套成熟的体系中被培养出来,这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赋予了提丰强大的国力,但当激烈变革到来的时候,坚韧的高墙就变成了难以砸碎的栅栏,有太多德高望重的学者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打击,甚至……一蹶不振,这其中甚至包括不少让我都深感敬佩的前辈。”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上方阴暗混沌的深处,又有一片微光似乎正在从那黑暗中浮现出来,那应当是商业之神的神国,它是脚下这艘巨舰的“下一站”。 在这一瞥间,温莎似乎从提丰传统学者们在“统一波动模型”面前混乱狼狈的景象联想到了那些神国穹顶之下光芒万丈的神明——在那光明灿烂的神座之上,亦是一个个在时代变化面前摇摇欲坠的身影,从某种意义上,凡人与神明的命运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仍认为这是最好的时代——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这些巨大的发展,看到凡人举步迈入一片如此广阔的未知世界,这对于一个法师而言是极大的幸运,或许我们中的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抵达这些新领域中任何一个的尽头,但永远走在探索之路上总好过坐在一堆陈腐的古书间做着自己已经无所不知的美梦。” “……是的,这确实是个好时代,在凡人已知的历史上,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距离世界的真实如此之近,”卡迈尔的目光在温莎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随后轻声说道,“所以我们必须保护这个时代——我们的文明正要走出襁褓,不能就这样夭折掉。” 温莎微微点头,看着又有几名穿着法师长袍的提丰学者从附近走过,他们以塑能之手托举着另外一个半人高的圆柱体,向着不远处那道通往飞船内部的通道走去。 “……这些东西真的会管用么?”她忍不住问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是‘毒药’,但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卡迈尔摇了摇头,“事实上连我都不知道整个计划的全貌——它的关键部分掌握在陛下手中,而陛下说过,这是在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时唯一的选择,除此之外的情况他并没有告诉我。” “……看样子有些事情不能‘被人知晓’,放心,我理解,”温莎了然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脸上又露出复杂的神色,她看着脚下那延伸出去的合金甲板,看着周围那些巍峨的舰船结构以及上空那强大的远古护盾系统,轻声说道,“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对这艘船的探索几乎已经被证明是毫无意义的,这里充斥着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充斥着怪诞扭曲的结构和永远不应该被带到现实世界的腐化物质,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这艘船是什么——一个可能会在不久后的未来尝试毁灭所有人的恶魔,然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又在这恶魔的身上忙忙碌碌…… “有人想要‘杀死’这个恶魔,可是以我们现有的技术和能够带进来的设备,哪怕仅仅拆解这艘船的外壳甚至都可能需要耗费一整个世纪;大部分人每天都在担心这艘船突然‘醒来’,并开始执行它那可怕的使命,这让我们在这里的每一次敲打都显得格外惊悚;我们每天都走在这些长长的甲板和高耸的穹顶下,毁灭者与被毁灭者朝夕相处,仿佛主动拥抱着一个噩梦。” 温莎叹了口气,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能自嘲地笑了一下:“卡迈尔大师,你认为哨兵知道我们正在这里做什么吗?” “我不敢盲目乐观,所以我认为那东西肯定还保持着和这艘船的连接——但它毕竟已经脱离了母港,与这里隔着一整个现实世界,所以它大概也只能进行模模糊糊的感知,而不能像上古时代那样直接控制这艘船上的东西,否则它早应该把咱们这些‘不速之客’统统消灭掉了,”卡迈尔平静地说道,“当然,也有更恶劣的可能——哨兵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到,但它丝毫不在意,因为在它眼中,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都只是虫子,我们所有的挣扎,都无力破坏它这幅强大的钢铁躯体。”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让它这样认为吧,”温莎嗓音低沉,“当瓦解发生的时候,‘虫子’本就不在意一具衰朽的躯体在想些什么。” …… 在这个艰难的时期,奥德里斯国王为客人们准备的晚宴算不上奢华,但仍然算得上丰盛,富有南方特色的肉食、点心与高岭王国特产的浆果酒让拜伦印象深刻,而在格瑞塔要塞的城堡外面,士兵们的庆祝也在进行——不限量的肉食和适量的美酒被拿了出来,以犒劳已经在这条战线上熬过了一整个冬天的战士们,在军营和城墙之间,通明的灯火将亮上一整晚。 寒冬号的巨炮遥遥指着北方的平原,龙裔斥候和龙骑兵侦察机在天空维持着警戒,北方潮湿的空气是海妖们延伸出去的感官——这条一度摇摇欲坠的防线此刻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格瑞塔要塞里的士兵们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但对于拜伦、阿莎蕾娜与凡妮莎将军而言,他们在这条战线上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我们刚才收到了贝尔塞提娅女皇那边发来的消息,群星圣殿推进基地遭受了两次猛烈进攻,但及时回援的千年军团以及驻守在基地附近的索林卫队击退了敌人,目前那边暂时是安全的,”会客厅内,国王奥德里斯带着放松的表情对拜伦说道,“援军到来的消息也极大鼓舞了精灵的战士们,目前他们正在加固工事、调集物资,随时准备展开下一阶段的军事行动。” “听上去那边的阻断墙已经开始建造了?”拜伦问道,阻断墙计划是在他离开北港之后制定的,但在远航过程中,他已经通过和陆地之间的联络知晓了这个计划的内容,“我听说那些进攻群星圣殿推进基地的畸变体是被净化装置刺激到而聚集起来的……” “是的,正是因为白银精灵已经开始建造阻断墙,那些废土怪物的进攻才会一天比一天猛烈,”奥德里斯沉声说道,“那些怪物背后的主子也很清楚,一旦一个净化装置开始运转,附近的废土力量就会被迅速瓦解,那时候再想用畸变体把它打下来就不太可能了,所以他们在疯狂进攻所有进入废土活动的部队,以阻止精灵们建设推进基地……” 旁边的凡妮莎将军听着,微微笑了起来:“哦,这听上去我们有的忙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汲取者的战斗方式 拜伦和阿莎蕾娜并不打算在晚宴上浪费太多时间,作为海妖的凡妮莎则更是对人类的美食没有任何需求,国王奥德里斯显然也明白这点,所以在大家都填饱肚子之后,三位远征军指挥官与一位人类国王便立刻来到了城堡的军事大厅中,一份显示着目前南线全局战况的沙盘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这里就是目前我们所处的格瑞塔要塞——这是高岭王国西北边陲最大的军事堡垒,同时也是和奥古雷部族国直接相邻的防御据点,以此为中心,周围的六座城堡以及十二个高地法师塔都属于格瑞塔要塞的防御体系,这些设施之间在地下有隧道相连,而且为了防止那些怪物从地底发动进攻,我们对防御带的地下结构进行了元素固化并且设置了大量陷阱。” 奥德里斯国王指着沙盘上的模型与标记介绍着,随后手指又在格瑞塔要塞前方画了个弧线。 “这里原本是森林屏障的一部分,屏障内还有一些据点,但现在已经全部被摧毁了,森林屏障被大火烧尽,一部分守护者古树幸存下来之后暂时后撤到了丘陵地那边休养生息。不过虽然这里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但很多工事和地下掩体应该还能派上用场——畸变体虽然不需要那些‘居所’,可它们身后的指挥官们需要,所以这些工事有不少都被保存了下来。” “看上去是非常……坚固的防御体系,”拜伦看了一会,不得不承认高岭王国过去数百年里在废土侵袭面前所做的准备其实已经非常完备,那些堡垒群、地下工事、森林屏障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东西,“直到现在,格瑞塔要塞周围的这些城堡还在发挥作用。” “是的,如果没有这些城堡,我们的西北边境早就沦陷了,”奥德里斯国王点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但再坚固的堡垒如果没有打出去的手段,迟早也得落入被围攻的局面,就像你们今天看到的那样,我们还坚守在这里,但一直以来也只能做到坚守而已——整个南线战场只有群星圣殿那边成功做到了反推。” “现在寒冬号到了,情况将会大不相同,”拜伦带着一丝自豪说道,“我们的火炮支援可以覆盖到格瑞塔要塞以北的整片战场,陆战队和龙裔远征军则可以从陆地和天空确保更大范围的安全,等到彻底扫清了这里的畸变体,我们就可以全力支援白银精灵那边的阻断墙工程了。这应该用不了太长时间,敌人的指挥中枢已经被凡妮莎将军瓦解,哪怕敌人可以立刻从废土内部再调派一个黑暗神官来接管西北方向上残存的部队,也会有大量畸变体在这个过程中失控,变成‘野生’状态……” “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分兵一部分去支援那个‘推进基地’,”凡妮莎看了沙盘半天,终于渐渐适应了这种有些落后的战场演示方式,并且大致搞明白了那些只有陆地种族才能看懂的地形标记是什么意思,她的尾巴尖指向整个战场的东侧,那里是群星圣殿的坠毁点,如今已经成为白银精灵向废土中推进的桥头堡,“拜伦将军的炮火能解决大部分敌人,所以格瑞塔要塞这边应该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我带着一半姐妹明天早上就出发,借着这两天的强劲气流,我们很快就能抵达这座‘群星圣殿基地’上空……” “你们还打算借着雨云飘过去?”拜伦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这位海妖将军一眼,“不考虑一下正常的赶路方式?” “这就是正常的赶路方式啊,”凡妮莎觉得拜伦这话有些奇怪,睁大眼睛说道,“陆地上又没办法游泳,那当然还是变成水蒸气飘过去比较快——而且如果正赶上前线激战,降雨下来的时候还能起到突袭的效果。” 这一下子就涉及到了种族习性文化习惯的层面,拜伦平常在家跟豌豆讨论个自然课作业都费劲,这时候当然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只能使劲抓了抓脑袋,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你们飘过去也行,就是跟白银精灵们接触的时候别再让对面‘看脸色’了啊,说真的你们那脸色搁一般人眼里真不一定看得出来……” “嗨,现在战场通讯都恢复了,有情况直接就能联系上,我们本来也用不着继续在云层上发表情啊,毕竟之前那也是没办法,”凡妮莎一听就摆摆手,但紧接着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之前发的信号挺简单易懂的啊……” 拜伦和奥德里斯同时寻思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跟这个深海生物继续讨论这种问题比较好。 凡妮莎将军则又仔细观察了眼前的沙盘许久,随后视线又落在了旁边墙上挂着的那幅大陆全境地图上,在仔细思考之后她突然问道:“另外我有个问题,刚铎废土内部是不是所有地方都很缺水?我们之前意外打开过一条通往废土深处的通道,发现对面很大范围内都是干旱环境,而那些黑暗神官需要用很大规模的汲水系统才能从地底深处把水抽上来……” 她所提到的“意外”事件指的是之前女王佩提亚顺着一个死亡信标降临废土腹地的那次,当时那些黑暗神官反应很快,他们迅速炸毁了通道,甚至重创了女王(这也是佩提亚向洛伦派出远征军的直接原因之一),但即便他们反应那么快,女王当时还是侦察到了通道对面的大量情报。 而其中对海妖而言最重要的情报之一,就是废土深处的缺水环境。 “……我们对废土最深处的情况知之甚少,但根据我们打进废土内部的几个前进基地所传来的考察资料,那地方确实比宏伟之墙外面要干旱,”奥德里斯国王想了想,慢慢说道,“主要是昔日的刚铎大爆炸完全摧毁了废土范围内原有的地表水系,且干扰了气象环境,而随后建立起来的宏伟之墙则又阻碍了废土内外的水汽交换,这导致刚铎废土内部在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缺水,虽然现在宏伟之墙上打开了很多个缺口,部分废土边缘区域已经开始受到外部大气环境的影响而出现了正常的雨雪,但这种影响如果想蔓延到废土深处恐怕还需要很多年…… “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废土内几乎没有任何正常的地表河流,只在少数区域存在着像是‘绿洲’一样的地表水,那是从较浅的地下河里渗出来的,而且基本都带有毒性,不经过严谨的过滤和净化根本不能饮用。至于地下……废土地下似乎还有很多暗河流淌,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也都有污染,而且大部分地下河都很深,得用大型设备才能抽上来。” “……污染对我们而言不是问题,只要那里面还含水,我们就能提取出纯水来,水源稀少和埋藏过深倒确实是很大的麻烦……”凡妮莎微微皱起眉头,在思索中用尾巴尖轻轻敲着地面,“我们只有在水源丰富的地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我们的兵员补充和许多阵地战术也严重依赖水体,现在洛伦大陆和元素世界的连接艰难,废土上空大气中的水汽含量又很低,这会让我们的士兵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力气去‘汲水’或者从后方‘运水’……这样越往废土深处推进,我们的作战效率就会越低。” 拜伦和阿莎蕾娜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这似乎是他们之前没想到的情况——正常的陆地种族也确实很难一下子适应海妖的种种“特点”,阿莎蕾娜忍不住说道:“越往废土深处,我们的敌人肯定也会越强,可海妖远征军的力量却反而在逐步削弱,这……问题很大啊。” “那我们可能需要沿途建立大量的给水站,从地下河中取水,”奥德里斯国王思索着说道,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支来自深海的远征军有着怎样的力量,当然也更清楚她们在接下来战斗中的重要性,“另外还要建立一条输水通道,沿着阻断墙把水送往前线……” 随后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这需要占用大量的工程力量,但我认为是值得的。” “这很好,但大概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凡妮莎说道,一边说仿佛还在一边认真思索着什么,“如果想确保深海战士们在陆地上的战斗力,还是得有更稳定一些的水源才行……” 说着,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奥德里斯国王,很认真地问道:“那些畸变体……含水量似乎挺高?” “畸变体的含水量!?”奥德里斯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意识到了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一种意料之外的惊悚可能伴随着隐隐的寒意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深海战士死亡之后可以在水体中复活——视个体实力以及死亡方式不同,这需要长短不定的时间并且会带来短期的虚弱,而这个复活所用的‘水体’……可以是其他生物体内的水分,因此如果情况需要,这也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攻击手段和……取水手段,”凡妮莎说道,为了之后合作的便利,她没有在盟友面前隐瞒自己这个种族的独特天赋——更何况这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而另一方面,只要周围环境中水汽充裕,我们也可以通过共鸣的方式从已经死亡的生物或者较为弱小的生物身上直接抽取水分,前提是他们体内真的有足够的水分可以与我们产生共鸣。 “所以,如果那些畸变体的含水量足够的话……我们可以尝试一下‘战地续航’,具体办法就是开场先献祭一波队友,在复活的过程中从敌军身上打开‘局面’,等到战场的水汽充裕到一定程度,那些畸变体……就会成为我们的水源。” 凡妮莎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在以一种丝毫不开玩笑的方式介绍着她的想法,而她的态度让现场的其他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战术”对于这位深海战争领主而言并不新鲜,海妖们以前真的这么干过——而且绝对不止干过一次,她们曾用这种可怕的“战术”对付过某种体内含有大量水分的敌人,并且取得了胜利。 哪怕神经粗大的拜伦这时候也不由得感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这群深海生物虽然生性确实温和无害,但当她们生气起来……那是真的邪门到让人骨子里发寒。 奥德里斯国王也微不可查地咽了口口水,随后沉声说道:“我们很难捕捉到活着的畸变体,但这次我们俘虏了几个黑暗神官,或许可以让他们‘召唤’几个过来做做实验,如果符合你们要求的话……对了,你们这种……‘战术’,叫什么名字?” “往死里嘬。”凡妮莎一脸认真。 奥德里斯:“……?” …… 同一时间,格瑞塔要塞东侧,在山脉与丘陵之间,一片灯火散落在群山关隘之间,在灯光最明亮之处,是坠落在大地上的群星圣殿。 这座坠落的反重力要塞如今已经永远失去了再度翱翔于天空的可能,但它庞大坚固的身躯却仍旧守护着文明世界的边境,它如一个倒下的巨人,以身躯堵在了宏伟之墙能量屏障的缺口中间,一侧连接着高耸入云的光幕,一侧则背靠着高耸的群山,而在圣殿残骸的脚下,白银精灵们重新夺回了一度沦陷的土地,并以群星圣殿本身坚固的框架为基础,在短时间内建造起了一座攻守兼备的要塞,同时以这座要塞为起点,在废土内建起了前进基地和净化装置。 繁星低垂的天空下,贝尔塞提娅走上了要塞上方最高处的平台,这平台原本是群星圣殿中层甲板的一部分,但现在它已经完全断裂开来,其一部分结构在之前的战斗中崩碎,化作了散落在广袤平原上的无数巨大残骸,剩下的结构则形成了一道从圣殿残骸中延伸出来、高高探向天空的断桥——“桥”的前方,是黑暗中的废土平原,“桥”的下面,是凡人向废土发起反攻的据点。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侍女伊莲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夜晚风大。” 贝尔塞提娅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着那些气势恢宏的、从两侧“山体”中延伸出来的合金骨架,骨架之间狰狞撕裂的巨型甲板,以及白银精灵们在圣殿残骸间建立起来的墙垒和掩体,那些最近才建成的增设结构在恢弘的圣殿主体中显得格格不入,然而行走其中的战士们却比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充满自信。 “真像是在一头巨兽的肚子里啊……”白银女皇轻声说道,“尽管我曾在统御之座上坐了数百年,却从未以这个视角看过这座圣殿,这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一位长辈。” 说着,她回过头来,看着侍女伊莲。 “说说现在的情况吧,我们需要为即将到来的转折点做好准备。”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转折点的到来 来自深海的远征军将成为洛伦大陆这场漫长战争的转折点——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坚信如此。 在经历了战争初期因准备不足而发生的局部溃败、战线稳定之后的长期僵持以及现阶段的试探性反攻之后,废土军团的庞大规模和凶猛攻势虽然依旧,可笼罩在战士们心头的阴影却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浓重,那些怪物可以被杀死,它们的主力可以被歼灭,它们的指挥官也迟早会暴露在联盟的锋矢面前,当意识到敌人并非无法战胜之后,文明世界的将士们便有了更充足的勇气来面对这段艰难的时期,人民也有了足够的信心来等待这一切的转折点。 一支强大的外援毫无疑问可以打破目前战场上的平衡,甚至让胜利的天平大大地倾斜向凡人这边——向废土发起全面反攻的日子指日可待了,贝尔塞提娅希望自己的士兵们已经为此做好准备。 “我们的工业体系已经全力运转,古老的铸造厂和休眠了数个世纪的工匠魔仆在昼夜不停地制造净化装置的各种组件,只要前线能推进,阻断墙所需的原料就可以源源不断,”侍女伊莲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沉静而令人安心,“我们甚至有余力向提丰帝国运送多余的净化芯体,莎娜将军率领的军团昨天已经扫除了占据蓝岩丘陵的畸变体军团,现在工匠们正在全力抢修蓝岩丘陵那条被敌人破坏的铁路线,等到道路畅通,运送净化芯体的列车就会启程前往东线。 “敌人之前对推进基地的进攻被成功击退,现在索林卫队和千年军团已经重新加固了群星圣殿北部的防线,随着格瑞塔要塞的危机解除,我们如今可以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在废土内的推进行动中,目前第一座净化装置已经开始运转,洛玛尔将军将亲自千年军团深入废土,在一号净化塔的覆盖下修筑第二座设施。 “我们和北方的联络已经恢复,根据最新消息,北线的阻断墙目前正在顺利施工——在那里,敌人的反扑和我们这边同样猛烈,但塞西尔人用暴雨般的炮火和能够焚毁整片平原的**烈焰构筑了防线,他们的阻断墙已经深入废土两百公里,而且还在以极高的速度向着古刚铎帝国的中心,向着深蓝之井推进。 “西线方面,柏德文公爵和金娜指挥官已经协助重新整编之后的奥古雷部族联军扫清了所有境内之敌,那座被称作‘尘世黎明’的空天要塞将在近期开始向东移动,虽然奥古雷本土没有生产净化设施的条件,但据说那些飞行堡垒上面自带了大规模的战争工厂,它们将在移动过程中不断生产净化装置并将其空投到废土中——一个很惊人的‘施工方案’,据说是瑞贝卡公主亲自提出并执行的,如果这个方案真的奏效,或许最后开始施工的西线阻断墙反而会比其他三线的进度更快……” 听着伊莲平稳的汇报声,贝尔塞提娅的心绪不由得也感受到了些许平静,她的目光望向远方,在黑暗的夜色中延伸出去很远——那是刚铎废土的方向,是被浑浊浓云笼罩、大地污浊腐化的人类帝国遗骸,过去七百年里,那片土地生机断绝,不曾被文明的灯火照亮分毫,但如今情况却已经有了微小的改变,她看到一线灯光从脚下一路蔓延至那黑暗深处,而在视线的尽头,则有规模更大的大片灯火聚集起来,一片影影绰绰的建筑物和一座散发出辉光的高塔伫立在灯火中心,如灯塔般“照耀”着周围很大的一片区域。 在高阶超凡者的视野中,可以看到那高塔周围原本混乱不堪的能量场明显正在渐渐恢复有序状态,平静的魔力环境与远处的废土区域泾渭分明,而高塔上空的云层与气流也仿佛受到了影响,污浊的浓云在渐渐消退,高空那些不间断释放的能量火花也显得比其他区域稀少数倍。 那就是一号净化基地,阻断墙向着废土中延伸的第一步,在过去的两天里,那些畸变体如发了狂一般地猛攻那座基地以及贝尔塞提娅脚下的这座“群星圣殿要塞”,想要将净化装置扼杀在“点火”之前,但忠诚的千年军团以及那位小精灵“贝尔娜”所带来的索林卫队抗住了所有的进攻,如今高塔光辉已亮,废土军团中的主力单位畸变体只要靠近那高塔便会迅速衰弱、崩溃,那些黑暗神官也终于放弃了徒劳无功的进攻。 于是,人造的灯火在这黑暗沉沦的废土中再次亮起,来自文明世界的开拓者们终于第一次建设起了一片真正的“安全地带”。 接下来,这些“安全地带”将连接成一道长城,与北方向南延伸的阻断墙完成合拢,同时提丰帝国和奥古雷部族国也将建起一道横贯东西的壁垒,两道阻断墙所形成的交叉力场会彻底切断废土中的能量循环,将这片已经彻底“异域化”的土地“调整”到正常状态。 伊莲注意到了白银女皇的目光,她的视线也不由得投向了相同的地方,数秒钟的沉默之后,这位追随白银女皇最久的侍女才打破沉默:“七百年了……从未有人想到这片废土竟然真的可以被‘治愈’,而且治愈它所需的关键技术竟然就躺在我们的蓝图室里……哪怕当初把净化装置的关键技术分享给大陆诸国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它们可以用于阻断废土中的能量循环。” “学者们对魔力本质的揭示打破了世人面前的迷雾,事实证明,唯有对真理的探寻才能真正解决问题——缺了这一步,不管我们从先祖遗产里挖掘出多少财富都只是在原地踏步,甚至是白白浪费那些遗产,”贝尔塞提娅轻声感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群星圣殿的坠落确实是一件好事。” “星术师协会里的一部分‘老人’们可不会喜欢您这句话,”伊莲笑了起来,“让他们承认白银帝国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落后于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您还要打击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 “他们的态度无关紧要,虽然我承认他们过往的功绩与辉煌,但帝国的运转不需要一群主动选择停滞的零件,”贝尔塞提娅淡淡说道,目光下垂,“圣殿坠落了……我们终于可以把昔日那些整日在圣殿中挖掘知识和修修补补的聪明人从陈腐的古代机器中解放出来,我只希望他们能早日走出群星圣殿坠落所带来的阴影,像其他那些决定继续前进的精灵一样,把自己毕生积累的知识与智慧用在下一座‘群星圣殿’上。” “下一座群星圣殿……”伊莲微微睁大了眼睛,“您已经决定建造新的空中要塞了么?” “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这不妨碍我和薇兰妮亚大师提前制定一些计划,”贝尔塞提娅微微点头,“在与塞西尔帝国联合建造‘尘世黎明号’的过程中,我们自己也收获了非常宝贵的经验,大型反重力引擎组和并列式动力脊能够解决工程师们一直以来所面对的、在复原群星圣殿动力系统的过程中八成以上的困难,而大型甲板闭合技术和龙骨铸造技术对白银帝国目前的工业基础而言本身就不是难题,剩下的只有控制中枢……塞西尔的大型伺服脑和神经网络在外贸名单上。” 伊莲顿时颇为惊讶:“他们连这个都卖?!” “因为他们能造出更好的,而且他们需要让全世界所有国家都使用符合‘塞西尔标准’的数据处理和传输格式,”贝尔塞提娅笑着看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一眼,“买了他们的伺服脑和神经网络组件,就意味着购买者必须按照他们的技术标准来构筑自己的‘现代工业体系’,不管是工厂,船舶还是反重力要塞,亦或者是国内的通讯网络和公众管理系统,伺服脑和神经网络都是这些‘现代技术’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当全世界都在使用同一套‘标准规格’,你如果不想被整个世界排除在外,那也就只能选择一样的东西,所以塞西尔人当然会卖它们——而且是大卖特卖。” 伊莲从前似乎从未想过这些东西,这时候她显得很是惊讶:“那我们……” “这不是阴谋,而是公开的利益交换,在购买塞西尔帝国的伺服脑和神经网络组件时,我们也在输出自己的反重力技术和铸造标准,就像提丰最近也在搞他们的‘晶体国际标准库’和‘现代法术注册体系’,不管是对提丰、对塞西尔还是对我们而言,这些交换中的‘价码’都是可以接受的,而对于其他联盟成员国……这一切同样值得,而与此同时,这一切交换也将确确实实地将我们这个世界向前推进——至于推进的方向是否正确,那就只能让历史来评判了。” 贝尔塞提娅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这场战争让整个洛伦大陆所有国度真正团结成了一个‘联盟’,比112会议的现场还要团结,而大国的触须会在这个过程中迅速蔓延,新的秩序与格局在这个过程中形成并得到稳固,直到下一次洗牌——伊莲,这个过程既不光明也不黑暗,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发展着的。” “……我听懂了,”伊莲想了想,小小地呼了口气,“只不过感觉有些复杂——总觉得高文叔叔现在的形象有点吓人。” 贝尔塞提娅的目光落在伊莲身上,注视了几秒种后,她才突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放心吧,高文叔叔还是我们的高文叔叔——只不过,他同时也是塞西尔帝国的领袖罢了。” …… “阿嚏——” 高文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把办公室里的赫蒂、琥珀和全息投影中的柏德文公爵都吓了一跳,坐在旁边的赫蒂立刻关心地看了过来:“先祖,您没事吧?” “没事,突然鼻子有点痒,”高文揉了揉鼻子,“怕不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 “有人在背后念叨……您?”赫蒂表情有点发呆,“这和打喷嚏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一下子没法跟对方解释这来自故乡的神秘说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只能摆摆手生硬地把话题岔开:“没什么,我随口一说——柏德文公爵,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现在北线、东线和南线的局势都已经开始迅速好转,就等你的消息了。” “是,陛下,”柏德文·法兰克林大公的半身像漂浮在魔网终端上空,和去年比起来,这位有着书卷气息的儒雅法师如今脸上似乎多了一点执兵者的锋锐,但他的嗓音仍然平静内敛,“一直以来,西线的情况都比其他地区更加复杂,大范围的沦陷、损毁、灾民以及失控乱跑的畸变体牵住了我们的脚步,但现在这些情况已经得到全面控制。 “奥古雷的各个部族重整了部队并在红玉城设置了联军总指挥部,在医疗物资与武器装备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当地部队已经有能力自行处理国内灾害控制和畸变体问题,并且重新控制了群山屏障的所有防线,接下来我和金娜指挥官将开始向废土方向移动,修复废土哨所要塞群并将其作为阻断墙的起点。 “瑞贝卡殿下所制定的‘天降正义’方案已经完成理论验证并且进行了数次测试,在确保制空、提前进行地表‘清理’的情况下,空投组件并在地面进行快速组装的建设方式是可行的,唯一的问题是受限于临时反重力框架的性能,为了在安全性和投放效率之间寻找最佳平衡,所有空投组件都必须进行二次拆分和轻量化处理,这导致我们最终组建起来的净化装置在寿命上……略显不足,不像其他几条战线上那些基础扎实的地面站那样‘结实’。” “寿命受到影响……到什么程度?” “在恶劣的废土环境下, 大概只能平稳运行半年——净化芯体受到的压力太大了,切割减重之后的芯体会在自身的能量冲击下逐渐熔毁,由于装置的核心一旦开机就不能停下,所以无法通过更换芯体或关机补强的方式来延长寿命。” “那如果用正常的方式进行地面建造呢?”听到新方案下净化装置的寿命竟然只有区区半年,赫蒂忍不住开口道,“其他几条线上……” “我们兵力不足,长公主,”柏德文遗憾地摇了摇头,“而且地面建设成本高昂,重创之后的奥古雷无法提供足够的后勤支持,勉强这么干的话,我们恐怕来不及与其他三条线上的阻断墙进行合拢。” “……所以,半年内结束战争就可以,”高文注视着柏德文的眼睛,“半年内完成阻断墙的建造,启动,然后治愈那片废土,只要废土中的能量循环被切断,我们就不需要阻断墙了——较短的寿命也可以接受。” “我明白了,陛下。” ------------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技术型选手 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了东方的群山屏障,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投下了一片微末的金辉,高空呼啸的风掠过空中要塞上空的微光护盾,在数层屏障的过滤和疏导之后,寒冷的高空气流变成了舒适的微风,悬挂在控制中心上空的帝国旗帜在风中摆动起来,淡金色丝线描绘出的剑与犁徽记随着气流舒卷起伏——瑞贝卡在上层甲板的主干道上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尘世黎明号的上层建筑在晨曦中逐渐泛起一层金属质感的光辉,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容。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座空中要塞上的生活,而且最近愈发喜欢在尘世黎明号的上层甲板迎接一天的日出。 “早上好,创造者,”要塞主脑的声音从附近的一个低功率讲话器中传来,尘世黎明号感知到了瑞贝卡的位置,主动打着招呼,“今天的太阳很不错。” “早上好,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瑞贝卡笑着对不远处的监控装置招了招手,脸上表情愉快的几乎要放出光来,“感觉很适合朝废土那边扔点什么充满艺术气息的东西啊——” “如您所言,今天是出发的好日子,”尘世黎明号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温和,一阵由低到高的嗡嗡声在这座反重力巨舰的深处响起,这是它正在为自己的二十二组辅助推进引擎预热的动静,“需要给您安排前往2号工业甲板的轨道交通么?最近的管道登入口在您左手边五十米处。” “好,”瑞贝卡点点头,迈步朝附近一处突出甲板的隆起设施走去,“对了,顺便告诉金娜指挥官一声,就说我已经把最后一座超临界加速器的校准完成了,她随时可以使用。” “明白,通知消息已发送。”主脑的声音立刻响起,瑞贝卡则已经来到了那隆起设施前,伴随着轻微的机械摩擦声,弧线形的防护板向上升起,里面露出了可容纳数人乘坐的、仿佛圆筒一样的轨道交通舱,瑞贝卡轻车熟路地钻进去并扣上安全锁,交通舱随之下沉进入埋设在甲板下面的轨道沟槽,向着二号工业甲板的方向快速驶去——净化装置的组件制造厂就位于那边。 尘世黎明号规模惊人,其内部更有着空间利用率极高的多层立体结构,要在如此庞大的“飞行城市”中赶路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此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瑞贝卡和魔导技师、机械学士们设计这座要塞之初时便为它设计了非常完善的交通系统,其中包括在甲板表层使用的魔导车辆、在各同层分区之间快速移动的轨道交通系统以及从上到下贯穿整个要塞的、可以通往各个“楼层”的快速升降机构,而在这三大系统中,尤以轨道交通发挥的作用最大。 这东西最初的设计灵感来源于索林巨树,那株巨树的规模更胜过尘世黎明号,因此为了便于运送人员以及物资,贝尔提拉在巨树中构筑了仿佛植物内的营养维管般的“交通管道”,这成熟且有效的设计激发了瑞贝卡手下技术团队的寻思之力,这些聪明人扎堆寻思了一番,成功以工业和机械的力量复现了这种便利的交通系统——好用的一比。 筒状交通舱在轨道槽中飞快滑动,轨道槽的一部分结构是用高强度人造水晶制成的“观察窗”,瑞贝卡坐在座位上,目光透过观察窗看着外面的景象——这整条“路”都被埋设在甲板下方,但交通轨周围并非黑暗无物,恰恰相反,尘世黎明号的甲板下面才是这座要塞最主要的结构——在厚重装甲与高强度护盾的层层包裹下,是这台战争巨兽动力澎湃的心脏以及众多杀戮机器的组装工厂,大部分舰载部队在多数时候也驻扎在甲板下层的兵员宿舍中,而且时至今日,这甲板下面还有很多区域在持续进行着扩建施工。 前方是一片略显昏暗的空间,当交通舱从上方快速掠过时,瑞贝卡看到一个巨大的平台在昏暗中浮现,高功率工程灯照亮了平台的中心区域,大量工程机械和穿着制服的魔导技师、机械学士们正在平台上忙忙碌碌,焊接与切割的光芒在这巨兽体内不断闪烁,而在平台另一端,还可以看到大量等待拆分组合的预制框架,那些框架上明显的金色标记显示着它们并非是尘世黎明号自己的工厂生产,而是来自附近的“赫克托勒号”飞行堡垒。 赫克托勒是一座在尘世黎明号附近长期伴航的戈尔贡级飞行堡垒,它的战斗力虽然不强,其“背上”却承载着整个空天战斗群最大的铸造厂和复合工业中心,每隔五天,都会有运载量巨大的“云底”飞行器将粗加工的金属铸锭和其他材料从地表运到赫克托勒的工业中心,原材料在那些炽热的锻炉和轰鸣的机床间被加工成各种组件,随后被分配到包括尘世黎明号在内的各个要塞或堡垒上,赫克托勒号的名字也由此得来——在人类的传说中,“赫克托勒”是第一次开拓时期(刚铎帝国立国)最伟大的工匠的名字。 “那座平台应该是二号维护机库吧……拖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快造完了,”交通舱迅速越过了平台上空,瑞贝卡的目光也随之从下方收回,“有了这个新增出来的机库,我们的龙骑兵编队应该可以提高不少作战效率……现在还剩下什么东西没造完的?” “只剩下A12区的一套辅助冷却单元还在建造中,该设施完工之后将允许尘世黎明号以更快的速度航行,并减少所有主炮级虹光发生器百分之十的冷却周期,”主脑的声音随即传来,“目前基础施工已经过半,材料和人员充裕,工程将按计划完成。” “呼……那就好,”瑞贝卡轻轻呼了口气,“这座要塞总算是要完成了。” 尘世黎明号在起航之时并未完工,由于这场战争爆发的太过迅猛而且在初期几乎完全失控,因此这座空天要塞几乎是在主要功能刚刚完成验收的第二天就匆忙奔赴了战场,除了基本的航行和作战能力能够保证之外,它的大量“子单元”和作为旗舰的舰队辅助模块都是这一路上一边作战一边建造起来的,其庞大的规模、功能齐备的工厂设施以及技术团队优秀的寻思能力让这种空前绝后的事情成为了可能,而直到今天,尘世黎明号才终于到了临近完工的阶段。 “您之后还计划建造第二座空天要塞么?”沉默了几秒种后,主脑的声音再次传来,“就像您之前说的……我的姐妹舰。” “当然,祖先大人说过,打完就没了的决战兵器不可靠,能量产的兵器才最可靠,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只造一个尘世黎明号,那起码得有一个编队才行,”瑞贝卡立刻点着头说道,“有了在你身上积累的经验,再加上技术的进步,你的‘妹妹’应该很快就能诞生吧……其实我连名字都提前想好了!” “您已经想好了名字?”主脑表达出了适度的好奇,“我在资料库中并未检索到相关信息……” “我还没往上报备呢,连赫蒂姑妈和祖先大人我都没跟他们说,”瑞贝卡摆摆手,“既然你叫‘尘世黎明号’,新要塞我打算就叫‘众神黄昏号’,你看这样一天就齐整了……” 主脑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再度开口:“我觉得神权理事会的高阶顾问们对这个名字可能会有些敏感……” “那我回头跟他们商量商量,”瑞贝卡又摆摆手,一脸“我觉着这没问题”的模样,“大不了改名叫‘众神中午号’……” 主脑彻底不说话了——它能处理得过来这座庞大要塞每时每刻传来的成千上万个神经信号,但实在处理不了这位帝国铅球脑袋里面的奇思妙想…… 不过这并没有安静太久,因为交通舱已经开始渐渐减速,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摩擦和斥力机关翻转特有的咔哒声,瑞贝卡感觉自己停了下来,随后整个筒状交通舱开始被推上出口,防护板打开之后,她看到了二号工业甲板那令人赏心悦目的露天组装平台,以及平台上整装待发的、由她和近百名技术人员鼓捣出来的技术结晶: 被拆解为十七个组件,可以打包安装在简易的空投框架上,能够从空天要塞直接空投到地表进行组装的净化装置。 她从交通舱里钻了出来,心情愉快地走向组装平台,走到一半便看到有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也站在这里——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性,她穿着贴身轻便的空军指挥官白色制服,一侧肩膀上披着装饰性的短披风,柔亮的金色长发扎成单马尾,看上去英姿勃勃又清爽。 那是帝国的空军总指挥官,金娜·普林斯,一位曾经的狮鹫骑士,经验娴熟的“驭空者”,她参加了帝国崛起之路上的几乎每一场战斗,并在龙骑兵部队建立时成为了当时帝国的第一位“飞行员”。作为一个年轻而且拥有诸多新锐技术的新兴帝国,塞西尔国内不管是在军事领域还是在技术领域的人才都有年轻化的特征,而这位空军指挥官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瑞贝卡觉得这位金娜·普林斯小姐最厉害的倒不是她在“空战”方面的本事,而是迄今为止有超过一个连的人尝试给她介绍对象而未能成功的战绩——据说连索尔德林先生的母亲都找过她,二人相谈甚欢,在关于狮鹫和战鹰的饲育方面交换了一整天的意见,最后要不是索尔德林及时赶到,俩人应该就结为异族姐妹了…… 瑞贝卡使劲摇了摇头,把脑袋里乱跑的思路赶紧甩掉,她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八卦有一大半都来自琥珀之口,所以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为好,更何况出发前祖先大人和赫蒂姑妈还专门提醒过,要自己听金娜指挥官的吩咐——自己虽然是尘世黎明号的技术负责人,但也只是技术负责人罢了,包括尘世黎明号在内的整个空军部队还是要听这位真正的专业军人命令的。 “金娜指挥官,您怎么也在这儿啊?”瑞贝卡走上前去,对似乎还未发现自己靠近的金娜打着招呼,“我还以为你在控制中心……” “公主殿下,”金娜这才注意到瑞贝卡的存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头说道,“我收到您发的消息,正准备去看一下最后完工的那组超临界加速器,路上正好从这边经过,就顺便来看看净化装置的情况。” 瑞贝卡得意地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学会过在夸奖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情:“看着还不错吧?” 金娜转过头,看着组装平台上那些闪闪发亮的金属装置,被拆分成三段的净化芯体就像三根由水晶和金属混合而成的巨柱般竖在平台中心,技术人员们正在小心地给它们周围安装缓冲衬垫和固定框架,而其他的组件则已经拆分打包完成,目前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平台边缘,等待着重型运载车辆将其送到尘世黎明号边缘的“投放港”,在那里,打包起来的组件将被安装上一次性的空投框架,在一连串的姿态矫正和减速中飞向大地,并被地表的回收和工程部队就地重组。 “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成果,”金娜在技术方面并不擅长,但她相当清楚这个方案一旦施行对于整个战局的巨大推进作用,“西线战场如今是整个联盟‘进度’最落后的一处,但如果空投方案顺利进行,我们就可以追上其他几条战线上的盟友。” “肯定没问题,我们都测试过了,这些拆分之后的组件安装起来很容易的,”瑞贝卡显得很有自信,“而且空投过程中会有一整个空天战斗群在天上进行掩护,直到净化装置启动,那些怪物都不可能干扰到地面上的组装进度……” “不,我倒不是担心地面上的组装和启动,我担心的是投放本身……”金娜显得忧心忡忡,“那些一次性的空投框架真的没问题么?大铁架子上面直接焊一个大功率的反重力环什么的……我昨天去看了一眼成品,怎么说呢,感觉有些过于……粗犷?” 瑞贝卡摸了摸下巴:“我觉着可以……要不我再让机械学士们多焊俩固定钢柱上去?” “不是多焊两个钢柱的……好吧,您是技术方面的专家,您确认没问题就好,”金娜·普林斯嘴角抖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刚才柏德文公爵已经从地面发来消息,他的地面主力已经做好了行军准备,就等我们出发了。” 优先确保空中优势,随后地面部队跟进并确保地区占领,这是在这场战争中金娜所学会的东西。 “是的,金娜指挥官,尘世黎明号已经做好准备,”瑞贝卡立刻挺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大声说道,“我们可以出发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愿尘世迎来黎明 当那轮辉煌的巨日完全上升至天空的最高点,带着浅淡木纹和辉煌冠冕的日轮在天空中洒下无尽的光辉,整座红玉城都沐浴在温暖与光明之下,此时寒冷的冬季已经结束,复苏之月正在为这片大地带来一年最初的生机,从红玉城高耸的城墙到焚毁之后的红玉林地边界,来自奥古雷各个部族的战士们在一座座营地中集结着,在这个温暖的日子里等待着新的命令——群山屏障已得到重建,敌人已经被赶回废土,无数被摧毁的城市正在等待收复和重建,惴惴不安的人民也开始期待着新的生活,然而对于最前线的人们而言,即便寒冬已经结束,这场战争也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卡米拉与雯娜并肩走在城外的驻扎区边缘,他们正穿过人类士兵的营地,准备前往驻扎在红玉林遗址的灵族驻地,当一阵暖风从山林的方向吹来,卡米拉耳朵末梢的绒毛感受到了这令人舒适的气流,这位兽族大酋长忍不住眯起眼睛,尖尖的耳朵在空气中抖动了两下:“春天来了啊……” “是啊,我几乎以为春天不会来了——之前那真是我这辈子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冬天。”雯娜摘下了自己的兜帽,让灰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随意披散下来,她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营区,看到那些整齐排列的帐篷与板房之间是正在做着整备的人类士兵,那是威克里夫从西部地区重新召集起来的部队。 那些士兵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或无声地在营房之间列队行走,通过环大陆航线和跨国铁路运过来的武器装备已经下发到这些前线战士的手中,传统的刀剑换成了塞西尔制式的熔切剑,弓弩与法杖换成了灼热射线枪和带有大容量储能装置的魔导终端,所有部族的士兵都在以极高的效率学习并熟悉着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而在各部族军队中,这些人类士兵的进步速度简直惊人。 有在营地边缘巡逻的士兵注意到了正在从营地外面经过的两位部族领袖,他们停下来向雯娜和卡米拉行礼致敬,随后便转身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巡逻路线上。 “……你感觉到了么?他们胸膛中都烧着一团火,”卡米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兽人大酋长用一种深沉的视线望着人类营地的方向,双耳微微向后延伸,在兽人的传统中,这是对勇士致意的姿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如高山勇士般意志坚如钢铁,他们随时做好了与那些入侵之敌决死的准备。” “法尔姆要塞失守之后,人类部族失去了两座城市和无数村落,十几万人没能从那片炼狱中逃出来,那里面包括很多人的亲朋手足,甚至连他们的国王也为此失去了一条手臂,尽管威克里夫自己很看得开,但当他带着一条机械手臂返回后方重整兵马的时候,无数人的怒火便被瞬间点燃了——这一点恐怕那家伙自己都没想到,”雯娜摇了摇头,“现在,奥古雷的人类部族与那些怪物之间可是真正的深仇大恨,这也是为什么柏德文公爵会选择让威克里夫的部队成为首批与塞西尔远征军共同批进入废土的军团——他们能抗得住最大的压力,也做好了抗住压力的准备。” “但他们也很容易自我毁灭,”卡米拉沉声说道,“如何在巨大的愤怒和杀戮冲动下避免自我毁灭——这是连高山勇士都必须面对的挑战。” “这就要看威克里夫的本事了,我相信那家伙能管好自己的部队,”雯娜微微笑了起来,“而且你的山地军团不是也很快就要进入废土了么?别忘了照应着点我们的老朋友。” “不必你提醒,打仗我很专业。”卡米拉笑了起来,尖锐的犬齿在嘴角闪烁着寒光。 雯娜的视线则从不远处的营地上收回,并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在她的右手边,是一片开阔而焦枯的土地,冬日的积雪已经尽数化去,战争所带来的丑陋伤疤直观且触目惊心地烙印在大地上,数不清的焦枯残骸和厚厚的灰烬覆盖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曾经参天的古树和刻有先贤名字的石柱皆倾颓在这片焦土上,被掩埋在灰烬与尘埃中。 与红玉林海一同焚毁、埋葬的,还有这里曾经的守林人,兽人曾经的一段历史,以及她童年时期和卡米拉一同在这里狩猎、采摘时的记忆。 “我听说,这地方的名字还是没变,”雯娜下意识开口道,“你的几位萨满巫师讨论说要不要给这片林海改个名字,毕竟曾经郁郁葱葱的红玉林已经被大火烧尽,这里剩下的只有焦土,但你驳回了所有这方面的提案,最终还是下令保留了红玉林海这个地名……” “生长在先祖之峰的苏生之木会在大火之后更加茁壮,柏德文公爵则告诉我,生活在圣灵平原的人坚信‘焚烧之后的土地会长出更加茂盛的新芽’,红玉林海最初只是一片小小的树林,是我们的祖祖辈辈将这片树林变成了‘林海’,”卡米拉表情平静,“总有一天,这里还是会恢复那郁郁葱葱的模样,所以……红玉林海仍然是红玉林海。” 雯娜眨了眨眼,而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突然从高空传来,打断了她和卡米拉的交谈——那嗡鸣声从弱到强,从少到多,并渐渐汇聚成了一片在天地之间回荡的声浪,如云端巨兽在天空发出了低吼,这庄严低沉的声音让两位部族首领下意识地抬起头,尘世黎明号以及十二座戈尔贡飞行堡垒庄严巍峨的身影映入了她们的视线。 在过去的大半个冬天,这些如飞行城池般惊人的工程学奇迹一直悬浮在红玉城的上空,它们象征着联盟最强大和最先进的力量,为这片遭遇重创的土地带来了无穷的信心和战意,而现在,那些空中堡垒周围的庞大符文矩阵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点亮,伸向天空的翼板阵列如燃烧般释放出灿烂的流光溢彩,魔法粒子从装甲带之间的释能栅格中喷薄而出,又如云雾般环绕着它们堡垒庞大的躯体,随后,这气势恢宏的要塞群开始渐渐向着东方的天空移动——在辉煌的巨日下,它们所释放出的层层光环仿佛正连接成一片海洋,而在那粼粼波光下,红玉城内外数不清的营地中突然爆发出了如山般的欢呼。 “他们出发了,”卡米拉突然握紧了拳头,她努力抬起头望着空中要塞群航行的方向,在辉煌的巨日光辉中睁大了眼睛,猫科动物般的瞳孔收缩成了两条细线,随后仿佛是为了强调什么似的,她又用力点了点头,再次说道,“尘世黎明号出发了!” 雯娜深深吸了口气,她生性平和冷静,此刻却也被前所未有的激昂情绪鼓动着身心,上一次她产生类似的感觉还是看到满载着工业品的列车驶入风歌城的时候。这位灰精灵首领看着那些气势恢宏的庞然身影一点点在阳光中变成连绵成片的模糊巨影,听着从城外的营地传来的如山如海般的欢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愿尘世迎来黎明……” “尘世黎明号已起航。” 红玉城外东部营地,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轻声说着,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他此刻正站在一辆拥有复合护盾和厚重装甲的前线指挥车旁,一辆“钢铁大使”多功能战车正在附近的空地上展开自己的车载魔能水晶并将充能力场覆盖到周边范围,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战车部队正在启动引擎,远征军战士们正在登上运兵车辆,龙骑兵战机在低沉的嗡鸣声中缓缓升上天空,并与地面指挥站建立了链接信号——在统一且高效率的指挥下,这支训练有素的远征部队已经做好了奔赴战场的准备。 “向威克里夫国王发信,”柏德文公爵转头对自己的副官说道,“我部将在十分钟后出发,向群山屏障隘口移动,请他的部队及时跟上。” “是,公爵大人!” …… 阳光渐渐下沉,渐呈橘红色的天光均匀地泼洒在列车站的站台上,位于大陆东部的提丰帝国比其他国家更早地迎来了夕阳,而在逐渐浓重的黄昏色调中,赫米尔子爵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的领结,又左右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再次抬头看向站台立柱上悬挂的那座机械钟,感觉那支由黄铜铸造的指针此刻走的竟然是如此迟缓,甚至迟缓到了让人忍不住怀疑它是否已经坏掉。 他站在这座位于帝国西南边陲的车站站台上,远离了他熟悉的、繁华舒适的奥尔德南,远离了他钟爱的炉火、花园以及那把带有天蓝色坐垫的高背椅,在这里没有训练有素的女仆和侍从,只有死板强硬的士兵和脑子一根筋的技术人员,没有惬意的浴池和花厅,只有机械轰鸣的组装工厂和枯燥无趣的站台,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来适应这种巨大的变化,但他这些日子已经开始渐渐承认,自己在“适应环境”这项能力上或许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有天分。 “有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脑子是出问题了,”已经在站台上等了半天的子爵先生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随从说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他不希望不远处那些同样在等待中的工匠和士兵们听到自己在念叨什么,但他不介意把这些话说给自己的贴身男仆,因为这是他除了管家之外最信赖的人,信赖程度甚至超过了家族中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竟然会主动申请来这地方……这里离戴森伯爵驻守的边境可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嗅到空气中飘来的、废土的臭味。” 他并不知道废土有没有臭味,但这座边陲小城中的萧杀紧张气氛真的让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每一个早晨都会闻到那来自废土的气息——那是距离死亡太近的味道。 仆人开口了,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您还是主动申请来到了这里,作为一个勇敢的提丰人,在这里发挥您那不可替代的作用——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那样有着管理复数工厂以及迅速组建大规模技术团队的经验的。”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些方面确实比那些养尊处优的草包要强一点点,”赫米尔子爵捏了捏自己的鬓角,“而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帝国需要她的每一个公民格尽职守,尤其是如今这个艰难的时刻……我们都得做好准备。” 他再次拉了拉自己的领结——最后干脆把它直接解了下来,如果是在奥尔德南的某个沙龙上,他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粗鄙之举,但此刻这却让他瞬间感觉到了莫大的轻松,他不禁开始后悔自己在过去的那么多天里为何要一直用这无用的东西来折磨自己了。 随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了那道在夕阳中向着南方延伸的V形轨道,看着它一路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这是个艰难的时期,哪怕是骄傲的提丰人,也必须承认此刻的艰难,但作为贵族,他有必要让追随自己的人相信这艰难局面终究会过去,而每一个人都应当在这个过程中发挥自己的作用——或许就是心中这点骄傲感真的在发挥作用,他主动申请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座距离前线只有一天路程的边陲城镇,而现在,他正在等待一辆从南方发来的列车。 这条铁路线通往蓝岩丘陵方向,讽刺的是,它几乎不曾被真正使用过——作为联盟商业活动的一部分,它在112会议结束之后不久便飞快地建立了起来,却在刚刚建成没多久的时候便遭到了战争的洗礼,被那些蠢笨卑贱的怪物肆意破坏,现在白银精灵和提丰帝国的战士们又夺回了一度沦陷的土地,修复了这宝贵的交通线,赫米尔子爵脚下的车站在这片土地上等待了一整个冬天,今天才终于要迎来造访这里的第一辆列车。 就在赫米尔子爵忍不住想要再次看向那座机械钟表时,响亮的车笛声终于从地平线上传来。 子爵先生顿时站直了身子,所有的不耐和疲惫尽数消散。 他要以最得体的姿态,像个真正的提丰人那样接待精灵们。 魔能列车在轨道上呼啸行驶,车头上烙印的白银帝国徽记已经清晰可见,斥力机关微调着角度,让这沉重且庞大的钢铁造物渐渐减速,一节又一节的载货车体靠近了站台,等待已久的工匠和士兵们迅速靠拢过去,等待着调度员关闭站台上的魔法屏障。 赫米尔子爵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正在慢慢停靠的载货车体上,那些平板型的载货车上用坚固的钢铁框架和螺栓固定着一个个庞然大物,那都是沉重且宝贵的工业货物。 来自白银帝国的净化芯体——严格来讲,是完成初步加工的、尚需后期调试安装的净化芯体。 阻断墙的关键是净化塔,作为一个老牌强国,提丰帝国当然也能建造净化塔,然而能造是一回事,产量又是另一回事。 经历了战神神灾和内部洗牌的提丰帝国,维持东线局势的过程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轻松。 国内生产的极限摆在那里,如果要维持前线军团,那么净化塔的组件生产就会受到影响,要全力生产净化装置,前线的战争机器就将后继无力。 但现在,情况终于好起来了。 “通知安德莎将军,”赫米尔子爵笑了起来,看着那些固定在列车上的、仿佛巨型纺锤体一般的净化芯体,仿佛看到如山的财宝躺在自己面前,“她要的净化芯体很快就送到!”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战火中的复苏之月 这一年的复苏之月22日,以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开始向废土方向移动为起点,整个文明世界对废土的全面反攻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北方战场,塞西尔帝国的机械化军团击溃了魔能焦痕以北的所有废土军团,并将净化装置一路铺到了昔日刚铎帝国北方重镇“卡格苏拉”的废墟前,净化高塔在废土的大地上熠熠生辉,净化之力组成的连绵壁垒从黑暗山脉一路延伸到最前线,废土军团在半个月内发起了数次猛烈的反击,然而直到他们的北线指挥体系彻底瓦解,联盟北线军团的推进势头都未遭到任何阻碍。 在西线战场,以尘世黎明号为旗舰的空中要塞集群如天穹巨兽般降临废土,这些庞大而气势恢宏的战争机器沉默且坚定地向着废土中心方向推进,以从天而降的烈焰和雷霆审判一切污秽,净化之火在大地上翻涌,烧尽了那些在指挥体系崩溃之后仍然在大地上徘徊的畸变体军团,废土方面以羸弱的空中单位尝试抵抗,皆无功而返,而在空中压倒性的优势掩护下,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以及奥古雷部族联军组成的地面部队稳步推进,并以极高的效率将尘世黎明号空投下来的净化组件建造成一座座高塔,阻断墙在废土中不断延伸。 在南线战场,塞西尔远征舰队的介入彻底稳固了原本缺乏天险保护的高岭王国防线,南线联军得以将全部力量集中至群星圣殿要塞,来自深海的海妖远征军则成为南线联军推进过程中的最大助力,悍不畏死的深海战士在废土中掀起了滔滔巨浪,在波涛之后,白银精灵的魔导师团和高岭王国的工匠们在数日内便连续建起三座净化高塔,阻断墙的运行驱散了笼罩在南线战场上一整个冬天的阴霾。 而在东线,老牌强国提丰在这残酷的战争中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底力,冬狼军团和国立骑士团、魔法师团组成一股强大的锋矢,在安德莎·温德尔的带领下打进了昔日刚铎帝国的东部旷野,并沿途设置了七座净化高塔——即便经历过神灾的洗礼,经历了残酷的内部肃清和大洗牌,提丰也仍然是那个提丰。当复苏之月进入中旬,废土的东部军团仍然在和提丰前锋部队进行着激烈且残酷的正面作战,而提丰军团前进的脚步始终不曾停下来。 战争的局势仍未明朗,盘踞在废土中的恐怖力量仍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抵抗,但记录历史的学者们已经意识到,无论这场战争何时尘埃落定,今年春天都将是它最大的转折点。 …… 炼狱燃烧弹所掀起的活体火海已经渐渐熄灭,然而烈焰流淌之后在大地上残留的灼热气息仍然蒸腾着这片干燥的废土,在滚滚热浪中,空气呈现出一种扭曲的透镜状态,远方的地平线都显得摇晃不定起来——对普通人而言,这是相当难以忍受的环境,但对于装备精良,拥有全套防护装置的联盟士兵而言,这将是他们宣泄怒火和复仇的最佳战场。 沉重的战车发出低沉轰鸣,钢铁履带滚滚向前,在暗淡的天光下,战锤-II坦克组成的集群如一群披覆装甲的巨兽般在大地上隆隆前进,燥热的风卷起了干燥粗糙的沙尘,拍打在主战坦克灰黑色的装甲板上,炮塔在热风中调整着角度,长长的加速导轨遥遥指向了远方那一小撮正从巨石和废墟后面钻出来的黑红色怪物,伴随着充能装置的蓝光一闪,魔晶炮弹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呼啸,并在短暂的延迟之后落地爆炸,将那些侥幸活过了轰炸的怪物尽数送上天。 而附近那些更加零散的、侥幸存活下来的怪物则遇上了钢铁大使战车的轻型榴弹炮、连射飞弹发射器以及步兵们密集发射的热能射线,它们嘶哑的咆哮根本来不及出口,自身便已经化作了大地上四处散落的灰黑色烟尘,并在下一阵热风吹来的时候随风消散。 地面部队后方,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从车上跳了下来,抬头环视着这片在污浊云层笼罩下的黑暗土地,微风护盾形成的防护层在他身旁闪耀,隔绝着环境中的热浪以及潜在的有毒气体,一名身穿轻步兵护甲、胸前佩戴着塞西尔帝国徽记的士兵向他走来,高声汇报:“公爵大人,地面战场已肃清,空投点安全!” 柏德文公爵点点头,看向阵地另一侧:“威克里夫国王那边情况怎么样?” “那边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威克里夫陛下的工兵部队正在搭建工事并组装地面信号站。” “看起来那些奥古雷人已经渐渐熟练了……”柏德文公爵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天空,尘世黎明号的身影正悬浮在他的头顶,同时微微调整着自身的角度和位置,十二座戈尔贡堡垒如同漂浮在那巨大要塞周围的小型“浮岛”,数不清的龙骑兵战机则如蜂群一般在这支空中部队周围逡巡,无数的炮口遥遥指向废土远处,只要那些怪物胆敢再次涌过来,雷霆天火必然会将它们尽数摧毁。 阵地另一侧,威克里夫国王正在战场边缘眺望着远方一片连绵起伏的阴影,它看上去是一道有着诸多缺口的、形态怪异的山脉,但实际上却是一座熔融的城市,那可怕的废墟是昔日刚铎大爆炸所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疤痕——随行学者告诉他,那是由于深蓝魔力的失控引爆了城市中的供能主节点,节点的魔力反噬才将整座城市融化成了如今恐怖的形态,而这样恐怖的景象,在刚铎废土处处可见。 隔着七百年的岁月,废土中的一切仍然可以让每一个亲眼目睹它的人感到心底发寒。 “陛下,周边区域已经清理干净,”一名士兵从旁边走来,汇报声打断了威克里夫的思绪,“尘世黎明号发来通讯,询问是否可以接受空投。” “回复,场地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接受空投。”威克里夫点了点头说道,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距离不远处的一片残骸中却突然出现异动,一个只剩下半边身子的畸变体猛然间从泥土里爬了起来,这狰狞变异的怪物发出混乱的嘶吼,以令人惊悚的扭曲姿态朝这边飞扑过来——旁边的士兵大吃一惊,瞬间拔出了腰间佩剑,但他的国王比他反应更快,威克里夫抬起手臂,机械装置发出轻微的声响,合金铸造的手掌中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口,伴随着尖锐的啸叫,连续三发奥术飞弹将那怪物残缺的躯体打成了碎片。 威克里夫收起手臂,在神经系统的直接控制下,掌心的变形机构很快恢复原样,他扭头看了士兵一眼:“注意,这些怪物的生命力强的可怕,炸成两段也不一定会彻底死去,只有骨头都开始冒黑烟了,才算是真正完蛋——让士兵们注意战场上所有还未消散干净的残骸,一块碎肉都别放过。” “……是,陛下!”士兵立刻大声回应,随后转身飞快地跑向了阵地后方,威克里夫则目视着士兵离开,随后才抬起头看向空中的飞行要塞。 在一段时间的磨合与学习之后,自己带出来的士兵们终于渐渐适应了塞西尔人的战斗方式,这是他们此前从未接触过的战术——以尘世黎明号为首的空中部队率先进场,以火力轰炸扫清目标区域所有大型单位以及大部分集结点,随后重型装甲部队推进入场,清除在空中轰炸下幸存的敌方据点以及隐蔽设施,步兵单位和轻型战车最后上场,完成对目标的占领以及后续的阵地构筑,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那些能飞的机器将始终维持对整片区域的压制——塞西尔人将其称作“制空权”。 制空权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废土军团事实上也有自己的飞行单位,那些体型肿胀、能够施法的“肿胀污染者”虽然在空中要塞面前不堪一击,但如果面对没有空中掩护的纯地面部队,它们照样是极其恐怖的威胁。 坦白说,这并不是奥古雷士兵们最初所想象的作战,在大部分情况下,能够从空中轰炸和战车炮击下幸存的怪物甚至稀少到了压根用不着士兵们近身作战的程度,那零零星星的畸变体往往刚一冒头就会在轻型武器攒射下倒在冲锋的路上,设想中的浴血拼杀和复仇之战根本没有发生的机会,这在起初让士兵们很不适应,但很快,这种不适应便烟消云散了。 在重炮轰击下四分五裂的畸变体和在活体烈焰下化为灰烬的巨兽同样能够告慰法尔姆要塞的牺牲者们,那些怪物虽然不一定是被士兵们自己亲手砍死的,但它们如今的死亡方式要比死于刀剑凄惨了无数倍——这也不错。 威克里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泛着银光的机械手臂,感受着那合金骨架和人工神经之间澎湃的力量,手指慢慢握紧,又轻轻松开。 在他上空,尘世黎明号边缘浮现出了一道闪光,一个有房屋那么大的框架结构脱离了空中要塞,框架结构边缘的反重力环散发着幽幽蓝光,整个装置飞快地落向地表。 紧接着,数量更多的空投结构从空中要塞上脱离下来,在一次性反重力组件的辅助下,这些庞大的“零件”在空气中发出一阵阵呼啸,穿过了战场上空污浊的空气,穿过了大地上升腾的热浪,并在最后的减速阶段结束之后坠落在地面部队附近的预定区域中。 在反重力环停机之后,空投结构自带的重力调节符文仍将持续运行一段时间,工兵们将在这个过程中把一个个组件运送到合适的地点,并在大型工程机械和龙骑兵飞行器的辅助下将其组装成一座伫立在大地上的净化高塔——阻断墙的节点。 整个过程需要大约二十四个小时——和其他通过正常方式建造的净化塔比起来,这速度已经快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来自地表的影像通过神经传导汇聚到了主脑所在的控制大厅,又通过连接在生物质槽上的魔网终端投影在主控台前,瑞贝卡眼睛紧盯着那些空投组件一路飞向大地,看着它们在反重力环的驱动下减速着陆,看着地表负责接应的工程部队前去回收落在地表的组件,直到这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货物’已经送达地面,”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金娜·普林斯,“他们很快就要开始组装了。” “那么我们也快要有事可忙了,”站在指挥官席上的金娜·普林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却落在另外一组全息投影上,那环绕排列的全息投影所呈现出的是整个空天战斗群周边的广袤废土,在感应装置(尘世黎明号周围的大眼睛)所能捕捉到的范围内,一些模模糊糊的黑点正渐渐汇聚,隐隐有着汇成潮水的迹象。 废土军团不惧死亡,虽然它们背后的控制者是有神志的黑暗神官,但自从在塞西尔人的远程火力和超远程火力面前吃了几次亏之后,那些黑暗神官如今已经懂得躲到更加遥远的后方,完全依靠根系网络来远程控制他们的怪物军团,于是如今联盟部队在射程范围内能够打到的,已经全都是那些根本不怕死的畸变体和生化怪物们。 哪怕遭遇了再沉重、再猛烈的打击,那些怪物还是会迅速组织起来,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反扑。 说实话,这样的反扑没有意义,但畸变体从来不在意这一点——它们是废土的延伸,是废土的一部分,是这已经化作异域的诡异环境中滋生出来的“事物”,只要废土还在运转,畸变体永远都能保持一定的数量,不管是超临界加速器还是炼狱燃烧弹,它们就如投入水中的巨石,哪怕在投下的瞬间可以将一片区域内的水面击退,下一个瞬间,池塘中总量不变的水还是会迅速填补这部分空白——所以敌人从来都不会在意它们的反扑能取得什么成效。 哪怕那一波波涌来的怪物压根无法影响到联盟军队一丝一毫的推进,它们照样会一波一波地涌来。 因为它们背后的指挥者认为,不管联盟军队在每一场战斗中再怎么占据压倒性的优势,战斗本身的“成本”都是在不断积累的,士兵的精神,弹药的消耗,各国维持战时体制所产生的社会压力……这一切都不会因为胜利而清零,而是会不断地积累在整个文明世界身上,渐成重担。 相比之下,废土军团付出的成本只不过是不断被压缩的活动空间——而在这广袤无边的刚铎故国,废土军团可以“支付”的成本还多得很。 打到现在,最初的气势和狂热都已褪去,废土军团的指挥官似乎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战局的本质。 巨人角力,力竭者亡。 “开始组装炼狱燃烧弹,”金娜轻轻吸了口气,“超临界加速器预充能,等待发射指令。”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下一阶段 又有一支畸变体军团在烈焰与雷霆天火中被成建制地消灭,它们悍不畏死的进攻未能攻破那些凡人的防线,而仅仅是稍微拖延了那些净化装置的启动时间——大量下级单位被消灭时传回的神经信号在根系网络中形成了一阵尖锐的啸叫,呼啸声在一个个黑暗神官组成的指挥节点之间传递、回响着,等到传递至最高节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些许微不足道的余波。 干燥的风吹过山丘与荒原,博尔肯枯萎扭曲的枝丫在风中微微颤抖着,黑暗大教长在风中聆听着从远方传来的声音,那些低劣寡智的下级节点临终时的哀嚎在他听来缥缈的仿佛一个遥远的梦,过了几分钟,这位黑暗神官首领才从“梦”中醒来,注意力渐渐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世界。 “他们已经开始全线反击了。”他嗓音低沉地慢慢说道,却不是说给任何一个特定的神官,而是在整个根系网络中轻声呢喃,他并不担心这会影响到己方的“士气”,因为所有神官都连接在同一个根系网络中,所有人的情感都已经在长时间的连接中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同化”,尽管这网络中的每一个节点仍然维持着原先的性格和记忆,但除此之外,他们都已经被抹去了“背叛”或“放弃”方面的念头,不管局势如何变花,教团的意志都将永远坚定不移,永远向着那个最终的目标前进。 这是所有人共同且自愿的决定,博尔肯自己也不例外。 “那些净化装置正在逐渐蚕食我们的土地,他们似乎想要在废土中建立起某种足以贯穿这片土地的‘壁垒’,”一个来自某位黑暗教长的声音在根系网络中响了起来,“在这道壁垒所至之处,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皆受到了巨大的影响,甚至……发生了‘反转’。” “如果那道墙建起来,废土中的能量循环极有可能会被切断,”又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介入网络,“他们似乎发现了这片土地深层的运转机制,破解了畸变体军团无穷无尽的原理——我们现有的兵力难以彻底阻止他们,那些净化装置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向中心区延伸。” 又有一阵风从荒原的方向吹来,在小丘周围的扭曲树林中掀起了一阵哗啦啦的声浪,根系网路中的讨论还在继续,博尔肯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一个方向——脚步声从他身旁传来,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精灵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来到他面前,异口同声地开口:“听上去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太妙?” 博尔肯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精灵双子身上扫过:“没想到你们竟然也会担心局势——我还以为你们除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之外根本不关心战场上的胜败。” “您对我们有所误解——我们当然会关心我们共同的事业,只不过我们生来性格显得过于冷漠罢了,”菲尔娜带着诚恳的表情说道,蕾尔娜则紧接着开口,“那么,您对如今的局势有什么看法?我们在所有战线上几乎都被推了回来,过去的半个月里,非但没有成功投放任何一个新的符文石,反而失去了所有的占领地,这可不怎么乐观……” 博尔肯默默地看了这精灵双子一眼,随后微微闭上了眼睛:“局势确实没有按照我们一开始计划的发展,但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们和那些凡人军队不同,只要废土中的环境还在维持,我们的军团便无穷无尽,畸变体的损耗是无足挂齿的……那些生化合成兽的再生速度也完全赶得上消耗,而那些凡人……他们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得不到任何战利品,他们在这里的一切行动都是纯粹的成本,或许我们已经很难再得到迅速的胜利,但只要继续维持这种消耗……最终的胜利者也不一定是那些凡人。” 听上去这位黑暗大教长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了眼前局面,并且把握住了这场战争的“本质”,他并未因此气馁,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胜利路线。 但菲尔娜和蕾尔娜在听到博尔肯的话之后却同时摇了摇头,蕾尔娜开口说道:“您真的这么认为?” “有什么话你们就说吧,”博尔肯睁开眼睛,黄褐色的眼珠盯着双子精灵,“我并不怎么喜欢你们的哑谜和隐喻。” “那我们便有话直说,”菲尔娜耸了耸肩,“您并不懂完成工业转型的国家在战争方面的潜力,也不了解在塞西尔成功整合联盟诸国之后所建立起来的经济体系是怎样运转,您习惯性地认为这漫长的战争将拖垮联盟所有国家……从某个角度,这说法倒是没错,任何一场无止境的战争都可以拖垮一个国家,但说实话……如今废土上的战斗对那个新生的联盟而言……烈度已经低于‘阈值’了。” “低于阈值?”博尔肯的声音严肃起来,“你们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经济将逐渐适应战时模式,他们的工业机器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迅速成长扩大,他们的战车和枪炮会以惊人的速度被生产出来,甚至比田地里的谷子长得还要快,联盟会建立起一套新的、专门适应这场战争的社会秩序,短时间的消耗、投入和适应之后,这场战争会变成他们新的经济增长点和社会凝聚点,新的财富机制,新的工业循环,新的文化氛围……在这个过程中,连那些目前最落后的城邦国家也会被裹挟着迅速完成工业化。 “大教长,您认为周期性地派出轮战兵团在前线打打靶子就能拖垮一群工业国家?那是不可能的,那需要更高的战争烈度才行,至少要让他们的工业生产完全跟不上前线的消耗才行,您做不到这一点,您并没有消耗他们,您只是在把他们逐渐‘培育’成一个……战争文明。” 精灵双子的话说完了,博尔肯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很长时间以来,这对说话阴阳怪气的精灵姐妹都很少会跟他讲这么长篇大论的理论,而且态度还如此认真,因此这时候对方所说的东西让博尔肯心中掀起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大的波澜,他慢慢理解了精灵双子话语中的含义,那副由粗糙干枯树皮组成的脸孔显得肃然起来:“你们进行了‘计算’?” “这不怎么需要计算,”菲尔娜微笑着说道,“在白银精灵漫长的历史记录中,我们曾见证过各种各样的文明形态和社会阶段,工业社会的运行方式和您所熟知的那一套是不同的——就连当年看上去很强盛的刚铎帝国,若从文明层级来看其实也落后于如今的‘联盟’,不信您现在就可以回忆一下,在这场战争中,在那些凡人国度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之后,从他们开始局部反击到现在,那些被战争机器武装起来的凡人们……是不是越打越多了?” 越!打!越!多! 这个词仿佛一道雷霆,猛然在博尔肯心中炸裂,他意识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背后所揭示的真相,长久以来的惯性思维和对于废土之外诸国局势的不了解让他始终未能把目光放在联盟背后的运行机制上,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这对阴阳怪气的精灵姐妹告诉自己的都是对的。 那些凡人……他们的战争机器增长速度已经超过了废土军团的力量极限,这场战争对那个“联盟”而言已经不再是一副重担,而正在渐渐变成供其成长的养料,他们的技术和生产能力非但没有衰退,反而正在开始加速发展,那些净化装置,那些正在从各个战线冒出来的机械化兵团,正是这种发展的结果! 相比之下,废土军团已经快要没有能拿出来的底牌了。 “……他们在拿我们练兵,拿我们检验武器装备,”博尔肯嗓音异常低沉沙哑地说道,一股令人不安的思维波在根系网络中蔓延着,他抬起视线,目光落在菲尔娜姐妹身上,“你们跑过来跟我说这些,应该不只是为了恐吓一番或者看笑话的吧?” “当然不是,”蕾尔娜淡淡说道,“我们说过,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我们才不希望您如此消极迟钝地踏入这个战争陷阱。我们刚才说的话只是为了让您惊醒过来,接下来……才是如何解决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困窘局面。” “你们有什么办法?”博尔肯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你们刚才所说的那套逻辑完全正确,那么废土军团已经陷入无解的旋涡,我们已经踏入这个陷阱了——虽然只是踏入它的边缘,但在这个旋涡中,我们没有余力再把腿拔出来。难不成你们有办法短时间内破坏联盟的工业体系?或者瓦解他们的联盟?” “不要往这个方向想了,正面战场已经无可挽回,或者说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在这场战争中获胜——我们能够倚仗的,仍然只有深蓝网道的力量,”菲尔娜沉声说道,紧接着蕾尔娜又开口,“或许未来的某一天,那些凡人能发展到对抗深蓝网道的高度,但至少现阶段,他们的工业和技术在深蓝网道面前仍然是不值一提的,只要我们将这颗星球的缰绳握在手中,就能以无可匹敌的力量碾碎他们的所有潜力和未来……” “所以我们还是需要驯化这颗星球——这我当然知道,”博尔肯的语气不善,“但就像刚才说的,我们已经被他们推回到宏伟之墙里面了,没有新的投放点,我们也没办法设置新的符文石,你们打算怎么继续驯化这颗星球?” “谁说我们没有新的投放点?”菲尔娜突然微笑起来,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的大教长,投向了遥远废土深处的某个方向,“我们眼皮子底下不是有一个规模最大的深蓝节点么?” 博尔肯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你们说那个古代幽灵的地盘?确实……那里有这颗行星表面最大规模的深蓝裂隙,但那里还有一支正在运行的铁人兵团,以及一个战力完整的刚铎要塞!我们需要调集大军才有可能把那地方攻占下来——但在那之前,我们的正面战场恐怕已经先一步全线溃败!” “所以……我们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蕾尔娜表情严肃地看着博尔肯那干枯褶皱的脸,“博尔肯大教长,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您愿意为了我们共同的崇高事业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们是什么意思?” “您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了么?” …… 重型燃烧器喷出的火舌最后一次扫过大地,在炼金油脂和魔法烈焰共同制造出的恐怖高温中,那些有着狰狞肢体和污浊气息的变异怪物终于尽数化作灰烬,当烈焰渐渐散去,大地上只余下一团团焦黑的残骸以及尚在抽搐的血肉碎片,畸变体自我分解时的烟尘则混杂在那些生化合成兽之间,让整片战场都笼罩在一层不结的云雾中。 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踏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去,他一手提着机械战锤,一手提着重型燃烧器,散发出淡淡白光的经文布被火漆和铆钉固定在他那厚重的甲胄上,圣洁之辉耀人眼目。 他越过了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和神官,来到一辆刚刚停稳的重型战车旁,看着菲利普身手敏捷地从战车上跳下,随后这个高大的身影随手把沉重的战锤放在旁边地上,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而一个小小的身影则紧接着从附近的圣光中浮现出来,灵活且熟练地爬到了他肩膀上,抱着他的脑袋晃来晃去。 “莱特大牧首,”菲利普对眼前全副武装的圣光领袖点头致意,紧接着又对大牧首肩膀上的小小身影笑着招了招手,“还有小艾米丽。” “菲利普叔叔中午好,”圣光凝聚而成的小小身影发出空灵的声音,嗓音中带着笑意,“我们又把敌人消灭啦!” “这些畸变体的反扑越发疯狂了,但从指挥调度的角度看却又越发混乱,”莱特伸手按了按艾米丽的头发,对眼前的菲利普说道,“我觉得它们甚至还不如前几天有威胁,至少那时候它们还懂得相互掩护和利用地形作战。” “它们的反扑越发疯狂,是因为我们不断推进的净化装置刺激到了这些怪物的本能,行动混乱,说明它们背后的指挥系统已经不堪重负——联盟正在多线并进发动反击,各国都已经从之前的混乱中恢复过来,投入这片战场的部队数量越来越多,而那些黑暗神官可不是什么专业的战争人才,”菲利普摇了摇头,“他们最初只是凭借偷袭和数量优势得手罢了,根本不懂得如何在真正的、正常的战场上作战。” 莱特点了点头,视线望向不远处,他看到一片从大地中生长出来的根须和花藤正迅速在废土上蔓延,将郁郁葱葱的绿色强行覆盖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那根须与花藤之间又不断延伸出更加粗壮、更加灵活的“触须”,这些触须仿佛手臂一样在战场上跑来跑去,不断在那些烧焦、破碎的怪物残骸之间挑挑拣拣,找到状态比较好的碎块便会飞快地将其卷起来拖回到地下,看上去异常诡异……却又有些喜感。 那是已经延伸至废土深处的活体森林,在过去的整场战争中,她一直在跟着塞西尔军团一同推进,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大牧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说真的……咱们这边的战场其实也不怎么‘正常’……”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联盟前线的发现 在联盟军对废土发动的全面反攻中,由塞西尔帝国主力兵团所维持的北线或许算得上是这片广袤战场上画风最为鲜明的一处——这里的鲜明画风倒不是因为塞西尔人的机械化大军团作战以及层出不穷的新式武器,而是因为在整场战争中,始终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在随着帝国士兵们一同推进…… 索林巨树的“远端衍生体”——这道活体森林以黑暗山脉南麓为起点,一路在地表和地下同时蔓延,以一种平缓却坚定不移的态度向废土中延伸着,如今已经和帝国主力一同推进到了魔能焦痕以南的高地上,而在活体森林所至之处,哪怕是腐化污染的废土,也开始渐渐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状态。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郁郁葱葱的森林景象要比那荒芜恐怖的废土令人心旷神怡得多,而至于这森林深处所埋藏的那些不怎么“漂亮”的部分……帝国士兵们表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夜幕渐渐低垂,灼热的战场已经冷却下来,嘶吼了一天的巨炮和引擎在黄昏下偃旗息鼓,而士兵们则已经在活体森林边缘建起了临时的防御工事,并开始为明天的行动养精蓄锐。菲利普走在这座新建成的营地中,远处传来的士兵口令声和龙骑兵战机在天空发出的嗡嗡声都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熟悉的声音。 他的视线越过营地南部的能量屏障,看到广阔且荒芜的土地在视野中一路延伸至地平线,那污浊的大地满目疮痍,到处遍布着被炮弹和烈焰横扫过的疤痕,畸变体灰黑色的灰烬和生化巨兽撕裂的残骸散落在炮弹坑之间,烟尘仍然不断从那些散发着余热的弹坑中升腾着,在昏黄无力的夕阳下如薄纱一般。 而当他的视线转向营地的另一侧,却看到了大片繁茂的森林,无数说不出名字的参天巨树充斥着视野,巨树根须以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姿态深深地扎进呈现出紫黑色的泥土之间,在巨树脚下又有茂密的灌木丛和各种低矮的花草植物错落生长——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恐怕任谁都会觉得这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生机盎然的森林罢了。 仅将目光聚焦在森林中时,没有人能想到这森林边界之外便是作为生命禁区的刚铎废土。 哪怕菲利普自己,在看到这片随着军团一同推进的活体森林时也总会感觉到一种荒谬的错乱感,就仿佛觉得这片废土已经被治愈,而那些距离森林只有咫尺之遥的那些污染反而凭空少了一份真实感。 但他知道,这片活体森林所营造出来的“生机”只是一层临时的假象,这片废土中的污染仍然在蔓延,哪怕是森林中最繁茂的植物下面,也维持着时刻不停的“搏杀”——贝尔提拉的生命力量在与废土中的毒素对抗,她的根须在与那些黑暗神官的根系网络对抗,这种对抗漫漫无期,而只有不断在进军路上建设起来的净化装置,才能真正解决掉污染力量的蔓延。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菲利普听到莱特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看上去真是不可思议……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在随着我们一同前进,说真的,最初得知索林巨树介入战场的时候我可没想到情况可以发展成这样。” 菲利普对这位圣光教会领袖微微点头,随后语气中带着感慨地开口:“你知道么?黑暗山脉南麓的黑森林在昨天下午已经完全消失了。” 莱特表情有些惊讶,而在他开口询问之前,菲利普便主动说道:“为了补充更多的生物质,同时降低沿线生物质合成工厂的生产压力,贝尔提拉女士一直在与那片黑森林争夺养分,事实证明……野蛮生长的黑森林没能抢过富有战术的贝尔提拉女士,那片封锁了文明疆域七百年的可怕森林最后竟然被活活‘饿死’了……我们现在眼前所看到的这些树,其中有一部分生物质恐怕就是从黑森林的残骸上剥夺过来的。” 饶是平日里成熟稳重的莱特这时候也一下子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在旧安苏时代,黑暗山脉南麓那片黑森林便已经是北方国度家喻户晓的“绝境”,作为昔日“魔潮”的可怕遗产和人类文明衰退的证明,黑森林在无数吟游诗人和冒险者口中扮演着和巨龙巢穴、黑暗地城、巫师古堡一样的角色,父母会用它来吓唬不听话的孩童,莽撞的佣兵和探险者则会用吹嘘来的“黑森林探险故事”来夸耀自己的勇敢和见识,结果现在这么个一度被视作绝境天险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没了,而且还是因为跟索林巨树抢土吃没抢过给活活饿死的……这上哪说理去? 莱特不知道这件事将对今后造成多少深远的影响,反正有一点他很确信,今后的冒险者们肯定是没办法再拿黑森林吹牛逼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莱特最后摇了摇头,“现在我们的运输部队在穿越黑森林的时候将无比安全,而且南门堡垒的工程兵们也不用每年都出动两三次去焚烧那些不断蔓延的植物了。” 菲利普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突然从他们附近传来,莱特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一根带着褶皱外皮的棕黑色“藤蔓”正沿着营地边缘的灌木丛飞快移动,随后那棕黑色藤蔓仿佛是注意到了这边,又转了个弯朝这边探来,并飞快地来到了他和菲利普面前。 菲利普看到这藤蔓卷曲着,其粗壮有力的末端结构正紧紧地“抓”着一大块仿佛野兽残肢般的血肉——这应该是废土军团中那些生化合成兽的残骸,因为正常的畸变体在死亡之后很快便会化为灰烬消散,只有这些由黑暗神官培育出来的、不知用什么魔兽为蓝本大批量复制出的合成兽才会留下这种“尸体”。 藤蔓卷着这一大块“战利品”在菲利普面前上下摇晃了几下,年轻的指挥官却一时间有点发蒙,倒是旁边的莱特很快反应过来,随手抄起了重型燃烧器,将出力调到最小之后指向那团肉块,伴随着呼的喷火声,烈焰在肉块上炙烤起来,并很快将其变成了七八成熟的状态——而且还很小心地避开了那卷着肉块的藤蔓。 藤蔓卷着烤熟的肉,在莱特面前上下摆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表达感谢,这一幕让菲利普目瞪口呆:“等会……贝尔提拉女士开始吃熟食了?” “有时候会,”藤蔓没办法说话,是旁边的莱特开口解释,“最初是一名白骑士随手把被燃烧器烤熟的生化兽残骸扔给了出来‘觅食’的藤蔓,然后贝尔提拉女士似乎对此很满意,再然后就开始有更多士兵把烤过的肉送给这些路过的藤蔓了,而有的时候贝尔提拉女士自己也会把从战场上捡到的肉拿给带着燃烧器的士兵让他们帮忙烤一下……你平常没有关注这些么?” 菲利普:“……我完全不知道!” 这位年轻的指挥官懵了一会,随后嘴角才突然抖动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怪怪的……照这么说,我们的士兵和这片活体森林相处的还挺……愉快?” “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莱特一脸认真地说道,“更何况平常森林也会为士兵们提供一些果实和经过消毒处理的净水,这在前线是很宝贵的物资,士兵对此都心存感激。” 菲利普嘴角又抖了一下,心说这应该算是互相喂饭的交情…… 就在这时,他挂在胸口的便携式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在通讯接通之后,一名士兵语气急促的报告声传入他和莱特耳中:“长官!前往东南勘测地势的侦查小队发现了一些东西!” 菲利普和拜伦同时一愣,紧接着菲利普微微皱起眉头:“具体情况,你们发现什么了?” “似乎是一座废弃的古代设施——主体结构维持着不可思议的完整,而且深处似乎还有微弱的能量流动,”魔网终端中传来士兵的回答,“目标地点周围没有畸变体活动,侦查小队没有贸然深入,目前正在设施周围远程警戒。” “很好,让他们在那里等着,专家小组很快就到,”菲利普飞快地对通讯装置说道,紧接着又抬头看向莱特,“我觉得我得亲自过去看看……你认为那会是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可以在这片废土上保持结构完整的‘遗产’本身就很不寻常,”莱特表情严肃,“要么它极端幸运,要么它受到了某种高位力量的保护……你是得亲自看看。” …… 侦查小队所报告的地点距离前线基地并不远,甚至就在基地火炮的掩护范围内,因此带着专家团队乘车离开基地的菲利普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那些正在荒原上待命的侦查士兵,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些士兵所描述的“古代设施”—— 那是一片坐落在高地上的建筑物,规模很大的建筑物,由一座带有弧形穹顶的圆柱形主体和数个小型附属建筑组成,它在愈发昏暗的夕阳下伫立着,昏黄的天光在其主结构表面镀了一层铁锈般的质感,数百年的侵蚀和不断堆积的风沙让整个建筑群都呈现出和周围土地相差无几的灰黑色泽,并将它的一部分掩埋在了尘土中——这也导致之前在空中侦察的龙骑兵飞行员未能一眼把它和周围堆积的那些嶙峋巨石分辨出来。 但这些风化斑驳的痕迹只影响到了这片建筑的外表——它的大部分结构仍然完好无损地挺立在这片土地上,从那高耸的主体外墙和线条简洁优雅的建筑屋顶间,菲利普仍然可以依稀看出这东西曾经辉煌的模样——作为古代刚铎帝国的某种技术结晶,它萦绕着一种苍凉而神秘的气氛。 “我们找到它的时候,魔力感应装置便开始显示出一个微弱而断续的波动,”最先发现这座设施的士兵来到菲利普面前,行了一礼之后说道,同时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感应装置,这带有魔力侦测符文阵列和小型聚焦水晶的小机器正投影出一片不断明暗变化的光幕,但光幕中的线条却模糊不清,“设施深处可能有什么东西还在运行——我们在它侧面找到了一个入口,但没有贸然进去。” “做得很对,废土中发现的一切可疑设施都应该等专家到场处理,”菲利普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跟着自己一起过来的几名技术人员,他们是在考古和古典魔法领域皆有一定成就的专家,对于那些在废土中发现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些专家显然比普通士兵专业——也比他这个将军专业,“请问你们有什么看法?这个设施……它可能是干什么用的?” “设施的具体作用需要进一步搜索才能确定,”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说道,他的目光时不时便会落在不远处的那片建筑物上,眼睛中闪烁的光芒显示着这位学者此刻略有些兴奋的心情,“但从目前能看出来的结构判断,这座设施应该不是军事或民事用途——刚铎帝国的军用设施通常会有巨大的能量火花塔,哪怕高塔被摧毁,也会留下大规模的基座痕迹,而民用设施则不会设置在这种远离城市群的荒野上……设施内部的能量反应则格外引人注意,毕竟理论上刚铎时代的所有设施都是依靠深蓝能量网络来提供魔力的,但我们都知道,这个网络早就崩溃了……” 中年学者带着兴奋表情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将军可能并不想在这时候听这么一大串的理论知识,于是立刻克制住了继续讲下去的冲动:“总而言之,我们需要深入探查一番——这可是我们至今为止在废土中发现的第一个保存如此完整的东西,而且它里面甚至还有能量反应!” 菲利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们——这些士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曾经历过所有严酷的战场考验,但即便是有这些士兵在身边,他也必须保持十足的谨慎。 那是一座刚铎年代的古代设施——谁也说不清这样的古代遗迹里面会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古代人留下的魔法陷阱?失控泄露的能量导管?或者干脆是个发了疯的铁人士兵? 都有可能。 在这片充斥着死亡的废土中,彻底损毁的遗迹很危险,但那些还“活着”的遗迹……往往更加危险。 “萨拉,你带着你的班组进去看看情况,”菲利普提醒着即将作为先头队伍进入设施的士兵们,“所有人提高警惕,不要乱动不该动的东西,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回传画面——进入设施内部之后先不要贸然深入,等待后方技术专家的建议,如果遇上突发危险可以立即放弃任务撤退。” “是,将军!” 名叫萨拉的年轻战士立刻行了一礼,随后便带着一小队士兵向那座设施走去。 留在指挥车旁的菲利普则示意随行的技术军士打开了魔网终端,萨拉小队眼中所见的景象随之呈现在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上。 ------------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天文台 位于前线基地附近的荒芜旷野上,那座保持着结构完整的古代设施正静静地伫立在夕阳中,由于净化装置在废土中的不断延伸,原本盘踞在这一区域上空的污浊云层已经随着能量场的改变而被渐渐驱散,数个世纪以来,正常的阳光第一次照耀在这片大地上——在夕阳下,那斑驳古老的建筑群如同在大地上沉默站立的巨人,向着旷野深处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一辆全副武装的指挥车和两辆重型战车停在建筑物附近的阴影中,士兵们则在周围设下了数个监控废土的临时哨点,而在指挥车内,菲利普面前的全息投影上正呈现着清晰的画面。 战士萨拉所带领的小队正在靠近那座建筑物底部唯一的入口,那扇古老的大门已经损坏,歪歪斜斜的门板倾倒在附近的尘土中,大门背后的空间如一个黑洞洞的洞穴,它在黄昏中静静张开巨口,仿佛等待着鲁莽之人的靠近,而在传回的画面背景音里,菲利普还可以听到战士们从全覆盖式头盔下面传来的粗重呼吸音。 “我们已经来到入口前,热源警报和生命探测均无反应,”战士萨拉的声音在画面之外响起,“目视范围内没有活动目标,我们没有受到攻击。” “环视入口,把所有画面都照进去,”菲利普对着通讯装置说道,“随后警戒队形前进,注意安全。” “是,将军。”战士的声音传来,同时全息投影上的画面也随之开始转动,那些斑驳陈旧的外墙和从外墙上脱落的建筑材料在指挥车内众人的眼前缓缓移动,随后画面开始向着那黑洞洞的“洞口”移动,一名侦察兵打开了灯光,一道明亮的光柱照进门内。 就在这时,站在菲利普旁边的那位中年学者突然开口:“停一下,转回刚才那个地方——在那堆碎石中间,刚才灯光打到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随着专家话音落下,通讯装置传回的画面随之移动,一堆散落在地的破碎物品和一个被半埋起来的、长方形的薄板出现在菲利普等人眼前,一名士兵伸手指着那堆残骸:“是的,这看上去像是个标牌……表面好像有东西,要把它拿出来么?它看上去非常脆弱。” 菲利普沉声开口:“拿出来,小心处理,那上面有字。”“是,将军。” 那块被半埋在废墟中的薄板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一片尘埃和碎屑从它的表面掉落下去,士兵小心翼翼地翻转着它,将看上去有字的一面放在了画面的正中间——那是已经严重磨损风化、寻常人已经难以辨认的纹路,但仍然可以看出是古刚铎帝国的文字,菲利普立刻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中年学者:“能看出写的是什么吗?” “我们正在辨认。”中年学者紧皱着眉,另外几名专家也凑了过来,这些对刚铎遗物颇为了解的人一边仔细分辨画面上的符号一边时不时低声讨论,随后他们又拿出了古代刚铎帝国的地图在那上面比划着,似乎是在确认此处设施在历史上的位置,折腾了好一会之后,其中一名学者才若有所思地低声开口:“难道这里是维普兰顿天文台?” “维普兰顿天文台?”菲利普立刻眉头一挑,他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怎么听上去有点熟悉……” “那是古刚铎时期最大的天文观测设施之一,位于古帝国北部,据说数千年前曾有天外来物坠落在这一地区,因此这座天文台同时也是刚铎学者们研究‘天外来物’的研究设施,”中年学者解释道,“那个标牌上的大部分字符都已经无法辨认了,但还可以看出天文台的字样,我们刚才确认了一下古代地图,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在古刚铎的维普兰顿郡附近……” “我想起来了!陛下跟我提起过这地方。”菲利普露出恍然神色,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他确实记起了和这个地名对应的知识,而且记起高文曾经提到过,当年刚铎帝国毁灭之后北方开拓军就曾从这座“维普兰顿天文台”附近经过,而陛下那面传奇般的王国守护者之盾正是开拓军从维普兰顿地区的某处设施里得到的——据说那面盾牌甚至就是传说中的“天外来物”之一…… “这座天文台竟然还在这里,而且主要结构丝毫没有崩塌的迹象……”在意识到这座古代设施可能意义非凡之后,菲利普的表情瞬间比之前更加严肃起来,“我们得向上报告了……” “将军,还要继续深入么?”就在这时,通讯装置中又传来了战士萨拉的声音,“这里面有个很宽广的空间,但魔力反应还在设施的更深处,是否要找一下有没有进一步前进的通道?” “……继续行动,”菲利普略做思考之后下令道,“随时关注侦测设备的读数。” 士兵们收到命令,开始在这座已经沉寂了数个世纪之久的古老设施中继续行动起来,在传回的画面上,可以看到他们首先进入了一个大致呈圆形的大厅,大厅内所有设备都已经损毁、沉寂,显然不可能是那神秘能量反应的来源,而设施内的照明系统更是已经完全坏掉,在检查了一些残存的能源线路之后,技术专家做出判断:这座天文台本身的能源系统是完全停摆的。 “从外面仍然能感应到天文台内部某处的能量反应,而且这个能量反应非常平稳,没有对探索队伍的行动做出任何应变,”一名技术专家说道,“所以这个能量反应可能与天文台本身无关,我怀疑是某种外源性的能量源……比如某种古代遗物,被存放在那个设施里,而且这些年一直在运转……” “可以持续释放能量达七个世纪,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只能用惊人来形容了,”菲利普皱着眉摇了摇头,“哪怕是当年刚铎帝国留下的尖端技术,也很难……” “将军,我们找到一条通往上层的路,在大厅侧面,看起来是个备用楼梯,”萨拉的声音这时突然从画面外传来,打断了菲利普的自言自语,“我们正在向上走,前面好像有一扇门……” 菲利普的目光立刻回到了全息投影上,他看到两名士兵正走在一条颇为陡峭的楼梯上,而那年久失修的台阶看起来竟还颇为稳当,在那陡峭的楼梯尽头,则可看到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另一侧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扇色泽昏沉的金属门,它紧闭着,门框上还可以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标识牌。 那标识牌的情况显然比设施入口处的标牌要好得多,上面的字符依稀可辨,站在菲利普旁边的中年学者很快便辨认出上面的字迹:“上层观星台——那扇门背后应该是天文台最重要的部分。” “可以试着开门,”另一名学者则在旁开口,“理论上这种门背后不会有什么陷阱机关,这里是个研究设施,它没必要在观星台附近安排什么武器装置。” 进入天文台内部的士兵们接收到了指令,其中一人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那扇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金属门上并微微用力推了一下——下一秒,那扇门表面竟突然浮现出了一片流动的微光! 微光在大门表面流淌,仿佛是某种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意志”在其深处突然苏醒过来,前去推门的士兵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隔着通讯装置监控现场的菲利普和几位技术专家们也瞬间被吓了一跳——这扇门竟然还有能量?! 紧接着,不等有人开口,那扇门上流动的微光便迅速汇聚到了一起,变成漂浮在大门前的一道光幕,有清晰的字符在那光幕上跳跃着。 菲利普立刻看向旁边的专家,后者则不等将军开口便翻译道:“不符合身份认证——将军,这是个门禁系统,它还在正常运行,而且需要权限才能开门……” “这都七百年前的东西了,上哪找开门权限去?”旁边的另一名学者顿时说道,“看来咱们得想办法破解这个老古董了……这扇门还有能量,它背后的设施结构很可能也还有能量,强行破坏大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某种销毁机制,像这种机密研究设施里通常都会有自动销毁资料的设置……” “等等,”菲利普从刚才开始便在皱着眉若有所思,这时候突然出声打断了几位学者的交谈,“先别忙着刺激这扇门,我们把这边的情况报告上去,权限的话……恐怕真有办法解决……” …… “菲利普带领的第一军团在魔能焦痕东南方向的高地区域发现了维普兰顿天文台,”在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高文放下了手中刚刚收到的情报,对正在旁边帮忙整理资料的琥珀说道,“而且那座天文台的状况好的不可思议,主体结构完整无损。” 一听这个,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我去!那他们挖到好东西了啊!菲利普在这行也这么有天分呢?” “……我觉得你口中的‘天分’跟我这时候在想的应该并不一致,”高文看了这个昔日的杰出盗墓贼一眼,“但你开心就行。” “哎,这个不重要,”琥珀随意摆摆手,紧接着眼睛便骨碌一转,“对了,我记得你那面盾牌就是从维普兰顿地区捡到的吧……你以前是这么说的来着。” “没错,王国守护者之盾确实是在维普兰顿地区的一处地下设施中找到的,”高文点点头,“不过严格来讲当年我跟查理只是找到一块很结实的金属板,后来我们实在搞不明白那玩意儿是什么,又觉得它尺寸形状硬度正合适,才给焊了个把当盾牌用……” 高文所讲的确实是那面与开拓者之剑齐名的传奇盾牌的来历,但更多的细节他却没有提起: 王国守护者之盾的主体,那块来源不明、硬度超高的金属板,其实正是当初维普兰顿“陨石雨”事件中坠落在地表的碎片之一,而那些碎片则是三千年前阿莫恩撞击苍穹站时从空间站上抛洒下来的残骸,上古时代的刚铎人将那些残骸视作“天外来物”,之后随着刚铎文明的发展,学者们又为了研究那些残骸而设立了包括维普兰顿天文台在内的一系列研究设施,时光流转,刚铎毁灭,这些来自苍穹站的碎片之一又机缘巧合地落到了当时带队向北方转移的查理和高文之手,并被加工成了一面盾牌,这一切就仿佛一条无形的线,将三千年的历史缀连在一起。 而有的时候,想到三千年前的白星陨落,想到维普兰顿地区的“陨石雨”,想到开拓军将碎片加工成高文·塞西尔的盾牌,高文便会忍不住继续联想下去——是否正是因为常年与那块来自苍穹站的碎片朝夕相处,才导致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发生了某种“变化”,导致了他与太空中的起航者遗产建立一定的联系,并间接联系上了当时作为“卫星精”的自己?作为最强骑士的高文·塞西尔壮年而亡,留下一具不朽之躯,高挂太空的自己在地表获得重生,所占据的正是这样一具曾经手持起航者碎片的躯体……这一切,真的像是一笔早已定下的交易。 时至今日,关于高文·塞西尔和起航者遗产的许多谜团都已经真相大白,可唯有这最关键的一环,在高文的记忆中仍然是一片空白。 “哎……哎哎,”就在这时,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将高文从走神状态中惊醒,“你没事吧?突然就眼神恍惚了……又走神了?”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高文摇摇头随口说道,“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你那面盾牌是从维普兰顿的某个地下室里开箱子开出来的,原本只是个不知道有啥用的金属板,然后你们给焊了个把当盾牌……”琥珀balabala地说着,紧接着朝刚才高文扔在桌上的情报看了一眼,“现在菲利普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们在天文台里发现什么了?” “他们发现一个古老的门禁,需要某种认证权限才能进去,天文台上层的观星台被那东西封锁着,探索士兵进不去,”高文沉声说道,“门禁系统还在运行,说明天文台的上层很可能还有其他东西也还在运转,贸然破坏大门极有可能导致设施中的资料销毁,所以菲利普现在在等待进一步指示。” “我去,七百年的老坟了竟然还有个锁,那……”琥珀顿时吃了一惊,紧接着就一下子反应过来,“等等,认证权限……我记得……” “是的,我现在需要联络一下我们的邻居了,”高文笑了一下,“奥古斯都那边或许就有这么个‘权限’,而且他们对那座天文台应该也很有兴趣。” ------------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共同探索 对于菲利普在废土中发现的那座天文台,高文是非常重视的。 尽管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那座天文台或许只是一座有点特殊的古代设施罢了——它古老,神秘,或许还蕴藏着一些知识和古董价值,但在整片刚铎废土上,这样的古老设施也不会有太突出的价值,顶多就是保存完好一点罢了,但高文不这么看,他对这座“维普兰顿天文台”知根知底。 三千年前,阿莫恩撞击苍穹,其中一部分碎片在太空中经历了漫长的环绕和缓慢降轨之后坠入大地,一部分碎片落在古刚铎的维普兰顿地区,史称“维普兰顿陨石雨”,之后刚铎人修筑了那座天文台,并修建了大量配套的、用于研究天降之物的研究设施,只可惜受限于技术水平,当年的人类研究了那么久,也没搞明白起航者遗产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刚铎帝国崩溃,当年的高文·塞西尔与查理率领的北方开拓军路过维普兰顿,其中一块碎片才被从地下室里挖掘出来,并如同一条隐秘的线,将大地上的开拓英雄和太空中的卫星精联系在了一起。 对高文而言,那座天文台是和自己关系匪浅的东西,他甚至觉得这算是某种缘分——而这种缘分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延伸,与提丰帝国联系在一起。 奥古斯都家族的那位祖传女仆长,黑发的戴安娜女士,其真实身份是刚铎年代的一位“铁人士兵”,她在七百年前魔潮爆发之前曾是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守卫之一,而当灾难爆发之后,她遵照天文台台长的命令解除职务向北逃往,并最终倒在了黑暗山脉东部,被当时的提丰皇室“捡”了回去。 如今那位戴安娜女士的记忆模块似乎有些问题,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维普兰顿天文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记不得自己曾经的主人到底都交待了自己什么任务,她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不断逃亡,不断流浪……如果她能回到维普兰顿天文台,是否可以回忆起什么? 高文也不确定这点,但他觉得有必要将维普兰顿天文台的事情告知提丰那边——他需要那位失忆的铁人士兵去试着打开天文台上层的那扇门。 反正目前整个维普兰顿地区都处于塞西尔军团控制之下,菲利普派过去的探索人员更是已经把天文台能够进入的几个区域里里外外都探查了许多遍,感觉上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打包运回基地,运不走的也留下了影像资料和拓本,在确保主导权的前提下,高文并不怎么在意提丰人会在这件事中“分享走”太多的东西。 在稍微准备了一下之后,高文接通了和奥尔德南的直连通讯,魔法信号在跨越两国的一连串枢纽塔和转发站之间瞬息跳跃,曾经需要信使花上一整个月才能抵达的距离如今眨眼便可联络,魔网终端微微震动了片刻,信号便被接通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半身像浮现在书桌一侧的全息投影中,在这位提丰君王开口之前,高文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发现了维普兰顿天文台的遗址,有兴趣么?” …… 来自塞西尔的魔法传讯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简短的通讯交流中,罗塞塔·奥古斯都便知晓了事情的经过,而更详细的资料要等到双方敲定了探索方案之后才会传输过来,随着魔法投影在空气中渐渐消散,罗塞塔挥了挥手,将桌子上的通讯装置彻底关闭,这才抬头看向房间中的某个角落:“你都听到了吧。” 角落中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浮动起了一层不正常的光影,曲光力场随即解除,黑发高挑的皇家女仆长从她平常侍立的地方走了出来,这位已经为奥古斯都家族服务了数个世纪的“铁人士兵”来到罗塞塔面前,微微弯腰:“是的,我都听到了。” “你怎么看这件事?”罗塞塔注视着戴安娜那双人造的、拥有完美形态的眼睛,“在废土那样的环境下,七百年竟然保持着主体完整,而且内部还有什么东西维持着运转,怎么听怎么惊人。”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离开天文台时的情况,也不知道那之后那里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模模糊糊记得斯科特台长和阿尔方斯学者命令我撤离的时候所有的监控仪器都在呼啸,有一个惊人的能量脉冲正沿着直达帝都的魔能管线迅速涌来——理论上讲,这个能量脉冲将导致天文台能量核心的湮灭,如其他所有位于废土中的刚铎城市一样,湮灭的能量核心将熔毁管网覆盖之处的一切,将整个设施熔融成一团残骸……我的逻辑单元告诉我,天文台的主体是不可能在那之后保存下来的。” “但它确实是保存下来了,看样子在你当年离开之后,那座设施并没有被失控的深蓝魔力摧毁,那里发生了你不知道的变故,”罗塞塔沉声说道,“塞西尔那边肯定没有把全部的情况告诉我们,但现有的情报肯定是可信的,那座天文台的上层……被古老的门禁系统封锁着,你或许能够打开它。” “我不确定,我不记得,但现在看来,我身上可能携带的权限是让提丰有机会参与这次调查行动的唯一理由,我们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陛下。” 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着,精致的容貌中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感,不过罗塞塔·奥古斯都看对方这副扑克脸从小看到大,如今早已习惯,他只是笑了一下:“你自己呢?对于自己消失的记忆和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你自己就没有好奇心么?” “有一定兴趣,”戴安娜很认真地回答道,“不过我的好奇心设定在不可与当前主工作目标冲突的模式,且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会主动表露出来,因此您会觉得我过于平静。不过我的当前主工作目标是确保奥古斯都家族的利益,此次探索行动与这个目标并不冲突,所以我很乐意前往——这是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 “……好吧,至少比起我祖父记忆中冷硬死板的模样,你现在已经灵活多了,”奥古斯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就准备一下吧,尽快出发前往北线控制区,游荡者部队的事务暂时交由哈迪伦处理——另外,尽量带好消息回来。” “是,陛下。”戴安娜微微鞠躬,嗓音清冷地说道,随后轻轻向后退了半步,身影在空气中渐渐隐去。 与塞西尔方面的进一步联络、商榷很快完成,准备工作也没用去多少时间,短短三天后,一支小规模的精锐队伍便从安德莎·温德尔所负责的冬狼军团前线基地出发,沿着联盟推进部队在废土中构筑出来的“安全走廊”一路向西北移动,并很快抵达了菲利普所负责的第一军团前线基地——戴安娜正是这支队伍的领队。 随着战局推进,联盟各线部队在废土中渐成合围之势,各个战线的前线基地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如今从废土中的“安全走廊”直接穿越已经成了一条“近路”。 郁郁葱葱的繁茂森林边缘,塞西尔人构筑起来的大型基地在阳光中傲然挺立,几辆悬挂着提丰帝国徽记的魔导车从正门驶入了这座前线壁垒,在最前方的魔导车中,戴安娜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车外,与提丰前线基地截然不同的风景映入她的光学传感器——高耸的树木、覆盖大地的灌木和花丛、围墙之上的重型炮台、在基地附近低空巡逻的龙骑兵飞行器,这些看起来风格差距巨大的东西竟就这样融合到了一起,看上去分外诡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在刚铎废土的深处,饶是以铁人那有些僵硬死板的心智,戴安娜女士此刻也大受震撼。 而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更让自己大受震撼的场景——她看到一根巨大的、在普通人看来可以用狰狞恐怖来形容的触须突然从一座营房旁边冒了出来,并朝着一群休息中的士兵飞快扑去,然而那群士兵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一个个高兴地哈哈大笑,愉快地与触须打着招呼,随后他们不知道从哪拖出来了大块大块的、带着不详色泽的、怎么看都不是正常肉食的烤肉,就像喂食一样送给那可怕的触须,触须则看起来很高兴,它在空气中翻转了一下,末端变魔术般露出了许多色泽鲜红的小果子,被士兵们争相摘取…… 最后有一名士兵甚至还和那触须击了个掌,随后双方才友好道别…… 驾驶魔导车的提丰士兵显然也被这诡异的场景吓了一跳,车子明显地颠簸了一下才恢复稳定,显然,哪怕已经并肩作战这么长时间,提丰士兵们也没想到自己的邻居在私下里竟然是这个画风的——塞西尔大兵在作战间隙的闲暇生活都这么惊悚刺激的么? 负责接应的人员出现了,魔导车在营地中心停了下来,戴安娜感觉自己的心智核心有点过载,但还是保持着冷漠的面容从车里钻了出来,她看到一位年轻的金发指挥官面带微笑地向自己走来,她的记忆库中保存着这位指挥官的资料,于是她也迎上前去:“您好,菲利普将军,遵照罗塞塔·奥古斯都陛下的命令以及我们双方的友好约定,我前来执行探索维普兰顿天文台的任务。” “感谢您的到来,戴安娜女士,”菲利普向对方伸出手,他的态度很尊敬,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黑发女士可不仅仅是提丰皇室的“女仆长”那么简单,她同时也是提丰一支特殊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以及罗塞塔·奥古斯都最信任的内廷女官,在身份上与自己这个帝国将军是对等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我们还以为……戴安娜女士,您没事吧?您的体温好像有点……” 在两人握手之际,菲利普感受到了对方手掌间不寻常的热量,尽管他不知道一个“健康”的铁人体温是多少,但这种温度明显不对劲,于是忍不住惊讶地问了一句。 戴安娜扭头看了一眼刚才那触须钻出来的地方,直到此刻才注意到那里的地面上留有一个很规则的圆洞,看上去仿佛是专门为了方便触须出入而留出来的,圆洞旁边还竖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喂食可以,不要拍打,一经发现,禁闭三天。 戴安娜收回视线,背后的散热栅格冒出一股热气:“有点过载,冷却一下就好。” 菲利普:“……真的没事?” “我冷却好了,”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随后仿佛是为了让话题快点回到正轨,紧接着立刻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前往天文台遗址?” “现场已经准备就绪,不过……您不需要休息一下?”菲利普看着眼前这位背后仍然在冒着热气的女士,“您一路车马劳顿……” “我的体质特殊,原地静止对我而言并无意义,”戴安娜摇了摇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立即开始执行任务。” 菲利普没有说话,反而是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了起来:“这样也好,我也希望能尽快揭开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秘密。” 菲利普立刻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戴安娜则循声望去,总是很少有表情变化的面孔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讶异:“高文陛下?您怎么……” 出声说话的人正是高文,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附近,此刻正站在那里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琥珀则在他身旁站着,用有些不经意的视线扫过戴安娜和她带来的那些提丰人。 “陛下很重视我们在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发现,”菲利普这时候才开口说道,“他在昨天就已经抵达了这里,并将亲自前去探索那座设施。这是一次秘密出行,并未在民间或联盟内部公开。” 戴安娜眨了眨眼,她对高文·塞西尔竟然亲自出现在此仍然有些惊讶,但她知道这件事不该过多过问,所以很快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高文陛下学识渊博,而且本身还是刚铎人,他亲自参与这次行动确实会发挥巨大的作用。请放心,行动中我也将尽全力确保高文陛下的安全。” “这就不用了,我还不需要你保护,”高文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你那零件不好配。” 戴安娜眼角似乎微微抖了一下,而她带来的那些普通士兵则有点茫然——他们并不知道“刚铎铁人”的事情。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高文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向在旁边待命的菲利普:“给我们准备交通工具,现在就出发前往维普兰顿天文台。” “是,陛下!” ------------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刻痕 那座古代天文台距离前线基地并不远,而且菲利普的军团已经在这一区域站稳脚跟数日,工程兵们在竖起净化装置和哨戒炮塔的同时也在天文台和基地之间平整出了一道临时的硬化道路,高文、琥珀、戴安娜以及几名来自提丰和塞西尔双方的技术专家很快便乘坐魔导车来到了天文台所在的高地附近,见到了这座从古老的刚铎年代一直屹立到今天的大型建筑。 整个设施此刻已经被军队封锁起来,在天文台附近百米范围内竖起了一道用合金和水泥桩形成的“围栏”,围栏顶端安置着结构简单的护盾发生器和闪电符文阵列,一层稀薄的护盾包围着整个区域,护盾外层又有跳跃的电火花在不断游走,一队士兵在过去的三天里一直驻扎在天文台附近,并在这里设立了两个可以交叉封锁高地朝向废土一侧方向的火力点——尽管在过去的三天里,始终都没有畸变体或别的什么怪物靠近过这一区域。 “那些怪物似乎会主动绕开这里,”菲利普解释着,“至少‘野生’的那种从来都不会靠近这座高地半公里以内,而且我们在天文台内也没有发现被怪物入侵、破坏的痕迹,专家们怀疑可能是天文台深处不断释放的那种低频能量起到了‘驱散魔物’的效果,不过具体原理他们也分析不出来。当然,安全起见我还是在这里设置了这些防御。”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跟自己一同下车的戴安娜女士,这位曾经在维普兰顿天文台担任卫士的“铁人士兵”此刻正有些出神地望着天文台的方向,她那双由高精度人造水晶和仿生外壳制成的眼睛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但她眺望的姿态却非常认真——她是想起什么了吗? 高文不知道该怎么从“机娘”脸上判断表情,毕竟他也不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所以就随口问了一句:“戴安娜女士,看到天文台之后你有想起什么吗?” “……我还依稀记得它曾经的模样,我离开的时候,它就这样立在这里,只是当时灾难还没有蔓延到这边,这附近还有一片小小的树林和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坡,”戴安娜轻声说道,似乎有些怀念,“我的记忆……存在多处断裂,尤其是关于七百年前的那部分,只有零星的碎片浮现,但唯有天文台伫立在蓝天下的一幕,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辨认着什么,随后才抬手指向天文台附近的某个地方:“那时候我每天都会在那个位置等待日落,然后开始在主建筑附近巡逻,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再回到那个位置,与负责日间巡视的同事交接班。但其实天文台附近并没什么危险的东西,那时候帝国境内没有强盗,也没有魔兽,就连危险一点的野兽都因为肉质鲜美而被附近的人类吃绝种了,不过重要设施附近必须有警卫,所以工资低廉结实耐用的‘我们’就是这种‘必要名额’的最佳人选……” 高文听着这位铁人士兵带着感慨的回忆,看着对方的表情在整个过程中却仍然维持着平淡,忍不住用有些意外的语气说道:“听上去你很怀念那些日子……我以为当年的魔导师们在设置你们的心智时并没给你们这么复杂的思维——我印象中的‘铁人’都是冰冷梆硬的性格。” “我的性格在过去数百年内进行了调整,以更适应当前环境中一般人的接受和审美倾向,”戴安娜一脸平静地说道,“而且本身像我这种服务于非军事部门的型号就有比较灵活的性格模板,可以产生较为丰富正常的感情以减少普通人对我们的抵触,毕竟人类是一种情感细腻又思维复杂的生物,在面对一个和自身非常近似但又存在异质化的个体时是很容易感到紧张的……” 高文瞬间明白过来,他知道这个——恐怖谷理论嘛,只是没想到当年的刚铎铁人工程师们在设计铁人的时候竟然也专门研究了这方面…… 他这边脑子里刚一走神,紧接着又听到戴安娜继续说道:“……所以刚才我看到你们的士兵和一根从地下钻出来的触手相处那么愉快时真的大受震撼,甚至感到了一种敬畏……” 高文:“……” 他瞬间就觉着这完全不是一码事,但总觉得万一自己开口纠正就会让这个话题无限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下去,于是当机立断地把话题引向了正事上面:“感慨和怀念都可以放到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就去这座古代设施里面看看吧——菲利普将军已经派人检查过了它的内部结构,整个设施目前仍然非常坚固,我们可以放心进去。” 戴安娜点点人,便迈步径直向着那天文台的入口大门走去,脚步轻盈熟稔的就仿佛这一小段距离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人造肌肉束里面一般,高文和琥珀则带着其他人很快跟上——他们很快便走进了这座古代天文台内部,见到了那座废弃多年的宽阔大厅。 之前几次的探索人员已经在大厅里留下了应急照明的灯光,明亮的魔晶石灯让这个古老的地方不再像当日一样笼罩在昏暗中,不过琥珀显然对这里明亮的环境有点不适应,她跟在高文旁边小声嘀嘀咕咕:“探索这种古代设施不都应该黑漆漆的么……这么亮堂我还真不习惯……” “这还勾起你的职业记忆来了?”高文瞥了这个半精灵一眼,“等会是不是还要在房间里放口棺材你才能进入状态?” “……那倒不用,你当初从棺材里爬起来那一下子给我心理阴影太大了……” 俩人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闲扯着,目光却都一刻不停地扫过大厅中那些古老废弃的装置和墙角屋顶上任何看起来有价值的痕迹,一同进来的菲利普则在旁边说着情况:“这里能转移的物品都已经在进行了妥善处理之后暂时收容在基地的安全仓库里,但还有很多痕迹没办法移动,比如墙壁上的字符和那些过于脆弱的碎片,对于这类物品,技术专家们只是留下了影像资料或魔力拓印,之后还依原样把它们留在原地……戴安娜女士?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菲利普突然注意到戴安娜并未听着自己对情况的介绍,而是在进入大厅之后便开始四处走动,带着一种若有所思和陷入回忆的状态四处查看,此刻她更是突然停在了一面墙面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墙面上那些斑驳的痕迹,整个人都仿佛深深“陷”进去了一般。 高文也注意到了戴安娜的异常变化,他原本还计划在大厅里大概看一眼便直接前往那个被封锁的上层观星台,此刻却突然心中一动:“你回忆起什么了?” “这墙上……有痕迹,”戴安娜却没有回答高文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指着墙面,“你们发现了么?这些刻痕……” 菲利普仔细看了一眼,略作迟疑之后点点头:“是的,我们之前注意到这上面有些刻痕,但不是任何文字,而更像是图案的一部分,专家认为这应该是某种装饰性浮雕的局部……” “不,这不是浮雕。”戴安娜摇了摇头,突然伸手在墙面上轻轻摩挲着,这个举动甚至让跟着一同进来的某位学者小声惊呼起来:“请小心点,它们非常脆弱,恐怕经不起……” 戴安娜却对身后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她的手指只是轻轻抚过了那些古老斑驳的痕迹,然后仿佛无意识般地在痕迹旁边那片已经风化脱落的墙面上勾画起来,就仿佛是在补充着这幅画面缺失的结构一般,而琥珀的视线则不由自主地被此吸引,她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墙面上残留的痕迹以及戴安娜手指的轨迹,渐渐分辨出了数个至关重要的圆点,放射状连接着那些圆点的线条,图案外部的圆环…… 她突然反应过来,用胳膊肘撞了高文的胳膊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是那个图案!” 高文一怔,紧接着也意识到了琥珀所指的是什么——这是一份从提丰帝国秘密传来的情报,但其实在提丰高层也算不得多么机密——奥古斯都家族的女仆长戴安娜女士有一个古怪的习惯,她总会在无意识间反复勾画一个神秘的图案,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在宫室的墙上还是地面上,甚至是路过侍从的衣服上,只要她想起来,就会下意识地把这个图案绘制出来,图案的内容就是许多圆点,放射状将圆点连接起来的线段,以及一个表示“边界”的圆环…… 现在戴安娜就在勾画这个图形——而这个图形,就刻在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墙上! 高文当然不能表现的对这件事很熟悉,毕竟这是提丰皇宫里的人才知道的琐事,所以他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戴安娜女士?你在干什么?你好像画了个图案……这个图案有什么特殊意义?”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图案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智核心里,某个古老的指令还在不断强化它的印象,我有时候会陷入恍惚,清醒之后便会发现自己在某些地方留下了这些痕迹,这甚至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一些麻烦,我没想到……它竟然来自这里……” 一边说着,这位黑发女仆长一边伸手抚摸着墙上的那些痕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异样:“而且,这些痕迹甚至是在我离开维普兰顿天文台之后被刻上去的!” 高文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这句话中的信息量:“等等,你说这墙上的东西是在你离开维普兰顿之后刻上去的!?也就是说,是在魔潮爆发之后?有人在这里活了下来并留下了这些痕迹?” “也不一定,”旁边的琥珀立刻说了一句,“毕竟当时戴安娜离开这儿的时候魔潮还没到呢是吧,或许是她前脚离开,留守在这里没跑的人就抓紧时间在墙上刻了这么个图案,那时候算是魔潮爆发之前……” 不得不说琥珀虽然说话咋咋呼呼且有时候思路显得很诡异,但她此刻所讲的竟还真有一点可能性,可戴安娜听到之后却摇了摇头:“那不可能,这墙上的痕迹应当确实是魔潮爆发之后留下的,而且应该是在魔潮爆发之后的十五至二十五年间,因为……” 戴安娜一边说着,她的一只眼睛突然发生了变化,其眼球内部的某个细微结构似乎被启动了,有仿佛结晶格栅一样的结构在眼底打开,几秒种后,那只眼球又恢复了原状——这似乎只是在刻意展示自己的某个特殊能力。 “我可以分析墙面各个区域涂料和建筑材料剥落受损的时间差,在千年以内,精度偏差很小。” “……妈耶,”琥珀大吃一惊,“你们刚铎年代的东西是真牛逼……” 紧接着她便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墙上的痕迹:“所以也就是说,在魔潮彻底摧毁刚铎帝国之后十几年,这座天文台里仍然有人在活动,而且还在墙上留下了这么个‘记号’!?”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失去理智的畸变体能够做到的事情,”戴安娜语气严肃,“可我也不相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维普兰顿天文台附近并没有足够坚固的防护设施,天文台中的学者和官员们也没有足以抵御魔潮的实力,而且……” 她说着,语气中突然有些迟疑:“而且如果这个图案是在我离开十几年之后才被刻在这里的,为什么我会知道它,而且深深地记在心智核心里?” “图案确实是在你离开之后刻下的,但在那之前,你和这座天文台里的人应该就知道这个图案,”高文在一旁说道,“这个图案一定对你们意义重大,以至于你在记忆出现故障之后仍然牢牢地记着它,以至于天文台里的幸存者——我们先假设有幸存者——会在被困了十几年之后选择将这个图案作为他们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信息。” “真的有人能在魔潮爆发中活下来,而且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天文台里活十几二十年么?”旁边的琥珀忍不住小声说道。 就在这时,菲利普的声音突然响起:“也不是不可能——万物终亡会的黑暗神官们不就在废土中存活到了今天?虽然他们付出了不做人的代价,但这说明只要有特定条件,正常生物也是有可能在不依靠净化装置的情况下在废土中存活的,更何况这座天文台……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保护,它的主体完整无损,没有像其他刚铎设施一样被深蓝魔力熔毁,甚至其上层还有一个观星台在运转。” “上层还在运转……”高文皱起眉来,这一刻,他突然对那个仍然在运行的观星台产生了与之前更有不同的重视和一丝丝警惕,紧接着他便扭头看向戴安娜,“看样子我们该上去看看了。” (诸位,王者荣耀共创这事大家知道吧?我负责的短篇《风暴之海》上线了!会在王者荣耀共创项目上线更新,可以在王者荣耀妙笔计划上看到,关于“狂铁”的故事——虽然我用他从来没赢过……) ------------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异域空间 通往天文台上层的阶梯尽头,那扇门静静地立在高文等人面前,某种不知名合金铸造而成的大门上,曾经的涂层已经斑驳脱落,这不可避免的老化痕迹似乎在无声地向见证者们述说着过去七个世纪的沧海桑田。 “只要接触大门,就会激活一个认证系统,”菲利普在旁边说道,“认证失败也不会引来什么警戒或安保装置,只是大门会保持着闭锁状态。我们没有找到它的能源是从哪来的,大概整个系统都在大门的另一侧,谨慎起见,我们没有继续刺激这东西。” 戴安娜站在大门前,有些出神地凝视着眼前这扇斑驳的门扉,随后她又微微皱起眉头:“我……确实还记得这扇门。台长和大学士平常不怎么允许一般警卫进入观星台,但我有额外的分析功能,所以有时候会在这里帮忙整理资料……” “你还记得怎么打开这扇门么?”琥珀看了戴安娜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位记忆断片的古代机娘有点不太靠谱,忍不住念叨起来,“要是你也没辙那我可以想想办法……” “我只记得,天文台的人类工作人员要开启这扇门的话需要使用一张卡片,而像我这样获得授权的警卫,就只需要……”戴安娜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着,循着内心的某种指引伸手按在了那扇门的中间,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便听到有轻微的“滋滋”声从大门两侧响起,紧接着又有一片流光在门板上流淌,迅速汇聚成为一个绿色的标记,而一个严重变调、带着滋滋杂音的声音则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滴——员工卡,认证通过。 “编号EX-800,高级警卫戴安娜,您已无故离岗二十七万零三百六十五天,产生缺勤罚金两千六百万零七十六卢郎,您的休假已取消至帝国历3018年,如有疑问请向您的岗位主管咨询……” 这一连串播音不但干扰严重断断续续,而且用的还是七百年前的古刚铎语,许多单词的发音已经和今日大不相同,琥珀当场就是一愣,拽着高文的胳膊:“哎哎,这扇门balabala说啥呢?怎么戴安娜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不对劲了……她原来也可以表情这么丰富的么?!” “……无须在意,一个古老系统自动运行多年产生的错误而已,”高文嘴角也抖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脸上表情镇定,然后他扭头看了戴安娜一眼,“女士,你还好吧?” “我没想到……”戴安娜身后突然升腾起一股热气,体内似乎还有嗡嗡声传来,“隔着七百年,听上去仍然这么可怕……” “咳咳,别往心里去,反正你也不用补那几百年的缺勤了,”高文干咳了两声,随后注意到那扇门边缘似乎已经出现一道缝隙,“不管怎么说,这扇门看来是打开了……” 他这边话音落下,戴安娜已经调整好了心智核心的状态,并伸手轻轻向前推去——那扇由不知名合金铸造、坚固程度异乎寻常的大门被她轻松推开,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门对面一片昏沉黑暗、仿佛充斥着混沌雾气一般的空间呈现在平台上众人眼前。 高文探头朝着那片昏昏沉沉的空间看了一眼,只觉得以超凡者的视力都看不清里面的状态,而且始终有一层若有若无的烟雾阻挡在视野中,这明显不正常的情景让他瞬间警惕起来:“这对面就是‘观星台’?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菲利普,扔个东西进去。” “是,陛下。”菲利普立刻点点头,紧接着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了一台便携式的魔网终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门口,然后用军官剑的剑鞘把它推进了门的另一侧——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台处于开机状态、散发着微微蓝光的魔网终端穿过大门,然后就仿佛被黑暗溶解或穿过帷幕一般直接消失在那片昏暗之中,稀薄的雾气吞没了它,不留下一点踪影。 “这……”菲利普顿时皱起眉头,紧接着看了旁边设置在平台上的另一台魔网终端一眼,看到那设备底座上的某个符文正在微微发光,然而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却只有一片干扰波纹,“送过去的魔网终端还在运行,并未受到破坏,但传不回画面,似乎存在很强的干扰,或者……距离过远?”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把军官剑的剑鞘,刚才他用这东西将终端推入大门另一侧的时候,剑鞘曾有大概四分之一的长度也被那片黑暗吞没,但他之后毫无阻滞地把剑鞘又抽了回来,现在他仔细观察了半天,确认剑鞘上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也没有遭到诅咒或魔法侵蚀的气息残留。 “……那扇门对面肯定有古怪,仿佛有一层帷幕在阻挡着窥视,但东西可以送进去,也没有受到损伤……”高文也注意到了菲利普的剑鞘情况,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一层屏蔽?保护措施?” 随后,菲利普又用另一台魔网终端进行了测试,他将小型终端调整到记录模式,然后将其绑在一根长长的棍子上送过了那扇门,几分钟后将棍子收回,魔网终端也完整无损地回到了门的这一边,然而当高文等人满怀希望地想要播放终端所记录的画面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炫目跳动的光斑——严重干扰的典型表现。 “看来之前我们在天文台外部记录到的能量反应确实是从这里泄露出来的,”菲利普表情严肃地说着,“大门背后有一个强度极高的能量场,魔网终端在其中无法运行,这个能量场的小规模泄漏就变成了探索人员们在外面用设备观察到的那个周期信号,不过看样子这个能量场并不会对实体造成直接损伤……它只是在干扰魔力运行。” “当年的观星台上有这种大功率能量源么?”高文立刻询问旁边的戴安娜。 “没有,”戴安娜摇了摇头,“观星台上只有各种观测装置、记录装置和一套大规模的魔力滤镜组,它们都是低功率设备。” 高文皱了皱眉,刚想再问些什么,就突然听到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得了,还是我过去看看吧。” 高文一听,顿时惊讶地回头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这货什么时候怂性减退了?以前遇上类似情况不都是自己拎着她往前扔这个探姬才会去干活的么?这次积极性这么高? “你这么看着我干啥?”琥珀立刻注意到了高文异样的视线,顿时叉着腰,“你带着我出来不就是让我跑前面探路的么,难不成还是觉得自己最近血压低了想跟我聊天治低血压的?” 一听对方如此有自知之明且又恬不知耻的发言,高文顿时就确认了眼前这货还是琥珀,并没有被哪个异世界来的倒霉蛋当场魂穿,但他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我是没想到你能这么有自觉,以前让你主动干点什么可没这么容易……” “废话,我主动过去总比等会被你扔进去好看,”琥珀翻了个白眼,紧接着身形便已经在众人眼前渐渐虚化起来,伴随着一阵影影绰绰的光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转身便向着那扇通往上层观星台的大门走去,“我去前面探探路……”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那层仿佛帷幕般的混沌黑暗吞没了她,这让高文心中稍微有点不安——但他同时又对琥珀有着信心,觉得以对方一流的跑路技巧和生存第一的人生信条,哪怕对面遇上什么危险也肯定能第一时间逃窜回…… 他这边脑海里念头刚跑到一半,琥珀穿过那道帷幕才不过两三秒钟,众人便突然感觉眼前一花,一团闪烁浮动的光影又从那扇门里窜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从光影里跳到地上的琥珀以及她那咋咋呼呼的大呼小叫:“哎妈呀对面不得了啊!你们快过去看看!我词汇量不够!” 守在门口的几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但在有人下意识地采取行动之前,菲利普却率先上前一步,同时手按在佩剑上,谨慎地看着琥珀:“帝国宪章的第七章第十七条是什么?” 琥珀一愣,紧接着瞪起眼睛:“啊?这我哪能背出来!” 菲利普一听这个表情顿时略显放松,高文则紧接着也问了个问题:“你平常怎么称呼我?我是说嘴瓢了的情况下。” 琥珀顿时缩着脖子看了菲利普手里的佩剑一眼,嘀嘀咕咕:“那个词我说出来他肯定就一剑砍过来了……” 高文这才舒了口气,伸手按了按对方的头发:“必要流程,理解吧。” “我懂我懂,这种诡异的地方,去而复归的探索人员鬼知道是什么变的,多少实力强大的冒险家都团灭在这上面了,”琥珀顿时相当大度地摆了摆手,并表示自己在相关领域经验丰富,“说说对面吧,那边没什么危险,但却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地方,绝对不在正常空间里。你们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高文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戴安娜也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才迈开脚步,带着众人一同越过了那扇诡异的大门。 在黑暗袭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一道微凉的帷幕,同时皮肤上又传来了仿佛触电般的麻痒,周围气息的快速变化让他迅速意识到自己正在跨越某种“不连续的时空”,而类似的感觉他并不陌生——在当初永恒风暴的最深处,进入那片静止的“众神战场”时,他也有过这种进入时空异域的奇妙体验。 随后他迈出了第二步,黑暗转瞬间褪去,所有人的眼前都豁然开朗。 高文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片极为宽广的圆形平台,它看上去像是天文台的上层,然而却绝不是正常的“上层”——这周围原本的墙壁和上方原本应存在的半球穹顶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撕成了碎片,无数巨大的墙体和屋顶残骸仿佛失去重力一般漂浮在平台四周,并在空中环绕旋转,而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漂浮碎片之外,则是一片充斥着混沌色彩的天空,一种仿佛是经过滤镜过滤般的紫红色背景覆盖着整片空间,让万事万物都呈现出鲜明的“异域”感。 而在这“异域”般的空间正上方,高文却又看到了一片比任何地方都要澄澈、灿烂的星空——充斥着紫红色彩的天空仿佛在那里裂开了一道口子,就如帷幕破开了一个洞,不规则的巨大裂隙中,能看到繁星闪烁。 那本是瑰丽美妙的星空,然而在这个明显诡异的空间里,唯一正常的星空却成了最诡异的存在。 “这是……”菲利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也跟在高文身后走入了这片空间,眼前的诡异场景让年轻的帝国将军瞪大了眼睛,他的视线首先落在那些失去重力、在附近高空中如旋涡般旋转的巨大建筑碎片上,“那些是天文台上层结构的碎片?可是明明在外面看的时候……” “在外面看的时候,天文台是完整的,它的上层一目了然,”高文沉声说道,“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被撕碎的观星台,而且整个观星台都仿佛落入了扭曲时空一样……” 琥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抬头看着高文:“你懂得多,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这里是某种时空镜像,是维普兰顿天文台在一处扭曲时空节点中生成的‘复制体’,在这个错乱的时空里,天文台已经被破坏了,也可能这里是类似暗影界的环境,现实世界中的天文台在这里产生了一个错误叠加的幻影,亦或者……是有谁主动制造了这么一片异常空间,”高文摇了摇头,“这种猜测要多少有多少,但都没什么意义,关键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可能掌握线索的人——戴安娜女士,你认识这地方么?你有什么思路?” 戴安娜也走过了那扇门——现在那扇门仍然竖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但门的周围却没有墙壁,它就像一个诡异的时空入口般孤零零地立在空中,门对面是一片黑暗。 戴安娜抬头看着这个异常的地方,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后轻声说道:“这里……确实是观星台,我还认得它的模样,但为什么这里会变成……” 她困惑地自言自语着,无意识地向前走去,走向平台中心,那里是整个空间的中心点,一团朦胧的光辉凝聚在那里,似乎是在保护什么秘密般阻挡着众人的视线,高文刚才也看到了那团光辉,但他没敢贸然上前,这时候看到戴安娜向前走去,他立刻忍不住开口:“谨慎一些,戴安娜女……” 高文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一声能量嗡鸣的响动突然在空气中响起,一团朦胧的光辉突然在戴安娜面前凝聚了起来,这打断了高文的话,并让所有人瞬间如临大敌,可戴安娜却立刻从那团朦胧光辉中看到了一个渐渐浮现出来的、熟悉的身影。 “斯科特……爵士?台长?”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回声 斯科特·普兰丁爵士,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台长,同时也是这座天文台的最后一任台长——高文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曾从戴安娜口中听到过关于这位古代刚铎人的只言片语,而且知道当年正是这位斯科特爵士在最后时刻下令让时任天文台警卫的戴安娜离开了岗位并向北方逃亡,在这位记忆支离破碎的铁人士兵心中,斯科特·普兰丁爵士的形象应该是少数最为深刻的事物之一。 她不可能在这时候认错人。 高文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向着那道幻影走近两步——一方面是为了确认那幻影的模样,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靠近保护戴安娜,毕竟这个幻影在这里已经存续了不知多少年,其精神不知道正处于什么状态,当初卡迈尔刚刚被发现的时候也曾有过无差别攻击的混乱阶段。 而就在高文靠近的时候,那团朦朦胧胧的光芒中又有了新的变化,光芒中心那个高大而面目模糊的身影似乎从静止中苏醒,一个略显冷漠机械的声音则从中传来:“识别到大门开启……识别到预设接触者……高级警卫戴安娜……转入设定流程,开始播放记录数据。” 话音落下,那团朦胧的光芒再次收缩,光芒中心的身影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些,斯科特·普兰丁爵士的幻象站在那里,视线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直视前方,目光越过了戴安娜,仿佛在看着一个早已不存在于此的目标:“戴安娜,好久不见……我不知道当你看到这份记录的时候外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既然你能看到,那就说明你真的回到了这里——在我和阿尔方斯所假设的数个可能性中,最大的奇迹发生了,你打开了观星台的大门……” “这只是一个影像记录,”琥珀反应过来,小声嘀嘀咕咕着,“我还以为跟当年的卡迈尔一样……” 戴安娜则仿佛没有听到琥珀的小声嘀咕,她只是盯着眼前的幻象,下意识地轻声开口:“斯科特爵士……” 但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只是一个在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影像资料,它不会回应自己的话语——真正的斯科特爵士恐怕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多年了。 她只想知道,自己昔日的主人到底在这里给自己留下了什么样的信息,这信息是否与她因故障而遗失的那些记忆有关。 片刻之后,斯科特爵士的幻象果然打破了沉默,他双眼平视着前方,仿佛叙旧一般平静地开口:“你应当很惊讶,在灾难爆发之后,这座天文台中竟然仍有人活下来……事实上这也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古老的器物,当时正好存放在天文台上层保管室中的器物,奇迹般地抵消掉了那可怕的能量浪涌,虽然只抵消掉了一部分,但却让天文台中的少部分人活了下来。 “那个器物是昔日维普兰顿陨石雨的一部分,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天外来物’,遗憾的是,凡人的智慧似乎仍不足以破解它的奥秘,我和阿尔方斯在这里研究了好几年,也没搞明白它的运行机理和控制方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导它不断释放出来的庞大能量,再配合上我们仅有的智慧,在这可怕的炼狱中建造了一个小小的庇护所,并尽可能长久地存活下来…… “现在那东西就放在整个庇护所的中心,之后你会看到它的,当你看到这份留言的时候,我们显然已经用不上它了——不知道外面如今的情况如何,大地是否已经得到治愈?文明的秩序是否已经得到重建?这个答案对我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既然你已经回到这里,那我希望一切都有了好转…… “戴安娜,在我决定留下这份信息的时候,距离那场灾难爆发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灾难爆发之初,天文台中有六人存活下来,但马克和麦尔莎娜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他们被致命的魔力侵蚀,身体严重变异,我们不得不提前终结他们的痛苦。尤利文死于第二年,他……未能挺过转化仪式,而以血肉之躯,他无法在这困境中继续存活。拜尔洛是我们中坚持较久的一个,他甚至一直坚持到了三年前。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阿尔方斯了,我们已经在多年前将自己转化成了法术血肉傀儡,这样一来,在构成躯体的物质腐朽殆尽之前,我们就可以一直活动下去。你知道的,帝国严令禁止这邪恶的魔法——但现在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即便转化了生命形态,我们的时间也仍然有限,我和阿尔方斯都能感觉到,我们的灵魂正在皮囊中渐渐朽坏,所以……或许是时候留下些什么了。 “戴安娜,我们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会回来,也不知道作为‘铁人’的你是否能在北方的荒蛮城邦和封闭王国中成功扎稳脚跟,我们甚至不确定在这场灾难中,是否真的有什么国家可以幸存下来,但我们仍然决定为你留下这一切——这是我们在过去二十年中所有的研究成果,而你……或许是唯一能够理解其意义的‘人’。 “我们破解了那个信号。 “戴安娜,你还记得那个信号么?那个从几年前开始进入我们视线的,频繁在夜空中响起,在群星间点亮,以奇妙的编码方式向我们传达信息的信号……我们知道它是什么了。” 伴随着斯科特爵士的话语,在旁边安静听着的高文突然感觉心中一跳——在群星间传递,拥有奇妙编码的信号,这让他猛然间联想到了什么,而就在这时,斯科特爵士的幻象则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他张开双手,在空气中勾勒着不可见的线条,随后一幕画面便浮现在戴安娜面前。 圆点,放射性连接的线条,圆环,这正是戴安娜心智核心中所存储的那个图案,也是天文台一层大厅墙壁上刻着的那个图案! “这是我们最初收到的内容,也是在过去数年间收到的、重复次数最多的内容,”斯科特爵士低沉的嗓音在平台上响起,“我们一直想要搞明白这个图案到底代表着什么,并大胆地猜测它可能是某种设计图,可能是某种宗教象征,可能是某种神秘学符号,但是我们都猜错了……直到阿尔方斯大学士利用天外来物的力量在这庇护所中打开了一道可以更加清晰地观测到特定星空的裂隙,我们才终于理解了这幅画面的真正含义,戴安娜,这个图案……它其实是一份‘地图’,一份群星间的‘地图’。 “或许我们该将其称作‘星图’?阿尔方斯大学士想到了这个好名字。它标记出来的,其实是一颗星星,这颗星星就在这些线条的交汇点上,你注意到了么?这些位于线段末端的圆点,每一个都代表着一颗按照C-26标准频率闪烁的恒星,而这道圆环……它套在这些放射线唯一的焦点的周围,所代表的是某种人造事物,或许是一个记号,一个表示身份的‘特征物品’…… “而这整个图案,向我们传达的唯一一个信息就是——我们在这儿!” 斯科特爵士的幻象张开了双手,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要向整个世界宣告般说道,尽管他与幻象前的高文和戴安娜等人已经隔着七百年的沧桑岁月,尽管他在留下这份信息的时候正深陷绝境,庇护所外面的世界已经天崩地陷,他此刻身上却仿佛燃烧着一道熊熊的火焰,那火焰的热量几乎穿透了七个世纪的阻隔,炙烤在高文的面庞上。 “他们在那儿!他们就在那些星辰的焦点上!”斯科特爵士宣告着,仿佛再次强调般说道,“戴安娜,这个信号来自群星之间,而就像当初我们在一次周年聚餐时大胆猜测的那样——当时阿尔方斯大学士咬着烤肉,你在给你的黄铜核心更换炼金油,拜尔洛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说:‘我们在这个宇宙中或许并不孤独’…… “我们在这个宇宙并不孤独!戴安娜,当终于理解了这幅图像的含义之后,我和阿尔方斯,还有当时仍然活着的拜尔洛都被巨大的热情点燃——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文明的秩序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但在这小小的庇护所中,我们仍然找到了作为一个研究星辰的学者所能够继续进行下去的工作,而且这也是我们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工作——破译维普兰顿天文台在刚铎1730年至1740年间收到的所有信号!” 斯科特爵士的幻象高声说道,他扬起一只手,于是一片氤氲光幕便在他旁边的空气中浮现出来,光幕中跳跃着无数的光点与线条,它们在高文等人面前延伸、连接,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基础几何图形,一个个数学符号,一个个计算公式,而这正是索林枢纽、凛冬枢纽不止一次收到的那种编码图案,也是龙神恩雅亲口确认的、来自星间的“问候”。 “这是他们对自己的‘介绍’,是在群星间传递的身份证明,他们以数学这一‘标准语言’向每一个有能力接收信号的文明表明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是一个能够进行逻辑思考的、能够使用数学语言的智慧文明……” 紧接着,斯科特爵士又扬起了另一只手,在他另一旁的光幕中便凝聚出了数量更多的、更加复杂的信息,那是一个个结构精巧的字符,那是全然不同于洛伦大陆上的任何一种文字。 “而这些,是他们的文字,是他们尝试与其他文明沟通而发出的一封‘信函’,当然,最初我们收到这部分信号并将其顺利转化为图形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凭空破解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字母表’,再加上天文台所承担的大量观测任务、对‘天外来物’的研究工作以及帝都在最近几年对各个研究领域的投资紧缩和人才抽调,我们始终没有足够的精力来关注这些神秘的异星符号,但现在,我们有了如此充足的时间,我和阿尔方斯学士终于在那些数量庞大的监听记录中揭开了这些文字的秘密…… “它们是自带‘解释’的——就在那些数学图形的信号中,每一个几何图形的发送和结束都有一个‘戳记’,用于对应一段文字描述,那些基础数学符号、数字和运算也都有对应的注释方式。此外,这些文字自身其实也有一定的‘自解性’,只要积累足够多的样本,再加上足够长的时间,一个优秀的语言学家就能慢慢推导出它们可能的含义……这两种方法组合在一起,就足以破解半数的信息,并将另外一半慢慢推理出来…… “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语言学家,但拜尔洛是,他完成了百分之七十的破解,而在他死去之后,我和阿尔方斯完成了剩下的工作…… “但遗憾的是,即便我们破译了这些来自异星的文字,我们也不知该如何与那个发出信息的文明建立联系——我们不理解信号在群星间传递的原理是什么,而以天文台目前有限的机能,我和阿尔方斯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信号传递到我们这颗星球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二次演变’。 “这个过程解释起来很复杂,用简单一点的方式来理解,就是某个高能级、高速度的能量波动跨越漫漫星海抵达我们这颗星球,并与我们这颗星球的魔力环境发生反应,反应之后所释放出来的波动才是天文台的侦听系统记录下来的信息。这种传递方式或许是刻意考虑到了低等级文明的‘接收能力’,因为我们这样的低等级文明可能并没办法捕获这个信号的‘原始脉冲’,而相对应的,要发射这样一个可以在群星间快速穿梭的信号则显得异常困难…… “当然,以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哪怕我们知晓发射信号的原理也没有意义——天文台的大部分机能已经停摆,而天文台外面只有一片在混乱魔力中扭曲的可怕炼狱,我们曾尝试去联络其他站点,也曾尽力做好防护之后尝试探索更远一些的地方,但均徒劳无功。没有回应,也没有幸存者……我们确认了文明世界的崩溃,在这种局面下,我们所掌握的这些知识……恐怕已经毫无意义。 “但阿尔方斯和我仍然保持着希望,因为我们确信,你会安然逃离,并且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带着新的伙伴回到这里,而且在某一次探索中,我们还在维普兰顿西北方向的二号仓库发现过人员驻留和设施被暴力破拆的痕迹,这说明至少有一批幸存者曾经路过这里,并逃往了北方…… “我们已经深陷这片腐化之地,依靠这处小小的庇护空间才能勉强存活下去,离开天文台只有死路一条,但那些幸存者的痕迹让我和阿尔方斯始终保持着希望,我们选择相信……文明的韧性。 “戴安娜,现在是天文台封闭的第二十年,在留下这份影像之后,我和阿尔方斯将最后一次离开这个庇护空间,并在天文台下层最显眼的墙上留下那份‘星图’,随后我们将回到这里,关闭大门,不再离开,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阿尔方斯将与头顶那片星空为伴,静静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或许当下一次有人来到这里时,已经无人能够理解一楼大厅那份星图的含义,甚至有可能直到这座天文台彻底毁灭,也不会再有人造访这片废墟,但我们认为,知识永远都是有价值的,即便文明覆灭,即便最后一个有智慧的生命在星空下闭上了眼睛,知识——作为文明求索未知的脚印,它也永远有其意义。 “再见,戴安娜,或许现在说已经晚了太多年,这是我当年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你已经光荣地完成了服役,现在,你下班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遗产 随着斯科特爵士的最后一句话音落地,储存在这片空间中的影像便播放到了尽头,在一个无声无息的瞬间,那团漂浮在半空的朦胧光影如碎雪崩落般悄然飘散,化作了满天细碎的微光粒子并迅速消失在空气中,而这又仿佛引发了一次连锁反应——在光影散落的瞬间,整个平台的地面便突然流过一片辉光,辉光凝聚成亮白色的线条并迅速向着中心区域汇聚,而那团始终笼罩着中心区的、浓雾般盘旋的光芒则在接下来的数秒钟内迅速暗淡、削弱下去。 戴安娜有些愣神地看着斯科特爵士消失的位置,古老的心智核心有些生涩地运转着,似乎正在处理着庞大的情感信息,高文甚至从对方体内听到了一阵不正常的噪声,这让他忍不住有点担心地问了一句:“戴安娜女士,你没事吧?” “……我没事,”戴安娜眨了眨眼,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可以继续执行任务。” 她的声音仍然淡然疏离,如机器一般精准平静——而且比平时还更加平静。 高文注视着戴安娜的眼睛,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观星台的中心区域,那团笼罩中心的白光此刻已经完全消退,露出了之前隐藏在其中的事物,高文伸手朝那边指了指:“我们去检查一下那些东西吧,没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斯科特爵士留给你的‘遗物’。” “是留给我们所有人的。”戴安娜轻声说道,迈步向那边走去,高文则对跟在后面的人招了招手,一行人沿着地面上流淌的白色光流,来到了观星台的中心,也看清了这里的景象—— 观星台中心只有一个一米左右的圆形平台,其中心微微凹陷,某种不知名材质形成的表面倒映着上方那片灿烂的群星,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仿佛由层层淡蓝色晶体堆叠而成的“晶块”则被放置在平台的中心,这“晶块”被群星拱卫,表面上又浮动着神秘的光辉,而在平台周围,则对称摆放着六把椅子,其中四把椅子上只各自放着一只颜色深暗的骨灰瓮,另外两把椅子上则坐着阿尔方斯·霍尔大学士和斯科特·普兰丁爵士。 在这个异空间中,两位古代学者的遗体并未腐朽,而是化为了彻底的干尸,他们静静地坐在自己最后的位置上,头颅仍然维持着扬起的姿态,凹陷的眼窝仿佛隔着七百年的岁月仍然在注视着空间最上方的那道裂隙,注视着裂隙中呈现出来的澄澈星空。 戴安娜来到两位古代学者面前,垂首静默致意,周围的其他人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在短暂的沉默中表达着各自的敬意,随后琥珀的视线才注意到斯科特爵士死后维持的一个手势——他那已经干枯僵硬的手指指向座椅正下方,似乎正非常刻意地让人们把视线落在他手指的地方,琥珀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终于微微睁大了眼睛:“啊,地上有东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人们这才发现,原来那六把座椅附近的地面上竟然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和符号!它们以圆台为中心,以非常规整的方式向外蔓延,几乎覆盖了观星台三分之一的地面,而由于异空间中环境稳定,这些刻痕直到今日仍然清晰可辨——只是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倒映星空的圆台、圆台中心的“晶格”和古代学者的遗体所吸引,以至于在琥珀开口之前,竟然没人察觉地面毛糙的“纹路”竟然是文字! “这是……”菲利普瞬间瞪大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大量似是而非的字符以及另一种完全不认识的文字,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头晕脑胀,但旁边的高文却一眼认出了那些文字中有一部分正是刚铎帝国时期的人类通用语,另一部分则是索林枢纽和凛冬枢纽都曾接收到的异星信号! “这就是斯科特爵士他们留下的‘遗产’,”高文沉声开口,“是他们用二十年时间翻译出来的‘异星字典’。” 菲利普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密密麻麻的刻痕,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刻在地上……是应该刻在地上……没有比这更稳定持久的记录方式了,毕竟法术会随时间流逝而解体失效,存储设备会因文明断代而变得无人会用,只有这些刻在地上的,能扛得住最长久的岁月侵蚀……” “把这些都记录下来,”高文沉声下令,“在记录完成之前不要动这里的任何东西,防止这个庇护所空间提前崩溃关闭。” 随行的人员立刻开始忙碌起来,用此行带来的设备记录那些刻在地上的符号和文字,并现场制作出存储在魔力水晶中的数个备份,而除了留下魔法影像之外,几名法师学者更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附魔羊皮纸和羽毛笔,开始用场地速记法术将地上的所有字符誊写在厚厚的卷轴里——不需要高文或琥珀专门去提醒什么,这些学者便能够理解这些刻在地上的字符有着怎样的意义,面对一份从七百年前流传给后人的知识遗产,他们无不将其当做史上最贵重的珍宝来看待。 而在随行的专家学者们开始记录这些东西之后,戴安娜和高文等人便主动离开了中心区,他们踏过那曾被斯科特爵士用双脚丈量过二十年的地面,慢慢走到了整个观星台的边缘,菲利普抬头向着边缘之外望去,看着那些无重力漂浮的巨大建筑碎块在视线中缓缓旋转运行,而在碎块之外,便是苍苍茫茫、看上去无边无际的虚无幻光,这让他心生感慨:“在这里困守二十年……真是难以想象。” “幸好他们头顶还有一片星空。”高文抬头看了一眼位于这片异空间正上方的巨大裂隙,虽然他不知道这裂隙背后是什么原理,不知道两位古代刚铎魔导师是如何将现实世界的星光景象“引入”了这个庇护所中,但他相信,这片星空在七百年前一定鼓舞着斯科特、阿尔方斯和拜尔洛他们,尤其是当他们知道那群星间存在着其他可以思考、可以交流的文明之后,冰冷的星辉也将成为末日之后仅有的安慰——因为他们知道,纵使身边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但在光年之外,仍有世界充满生机。 “说起来,你们当年领着大部队从维普兰顿地区路过,当时也没发现这座天文台里还有人啊,”琥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高文,“那时候他们大概就已经躲在这个庇护所里了吧?” “即便他们没有躲在这个庇护所中,也很难遇到我们,”高文轻轻摇了摇头,“维普兰顿不只是一座天文台,它是一个很大的地区,在这个地区内分布着大规模的城镇和许许多多的研究设施,天文台,博物馆,仓库,研究所……刚铎人在这里研究天外来物研究了很多年,天文台只是这里的核心设施之一,而对于当时处于逃难状态、急需补充物资的难民们而言,天文台这种设施的吸引力明显比不过沿途的城镇废墟和帝国仓库。” “天外来物啊……”琥珀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又扭头看了放置在观星台中心圆台上的那个“晶块”一眼,“如果没错的话,那东西应该就是斯科特爵士提到的‘天外来物’了,可以在七百年里不断释放能量并维持这么个异空间庇护所,那可是个惊人的玩意儿,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处理它?” 她这是在提醒高文,也是在提醒旁边的戴安娜——斯科特爵士留给后人的不只有那些刻在地上的“知识”,还有一件有形的“物品”,那个正散发出微微蓝光的晶块毫无疑问就是当年深蓝之井爆发时保护了这座天文台的关键物品,也是让天文台在接下来的七百年里未受到废土中各种危险事物侵袭的原因,它的价值不言而喻,怎么处理却是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作为高文这边的铁杆狗腿,琥珀当然希望这个晶块归塞西尔,毕竟现在整个维普兰顿地区都处于塞西尔控制下,天文台也是菲利普手下的人率先发现,整个探索行动如今也是由塞西尔在主导着进行,秉承着“废土中皆为无主之物”以及“率先发现、实际控制”两项原则,这种古代设施中发现的遗物似乎理应归最初的发现者所有。 但讲道理……这东西却又不是真的无主。 斯科特爵士留言都说了,这里的遗产是留给戴安娜的,这就比较尴尬了——人家继承人现在就在这儿呢,而且刚才那番影像记录所有人都看见了,总不能腆着脸不认吧? 这想来想去是一笔糊涂账和麻烦账,琥珀想了两分钟就感觉头晕脑胀,最后只能一声叹息,小声嘀嘀咕咕:“唉,还是绝户坟好挖……” 高文没听清琥珀的嘀咕,却也能猜到这家伙脑子里在绕什么,而且在他这边,这笔糊涂账甚至还可以多绕一圈——坠落在维普兰顿地区的“陨石雨”本质上是三千年前阿莫恩撞击苍穹之后掉下来的空间站碎片,而他这个“卫星精”现在姑且算是起航者遗产的继承人,要这么算的话,苍穹站上掉下来的渣渣算不算是他的东西?维普兰顿陨石雨当年又在刚铎帝国造成过不小的经济损失,这责任是阿莫恩承担还是他高文承担?如果是阿莫恩承担,那现在阿莫恩是帝国高级顾问,他的直接负责人又是高文,这就更算不清了,毕竟虽然现在刚铎帝国没了,可刚铎帝国的后人还不少呢…… 这就是一笔毫无意义的罗圈帐,谁感觉自己脑细胞太多了可以去算计一下,但高文一向觉得自己脑细胞损耗已经过于严重,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这笔糊涂账上消耗太多精力。 他拥有一整座苍穹空间站,而且在不久后,他还要开始对苍穹站的修复和探索工作,从长远看,海妖,龙族,精灵,人类,这些种族都是要跟苍穹站接触的,除非高文打算从根本上推翻自己一直以来的信条和行事准则,否则他就无法避免这种发展——除非他打定主意要让这颗星球的种族继续躺在重力圈里,谁也别碰天上的起航者遗产,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让自己也跟大地上的种族们一起慢慢死去。 他需要真正掌握起航者的秘密,并且不能重走当年逆潮帝国的老路,他需要全世界的智慧种族都作为自己的助力,通过公开、透明、理性的研究发展而非“精英接触,神化崇拜”来实现这个目标,他需要(同时也是必须)让这颗星球所有的凡人都挣脱心灵枷锁并踏出摇篮,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避免那个万物寂灭的未来。 那么,起航者遗产就注定是不能藏着掖着的——以前实力不够的时候他得把东西藏好,那是因为很多事情并不在他的控制下,但现在,他实力够了,塞西尔帝国有能力成为这个时代的掌舵者,他就得以“掌舵者”的方式去思考问题。 因此他唯一需要确保的,就是让事情都处于自己的掌握下——对苍穹站的研究和探索是要开放的,但苍穹站的权限始终都得在他自己手上,这颗星球的凡人种族一定会崛起并最终迈出摇篮,但这个过程不能失去控制,这不仅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那些一路追随自己、信任自己,支持自己理念的同伴们负责。 而至于眼下那个“晶块”,高文也是这么个态度:晶块具体属于谁不重要,但知识是属于大家的,毕竟大家都得发展起来,他也需要所有人都发展起来,在整个过程里,确保塞西尔的研究份额就行。 他看向观星台中央,那枚散发着幽幽蓝光、仿佛多层水晶堆叠而成的小方块在他的视野中显得格外醒目,他又微微闭上了眼睛,那枚晶块仍然漂浮在他的视野中,而且其周围浮现出了一行注释——破损离子能源组,关键组件遗失/被篡改,不建议回收使用。 似乎是由于当初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在苍穹站上重启了一部分系统,高文对那座空间站的掌控能力得到了进一步加强,他在刚才看到那枚晶块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些额外出现的“注释信息”。 他现在甚至可以直接感应到那枚晶块的“存在”,并模模糊糊地感知到它周围延伸出去的“能量轨迹”。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起航者的权限并不能让他凭空得到与之对应的知识,他搞不明白这个晶块的原理和控制方法,估计再给他一百年也还是搞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很多,这些聪明人都可以是他的助力。 “戴安娜女士,这枚晶体是斯科特爵士留给你的‘遗物’,”高文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古代机娘,“理论上,它应该属于你——但为了整个联盟的长远发展,我希望我们能共享这晶块中可能蕴藏的奥秘。” “我明白您的意思,”戴安娜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在出发之前,罗塞塔陛下也与我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关于维普兰顿天文台中可能发现的‘遗产’应当如何分配——具体的物品,我们可以慢慢协商,唯有知识……知识应该属于所有人。” 她抬起头,看向观星台的中心区域,嗓音变得有些低沉。 “就个人而言,我对那枚晶体其实并不怎么在乎,我只希望……可以带走斯科特爵士他们的遗骸。这就是我全部的心愿了。” “当然,”高文站直了身体,表情变得郑重,“理应如此。” ------------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群星中的呼唤 对庇护所中文字资料进行拓印留档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 面对这些极端重要且一旦遗失便再难重现的研究资料,不管是提丰还是塞西尔派来的技术专家都表现出了极端的重视和谨慎,同时他们不但将地板上刻写的那些文字符号记录了下来,甚至连中心圆台上的花纹、附近漂浮碎片上的裂缝和两位古代学者衣服上的细节也没有放过,在整整一天的忙碌工作中,这些在各自领域最顶尖的学者几乎是从“信息”层面上将整个庇护所空间事无巨细地复制了一遍,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想要重现这座庇护所,那么这些包含所有细节的资料甚至可以让他们把复制品做到和正品纤尘不差的地步。 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或许有些夸张,却又很有必要——因为现在没有人能预料这座庇护所中所记录的信息会在未来的哪一天在哪个领域发挥怎样的作用,斯科特爵士留给世人的遗产或许仅仅是一份对异星文字的破译稿,但这座不可思议的庇护所空间本身……也是一件令人惊讶的“遗产”。 而在学者们完成这些工作之前,所有人都遵循高文的命令,没有触动空间中的任何装置,尤其是中心圆台上的那个“结晶立方”。 晶块显然是维持这处空间的关键,贸然触动极有可能会导致这个空间的提前关闭,在把所有资料都记录下来之前当然不能乱碰它,但当记录工作完成之后,高文等人还是要把这个东西带走的。 尽管也有“将晶块保存不动,在原地建立研究设施进行固定研究”的可选方案,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庇护所的运行原理,也没人知道这个依靠外力张开的异空间还能维持多长时间,把研究工作放在这么个完全不受控的时空裂隙中显然不怎么安全,而且考虑到研究过程极有可能“刺激”到晶块,这也可能导致庇护所的关闭,所以还不如直接把它从这个地方带走,放到个安全点的地方慢慢分析。 至于取走晶块的过程本身是否也有风险……这一点高文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斯科特爵士留下的留言中已经专门提到过要将维持庇护所的“天外来物”赠与戴安娜,并且提到了他和阿尔方斯已经用不上这东西,言下之意便是对方可以将之取走,想来至少在取走之后的短时间内,这个空间是不会直接崩溃的——起码会有给人撤离的时间。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取走晶块的过程最好是让戴安娜本人来独自完成,以防斯科特爵士还在晶块周围设置了什么识别性的“防盗机关”——这里毕竟是危机重重的废土,当年躲在这里的斯科特爵士和阿尔方斯大学士为了防止废土中游荡的怪物闯进庇护所破坏他们的研究成果,肯定设置了不少的安全措施。 在观星台大门开启之后的第二天傍晚,所有记录工作完成,所有研究资料和专家学者随后进行了撤离,并由菲利普亲自率领精锐士兵护送至目前属于安全区的塞西尔前线基地。 现在,观星台上已经只剩下三个身影:高文,琥珀,以及拥有此地“继承权”的戴安娜。 他们回到了观星台中心的圆台前,最后一次注视着那片倒映着星空的凹陷“镜面”,呈现出水晶堆叠状态的“晶格”静静地待在镜面中心,散发着幽幽蓝光,被镜面上的群星拱卫,熠熠生辉。 圆台周围空空荡荡,斯科特爵士和阿尔方斯大学士等人的遗体、骨灰已经被转移走,目前正被护送前往前线基地——甚至连圆台周围那六把仿佛石头雕刻而成的椅子,也被一并拆走了。 “撤离的时候到了,”高文提醒着似乎有些发呆的戴安娜,“戴安娜女士,回收晶块吧。” 戴安娜这时候才终于眨了下眼,从那仿佛凝固般的静立中苏醒过来,她轻轻点了点头,高文和琥珀随之向后退开两步——他们站在两步开外,看着戴安娜平稳却又坚定地将手伸向那散发出幽幽蓝光的水晶,将其握住并慢慢拿起。 一点微弱的火花从晶块和圆台接触的地方迸溅出来,细细的电芒在它们之间跳跃流窜,看上去仿佛藕断丝连一般维持着某种能量传递,但随着戴安娜将整个晶块完全拿起,这能量传输终于迅速被切断了,一阵细小的嗡嗡声从圆台深处传来,下一秒,那些在观星台各处地面上流动的白色光流便开始逐一熄灭,漂浮在平台四周的那些“建筑碎块”也轰隆隆地坠入了远方无尽的虚无空间,在越来越响亮的轰鸣声中,空间正上方那道显露星光的裂隙开始缓缓闭合,整个观星台也随之摇晃起来! “庇护所空间要关闭了,”高文点点头,带上琥珀便朝着那扇大门走去,“戴安娜女士,我们走吧。” 戴安娜没有任何迟疑,她迅速将那块已经暗淡了许多的晶块收入怀中,转身便跟上了高文和琥珀的脚步,片刻之后,一行三人便近乎飞奔地离开了观星台,他们穿过那扇被异化为空间通道的大门,又回头看着大门另一侧的混沌黑暗,那层黑暗浓雾仿佛被疯狂的旋涡搅动般呈现出扭曲错乱的状态,大片大片的阴影则在那团错乱旋涡深处时隐时现。 紧接着,那股不断破灭的力量又从庇护所空间传递到了外面——位于现实世界的维普兰顿天文台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撤!”高文当机立断,他丝毫没有留恋这个地方,随手把琥珀往自己的胳肢窝里一夹便冲向了那条通往外面的阶梯,伴随着暗影突击鹅一路的惊呼和抗议声,三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冲出了不断崩溃的维普兰顿天文台,并一路跑到了天文台周围的警戒线外面才停下来。 那股不断崩溃的力量显然并未蔓延至此,高文等人在此停下,回过头看着那座在夕阳余晖中不断摇晃、崩解的巨大建筑,看着它表面迅速布满惊人的裂缝,如血般的残阳透过那些裂缝照耀过来,仿佛一个垂死巨人临终前爆裂的根根血管,在最后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中,古老的维普兰顿天文台终于化为一片废墟。 不久后,高文一行三人与最后一队从警戒线撤离的士兵返回了位于前线的塞西尔基地,在这里见到了已经将技术人员和资料、样本安置妥当的菲利普将军。 在前线基地的指挥中心里,戴安娜将那枚淡蓝色“晶块”拿了出来,放在高文面前。 “临行前,罗塞塔陛下准许我全权处理在维普兰顿天文台发现的一切事物,他给我的唯一命令,是带回一个‘好消息’,”这位古代机娘维持着那始终如一的冷静姿态,面无表情地说着,“这枚‘水晶’,先交由贵方保管,我相信在塞西尔的技术力支持下,对此物的研究工作将很快展开。” 高文接过了戴安娜递过来的晶块,这只有巴掌大小的精密结晶体在他手中散发着温和的热量,而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连接感”则在此刻建立了起来,他慢慢旋转着这个闪闪发亮的小装置,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都沉默不语,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随后他突然笑了起来,随手将晶块还给戴安娜。 “这是斯科特爵士留给你的遗物,戴安娜女士,就由你带走吧——就像我之前说的,真正重要的是这间遗物背后的‘知识’,斯科特爵士留给这个世界最宝贵的遗产,是可以福泽全凡人的知识,”看着略显惊讶的戴安娜,高文笑着说道,“请转告罗塞塔·奥古斯都陛下,我希望可以尽快展开对这块‘晶块’的联合研究,还有对那个‘异星信号’的应对方案……这些都请尽快答复。” 与废土的战争还在继续,这个世界还远称不上安全,但即便战争持续着,发展的脚步也不应该停下来。 戴安娜脸上的些许惊讶神色渐渐褪去了,她没有做什么虚伪的推脱,而是坦然收下了那“晶块”,随后郑重其事地对高文弯下腰来:“您的公正和胸怀令人触动,我会将您的意愿转述陛下,并且从个人角度,我也将尽全力促成我们接下来的技术合作。” 从这位古代机娘的语气中,高文听出了和之前不同的郑重。 戴安娜离开了,带着她带来的那些提丰技术专家们,带着斯科特爵士等人的遗骸以及爵士留给她的“遗产”,带着那些拓印、复制下来的研究资料离开了。 当周围再也没有旁人之后,琥珀忍不住来到了高文面前:“你还真把那个‘水晶’给她带走了啊?虽然之前是说了‘水晶的归属可以商量,只有知识必须共享’,但我可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大方……我记得你不是这么慷慨的人啊?” 这姑娘的念叨让高文脸上表情顿时有点古怪:“……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算计,狡诈,阴险,时刻利益最大化,一句话里九个坑,还有一个是无底深坑,跟你合作的有一半都把自己卖了,另一半卖的时候还在帮你数钱,”琥珀掰着手指头说道,“我这么说吧,你但凡把手里那把剑收起来,我可以说一个下午不带重样的……但你都把手放在剑柄上了,那我现在可不敢说了。” “……也不知道你这算有自知之明还是记吃不记打,”高文撇了撇嘴,无奈地把手从剑柄上拿了下来,“搞了半天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个印象?” “我也想找点好词啊,可我又不擅长这个,”琥珀摊开手,“而且说真的,我说的这几条不都是真的么,你自己都在我面前承认过的……” “……确实,被我算计的人很多,被我算计至死的人也不少,但那有一个前提——他们都是敌人,”高文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略带几分认真地看着琥珀,“而现在的提丰……好吧,我仍然需要仔细对待他们,但他们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敌人……至少在我所打造的新秩序出现致命崩盘之前,提丰都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 琥珀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高文两眼,撇撇嘴:“这不是百分之百的真话吧?” 高文一下子有点无奈,这时候才觉得眼前这个暗影突击鹅过于敏锐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总不能直接告诉这家伙,就说刚才自己在摸到那块晶体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对它的检查,把能读取的数据都读取完了,现在那玩意儿对他个人而言已经没用了吧? 总觉得这么一说,对自己的光辉形象影响很大——虽然高文也很怀疑自己在这个暗影突击鹅的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光辉形象可以保留…… 说到底,那晶块不过是一个从苍穹站上掉下来的能源装置,而且还是损坏之后的部分碎片,它确实存在研究价值,但更大的价值却是公开出去,让其作为联盟成员国了解、研究起航者遗产的一个“接口”,和那枚小小的晶块本身比起来,高文更在意的是他什么时候才能把苍穹站给修起来…… 琥珀看着高文的表情变化,也不知道都看明白了什么,但突然间,她就好像对自己刚才的问题失去了兴趣,无所谓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肯定又是一堆大道理,你解释了我也听不明白——溜了溜了,跟着你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我得回去找地方歇着,明天还得尽快赶回帝都呢吧……” 撂下这么几句话,她的身影便已经开始在空气中迅速变淡,当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消失在高文眼前了。 看着琥珀消失的位置,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确实已经离开,高文哑然了数秒钟,随后才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仰起头来,望向了前线基地上方的天空。 这里位于废土深处,纵使附近的净化装置已经开始运转,天空中数百年不散的污浊浓云已经开始被渐渐驱散,废土中残存的污染力量也还在影响着前进基地附近的环境,天空中仍然覆盖着一层稀薄的、色泽不正常的云层,在那云层遮挡之下,满天的繁星都被隐去了身影,只有最亮的几点星光挣扎着穿透了那层帷幕,微弱而苍白的光芒映照在高文的视野中。 他想起了那些跨越漫漫星海抵达这颗星球的“问候”,想起了恩雅曾经提到的、在这片群星中如涟漪般不断泛起的、象征着文明灯火的那些深空呼叫。 在这些深空呼叫中,有一个信号已经持续了至少七百年,从刚铎时代开始,直到今天它还在这片星海中传递着,孜孜不倦。 这个信号是超光速传递的么?这个信号背后的文明还存在着么?这一切尚不得而知。 但至少有一点高文很清楚,哪怕这个宇宙有着再严苛的环境,众生的命运面对着再深沉的恶意,在同一片星海下,也始终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文明在不断地抬起头来,仰望着这片无尽浩瀚的星空——呼喊,并等待回应。 ------------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奠基 奥尔德南,黑曜石宫上层的一间魔法实验室内,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目光被眼前这散发出神秘美丽蔚蓝光辉的结晶体深深吸引着,在足足数秒钟的凝视之后,他才轻轻吸了口气,嗓音低沉地打破沉默:“真是一件如艺术品般美丽的珍宝……所以,这就是当初刚铎人所说的‘天外来物’?” “严格来讲,是天外来物之一,”戴安娜表情平静地说道,“维普兰顿陨石雨规模很大,历史记载,当时至少有两位数的碎块坠落在维普兰顿地区,由于那个年代刚铎帝国对边远地区的掌控力还不如之后的星火年代,因此当时有不少碎块在坠落后遗失并流入民间,被一些隐秘学派和巫师团体秘密保存,之后刚铎官方介入,在坠落物进一步遗失之前建立了以维普兰顿天文台为中心的一系列研究设施,收容了剩下的所有碎块——您所看到的这个,只不过是刚铎官方收容的‘天外来物’之一。” “天外来物之一么……塞西尔传来消息,说这些天外来物皆与起航者文明有关,那个古代文明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空留下了大量的‘空间设施’,所谓天外来物,便是这些设施上脱落的碎片,”罗塞塔若有所思地说着,眼睛中闪烁着求知的微光,这几年来,他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不可思议的新事物、新领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出现,甚至给人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而这些事物的来源又似乎总与西北方向的那个新型帝国有多多少少的关联,“真是不可思议,就在我们头顶,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 “高文·塞西尔陛下与起航者的遗产之间关系匪浅,从历史记载以及目前流出的情报判断,他在七百年前便已经与那些位于太空中的古代装置建立了神秘的联系,而且从起航者遗产中汲取了某种……‘智慧’,”戴安娜静静说道,“而我认为,他与那个上古文明之间的联系或许比目前所有情报所透露出来的还要深远。” “这是肯定的,如果我们仅凭收集情报就能摸清楚高文·塞西尔的底细,那他也不会是提丰帝国有史以来最强大又最值得敬重的对手和朋友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突然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他与起航者遗产间的秘密一定很多,而那些他不愿对外公开的部分,肯定是通过任何情报手段都打听不出来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枚如艺术品般漂亮的晶块上,嗓音低沉。 “他如此慷慨地让你带走了这件物品——尽管从理论上,这枚晶体确实是斯科特爵士留给你个人的‘遗物’,但我们都知道,他有一百种合适的理由可以无视这一点,可他还是让你把它带走了,这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和他已经掌握的起航者遗产比起来,这枚晶体的价值微不足道,远不如一个人情,第二,和他真正谋求的目标比起来,占有这么一件物品的意义无足挂齿……” 罗塞塔·奥古斯都伸出手,将那正在发出微光的晶块拿了起来,感受着它传递过来的些微热量,这位提丰统治者表情若有所思。 “联合研究,知识共享,将技术服务于全世界,一个伟大的口号,而且不只是口号——时至今日,仍然有不少庸才将高文·塞西尔当日在112会议上提出的‘凡人命运共同体’视作一个冠冕堂皇的、拉拢势力的概念,就像传说中的大骗术师在愚王克罗诺索罗面前幻化出的那座金山,但看看如今废土中的广袤战线,再愚蠢的人也该意识到‘联盟’绝非一座虚幻的金山了……” 戴安娜注视着罗塞塔的眼睛:“关于开启联合研究项目一事,您的意见是……” “我当然同意,而且非常同意,”罗塞塔似乎早有打算,闻言立刻说道,“正好如今缔约堡那边的‘门’项目已经进入后期,不再需要那么大规模的维持团队,我们可以和塞西尔人协商一下,直接在缔约堡开启对‘天外来物’的联合研究,这样还节省了人员调动以及重复建设的成本。而且我们要做的还不止这些。” 他将晶块重新放回桌上,向后靠住椅背,目光深邃:“从现在开始,召集帝国最优秀的理论学者和研究向法师,尤其是能源、机械以及星象领域的人才,成立一个对起航者遗产进行研究分析的专门团队,直接由皇室拨款供养,在温莎·玛佩尔大师完成‘门’项目的工作之后,由她亲自担任这个新团队的负责人。” “这个团队是为了与塞西尔人联合研究‘晶块’么?”戴安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晶体,但又敏锐地感觉到罗塞塔的用意不止于此。 “是为了研究更大的东西,”罗塞塔·奥古斯都笑了起来,“高文·塞西尔这么慷慨地让你带走了这枚水晶,这就说明他为这个世界准备的‘大礼’远远不止这枚水晶,我想,这个世界很快就要迎来某种不亚于‘魔导革命’的大变动了,或许……他已经做好了将目光投向星空的准备,所以我们也要准备的更快人一步才行。” …… 塞西尔帝国首都,魔能技术研究所地下深处的机密会议室里,明亮的魔晶石灯照亮了偌大的房间,高文、赫蒂、琥珀等人此刻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巨大圆桌四周,而在他们身旁又有许多席位上漂浮着清晰的全息投影,卡迈尔等无法亲自参会的人员此刻正以远程连线的方式出现在这个特殊的房间中。 而在那巨大圆桌的中心,则放置着一台规模很大的魔网终端,终端上空的影像此刻正呈现出大量整齐又密集的字符,那是从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庇护所中记录下来的资料。 推门声和脚步声从入口的方向传来,高文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到手持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正走入房间,这位“圣女公主”看了一眼圆桌周围的身影和全息投影,脸上露出略显歉意的表情:“抱歉,我来晚了——刚才我正在处理圣光教会的事务。” “只晚了几分钟,不碍事,”高文点点头,示意对方落座,“大牧首莱特亲征废土,教会的工作大半由司教团和你来负责,最近忙碌一些也是正常的。” 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她身边释放出来的淡淡光辉让会议现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轻松和微微的振奋,与此同时,她也抬头看了一眼会议桌中心漂浮的那些全息投影,目光在那些古刚铎文字和异星文字上扫过之后,她看向高文:“大致情况我已经从琥珀小姐那里听说了,据说你们在维普兰顿天文台找到了重要的研究资料和上古遗物,但细节方面我还未了解。” “我正要讲这方面,”高文轻咳两声,抬头环视整个会场,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帝国最核心、最可靠的一群人(他私下里把这群人称作“内环成员”),所以当下他也没怎么客套和犹豫,直接便将自己和琥珀在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经历和盘托出,“我们在维普兰顿天文台发现了有关这些‘异星信号’的资料,而留下这些资料的,是七百年前的天文台台长,斯科特·普兰丁爵士……”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会议室中只有高文细细讲述的声音,他用尽量简明的语言说清楚了自己的经历,并带上了所有的细节,而参会者们则全程侧耳倾听,维普兰顿天文台中留下的宝贵资料以及斯科特爵士、阿尔方斯大学士等人令人钦佩的坚守足以触动每一个人,哪怕是平常最没心没肺的琥珀和思维行事跳脱的瑞贝卡(远程参会),在此刻也全程带上了严肃郑重的表情。 随后高文的讲述终于结束,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随后慢慢站了起来:“在进入正式发言讨论之前,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对坚守在维普兰顿天文台中的几位学者表达敬意,他们为这个世界留下了足以铸造未来的遗产,他们的功绩与荣誉皆应得到认可,并理应与世长存。” 随着高文的话音落下,圆桌旁的每一个身影都站了起来,他们默然垂首,向着那已经逝去的伟大之人们致以敬意。 短暂的致意之后,圆桌旁的一个个身影重新落座,高文的目光则首先落在了维罗妮卡身上,他看着这位曾经的刚铎皇室成员(尽管她现在正用着一具流有摩恩血脉的躯体):“关于维普兰顿天文台,我们知道的情况不多,你对于斯科特爵士他们所进行的研究有所了解么?” “维普兰顿地区进行的星相和太空坠落物研究与忤逆计划并不在一个系统内——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群星’和‘神灾’之间的联系,”维罗妮卡嗓音柔和地开口,“因此我也不太清楚维普兰顿天文台中发生的这些事情,不过我确实曾听说维普兰顿天文台上报过关于侦听到来自地外的不明信号一事,这件事当时由帝国高阶星相师协会处理。理论上,这样的发现是理应引起学术界重视的,来自星空之间的呼叫……哪怕放在刚铎时代,这也是可以引起学术界巨大动荡的事件。” 高文听到这里,微微皱起眉头:“你用了‘理论上’……所以,这件事其实在当年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您记得斯科特爵士在留言中提到的细节么?”维罗妮卡微微垂下眼皮,“帝都在天文领域的投资紧缩,大量人才被抽调至别的领域,维普兰顿天文台人员紧张……” “我确实记得,”高文点点头,并且联想到了刚铎帝国末期的忤逆计划以及随后不久便爆发的“小魔潮”,心中已经渐渐浮现出一些猜测,“那时候应该已经是刚铎帝国末期,所以投资紧缩和人才抽调的原因应该是……” “忤逆计划正进行到关键阶段,神孽项目出现了重大进展,”维罗妮卡慢慢点了点头,肯定了高文的猜测,“坦白来讲,削减天文领域的投入并不是明智之举,我也是一名研究者,我很清楚将目光投向星空的意义,但我们当年仍然做了这个决定,因为比起暂时看不到成效的星空研究,我们必须首先考虑如何在神灾与魔潮中活下去,只不过……” 说到这,维罗妮卡轻轻叹了口气,她摇着头,语气中颇有些自嘲:“只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的那些努力也并没能让大多数人活下来,我们对抗神灾的思路全无头绪,而对魔潮的认知也错的离谱,神孽计划和忤逆计划都未能挽救帝国,与之相对的,斯科特爵士他们却在一片废土中取得了最终的成果。” “话不能这么说,”高文摇了摇头,“没人有预言未来的能力,在我看来,旧的忤逆计划最大的意义不是取得的实际成果,而是你们举起旗帜这件事本身,并且从长远看,忤逆计划的残余影响也确实松动了凡人与众神之间的联系……虽然并没有按照你们最初预计的那样发挥作用。” “现在的问题是,斯科特爵士留下的这些资料……”赫蒂的声音从高文左侧传来,“这份基础的‘字典’将有助于我们理解从遥远群星发来的消息,卡迈尔大师和我都认为应该立即开始对这些文字的研究和学习工作,并且对过去两年所收到的信息进行破译,同时开始对信息收发技术展开攻坚,为星际交流做好准备,但另一方面,我们在废土中进行的战斗正日渐激烈,在这时候展开一项和提丰帝国联合进行的‘晶块研究’已经注定会占据大量的资源和人力,再加上一项周期未知的‘星际交流’项目,会不会……” 她摊开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毕竟,我们现在也只能接收这些信号,哪怕完成了全部的破译,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和异星文明建立交流,相对应的发送技术谁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研究出来——更何况这其中的风险还需要谨慎应对。” 尽管群星彼岸的呼唤确实让高文非常在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赫蒂的考虑很有道理,与异星文明建立沟通可不是一件“见面吼两嗓子”那么简单的事情,这其中涉及到庞大的技术支持、社会准备以及不可预测的风险问题,而哪怕不考虑风险,一个最尴尬问题首先就横亘在联盟面前: 这个信号怎么发出去?信号发不出去,又何谈建立星际交流? 如今的洛伦各族可没有星际通讯的能力……当年的塔尔隆德倒是在这方面点过科技树,可塔尔隆德的技术已经完了,海妖的飞船上也有星际通讯所用的天线,但那玩意天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先进行最基础的工作吧,”高文点了点头,“首先把资料中的古刚铎语翻译成现代的人类通用语和精灵通用语(联盟两大官方语言),然后编写一套可用的完整字典,以此为基础,先把我们目前收到的那些信号都翻译出来——虽然它们很可能仍然是基础的字母表,但说不准其中也会包含一些有用的信息……” (推书推书,真费事的新书《惊醒之后》,科幻分类,喜闻乐见的蒸汽与克系元素,作者上一本书是《烂柯棋缘》,文笔质量是有保证的,现在这本虽然还很幼,但相当值得期待。) ------------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决战临近 正处于全面战争状态的洛伦诸国目前没有过多的精力可以投向太空,进行星际交流背后也有着太多不可预料的风险,这需要漫长的论证过程,而且不要说这里面还很可能涉及到对全体凡人信仰体系的冲击,涉及到对众神稳定性的巨大考验——尽管从理论上讲,单纯恢复星际信号这个行为对众神的刺激程度远不如载人航天,但这个“刺激度”谁又敢保证呢? 毕竟神权理事会的各项工作这些年一直没有停下,联盟诸国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对笼罩在凡人头顶的心灵钢印进行松绑、切割,而这个切割过程本质上就是在刀尖跳舞,通过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上不断剥离众神与人的联系来渐渐切断人神之间的锁链,在不引起神明疯狂的情况下不断在“忤逆边界”左右横跳,当这个过程结束,人和神都会获得自由,但在这个过程结束之前……众神其实时刻都处于一个“压力临界点上”,这时候回应星际通讯……保不齐哪个性格耿直而且脑子还不好使的神明嗷一嗓子就疯了呢? 所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至少要等到这场战争尘埃落定,等到联盟诸国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控制社会舆论,可以组织起大规模的专家团队才行,而在此之前……塞西尔这边能做的最多的,就是高文所提到的那些准备工作:编写出现代版本的“异星字典”,翻译目前已经收到的信号。 当这方面的安排结束之后,高文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圆桌对面的一处全息投影——北境大公维多利亚的身影正浮现在魔网终端上空:“维多利亚,这段时间北境的几个监听站都在正常运转么?那边还收到过信号么?” “北境所有监听站如常运行,从去年入冬至今,已经陆续收到过十六次信号,其内容虽然有一定重复性,但也偶有不同,”维多利亚立刻点头回应,“我们现在已经渐渐掌握了这些信号的特性,能做到比较及时和灵敏的捕捉,一些以前混杂在大气干扰中、无法识别的信号如今也能够得到有效的记录——只要‘字典’完成,破译工作便可以立即开始。” “嗯……很好,”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提到了另一件事,“老大公的情况怎么样?” 他指的是莫迪尔·维尔德,那位有着奇妙经历、如今正处于某种神秘的“生死临界状态”、被夜女士的神力追逐的古代传奇冒险家,维多利亚·维尔德的先祖。由于受到夜女士的神力影响,再加上可能也曾受过逆潮的污染,莫迪尔·维尔德如今的状态很不稳定,他的一半“存在”被夜女士的暗影沙尘取代,且正处于不断崩溃流失的状态下,是依靠了琥珀窃取来的暗夜权柄才勉强维持着在物质世界的稳定,现如今他正居住在凛冬堡中,接受着维多利亚这个“后裔”的照顾。 目前帝国三名大执政官,柏德文·维尔德大公正在亲自领兵出征,赫蒂的精力放在日常政务,维多利亚的主要职责便是确保帝国对前线的工业供给以及兵员输送,而除此之外,这位北方女公爵的大部分精力便都放在了自家那位老祖宗身上——莫迪尔·维尔德的特殊经历和他与夜女士之间的神秘联系一直是高文非常关注的事情。 “先祖情况尚好,在得到良好的休息和适当的精神系法术安抚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稳定了很多,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生突然陷入暗夜梦境的情况,”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不过他仍然能时不时地感觉到一个遥远的‘呼唤’,哪怕是在正常的梦境中……也经常会‘听’到夜女士或‘维尔德’的声音。我想,除非我们能从源头上解决那些正在追逐他的神力,寻回他被切分出去的‘另外一半存在’,否则这种情况恐怕会永远持续下去。” 高文闻言抬头看了琥珀一眼,沉声开口:“……目前我们仍然无法定位到夜女士的神国,它不在哨兵的巡航路径中,但琥珀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暗影沙尘,试图从中找到和夜女士建立连接的途径。这件事上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再等等吧,会有好消息的。” 维多利亚表情没什么变化,微微低下头:“是,陛下。”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抬头环视着会议室中的一个个身影,轻咳一声:“那么接下来……”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到“铛——”的一声突然从旁边传来,只见维罗妮卡手中的白金权杖一下子嗑在了会议桌上,这突然响起的动静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高文下意识便想开口询问情况,却看到维罗妮卡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木然,平日里那种温和的笑容和眼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这一幕是如此诡异,以至于高文竟觉得对方的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这具身体,而下一秒,他便听到维罗妮卡口中传来了如同机器般平静冷硬的声音: “……第一防御圈发生破损,确认遭遇正面攻击……自我修复机能启动,屏障转入作战模式,指挥模块上线……核心屏障升起,能源转向作战单元……正在分配计算资源,解除所有武器限制……” 这平静冷硬的声音结束之后,维罗妮卡眨了下眼睛,仿佛突然间苏醒般身体微微一震,而之前从其身边消退的圣光也重新缓缓浮动起来,高文感觉到对方属于“人”的那一面又回来了,于是立刻开口询问:“什么情况?” 虽然这么问着,但他心中已经产生了隐隐的猜测,而维罗妮卡接下来的回答证实了他那糟糕的猜想:“一分钟前,深蓝之井外围防御带遭到猛攻,我的护卫部队正在与敌人交战。” “深蓝之井……废土中心那边?”坐在高文右手边的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等会,那帮黑暗神官开始进攻深蓝之井了!?不是说他们不会轻易去啃那块最硬的骨头么?怎么嗷一嗓子就疯了?!那边可是有一个状态完好的帝都防御圈和一个编制完整的铁人兵团啊!” 高文同样吃了一惊,但比起那些黑暗神官突然行动背后的原因,他更关心这时候维罗妮卡/奥菲利亚那边的情况:“战况如何?受损情况如何?” “中心要塞是在旧日帝都的末日庇护所基础上建造而成,防护能力极强,且从外到内拥有七层防御圈,目前仅最外层防御圈受到猛烈轰炸中度受损,修复系统已启动,损伤在可接受范围,”维罗妮卡语气沉静,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严肃,“不过敌人进攻非常猛烈,目前我的感知范围内所有方向上均出现能量反应,而且……前线侦查单位在敌人中见到了不曾出现过的新个体,以及某种规模极大的……结构体。” 一边说着,维罗妮卡一边握紧了手中的白金权杖,语气变得非常严肃:“受限于活动范围,我无法感知敌人阵地的边界,也无法确定它们还有多少军队正在远方汇聚,仅从目前计算结果,如敌方继续维持这种强度的进攻,深蓝之井有在一个月内被攻破的可能。” 深蓝之井有被攻破的可能! 这句话砸在会议室里,让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一紧——唯有高文,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的表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声开口:“果然到这一步了……” 深蓝之井遭遇袭击是个突发事件,但实际上高文对此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废土军团在现有目标无法达成的情况下存在调头去进攻深蓝之井的可能,毕竟那帮黑暗神官的最终目的是投放符文石并“驯化”这颗星球,如果他们无法攻破文明世界的防线,那就只能把目标转向废土中心那座最大的深蓝裂隙,换句话说,只要联盟在其他战线上的优势继续积累、反攻废土和修建阻断墙的进度继续下去,那么废土军团在绝望之下去进攻深蓝之井就是迟早的事。 “别忘了之前参谋们的推演,那帮黑暗神官迟早会进攻深蓝之井的,”高文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平稳沉静的声音让所有人略有点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平复了大半,“他们进攻文明世界的行动已经被全线挫败,目前所有的废土军团都已经被反推到废土深处,而且联盟的净化装置还在飞快地向着废土腹地蔓延——那些黑暗神官已经别无选择了,他们选择在这时候进攻深蓝之井,在我看来或许反而是个好现象。” “这还好现象?”旁边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维罗妮卡在挨揍呐!” “我没有,战况还在……”维罗妮卡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话刚说到一半便又咽了回去——她实在拉不下脸跟这个联盟之耻在这种场合下辩论这种蠢事,“你说得对。” 琥珀,昼伏夜出生物,习性嘴欠,是古代机魂的天敌,任何要脸的生物在她面前都会无法顺利发挥全部实力,越要脸影响越明显。 高文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瞥了正瞪着眼睛的琥珀一眼便随口说道:“维罗妮卡的基地有着非常强大的防御能力,而且有一支编制完整的铁人兵团坐镇,进攻那里的难度可想而知,在我们之前的推演中,也确定除非是到了最万不得已的时候,那些黑暗神官绝不会主动选择去啃这块硬骨头,甚至哪怕他们还能跟联盟军团拼一拼消耗,他们也不会去找铁人兵团的麻烦,但现在他们选择进攻深蓝之井,这就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陷入绝境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还快,这是好事。” 他说着,慢慢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会议桌的边缘,语气低缓有力。 “进攻深蓝之井将是那些废土军团能做出的最后和最糟的选择,在此之后,那些黑暗神官已经底牌尽出。现在联盟在四个方向上的阻断墙已经推进到旧刚铎帝国的腹地,废土军团没多少纵深可以跟我们消耗了,而且他们想要进攻深蓝之井,就势必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部队,这就注定了他们在面对联盟的战场上会比之前更加弱势,而联盟军队的推进将比之前更加顺利。 “立刻将消息发往联盟各线领袖,最后的决战时刻已经临近,告诉我们的盟友们,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吧,以全部的力量把阻断墙铺过去,用绝对优势的兵力把那些怪物按死在旧刚铎帝国的焦土中,文明世界的生死存亡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得见分晓。 “我们必须在深蓝之井陷落之前让阻断墙合拢,彻底瓦解废土军团!” 高文最后沉稳有力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鼓舞之力,让所有人之前略显压抑的心境里重新充满了自信和斗志,更何况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没有一个是庸庸碌碌之辈,当判明局势之后,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之前会议中讨论决定的几件事情迅速进行了微调,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务可以稍稍延迟,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塞西尔帝国乃至整个联盟,都将把全部力量倾注到这场战争中。 一个个身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一个个全息投影在空气中渐渐消散,当最高政务厅的几位书记官也离开之后,这偌大的房间中一时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以及被淡淡圣光萦绕着的维罗妮卡。 他们三个走在了最后。 侍从和卫兵都在门外等候。 高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呼了口气,琥珀从旁边走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情况也没那么乐观是吧。” “情况不糟,胜利的曙光确实已经在所有人眼前——只不过这曙光前的黑暗也确实致命,”高文知道这货感知敏锐,不靠谱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相当敏锐的心,此刻也没隐瞒什么,“哪怕我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胜利概率,那百分之一的失败也意味着全星球生态灭绝级别的后果,这件事其实大家也都能想到……但我们只能先不要去想那个‘万一没赢’的可能性。” “……行吧,我觉得也是,”琥珀呼了口气,身影已经开始在空气中慢慢变淡,同时摆了摆手,“我要去忙了,清闲的日子结束喽……” 高文看着琥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空气中,不由得摇了摇头:“……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清闲过了。” 随后他沉默了两秒钟,抬头看了维罗妮卡一眼:“你确实还可以支撑一个月,是吧?” “这是精确计算的结果,在可预见的偏差范围内,不会有再多变数,”维罗妮卡平静说道,“我会坚持到你们的到来。” “……这种感觉真奇怪,”高文忍不住有点感慨,“你明明就站在我眼前……” “是的,我站在你面前,却也被困在废土的最深处,这也经常让我产生认知上的割裂感,”维罗妮卡嗓音柔和平静地说道,“偶尔我在这具躯体中醒来的时候也会受到身体本身的影响,因窗外的阳光和轻风而愉快,以至于忘记了废土中的污染和腐化。” “……污染和腐化就要结束了。”默然片刻之后,高文慢慢说道。 “是的,污染和腐化会结束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攻守逆转 维罗妮卡走出大门,春末和煦的暖阳照耀在她肩头,一轮辉煌的巨日高高悬挂在天空,巨日的冠冕与日轮表面的淡淡木纹在稀薄的云层背后幻化出了一片壮丽的光景,有微风从远方吹来,吹过塞西尔繁华的街头与路边繁茂的道旁树,风中夹带着草木的清香和车水马龙的声响。 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要将这属于繁华世界的气息深深印入这幅躯体般久久才将浊气吐出,她在阳光中微微张开手臂,轻轻眯起了眼睛,这幅身体所感知到的一切都被转瞬间传输至主伺服矩阵中——然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四万三千六百七十二个综合感应器所捕捉到的画面、声音与触觉充斥着她的思维线程。 粗粝的热风裹挟着沙尘猛烈拍打在外层防御带的哨塔上,破损的装甲板在昏暗天光下冒着青烟,焊接无人机在武器站和护盾平台之间飞驰,来自远方的高能飞弹和魔法光束如网般切割着天空,在呼啸声中轰击着旧日帝都上空古老的护盾,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在轰击中泛起阵阵涟漪,能量屏障的波光之下,畸变体与合成兽组成的巨浪正在从远方涌来,那些变异扭曲的肢体影像和混沌疯狂的嘶吼通过遍布在战场上的感应器传回矩阵,在数据处理单元间掀起一阵阵轰鸣。 深层实验室关闭,拓进挖掘站关闭,所有加工中心和制造中心订单重新排序,掩体要塞全部能源与物资皆供应至战争单位,奥菲利亚矩阵关闭了所有能够关闭的系统,数百年来积累的能量与资源被尽数投入战争工厂与前线设施,铁人兵团亦倾巢而出。 在沉寂了七百年后,刚铎帝国所留下的最后一支兵团再一次踏上了战场,这或许将是他们最后一次保卫自己的家园——而这一次,他们保卫的不仅仅是刚铎帝都。 这是塞西尔4年春,复苏之月50日,废土之战迎来了开战以来最大的变局——在进攻文明世界的一系列行动均被遏止、联盟各线军团反攻至废土腹地且阻断墙的延伸势不可挡的情况下,盘踞在废土深处的黑暗神官放弃了与联盟主力的对抗,并选择孤注一掷地进攻深蓝之井。 畸变体,生化合成兽,畸形的根系巨构,神官团……废土军团全部的力量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整合,化成了一股山崩海啸般的滔天巨浪,从所有方向对深蓝之井发动了猛攻,在之前始终保持对峙局面的废土中心区域转瞬间陷入滔天战火,如狂潮般的黑暗大军覆盖了古刚铎帝都周边的广袤土地,激烈的战斗在每一寸焦土上展开,而在黑潮汹涌中,深蓝之井的光辉再一次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醒目的灯火——这一幕,宛若七百年前。 而发生在废土中心区的巨变也第一时间被传递至整个联盟,这惊天巨变震动了联盟成员国的领袖们,但没有人真正惊慌失措——早在阻断墙工程开工之日起,以塞西尔、提丰、白银三大帝国为主的联盟最高参谋部便进行了推演,三大帝国的高级将领和军政首脑们早已预测到,一旦废土军团的指挥层意识到局势不可逆转且消耗战术不起作用,他们便会将深蓝之井视作“最后的选择”,整个联盟都在等待着这转折点的到来,因此尽管这转折点出现的比预料的要突然,凡人们的军队也不是毫无准备。 复苏之月53日,在一番规模空前的物资和人员调动之后,联盟全线在废土中的推进行动开始加速,以三大帝国主力为首,数十个成员国都拿出了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兵员,粮食,民夫,钢铁,所有东西都在向着古老的刚铎大地流淌,并在前线化作炽热洪流,以及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净化高塔。 而在联盟全线加速推进之后不久,各先头部队指挥官便确认到了废土军团的衰退迹象——尽管越往废土深处的畸变体和合成兽就越多,但与之相反的,是这些怪物的指挥度和作战意识在飞快下降,原本纪律严明战术井然的废土军团开始越来越混乱,在大部分战线上,畸变体们已经只知道盲目冲锋和依靠本能袭击活动单位,而在少数地区甚至出现了完全不受控制的“野生”畸变体和迷路乱逛的合成兽,这在减轻了前线部队压力的同时也证实了指挥官和领袖们的判断—— 废土军团的兵员虽然是无限的,但他们背后的指挥者却有限,当他们全都调转头去进攻深蓝之井的时候,留在正面战场的“迟滞部队”必然只能是一帮乌合之众。 塞西尔前线,一道刺眼的白色洪流呼啸着划破了天空,在大气内留下一片微微扭曲的、因高热而不断蒸腾的轨迹,在战场尽头,洪流与大地发生接触,高纯度高强度的奥术能量直接融化了岩石,蒸干了土地,在大地上留下一连串暗红色的熔岩疤痕,而那些在大地上狂奔的怪物则在白光笼罩下尽数化作烟尘,连一点残渣都不曾留下。 重型装甲列车“冬将军”号的两端武库段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装甲板下方打开了一道道散热口,炼金冷却剂在虹光发生器的热交换栅格中吸收了大量热量,并化作蒸腾的白雾,从这台战争机器的两侧喷薄而出,而武库段内的技术军士们则立刻将新的冷却剂储罐填充进插槽中,空掉的储罐则从车厢末端的一根导轨里滚落下来,落进回收箱里准备再次填充。 一次性的可抛式冷却剂储罐,这一新技术(或者说新思路)的采用大大提升了装甲列车所搭载的虹光炮的射速和稳定性,比起传统的、依靠一套庞大的水泵和管道体系来维持的散热系统,新的炼金冷却剂储罐让虹光炮的射速提升了将近一倍,而且整套系统的占用空间只有旧式泵组的三分之一不到——多出来的空间甚至够安装两座近防武器站和对应的弹药库。 菲利普站在冬将军号的战术段车厢中,通过不同的监控画面观看着战场上的情景,他看到那些残余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正在平原上重新发起攻势——如果那种一窝蜂冲过来的模样也称得上是“攻势”的话——虹光炮和列车炮的猛烈轰击没有让这些寡智的生物产生畏惧之情,而缺乏指挥的情况下,它们也丝毫做不到寻找掩体、分散阵型、波次冲锋之类的高难度操作,它们如今能做到的,只有这么一窝蜂地不断冲上来,然后面对炮火的洗礼。 但庞大的数量和悍不畏死的态度终归还是会发挥一些作用的——在数量被削减大半之后,还是有不少怪物冲到了一个比较近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装甲列车的虹光发生器和列车炮都不能顺利开火,它们对最近射界以内的目标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阵地上的轻型步兵炮、榴弹发射器、列车近防炮以及白骑士和武装修女们手中的净化武器就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在昏暗的天光下,废土怪物组成的血肉之潮涌向凡人构筑的防线,近防炮与轻型轨道加速炮开始轰鸣,密集的火线如雨般坠入那潮水,并在短暂的延迟之后掀起一片连绵不断的冲击波和爆炸火光,紧接着,身穿重型装甲的白骑士越众而出,他们有着强韧的装甲、坚定的意志和优秀的护盾(以及特效不错的圣光),足以抵挡畸变体中的施法单位所投射过来的威力贫弱型能量光束和卵用没有型魔法飞弹,而他们手中的圣光冲击炮足以在短时间内净化两三百米范围内的一切不洁之物。 紧接着,武装修女们也在阵线中发起了攻击,她们以加强型护盾、对帝国的热忱以及营造气氛的圣光为甲胄,而她们手中的布道长杖已经统一加装“恩赐怒火”型燃烧系统,这一专为女性神官设计的燃烧器比白骑士们所用的重型燃烧器要轻巧许多,射程也相对较近,但却加装了一条输送特种燃烧剂的导管,这导管与修女们背上的“神圣储罐”相连,里面的高效炼金药剂可以让烈焰在那些亵渎的异端怪物身上燃烧至它们所有的罪恶皆被净化为止—— 当然,废土中的某些怪物格外耐烧,身上的罪恶一时间净化不干净,但这不是什么问题,修女们已经在阵地中设置了重型燃烧塔,那东西喷射出的等离子射流(高阶法术炎魔之鞭)连钢筋水泥的掩体外墙都能烧穿。 正如帝国标准军事手册中所讲的那样——白骑士和武装修女们是优秀的医疗单位,不但治病救人的手段从无差评,治愈这片大地的手段同样高超。 装甲列车内微微回荡的炮火轰鸣声在渐渐减弱,当敌人彻底溃不成军之后,冬将军的近防炮首先停止了怒吼,随后是附近几个火力点的步兵炮逐渐安静下来,菲利普从监视器画面上收回了视线,转身来到车厢另一侧并打开了车窗外的装甲附板,通过目视直接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盘踞在这一地区的废土主力已经被消灭了,如今仅有少数苟延残喘的个体还在火海与弹坑中蹒跚爬行,本能驱使着它们继续向有生命的方向移动着,战士们不必上战场去清除它们,它们便会主动爬到火网前引颈受戮——失去指挥的废土军团,终究只不过是一群连野兽都不如的魔物罢了。 一些蠕动的影子从车窗边缘探了出去,那是深褐色的藤蔓或者说触须,它们在化作焦土的战场上四处游荡,在那些尸体间翻翻找找,挑挑拣拣,菲利普看到一个蹒跚爬行的生化兽刚从弹坑里爬出来便被其中一条触须卷起,那丑陋的怪物在空中奋力挣扎,大声嘶吼,然后被触须卷着放在火堆上烤,直到熟透才安静下来,随后触须便卷着这战利品飞快地回到了附近的地缝中。 咀嚼声从大地深处传来。 但更多的触须却一无所获——战场上不是被彻底烧糊、碳化的残骸就是已经被彻底炸碎拼都拼不起来的“糊糊”,要么就是已经开始化作烟尘的畸变体骸骨,如果是当初刚从黑森林边缘钻出来、已经饿的不行的贝尔提拉,对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现在她并不那么急缺生物质,对这些“劣质食物”当然就嫌弃起来。 一无所获的触须们放弃了在战场上的觅食,选择钻回去继续啃土。 旁边的魔网终端突然亮了起来,菲利普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绿色神官裙的身影出现在投影中,这个身影背后则是大片纯白花田形成的背景。 “贝尔提拉女士,”年轻的帝国陆军元帅向这位战功卓著的女士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清空这一区域,您可以把后续肢体延伸过来构筑阵地了。” “等地表冷却之后我就破土——芽胞体已经在你们附近的泥土中待命了,”贝尔提拉点头说道,但紧接着又皱了皱眉,有些怨念地念叨了一句,“最近战场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啊……你们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尤其是今天那些也炸的太碎了点。” “这……”菲利普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抱怨这个,表情顿时有点尴尬,“其实是因为敌人在失去指挥之后已经全无战术,那些怪物一窝蜂地冲击火力封锁,其中大多数根本等不到接近战便会被战车炮和虹光射流化作粉尘,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保存相对完好的残骸确实不太容易……” “啊,其实也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贝尔提拉发现这个性格认真的年轻人竟然真的在发愁,顿时忍不住摆了摆手,“这是在打仗,我不是来野餐的。” “感谢您的理解,”菲利普立刻一脸认真地说道,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现在您越来越难以从战场上的残骸中收集生物质了,生长供应是否遇上了麻烦,需要我们再增加一些额外的输送管道和生物质分裂池么?现在铁路线畅通,物资运输方面……” “不必,生物质供应很顺利,”贝尔提拉打断了菲利普,“后方的净化装置一直在发挥作用,现在废土上空的云层已经变得比之前正常许多,我可以依靠正常的光合作用汲取一部分养分,而且我在地下找到了新的营养物质来源。” “地下的营养物质来源?”菲利普有些好奇,“您指的是……” “我成功切断了整个北部地区的万物终亡会根系网络——或者说,我那些无能的同胞们主动放弃了这些他们已经无法控制的东西,”贝尔提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愉快,“现在我正在啃树根。” 菲利普:“……额,您满意就好……”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另一条前线 夕阳渐渐下沉,有橘红色的光辉透过了稀薄的云层,洒在这片荒芜而腐化的土地上,大地在安德莎·温德尔的视线中延伸,那黑色的“地面”仿佛潮水般翻涌起来,污浊的巨浪汹涌而至,裹挟着仿佛要将生者吞噬殆尽的疯狂与恶意,让整片土地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一枚暗红色的信号弹升上了天空,并在云端炸裂成比夕阳更加绚烂的光团,在信号弹照耀之下,冬狼骑士团构筑的防线仿佛瞬间被镀上了一层烈焰般的光辉——下一秒,便有仿佛飓风成型般的呼啸声从阵地后方响起,声音由低到高,渐成闷雷之势。 安德莎回头看向后方,看到骑士团驻地后方南北两侧的两处山丘上空突然浮现出了大片大片的符文光辉,无数玄奥复杂的符文如暴雨般自天空坠落,在整个山丘周围形成了一道立体且不断演化的复杂光幕,紧接着,符文之幕周围又分化出了大量环带,在空气中形成了庞大的矩阵,设置在小丘周围的十二座魔网供能站立刻轰鸣起来,庞大的魔力从魔网中汇聚,并通过广播装置传输至战斗法师团的矩阵,片刻延迟之后,法术成型。 天空的云层瞬间被强大的力量撕成碎片,数十道辉煌的光环在骑士团驻地上空形成了一片连绵不断的“海洋”,海洋中热浪汹涌,成千上万道热量惊人的激光束如暴雨般泼洒下来,在那股汹涌而至的“黑潮”中肆无忌惮地扫荡着,如同暴风卷过积雪,数不清的被烧焦的残肢碎片和血肉蒸腾而出的红色烟雾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平原。 一轮激光雨(军团级热能射线暴)之后,那气势汹汹的黑暗潮水已经被切割的千疮百孔,其数量的削减肉眼可见,然而怪物们不知疼痛与恐惧,也不懂得掩护和排成散兵队列,所以非常短暂的延迟之后,这股潮水再一次涌动起来——尽管稀薄了很多,冲向防线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再充能,”安德莎向着身旁的通讯装置说道,“三轮热能射线暴之后启动电场陷阱和近防护壁,骑士团开始给热能护盾预热,准备接敌。” “是,将军!”通讯装置中传来了战斗法师团指挥官的声音,而随着这声音落下,骑士团后方两翼的两座山丘上空再一次明亮起来。 在法师团的驻地上,战斗法师们已经开始引导第二次热能射线暴,他们站在规模庞大的军团级法阵上,这法阵是用预制化、模块化的工程构件迅速拼接而成,其边缘还留有与其他能源系统接驳的接口以及大量管道、栅格,当军团法师们开始引导施法,那些位于法阵边缘的栅格中很快便开始喷发出大量炙热的蒸汽和散发着蓝色微光的“废能”,站在法阵边缘的工程法师们紧盯着那些从山下连接上来的管道以及管道周围的阀门、压力表等装置,防备着这些东西过热损坏。 时代在进步,哪怕是依靠传统法师作为主力的提丰帝国,也知道该如何适应这个时代,聪慧的法师们找到了将魔导技术和传统施法方式相结合的办法,而战争的压力则让所有的新想法、新技术都有了快速成熟的机会——用外接式的能量站为军团级法术充能,用工程预制件来取代旧式的法阵布设方式,依靠炼金冷却剂和大型循环泵来解决军团级法术冷却周期过长的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个人佩戴的法力协调器、均衡器、负载保险以及不限量的炼金药剂,依靠这些东西,战斗法师团能发挥的力量几乎是在翻倍增长。 这是技术进步带来的收益,也是在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片刻延迟之后,二次充能完成,由低到高的呼啸声再一次从山丘上空传来,夕阳下的天空再一次被绚烂的激光雨点燃,光爆泼洒向大地,畸变体与生化合成兽组成的潮水在这暴雨中蒸腾成烟。 三轮热能射线暴结束,大地上涌动的怪物已经折损大半,剩下的那些继续向前冲着,它们成功抵近了冬狼骑士团构筑成的防线,而在这道防线后方,一座巨大的高塔正挺立在大地上,那高塔的顶端有着金属般的质感,暗淡的魔法符文正在塔身表面被逐渐点亮。 那是净化塔,它此刻正在逐渐“苏醒”,其释放出来的有序能量场已经开始对这一区域的混乱魔能环境产生影响,依靠废土中的特殊“力场”才能维持自身稳定的畸变体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份威胁,在本能驱使下,它们变得比之前狂暴了十倍,疯狂地冲向那道“最后的防线”。 这让它们一头扎进了电场陷阱中——明亮的电弧突然从地表爆发,并以踏上陷阱的怪物为节点迅速在整片“黑潮”中蔓延,雷霆之网覆盖了大地,四处流窜的电流哪怕看一眼都让人心底发寒。 这是在之前的“提丰-塞西尔之战”中开发出来的武器,它曾被用于对抗塞西尔人的战争机器,但现在提丰人发现,这种陷阱在对付集群冲击的有生目标时更加好用——它在转瞬间就能将成百上千的生化怪物烹饪至酥脆,而且可以在密集阵型的目标之间迅速蔓延。 当铺满整片大地的电场终于渐渐熄灭,还能动弹的畸变体和合成兽已经十不存一。 这些怪物蹒跚着,嘶吼着,一边抽搐一边东倒西歪地撞上了骑士团前的热能护盾,赤红的热量从屏障表面爆发开来,将这些愚蠢污浊之物击倒在地,随后骑士们刀剑出鞘,这最后的搏斗激烈而短暂,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之后,整片战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它们越发好对付了,”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战场,以及在救助伤员、清理阵地的士兵们,安德莎·温德尔轻声说道,“虽然数量仍然是这么多,但已经无法再给我们造成太大的损失了。” “它们在衰退,正如陛下预料的那样,”安德莎身后,留着银色齐耳短发、肤色微黑的女副官表情认真地开口,“而相对的,我们的士兵也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迅速的成长,技术、战术都在进步,此消彼长之下,如今的战果是很正常的。” “是的,它们在衰退——但这也就说明,废土中心那座‘深蓝之井’的战况正日渐激烈,因为那些邪教徒正在将全部力量集中在那边,”安德莎嗓音低沉,“那位刚铎公主的铁人兵团正在独自对抗整个废土的力量,上方传下来的死命令是必须在一个月内推进至‘旧帝都防御圈’,换句话说,深蓝之井的防御力量最多应该只能坚持一个月的时间……” 她抬起头,望向广袤的废土,尽管天气已经转暖,安德莎此刻的声音听上去却仍有寒意:“一个月内,如果联盟军队再打不穿这片战场,阻断墙无法顺利启动,那么我们至今以来的所有努力和牺牲最终还是等于零——当整颗星球都被‘驯化’,现在积累的胜利也就毫无意义了。” 银发副官抬头看了自己的将军一眼,她知道对方是绝不会把这种话说给士兵们听的,战士们正在一连串的胜利中士气高涨,全力推进,而胜利背后的巨大阴影将对所有人造成巨大的压力,有些“真相”,注定只能是少数人去面对。 辉煌巨日终于彻底落下了地平线,一抹残存的暗红色辉光沿着云层在天空蔓延,望之如血色弥漫,阵地上,工程法师们利用化石为泥术和筑城术建造起了数道高耸的壁垒,那灰扑扑的石墙虽然算不上精美,在这血色余晖下的废土上却别有一番苍凉的气概,而高墙与临时铺设的护盾更为战斗之后的战士们带来了最宝贵的安全感——在这远离文明疆域的异域之地,高墙之后的安心与休憩机会对远征者而言简直如黄金一般。 魔晶石灯被点亮了,用工程预制件铺设起来的魔网以及移动式能源车开始为整个前线基地供能,临时城墙上的防御水晶发出嗡嗡的低沉声音,值夜哨兵释放出的法师之眼正在高空徘徊。安德莎·温德尔穿行在一座座营房之间,听着夜风中送来的士兵们粗犷的谈笑声音。 一阵突然从附近传来的旋律让她停下了脚步,那是故乡民谣的曲调,安德莎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她看到一群士兵正聚在灯火下的空地上,一名金发的女骑士手中拿着在恩奇霍克地区常见的“贝鲁姆琴”,简单明快又悠扬的旋律便从那乐器中传来。 安德莎并无意打扰士兵们难得的休闲时间,但在她正打算静悄悄从旁边走过的时候,那名女骑士却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将军,她停下手中乐器,起身向安德莎的方向行礼致意,其他士兵们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并起身致敬。 安德莎笑了一下,来到那群士兵旁边,接受了他们的致敬之后便把视线放在了那名女骑士身上:“很熟悉的旋律……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恩奇霍克人?” “报告将军,我是新建国立骑士团第八团二大队第十二作战中队队长,玛丽安奴·瑞文,”年轻的金发女骑士立刻绷直身体一丝不苟地回答,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是恩奇霍克人,但我留学时的室友是,这首曲子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玛丽安奴……我有些印象,你在上周的增员名单里。”安德莎轻轻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也辨认出了这位年轻骑士胸甲上的标记,那个标记表示这位女骑士是最近才完成晋升的新晋指挥官,而这类新晋指挥官最近在前线愈发常见——随着局势变化,前线战局逐渐受到控制,这场战争已经从之前那近乎灾难般的绝境变成了帝国训练军队的练兵场,帝国正在将源源不断的新兵送往前线接受轮战锤炼,而这些在战场上迅速成长起来的战士将弥补之前帝国在那场猎神之战中蒙受的惨重损失。 而据安德莎所知,并不止提丰一个国家在这么做,基本上每一个有能力向废土派出大规模远征军的军事强国都在用这种方式“练兵”,这场命运之战对于洛伦诸国而言是一场磨难,却也是一场机遇,在战争的压力下,许多国家被裹挟着开启了工业改革,大量原本需要反复扯皮才能调动起来的物资人员被汇聚到了一起,军队在成长,技术在进步,联盟……也真正成为了一个“联盟”。 坦白讲,安德莎其实并不认为战争真的是社会发展的推动力——虽然很多人都认为她生性好战,但作为一个军人,她很了解战争,战争就是战争,它秉性破坏而非建设,其本身并不会创造出任何美好有用的东西——真正促使各国在战争中前进的,是生死的压力、求存的意志与一个正确且一致的信念。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战争能带来的便只有纯粹的衰退和毁灭罢了。 所以安德莎有时候会感觉很庆幸,庆幸这场导致世界局势天翻地覆的战争是爆发在文明世界与废土之间,而不是两个文明国度不死不休的血战——提丰与塞西尔曾险些落入这个深渊,她在那个深渊边缘与另一个命运擦身而过,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留学……是在塞西尔么?”安德莎好奇地问道。 “是的,将军,”玛丽安奴立刻答道,“我是当初第一批派往塞西尔留学的贵族子弟之一……” “很好,”安德莎露出微笑,而就在这时,她又突然注意到玛丽安奴的肩甲连接处别着一支淡黄色的小花——这不起眼的花朵大概是这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身上唯一“柔和”的地方,这让她的视线忍不住多停留了两秒,“这朵花是……” “啊,报告将军,这是我在营地外面巡逻的时候发现的,在一处石头缝里,”玛丽安奴似乎有些脸红,声音都低了下去,“只是觉得有些好看。” 安德莎微微睁大了眼睛。 废土污染区内几乎生机断绝,连苔藓都难以生存,更别提这样新鲜的花朵,这让年轻的狼将军不由得想到了之前士兵们前往塞西尔人的基地回来时带来的那束鲜花——但她知道,眼前这朵小花不可能是那片“活体森林”的产物,因为那片活体森林的蔓延方向在另外一边,它的边界距提丰前线还有一段距离。 她猛然回头,看向了位于基地中心的那座高塔,高耸的净化装置在夜幕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然而它的净化芯体还未完全“苏醒”,根据技术人员计算,净化塔启动还需要至少十二个小时。 更何况哪怕净化装置已经启动——一朵花也不可能在眨眼间盛开。 “将军?”玛丽安奴注意到安德莎的表情怪异,忍不住小声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阻断墙开始产生影响了。” 安德莎嗓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阻断墙开始产生影响了。 废土中的环境……正在发生逆转!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巨兽互搏 根据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推演,整个废土如今的状态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失控且内部闭合的“异常能量场”,深蓝之井的大爆发以及昔日“魔潮前颤”的余波被束缚在这片大地上,形成了一种规模庞大且无法平息的魔力震颤,而根据“统一波动理论”,这个世界“实”与“虚”的界限是模糊且可变的,因而失控的能量场便意味着物质世界也会一并失控,一些东西会在能量焦点中凭空生成,一些本应消亡的东西会被重组再现,而没有防护的人则会在这种能量场中遭受不可逆的伤害。 这就是废土的真相——而阻断墙对废土的“治愈”,本质上就是对这一规模庞大的异常能量场进行“抚平”和“滤波”。 足够数量的净化装置连接成漫长的壁垒,如同在海浪中筑起防波堤,七百年前震荡至今的魔力乱流会在这道壁垒面前渐渐削弱,直到其强度、烈度都降低至阈值以下,从而失去对物质世界的干涉和影响,重新成为正常的魔力震荡,而废土中种种诡异现象和不断蔓延的污染腐化也将随着源头的消失而迅速结束。 但一直以来,这其实都只是个理论上的结果,尽管几乎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认为弥尔米娜的计算不可能出问题,但随着一座座高塔竖起,战局一天天发展变化,人们还是忍不住会产生一丝担忧——阻断墙真的会生效么?盘踞在这颗星球长达七个世纪的刚铎废土,真的会因为几道人工筑起的过滤屏障就自然消散? 净化装置本身确实是有作用的,它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制造出近乎于废土外部的“安全环境”,然而要确认阻断墙是否真的能对整个废土产生影响,关键还是要看在净化装置尚未覆盖的区域,环境是否也如计算的那样发生了连锁改变。 那朵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震颤着,它在这黑暗腐化的土地上盛开,绽放在前线净化塔被完全激活之前——这说明在提丰军队推进到此处之前,这顽强的植物便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并成功存活下来了,那可能是在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那时候阻断墙才铺设了不到四分之一…… 它的种子可能是乘着南下的风而来,不过对安德莎而言,种子的来源并不重要——它的绽放已经可以鼓舞所有人。 名叫玛丽安奴的年轻女骑士将那朵花送给了安德莎,后者随即告别了士兵们,她带着略有些激动的心情回到自己的营房,拿起纸笔准备写一封发给奥尔德南的信函——在影像扫描、魔网传输和异地打印等新技术的辅助下,这封信的副本几分钟内就可以出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陛下的面前,一并传回去的还会有那朵小花的“照片”。 安德莎拿起笔,目光再一次扫过桌上的小花,之后她的视线落在洁白的信纸上,心中万千思绪起伏,起伏了十分钟后她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银发女副官:“你帮我想想该怎么写……” 女副官立刻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轻车熟路地开始代笔,一边写一边念叨:“我看您那么自信地动笔,还以为这次您想好了……” 安德莎语气中带着一丝叹息:“……人总有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 一层朦胧而厚重的能量护盾覆盖着大地,这规模惊人的屏障让整个旧帝都如同被封印在一枚淡蓝色的微光巨卵深处,而在“巨卵”的核心,依稀可以看到有一道明亮辉煌的蓝色光柱正在熊熊燃烧,光柱周围,是大量在地面上延伸的脉络,以及正在向着“巨卵”边缘移动的士兵和自动战争机关。 这里是刚铎废土核心区域,旧帝都的废墟所在,深蓝之井的光辉仍然照耀着这片大地——然而在那光芒照耀的边界,整个地表已经被令人作呕的恐怖之物层层覆盖。 废土军团汇聚在这里,整个废土的力量也聚焦在这里,混乱魔能的投影肆虐在战场上,已经把整片区域都异化成了匪夷所思的状态,畸变体和生化巨兽裹挟而成了黑红色的潮水,不定形的能量在它们之间汹涌起伏,让这些畸形亵渎之物仿佛时刻处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夹缝状态,一层浓雾般的物质漂浮在大地表面,浓雾起伏中,大量影影绰绰的肢体和虚幻的嘶吼声在四处蔓延。 深蓝之井的方向上,一座银灰色的警戒塔伫立在防御带边缘,高塔顶部白光一闪,一枚刺眼的光球便呼啸着坠入了畸变体组成的潮水中心,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冲击,那黑潮中心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然而附近的浓雾眨眼间便重新汇聚起来——黑红色的电弧在雾气中涌动,不定形的血肉和模糊的呢喃声在空气中出现,又有新的怪物从中浮现出来,并向着能量屏障的方向冲去。 身材高大的铁人士兵从屏障下方的通道中冲了出来,这些外观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造战士凶猛地迎战着数量不知是自己几倍的敌人,他们手中光刃飞舞,亦或不断向远方投射威力强大的魔法飞弹,他们无惧伤痛,也不会轻易死去,哪怕受到对普通人而言足以致命的伤势,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可以在友军的掩护下从容撤退至屏障附近的回收通道,通过一系列正在高速运行的运输轨道返回位于大地深处的工厂中接受修复。 这已经不是人类通常概念中的“战场”,不论是交战双方,还是这片战场本身,都已经在疯狂而失控的魔力震荡中发生了严重的异化和畸变。 铁人兵团的士兵们在现实世界的边缘与畸变体们鏖战,畸变体背后无形的魔力潮汐则与深蓝之井大护盾释放出来的庞大能量进行着不间断的相互侵蚀,被摧毁的怪物以投影的形式不断“重返人间”,刚刚修复的人造士兵通过遍布地下的发进通道一次次重回战场,而在这激战中,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如即将破碎的水面倒影般剧烈震荡着,摇摇欲坠的平衡仿佛顷刻间就会被打破。 而在两支血战兵团的背后,双方各自的指挥者正在遥遥对峙,在一次次冷漠的计算中调配着庞大的资源,在这现实与虚幻破碎的战场上维持着这场杀戮盛宴。 深蓝之井,被层层加固装甲、内部立场稳定器与钢筋水泥混合体防御带包裹起来的地下掩体最深处,明亮的灯火照亮了控制中心大厅,在这偌大的房间内,奥菲利亚矩阵的十余个处理节点正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庞大的数据在这一座又一座如同立方柱一般的节点中奔涌,而在处理节点之间的半空中,正漂浮着一幕幕清晰的全息投影。 那些投影是由战场边缘的复合感应器采集到的实时影像,也是目前整个战场上交锋最为激烈的数个战区。 “……K-3护盾发生器组损毁离线,冗余单元已启动,负载过高,护盾压力重新平衡中……” “126战斗中队全部损失,机体未能自主回收……回收小组正在前往回收机体……T-226交通轨道断裂,正在重新规划回收小组路径……” “警告,心智核心储备不足,铁人维护阵列效率下降……正在重设生产线优先级,心智核心储备量预计于七十二小时后恢复至阈值……” “警告,26号防壁信号异常,屏障疑似击穿,正在调动最近巡逻单位……遇敌,我们的部队正在与敌人交战……战斗结束,警戒中,预计十二分钟后屏障恢复。” 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声音在这空旷无人的大厅中回荡着,在一台台处理节点之间回荡着,这声音听上去格外机械、冷硬,几乎毫无作为人类应有的温度,而就在这时,大厅中心的一处全息投影突然画面一闪,切换到了远处的一幕—— 在那画面中央,可以看到一片规模惊人的可怖之物正盘踞在大地上,它仿佛无数扭曲的藤蔓、不定形的血肉、畸形的骨片堆积而成,仿佛是一个血肉巨兽的背上长出了一片森林,又仿佛是一片扭曲的森林中孕育出了血肉,这个已经完全无法从生物学上进行归类的可怖之物简直像是各种噩梦的组合体般覆盖了一整座山丘,而又有无数暗红色的微光在其内部流淌、汇聚,此刻,它顶部的某种结构正在快速隆起,一个仿佛囊肿血泡般半透明的东西从那里滋生了出来,其内部强光涌动,仿佛有可怕的能量蕴含其中。 “未知生物巨构再次活跃,确认高能量反应……正在将深蓝之井能量重分配至护盾系统,目标发射倒计时,三,二,一……” 监控画面上强光一闪,远处那片血肉藤蔓组成的“山”顶上爆发开来,那个半透明的肿胀之物炸裂了,一团刺眼的光球从中飞出,并笔直地向着深蓝之井的方向坠落下来。 “确认目标发射,抗冲击准备,着弹倒计时,三,二,一……” 几乎所有画面都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干扰,深蓝之井上空的能量护盾在这一刻剧烈地闪烁着,可怕的波纹几乎覆盖了整道屏障,一阵低沉的闷响则在片刻延迟之后传递到了地下深处,半数以上的通道和竖井都在隆隆作响,控制大厅也在微微晃动,维罗妮卡/奥菲利亚的声音中出现一丝干扰:“……着弹,计算损伤……K-6至K-12护盾发生器组严重损毁,屏障局部击穿,开始修复护盾系统……有敌对单位侵入至防壁内部,正在派出帝都近卫兵团前往清剿……” …… 远处那散发着微光的“巨卵”表面泛起了一片剧烈的波光,可怕的湮灭过程之后,“灾厄魔弹”化作了无数道奔涌的焰流,如暴雨般在那层护盾表面流淌坠落。 发射灾厄魔弹所引发的冲击在这具庞大的“躯体”中传递着,不定形的血肉之间泛起了波浪,一根根强韧的“血管”和“神经”在发射之后当场崩断,但又在短暂的再生过程之后修复如初,数个专门用于提供能量的器官在短时间内陷入了过热状态,体液在腔室中被煮沸,化作血色蒸汽从这片扭曲森林的边缘喷薄而出,而数量更多的备用器官很快便接管了过热的部分,为下一次发射汇聚着庞大的魔力。 而在这个过程中,这具“躯体”还在不断地成长着,最后的神官们正在这片血肉组织的深处执行同化,他们狂热而污浊的力量持续汇聚进来,甚至让主导这一切的博尔肯都感觉神志有些恍惚。 在这座由血肉、骨骼与植物交缠生长而成的“扭曲森林”中心,坚韧的生物质闭合成了一个有着穹顶的大厅,一株依稀有着人类形态的“树”正扎根在微微起伏、发光的地面上,感受着“躯体”各处传来的庞杂的神经反馈,博尔肯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面容比之前更加苍老,躯体比之前更加扭曲,黄褐色的眼珠则仿佛陷入梦境般呈现出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微微抽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一瞬间,整片盘踞在山丘上的扭曲森林都如同地震般轰鸣起来。 “未能击穿……护盾……”博尔肯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着,“重新……充能……”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精灵双子的身影出现在这间“大厅”中——本质上,这间“大厅”其实是此刻的博尔肯体内的一个器官,是他的“脑室”——她们来到大厅中央的树人面前,大厅里昏暗的微光让她们的面容仿佛隐藏在梦境中一般模糊不清。 “大教长,我们刚从深层区回来,最后一批同胞已经融入了您的躯体,”蕾尔娜开口说道,“现在您应该可以感受到力量的汇入了——几天后。融合就会完成。” “我能……感觉到……”博尔肯浑浊的眼珠落在精灵双子身上,他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过了一会才认出眼前的身影是谁,然后又过了一会才回忆该如何与之交流,“力量,正在我体内上涌……摧毁那座堡垒……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您现在非常强大——但别忘了我们最初的目的,我们不是要摧毁那座堡垒,我们需要的是那里面庞大的能量,”菲尔娜嗓音柔和地开口,“把您的根须扎入那些能量导管中,用我们提前投放的符文石去控制这些能量,这比摧毁那座要塞更加重要。” “对,控制它……”博尔肯嗓音低沉地说道,紧接着却又仿佛很痛苦似的皱了皱眉头,“混乱的思绪在我脑海中涌动,我感觉精力难以集中……” “这是正常现象,大教长,”蕾尔娜笑了起来,“您正在将整个教团的力量与意志融于自身,并在这个过程中晋升成为一个宛若神明般的强大存在,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在融合完成之前,那些意志还在各自思考,他们当然会干扰您的思绪。不过请放心,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好转,当那些杂乱的意志消失之后……您就只会听到一个声音了。” “这……很好。”博尔肯轻声呢喃着。 “是的,这很好。”蕾尔娜与菲尔娜笑颜如花。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尘埃尚未落定 精灵双子柔和的话语声在博尔肯听来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这间大厅位于整个血肉构造体的最深处,数不清的神经链接从这庞大的异形之躯各处连接至此,将浩如烟海的数据传输至博尔肯的思维中,这其中不但包括血肉构造体自身的感知以及对整片战场的监控,也包括了那些正在深处进行融合的黑暗神官们,尽管所有的黑暗神官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进行着思维同化方向的调整,但与真正的“合而为一”比起来,他们仍然有着各自不同的心智,要将其整合并梳理成一个,对博尔肯而言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来自深蓝之井的攻击到来了,那是那个躲在钢铁要塞中的古代幽魂发动的反击,高强度的能量光束聚焦在构造体的顶部,似乎是想要摧毁释放“灾厄魔弹”的器官,数个用于张开护盾的器官及时开启了能量屏障,尽管它们自身很快便在过载中烧毁,但来自深蓝之井的攻击仍然被成功地挡了下来。 随后受损的组织体开始自我修复,数量惊人的生物质从地下深处输送到上层,并被转化成一层层额外的甲壳,博尔肯如机器般精确地执行着这些操作,这是曾经身为人类的他无法想象的力量和能力,而现在这一切都为他所用,在一些半梦半醒的间隙中,他思考起自身目前的存在……他觉得自己恍若神明。 来自远方的一组精神波通讯抵达了构造体,博尔肯从中读取到了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大规模的死亡信号,以及那种“天火坠地”独有的强烈冲击。 是塞西尔人,他们已经推进到北方焦土平原,而且正在那里建立他们的净化装置,留在那里的废土军团只有最基本的杀戮本能,而且缺乏重型单位,它们在凡人军队的攻势面前只坚持了不到一天时间——意料之中的情况,那本身就是炮灰,唯一值得遗憾之处,便是这炮灰发挥的作用比预期的要小了很多。 “脑室”中的某处神经节点发出一阵暗淡的红光,博尔肯的意志化作精神波动,沿着地下纵横交错的根系网络迅速传往北方——那里已经没有可以执行指挥任务的黑暗神官,根系网络的末端仅仅连接着一个具备基础智慧的大型神经节点,那个深埋在地下的神经节点可以对一定范围内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进行最基本的控制,大体上,也就是维持那些基础单位不会彻底“野生化”罢了。 这样一来,部署在边远地区的废土军团至少还能起到一点对凡人军队的阻拦、拖延作用。 下达了重新集结部队进行拖延战术的命令之后,博尔肯的意识再次集中在眼前的战场上——教团已经放弃了迄今以来的所有对外战果,放弃了废土中七成以上的土地,放弃了能够放弃的一切,只为了眼前这一战,然而事实上……这却并非博尔肯最初所想的未来。 他想要驯化这颗星球,想要构筑一个与世隔绝的“永恒安宁之地”,想要让深蓝网道灭绝这颗星球上的当前文明并化作行星护盾,但他从未想过要以如今的代价来实现这一切——他根本不想和废土中心的那个远古幽魂正面对决,因为这样做的代价实在高昂到了连他都无法忍受的程度,当精灵双子提出这个方案时,他本来是想要拒绝的,然而当他环视废土,却发现已经没了别的选择…… 局势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样的?在精神世界中不断轰鸣的“声音”稍微减弱的间隙,博尔肯短暂地冒出了这个疑问,然而在他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个问题之前,来自构造体各处的神经信号便打断了他的专注,他不得不将思维线程继续放在维持战局以及统合那些心智的任务上,而一种执掌庞大力量、自身凌驾于万物的强大感觉则适时浮现上来,削弱了博尔肯质疑自己如今这幅姿态的意愿。 如此……强大,宛若……神明。 很好,这样就很好,虽然献祭掉了自己苦心经营数百年的教团,可却换来了如今这无可匹敌的力量和永恒不朽的躯体,多么强大的力量啊——只要自己一个意念,就能制造出毁天灭地的威能,只要自身意志还在,这具躯体就能无限复原……如果世界终将在深蓝网道的爆发中陷入火海,那么自己毫无疑问将成为这之后唯一存活下来的个体,而在那之后,永恒安宁的乐园将降临在这颗星球上,作为这颗星球上唯一的、最强大的生命体,自己到时候似乎有很多事情可做…… 博尔肯微笑着,筹划着那个伟大的未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是应该先创造出忠诚的仆人?还是先为自己构筑出宏伟的宫殿? 蕾尔娜站在大厅中央那株丑陋植物旁边,看着那干瘪扭曲的树皮上浮现出仿佛微笑一般,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脸上不禁也流露出了笑容,而在她指尖,则有丝丝缕缕近乎透明的“线条”在空气中蔓延出去,这些线条相互交缠、编织,缠绕着博尔肯的树冠,缠绕着他扎入大厅深处的根须,缠绕着大厅周围的骨质拱粱和几丁质穹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蛛网一般。 从刚才开始,博尔肯就对这些生长在自己“脑室”里的蛛网视而不见。 “他沉入梦境了,一个很好的美梦——强韧的外表之下,我们的大教长终究还是个软弱的凡人,”蕾尔娜轻声说道,脸上笑意更胜,“看来他并不像他自认为的那样伟大。” “作为一个凡人,他的意志其实已经足够顽强,”菲尔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直到刚才,他的潜意识还在做出抵抗,在尝试让自己的理智回归……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能产生质疑和思考,这已经出乎我们预料了不是么?” “……还算有可取之处,”蕾尔娜淡淡说道,随后她的目光下垂,仿佛要透过地面下那些厚厚的骨质、木质屏障与生物质腔室看到这血肉构造体的最深处,看到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庞大“生物”体内最黑暗恐怖的那部分,“最后一批黑暗神官的融合进程开始了……但他们抵抗的很激烈,而且一直在尝试唤醒博尔肯的主意识。” “在进入融合腔的那一刻,他们中的聪明人就明白过来了,”菲尔娜低声说道,“不过他们的抵抗毫无意义,这个构造体早已成长到凡人意志无法匹敌的程度,那些黑暗神官在思维网络中的呐喊多半只会被博尔肯当成是呼啸的风声和令人心烦的低语……如果他还是‘博尔肯’的话。” 蕾尔娜动了动指尖,缠绕在大厅各处的“蛛网”比之前更密了一点,同时她又皱了皱眉:“……但这些‘噪声’终究有些影响,它们在影响构造体所能发挥出的力量——那些凡人的脚步已经很近了,我们必须在他们赶到之前攻破深蓝之井的屏障,现在构造体的力量还不够……想办法让那些声音安静下来。” “我去处理一下。”菲尔娜淡淡说道,转身向大厅的出口走去。 …… 联盟军队的推进速度一天比一天快,在将整个洛伦大陆的力量都灌注到这片土地中之后,凡人的战争机器开始展现出它令人惊愕的强大威能——巨炮荡平了畸变体的大军,战车碾碎了废土军团的残骸,强大的军团法术让整片大地在炽热中蒸腾,各个国家各个种族的战士们如狂风般掠过昔日刚铎帝国的平原和山川,而在大军身后,一座座净化高塔拔地而起,阻断墙如同一道道在废土中延伸的血管,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共同向着深蓝之井的方向蔓延。 而在这个过程中,阻断墙所产生的影响终于渐渐显露出来——尽管它距最终的合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在废土中的很多区域,环境的改变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 污染性的云层在消退,空气中的有毒物质在减少,弥漫在地表上空的混乱魔能在逐渐平复,在一些地区,观察员们找到了石头缝里顽强滋长的植物——这些植物的种子随着宏伟之墙崩溃之后倒灌进来的气流飞进了废土,在污染消退的大地上扎下根来,并在这春暖花开之际开始生长,成为了这片土地在七百年的荒芜死寂之后的第一批“居民”。 而在废土边缘区域,宏伟之墙脚下,传统上被认定为污染区的缓冲地带,观察人员们甚至发现了大片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土地——哪怕不携带任何防护用具,哪怕是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普通人,在这些净化区也可以安心生存,开垦良田。 这场战争尚未结束,尘世命运前途未卜,然而哪怕尘埃尚未落定,这个世界也在不断向前发展。 卡丽·佩尔洛如一阵风般跑过庭院,长裙在花坛与草坪的边缘飞扬,路旁的男仆和女仆们远远地便看到了这位飞奔过来的大小姐,早已提前退避到了廊下,一些比较熟悉卡丽的侍从则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来。 卡丽小姐生性乐观,待人和善,尤其是活泼的性格与其严肃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然而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她在稳重和淑女风度上的欠缺——当初佩尔洛子爵将她送往塞西尔留学,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帝国对年轻贵族子弟下达的“任务”,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子爵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在异国磨练磨练心性,在与其他贵族子弟共同生活的过程中变得成熟稳重一点,然而从结果来看…… 从塞西尔回国的卡丽小姐虽然各方面都有成长,却唯独在淑女风度这块退步不小——甚至还学会了许多“塞西尔式”的、在提丰传统观念看来十分怪异的言行方式,这着实让人不禁怀疑起塞西尔人的那座“帝国学院”里到底都在教些什么…… “卡丽!”佩尔洛子爵的声音突然从庭前传了过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快,“在庭院里飞奔,像什么样子?” 穿着笔挺礼服,蓄着胡须,身材高瘦的佩尔洛子爵皱眉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女儿,语气不快中又有着无奈,她的女儿结束留学回国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然而在关于未来的规划上,这个不稳重的姑娘似乎仍然毫无概念,她满脑子都是一些浮躁激进的想法,同时既不愿意进入议会成为议员,又没什么男人缘,婚事看起来遥遥无期,至于承袭爵位继承家业……现在又为时过早。 在“因子女的未来而头疼”这一点上,佩尔洛子爵和大多数普通的父亲也没什么两样。 然而卡丽却仿佛没注意到父亲语气中的不满,她手中紧紧抓着一份报纸,把它递到了父亲面前:“父亲,您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这么大惊小怪的……”佩尔洛子爵嘀咕着接过了报纸,目光很快便落在版面上的一幅黑白画面上——那是一株植物,看起来就是路边的普通野花罢了,然而旁边所配的文字却让他眼神微微一变,“于废土中发现植物……污染正在消退……边缘区域发现净化区?” “这是冬狼骑士团的二十七号前进基地传回来的照片!”卡丽笑容灿烂,语气中甚至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自豪,“就是玛丽安奴所在的那支部队——这朵花就是她发现的,文章里面还专门提到这个了!” “玛丽安奴……瑞文伯爵之女玛丽安奴?”佩尔洛子爵很快便在贵族谱系中找到了对应的名字,脸上露出片刻的惊愕之后紧接着便皱起眉来,“人家已经可以建立功勋,甚至可以把事迹传回国内供人传颂了,你看看你——你们还是同学!你……” “父亲,我要跟您说的是另一件事,”卡丽不等自己的父亲说完便突然说道,“我今天听说,冬狼堡西南飞地有一个拓荒计划……” “拓荒计划?冬狼堡西南那片飞地?”佩尔洛子爵一愣,“那边不是在污染区……” “那里已经不是污染区了!”卡丽笑容灿烂地说道,“黑曜石报今天刊出消息,公布了数个被确认完全净化的边境地区——之后刚铎废土如何分配是个未知数,但那些边境飞地百分之百是帝国领土,现在污染消退,军队也已经把前线推进到了废土深处,那些地方的拓荒行动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今天和丹娜通了传讯,她父亲尤文伯爵已经向她提起过这件事,我想和她一起前往边境……” 佩尔洛子爵的表情终于渐渐严肃起来,他盯着卡丽的眼睛,慢慢开口:“卡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的,我知道,”卡丽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我要做和祖先们一样的事情——父亲,我当初在学院中的同学们都在做着他们认为最重要和正确的事,芬迪尔·维尔德参加了废土远征军,并亲历了第一场战斗,伊莱文·法兰克林前不久以研究助理身份去了西线,玛丽安奴正在安德莎将军麾下作战……父亲,我不会打仗,也没有那么优秀的魔法和魔导学成绩,但我懂得拓荒和管理领地——自很久以前起,佩尔洛家族就是优秀的拓荒者,您当初这么跟我说的时候,脸上非常自豪。 “我不想去议会当个只知道举手的议员——那里的聪明人很多,我在里面很不起眼,我也不想这么快结婚,我还没有遇见那个合适的人,我也不想这么简简单单地继承家业,当个普普通通庸庸碌碌的贵族,把大把时光都用在舞会和宴饮上……就像陛下上次在讲话中提到的,我们正在面临一个特殊而艰难的时期,帝国需要她的每一个子民格尽职守,发挥价值…… “您刚才不还说玛丽安奴已经可以建立功勋了么?现在我也想……” “好,我同意了。” 佩尔洛子爵的声音淡淡传来,把卡丽剩下那些打了半天草稿的话全都给憋了回去。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新发现 尘埃尚未落定,这场发生在凡人文明和废土军团之间的战争还在前线激烈地进行,没有人能断言未来——然而对于那些嗅觉格外敏锐的人,未来的模糊轮廓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个世界接下来只会有两条走向,要么凡人一败涂地,那么整个文明世界都将荡然无存,一切关于未来的规划都毫无意义,要么人类获得胜利,那么可以预见的是,曾经生机断绝的废土将成为一片辽阔到占据小半个大陆的、不再有污染危害的、等待开发的无主之地。 如果没有联盟,没有三大帝国强有力的钳制,那么这样一片广袤肥沃的土地突然放在世人面前恐怕会将整个洛伦大陆拖入致命的混乱,而即便有了联盟,关于这片土地的分配也将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扯皮——当然,这是更遥远的未来的事情,就眼下而言,废土得到净化之后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原属于“边境四国”的大片污染区将从有名无实的领土变成真正可供开垦的土地。 凡人诸国正在与废土开战,但凡人们不能只打仗,大家还需要生存,帝国也需要为战争结束之后的经济重振和社会焦点转移做准备,一场浩浩荡荡的“拓荒运动”是最好的选择。年轻的卡丽或许还想不到这么深远,她只是以年轻人的性格做出了前往边境的决定,但她的父亲佩尔洛子爵比她看的要更长远一点。 这是多年来父亲第一次如此痛快地答应自己,卡丽一时间有点愣神,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一边看着佩尔洛子爵的表情一边谨慎地又问了一句:“您真的答应了?” “你成年了,而且已经结束在异国的学业,如今到了做一番事业的时候——我很高兴看到你选择结束在家里浑浑噩噩消磨时光的生活,”佩尔洛子爵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只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件事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轻松且浪漫,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真正的拓荒行动了,吟游诗人们在开拓者身上构筑了太多的英雄色彩和浪漫光环,但真正的开拓者最常面对的首先是磨难与挑战,至于光辉荣耀……那往往是在功成名就之后才会轮到你的事情。 “卡丽,如果你是抱着对于边境牧场的浪漫憧憬做的决定,那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你的同学丹娜也是一样,但如果你到了边境……那你就没有回头路了。佩尔洛家族允许谨慎和知难而退,但从不接纳战场上的逃兵和背弃责任的懦弱者。” 卡丽似乎是被父亲这格外郑重的语气吓住了,但她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动摇,父亲的话语只是让她更清楚地想明白了自己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成为一个像高文·塞西尔那样名垂青史的开拓英雄,但她隐约觉得,一个和七百年前一般轰轰烈烈的时代似乎正在向自己走来。 或许……在这可以被称作“第三次开拓”的大潮中,她也有机会留下自己的名字。 …… 前线,一队庞大的身影正在高空盘旋,为首的黑色巨龙微微垂下了头颅,淡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远方的地平线。高空的寒冷气流正在护身屏障之外呼啸,巨翼切割着天空,翅膀末端感知到的魔力流动显得有些躁动混乱,但和半个多月前比起来,此刻高空区域的魔力流动情况已经可以用“温和有序”来形容了。 正如那些人类学者说的那样,阻断墙正在发挥作用,废土中异化畸变的魔力场正在逐渐被梳理、净化,这种变化不但在地表很明显,在天空同样如此,哪怕作为巨龙族群中对魔力感知比较迟钝的黑色龙种,柯蕾塔也能在飞行过程中明显地感觉到这种变化。 同伴的低吼声从附近传来,黑龙柯蕾塔的目光从远方收回,并同样以低吼作为回应,她已经看到了那些在地表蠢动的丑陋怪物——混乱无序,盲目寡智,面对天空出现的龙影既不知道寻找掩体,也不知道组织起防空火力,如今那些怪物已经很难再被称作“敌人”,充其量只是这片土地上的污垢罢了。 “这里是塔尔隆德远征军第一飞行大队,”柯蕾塔微微低下头,对着身上携带的魔网通讯器说道,这设备与昔日塔尔隆德的“欧米伽通讯网络”比起来显得有些简陋,但巨龙文明辉煌不再,人类制造出来的这种小装置已经全面列装到了塔尔隆德远征军的每一个战士身上,柯蕾塔自己如今也已经用惯了,“已经目视确认地面目标……数量很多,看来它们的集结点果然在这边。” “收到,”通讯器中传来了金娜·普林斯指挥官的声音,“尘世黎明号正在执行组件空投任务,摧毁集结区域内的所有畸变体,不要让它们有机会骚扰净化装置。” “收到,即将对地面展开攻击。”柯蕾塔沉声回应,随后发出一声低吼,开始在盘旋中降低高度,同时身上的每一寸鳞片都开始浮动起一层铁灰色的质感,在这流动的光华中,她仿佛化作了一片从天而降的乌云,裹挟着毁灭般的威严,而在她的身后,由九十六名巨龙组成的飞行大队也同时开始下降,低吼声与魔力汇聚的“滋滋”声同时响了起来,柯蕾塔感觉自己胸膛中那股炙热的能量已经攀升至顶点,便向着大地张开了嘴巴——毁灭性的烈焰如洪流般倾斜而下,暗沉的大地眨眼间被充盈着魔力的龙息点燃! 直到这时候,那些在大地上蠢动的怪物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在铺天盖地的龙息中仓皇反击,一道道暗红色的能量光束或魔法飞弹从地表射向天空,交织成了一片杂乱无章却又颇具威力的弹幕——但对于强大的巨龙而言,这种程度的防空火力还远远称不上致命威胁。 柯蕾塔在防空弹幕中迅速爬升,前冲,以最快的速度摆脱那些反应迟缓的魔法飞弹,等冲到弹幕范围之外后便立刻调转过来,开始再一轮的俯冲、吐息以及加速爬升,九十六名巨龙组成的飞行大队如同一道不断在大地上空剐过的刀网,龙息形成的毁灭洪流一波又一波地扫过废土,那些畸变体凭借本能释放出来的弹幕却几乎无法捕捉到这些在天空横冲直撞的身影——即便偶尔有一部分飞弹和光束幸运地撞在了某位巨龙战士身上,所造成的伤害也远远不足以把这些防御力比城墙还夸张的空中霸主从天上打下来。 柯蕾塔在天空中疾驰,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战术动作,俯冲与加速,吐息与爬升,来自地表的防空火力在她身后交织成网,爆炸声与呼啸声充斥着感官,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过往的一幕——她在巨大的竞技场中飞驰,机械化改造的全套义体在过载中发出轰鸣,对手在周围吼叫,她冲向那个代表着冠军的圆环,礼炮鸣响,观众席上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 她最后一次掠过低空,将胸膛中涌动的魔力尽数化作烈焰泼向大地,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垂死的嘶吼声在火焰中传来,在后续的爬升中,这位曾经获得过极限竞技场冠军头衔的黑龙微微咧开了嘴巴,尖锐的獠牙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彩。 比起那疯狂又扭曲的竞技场,这样的战场才算是有意义点,当初报名参加远征军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柯蕾塔在空中徘徊着,龙群在她身后重新集结起来,一部分受伤的巨龙开始在同伴的掩护下向着尘世黎明号的方向返航,柯蕾塔则带领着剩下的战士继续巡视这片战场,他们要确保那些恶心的怪物都化作灰烬才能离开。 看着大地上烈焰流淌,柯蕾塔突然莫名想起了之前跟梅丽塔聊天时对方提起的事情:据说那位人类帝王高文·塞西尔第一次与巨龙见面便是在类似的情境下,当时梅丽塔刚刚用烈焰净化了被畸变体摧毁的旧塞西尔领,在龙息流淌下,人类的开拓英雄与来自塔尔隆德的巨龙观察员遥遥相对——可惜梅丽塔眼神不好,她当时什么都没看见,还是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从某种意义上,塔尔隆德的巨龙与这一季文明“结缘”便是从那一次龙息焚烧开始的,而现在龙息烈焰再一次流淌在大地上,巨龙的身份却变成了塔尔隆德派往洛伦大陆的远征军,变成了凡人诸国对抗文明之灾的诸多前线部队的一员……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揣摩。 “队长,这片区域净化完毕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柯蕾塔从思索中惊醒过来,“要返回尘世黎明号么?” 柯蕾塔低吼一声,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大地,片刻后她微微点了点头:“看上去已经烧干净了,我们准备返……等等,那边……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战场中心附近的某片开阔地上,那里的烈焰刚刚烧却,地面还呈现出暗红的灼热状态,看上去能烧的东西都已经烧干净了,但柯蕾塔却在刚才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魔法波动从那个方向传来——现在这个波动又消失了,但却像是在故意隐藏自身一般。 “地下埋着东西,”柯蕾塔一边降低高度一边说道,“我们下去挖一下。” “会不会是那些黑暗神官的‘根系网络’?”几名巨龙战士跟着降低高度,其中一位一边飞行一边说道,“那东西就是埋在地下的,有时候还能挖出来……” “不像,我挖到过根系网络,那东西不会释放出可以感知到的魔法波动,而且那东西脆弱的很,为了控制畸变体又埋得很浅,地表一通狂轰滥炸之后地下的根系基本上也就完蛋了,但刚才那个……我觉得它埋得很深,而且好像是在向外释放着什么东西……” …… 瑞贝卡脚步匆匆地来到了尘世黎明号的综合实验室里,刚进房间就看到实验室的中心平台上正躺着一个“大家伙”。 那是一团已经失去生机的生物组织,它看上去足有一人高,大团扭曲变形的肌肉和纤维纠缠在一起,又有无数细密的、仿佛植物根须一般的结构从其表面的沟壑缝隙中生长出来,其底部还有一些粗大的管状结构,有着明显的切断痕迹。 这东西是如此诡异又令人毛骨悚然,仅仅只是看一眼,瑞贝卡便仿佛能想象到它在“活着”的时候不断涨缩蠕动的模样,这让她立刻便放弃了拿个什么东西上去戳一下看看的冲动,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尘世黎明号的总工程师,她跟这座要塞的“主脑”也打了不少交道,在审美方面经受过较为有效的锤炼,所以这时候心态倒是挺好,迅速压下心里的恶心感之后便扭头看向一旁的助理研究员:“这就是柯蕾塔在东边的那个‘集结区’里挖出来的东西?” “是的,殿下,”助理研究员立刻点头答道,“柯蕾塔小姐说这东西被埋在地下很深的地方,而且直到刚挖出来的时候还是‘活’的,但很快它就自行死亡了——在那之前这东西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就像是收到一个死亡指令然后自杀了似的。在确认生命反应停止之后,柯蕾塔才把它从根系网络上切下来……” “怪不得,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柯蕾塔趴在甲板边的栏杆上吐,吐的翅膀都抽筋了……”瑞贝卡却不知道想到哪去,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她怕不是在挖的时候下嘴了……” 这话一说出来,当场周围一半的研究员差点也都吐出来…… 不过瑞贝卡自己对此毫无察觉,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绕着实验平台转了两圈,打量着那个诡异的生物组织——它看上去像是某种功能性很强的器官,而且情报显示它是“生长”在敌人的根系网络上的,但在过去的那么长时间里,联盟各部队摧毁了那么大范围的根系网络,却从未发现过这种类似的东西,这实在是……有点意思。 唯一遗憾的就是瑞贝卡看不懂这玩意儿。 “这是我不擅长的领域啊……要是它是符文或者机械驱动的倒还好点,”她挠了挠脑壳,有点头疼地念叨着,之前听说前线部队从地下挖出来了不可思议的东西还给送到了实验室里,她就兴冲冲地跑来看了,结果现在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专业领域的东西,这让她不免有点遗憾,“这个得让德鲁伊看看……” “已经通知皮特曼大师了,大师应该能给出专业判断,”一名助理研究员立刻说道,“他正在从医疗舰赶来,这时候应该……” “我到了我到了,哪呢哪呢,让我鉴定的是……”助理研究员话音未落,皮特曼的声音便突然从实验室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这位帝国首席德鲁伊一边嚷嚷着一边跑进房间,然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平台上的那团诡异生物组织,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亲娘啊……这是个啥玩意儿?你们弄的这团肉长毛了?” 皮特曼,帝国首席大德鲁伊,一开口就非常专业。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蠕行之灾 皮特曼是非常专业的德鲁伊——尽管他同时还声称自己是个专业的考古学家、心理学家、咒术师、占卜师以及厨子,而且还因为这一连串的“自称”导致认识的人对他有着微妙的评价,但这老爷子真的是个专业的德鲁伊。 他毕竟是曾经在万物终亡会都能混到中层神官的人物(如果不混日子的话说不定早就混成高层了),而且从终亡会跑路之后还能无缝跑到永眠者教团混个中层,这看似不靠谱的行为背后可不只是左右横跳那么简单——没有真本事的人在两个用实力说话的黑暗教派中间这么横跳一次试试看? 倒不如说,以皮特曼这种比琥珀还不要脸的行事风格,他能高寿至今且未曾留下任何终生残疾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于是这位有着真材实料的大德鲁伊在惊呼过后便绕着平台上的那团生物组织转悠了两圈,终于确认那血肉间冒出来的“毛发”其实是细密的根须,而根须内部皆包裹着某种神经节点,这独特的结构让他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有点意思……你们是在哪找到这东西的?” “前线挖出来的,就东边那片开阔地,我们发现有大量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在那一带集结,便派了一支巨龙作战大队过去进行剿灭,打完之后带队的巨龙指挥官发现地下仍有魔力反应,就挖出这么个玩意儿来,”瑞贝卡立刻解释着这“样本”的来历,说完之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另外我怀疑他们挖的时候下嘴了……” 皮特曼一听便恍然地点点头:“怪不得,我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个黑龙趴在栏杆上往外吐,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旁边几个研究员表情越发古怪,但是幸好这诡异的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瑞贝卡很快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团生物组织上:“老爷子,您能看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么?” “一个大型神经组织,由数不清的神经纤维、营养管道以及一个质地坚韧的‘皮壳’组成,里面可能还有更复杂的支撑结构,”皮特曼随口说道,“其表面的‘触须’仍然残存着神经活动,它应该有向外收发信息的功能——当然现在肯定是不行了,本体已经死了,残存的神经活动只是细胞最后的生化反应而已。你们说这东西周围聚集了大量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 “是的,那是一个集结点,”一名助理研究员在旁边说道,“不过我们没抓到负责指挥那批畸变体的黑暗神官……” 废土军团如今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深蓝之井战场附近,在联盟前线所遇到的畸变体基本上都是一群缺乏指挥的乌合之众,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畸变体背后就完全没人控制了——完全失去指令的畸变体会直接“野生”化,那些生化合成兽更是会直接轰然四散,这种彻底失控的单位连阻滞联盟军队的作用都没有,因此哪怕是在如今这个局面,废土军团留在联盟前线的单位也是有基础指挥的,即便这种“指挥”已经下降到仅仅维持那些怪物们聚集在一起的程度,其背后的指挥系统也确实存在。 这一点,不仅仅是联盟的指挥官们很清楚,现场这些研究废土和畸变体的专家学者们同样明白——畸变体背后必须有指挥节点,哪怕减少到只剩下一个,这节点也必须存在。 “说起来也是奇怪,”瑞贝卡摸着下巴嘀咕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战场上就完全见不到那些黑暗神官的身影了……虽然他们一向都躲在距离前线很远的地方,但再怎么远也不能完全脱离他们手下的军团,可这段时间根本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那看来我的猜测是真的了……”皮特曼捏了捏自己日渐稀疏的胡须,再度望向平台上那血肉组织时,他的眼神变得明显严肃起来,“这就是那些怪物现在的指挥节点……” “……啊?”瑞贝卡顿时被吓了一跳,虽然她平常脑洞也很大,但这个思路她还真没想过,“你说这个东西……在指挥那些畸变体和合成兽?这是个……” “我猜,我们的对手在和我们作战的过程中也学了些东西……这个神经组织或许是‘合成脑’的仿制品,”皮特曼慢慢说道,“万物终亡会与索林巨树的技术系出同源,合成脑是索林巨树培育出来的生物计算单位,那么废土中的万物终亡会在知道这种东西之后应该也能仿造出差不多的东西来——虽然目前看来由于时间紧迫他们只造出了这种简陋的玩意儿,但这思路的灵活性还算不错……” “……我觉得尘世黎明号的主脑比这玩意儿好看多了,”瑞贝卡忍不住皱着眉嘀咕了一句,“你说是吧,主脑?” 实验室天花板上的几个监控装置正对准平台上的生物组织,而语音合成器中则传出主脑那中性的声音:“感谢您的夸赞,创造者,但我并不太理解‘审美’概念,我认为作为工具,能够实现设计目的且成本和收益达到标准就是好的……” “你不用这么认真,我就随口一说,”瑞贝卡摆摆手,接着目光便回到了平台上的样本上,她微微皱起眉头,“不过话说回来……难道现在前线所有的指挥节点都变成这种……丑兮兮的‘合成脑’了么?那些黑暗神官全都撤回到深蓝之井附近了?” “……不好说,我们在其他几条战线上的盟友也报告了类似的情况,他们那边最近也看不到黑暗神官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了,”一名研究员捏着下巴嘀咕,“但战场中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咱们也不清楚,只听说那里现在密密麻麻全是怪物。希望今天中午出发的高空侦察小队能……” 这名研究员话音未落,就听到舰载广播系统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注意,医疗小组和飞行器工程组立即前往C-331起降平台,重复,请医疗小组和飞行器工程组立即前往……” 瑞贝卡瞬间一惊,立刻呼叫尘世黎明号的控制中枢:“主脑,发生什么事了?” “高空侦察编队遭到致命攻击,四架飞行器只勉强回来一架,驾驶员伤情严重,”主脑的声音仍然冷静,但语速很快,“……飞行器火势已被控制,驾驶员尚未脱离危险。” “准备交通舱,”主脑话音刚落,皮特曼便立刻脚步匆匆地向着门口走去,步履迅捷的完全不像是个老头子,“让那边的毛头小子们先把驾驶员的命吊住,我很快就到现场……” “我也去!”瑞贝卡三两步就跟上了皮特曼的脚步,而在一边跟着对方走向交通管道的路上,她脑海里也在一边泛起巨大的疑问——高空侦察编队被打下来了?而且听上去还是几乎被打的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废土军团什么时候有这种程度的防空火力了? 废土军团中有飞行兵种,这一点是战争初期就被证实了的,那是一种头部肿胀、仿佛一个变异膨胀的血肉气球般的恶心怪物,能飞到和龙骑兵差不多的高度并使用多种魔法进行空中作战,说实话,在对付中小型飞行单位的时候那种怪物还是有些威胁的,但联盟手中不只有龙骑兵——庞大的空中要塞,全副武装的龙裔,还有个体实力异常强悍的塔尔隆德远征军,在这些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废土军团的空中力量一直是被压着打,其地面防空火力更是突出一个“威力贫弱”。 而至于尘世黎明号释放出去的高空侦察机……那更是一种最近才设计出来的超高空飞行器,它在龙骑兵的基础上增设了封闭循环的维生系统,而且使用了巨龙提供的高空飞行技术,甚至可以在魔力湍流层长时间飞行——那个高度已经远远超出尘世黎明号的飞行极限,甚至比很多普通巨龙飞的还要高,就凭废土军团那些威力贫弱型防空飞弹和卵用没有式空中单位……能把飞在湍流层的飞行器打下来?他们把亲妈发射上去也够不着啊! 塞西尔帝国的铅球这时候满脑子粗鄙之语,很快便和皮特曼一同来到了C-331起降平台,他们首先看到了那架几乎要散了架的高空侦察机——比普通龙骑兵要宽大一圈的符文增幅环已经断裂,座舱底部有大片被烧焦脱落的痕迹,反重力环黯淡无光,一侧翼状结构更是被连根撕裂,这幅姿态能坚持到返回空中母港也着实是个奇迹了。 而那位死里逃生的飞行员则就在起降平台附近,由于伤势严重,无法直接转移到医疗中心,医疗小组只能在原地为这位战士进行了紧急处理,现在他躺在一个中心凹陷、表面描绘着诸多符文、底部有着轮子的金属平台上,身体被一个囊状的半透明密封盖盖了起来,只有脑袋露在外面,盖子里充满了颜色稀薄的生物质溶液,几名德鲁伊和圣光修女在旁边不断释放着治疗术和净化类的法术,现在看来伤者的情况总算已经稳定下来。 一名在现场处理情况的负责人看到皮特曼和瑞贝卡出现,立刻迎了上来:“瑞贝卡殿下,皮特曼大师,你们来了——” “伤员情况怎么样?”瑞贝卡不等对方说完便急匆匆问道,“怎么被打下来的?” “伤员还未脱离危险,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命是可以保住的,”负责人立刻点头说道,“飞行器是被某种高能攻击‘擦过’而严重损毁的,从外观看并未受到直击,但仅仅擦身而过就受了重创,具体情况还需要等待后续分析……” “我先过去看看。”皮特曼转身向着那伤员的方向走去,来到那医疗装置旁边之后,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负责人表示伤员还未脱离危险,但在皮特曼看来,这个年轻人的命已经保住了——而且将来的恢复情况应该也不会太差。 “你命还挺硬,”老德鲁伊拽了拽自己的胡子,一边随手激活了医疗装置旁边的几个符文一边弯下腰说道,“再晚一会你的几个主要器官就要衰竭了……” 飞行员突然恢复了片刻的意识,他看到站在眼前的老德鲁伊,用力眨着眼睛,浸泡在生物质溶液中的一只手臂仿佛努力想要抬起来,皮特曼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抬头看向瑞贝卡的方向:“他可能拍下什么东西了——看看侦察机上的记录设备是不是还在!” 瑞贝卡扭头看向正在那架几乎散架的飞行器周围忙碌的魔导技师们,而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其中一名半个身子都钻进机械舱中的魔导技师便突然从里面钻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块不到半个巴掌大的淡蓝色晶片:“魔网终端毁掉了,但记录晶体完好!” 片刻之后,这枚因为被层层装甲保护而完好无损的记录晶体便被送到了尘世黎明号的指挥中心,在将晶体置入指挥中心的魔网终端之后,里面所存储的影像也被顺利提取出来—— 前半段是正常的高空侦察影像记录,特制的感应水晶将地表情况放大,靠近深蓝之井区域的战场情况也第一次呈现在凡人军队的面前,那如泥浆黑潮般在大地上涌动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令人头皮发麻,而漂浮在地表附近、仿佛某种异域侵蚀效果的紫黑色雾气则令人印象深刻,但至少,这些都是可以想象的东西。 ——和影像末尾记录的那一幕对比的话。 一片蠕动的、怪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物”突然出现在画面上,它的主体覆盖在一座山丘上,周围又延伸出大量如城墙、如山脉般的分支结构,分支之间又有网格般的血肉正在逐渐成型,整个庞然恐怖的结构覆盖了几乎一整片平原,它在画面中起伏,边缘在大地上蠕动,无数像是森林又像是肢体般的“分支”从其表面探向天空,而那些潮水般汇聚的畸变体大军……和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就如同在巨石周围荡漾的小小水花一般。 金娜·普林斯和瑞贝卡站在全息投影前盯着看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这个覆盖整片大地、看上去像是一片隆起的森林、表面不断活动的东西……是“一个生物”。 那是一个单一的个体,一个正在不断成长的个体,一个……统御着废土大军,又在不断将废土大军吞噬进体内化作自身营养来源的……“怪物”。 昔日万物终亡会造出来的“伪神之躯”都不曾带给金娜·普林斯如此纯粹且如噩梦般的震撼,这一刻,她甚至不顾风度地脱口而出:“卧X……这什么玩意儿?!”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盛夏将至 空军最高指挥官的一声粗鄙之语在指挥中心里响起,终于把现场那些因为目睹冲击之物而正在过san-check的指挥官与技术人员们给惊醒过来,瑞贝卡瞪着眼睛看着投影上呈现出来的东西,饶是以她那敦实的神经系统这时候也感觉有点发懵:“这东西……好像还在慢慢朝着深蓝之井的方向爬行?” “很难说这是在爬行还是在……生长……”金娜·普林斯脸色非常不好看,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上个礼拜的晚饭都在胃里翻腾,“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正在进攻深蓝之井……” 说话间,全息投影所呈现出来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着,高空侦察机明显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地表这个庞然大物上,画面在几次缩放聚焦之后变得更加清晰,大厅中的众人甚至可以看到那片在大地上蠕行的血肉巨构间不断起伏的表皮波纹,以及在根须、藤蔓之间流淌的暗红色光流,画面之外传来了侦察机驾驶员略有些发颤的声音:“……目视……无法判断具体规模,非常惊人……表面和内部有数不清的能量反应,感应器的读数已经爆表……它在向着深蓝之井的方向……” 就在这时,驾驶员的声音突然被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打断,下一秒,金娜与瑞贝卡便看到画面上那个蠕行的庞大生物“背部”突然发生了变化,有一部分拟态成树林的结构瞬间向两旁翻转开来,那茂密的丛林眨眼间变成了无数狂乱扭曲的触须,紧接着每一根触须的顶端都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颗颗苍白而恐怖的眼球,这成百上千个苍白的眼球死死盯着侦察机的方向,而在“眼球丛林”中心的裂口中,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眨眼间汇聚成了一道强大的闪光——这是记录设备在损毁前留下的最后影像。 白光充斥了画面,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又很快消失,在影像彻底消失之前,瑞贝卡注意到画面边缘有几个较小的火团一闪而过——那是被光束击中的另外三架侦察机。 “……果然是被那东西打下来的,”金娜·普林斯格外严肃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将正在目瞪口呆的瑞贝卡惊醒过来,“它可以捕捉到飞行在湍流层的高空侦察机,还能用威力巨大的炮击把那么高的飞行器直接打下来,不论是精度还是射程都非常惊人……” “从侦察机被‘擦伤’之后留下的烧毁痕迹以及机载设备记录下来的最后读数判断,这个‘防空炮’的威力可以摧毁任意型号的龙骑兵,甚至巨龙恐怕也扛不住两发,”一名技术方面的军官则在短暂分析之后嗓音低沉地说道,“大概只有尘世黎明号和戈尔贡这样的大型空中堡垒才能用护盾把那种攻击挡下来……但具体能抵挡多久还不好说,而且我们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有多少这种‘巨炮’,它表面没有明显的武器结构,用于攻击的生物巨炮似乎是直接在体内临时生长出来的……” “立即把所有情报上传至最高统帅部,”金娜·普林斯语速飞快地说道,“包括我们发现的那个大型神经节点以及前线黑暗神官全部消失的情况,一并上报,我有预感……我们的敌人恐怕正在酝酿一次惊人的行动……” …… 来自前线的情报很快便被送到了联盟的最高统帅们面前,在塞西尔宫书房内,高文正坐在自己钟爱的那把靠背椅上,他面前同时悬浮着两个全息投影,罗塞塔·奥古斯都与贝尔塞提娅·晨星的身影浮现在书桌对面——联盟最主要的三国统帅此刻都带着格外严肃的表情。 “你们应该已经看到我们的侦查员在前线拍摄到的景象了,”高文率先打破了沉默,“与此同时,我们也确认了万物终亡会内部正在发生某种巨大的……变化。在所有战场上,黑暗神官的身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仿造‘合成脑’的神经节点,我们的敌人在利用那种神经节点来维持对废土军团的控制,至于那些消失的黑暗神官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突入废土腹地的千年军团也确认了这一现象,”贝尔塞提娅点头说道,“而且我们还发现那些黑暗神官基本上都是在同一时间消失的,仿佛是突然接到了什么命令,一夜间便从前线战场撤回了腹地,只留下那些恶心的……神经节点来负责指挥。” 罗塞塔·奥古斯都则通过全息投影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你那里应该还有更多情报吧。” “确实,你们先看看这个吧。”高文沉默片刻,随即启动了另外一份影像——那并非实时记录下来的“现场画面”,而明显是用幻术之类的魔法再现出来的场景,画面上可以看到一片氤氲护盾覆盖着大地,而护盾之外则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畸变体,各式魔法的闪光在战场上纵横交错,爆炸与硝烟充斥整个画面,而在这画面的远处,则是一片从大地上隆起的阴影。 起初,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还以为那片阴影是地平线尽头的一道山脉,是画面中的“背景风景”,然而很快他们便意识到,那正是之前高空侦察机所拍摄到的那个“生物”。 那是在地表,在一个更近的距离上,以正面对抗的视角记录下来的惊人一幕,罗塞塔分辨出了那些朝向天空舞动的触须和“树林”,分辨出了那沿着大地不断向前蔓延的、扭曲无形的肢体,紧接着,他又看到那生物背上有某种东西隆起,某种威力惊人的能量弹从中发射出来,恐怖的爆炸在护盾上激起风暴般的浪涌,爆炸之下,是潮水般的怪物趁势涌来。 “这是……”贝尔塞提娅显然是被这景象惊到了,她瞪着眼睛,“难道……” “这是在深蓝之井前线的景象——前不久刚捕捉到的画面,”高文解释道,“我们和深蓝之井间没有办法直接传输数据,因此这幅画面是由维罗妮卡通过魔法再现出来的场景——请放心,还原度超过九成,那个怪物实际带给人的冲击只会比画面上表现得更强。” 维罗妮卡手中的铁人兵团没有真正的空中单位,因此无法从空中侦查那个惊人的血肉巨构,但她在地表拍摄到的景象却足以从另外一个视角补完高空侦察机所无法拍摄的细节,在这个惊人的生物面前,连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都陷入了短暂的错愕和沉默,直到几秒种后,她才再次开口:“所以之前维罗妮卡女士提到深蓝之井附近有一个规模很大的东西正在成型,指的就是这个……” “是的,那时候我们都只以为那是万物终亡会在建造一座前线堡垒,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制造’出了……这么个东西,”高文慢慢说道,“而且有一点我要补充说明——深蓝之井附近战场上的黑暗神官在不久前也都消失了,目前那边整片战场上的畸变体都是由这个巨大的‘生物’直接指挥的。” “深蓝之井附近的黑暗神官也……”罗塞塔眉头紧皱,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些黑暗神官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生物’的……” “万物终亡会搞过类似的东西出来,”高文沉声说道,“废土内外的两支教团分支在技术上是一脉相承的,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这个‘生物’多半就是那些消失的黑暗神官的真正‘去向’,只是这到底是大教长博尔肯的计划还是哨兵的计划就不得而知了。当然,比起这点细节,我们现在真正要面对的……是如何摧毁这个生物。” “看来这就是这场战争的‘终极目标’了,”贝尔塞提娅皱了皱眉头,语气深沉,“不过这东西明显超出了一般军队能够对抗的范畴,我们的战士很勇敢,但他们要怎样才能摧毁一道活着的,而且会反击的‘山脉’?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寻常生物意义上的‘要害’……” “我们曾摧毁过同样强大的东西——尽管那东西的规模要稍小一点,”罗塞塔慢慢说道,“如果需要,提丰仍然可以让湮灭之创登场。” “或许用不到这一步,我们这一次有了‘尘世黎明号’,”高文摇摇头,“尘世黎明号上装备的‘超临界加速器’可以对这种具备实体的目标造成巨大伤害,但前提是有发射的窗口——这东西曾经用某种射程极远、威力奇大的武器击毁了飞行在魔力湍流层的高空侦察机,再加上它攻击深蓝之井的实际表现,尘世黎明号如果想要攻击这东西……就要首先进入它的攻击范围。空天要塞的防御很强,但恐怕尚不如深蓝之井的古代护盾系统。” “……我们需要商讨出一个有效的进攻方案,”罗塞塔轻轻吸了口气,“现在联盟各线军团都已经推进到废土腹地,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和敌人真正的主力正面接触了,同时也要面对那个可怕的……‘生物’。我们需要召集联盟各线的高层指挥官,让他们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这将是一次规模巨大的联合行动。”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而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贝尔塞提娅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这个……‘生物’是不是得有个名号?” “我叫它蠕行之灾,在大地上蠕行的灾祸,”高文慢慢说道,“迄今为止我们所面对的最大的天灾与人祸。” 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不错的名字,希望将来这个名字会出现在废土中心的胜利纪念碑和我们的历史课本上。” 片刻之后,提丰皇帝与白银女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全息投影上,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只留下了静静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但很快,书桌附近的空气中便泛起了层层波纹,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泛起波纹的光影中跳了出来,三两下蹦到高文身旁。 “琥珀,去安排一下,”高文头也不抬地说道,一句话差点让刚刚从暗影步里跳出来的琥珀再给摔回去,“我要前往军团前线。” “啥!?你说你要去哪?”琥珀瞪大了眼睛,整个鹅都精神起来,“军团前线?你没搞错吧,我可是刚刚知道了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就是御驾亲征也不是这么个亲征法啊!” “我没开玩笑,”高文抬起头,注视着琥珀的眼睛,“这不只是御驾亲征那么简单——这一仗,整个世界都没有输的资本,如果打输了,我留在帝都和死在前线也没什么区别。” “那这也太冒险了,”琥珀似乎还想多劝两句,“而且也不是没区别啊,万一这场仗打输了,帝都说不定能比废土前线多苟几天呢……” 话没说完这暗影突击鹅便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含混不清地叨咕着:“好吧好吧我不会说话,我不说了……” 高文刚才听到这家伙前面的话本来还想掏个茄子把她拍墙上表演一下久违的传统艺能,这时候顿时没了脾气,只能无奈地摆着手:“去安排吧,我有必须亲临前线的理由。” “……好吧,那我去安排了,”琥珀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影一边在空气中慢慢变淡一边念叨着,“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赫蒂女士的念叨……她肯定能烦死我,干脆我跟你一起去前线得了……” 听着琥珀留下的碎碎念,高文只是摇着头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便缓缓起身,来到了那扇宽大的落地窗旁。 他的视线透过水晶玻璃,看到庭院中的植物正在繁茂生长,绿叶与盛开的花丛皆笼罩在巨日带来的光辉中,明亮的天光下,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在即将到来的盛夏中绽放。 这一天是塞西尔4年的火月25日,夏日已至,即便是在北方国度,繁茂的生机也已经覆盖整片大地。 “怎能让这个世界的生机在如此繁茂灿烂的时节戛然而止……” …… “怎能让这个世界的生机在如此繁茂灿烂的时节戛然而止……” 夏日的盛景倒映在维罗妮卡的瞳孔内,她站在圣光修道院最上层的阳台前,数个街区的风景尽收眼底,淡淡的圣光萦绕在她身旁。 而在她的另一只眸子里,却映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番景象——铺天盖地的异形怪物向自己涌来,烈焰焚烧着大地上的一切,地平线尽头,如山脉般的血肉巨构体扬起了它那数不清的变异肢体,仿若在大地上爬行的天灾般步步逼近。 昏暗如同垂死的天光下,深蓝之井上空的大护盾摇摇欲坠。 一团黑红色的能量弹从远方那血肉巨构上方腾空而起,狠狠地坠落在大护盾上空, 已经支撑了半个月之久的大护盾在这一击之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呼啸声,在能量通道迅速崩溃的啸叫中,一道规模惊人的冲击波以深蓝之井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冲击波所到之处,地面上的一切几乎都被荡平,那些潮水般涌来的畸变体也眨眼间灰飞烟灭。 然后,它们便开始在附近的空气中重生。 而在大护盾崩溃之前,在附近地表作战的铁人兵团残存士兵就已经通过地下通道撤回到了深蓝之井爆炸坑附近。 “……外层屏障被击穿,所有护盾组毁坏,无可用冗余系统,防御系统无法重启,外层区所有警戒塔离线…… “铁人兵团损毁率42%,警告,心智核心储量不足…… “放弃外围防御圈,所有能量供给转移至结晶尖峰……正在重新部署铁人兵团,正在激活内层警戒塔。 “诺顿皇室最终指令——死守深蓝之井。” (本月月底有双倍月票,有票的攒一下——但我怀疑月底我会忘记求票23333) ------------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凡人守望 在盛夏将至的火月,联盟各线军队终于推进到了旧刚铎帝国的中心平原边缘——在历史上,这片平原曾被称作“塔拉什绿地”,那曾经被整个洛伦大陆所有智慧种族视作明珠的帝都便坐落在这片广袤而丰饶肥沃的土地上,在七个世纪以前,这里有着全大陆最先进的魔法城市,最繁忙的空中、地表和地铁交通,以及最大规模的无人值守水培农场。 哪怕是过了七百年,塔拉什绿地的辉煌仍然可以在历史古卷中找到些许痕迹。 然而那终究是七百年前的辉煌——这片平原上的一切都已经被深蓝之井爆发出的强大魔力和漫长岁月的侵蚀湮灭殆尽,除了历史书和奥菲利亚矩阵的数据库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能从这片遍布着污染土壤和畸变怪物的大地上看到过往的影子,当联盟军团的将士们进入塔拉什平原之后,他们所遇到的只有腐化,毒物,失控的魔能环境,以及比之前疯狂了十倍的无尽怪物。 北线的塞西尔帝国第一军团和东线的提丰冬狼骑士团几乎在同一时间进入了塔拉什平原,当列车炮和军团级热能射线暴扫过大地之后,他们第一时间便遭遇了来自废土军团强有力的反击——数不清的怪物从所有方向蜂拥而来,天空和大地都被扭曲变异的肢体填满,诡异的浓雾中,畸变体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空气中凭空浮现,而其战斗意志之顽强、行动之灵活更远非前几日的乌合之众可以相比。 玛丽安奴紧了紧固定附魔胸甲用的皮带,随后一只手按在骑士剑的剑柄上(在这样的战场上,大多数情况下这柄剑都只是作为军官的装饰),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铭刻着复杂符文的传讯水晶,她与她的士兵们驻守在一座用魔法临时构筑起来的前线碉堡中,这结构简单的碉堡内安置着大功率的焦点水晶和一套结构复杂的魔法放大阵列,它能够将军团级法术增幅、引导并延伸投放至更远的战场上,是军团向前推进必不可少的设施。 远方的平原上涌动着一层“泥浆”,滔天的敌意正从那“泥浆”中无数翻涌嘶吼的变异生物身上传来,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浓雾漂浮在地表上空,雾气中有着许多影影绰绰的事物正在逐渐成型,那是正在从虚实界限中进入现实世界的畸变体——数量庞大的怪物会带来异化的环境,而异化的环境可以“释放”出更多的怪物,在这废土力量最为强盛的核心地区,这种可怕的循环一刻不停。 玛丽安奴注视着那潮水涌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的士兵们在各自的岗位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这些人已经不是新兵了,他们在之前的战场上就已经见过血、杀过敌,但在这废土的最中心区域,哪怕是百战老兵也会感觉到紧张。 手中的传讯水晶突然发出震动和热量,一个沉稳的男声从中传来:“二十六号引导点,确认信号。” “这里是二十六号引导点,”玛丽安奴条件反射般地开口,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半埋在地下的水晶和水晶周围的符文阵列,“充能已达阈值,随时可以释放。” “明白,战斗开始,祝好运。” 低沉的嗡鸣声在符文阵列与水晶之间回荡起来,强大的军团级法术开始在这座堡垒上空成型,士兵们操控着各处的魔法节点,将法术焦点聚焦在了那些不断涌来的怪物上空,高空中,隐隐约约的立体符文阵列已经渐渐成型,在一层又一层的符文虚影间,充盈着毁灭能量的电火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玛丽安奴的目光转向碉堡外的平原上,她紧握剑柄,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重新变得沉稳有力。 轻松愉快的战场练兵已经结束,在废土边缘区跟那些炮灰畸变体过家家的玩闹时光过去了,新兵蛋子们见识了血与火,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才是这场存亡之战真实的模样。 遥远的西北方向天空,有一团醒目的红光突然在云端炸裂,迅速扩散开来的光球之下,是此起彼伏的炮火闪光与腾空而起的气浪,雷鸣般的闷响已经沿着大地传来,如战鼓擂动,撼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脏——那是塞西尔人的先头部队,他们那边已经与盘踞在平原上的废土军团交上了手。 玛丽安奴轻轻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好戏开场了……” 火月32日,联盟北线与东线军团率先接触塔拉什平原周围的第一批畸变体,与废土军团真正的主力部队发生激烈交火,短短一天时间内,两大帝国前锋部队向着遍布畸变体的塔拉什平原投放了相当于过去一周的火力,在付出一定伤亡代价之后,菲利普将军所率领的第一军团和安德莎将军率领的冬狼骑士团终于成功突破畸变体的阻截,依靠优势火力在平原上“清空”出了一片可以立足之地。 随后,工程人员们在这狭窄的立足之地中竖起了净化装置,在四十八小时的坚守中,两支军团各自击退了来自敌人的数十次进攻,并成功启动了净化高塔——至此,凡人诸国终于将阻断墙延伸至塔拉什平原,延伸到了深蓝之井的大门口,时隔七百年之后,代表文明世界的人造灯火终于再一次在这古国腹地熊熊燃烧。 而在塞西尔与提丰两大帝国所主导的攻势取得战果之后,西线和南线联军也终于成功进入塔拉什地区,依靠来自尘世黎明号的强大火力和海妖远征军的支援,两线联军也各自打下了一座先头阵地并竖起了各自的净化装置,至此,来自凡人文明诸国的四支军团终于全部推进至刚铎废土核心区域,并在深蓝之井附近遥遥相望。 尽管阻断墙尚未合拢,那可怕的“蠕行之灾”还压在每一个人心头,数不清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日日如梦魇般进攻着前线的碉堡和战壕,但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前线的将士们已经可以在地平线尽头看到有辉煌的光柱刺向天空,看到朦朦胧胧的光晕在远方闪耀,那光晕来自深蓝之井,那光柱则是其他军团在废土中竖起的净化塔——在这遍布污染与畸形生物的大地上,各线军团已成守望之势。 …… 隆隆的“雷鸣”声在远方战场上响起,大量边缘单位在成建制地消失,随后又在这不断被压缩的废土环境中再生出来,而来自深蓝之井方向的反击火力则一刻不停地扫过大地,增添着对废土军团而言毫无意义的伤亡数字,拖延着最终防线的崩溃命运。 在这辽阔的紫黑色大地上,一片如同山脉般隆起的黑色结构体正在缓缓向着深蓝之井的方向移动,它边缘延伸出数不清的畸形肢体和不定形的血肉触腕,如某种多足昆虫,又如某种软体动物般在大地上蠕行,寻常的生物概念在这个庞然大物身上已经失去意义,他……或者说“它”,此刻只是在不停地向着那个最醒目的能量反应爬去,一刻不曾停歇。 来自凡人文明的炮火在杀伤着它的“牧群”,它对此毫不在意,来自深蓝之井的高能光束在它身上留下恐怖伤痕,它仿佛全无知觉,在这个庞然生物最深处,被木质和骨质支柱撑起,被几丁质外壳包裹的“脑室”中,一株曾经象征着某个凡人的扭曲树人已经呈现出完全干枯解体的姿态,已经看不出模样的生物组织四散坍落在暗红色的“地面”上,而在那生物组织中央,又有一个布满符文的圆台从中升起,那圆台仿佛是树根和骨骼交缠而成,其顶部则有一团散发出微光的圆球在缓缓搏动。 那圆球内模糊不清,仿佛浸泡着一颗心脏,又好像漂浮着一个大脑。 博尔肯在这里沉睡,在一个醒不来的梦境中反复重历着一段又一段记忆,那些曾经在它思维深处不断呼啸的“噪声”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了,那些曾经尝试将它唤醒的呼喊如今已经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梦呓,博尔肯很满意,就像精灵双子承诺的那样——当同化完成之后,它真的再也听不到那些恼人的声音了。 它在半梦半醒中爬上一座山丘,这山丘曾经是深蓝之井最外层防御带的一部分,但废土军团碾碎了它,屹立数百年的警戒塔已经变成泥土中扭曲的金属残骸,灼热的铁人核心在污泥中冷却,它望向自己爬行的尽头,看到一座如环形山般的巨大深坑,这是曾经的刚铎帝都。 一座由熔融水晶堆积而成的、仿佛“尖锥”般的结构体静卧在那深坑的中心,锥体上方此刻正喷发出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流,整个深坑上空现在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护盾,那道光流融入护盾,让这层防护屏障强韧的不可思议。 博尔肯伸出了“手”——那是从柔软的血肉组织中分裂生长出来的一根不定形的肢体,它用这肢体触碰那层护盾,仿佛飞虫贪婪地想要触碰光明,下一秒,巨大的痛楚便通过肢体中的神经传回了它的意识,它感觉自己的肢体被某种强大的能量直接湮灭、销蚀,这让它在梦境中都哀嚎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传入了它的脑海:“停下,博尔肯。” 这是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这声音似乎来自一对姐妹,但博尔肯想不起来她们的名字和模样了。 “停下,博尔肯,”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带着更明确的指令,“向地下扎根,你应该能感觉到那里有一条能量裂隙,它来自深蓝之井的一条支流。你不是想要无穷无尽的力量么?那就汲取它的力量,能汲取多少就汲取多少。” 博尔肯没有过多思考,它的一部分肢体便已经开始向着大地深处延伸,它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那些坍塌倾颓的古代地铁、通信隧道和已经被奥菲利亚矩阵放弃的外围掩体,在一个很深很深的位置,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强烈的能量脉动。 那是这颗星球的血管,是这颗星球的血流,是这颗星球的心跳——甘甜醇香,是它急缺的东西。 蕾尔娜站在“脑室”下方的一处生物腔室中,这腔室的一部分墙壁表面正浮现出清晰的影像,上面分成十几个格子,分别显示的是远方的战场、深蓝之井屏障、负隅顽抗的铁人兵团以及地下深处蔓延的隧道等情形。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蕾尔娜没有回头,她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它开始汲取能量了,并开始按照我们的吩咐将能量用于撑开‘裂口’。” “控制节点也在正常生效……界域之间的屏障正在被渐渐削弱,”蕾尔娜轻声开口,“就快了……这愚蠢轮回的终结之日就快要到了……” “只可惜,这一切并没有完全按照一开始的计划进行,中间多了很多变数,”菲尔娜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然而她脸上的笑意丝毫没有变化,“在我们原先的计划中,这一切本可以更快、更彻底地结束。” “但现在它有了个有趣的过程,”蕾尔娜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是在感受着什么,“你感受到了么?那些熊熊燃烧的意志……凡人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整个战场,他们正在从各个方向对我们发动猛攻,一个弱小、松散、多变的种族,如今正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我们从未见过这个……不是么?” “是啊,有趣的过程,”菲尔娜轻声说道,“深陷命运漩涡中的弱小种族在尝试控制旋涡本身,我几乎开始期待他们这次能够成功了。” 蕾尔娜没有说话,而在沉默了几秒种后,她又突然抬起头,视线仿佛隔着厚厚的生物组织和广袤的战场注视着远方的什么:“你感觉到了么?” “感觉到了,‘他’来了,”菲尔娜脸上的笑容更盛,甚至语气都仿佛真的愉快起来,“我们的好邻居和好‘兄弟’,有趣,他竟然带着他那副凡人躯壳亲自来了……” 蕾尔娜也笑了起来,她与菲尔娜异口同声:“一百八十万年来,我们可是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 …… 在联盟北方前线的指挥中心,高文猛然望向了深蓝之井的方向。 他看到的只有悬挂着战术地图的墙壁,地图上四道鲜红的箭头正指向废土中心的深蓝之井。 “你怎么了?”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听起来似乎是被高文的突然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一下子……” “没事,”高文呼了口气,回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战术桌上的全息沙盘上,并对另一边的菲利普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吧,我们距深蓝之井只有一步之遥了,但这一步可不好迈过去……‘蠕行之灾’正挡在我们和深蓝之井中间,而且看上去它……或者说它背后的‘哨兵’,已经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了。” ------------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最后阶段 炼狱燃烧弹焚烧过后的大地仍然散发着余温,大片大片的沟壑中甚至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熔融物质,滚滚浓烟在这焦枯灼热的大地上升腾,呛人的烟尘中还裹挟着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味道——畸变体的残躯在解体升腾,合成兽的血肉在碳化后发出恶臭,中间还混杂着魔力废能与空气反应的刺鼻气息。 如果没有全套防护护甲和微风护盾的保护,在这片烈焰焚尽的战场上哪怕呼吸一秒恐怕都如同坠入深渊。 芬迪尔·维尔德带领着自己的士兵们从一处沟壑旁快速穿过战场,护甲内置的防护符文隔绝、过滤掉了空气中惊人的热量和各种有毒气体,但即便如此,当目光扫过那些被活体火元素烧蚀出的一道道焦痕时,芬迪尔仍然会感觉一股燥热从心底涌上来,他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远方,看到战场边缘正漂浮着一层诡异的紫黑色雾气,有隐隐约约的嘶吼声从那雾气深处传来,而在雾气的尽头,在那朦朦胧胧的地平线附近,则可以看到一道黑色而不详的“山脉”。 如果仔细看去,他甚至可以看到那“山脉”表面有着无数细密的结构正在缓缓起伏、摇摆,“山脉”整体的形状甚至也在随之发生细微调整,一种轻微的摇晃和震颤在时刻不停地沿着大地传来——这震颤正是那道“山脉”微微活动时引发的。 “长官,”一名士兵的声音从芬迪尔身后传来,“你说……那玩意儿发现我们了么?” “不可能吧?”芬迪尔还未开口,旁边的另一名士兵便带着紧张神色说道,“离得这么远,而且咱们体型又这么小……在那玩意儿面前,普通人类应该就相当于一粒沙子吧?真有人能在百米开外看到地面上特定的一粒沙子么?” “我姑妈可以,”芬迪尔看了这名士兵一眼,“她无聊的时候甚至会站在阳台上给花园里的某一粒沙子起个名字,然后用一阵风把沙子吹散,再把那粒沙子找出来——作为传奇魔法师,她用这种方法来锻炼自己的精神凝聚力。” 刚才开口的士兵顿时目瞪口呆地不说话了,但紧接着芬迪尔又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即便那玩意儿发现我们了它也不会在意——就像你说的,我们在它面前就像沙尘一般,而这片战场上现在聚集了数百万的‘沙尘’,每一粒沙尘都想要了它的命……它的注意力全在深蓝之井上,应该根本不关注我们这些对它而言毫无威胁的沙尘在干些什么。” “也是……用不着它关注,它周围聚集的畸变体和生化合成兽就已经够让咱们焦头烂额了,”最先开口的士兵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咱们还要在这烧焦的战场上靠近那些畸变体的活动区去设立地面通讯站……但愿净化装置对这一地区的压制效果可以把那些畸形怪胎都挡在外面。” “别废话了,干活吧。”芬迪尔低声咕哝了一声,率先向前走去,而在越过下一道沟壑之前,他又忍不住抬头看了天边那“活山脉”的方向一眼。 那令人惊愕的、活体灾难一般的生物巨构横亘在大地尽头,在它前方不远处,地面上则覆盖着一片散发出淡蓝色辉光的“卵壳”,那层“卵壳”便是深蓝之井的最后一层防御。那丑陋畸形的“蠕行之灾”此刻正贪婪地匍匐在深蓝之井前,如同饥渴的野兽在紧盯着一道盛宴,而数不清的爪牙聚集在它周围的广袤战场上,如山如海。 芬迪尔所能看到的只是这庞大战场的一处角落,但他知道,无数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这片被称作“塔拉什平原”的土地上进行着,来自整个洛伦大陆各个国度的联军将士们都已经进入这片古老之地,在与畸变体和合成兽激烈交火,在艰难地推进阵地,在建造净化装置——在想办法削减深蓝之井受到的压力。 但是对于那仿佛山岳般巨大的“蠕行之灾”本体而言,战场上绝大部分的凡人常规部队都难以构成威胁,真正能够对抗蠕行之灾的,恐怕只有那座正在从西线进入塔拉什平原的空天要塞。 如城般巨大的飞行要塞在云底前行,厚重的放射性浓云如同一片紧贴着头顶的岩层般在要塞上空向后移动,云层中不时有光流闪过,那是蓄积了数百年的魔力在大气稳态界层产生局部击穿所引发的放电现象,戈尔贡空中堡垒如同巨兽身周的护卫一般在尘世黎明号左右伴航,又有数不清的龙骑兵和龙裔、巨龙战士翱翔于这一座座空中堡垒周围的天空,宛若蜂群。 尘世黎明号指挥大厅中,巨大的全息投影正呈现出各个战线实时传回的景象,金娜·普林斯站在指挥台前,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一幅幅画面,而在所有画面的正中央,正在率领地面主力行动的柏德文·法兰克林公爵的身影浮现于半空,他身后的背景是被燃烧弹烧蚀殆尽的大地,以及一座高高伫立在地表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高塔。 “我们已经成功拿下塔拉什西北方向的丘陵地,净化装置正在启动,”柏德文公爵语速飞快地说道,“现在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蠕行之灾’有没有什么动静?” “它在深蓝之井旁边很近的距离停了下来,其内部的能量反应很不稳定,”金娜·普林斯抬头看向旁边另一幅全息投影,那是尘世黎明号的远程光学感应捕捉到的画面,“我们正在逐渐抵近,但看上去它并没什么反应……超临界加速器已经准备好了,进入射程就发射。” “各线部队已经协调完毕,”柏德文公爵点了点头,“地面部队会撤出足够的安全距离,同时一旦你们开始进攻,各线净化塔就会进入充能状态并尝试让阻断墙闭合。金娜指挥官,这个充能过程不可逆,我们必须一次成功——敌人不会给我们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失败的余地,”金娜·普林斯轻声说道,随后她转向一旁的指令员,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关闭生产模块,所有能量供应至护盾和武器系统,护航机群返回各堡垒机库,所有超临界加速器解除锁定,航速提升至前进3。” “是!指挥官!”士兵大声回应着,紧接着,尘世黎明号的深处便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声,那是规模惊人的动力脊在将能源重新定向时产生的呼啸,紧接着,又有轻微的震动从甲板边缘传来,那是所有护盾发生器全部启动时产生的共振,这座庞大的飞行堡垒积蓄起了它全部的力量,堡垒边缘的十二座超临界加速器皆打开了各自的防护壁,长长的加速轨道遥遥指向地平线尽头。 而几乎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一股令人心悸的感觉骤然扫过整片战场。 远方那片“活体山脉”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它全身静止了一瞬间,下一秒,其表面成千上万根触须便突然指向天空,无数触须末端绽开了无数苍白的眼球,所有眼球都死死盯着尘世黎明号的方向——在这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杀意中,尘世黎明号的主脑拉响了最高等级的警报,一名指令员盯着眼前仪器显示出的数据,高声惊呼:“目标体内能量反应急剧上升!” …… 广袤无垠的灰白色沙漠中,一股狂风突然席卷了整个世界,数不清的苍白沙粒一瞬间被卷上高空,又在那坍塌倾颓的王座附近如暴雨般坠落——随后狂风止息,在王座前的立柱顶端沉睡的黑色大书则陡然从睡梦中惊醒。 这被称作“维尔德”的游记惊愕地“看”着天空,竟看到原本只有黑白灰单调色彩的暗影世界中出现了别的颜色,那是一道道触目惊心且极为诡异的暗红斑痕,它们从远方那片黑色的城市剪影中升腾起来,一直延伸到另一端的沙漠尽头,沿途覆盖了灰白色沙漠上方的整片天空! 这暗红色的条状痕迹仿佛是天空中绽开的伤口,当维尔德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开始扭曲蠕动,一滴滴仿佛血雨般的暗红色液滴从里面渗了出来,坠向下方那片无尽的暗影沙尘,远方的风声中传来仿佛婴儿啼哭,又仿佛野兽嘶吼的怪异鸣响,这惊人的巨变和令人极端不安的异象让“莫迪尔游记”失声惊呼:“天啊——女士,发生什么事了?!” 那坍塌倾颓的王座上,体型如同山岳,身姿如同乌云一般的女士已经站了起来,祂睁开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死死盯着那片黑色城市剪影的方向,暗红色的血雨在祂视线中坠落,但在落地之前那些液滴便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影响,又凭空原路飞回天空——这诡异的一幕在沙漠上空周而复始地循环,顺着风声传来的婴儿啼哭与野兽嘶吼声也变得越来越凄厉和急促。 “我不知道……”夜女士低下头,看了一眼在石柱上的黑皮大书,“那东西正在躁动不安……它似乎想离开这里。” “那该怎么办!?”莫迪尔游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张,尽管他曾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冒险家,但眼前这巨大的变化显然超出了他的见识,“而且它不是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一百多万年了么?它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你的王座,这怎么突然……” “原因不明,但我猜有可能是尘世间出了什么变故。”王座前的巨大身影嗓音低沉,说话间那把黑白双色的巨大权杖已经被祂握在手中,而与此同时,远方那片黑色城市剪影中已经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是不定形的血肉,有着数不清的肢体,如一轮漂浮在空中的“血肉之星”般在空中飞行,并且渐渐向着天空的更高处移动。 夜女士迈步走下王座,从天空降下的血雨被无形的力量阻遏,竟一时间全部静止在半空,并随着女士前行的脚步而纷纷消散。 “原因无所谓,但这位‘客人’想要离开……可没那么轻松,”夜女士低沉威严的嗓音从天地间传来,她走向那团漂浮在天空的“血肉之星”,手中的权杖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扛在肩头,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莫迪尔游记”眼中,“这么多年来,可不是它困住了我,而是……我困住了它!” …… 一阵可怕的呼啸声划破了塔拉什平原上方的天空,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整片战场上几乎每一个能够感知到魔力的超凡者都感觉到了仿佛有一把沉重的铁锤突然砸在自己心头——魔力瞬间震荡,迅猛地扫过战场,畸变体停止了进攻,弥漫在大地上空的浓雾停止了起伏,一切都眨眼间安静下来。 位于前线的芬迪尔·维尔德惊愕地抬头看向地平线尽头,他看到那道恐怖的“活体山脉”上空突然无声地绽放出了一道道光芒,下一秒,数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暗红色“魔弹”便腾空而起,笔直地飞向天空中的另一个方向。 随后,整个世界才仿佛恢复了“流动”,轰鸣的巨响、士兵的惊呼以及通讯装置的鸣响如潮水般涌入他耳中。 最后的阶段开始了。 高能量反应的刺耳警报声在整个大厅中回响着,主脑所在的容器中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气泡,尘世黎明号深处的澎湃能量在涌动间发出了轰鸣,让整个指令大厅的地板都在微微震颤,金娜看到监控画面上陡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噪波,紧接着,便有数个黑红色的影子划破了远方的天空,如末日流星般狠狠“坠落”在尘世黎明号的大护盾上。 眨眼间,刺耳的尖啸声在整个空天要塞上空回响,大护盾表面泛起了剧烈的波纹,整座要塞都在震颤,吱吱嘎嘎的异响甚至让人怀疑这庞大的飞行堡垒是否就要在下一秒崩溃。 然而强大的要塞级护盾终究是抗住了这一轮攻击,黑红色魔弹在护盾表面引发的激烈波动渐渐消散,爆炸残余的流光如雨般沿着护盾表面奔流而下,金娜在摇晃中站稳了身子,高声询问一旁的士兵:“汇报损伤情况!” “有三组护盾发生器过载——威力比之前资料上的要弱,看样子在这个距离上,‘蠕行之灾’发射的魔法飞弹会发生威力衰减。” “超临界加速器呢?进入射程了么?” “还没有,还需要一点点……”武器系统操作员的声音从指挥席下方传来,片刻延迟之后,那年轻人高声喊道,“进入射程!开始校准!” “校准完毕之后半数发射,所有感应器功率开到最大,盯着那东西的变化,戈尔贡堡垒在两翼待命,”金娜用力按着面前的栏杆,死死盯着地平线上那已经“苏醒过来”的蠕行之灾,“我们就在这个位置跟它打!”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辉光 超临界加速器,这一季人类文明有史以来创造出的威力最强大的战争兵器,依靠在魔力场中投射一枚速度超过飞弹极限的实体“炮弹”并令其在停止瞬间释放出恐怖能量来摧毁目标,它所产生的破坏简单粗暴,但其背后的深层原理却复杂而精妙——事实上即便是它的创造者们,也只是在“统一波动模型”出现之后从理论上解释清楚了超临界加速器破坏实体的方式,却无法以任何形式记录到那一瞬间的具体参数和毁伤过程。 人们只知道,当超临界飞行实体以极高速度穿过自然环境中的魔力场时,它会在自身周围蓄积起一个压缩到极致的恐怖“能量空泡”,而在停止飞行的瞬间,这个空泡会被释放出来,基于“统一波动模型”的描述,这种剧烈释放的魔力会短暂击穿虚实之间的“界限”,破坏掉范围内实体物质的稳定结构,令其在物质世界中“蒸发”,并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释放出能量造成范围巨大的冲击波。 这一威力巨大的武器一经问世便大受砰砰爱好者们的好评,在预算充足的情况下,瑞贝卡甚至一口气在尘世黎明号上建造了十一座加速器,再加上最初的那座原型机,尘世黎明号上携带的这种“超级巨炮”数量达到了十二座之多,而这已经是这座空中要塞所能承载的极限。 而且不只是尘世黎明号上有,因为当初写报告的时候手滑多写了几个数,并且神奇地得到了批准,瑞贝卡开心无比地又在每个戈尔贡上面也安装了一座加速器——其实她原本是打算装两个的,但戈尔贡级的能源矩阵冗余有限,支持一座加速器就已经是极限了。 第一轮攻击不是全弹发射,为了确认破坏效果、敌方弱点以及防止“蠕行之灾”可能的后手,尘世黎明号在第一轮攻击中只发射了自己一半的加速体,而且命令周围的戈尔贡编队暂时待命。 那是如同雷鸣炸裂般的巨响,在整个天空轰隆轰隆地回荡着,在地表的军队看到了六道连续的闪光从天空那座“飞行城市”边缘亮起,加速体的飞行速度超过了哪怕最强大的超凡者的视觉捕捉能力,他们只看到那些闪光化作一道道笔直的光束,如一道道蓄满力量的长枪般轰击在深蓝之井边缘那座“活体山脉”的各处。 蠕行之灾当然不会对这么明显的威胁毫无反应,在尘世黎明号开火前的一秒钟,那片污浊亵渎的血肉巨构上空就浮现出了一层厚厚的能量护盾,下一个瞬间,六个加速体便几乎同一时间轰击在了护盾表面——这个宛若神明的血肉巨构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它强悍的力量,能够直接削平一座小山头的加速体被护盾连续挡了下来,直到第四枚才成功摧毁了这层屏障。 厚实的能量护盾表面泛起一大片干扰纹般的噪点,随后炸裂成满天飞散的光粒,第五、第六枚加速体穿过了这片飞扬的光尘,径直坠落在蠕行之灾表面,刺眼的白色光球从落点爆发开来。 蠕行之灾的一部分“表皮”在这一瞬间剧烈痉挛、收缩起来,尽管它可以关闭自己的痛觉,但生物组织受创时的自然反应是无法关闭的,在加速体落点周围,大量血管因为剧烈的压力变化而爆裂,黑沉沉的厚实皮层展开一条又一条峡谷般的开裂,暗红色的血液蒸汽从中喷薄而出,中间还夹杂着被冲击波撕裂的生物组织碎片,这一幕壮观的如同一群火山瞬间喷发。 然而对于整体如同一道山脉的蠕行之灾而言,这些在它体表“喷发”的火山并不是个致命的问题。 “着弹确认!”尘世黎明号的控制大厅中,一名观察员高声汇报着,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四发被护盾阻挡,两发命中目标,目标仍然维持高活性且已开始再生,第一轮攻击的破坏效果……非常不理想,而且没有观察到目标类似弱点的结构。” 金娜·普林斯的脸色阴沉下来,情况跟她预料的一样棘手——超临界加速器的威力确实很大,然而她今天要面对的敌人有着大到夸张的规模和惊人的再生能力,蠕行之灾那绵延上百公里的“肢体”以及没有特定弱点的生理结构就是它对抗类似超临界加速器这种“大威力杀手兵器”最好的防御手段。 但是没关系,一轮不行就多打几轮,蠕行之灾会流血,会流血的东西……那就会死。 “填装加速器,传令戈尔贡编队,三十秒后全舰队全弹发射,”金娜高声下令,“找不到弱点那就不管什么弱点了,从头至尾扫射目标——除了体型庞大之外,那东西局部的防御力还不值得浪费两发以上的加速体。” “是,指挥……目标高能量反应!”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蠕行之灾已经从之前那一轮轰炸所造成的有限损伤中恢复过来,它再次扬起了体表那成千上万的眼柄“丛林”,紧接着,“丛林”之间便裂开了数个闪耀着光流的凹陷结构,巨大的暗红色光球从这生物巨炮腔室中飞了出来,如逆行的流星般自大地坠向天空。 这一次,它攻击的目标仍然只有尘世黎明号,哪怕后者周围的戈尔贡护航编队都已经开始呈现出极高的能量反应,蠕行之灾仍然不受任何影响地将所有力量都倾注到了那规模最大的空天要塞头顶——很难说这是某种智慧还是单纯的本能在发挥作用。 安德莎·温德尔站在大地上,看着宛若神话战争的一幕在天地之间上演,那是飞行的要塞群和匍匐在大地上的灾厄,那是从天空洒下的雷霆和自大地升起的恶火,这一幕甚至可以被直接放在任何一幅宗教绘卷中而毫不违和——然而这一切却是凡人之力造就的。 尘世黎明号空天要塞群和蠕行之灾交战的位置距离提丰人的阵地很远,但是其庞然的规模足以让深蓝之井周围将近三分之二的战场目睹到其交锋的景象,安德莎不知道战场上的那些普通人在看到这宛若神话场景般的交锋之后会想到什么,但有一点她很明白,这一幕足以对任何一个信仰神明的士兵造成终生难忘的影响。 有一些人,今后大概很难再以和往日一般虔敬惶恐的心态向自己所信仰的神明祈祷了,昔日那些创造出神话原典的先贤们,他们在描述众神时的想象力终于在如今这个时代触及到了那层“边界”——但这些并不是作为前线将领的安德莎在此刻应该考虑的问题。 低沉的嗡鸣声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由低到高,如一个巨人正在从沉睡中渐渐苏醒,安德莎·温德尔转过头,看到那座在前不久刚刚由她的战士们树立起来的前线净化塔正在浑浊暗淡的天光下散发出淡淡辉光,其上层的净化芯体和符文阵列正在逐一点亮。 这是冬狼骑士团进入塔拉什平原之后建造起的第二座净化塔,也是由提丰帝国所负责的这条战线上的最后一座净化塔——它是阻断墙的终点,而根据理论上的计算,这座净化塔与另外几座“终点塔”在启动时所产生的共鸣将足以覆盖整个深蓝之井地区,从而完成阻断墙的“合拢”。 终点塔的启动,意味着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安德莎·温德尔拿起了随身携带的传讯水晶,在向其中注入魔力之后,她以沉稳的声音开口:“这里是提丰冬狼骑士团,东线终点塔已启动。” “收到,这里是塞西尔第一军团,”菲利普的声音从水晶中传了出来,“北线终点塔已启动。” “这里是奥古雷联军,西线终点塔已启动……”“南线联军,我方负责的终点塔已启动……” 各个战线的地面指挥官传来了消息,一座座净化高塔所发出的光辉刺破了塔拉什平原上空七个世纪不曾消散过的混沌阴霾,而在四座终点塔全部启动之后,安德莎听到传讯水晶中传来了一个富有磁性而又有些威严的女声:“这里是‘高塔’,已检测到终点塔启动,开始对全废土所有阻断墙节点进行调率,请坚持至胜利。” 这是个有些陌生的声音,甚至很多中低层的军官都不知道此次联合行动中存在“高塔”这个代号,但安德莎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她抬起头,看到身后那座净化高塔顶端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辉煌光柱,而在远方昏暗天光所笼罩下的战场上,一道又一道的光柱也远远近近地亮了起来…… 微微的震动从远方传来,无边的恶意和杀意包围了脚下的阵地,畸变体与生化合成兽的嘶吼声在大地上滚滚回荡,安德莎抽出了腰间的骑士剑,她知道这片大地上的污浊之物们已经被彻底激怒,终点塔运转时释放出的能量场正在逐渐压缩那些怪物最后的生存空间,为此,它们将爆发出最后全部的力量,以疯狂的攻势进攻塔拉什平原上每一道凡人防线。 “为了我们的延续!” 高文静静地坐在前线指挥所内,脸庞被阴影笼罩,宛若一尊凝固的雕塑,琥珀站在他的身旁,仿佛一个正在站岗的哨兵,尽管她那娇小的身影很难产生什么“卫兵的威严”,但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每一个看到的将军和士兵都会知道,此刻的皇帝陛下不可打扰。 高文的意识超出了这副躯壳,在无形中慢慢拔高,最终来到群星之间,他俯瞰大地,看到黑暗中有光芒亮起。 废土的核心区域仍然笼罩在一片厚重浑浊的云层中,再加上强大的能量干扰,这一切让先进的卫星监控系统也无法看清那混沌深处的情景,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片黑暗混沌之间,他看到了几点光辉刺破阴霾,如刺向天空的利剑般闪耀,而在这些光点之外,又有很多原本就有的、较为暗淡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明亮起来,如一道道在废土中不断延伸的长城般,向着文明世界的边缘蔓延。 他知道,弥尔米娜已经开始对阻断墙进行“调率”,她正在一道道高塔间“巡视”,将她过去几个月来对废土的所有观察和计算都化作阻断墙运行所需的参数。 这项工作,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凡人自己也可以做到,但作为整个阻断墙工程的设计者,没有人比弥尔米娜本人更适合这项工作。 一位神明,以凡人的身份,凡人的方式,在凡人的战场上作战,无关任何偶像崇拜与信仰锁链,而是并肩前行——隐隐约约间,高文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接收到通讯信号。”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高文心底响起,这是从未听到过的提示音,但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高文心中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他接通了这个信号。 接通之后的最初几秒钟,高文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仍然耐心等待着,并且猜测着这个声音会和自己说些什么,而当这个声音终于打破沉默,“她们”所说的话让高文非常意外:“这很美,不是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钟,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平静淡然:“你指的是这颗星球,还是这颗星球上的文明,还是你们所造就的这一幕?” “全都有,”那个仿佛由双重嗓音叠加而成的声音淡淡说道,“诞生,繁盛,衰亡,一切皆是循环本身,如果文明本身是美的,那么它的衰亡亦然。” “……你的衰亡同样如此。” “你也开始沾染凡人的一面了,苍穹,不过这很好——我们都逃不出这个深渊,”哨兵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我能感觉到,你在期待我的毁灭,但你应该也很清楚,你不能主动攻击自己的‘同胞’,而我……为你的‘玩具’们准备了很多惊喜……” 那个信号消失了,如来时一样鬼魅无踪。 而在大地上,在深蓝之井的北方,第二轮超临界加速器打击之后的强烈能量冲击正在渐渐散去,灼热的干扰云深处,蠕行之灾庞然的躯体表面遍布着灼热的“裂谷”和烧焦的“疤痕”。 它似乎安静下来了。 “打掉……了么?”控制大厅内,一名技术军士喃喃自语,“就这么简单?” 金娜·普林斯死死盯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的画面,她听到了技术军士的自言自语,眉头慢慢皱紧:“先别忙着放松,不应该这么容易,那东西……” 她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片匍匐在深蓝之井旁的血肉巨构中再次出现了惊人的能量反应! 损毁的肢体迅速痊愈,在过载中变成蒸汽的器官从血肉储备中再次生长出来,黑暗污浊的“活体山脉”表面,一道道代表着生物巨炮的凹陷区再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比之前更加强大的魔力在其中涌动,而那闪烁着电芒的黑红色光流之间,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流淌的蓝色光焰。 “目标仍然存活!目标仍然存活!高能量反应!”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螳螂 当那道活体山脉在连续二十余次超临界加速器轰击之后再次开始活动,当它那一公里又一公里的黑暗表层再次涌动起令人作呕的波浪,当它的生物巨炮中再次蓄积起比之前还要强大的能量,整个战场都仿佛陷入了短时间的寂静中。 士兵们看到了超临界加速器轰击时那毁天灭地一般的威能,因此在看到“蠕行之灾”遭遇了这般恐怖的扫射之后竟然还能毫发无损时,所有目睹此景的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惧。 不,也不能说是毫发无损——那些蕴含强大能量的加速体确确实实在蠕行之灾表面造成了一连串的可怕伤痕,魔力的“物质临界效应”蒸发掉了这庞然巨物数以百吨、千吨的身体组织,在它的上层挖出了一大片坑坑洼洼的壕沟和裂谷,从蠕行之灾体内蒸腾出来的灼热体液化作了一片在低空凝聚的云雾,仿佛乌云般覆盖在这道活体山脉上空,喷溅的组织碎片至今仍然在如暴雨般不断坠落,而就是在这样炼狱般的状态下,蠕行之灾仍然保持着相当高的活性,并开始发动反击。 夹杂着一丝蓝色光流的魔弹在呼啸声中飞向了尘世黎明号的大护盾,一连数发,几乎全部瞄准着同一位置——附近的戈尔贡堡垒在第一时间撑起了护盾尝试拦截这可怕的攻击,然而蠕行之灾的魔弹在之前甚至可以命中位于魔力湍流层的小小侦察机,它的“火控”系统异常强大,尘世黎明号则是一个过于庞大的目标,戈尔贡们的拦截并未成功。 毁天灭地的大爆炸在尘世黎明号的护盾表面升腾起来,被昏暗天光笼罩的废土中仿佛瞬间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强大的能量流化作层层冲击波,在天上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这冲击波甚至短暂驱散了塔拉什平原上空厚重的云层,在刹那间,正常的阳光久违地照耀了这片土地。 仿佛厚重晶体碎裂般的吱吱嘎嘎声响了起来,整个尘世黎明号所有的甲板上空都传来了刺耳的吱嘎声以及紧随而来的尖利呼啸,大护盾瞬间充斥着数不清的干扰噪波,甲板边缘的护盾发生器一个接一个地起火爆炸,这威力强到异常的魔弹和之前的数次攻击显然不可同日而语,短短两三秒的延迟之后,尘世黎明号的大护盾上终于有一处发出了可怕的爆裂声。 毁灭性的能量顺着局部击穿点涌进要塞护盾,化作灼热的烈焰和高能闪电横扫着甲板上的一切。 整个控制大厅都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巨舰即将解体般的金属摩擦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湿件插槽内的主脑冒出一连串气泡,并瞬间接管了空天要塞的损管系统,大量舱室在几秒钟内被锁死、隔绝,数以吨计的灭火剂、封堵剂和魔力惰化合剂沿着要塞各处的管道奔涌而过,泼洒在每一个受损区域,在接连响起的警报声中,金娜·普林斯用力抓住面前的扶手,高声喊道:“报告损伤情况!报告目标现状!” “护盾局部击穿,护盾发生器半数损毁,冗余系统启动中,A-2至A-7甲板大面积熔毁,对应扇区内通道、舱室损毁情况正在统计,主动力下降至76%,飞行机能完好,其余损伤暂无统计,”主脑的声音直接在大厅中响起,“目标活性正在继续提升,预计十分钟后目标体内能量反应达到第二次顶峰……扫描到‘蠕行之灾’地下深处有高密度能量流动,怀疑与目标的再次活化有关。” 金娜感觉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大厅深处的震动正在渐渐恢复平静,这座巨型要塞似乎扛住了那可怕的一击,但主脑的汇报却让她心中更加一沉——蠕行之灾地下深处有高密度能量流动,在短暂的困惑之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这条情报背后意味着什么。 这里是深蓝之井,是旧刚铎帝国的能源中枢,尽管旧刚铎帝国已经消失在历史中,但深蓝之井本身的能量脉流却从未消亡,这片大地深处唯一的高密度能量源……就是深蓝网道。 “那个怪物已经把根须扎进了深蓝网道……它正在汲取这颗星球的能量来攻击我们,”金娜擦了擦不知何时从额头流下的血水,双眼死死盯着全息投影中呈现出来的远方景象,“主脑,你的情况怎么样?还能继续支撑全功率运算么?” 主脑所处的水槽中泛着淡粉色的气泡,与其主体相连的一根导管中则缓缓流动着某种粘稠的淡黄色液体,中性化的合成音在大厅中响起:“已进入超载状态,但部分神经系统受损,对全舰控制效率下降至80%,需要人工算力辅助。” 金娜·普林斯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些排列在主脑插槽附近的浸入舱,那些有着银白色金属质感的座舱敞开着,内部座椅上的神经触点正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 “……全体指令员,进浸入舱,”金娜沉声说道,“向戈尔贡编队下令,超临界加速器再次填装,等待尘世黎明号指令,准备再次发射。” 收到最高指挥官的命令,控制大厅中的指令员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毫不犹豫地躺在了标有自己编号的浸入舱中,并在几秒钟内闭合舱盖,进入深层连接状态,用自己的大脑直接接触尘世黎明号的各个系统,只余下包括金娜在内的数名军官留在现实世界继续指挥这场战斗。 用浸入舱来辅助控制尘世黎明号,这是这座巨型要塞在设计之初便留下的一套“紧急系统”,在战况最激烈、情况最危急的时候,这座要塞的控制者们可以通过这种方法直接把自己的大脑和尘世黎明号连接起来,并辅助增强主脑的力量,这将使得整座要塞的运行效率和作战灵活性提升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高度——而代价是,操作者们的生命将和空天要塞的各个系统绑定在一起。 护盾过载,炮座损毁,装甲击穿,每一次发生在尘世黎明号上的损伤,都意味着与之相连的人要承受直接的神经冲击——以钢铁为躯,与钢铁同命。 偌大的指挥大厅里瞬间变得“空旷”起来,金娜看着那些已经静静闭合的浸入舱,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回到前方的全息投影上,代表着锁定的标记再次出现在画面中央,她定了定神,开始呼叫:“炮术长,汇报超临界加速器的情况。” 通讯器中只有一片寂静。 “炮术长,汇报超临界加速器的情况,”等待片刻之后,金娜·普林斯再次呼叫,“尘世黎明号需要再次投入战斗,炮术长,汇报你那边的……” 通讯器中传来了一阵滋滋声,片刻干扰之后,金娜听到的却是瑞贝卡的声音:“这里是瑞贝卡·塞西尔,炮术长已经阵亡了,副指挥和二级炮术士官也阵亡了,加速器阵列这边现在由我直接指挥。” 金娜顿时愣了一下,紧接着便下意识开口:“殿下,您……” “我在听你指令,”瑞贝卡的声音再次响起,隔着干扰的噪声,金娜辨认不出对面那位帝国公主此刻的情绪,也想象不到对方那边的情况,“装填已经完成,什么时候开火?” 金娜看着全息投影中呈现出的远方景象,那片覆盖大地的活体山脉正在缓缓起伏着,无数触目惊心的伤痕遍布其表面,之前发射魔弹之后造成的高温尚未褪去,远方的天空因灼热而微微扭曲着,曾被一度驱散的浓云不知何时又聚拢到了一起,昏暗的天光下,蠕行之灾的血**壑间正渐渐涌起淡蓝色的光流,显示着它正在酝酿下一次凶猛的攻击。 “现在。”金娜·普林斯简短地说道。 下一秒,尘世黎明号深处便传来了一阵能量湍流引发的呼啸,紧接着便是超临界加速器启动时的惊人冲击,整个空天要塞都剧烈晃动了一下,十余道刺眼的亮光便如长枪般奔向了大地尽头,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尘世黎明号附近航行的戈尔贡堡垒也纷纷发出咆哮,一道又一道明亮的“炮火”轨迹灼烧着大气,撕裂了天空,狠狠轰击在蠕行之灾表面。 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席卷了远方的大地,腾空而起的蘑菇云和血肉组织被汽化而成的血色浓雾让整个深蓝之井都被笼罩在一片风暴气旋中,蠕行之灾正在酝酿的攻击也被这突然到来的凶猛反击给打断了,从深蓝之井中汲取出来的能量在大地上四处流窜,化作了满地崩散的电光,如一群失控狂奔的猛兽般掠过小半个塔拉什平原。 塔拉什平原各处,联盟的每一处前线几乎都目睹了这次可怕的交锋,他们看到天地间升腾起的闪光和仿佛一百座火山爆发般的烟柱,震撼于这凌驾于神话传说的一幕,但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感慨这壮观的时刻——如潮水般涌来的畸变体仍然在疯狂地进攻着每一座“终点塔”周围的防线。 金娜·普林斯死死盯着地平线尽头的那片浓云,在厚重的云雾中,肉眼根本看不清蠕行之灾此刻的情况,强大的能量干扰也让尘世黎明号的诸多感应装置无法扫描到目标点的能量反应,她听到身旁传来某个指挥官低低的声音:“结束了么……” “目标仍然存在。” 主脑缺乏感情波动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如一阵凛冬之风卷过这个夏日。 全息投影上,远方大地尽头的那片浓烟正好被一阵狂风吹散,由高热蒸汽、尘埃和放射性能量云团组成的烟雾消散之后,一片仍然在缓缓蠕动的黑色生物巨构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它的状况触目惊心,其表面几乎所有的触须和肢体都已经被能量冲击扫平,大片大片的血肉组织在之前的扫射中变成了天空的云层和附近战场上降下的灼热血雨,附近的大地上流淌着岩浆,那些岩浆甚至有一部分倒灌进了蠕行之灾的躯体内部,它的一部分“器官”在那岩浆中泛起泡沫,冒着浓烟。 但这个灾厄的象征仍然活着,而且缓慢的再生过程已经开始。 金娜·普林斯看到了蓝色的流动光芒,那些光流在蠕行之灾体内缓缓汇聚,沿着被烧毁的血管、神经和肌肉丛汇聚,变成了生物巨炮聚焦点上的一个个光球。 它不但活着,它还准备发动反击。 但金娜同时也注意到,蠕行之灾明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它那庞然的躯体几乎已经被超临界加速器撕成了十几块,如今大片大片的血肉组织之间完全依靠着有限的“肉芽”在勉强维持整体,它的许多器官已经暴露在外,而且在每一次搏动之后都呈现出更加衰退的迹象,从深蓝网道中汲取出来的能量从它的神经和肌肉之间流淌,所过之处便会冒出青烟,代表衰亡的黑色焦痕沿着那些能量流动的轨迹蔓延,如今几乎已经覆盖了蠕行之灾三分之二的躯体。 很显然,数十次加速体轰炸已经给那东西造成了致命的伤害,而且直接抽取星球的能量发动攻击也绝非什么轻易之举,为了对抗尘世黎明号的威胁,蠕行之灾在不计后果地吞噬不属于它的力量——这股力量让它击穿了尘世黎明的护盾,却也在从内而外地烧毁这个怪物。 “它就快死了……”金娜·普林斯咬着牙,“或许只需要再来一轮,它就会彻底完蛋!我们还需要……” “指挥官,尘世黎明号的护盾无法抵挡下一次攻击,”主脑缺乏感情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用冰冷的数字说着事实,“超临界加速器需要散热和重新装填,蠕行之灾的攻击会在那之前到来,而我们其余的副炮、主炮和炼狱燃烧弹皆无法对目标造成有效损伤——本舰建议要塞内所有人类立即撤离。” “……所有人类立即撤离?”金娜看向主脑,“你什么意思?” “……在设计之初,创造者瑞贝卡殿下为我预设了独立作战的能力,”主脑平静说道,“尽管效率会下降一点,但这是可以接受的方案,我会在下一轮攻击到来的时候尽全力存活,并存活至发射所有的加速体——在其余戈尔贡姐妹舰的同步攻击下,这应该可以消灭目标。” 金娜轻轻吸了口气,但她刚想再说些什么,一名军官的声音便突然在旁边传来:“长官!看那边!” 金娜惊讶地看向了大厅中最大的全息投影。 她看到那片活体山脉的上空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道明亮的火光,那是雷鸣、闪电与火焰在天空中留下的轨迹,她又看到云层背后浮现出了一个个庞大的身躯,那些是统御天空的巨龙之影。 成百上千的巨龙从云端冲出,如狂怒的风暴般盘旋在蠕行之灾上空,向着那片污浊起伏的血肉发起了俯冲。 (本章完) ------------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黄雀 那是可以让任何目睹者将其牢牢印在头脑中一生难忘的景象—— 在昏暗浑浊的天幕下,龙群自云层中发起了俯冲,遮天蔽日的巨翼鼓动着空气与天空中的魔力,咆哮与吼叫令云层亦为之颤栗,雷霆、火焰与冰霜的力量自龙群中喷薄而出,如风暴般泼向大地,泼洒在那片连绵的、在炽热熔岩和硝烟中不断起伏的尘世灾祸上,随之引发的爆炸与蠕行之灾本体的晃动震撼着整个塔拉什平原。 蠕行之灾从星球内部汲取能量的过程被这突然而来的干扰打断了,尽管巨龙的体型和蠕行之灾本体比起来可以用渺小来形容,但此刻后者已经在尘世黎明号连番轰炸下伤痕累累,强大的能量护盾和生物甲壳都已经荡然无存,龙息直接喷吐在它那暴露在外的器官和传导能量的维管上,来自深蓝网道的魔力在这些器官内被接连引爆,宛若在蠕行之灾的血肉间爆发出了一道道大规模的闪电风暴——而在金娜·普林斯眼中,目标体表的那些生物巨炮正在一点点暗淡下来。 “……装填和冷却还需要多久?!”金娜立刻高声问道,她看到蠕行之灾已经开始反击,各种小规模的能量飞弹和狂舞的触须从那片焦黑的血肉中刺向天空,不断有躲闪不及的巨龙被这密集的弹幕捕获,坠落在那片污浊的“大地”上,“我们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尘世黎明号加速器阵列的重装进度已达92%,还需十秒”主脑冷静而略显机械化的声音在此刻的控制大厅中仿佛成为了所有人心绪起伏的焦点,“戈尔贡编队三十秒后准备就绪。” 金娜死死盯着远方传来的景象,第二批巨龙已经从云端降下,这些来自塔尔隆德的远征军恐怕是整个联盟唯一能够与蠕行之灾近距离抗衡的凡人兵种——然而这所谓的抗衡也只是在用战损来拖时间而已,面对已经从星球深处汲取了不知多少能量的蠕行之灾,哪怕是强大的巨龙也在以秒为单位从天空坠落。 “尘世黎明号加速器阵列准备完毕,戈尔贡编队二十秒后可以发射。” 主脑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金娜·普林斯立刻接通了联盟内部的通讯总线——她不知道那些正在冲出云层的巨龙具体是哪一支远征部队,亦或者是全部的塔尔隆德远征军都在向着蠕行之灾的方向汇聚,但作为联盟的高层指挥官之一,她有权限在紧急情况下在所有频道中发起呼叫:“尘世黎明号呼叫龙群,感谢你们的协助,我们已做好下一轮发射准备,请十秒钟后撤离炮击范围。” 魔网终端里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干扰噪声和呼啸声,随后一个低沉的女性声音从中响起:“这里是柯蕾塔,收到通告,龙群即将撤离。” 片刻延迟之后,金娜看到蠕行之灾上空的龙群开始撤退,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巨大身影向着四面八方散开并飞入云层,而几乎就在龙群散开的同时,所有的超临界加速器终于准备就绪。 没有任何犹豫,金娜直接下达了射击命令——数十道刺眼的白色“长枪”从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激射而出,几乎眨眼间便跨越了塔拉什平原上广阔的天空,轰击在深蓝之井旁边那片已经宛若炼狱般的灼热焦土上。 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和漫天烟尘再一次遮蔽了整个战场,尘世黎明号的控制大厅中也再一次寂静下来,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正泛起大片大片干扰波纹的全息投影,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之力紧紧攥住,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金娜·普林斯只是嗓音低沉地下令:“所有加速器,再次装填。” 旁边的某个军官听到了这个命令,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指挥官,后者却只是维持着紧绷的神色,没有开口。 金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除非这场仗打完,否则她会要求所有的超临界加速器都始终处于就绪状态——哪怕这不符合超临界加速器特殊的安全规范,她也会如此坚持。 而就在这时,远方腾空而起的烟尘也终于在塔拉什平原动荡不息的风中渐渐消散,烟尘中的高温高能干扰尘雾也随之变得稀薄,主脑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那仿佛机械般永远平静的声音瞬间让所有人的心坠入谷底:“……目标仍然存在。” “这怎么可……”一名军官失声惊呼,而他的话音未落,大厅中的人们便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的景象——蠕行之灾仍然以伤痕累累的姿态匍匐在深蓝之井旁边,却并没有比之前伤势更重,它周围的大地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蓝色光幕,其上空则有一片片淡蓝色的、结晶般的光芒正在渐渐破碎溃散,那是一层刚刚被击穿的屏障,毫无疑问,就是这层屏障挡住了刚才致命的一轮轰炸。 “护盾?”附近的军官瞪大了眼睛,“蠕行之灾用于制造护盾的器官在之前不是已经……” “是深蓝网道的力量,”金娜嗓音低沉,“它学会怎么将深蓝网道的力量转化成屏障了……” 淡蓝色的光流在远方的大地上流淌起来,从行星深处汲取的庞大能量开始被不断注入蠕行之灾那已经濒临极限的躯体中,并被用于修复、强化这个只差一击就会彻底死去的怪物,尘世黎明号的加速器阵列已经快要完成新一轮装填,然而这一刻,这一切仿佛都没了意义。 除非有谁能在近距离不断扰断蠕行之灾制造护盾的过程,否则哪怕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最强大的武器,也难以攻破那层源自星球之力的防护。 就在这时,一阵嗡鸣声突然传入了金娜耳中,她面前的魔网终端启动了,巨龙柯蕾塔的声音从中传来:“这里是塔尔隆德远征军,我们可以再冲一次——我们已经锁定了蠕行之灾体内用于控制深蓝魔力的生物组织,只要持续压制这些器官,它就无法撑起护盾。请贵方继续准备下一轮攻击,就绪之后立即发射。” 金娜瞬间明白了那群巨龙想干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猛然间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立刻来到通讯台前:“停下!这个方案……” “这是最佳方案,”柯蕾塔的声音打断了金娜,“必须阻止这个怪物继续成长下去,它在不停地从星球内部抽取能量,而且已经把自己深深扎根在深蓝网道中,等到它彻底完成对深蓝网道的控制,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 柯蕾塔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什么突发情况给打断了,金娜本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也是一愣,紧接着,她便听到旁边有人在惊呼:“指挥官!您看那边!!” 金娜下意识抬头看向全息投影,随后惊愕地看到……蠕行之灾周围的空气中竟凭空泛起了波涛。 那是极其诡异的一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金娜觉得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景——她看到灼热干燥的空气中突然泛起了波纹,远方的平原地表竟出现层层浪涌,水在凭空出现,仿佛一幕壮观的幻象撕破了现实的屏障降临在这片大地上,紧接着,她又看到蠕行之灾上空的云层开始旋转涌动,几乎是眨眼间,暴雨便倾盆而下。 整个蠕行之灾都被浸泡在这片广阔的雨幕中。 柯蕾塔在云端盘旋,她已做好了决死的准备,此刻却只能惊愕地看着大地在自己眼前顷刻间变成另一幅场景,她看到数不清的雨水正从自己附近坠下,仿佛是整个废土的水汽都被汇聚到了这小小的战场上,而在不断翻涌的波涛中,她嗅到了大海的气息。 蠕行之灾似乎终于感知到了危险的降临,它那一公里又一公里的暗色血肉在雨幕中剧烈扭曲、蠕动起来,所有的伤口都在瞬间层层崩裂,然而水……无孔不入,仿佛有生命一般的水流沿着蠕行之灾的每一寸生物组织迅速流动,覆盖着它烧焦的外皮,覆盖着它肿胀的神经簇,以及它那些充盈着蔚蓝光辉的、正在从大地深处汲取魔力的露天结构。 “抱歉,准备了太长时间——要在这么个干燥的地方收集这么多水分可不容易,”一个声音突然传入柯蕾塔耳中,那声音竟像是从她身旁的雨幕中传来,“你们可以先撤离了,这地方接下来由我们接手。” 紧接着,远在尘世黎明号的金娜·普林斯也听到了魔网终端中突然传来的声音,那声音中带着强烈的干扰,但仍然可以听清:“这里是安塔维恩远征军,我方已暂时压制蠕行之灾的活动……准备就绪即可发射……我们不会撤离……” 暴雨中,迅速汇聚起来的水流已经覆盖了蠕行之灾的全身,在这长达百公里的庞然巨物身上,海妖们制造出的水流其实只能覆盖目标体表薄薄的一层,然而就是这层看似稀薄的水膜,却足以干扰蠕行之灾对深蓝网道的感知和控制——它在奋力挣扎着,似乎想要再次张开护盾,然而空气中只是泛起了一些转瞬即逝的蓝色波纹,它的努力徒劳无功。 一个声音在金娜身旁响起:“指挥官,我们……” “所有超临界加速器锁定目标,”金娜轻轻吸了口气,这场仗打到现在,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甚至超出了她作为军人的“常识”和“理解”,但这不妨碍她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下做出正确的判断,“完成装填后立即发射——不要浪费她们用生命争取来的机会。” 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它应当被用在正确的地方。 海妖们经常把它用在正确的地方。 远方的天空中,强大的能量反应正在汇聚,那是以海妖的文明水准来看都相当强大的力量,哪怕是深海战争领主,也无法与之对抗。 暴雨滂沱之中,凡妮莎朦胧模糊的面孔浮现在水汽充盈的天空,而无数海妖若隐若现的身躯则在她附近的空气中游弋,她们在天空逡巡,如在深海遨游。 凡妮莎静静地俯视着大地上那片蠕动的污浊血肉。 “你欠深海一笔账,现在结清。” 光矛如雨般坠落,凡妮莎的面孔和无数海妖的身影在一瞬间被这强大的能量撕成碎片,从天空降下的暴雨戛然而止,整片水汽充盈的战场都被随之而来的冲击波撕扯的七零八落,而在弥漫大地的大规模烟尘中,蠕行之灾的肢体碎片仿佛火山喷涌。 海妖们汇聚而来的水在这一瞬间便被蒸发殆尽,规模庞大的水汽连同她们自身一同在天地间化作了一团巨大的云雾,在随风升腾的过程中,这团巨大的水蒸气最终渐渐形成了一个握起的拳头,以及一根顶天立地的中指。 整个塔拉什平原都在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中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随后整片战场都短暂安静下来。 尘世黎明号的控制大厅中同样陷入了寂静,金娜盯着远方那片云雾弥漫的荒原,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了双拳,这之后短暂的等待仿佛成了她这辈子最漫长的几分钟,加速器阵列已经开始重新装填,空天要塞的感应系统正在以最大功率一遍遍扫描目标区域的能量反应,而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与她的将士们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谨慎。 终于,大厅中响起了主脑那机械、冷静的声音: “蠕行之灾停止活动。” 死一般的寂静又持续了两秒钟,欢呼声终于响起。 一个噩梦结束了。 就连金娜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下来,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血液终于重新在体内开始流动,她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身旁的同僚们彼此拥抱庆祝,她听到指挥席的魔网终端正在传来各个地面部队的汇报声——塔拉什平原各处防线面前的畸变体大军正在纷纷陷入混乱,狂乱的生化合成兽甚至开始自相残杀,尽管这些混乱的怪物仍然在不断涌向各处净化装置,但它们显然已经失去统一指挥,全然无序的攻势让之前苦苦支撑的各路守军压力陡降…… 金娜真正绽放出了笑容,她用手擦了擦额头淌下的、夹杂着血液的汗水,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一头金发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然而就在这时,她旁边的魔网终端却突然启动了。 高文·塞西尔低沉严肃的嗓音让大厅中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全军注意,保持高度警戒,战斗尚未结束。” 金娜眨了眨眼,一时间似乎有些发愣,而就在这时,一声惊呼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指挥官!天上……天上有情况!” 金娜惊愕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看到一名军官正瞪着眼睛,手指着控制大厅侧面一扇巨大的窗口。 那是之前蠕行之灾盘踞的方向! 在那个方向正上方的天空中,一道巨大的“裂口”正在缓缓浮现出来,哪怕不用任何辅助观察设备,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道裂口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 第一千四百章 拿着弹弓的老阴比 那是一道在整个塔拉什平原都可以清晰看到的裂隙——如同天空本身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在蠕行之灾冒着滚滚浓烟的残骸上空,黑色的龟裂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在裂隙边缘,数不清的蓝色光流汇成了能量惊人的闪电,与地表那些从深蓝网道中泄露出来的魔力脉流产生着共鸣,渐渐交织成一片刺眼的雷霆之网! 紧接着,那片被雷霆丛林簇拥的黑色裂隙扩大到了能够覆盖整个深蓝之井的程度,它的核心区域似乎有什么东西“张开”了,一团朦胧混沌的黑暗阴影在其深处涌动、旋转,伴随着一种低沉的轰鸣,大地上的战士们看到了一片庞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边缘开始从裂隙中一点点挤出来。 数不清的能量湍流在这庞大的钢铁造物表面奔涌,汇成了一片跳动的雷霆,它们仿佛是要把这庞然巨物拽回去一般在裂隙周围涌动着,然而那道金属色的舰首仍然在渐渐挣脱这层阻碍——在深蓝网道的支撑下,“界层”之间的屏障已经被打穿了一个洞,这原本不被允许进入物质世界的巍峨巨舰正在降临尘世。 “那是……什么东西……”金娜听到旁边有人在喃喃自语,她则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一阵阵紧缩——仅仅是遥望着那片从黑暗裂隙中钻出来的巨影,她便感觉到一股近乎窒息的压力正在将自己完全笼罩,然而这种窒息感并没有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她关注着尘世黎明号所有武器的重装进度,现在所有超临界加速器已经完成再次装填。 “不管那是什么……不能让它钻出来!”金娜咬了咬牙,手指死死抓着面前的扶手,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着白,“尘世黎明号所有加速器锁定目标飞行器,戈尔贡编队锁定那道空间裂隙,全炮开火!射击之后立即重装,持续射击到最后一刻!” 她不知道以超临界加速器的威力是否能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比尘世黎明号还要庞大的东西造成足够损伤,因此她选择让一部分加速器对着那东西周围的空间裂隙开火——这种依靠庞大能量支撑起来的通道往往需要维持一定“平衡”才能稳定存在,而足够强大的能量扰动对这种通道是一种致命威胁,如果尘世黎明号打不掉那艘巨“舰”,那么至少要想办法摧毁那条通道!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天地间,刚刚平静下来不过片刻的塔拉什平原再一次被这末日般的轰鸣撼动,地面各战线的战士们根本没来得及庆祝消灭蠕行之灾后的“胜利”,便看到天空中再一次飞过了滔天炮火,他们看到塞西尔人的空中要塞群向着那道裂隙以及从裂隙中钻出来的庞然巨物打出了一轮齐射,刺眼的白色光球和规模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在高空绽放开来—— 然而一道覆盖半个天空的屏障直接将所有攻击都挡了下来,不管是飞向那艘巨“舰”的,还是飞向那道空间裂隙的,蕴含惊人能量的加速体就像撞上了时空本身的秩序结构,在声势浩大的湮灭之后,所有的能量尽数熄灭。 那艘巨舰加快了“上浮”的速度,在尘世黎明号发动下一轮打击之前,它终于完全脱离了那道空间裂隙的束缚,当着金娜·普林斯的面,那片裂隙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天地之间,只余下一片噩梦般的钢铁大地漂浮在深蓝之井上空,在本就昏暗的塔拉什平原上投下了一片宛若夜幕般令人战栗的阴影。 而在它所投下的“夜幕”中心,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蠕行之灾的残骸表面正四处跳跃着蓝色的光流——显然,正是蠕行之灾内部释放出的某种力量,打开了那道裂隙。 这一幕,宛若“降生”,亵渎的蠕行灾厄以血肉为苗圃,孕育出了跨越时空而来的、冰冷疯狂的灭世者。 “加速器阵列重装,预计还需要两分钟完成装填。”主脑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直到此刻,这个永远理智、永远精准的湿件主机仍然在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哪怕所有的计算都指向一个无可挽回的结果,它的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静。 金娜则没有开口,她只是表情平静地注视着远方的天空。 尘世黎明号的攻击没有效果,巨龙同样不会是那东西的对手,海妖远征军已经集体魂归深海——而且哪怕她们在这里,恐怕也没办法对抗那个东西,至于塔拉什平原上的其他部队…… 就在这时,指挥席上的魔网终端中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这声音让金娜一激灵,甚至打断了她脑海中关于殉国的念头:“全军停止攻击,收缩至各净化装置防线,继续守卫高塔。” 高文站在地面指挥中心的窗前,隔着强化的水晶玻璃遥遥眺望着南方天空中漂浮的那片庞然阴影,他与哨兵就这样静静对峙着,仿佛是在等待某个时刻。 情况最终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意料之中的一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步。 通讯装置中传来了前线指挥官们回应命令的报告声,柏德文·法兰克林的地面主力已经收缩至北线终点塔附近,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则在向着西线终点塔的方向移动,其他各线也已经收到塞西尔方面发过去的信号,没有人再尝试进攻那片漂浮在天空的钢铁大地,而那片钢铁大地就这样漂浮在深蓝之井上空,仿佛俯瞰蝼蚁般静静地俯视着这个世界。 高文握紧了拳头,自“复活”以来,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如此令人窒息的压力和不受控制的心跳,他感觉自己后背就要渗出冷汗——接下来,哨兵会如何开始它的“计划”? 如果它向着塔拉什平原地表的目标开火,那么只用一会功夫,它应该就能歼灭这片地区所有的凡人部队,如果它真的选择这样,那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高文死死压制着内心中的某个冲动,他的一部分精神已经与苍穹站同步,而且正在一次次推迟着“扣下扳机的指令”,直到他视线中的那艘巨舰突然有了动静——那艘从深界上浮至现世界的起航者战舰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其表面迅速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灯光,其底部和两侧疑似引擎的结构中则突然喷涌出了大片大片的光流,一种由低到高的轰鸣声从其内部传来,紧接着,它的高度开始渐渐上升,一开始很慢,但随后越来越快……其加速过程远远超过它那庞大规模给人留下的“笨重”印象。 大地上每一双注视着天空的眼睛都看到了这一幕,有人惊讶地以为这可怕的东西是突然放弃了这个世界并准备离开,有人则不安地猜测到了这是某种更加致命的攻击发动的前奏。战场边缘,黑龙柯蕾塔在看到“哨兵”突然升空的瞬间便瞳孔一缩,作为曾有着辉煌文明的巨龙中的一员,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将是这颗星球的凡人文明绝对无法抵挡的末日。 然而站在北方指挥所中的高文却突然轻轻呼了口气,一丝微笑浮现在他脸上——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哨兵想要彻底摧毁这个世界,而且它为此已经酝酿、等待了非常漫长的岁月,在这个过程中,它早已耗尽了耐心和最后的怜悯——那艘巨舰此刻降临在这里,是为了迅速终结这颗星球的生命循环,而不是为了和地表的一撮凡人军队你来我往消磨时间的。 那么怎样才能最快最彻底地终结一颗星球的生命循环? 作为一艘星际巨舰,答案当然不是在大气层里扔几颗炸弹然后等着地表慢慢燃烧那么简单——轨道轰炸才是最终极的解决方案。 高文仔细研究过哨兵母港中的设施和残存的系统日志,研究过起航者留下的资料,他知道哨兵有这个能力,后者为了实现计划一定会离开行星表面,而只要它选择升空……那事情就好办了。 大地在渐渐远去,那片污浊黑暗的废土慢慢变成了取景器中观测到的一片肮脏污迹,随后这肮脏污迹又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渐渐与行星的其他结构杂糅在一起,变得难以分辨,变得毫无意义。 “哨兵”注视着这一切,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万年里,这是它从未注视过的景象,在它的数据库中,所记录的只有那片黑暗混沌的“深界”,以及那些在思潮中处于疯狂动荡状态的神国,而现在它第一次来到了“外面”,它看到这颗星球……与想象的一样无趣。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那两副可笑的凡人躯壳已经留在大地上,在烈焰中灰飞烟灭,曾经为了分担算力而一分为二的意识如今重新合而为一,回到了这幅熟悉的钢铁躯体中,哨兵感受着这久违的“自我”,它将一部分注意力留在星球上,一部分注意力去启动武器系统,另一部分则转向了更遥远一些的宇宙空间。 一道散发着银白色光辉的环状金属巨构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又有许多规模较小的空间设施锚定在那道巨环附近,这些巍峨庄严的结构体静静地环绕着下方那颗蓝白相间的星球,如过去百万年一样沉默无声。 “哨兵”静静地飞行在星球与环轨空间站之间,引擎喷吐出的绚烂光流在真空中无声燃烧,气态巨行星释放出的光芒照耀在这些古老的起航者遗产上,在它们冰冷的金属表面镀上了一层辉光。 “好久不见,苍穹,”哨兵在公共频道中呼唤道,“尽管事实上……我们自诞生之初便不曾见过面,不是么?” 苍穹没有回答它,苍穹只是打开了自己所有的武器系统,朝它扔了一轮引力子弹头和一百二十七架“星怒”空间拦截机。 刺眼的光流和成群结队的战斗机从环轨空间站的作战舱段中飞了出来,眨眼间便跨越了那段冰冷空旷的宇宙空间,宛若一片爆炸的豪雨般覆盖了哨兵所处的整个空域,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面前,哪怕是哨兵这样的超级心智都陷入了短暂的错愕,公共频道中传来它的惊呼:“你怎么能……” 直到此刻,高文的声音才终于在公共频道中响起:“为何不能呢?” 这一刻,在起航者所留下的古老遗产之间,在环轨空间站和哨兵巡航舰之间,在这苍茫辽阔的黑暗深空,沉寂了漫长岁月的炮台再一次发出无声的咆哮,能量光束与亚光速飞弹一次次划破太空,苍穹站的火力平台完全解除了限制,在“母港级”的火力打击面前,作为单一战舰的哨兵几乎在攻击开始的瞬间便落入下风。 高文在太空中睁开了“眼睛”,通过苍穹外部的监视器阵列,他看到那艘星际巨舰正在炮火的攒射下不断爆发出火光,厚重的力场盾无法阻挡碾压性的火力,笨重的舰体在空间拦截机的轮番轰炸下不断被撕扯出灼热的金属碎屑,而在他视野的角落,一连串醒目的红色警示正在连续不断地刷新—— “感知到预设敌对信号,正在执行清除任务。” “侦测到状态异常的友军信号……呼叫应答异常,目标原始系统静默,核心协议篡改,正在执行清除任务。” “目标仍然存活,威胁等级提升,正在解除裂解光矛武器限制。” “作战环带动力不足……预设流程启动,正在关闭工业及科研环带,所有能量优先供给至作战单元。” “第二编队空间拦截机就绪,离港倒计时……三,二,一……机群离港。” 公共频道的通讯仍然维持着连接状态,然而当太空中的炮火照亮黑暗时,这频道里却是一阵可怕的静默,直到哨兵开始反击,一道高能光束撕开了苍穹站庞大主体上一块微不足道的装甲板——被逆潮完全改造之后的哨兵巡航舰,显然也已经突破了“不能对其他起航者遗产开火”的核心限制。 直到这时,高文的声音才在通讯中响起:“我想,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两件事。 “你说起航者遗产之间不能相互攻击,但是首先,谁告诉你……我是起航者的遗产了? “我当然可以对你下达攻击指令,我任何时候都可以下达这个指令。 “第二,苍穹站的武器系统此刻也不是在攻击‘你’,严格来讲,它只是在履行起航者留下的最高指令——在清除污染罢了。” “污染?!”哨兵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浓浓的惊愕,“不可能!逆潮……逆潮诞生自起航者遗产内部,它根本不可能被认定为污染,它应该会被判定是核心系统的一部分才对……” “你看,你又搞错了,”高文的声音中带着愉快的笑意,“谁告诉你我在清除的是‘逆潮’带来的污染了?” 第二群空间拦截机抵达了哨兵周围,这群致命的自律杀手在后者释放出的密集防空火力中灵活地穿梭,不断将对舰导弹和致命的亚光速粒子流泼洒在目标已经多处击穿的护盾和伤痕累累的装甲上,在星舰渐渐解体的火光中,高文嗓音低缓: “哨兵,疑似被自然之神阿莫恩之血肉污染,拒绝接受停火指令,判定其核心系统异常——现在,你被解职了。” ------------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出来了,但没完全出来 当一艘庞大到可以覆盖整座深蓝之井的巨型飞船在大气层顶遭受来自苍穹轨道站的炮火轰炸,这壮观绝伦的一幕甚至在行星表面都可以看到——当然,厚重的污染云层阻挡了塔拉什平原各部守军望向天空的视线,但对于那些在云层之上盘旋的巨龙和高空侦察机而言,哨兵与苍穹站之间的战斗肉眼可见。 黑龙柯蕾塔率领的龙群在高空盘旋着,他们已经飞到了厚重的云层上方,在他们斜上方不远处的天空中,从尘世黎明号释放出来的高空侦察机正悬停在魔力湍流层的临界点上,覆盖整个塔拉什平原的污染性云团在他们下方起伏涌动,而在他们上方,天空的尽头,依稀可以看到大气层外的战斗。 一片模模糊糊的剪影漂浮在大气层外,那是已经进入太空的哨兵巡航舰,它在那个高度被拦截了下来,其周围则围绕着数不清的细小闪光,而在更加遥远的天空背景下,则还可以看到微微扭曲的光幕以及偶尔出现的光束——那是强大的能量冲击短暂干扰到了起航者留下的光学遮蔽系统,让原本处于隐匿状态的苍穹站短暂暴露在世人面前。 一名同族飞行在柯蕾塔身旁,他发出低沉的声音:“长官,太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与哨兵交战。” “……是来自苍穹站的火力,”柯蕾塔知道的显然比普通士兵要多一些,她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了视线中的那架高空侦察机,语气低缓地说道,“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我们的盟友显然对如今的局面有所准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巨龙士兵问道,“太空中的战斗已经……” “太空中的战斗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柯蕾塔沉声说道,同时慢慢向着云层的方向降下高度,“地面上的防线需要支援——战斗还没有结束,那些失控的怪物还在进攻各处的净化装置,在阻断墙完全启动之前,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龙群在云端发出了威严的低吼,一个个庞大的身影随之在黑龙的带领下回转身体,毫不犹豫地钻入了下方那厚重污浊的云层,他们穿过浓云与漂浮在大地上空的尘埃云雾,战火中的塔拉什平原如一幅巨幕扑入柯蕾塔的视线。 她看到光芒暗淡的深蓝之井静静匍匐在大地中心,净化塔的光辉穿透了云层,已经完全失去指挥的畸变体在本能的驱使下涌向凡人们的阵地,蠕行之灾庞大的残骸覆盖着北方的荒原,灼热的熔岩在丘陵间流淌,浓稠的毒血在高温中蒸腾,凡人联军组成了一道道铜墙铁壁,在这片已经比炼狱还要可怕的大地上支撑着最终的防线——随后龙群自天空降下,冲向他们那些在大地上奋战的盟友。 而在厚重的大气层外,遥远的群星之下,黑暗的太空中,亚光速粒子流击穿了哨兵厚重的力场护盾,引力子弹头释放出的混乱重力场正在撕碎那古代星舰坚固的装甲,数以百计的空间拦截机如嗜杀蜂群般围绕着这对它们而言如同山岳般的巍峨巨舰,在防空火力密集的扫射下,一波又一波地撕咬着那钢铁铸造而成的血肉。 高文没有任何犹豫,不带任何怜悯,他启动了能够启动的所有武器系统,在判定机制的漏洞中,他已经成功将“哨兵”这个“友军单位”从苍穹站的友军识别机制中除名,但他不敢赌对方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来扭转战局,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一口气把所有武器都砸过去。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起航者,也不太明白苍穹站这复杂的战斗系统,让他搞战术他是搞不出来的,框框A已经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最精妙的操作了。 哨兵非常强大,那艘主力战舰有着碾压这颗星球上所有文明的力量,但作为哨兵系统中的一个子单元,它显然还比不过更加强大的苍穹,在密集的火力攒射下,这仿佛悬浮山岳一般的巨舰终于开始渐渐解体,其护盾几乎已经完全熄灭,多处洞穿的装甲板下面露出了已经熔融断裂的主体结构,而无数流窜的光流在那些撕裂的区域中到处迸射,能量管线的多处断裂让它连维持姿态都显得异常勉强,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活着”。 “毫无意义,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公共频道中,哨兵的声音如梦魇般回荡,“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所有的救赎都毫无意义,起航者已经消失在星海深处,百万年都不曾回头看过这里一眼;无数的文明已经消逝在时光长河中,所有的美好与丑陋都随风而逝——你为何又要执着于这一次毫无价值的轮回?你……本应是更高层次的存在……” “……看来你确实有了‘心’,”高文平静地回答道,“逆潮给了你一颗人心,让你学会了愤怒,嫉妒,仇恨与恐惧,但人心不只有这些……不过,确实如你所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苍穹站作战环带,一台庞大的武器终于完成了漫长的充能过程,那覆盖在武器平台上空的装甲如帷幕般层层打开,充盈着刺眼白光的椎体结构从基座中延伸出来,它在太空中微微调整着角度,并迅速锁定了哨兵的身影。 “裂解光束就绪,五秒钟后释放,倒计时,五,四……” 哨兵全舰被一团浓烟和火光包裹着,它感知到了致命武器的锁定,然而这一刻,它却放弃了对苍穹站毫无意义的反击——在最后的能量支持下,它艰难地调转着自己的姿态,舰首缓慢地指向了下方那颗蓝白相间的美丽星球,其前端支离破碎的装甲炸裂开来,一团暗红色的光辉在一道道能量导管的末端汇聚着,炽烈,却寂静无声。 “……三,二,一……光束发射。” 一道苍白的、中间又仿佛夹杂着大量干扰噪点的巨大光束从苍穹站激射而出,直接命中了哨兵的舰体中部,光束中蕴含的能量眨眼间便遍布了这艘巨舰的全部结构,仅仅一瞬间,巨舰表面便布满了数不清的苍白裂痕,失控的能量开始在这艘飞船内部奔涌、灼烧,一路烧毁了它所有的舱室、护壁、能源管道,以及那些被安放在舰体各处的、存放着巨鹿阿莫恩血肉的金属储罐。 连续不断的爆炸开始了,在这场从内而外的大撕裂中,哨兵渐渐解体成了数个较大的残骸,随后又进一步分解成为更加细小的碎块,数不清的炙热金属在太空中四散开来,并被星球重力捕获,开始如一场暴雨般坠入大气,而在公共频道中,高文听到了那最后的一声叹息:“终于……服役结束了……” “目标活性消失,污染源反应消失,战斗结束……武器系统关闭,能源模式恢复至常规状态。” 苍穹站的系统开始汇报这场战斗的结果,然而高文却没有心情在这里安安静静听战报,在确认哨兵解体的一瞬间,他便开始飞快地抽离自己的意志,返回位于星球地表的躯体中——当然,在这之前他并未忘记从苍穹站的系统中彻底关闭对“巨鹿阿莫恩”的敌对标记。 比往常更加猛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控制苍穹武器系统以及快速转移意识所产生的后遗症让高文在睁开眼之后感觉视野中的一切都在疯狂晃动,但他凭着毅力强行驱散了头脑中的不适感,随后起身飞快地向着窗户的方向走去,早就守候在旁边的琥珀立刻察觉了什么,她飞快地跟了上来:“怎么回事?你在上面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打赢了,”高文快步来到窗前,手扶在窗台上,视线则看向了天空,脸上的严肃神色让琥珀吓了一跳,“但哨兵在解体之前向地面发射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拦截,那……” 他的话戛然而止。 琥珀来到了高文身旁,她抬头与后者看着同样的方向,眼睛慢慢睁大,脸色变得渐渐苍白起来。 远方的天空中,厚重污浊的云层深处浮现出了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就仿佛有一轮血色残阳正在自云端坠落,那光芒迅速将整片云层都染上了一层暗红,随后,云层裂开了,如巨日陨落般的光团从中降下——这个过程寂静无声,又显得格外漫长。 整片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轮坠落的“血色残阳”,它穿过了厚重的大气与云层,随后无声无息地落向深蓝之井偏北一点的方位,落在蠕行之灾那覆盖大地的血肉残骸之间。 塔拉什平原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预想中毁天灭地的大爆炸并未到来,也没有什么撼动天地的撕裂与震荡,那团光芒就好像一片幻影,悄然无声地坠落,又悄然无声地没入蠕行之灾的残骸深处,它最终消失在了那片连绵起伏的血肉山脉中,再无一点波澜。 “这……”琥珀一时间有些困惑,“这就是哨兵临终前的最后一击?怎么还没个P动静大呢?” 高文同样陷入了错愕,然而很快,他便察觉到那本已彻底死去的蠕行之灾深处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他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等等,不对劲……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几乎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远方的大地上,那片本应该彻底失去活性的巨大残骸内部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噗通”。 这是心跳声。 整个塔拉什平原都听到了这一声心跳——它很低沉,却仿佛直接在每一个智慧生物的脑海深处响起。 就仿佛是这颗星球本身的心脏正在搏动。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噗通”。 蠕行之灾深处,已经完全失去活性的血肉组织突然在第二声心跳之后发生了蠕动,就好像无穷的生命力被凭空注入了这片尸骸,那些烧焦枯萎的生物组织竟再一次开始活动,它们收拢着,簇拥着,盘曲着,在一片焦土的丘陵与平原之间,在肆意流淌的熔岩和毒血之间,新生的血肉眨眼间便化作了一片宛若胎盘般的“祭祀场”,而在这可怕的孕育之地深处,一团半透明的“事物”正在缓缓鼓起。 尘世黎明号释放出的侦察机抵达了蠕行之灾的残骸上空,那恐怖的一幕转瞬间被传至后方——灼热焦枯的大地上,一个胚胎已经迅猛生长至成熟,某个可怕的东西正在奋力撕破包裹在自身表面的组织,并不断向着天空上浮。 祂已经钻出了一小半身子,那躯体由恐怖而不定形的血肉堆砌而成,又有数不清的扭曲肢体和口舌、眼睛生长其上,这生物就仿佛是婴儿拙劣的画作,其全身都由完全混乱、疯狂的结构堆叠在一起,而随着祂庞然的身影一点点从“胎盘”上脱离,随着祂的“本质”逐渐从噩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挣脱,战场上越来越多的人也目睹了祂的存在。 人们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成百上千万个啼哭声叠加在一起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要撕裂理智与灵魂,在塔拉什平原上空疯狂席卷,而在这诡异的啼哭声与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中,这团疯狂混乱的血肉还在不断奋力向外挣脱着,一点点把自己“挤”进这个并不欢迎它的现实世界。 祂“挤”的很艰难,就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阻止、拖延着祂的降临,然而祂仍然在一点点进入物质世界,种种可怕的、令人疯狂的异象和威压也开始在战场上四处蔓延。 现在,高文知道哨兵的最后一个“后手”是什么了。 它不只打开了一条通道。 深蓝网道的力量让哨兵的本体能够进入物质世界,而蠕行之灾的残骸……则是让“逆潮”在尘世间“诞生”的“苗床”。 只是逆潮明显被什么力量压制着,以至于始终没能顺利降临在现实世界,而哨兵在最后一刻释放出的能量,就是在帮助祂脱困。 然而这一刻想到这些……并不能帮助他扭转局面。 附近的魔网终端突然鸣响,高文转过头去,看到罗塞塔·奥古斯都与贝尔塞提娅·晨星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那是逆潮么?”罗塞塔开门见山地说道,他的神色异常严肃。 “我认为是,”高文面沉似水,“哨兵用最后的力量把它送到了现实世界。” “还有得打么?”贝尔塞提娅声音平静。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当这口气再吐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如磐石般坚定。 “有的打——逆潮并不是我们这一季的神明,祂和我们这一季的凡人之间没有思潮联系,因此其精神污染对我们的影响是有限的,这样的古神对我们的士兵会产生精神压制,但尚不足以直接令人疯狂变异——只要启动广域神性防护,尽量避免长时间直视目标本体,这场仗就还能打,而且……” “而且不能打也要打,”贝尔塞提娅显然知道高文想说什么,“那东西降临在尘世间,显然不是为了和我们交朋友的。” “那就开始准备吧,”罗塞塔沉声说道,“就当是再多狩猎一个神明。” 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直面了蠕行之灾与尘世黎明号的对决,在这片战场上坚持到现在的战士们,不怕一个在上古时代就该消亡的“异神”。 凡人,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发生了蜕变。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琥珀在一旁惊呼起来:“哎,你们看那边!!” 高文迅速抬头,下一秒,他与另外两位领袖所有的规划便都化作了错愕。 在他们眼前,那团漂浮在天空、正不断从一层厚重“胎膜”中挣扎出来的不定形血肉突然发生了一次剧烈的抽搐,紧接着,它所有的肢体都猛然向四周张开,又仿佛溺水中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一下子收拢,随后,它奋力向外挣扎了最后一下——那庞然如同“血肉星球”般的躯体终于挣脱了胎膜、时空、物质与虚幻的束缚,朝着远处的旷野飞了出去。 只飞出来半个。 响亮吵杂的婴儿啼哭声和遍布平原的心跳声戛然而止,所有令人疯狂的异象瞬间终结。。 ------------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乌云散去 那是壮观绝伦又诡异恐怖的一幕,是放在任何神话史诗与灾难故事中都会因为过于有冲击性而被列为禁忌篇章的一幕,它在塔拉什平原上空绽放,至少有数十万人亲眼目睹了这令人灵魂颤栗的景象——一个失控畸形的神明,一个由大量不定形肉块和数不清的扭曲肢体拼凑而成的怪物,它从一道亵渎而邪异的裂隙中冲进了现实世界,然而冲出来的却只是半个躯体。 祂的身躯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拦腰截断了,似乎是那个在其后方进行阻拦的存在趁着祂全力挣扎的时候发出了致命一击,那半截被切断的“神躯”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裂隙,如一颗坠落的陨石般冲向深蓝之井东南方向,并一路洒下了数以吨计的污浊血肉和大量成分不明的碎块,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冲击,祂最终坠落在提丰前线基地以北的一片荒原上,并在起伏的大地上继续翻滚,拖拽出了一道蔓延长达数公里的恐怖壕沟。 而从这恐怖古神飞出来到祂最终坠落,其抛洒出来的碎片在塔拉什平原北部留下了一道足有几十公里长的“血迹”,这血迹从蠕行之灾的尸骸边缘延伸出去,仿佛一道溃烂喷发出的烂疮。 数个巨大的身影从云层底部掠过,柯蕾塔大着胆子降低了一些高度,大地上的景象映入她那暗金色的眼眸中,她看到大地上沟壑纵横,“逆潮”泼洒下来的碎片如灼热的硫磺般在那些沟壑间冒着浓烟,岩石与泥土在其鲜血浸润下仿佛遇到强酸般滋滋蒸腾,流淌的污血几乎彻底改变了这几十公里的地形,并与神尸坠落之后制造出的那道几公里长的壕沟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越来越深的峡谷。 但这恐怖的破坏过程已经结束,当龙群抵近侦察的时候,那些污血和残骸就已经渐渐冷却,其对大地的腐蚀、同化过程也迅速终止,似乎这短暂而迅猛的破坏就是逆潮坠落之后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响——最终,柯蕾塔在那道壕沟的尽头看到了被海量土石掩埋了三分之一的“神尸”。 它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完全失去活性,正在迅速失去力量和特殊性的“血液”在其周围形成了一片弥漫的水洼,那些扭曲的肢体正浸泡在它自己的鲜血之中,而在“神尸”主体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断裂口上,似乎又有些灰白色的光影一闪而逝。 “……这里是塔尔隆德远征军,我们已经抵达‘逆潮’的坠毁点,”柯蕾塔打开通讯,沉声说道,“目标……停止活动,其残骸的能量反应正在迅速消退,未检测到神性污染,确认已经死亡,至少……进入物质世界的‘这半个’已经死亡了。” “这里是联盟总指挥部,辛苦你们了,”高文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继续保持警惕,不要贸然与目标近距离接触,在坠毁区就地设立警戒,等待神权理事会专家介入。” …… 通讯挂断之后,高文的目光仍然远远地眺望着之前“逆潮”坠落的方向,尽管他已经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发生,这时候却仍然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情况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所有的预案里面都没有这么一条,这让习惯了万事早有准备的高文非常不适应,但有一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哨兵最终制造出来的这恐怖危机,已经消弭了。 至于是谁在最后关头给了逆潮那致命一击,高文心中当然有答案。 他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琥珀:“看样子夜女士……”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自己身旁空空荡荡,根本不见琥珀的身影。 但高文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琥珀刚才就站在那,就跟自己并排站着!而且哪怕她有着卓绝的暗影天赋,她也从没有像这样突然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高文没来由地感觉到事情有哪不对劲,然而就在他准备叫人的时候,琥珀的气息却又突然出现了,她的声音从高文另一边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妈哎……刚才那是啥情况啊?难不成是那个‘逆潮’往外钻的时候使劲太大,把自己给活活拽断了?还能这么搞的?” 高文猛然回头看去,看到琥珀正好好地站在那里,一边瞪着眼睛往窗外看一边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看上去自然的就好像从一开始便站在那里似的。 “哎?你看我干嘛?”琥珀当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高文的眼神,顿时往后小跳了半步,“我刚才可没犯错误啊,我就是感叹一下——而且你看着一个古神突然死的那么稀碎难道就不惊讶么?” “不是这个问题,”高文皱着眉,他很确定刚才琥珀的气息消失了一瞬间,但这时候对方又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身上的气息和言行也毫无异常,这反而让他愈发在意,“你刚才就一直站在这儿的?没有突然离开一下?” “我?突然离开?你是不是神经绷太紧导致断片了?”琥珀顿时瞪着眼睛,“我当然一直站在这儿啊,而且刚才还听着你跟另外那俩讨论该怎么跟逆潮对抗呢,然后那玩意儿就从裂缝里钻出来了,死了一路,我就跟你一块站在窗户前看着……你别吓唬我啊,我很容易被吓到的我跟你讲……” 听到这,连高文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琥珀的描述完全对得上号,她的神情也显然没有作假,只是那片刻的异样仍然在高文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疑惑,然而就在他还想要再验证些什么的时候,从通讯器中突然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这里是‘高塔’,阻断墙调率同步完成。” …… 混沌怪物的嘶吼仿佛梦魇般无穷无尽,空气中充盈的魔力废能烧灼着法师们的神经与思维,战士们负责控制的符文节点已经大范围过热,玛丽安奴紧握着自己的军官长剑,这柄在大部分情况下只相当于一件装饰品的长剑此刻已经沾满污血,为了守住这座堡垒,她和她的士兵们已经连续六次不得不和突破封锁的畸变体展开肉搏。 年轻的女骑士双手拄着长剑,站在瞭望台的防护墙后面眺望着防线,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痛和过度疲惫带来的眩晕一波一波地考验着她的意志,她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这片战场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轮不到自己操心的东西—— 活体末日般的蠕行之灾,降临在战场上的神秘钢铁战舰,梦魇一般的古神……这些远远凌驾于凡人之力的东西在这片战场上来了又去,而整个世界的命运都仿佛被置于刀锋之上,在毁天灭地的力量交锋中艰难地维持着。 而她,一个小小的提丰贵族,一个刚踏上战场没多久的基层军官,一个骑士,只是这波涛中最渺小的水花。 数以百万计的凡人士兵,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渺小的水花,那毁天灭地之力自有同样的力量与之对抗,凡人亦有自己应该面对的战场,当天空与群星之间流火四溢,大地上的波涛亦从未止歇,无数像玛丽安奴和她的士兵们一样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负伤,或者死去。 帝国需要她的每一个子民各尽其责——文明也需要她的每一个个体负重前行。 隆隆的震颤再一次从远方蔓延过来,玛丽安奴随之再次握紧了手中长剑,她不知道这座临时构筑起来的堡垒还能不能抗住下一轮的冲击,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返回家乡,向丹娜、卡丽她们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但她知道,只要每一个人都在这里坚持到了最后,那么总有人可以活着回去向后人们讲述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下一秒,一股突然扫过整片平原的无形之力却打断了玛丽安奴的行动,这股力量如一阵风,骤然吹散了那种盘踞在每一个人身上、因异常魔力环境而生的压抑感觉,猛然间,玛丽安奴感觉到周围原本混乱不堪的魔力突然有了秩序,感觉到弥漫在塔拉什平原上的滔天恶意和敌意在如冰雪般消散。 她听到有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便看到防线前的士兵们正在欢呼,她又看向更远处,便看到焦黑灼热的大地上那些不断涌来的畸形怪物身上突然纷纷冒起了烟尘——就如被烈日照耀的亡魂般,这些已经在这片废土上盘踞了七个世纪的怪物竟开始凭空消散,某种长久以来支撑它们存在的力量被瓦解了,虚与实的界限正在迅速重归原位,这些在噩梦与现实边界徘徊的扭曲之物成片成片地在荒原上消失,甚至就连那些由黑暗神官们培育出来的合成兽,也一个接一个地原地倒毙。 显然,那些合成兽本身虽然不是畸变体,可其活动也高度依赖着废土中的环境支撑。 玛丽安奴眨了眨眼,她一时间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她便听到自己腰间的通讯水晶中传来了安德莎·温德尔将军清冷沉稳的声音:“阻断墙已合拢,各部队保持警戒原地待机,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阻断墙合拢了。 玛丽安奴下意识地抬起头,下一秒,她看到了足以让自己铭记终生的壮观景色—— 一道又一道辉煌的光柱在黑暗的平原上升起,并在昏暗的大地上蔓延至远方,紧接着,光柱刺破了云层,一股恢弘浩大的、仿佛冲击波一般的能量骤然在深蓝之井上空炸裂扩散,这股力量迅猛增长,塔拉什平原上方污浊厚重的云层随之被破开了一道裂口,随后裂口又迅速扩大,终至驱散了整片云层。 污染性的高能云团退却了,露出了它们背后澄澈明亮的天空,巨日已经渐渐西沉,一道道金色的光辉洒向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在阳光下,最后的畸变体亦如幻影般消散,大地上的硝烟与尘雾在阳光中被晕染成一片金红,所有的鲜血,尸骸,刀剑,堡垒,幸运者与胜利者,还有古老的深蓝之井——皆平等地沐浴在阳光下。 玛丽安奴似乎看入迷了,她有些呆滞地仰着头,在夕阳下长久地仰望着这片她曾以为已经没有机会再看到的天空,随后,她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那是一道道“流星”——它们从极其高远的地方飞来,在大气层中明亮地燃烧并坠落,数不清的碎块被裹挟在烈焰和浓烟之中,望之如同一片火雨。 在金红色的夕阳映照下,这片燃烧的火雨在天空中四散坠落,其中大部分似乎飞到一半便已经被烧蚀殆尽,但仍有大量残存的物质在持续的燃烧中坠向了废土各处,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从天空划过的坠落物变得愈发密集,并在数分钟内达到了顶峰。 整个塔拉什平原,数百万双眼睛都看到了这壮观的一幕。 塔拉什平原东部地区,安德莎·温德尔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她看向放在自己身旁的通讯水晶,在这精密昂贵的魔法装置上空,漂浮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魔法投影。 通过水晶,远在奥尔德南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可以了解到发生在这片战场上的一切。 “您看到那些坠落物了么?”安德莎恭敬地问道,“它们……好像是从大气层外坠落的。” “能判断大致的坠落方向和范围么?” “四面八方都有,规模极大,恐怕整个废土都在其覆盖范围内。” “……盟友那边有什么动静?” “刚才看到塞西尔方向有许多龙骑兵升空,向北追逐那些‘陨石’去了,奥古雷那边的情况不清楚,”安德莎表情严肃,“南线也有巨鹰骑士和精灵的‘飞舟’升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也派出了一部分狮鹫骑士和侦查法师。” “很好,”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追踪那些向东部坠落的‘陨石’,但在找到坠落点之后先不要贸然接触,做好标记和监控,等待……塞西尔方面给出的建议。” 安德莎低头领命,随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那些‘陨石’难道就是……” “是哨兵,”罗塞塔表情平静地开口,“是被高文·塞西尔摧毁的哨兵。” 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仍然令人动容。 通讯挂断了。 带着硝烟气息的风从远方吹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浓郁的血腥。 年轻的狼将军抬起头,天空那些不断坠落的“流星雨”已经渐渐变得稀少,而在澄净的天空之下,塔拉什平原正陷入一种奇妙的……平静。 还有很多问题等待解决,坠落的哨兵残骸,仍然躺在大地上的“逆潮”神尸,某位藏于幕后的神明,战后各国的经济复苏和秩序重整……只要想想,安德莎便替那些需要动脑子的聪明人们感觉头疼。 但至少在这一刻,这个世界再次幸存了下来——可以喘口气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拜访 乌云散去了,七个世纪以来,正常的阳光终于再一次照耀在这片曾经屹立着一个古老强大文明的土地上,在渐近黄昏的天光照耀下,塔拉什平原喧嚣散尽,只余下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平静。 但平静只是表象,之前出现的异象已经扰动了无数人的心绪,在乌云散开之后,那些在大气层中燃烧坠落的碎片如壮观的火雨一般洒向整个废土平原,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景象,再加上之前那艘降临在战场上的、规模庞大的神秘飞船,无数人心中都冒出了各种离奇的猜测——普通的士兵们并不知道这片战场之外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那些从天而降的火雨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流星”那么简单,它们牵动着三大帝国的神经。 在每一条战线上,都有三大帝国的空中部队向着“流星”坠落的方向追赶过去。 尘世黎明号已经返回了自己负责的那条战线,这庞大而伤痕累累的空中霸主此刻正静静地悬停在奥古雷部族联军上空,战火留下的痕迹让它不复之前那样光鲜,却让它在夕阳下平添了无尽沧桑壮美的气魄。 金娜·普林斯来到甲板上,在夕阳下,她望向不远处的天空。 流星火雨的高峰已经过去,此刻天空仅余下一些细小的光点偶尔划过苍穹,一层稀薄而洁净的云漂浮在夕阳下,云层中依稀可以看到之前流星雨烧蚀之后留下的轨迹,从尘世黎明号起飞的高空高速侦察机组以及龙裔侦察兵已经在几分钟前起飞,向西追踪那些“天降之物”坠落的地点,战场上的善后工作则有专门的部队和指挥官接手,一时间,她竟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金娜摸了摸额头,之前撞在指挥席上留下的伤口已经在炼金药剂的作用下止血并部分愈合,但受伤之处仍然有点隐隐作痛——对于一个超凡者而言,这点小伤其实完全不算什么问题,金娜甚至觉得,在尘埃落定的战场上感受着这份刺痛竟是一种……幸福。 这份真切的疼痛让她能更清晰地确定自己还活着,确定这场胜利的真实性,以及确定这个世界的最终幸存。 就在这时,她听到随身携带的魔网终端发出了一阵特殊的嗡鸣,这是最高级别通讯的提示音,金娜赶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随后激活了通讯装置的音频——高文·塞西尔的声音随之传入她耳中:“你那边状况怎样?” 金娜立刻汇报:“陛下,尘世黎明号已经返回待命位置,战斗群整体状态尚好,不过尘世黎明号本体部分区域存在结构性损伤,主脑神经系统受损,还有一定程度人员伤亡,之后需要一次彻底的修复和人员补充。此外,我们刚才和地面部队进行了联络,奥古雷部族联军及柏德文公爵率领的西线兵团受损较为严重,一座医疗舰已经降落并提供援助了。” “做的不错,”高文那边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这时候才问道,“瑞贝卡那边没事吧?” “公主殿下正在休息——她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英勇且临危不惧,在加速器阵列指挥官全员阵亡的情况下控制局面并完成了对蠕行之灾的关键攻击,这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很好,”高文的声音有了些笑意,“追踪那些太空残骸的部队已经出发了么?” “八分钟前已经出发,”金娜一丝不苟地回复着,“目前尘世黎明号的追踪系统已经确定有数个较大的碎块飞向了奥古雷群山屏障和刚铎废土之间的广袤荒野,从其规模和坠落速度判断,落点附近的痕迹应该会很明显,但尚不确定是否会有其他碎块飞向有人居住的地区。” “嗯,你尽量追踪那些坠落在废土区域的残骸就行,发现之后先不要忙着回收,做好标记和监视,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是,陛下。” 接下来,通讯器对面沉默了几秒钟,之后高文的声音才再一次低沉响起:“辛苦了。” 金娜怔了一下,紧接着立刻挺直了身子,声音大的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职责所在!” …… 塔拉什平原北部指挥所内,高文结束了和尘世黎明号之间的通讯,又忍不住伸手抠了抠耳朵,站在他旁边的琥珀也跟着抠了抠耳朵,随后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跟他汇报:“……关于那些‘太空残骸’的警告已经发给各国了,废土周边区域的天文台、防空站和法师塔已经在盯着天空,高风险地区的居民紧急疏散命令也已经下达,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大部分大型残骸都飞向了废土中的无人区,规模较小的碎片也不会造成太大损伤,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表情有些怪异地说道,“幸好哨兵被解体的很彻底,也幸好它坠入大气层的角度很‘合适’,否则那么一艘巨型飞船砸下来,这一季凡人文明怕是不死也要遭受重创……” “那是,好不容易一场仗打赢了,回头被敌人的尸体给压死了,这光想想都觉得冤得慌,”琥珀摆着手念叨,“等同于挖坟成功之后被坟打了一顿……” 这暗影突击鹅又在习惯性地欠揍,然而这一次高文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斗嘴解闷,他听到琥珀的声音之后只是下意识地盯着对方上下打量,就好像要从她身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之处似的,这番打量顿时让琥珀毛骨悚然,她瞬间抱起胳膊:“怎……怎么着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盯着我?噫——怪吓人的,你还不如直接打我一顿……” “……没事,我就看看。”高文呼了口气,摆摆手随口说道。 他终究还是不能确定琥珀刚才是否真的发生了异常,之后几次询问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对此事的关注反倒显得自己有点过于神经紧张,所以他只能暂时把心中的疑惑放到一边,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可以预见的是,哨兵解体之后坠落在这颗星球上的残骸一定会在联盟中引起一番波澜,”他随口说着,“尽管逆潮已经腐化了它内部几乎所有的核心系统,之前在太空中的战斗又撕碎了它的主体结构,但仅仅是那些残存下来的碎块,对如今的联盟而言也是一份巨大的财富……” “不只是哨兵掉下来的那些残骸,还有那坨正躺在深蓝之井东北角的‘烂肉’呢,”琥珀晃着脑袋,“一个古神留下的残骸,里面得挖掘出多少有用的东西——当初战神陨落之后留下的碎片可是到现在还没研究清楚呢。” “神权理事会将负责处理逆潮留下的残骸,我们的高级顾问们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危险收容物,至于哨兵的残骸……可能也需要一个专门的多国联合机构来应对,那种规模的东西不是某个单一国家能控制得了的。” 琥珀听到这皱了皱眉,看上去有点担心:“虽然是这么说,但研究这种东西真的不会……出现跟上古时候的逆潮帝国一样的情况么?又是起航者的遗产,又是逆潮留下的残骸,这两样危险玩意儿凑在一块总感觉随时要炸个大动静……” “正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们才必须开启这方面的研究,而且是公开的、大规模的、让整个联盟所有国家参与进来的研究,”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并不是接触起航者遗产导致了‘逆潮’,而是对起航者遗产的无知和崇拜导致了‘逆潮’——超前知识不可怕,可怕的是对这份知识‘敬若神明’。” 说到这他顿了顿,片刻后才慢慢开口:“‘无知’是心灵枷锁的催化剂,当起航者和逆潮这样的东西已经暴露在世人眼前的情况下,越是对其讳莫如深,就越是容易导致它们被蒙上一层神秘甚至神性的色彩,在这方面,很多人都很容易走入误区,甚至连之前的龙族也走入过这方面的误区,但实际上……基于理性的探索与求知过程才是对抗神性滋生最好的手段,而将‘禁忌之物’层层封锁只能随着时间推移制造出越来越多不可名状的怪物。” 琥珀听着高文的话,脸上表情若有所思:“神性污染这东西,学历越低危害越大是吧……” 高文点点头:“不学数理化,生活处处是神话。” “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琥珀想了想,“现在就联络提丰和白银,让那边准备准备,在联盟里搞一个‘哨兵研究所’?还是跟那几位‘高级顾问’商量商量,让他们尽快拿出一个对逆潮残骸进行收容研究的方案出来?” “都不是,”高文摇了摇头,抬头看向窗外的某个方向,“眼下最要紧的……是拜访一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熟悉又陌生的……”琥珀脸上表情有些困惑,但很快她便顺着高文视线的方向看到了远处平原上的景象——在不断升腾的硝烟之间,深蓝之井气势磅礴的护盾正静静地覆盖在战场中心,作为之前整场战斗的焦点所在,那道屏障最终屹立到了最后。 在之前的战斗中,深蓝之井残存的防御力量吸引并抵御住了整个塔拉什平原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废土军团,让负责守卫“终点塔”的各线部队能够成功完成了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坚守任务,而在战斗结束之后,深蓝之井方向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现在它是如此安静,以至于琥珀几乎都忘记了这支“盟军”的存在。 “……维罗妮卡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看着那片安安静静的光幕,回忆起从战斗的后半段开始深蓝之井方向便不曾传来任何交流,琥珀脸上表情顿时有点紧张,“该不会是已经出事了吧?” 她这边话音刚落,放在旁边桌上的魔网终端就突然“嗡”地一声启动了,维罗妮卡面无表情的面孔出现在画面中:“没出事。” “吓我一跳!”琥珀顿时一激灵,瞪着眼睛看着桌上的全息投影,“那你怎么一直不吭声,仗打完了也不出来报个平安什么的……” 维罗妮卡仍然面无表情,言简意赅:“在休息。” 琥珀嘴角抖了一下,颇为狐疑地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我怎么觉得你是对我有意见?” 维罗妮卡这次干脆没有理会琥珀,而是转头看向了高文的方向,她在全息投影中微微鞠躬致意,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静:“我正在解除地下掩体的各层封锁并开启一条可以从地表通往深层的通道,通道出入口的位置随后发送,您随时可以进入深蓝之井,我将在要塞最深处迎接您的到来。” 高文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有点好奇:“你没办法出来么?外边现在已经安全了……” 维罗妮卡微微低下头:“……抱歉,我无法离开控制中心。” “好,我明白了,”高文没有追问下去,“那我这就过去——这一次我们总算是可以面对面地交谈了。” 通讯挂断,魔网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随之消散在空气中,高文扭头看了琥珀一眼:“准备一下吧,你跟我一起去那座古代要塞里看看——见识见识刚铎帝国辉煌年代遗留下来的文明余晖是什么模样。” 琥珀想也不想就摇摇头:“我不去,我觉得维罗妮卡对我有意……” 然后她就被高文随手拎走了。 片刻之后,一架龙骑兵战机从北线指挥所中起飞,并在另外数架战机和两名龙裔战士的护送下向着深蓝之井的方向飞去。 自天空俯瞰,昔日深蓝之井大爆炸之后留下的壮观废墟第一次直观地映入了高文和琥珀的眼帘中。 一整座城市化作熔融的深坑,所有曾经辉煌的建筑和文化符号都变成了坑底与岩石融合在一起的、难解难分的残渣废土,之前进攻深蓝之井的废土军团已经在阻断墙的力场影响下随风而逝,但它们残存的部分残骸仍然遍布在焦土之上,望之令人心惊。 在这刚铎古国最核心之地,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与“刚铎”有关的痕迹——除了深坑的底部,那座正在光幕下散发着熠熠光辉的水晶尖峰。 那就是深蓝之井最核心、最本质、最原始的结构,一道天然形成的魔力涌源——古代的刚铎人在这道涌源周围建造了大量的萃取站、负载塔、融合塔等附属装置,用来以最高效率汲取深蓝之井中的魔力,但哪怕是曾经最强盛的人类帝国,在面对星球本身的能量时也不过是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影,如今古国已不复存在,唯有这从星球诞生之初便存在的网道裂隙还在进行着不间断的喷涌。 龙骑兵开始缓缓降低高度。 深蓝之井上空,那道壮观的光幕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其表面打开了一道足以让成年巨龙通行无阻的开口。 (我在99公益《给孩子的故事书》里面写了一篇小故事,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哈,在qq阅读能找到。让学校的学生们读自己写的故事,话说这也算我童年梦想之一,现在竟然实现了……) ------------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奥菲莉亚的小故事 在维罗妮卡发来的引导信号指引下,龙骑兵最终降落在了那片“水晶尖峰”底部的一片小平台上。 高文与琥珀从飞行器中走了下来,后者使劲仰起头,看着那座如同小山般的、由大量水晶棱柱堆砌而成的锥状结构体,从深蓝之井中喷涌而出的纯粹魔力从锥状结构的顶端释放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焰流,并最终汇聚到那片厚重的护盾顶部,看上去格外壮观。 琥珀就这么仰头盯了半天,心中万千思绪终于汇成一句感叹:“……这玩意儿就永远喷不完啊?” “我还以为你要感慨什么,”高文嘴角抖了一下,斜眼看着这个思路精奇的暗影突击鹅,“要按塔尔隆德的研究记录,这道裂隙从星球诞生之初就存在了,它是这颗星球魔力循环的一部分,是不存在‘喷完’这个概念的——除非整颗星球的魔力循环都出了问题。至于当年刚铎人从这里采集的那点能量……跟整个深蓝网道比起来恐怕只能算一道小小的水波。” “……无穷无尽的魔力,洁净程度甚至完全不用二次纯化,而且利用难度几乎为零,”琥珀感叹着,“怪不得当年的刚铎帝国可以强盛到那种地步……” 高文没有说话,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嗡鸣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便看到平台尽头的那道水晶“墙壁”表面突然浮现出了一片流动的光芒网格,在微光闪烁中,原本浑然一体的晶体外壁发生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和重组,并眨眼间打开了一道高耸的大门。 脚步声从大门中传来,两个格外高大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在夕阳余晖与蔚蓝魔力焰流的光影照耀下,这两个从古代要塞深处浮现的身影甚至给了高文一种仿佛从历史画卷中走来的感觉——等到其走近,高文才看到这是两位“女性士兵”,她们身上穿着古代刚铎帝国的战斗魔导师制服,手中皆没有拿着武器,只是在其手臂、肩膀等处有着仿佛直接和身体连接在一起的法力增幅组件,其中一名“魔法士兵”似乎在之前的战斗中受损还没来得及修复,她的脖子附近被划开了一道伤口,仿生皮肤下面是亮银色的合金内甲和连接结构。 旁边的琥珀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两位铁人战士,和提丰帝国的那位“女仆长”一样,是古代人类制造出来的强大人造兵器。 她的思维忍不住飘远了一些——要是那位名叫戴安娜的“女仆长”这次也跟着来就好了,她肯定想来,她等着换件保养都等了好几百年了…… 胡思乱想间,其中那名看上去较为完好的铁人士兵便开口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机械冷漠:“欢迎,访客,你们已获a级别访问授权,奥菲利亚殿下命令我们引导你们前往控制中心。” “我们两个进去就可以,其他人在外面待命,”高文点了点头,扭头对那些担任“护卫”的随行人员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就咱们两个进去啊?”琥珀指了指自己,看表情好像有点疑问,“你……” “这是我们与刚铎帝国最后继承者的第一次会面,”高文低声说道,“我不确定这下面都有什么——所以这第一次见面还是私密一些比较好。” 琥珀耸耸肩表示没了疑问,紧接着便跟上高文的脚步,两人跟在铁人士兵的身后,向着不远处那道看起来流光溢彩的“水晶之门”走去。 穿过大门之后,他们踏入了一条完全由厚厚晶体形成的通道,并在一条不断向下倾斜的坡道中前行着,入目之处的一切皆是那种漂亮的、仿若冰晶般的蓝色结晶,整条通道中看不到任何照明设备,但两侧的晶体深处却可以看到平稳的光流在缓缓涌动,这让通道中保持着令人舒适的光照——明亮洁净的水晶长廊,这让人完全想不到外面就是一片荒芜的废土。 高文感觉自己就仿佛正行走在一整座剔透的冰山中,奇妙的光流在冰晶中弥漫又折射,带来了一种如梦幻般瑰丽的感觉。 只是带路的两名铁人士兵显然属于纯粹的军用型号,她们没有闲聊的习惯,一路上都非常沉默,这让这段不可思议的路途显得颇为沉闷。 不过随行的琥珀可是个安静不下来的角色,她从进来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打量着周围那些闪耀的水晶,琥珀色的眼睛就和周围的晶体一样闪闪发亮,走到一半她便憋不住了:“哎,周围这些晶体好漂亮啊……这都是什么材质啊?真的是水晶?天然水晶?” 听到访客主动开口询问,带路的铁人士兵终于打破了沉默:“不是天然水晶。”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没了兴趣:“哦,我说呢……” “是稳态奥术结晶,”铁人士兵继续说道,“由深蓝之井千百年不断喷涌的纯粹魔力与环境中的导魔成分反应、沉积而来。” 下一秒,高文便看到眼前黑影一闪,琥珀当场嗷一嗓子就蹦了起来,并尝试蹿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墙壁,要不是高文这边早知道这个联盟之耻的秉性并且反应极快地抓住了这货的后脖颈,这时候琥珀整个人恐怕已经跟平常被拍在墙上一样“pia叽”一声拍在水晶上了,而且是抠都扣不下来那种。 就这琥珀还在高文手里挣扎着,心爱的小匕首已经掏了出来:“让我抠一块试试!我就验个成分!稳态奥术结晶啊!纯的能透光的奥术结晶啊!放在以前的黑市上论克都能让那帮法师把狗脑子打出来,这儿有一座山!一整座山啊啊啊!” “你别在这儿丢人了,”高文顺手就把琥珀夹到了胳肢窝下面,一脸头疼地看着这仍然在手舞足蹈的家伙,“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么?” “这不是私下里么,”琥珀一边虚空蝶泳尝试挣脱束缚一边振振有词,“这里边除了听命行事的铁人兵团就是维罗妮卡——维罗妮卡又不是什么外人。哎,真亏你刚才让随行人员都在外面待命了嘿,我说呢,原来还有这么个考虑……不愧是你,就是高瞻远瞩,满月酒上备棺材——准备的早啊……” 高文:“……” 他现在已经极其十分特别非常地后悔平常教这货那么多骚话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带路的铁人士兵根本不懂这些,她们甚至压根没有回头看一眼正被高文夹在胳肢窝下面的琥珀,在回答完访客的问题并确认访客没有进一步交流申请之后,两位古代机娘便开始继续沉默带路,而在她们的带领下,高文带着(终于安静下来的)琥珀穿过了这条晶莹剔透的“水晶坡道”,并终于看到了钢铁制造的人造设施。 一座通往地底深处的升降机——与当代完全不同的“古刚铎风格”。 琥珀最后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晶莹剔透的通道,便被高文硬拽着走入了升降机中,随后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摩擦声,升降机的防护栏合拢,他们开始飞快地沉入地下。 升降机的四周是可以直接看到外部景象的开放结构,而周围的竖井则每隔一段都有可以观察到外面的开口,高文与琥珀可以直观地了解到这座古代要塞的地下是怎样一番“景色”——他们在这深邃的竖井中穿行,每隔一段距离便会穿过一道厚厚的、由强韧金属和混凝土构成的防护穹顶,这厚重的“保护壳”一连七层,随后他们才看到像是工厂、挖掘站、仓库一样的内部设施,而在这每一座设施之间,又有单独的装甲和护盾将其层层隔绝。 刚才还在闹腾着要抠一块水晶回去的琥珀这时候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升降机外面不断掠过的景色,终于轻声喃喃自语:“这么严密的防御啊……” “在废土中心生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琥珀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突兀地在升降机中响了起来,这声音来自一个小型的发声装置,虽然与平常听到的那个嗓音有些区别,但琥珀与高文还是立刻分辨出这是维罗妮卡在说话,“在最初的两个世纪里,废土中心区域的情况比你们刚到这里时所看到的还要严峻得多:致命的污染渗透至地下,畸变体也不只是在地表游荡——旧帝都的地下有着纵横交错的地铁网络和排水系统,而那些怪物通过这些设施一路入侵到了地下深处…… “所以在最初的两百年里,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向下挖掘,我挖了两个世纪,将这座要塞整体迁移到了比之前要深两倍的地方,同时炸毁了所有靠近地下掩体的地铁隧道和排水管网,并在这个过程中建造了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层又一层的‘壳’来保护自己。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百年,情况才稍有好转,我在结构稳定的地底安顿下来,并完全恢复了铁人兵团维护阵列的运行效率,我派出士兵去清理了那些仍然占据着地铁通道的徘徊怪物,重启了其中的一部分线路,并以此为基础,开始进一步恢复对旧帝都周边区域的控制……” 伴随着维罗妮卡的讲述,升降机在竖井中继续下降着,而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下降过程中,高文开口了:“而在那之前,你就以某种方法把自己的‘思维’投射到了废土外部,就像使用‘维罗妮卡’这个‘载体’一样,在观察我们的世界?” “是的,”维罗妮卡,或者说奥菲莉亚轻声回答,“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我在废土外面‘睁开眼睛’的时间甚至早于我在这里的地表活动,在最初的几百年里,我在地下深处难以判断地表的情况,以至于还需要依靠远程控制‘幸存者国度’中的载体来侧面了解废土内的变化……我的其中一个载体还很有名,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 “哦?”高文突然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奥菲莉亚的嗓音柔和平稳:“格里菲娜,剑舞者格里菲娜。” 高文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琥珀却瞬间反应过来:“啊,是那个‘疯癫的利刃魔女’,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她的故事在乡下吟游诗人之间可受欢迎了,几百年经久不衰的……” 注意到旁边高文露出的困惑表情,琥珀顿时露出得意神色——毕竟她平常在高文面前卖弄见识的机会可真不多:“嗨,你当年躺板板的时候还没这个人物呢,这方面的故事又多见于乡间野史,你不了解也正常—— “格里菲娜是大概六百年前的人物了,据说她原本只是一个在提丰和安苏边境活动的普通佣兵,水平一般能耐有限靠给商人当护卫混饭吃的那种,但有一次她担任护卫的商队被强盗所灭,她本人也在战斗中坠落山涧——据说当场死亡,但传说她三天后又复活了,而且从那以后实力暴增却又性情大变,她成了远近闻名的‘疯癫魔女’,以在战斗中一边放旋风斩一边往外扔不分敌我的闪电链闻名,她专接那些在废土边缘的、最危险的委托,甚至直到各国渐渐减少乃至断绝了对废土的探索行动之后她还在那些渐渐荒废的边境村镇之间徘徊……” “最后呢?”高文注意到琥珀停顿下来,适时地问道。 “最后?最后就没人见过她了,据说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亲眼看到‘疯癫的利刃魔女’冲向了废土深处,也有人说她是跟魔鬼做了笔交易才能复活,最后付出了灵魂为代价从此消失在世间,还有人说她突然跟一个路过的年轻骑士打了一架,然后俩人结婚去了——具体版本取决于编故事的是哪个流派的吟游诗人,通常五个铜板以下的场子都倾向于她跑废土里自杀了。” 琥珀说到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当然据说还有个异国冒险勇者斗恶龙然后跟某国公主搞百合的加长版,但那个一场得八个铜板,我嫌太贵了——主要是也真没意思,所以就没听……” 高文:“……” “大体上,事实是这样的,”奥菲莉亚的声音淡淡传来,“除了最后的结局部分。” “……我只跟‘维罗妮卡’打过交道,真的很难想象你以另外一幅姿态在历史上活跃时的模样,”高文表情怪异,“而且还是这么个形象……所以,你当年是占据了那位佣兵的躯体?听上去她在一开始其实只是个普通人……” “我占据了她坠崖死亡之后的躯体,”奥菲莉亚回答道,“我不会占据普通人的躯体,也不会去破坏他人的人生——这是我的原则,除非对方的人生已经结束,或者从未开始。” “……”高文对此没有评价,他只是突然有些好奇,“那当初那位‘疯癫魔女’复活之后性情大变是……你的恶趣味么?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你的性格似乎还挺平和……” “……那副躯体摔坏了脑子,很难修的那种,”奥菲莉亚的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比较尴尬的回忆,“控制起来……真的有些困难。” 高文:“……好的我明白了。” ------------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奥菲莉亚矩阵 在来到这里之前,高文其实从未真正地、完整地了解过这位在废土中心坚守了七百年的“奥菲莉亚公主”。 尽管他跟维罗妮卡打了很多交道,但维罗妮卡只是奥菲利亚在这漫长的七个世纪中短暂使用的一个“载体”,他也曾了解过忤逆计划的历史,但一段历史并不能代表“奥菲莉亚”这个个体的全部——在这漫长的七百年中,奥菲利亚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为了生存下来,她都做过什么?她本来有着怎样的性格?她真正的姿态是什么模样? 这些高文都不清楚,没有人清楚。 但格里菲娜的故事让高文突然意识到,这位总是给人一种机械之感,仿佛永远都超凡脱俗清晰冷静的“前朝公主”……其实也在过着一种独属于她的、与众不同的“人生”,她或许也有面具之下的喜怒哀乐,和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尴尬记忆。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琥珀突然说道,“维罗妮卡……就是你在外面正用着的那个身份,对你而言到底算是什么?我的意思是……维罗妮卡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亲人朋友,‘她’身上的摩恩血脉,她在人际和社会关系中的位置,这些对你而言是……” 琥珀伸手比划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准确描述自己的问题,但奥菲莉亚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升降机一角的发声装置在短暂沉默之后传出了声音:“维罗妮卡就是我——从一开始,直到这幅‘载体’消亡,这都是唯一的答案。从来就不存在一个‘原本’的、‘真正’的维罗妮卡,自一个名叫维罗妮卡的女婴在白银堡中发出第一声啼哭,她那朦胧混沌的头脑中就是我了。 “所以,这答案其实很简单——我有一个慈祥的父亲,他叫弗朗斯西·摩恩,我尊敬他,亦为他感到惋惜,我有一个可靠的兄长,他是安苏最后一位国王,虽然他一直觉得我是个从小就很古怪的孩子,但我们关系其实一直不错,直到现在还会互相写信,还有埃德蒙……我对他的结局感到遗憾,我记着在很小的时候,他总是会把最好的甜点留给我,但也会偷偷往我的头发里塞树叶……是的,我有一段人生,这段人生名叫维罗妮卡·摩恩,是一个从出生就有些特别的孩子……” 震动从脚下传来,升降机抵达了竖井底部,高文与琥珀来到了这座古代要塞的最深处,他们看到眼前的栅栏门打开,而外面则是一道灯火通明的、截面呈上窄下宽结构的梯形走廊,走廊中有自动运行的维护机械轻巧无声地沿着边缘的滑轨往来忙碌,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从附近的墙壁和屋顶内部传来,又有细微的光流沿着墙壁间的缝隙迅速向远方流过。 走廊尽头,一道看上去颇为厚重的合金闸门打开了——然后是更远处的闸门,一道又一道的闸门在高文和琥珀面前打开,沉重的机械运转声渐渐向着远处蔓延。 哪怕是已经抵达了基地的最深处,在通往核心控制区的路上仍然有着一层又一层的装甲防护,这道直接从“水晶尖峰”通往要塞核心的竖井并不能把访客直接送到控制者的面前——这座基地中没有任何一条道路是可以直接通往核心区域的,这是合理而有效的防御方针。 两位铁人士兵带着高文与琥珀向前走去,数百年来,第一次有活人踏入了这被机器拱卫的地下空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响起,与此同时,高文也听到轻微的“滋滋”声从附近屋顶上的某些小装置中传来,维罗妮卡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并在一个个发声单元中传递,与他们一同向前移动着。 “……我有很多段像这样的人生,安苏的公主维罗妮卡,提丰的佣兵格里菲娜,还有高岭王国的女诗人莫尔黛娜……很多时候我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但有的时候,我只是个无名的过客……” 高文与琥珀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闸门,在不断接近核心区域的过程中,他们明显注意到周围的警戒安保力量在增多,一些大门前出现了明显是战斗特化的铁人士兵,更深处的走廊墙壁上还可以看到正在自动警戒的电弧装置和奥术飞弹发射器——这些武器在高文靠近的时候便会立刻下垂并收缩至底座中。 “……还有的时候,我只会在‘载体’中匆匆停留数日,这通常发生在那些意外死亡后被我占据的躯体上,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准确判断出载体的生命情况并执行远程修复,而在有的时候……被修复的载体中的原有意识并未彻底消亡,这些意识在身体‘复活’之后会渐渐苏醒,那时候我就会离开。 “这就是我的‘人生’,由一段又一段的经历与记忆构成,我在这些‘人生’中旅行,认识许多的人,然后与许多人告别——我可以是很多人,可以是维罗妮卡,可以是格里菲娜,可以是女诗人和冒险者,但唯独……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是奥菲利亚……” 在这随自己不断一同前行的声音中,高文与琥珀来到了最后一道大门前,奥菲利亚的最后一句话让高文瞬间有些困惑,但在他开口询问之前,那扇银白色的合金大门便打开了,大门背后的景象让他一瞬间忘记了所有想说的话。 那是一片宽广的大厅,作为一处地下设施,它甚至比塞西尔城的议事大厅还要宽阔,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几乎完全由合金外壳包裹起来的地方,又有低沉的嗡嗡声在整个空间中轻声回响,一根又一根银白色的方形立柱整齐地排列在高文的视野中,这些立柱表面闪烁着微微的灯光,数不清的灯光就仿佛审视的眼睛,在那些冰冷、坚硬而又古老的装置表面注视着进入这里的访客。 奥菲莉亚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整个大厅中回荡:“欢迎来到奥菲莉亚矩阵……如你们所见,这就是‘我’,一个由计算节点、存储阵列、能源矩阵和心智核心组成的人工心智网络。很抱歉,这大概跟你们想象的见面方式不太一样。” “这……”琥珀瞪大了眼睛,尽管她一向自诩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和强韧的神经,这时候也一下子有点发懵,她想象过那位从古代存活至今的“奥菲莉亚”会是什么模样,她想象过对方会是一个在地底洞穴中徘徊的幽灵,会是一个把自己禁锢在特殊魔法装置中维持生机的法师,甚至会是一个彻底转化成异形的、类似神孽那样的“合成体”,但她从未想过,奥菲莉亚会是……一台机器。 或者说,由许多台机器组成的“阵列”。 高文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大厅中整齐排列的立柱,在它们低沉的嗡嗡声中,他同样用了一会功夫才缓过神来,但他显然不像琥珀那么惊讶。 这是令人意外的情况,但对高文而言还上升不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毕竟——他的“卫星精本体”本质上也是个跟奥菲莉亚矩阵差不多的“古代机械”。 立柱之间,一道指引光流从地面浮现出来,带路的两名铁人士兵已经回到大厅外面,高文则跟琥珀一同在光流的指引下向着奥菲莉亚矩阵的中心区域走去,在路上,琥珀终于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是……把自己的心智‘存储’在这些机器里面才存活到了今天?就像我们的‘不朽者’那样?” “并非如此。”奥菲莉亚平静地说道。 高文与琥珀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区域,银白色立柱排列成的矩阵在这里留出了一片空地,下一秒,他们听到机械运转的声音从地下传来,眼前的地板随之出现一个开口,一个平台从下面的隐藏空间升了起来——在平台上,高文看到了一个像是休眠仓一样的装置,透过透明的设备外壳,他看到了一位静静躺在其中的年轻女子。 她容貌姣好,身上穿着刚铎风格的衣裙,她双眼紧闭,看上去似乎只是陷入了美梦,下一秒便可以醒来似的。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但放在这里,高文一瞬间就能猜到她的身份。 琥珀指着那个静静躺在容器中、仿佛正陷入沉睡的身影:“这就是……” “奥菲莉亚·诺顿,刚铎帝国的最后一位继承者,她……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而这座基地,是她留下的遗产——其中,也包括我,”大厅中的声音平静响起,“我是奥菲莉亚矩阵,以真正的奥菲莉亚·诺顿的人格数据和全脑扫描数据为蓝本制造出的模拟心智,我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是……将她的使命继续下去。” 大厅上方的天花板传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几个感应装置从上方探出头来,静静地注视着平台上沉睡的古刚铎公主。 “……但她并没有向我解释过这‘使命’的全部意义,也从未告诉我,这份使命是否有结束之日,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思考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完成这份模糊的命令,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成为’奥菲莉亚·诺顿,并将她的工作继续下去。” 大厅中的声音暂时安静下来,只余下高文和琥珀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被保存在特殊容器中的身影。 “这可真是……”最终,琥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确实意料之外,而且……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可以控制住白金权杖,以及你是如何顺利‘窃取’圣光之神的力量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我原以为你是和莱特一样冲破了心灵钢印,但事实上……你从一开始就不受此影响。” “是的,这也算是我的‘研究成果’之一,”奥菲莉亚说道,“人工智能不受思潮影响,不受神明控制,也不受精神污染——除了神明本身具备的强大‘力量’仍然可以对我的载体造成实质伤害之外,我其实是一个游走在神明‘视线’之外的心智,这给了我……很便利的研究条件。” 高文沉吟片刻,接着若有所思地说道:“总而言之,你现在的状态确实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料。你完全无法转移自身,也无法把自己的意识从这些机器中转移出来,是么?” “是的,”奥菲莉亚立刻答道,“我的核心人格必须在这些计算节点和心智单元之间运行,尽管也有着像‘维罗妮卡’那样的载体,但载体能够容纳的只是我一部分心智,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可以完美容纳自己全部人格数据的载体,而且……”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而且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这里。我在这里诞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工作,这……并不是一个牢笼,我也从不认为自己是被囚禁着。而且我还拥有可以在外界自由活动的‘载体’,这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高文点了点头,“那么,我也会在联盟决议上作出推动,确保在战后深蓝之井地区的……平静。” “感谢您的理解,”奥菲莉亚用一如既往的柔和嗓音说道,“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未来的深蓝之井会是联盟中的一片……中立地带?” “它也只能是中立地带,”高文抬起头,注视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些感应器,“在我的计划中,深蓝之井的中立属性将是在战后对刚铎地区进行划分的一个重要基准,至少从名义上,这座巨型魔力涌源不能被任何一个国家‘占领’。” 奥菲莉亚的声音沉默了不到两秒钟,天花板上的其中一个感应器微微转动了一个角度:“……深蓝之井的土地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但深蓝之井产出的能源将惠及整个世界,而三大帝国……尤其是塞西尔帝国,将在能源的分配上占据主要话语权。我想这就是您的想法。”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维罗妮卡/奥菲莉亚对他的想法还是颇为了解的。 深蓝之井这片扎根在网道裂隙上的“土地”本身在整个刚铎地区中只占很小一块,而且除了纯粹的魔力之外,它也不会产出任何东西,但这纯粹的魔力……才是深蓝之井真正的意义所在。 如今的魔导技术与刚铎时代大不相同,深蓝之井的能源已经不是人类唯一的选择,但一个如此庞大的“额外能源”对联盟而言仍然有着巨大的价值——在文明发展的进程中,“能源”占据着怎样的位置是毋庸置疑的。 但高文并不打算简单粗暴地占领这个地方,尽管这样做收益惊人,但却注定会对他打造出的国际秩序造成巨大破坏,甚至会破坏他和奥菲莉亚之间原本稳固的“结盟”关系,但他同样不希望这座涌源落入旁人之手,这同样会对他打造出的国际秩序造成很大的威胁。 现在奥菲莉亚的状态以及铁人兵团的情况……正好给了他这个问题的解决之道。 他不需要占领这个“敏感地区”——“占领”已经是上个时代的过时方法了。 他只需要全力支持塞西尔帝国的亲密盟友铁人兵团,支持奥菲莉亚这片小小领土在这颗星球上的中立地位即可。 ------------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第一个夜晚 全体凡人国度齐心协力对抗末日反攻废土当然是一件史诗般的事情,沦陷七百年的刚铎古国被成功净化当然也必将在历史书上留下辉煌的一页——自有无数史学家、剧作家、吟游诗人来记录并歌颂这一切,而作为一个帝国领导者,高文却必须在这时候就开始思考一些更现实的问题。 一片比目前任何一个帝国都要广袤的、正在复苏的、等待开发殖民的土地,一座源自行星核心动力的能源喷口,无法计算的长远利益,无法厘清的归属问题,这些东西如果不从现在就开始思考,那么此刻还团结一致的联盟诸国或许明天就会陷入一片混乱。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感应器,尽管他知道奥菲莉亚的本体并不是这些“摄像头”,这些“摄像头”也不是奥菲莉亚感知外界的唯一渠道,但这样做至少能让他有一种和对方“面对面交谈”的感觉:“其实我之前还有些担心你是否会支持这个决定,毕竟……这里是你的领地,你没必要在此听我安排。” “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奥菲莉亚的声音很平静地说道,“我需要容身之处不被打扰,您需要联盟的秩序稳定不被破坏。而从理性角度考虑,铁人兵团和这座地下基地显然用不完深蓝之井的庞大魔力,如此大量的能源应该被用在正确的地方——不管是重建废土,还是战后各国休养生息,这些能量都可以派上用场,而在这个过程中,联盟必须有一个相对公平且有强制力的‘分配方案’,同样,我和我的铁人兵团也需要一个‘后盾’。” “除了塞西尔帝国的支持之外,铁人兵团的存在本身也将是维持深蓝之井战后中立地位的重要保障,而由深蓝之井输出的庞大能量则是一个小小的‘中立城邦’在联盟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来源,”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中立需要中立的资本,没有无缘无故的世外乐土——尤其在这乐土上还有一座挖不完的金矿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我很清楚这一点。”奥菲莉亚说道。 “说到这……”高文摸了摸下巴,有些在意地问道,“铁人兵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损毁率已达四分之三,在战斗末期,库存的心智核心耗尽,大量士兵现在还在回收仓库中躺着,”奥菲莉亚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这惊人的折损,“不过幸运的是基地本身的生产设施并未受到太大损伤,我正在逐步重启各处生产线并制造新的心智核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铁人兵团是可以恢复过来的。” “那就好,”高文听到这轻轻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有堆成山的问题要考虑……我原本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跟你讨论这种严肃压抑的问题的,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顺便看看你真实的模样。” “能者多劳,陛下,”奥菲莉亚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而且我认为我们已经很好地‘打过招呼’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眼前的平台上,他注视着正在容器中长眠的、历史上真正的奥菲莉亚·诺顿公主,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而奥菲莉亚矩阵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大厅中几分钟的沉寂之后,她的声音再一次传入高文耳中:“很遗憾,我并不是真正的她,我也没有办法‘走出来’迎接您,尽管我之前考虑过要制造一个特殊的铁人躯体来充当在这座基地中与您交谈的‘交互界面’,但最终……我还是选择让您来到这里。” “不,我并不觉得遗憾,”高文摇了摇头,并收回了注视着奥菲莉亚·诺顿的目光,“我其实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所谓‘真正的’奥菲莉亚·诺顿——我根本不认识她,我从未与她交谈,也不了解她的生平与脾性,尽管我知道,她一定是个伟大而值得敬佩的人,但对我而言……她仍然是个陌生人。 “而你,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奥菲莉亚·诺顿,我们已经合作了很长时间,而且今后还将合作下去,在这个前提下,我并不在意自己的盟友是个人类还是个人工智能。” “符合您性格的发言,”奥菲莉亚矩阵很冷静地判断道,但紧接着还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她。我的人格数据和起始记忆库百分之百复制于奥菲莉亚·诺顿本人,我的心智模型中甚至包括她的全脑扫描,当我苏醒的那一瞬间,我就认为自己是奥菲莉亚,然而却又有另外一个清晰的声音在矩阵中提醒着……我只是‘奥菲莉亚矩阵’罢了……” “为什么不能都是呢?你既可以是奥菲莉亚矩阵,也可以是奥菲莉亚·诺顿本人,”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但我觉得你并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结。你还记得你刚才提到的那一段段人生么?那些总不是提前输入到这座矩阵中的数据,而是你真实的经历,你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形有质的个体,没有人来规定你必须‘成为’谁。” 奥菲莉亚矩阵沉默了片刻:“……您的看法有一定参考价值。” “我就当这是夸奖,”高文笑着说道,“这个话题先放在一边,接下来,我想跟你多了解了解关于深蓝之井的情况,还有你这么多年来对周边地区的观测记录……” …… 升降机在竖井中高速运行着,高文与琥珀站在升降机中,看着一道道由钢筋水泥和合金穹顶组成的防护屏障在视线中飞快地向下移动,两个一言不发的铁人士兵站在旁边,安静的仿佛雕塑。 “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给古代人工智能做心理辅导,”琥珀扭头看了高文一眼,语气有些古怪地念叨着,“当然我更没想到一个古代人工智能竟然每天都在纠结‘我到底是不是我’的问题……说真的,这怕不是都上升到哲学领域了,原来维罗妮卡平常那副跟神经坏死一样的模样下面竟然还藏着这么深刻的心理活动呢?” “如果我随口说的那几句话就能解决奥菲莉亚矩阵思考了几百年的问题,那我还真得佩服自己了,”高文耸了耸肩,“我估摸着她还得纠结下去,这事儿你找一个团的心理学家和哲学家来跟她分析都没用,就得她自己慢慢琢磨,说不定哪天她就突然想明白了……” “倒也是,”琥珀抓抓头发,“一般人也没法帮她分析,她这情况多特殊啊,举世无双的……” 高文:“……举世无双不是这么用的。” “啊?那怎么用?” 高文没搭理她,而与此同时,升降机也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他们抵达竖井顶部了。 原路返回,在两位铁人士兵的带领下,二人再次走入了那条通往地表的、被水晶包裹着的长长坡道,一路上宛若冰晶世界般的景色让高文略有些烦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而更难得的是,旁边的琥珀这次竟然也老老实实的——在难得的安静中,高文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方。 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厚厚的水晶“山体”,看到遥远的太空深处。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些许古怪的念头——经历了穿越,融合与复生之后,继承了卫星中的数据与高文的记忆之后,有了这漫长而又匪夷所思的“人生”之后,他自己……又到底是谁? 是一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灵魂?是一颗发生了故障的卫星?是死而复生的高文·塞西尔?亦或者是这三者的融合…… 他早已不再是自认为的那个“自我”,但又或许,自己从始至终就始终是“自己”…… 高文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把这胡思乱想的东西硬生生给甩到脑后,旁边琥珀听到这个动静顿时吓了一跳:“哎!你怎么突然给自己一巴掌啊?这地方没蚊子吧……” “……没事,就是差点被一个古代人工智能给带歪了。”高文嘴角抖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琥珀解释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路历程,而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这条坡道已经临近尽头。 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门正在前方闪烁着微光,大门之外,夜幕低垂,满天繁星已经覆盖旷野,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隐约可见有光柱刺破天空,在黑暗中向远处不断延伸着。 “就送到这里吧,”在大门前,高文看向那两位带路的铁人士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感谢你们带路。” 然而其中一名铁人士兵却并未回应,她的身体似乎僵硬了片刻,接着体内传来轻微的嗡鸣声,其眼球短暂失焦了一下便将目光落在高文和琥珀身上,她开口了,发声装置中传来奥菲莉亚矩阵的声音:“请稍等一下。” 高文有些意外:“怎么了?” “请转告那位名叫戴安娜的铁人士兵——给她的修理槽已经准备好了。” 高文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的。” …… 夜幕低垂,群星璀璨,在七百年后的今天,灿烂的星空终于再一次出现在塔拉什平原的上空,而在这久违的星辉照耀下,旷野已经归于寂静。 数量庞大的凡人军队仍然聚集在这片平原上,要将如此规模的军队有序地撤离战场显然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军团指挥官与各自背后的领袖们正在为后续的撤离、驻留、交接等善后问题进行初步交流,疲惫的前线将士正在夜色下休养生息,而哨兵和巡逻兵们此刻仍然在坚守着岗位,战争机器的感应器在不断扫描战场,施法者们召唤出的法师之眼则缓缓飞过天空—— 战争已经结束了,黑暗神官们制造出的恐怖之物已经消弭在阻断墙释放出的力场中,废土得到了治愈,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轻易放松警惕。 这毕竟是一片在黑暗中沉沦了七百年的废土,阻断墙并不能瞬间消除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危险因素。 联盟这个庞然大物便在这第一个平静的夜晚匍匐下来,如警惕着荒野的巨兽般舔舐着伤口。 而在深蓝之井东北部,“逆潮”最后坠落的地点,一片规模极大的隔离带已经拉开,巡逻的哨兵和自动运行的感应装置封锁了整个区域。 封锁区中心,那道壕沟中仍然蒸腾着微微的烟尘,一股刺鼻的气味混杂在夜风中,大量暗色的残骸碎块沿着壕沟向深处延伸,而在这道血肉之痕的尽头,两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那堆令人不寒而栗的庞大残骸前。 一个是高大宛若钟楼、浑身被神秘云雾笼罩的万法主宰,一个是被淡淡白光环绕、有着圣洁身影的白色巨鹿。 观察良久之后,万法主宰弥尔米娜作出重要判断:“……说真的,我在神国的时候看到过许多死的惨的,但眼前这个仍然是我见过的最惨的。” “有一说一,确实,出血量超大,”阿莫恩沉声说道,“啊,出血量真的超大……” “……你跟出血量过不去了是吧?”弥尔米娜忍不住扭头看了自己的“室友”一眼,“一路上你感叹这个已经不下十遍了。” “我过去半个月净放血了,现在脑子里没别的东西,”阿莫恩晃了晃脑袋,他身周的白色光辉比起之前略显黯淡,但他鹿角上缠绕的那两朵白色小花却比刚刚“移栽”过来的时候显得精神了许多,“而且还得自己亲自动手……你知道那多考验勇气么?” “废话,那不是为了给哨兵身上塞诱导信号么,而且你不自己动手还能怎么办?你皮糙肉厚的,理事会那边派来的‘采血师’用工业级的切割光束在你身上切了俩钟头才钻出个巴掌大小的洞,还没来得及把瓶子凑上去你就长好了——总不能真让他们用湮灭之创来砸吧?”弥尔米娜的话听上去怨念十足,“而且还不是你非要自己动手的……我说帮忙吧你还不让,真要我出手,那肯定几下就把血样什么的都准备齐了……” 阿莫恩一听这个顿时缩了缩脖子:“我敢让你动手么,你搓了个一百四十米长的光矛就捅过来了,那我还不如让湮灭之创砸几下呢……” 弥尔米娜听到这好像也有点尴尬,赶紧摆了摆手:“好吧好吧,我们来这里也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还是先办正事吧……这么大个东西,怕是够咱们头疼了。” 阿莫恩嗯了一声,扭头看向了那深深撞入土石之中、有三分之一结构已经被掩埋起来的“逆潮遗骸”。 “……先填死亡报告吧。”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验尸 一个神死了,是需要善后的。 尽管在这一季文明的过去成千上万年里,这种“善后”的情况都从未出现过,但正如塞西尔人喜欢说的一句话——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变化,总有些前所未有的事情是要在这个时代发生的。从魔法女神“去世”之后举办的跨国葬礼,到战神陨落之后的世界性舆论引导,再到龙神陨落之后的国际局势变化,那些专门处理神明领域相关事务的专家们这两年基本上不是在给神明办葬礼,就是在给神明办葬礼的路上——神也会死,这正在渐渐成为凡人所知的一个常识。 这大概算是神权理事会运转至今最重要的一项成果。 当然,逆潮之神的“死亡”和前面的几个例子不太一样,前面几个例子里的“当事神”,除战神之外的另外两位神明其实都以某种形式又返回了这个世界,尽管祂们也经历了“死亡”,但死去的严格来讲应该是祂们的“神性半身”,而逆潮……大约确实是死了吧。 隔离带已经建起来,这片区域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以神话姿态降临于此的弥尔米娜因此可以稍微放开一些手脚,她在逆潮的残骸附近仔细检查着,随后开始在周围的空气中勾勒出层层叠叠的玄奥符文阵列,同时又自言自语着:“现在神权理事会的工作可容易多了,给神明善后的问题可以直接交给咱们这样的‘高级顾问’出手,之前凡人们自己搞的时候那阵仗可大……” 阿莫恩一边检查着附近土地被逆潮之血侵染的情况一边随口念叨:“那是,他们第一次给神明善后的时候还是给你办葬礼,那时候连我都没敢睁眼呢……” “说真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忆起当初那场葬礼我还真有几个遗憾的地方,后来那个撒骨灰的环节可以弄的更庄严一点嘛……”弥尔米娜的思绪飘远了一些,“最近听说菲尔姆影业那边正准备拍一些跟神明陨落有关的纪录片,我就想着要不要跟他联络联络,看能不能……凑个热闹什么的……” “你凑什么热闹?凑过去演尸体么?”阿莫恩抬头看了不知为何今天废话格外多的“魔法女神”一眼,“话说你今天话很多啊……‘逆潮’这件事刺激到你了?” “倒也不是,只是有点……”弥尔米娜摇了摇头,“你看,祂就这样死了,一个稀里糊涂被人制造出来的神,诞生之刻便是祂所庇护的文明消亡之时,它浑浑噩噩地出生,浑浑噩噩地游荡,最后浑浑噩噩地死在这里,你说……祂是否有过那么些许理智,思考过自己和这个世界?祂当年有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子民,还是说……从始至终,它都只是一团混沌的……躯壳?” “……你想的有点太多了,”阿莫恩沉默了几秒钟,微微晃着脑袋,“这个世界已经这样运转了漫长的岁月,并不是每一个智慧族群都能留下足够长的历史,不知有多少像逆潮一样浑浑噩噩的‘神灵’在凡人的思潮中诞生又消亡,更有许多曾经智慧而强大的神灵最后也难逃末日,感慨……是感慨不完的。” “大概吧,但这或许也是我的人性本质,”弥尔米娜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低头看向阿莫恩刚才检查过的地方,“老鹿,你那边发现什么了?” “血液已经完全失去活性,对土地的侵染过程也完全终止了,我感觉这……有些异常。” “活性消散的太快了,是这个意思么?” “没错,”阿莫恩沉声说道,“这毕竟是‘神之血’,哪怕逆潮确实已经彻底死亡,那祂也是不久前刚刚死去的,这些离体的血液不应该这么快就‘枯竭’才对,它们内部蕴含的能量和‘特殊性’起码应该有个缓慢释放降级的过程。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哪怕是我当场死这儿了,我流出来的血几百年后那也照样是可以当超魔材料用的……” “所以……有某种因素快速消耗掉了逆潮残骸中的力量,或者是……中和掉了,”弥尔米娜格外严肃地说着,“我这边也发现了同样的‘枯竭’现象,根据残留痕迹判断,这个过程在逆潮坠落的时候应该还在持续,这道峡谷中到处残留的侵蚀痕迹可以证明这一点,而直到我们抵达现场前不久,中和过程才完全结束。” “……这会是夜女士的权柄么?”阿莫恩若有所思地说道,“夜幕领域的权柄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消弭、隐去其他神明的力量……” “我不确定,夜女士的力量是众神之力中最为神秘的一个,暗影领域真正的权柄早在很多年前就随着夜女士的隐去而消失在了深界的最深处,连恩雅女士都不敢肯定夜女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弥尔米娜皱了皱眉,“不过我很怀疑,夜女士真的有这么强大么?哪怕祂的权能确实可以消弭异神之力,也不至于强到这种程度吧……否则祂早些年干嘛去了?” “或许祂击杀逆潮时用的是某种代价巨大的底牌,也或许是祂动用了某种……原本超出祂能力的东西,”阿莫恩猜测着,“那毕竟是在起航者年代便隐遁的古老神明,祂当年逃亡的时候带走了某些无人知晓的‘宝物’也是很有可能的……” 弥尔米娜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认同阿莫恩的猜测,但就在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两个熟悉的气息却突然从山谷的入口附近传了过来,两位昔日之神抬头看去,便看到有两个十分迅捷的身影正在夜幕中飞快穿梭,很快便来到了他们面前——正是高文和琥珀。 能在区域全面封锁的情况下随意出入这里的也没几个人了。 从深蓝之井要塞返回之后,高文便听说了两位高级顾问已经抵达现场的消息,因此简单安排了一下善后交接事宜之后他便直接带着琥珀来到了这处“神陨之地”,而在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不远处那片壮观的、正被无数玄奥符文阵列笼罩起来的“逆潮残骸”。 即便已经死去,这疯癫狂乱之神所留下的恐怖遗骸仍然令人胆战心惊,看着那些扭曲增生的血肉和仿佛疯狂涂鸦一般的肢体堆叠在一起,哪怕其中已经没有任何精神污染之力,高文都觉得这一幕怕是也足够给第一次看到的人强行过个SC的——把这里彻底封锁起来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回头新闻报纸往外刊登胜利照片的时候,这一块得打多少马赛克啊……”琥珀也一眼就看到了逆潮那壮观的残骸,当场缩了缩脖子,“别,还是干脆不要刊登了,这起码得全画面涂黑……” “彻底失控疯癫的神明往往很难维持正常的姿态,而逆潮更是从诞生之初便处于狂乱状态,”弥尔米娜的身影一点点缩小,以方便和高文、琥珀的交谈,最终她的身高维持到了三米左右的规模,其身上的能量反应也随之大幅削弱,“不过请放心,除了外形惊悚一点之外,这处残骸确实已经完全无害了——后续可以放心交给理事会的收容小组进行处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同时看着阿莫恩的身躯也一点点缩小到“交流模式”,他随口问了一句:“都有什么发现?” 阿莫恩和弥尔米娜没有隐瞒,立刻便将他们刚刚发现的异常现象和相关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文。 “……神之血中残存的力量直接消散干净了么……”听完两位“高级顾问”的调查结果,高文摸着下巴低声说道,“那从残骸中发现夜女士的力量残留了么?” “暂时还没有,我刚布置好检查用的符文阵列,但要从如此庞大的残骸中找到一丝可能已经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暗影之力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弥尔米娜摇了摇头,“我们最好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夜女士有意隐匿自身的话,她不会那么容易让别人有通过力量残留来定位暗影神国的机会的。” 高文点了点头,而在他与弥尔米娜和阿莫恩交谈的过程中,旁边的琥珀已经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那座宛若肉山的残骸附近。 她对技术交流可没多大兴趣,高文和弥尔米娜的交谈让她听得昏昏欲睡,而眼前这属于神明的遗骸……却让她有些许好奇。 虽然这东西丑的可以让人当场过SC,但两位高级顾问都已经确认它没有别的危险性,琥珀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她一向是具备莽怂二象性的。 夜幕星辉照耀下,逆潮那已经力量枯竭的血肉残骸如山壁般堆积在这道“峡谷”的尽头,弥尔米娜布置的符文阵列在附近的空气中散发着微微辉光,照亮了那些暗沉沉的血肉和其中近乎晶体的“骨骼”,琥珀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附近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头上,探着头打量着这些残骸,心中下意识地估摸着这东西的价格。 她当然知道这东西不能乱碰,但职业病毕竟在这儿摆着。 而就在这时,一道暗淡的灰白色光影突然出现在逆潮的血肉之间,并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那光影出现的十分迅速,而且下一瞬间似乎就要消散在空气中,然而琥珀的反应却比那更快——她猛地伸出手去,仿佛本能地想要抓住某种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瞬间,她突然陷入了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迅速伸出手去,尝试去抓到那道距离她起码还有好几米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跨过了这几米的距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这次“捕捉”,在这一瞬间,她和那影子之间的距离似乎被压缩了,亦或者是那影子主动“跳跃”到了她的手中。 一股微凉而虚无的感觉在心底浮现。 琥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在这个梦中,她好像度过了非常非常漫长的岁月,可这漫长的岁月转瞬间又如雾般无影无踪,她似乎被赋予了某个使命,然而这使命却在梦醒时随风消散,她在夜风中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清冷的星辉正从天空降下,照在她的脸颊上。 每一颗星星都苍白冷冽,星光之外的天空是一片浓郁的墨色。 这让她想到了暗影界——但暗影界是没有星星的。 暗影界是没有星星的。 琥珀终于猛然间彻底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一阵低沉轻缓的“噪声”正在迅速从她头脑中消退,她似乎还记得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记得——脚步声飞快地靠近了。 高文的脸出现在视野中,他朝着琥珀伸出手:“你没事吧?” 琥珀感觉自己身上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后脑勺有点疼,她抓住高文的胳膊一使劲,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瞪着眼睛一脸错愕:“发生啥了……为什么我躺在地上?” “我们还想问你呢,”高文上下打量了琥珀好几遍,在他身后则是刚刚走过来的弥尔米娜和阿莫恩,“你刚才站在这地方发呆,然后突然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我?发呆?倒下去了?”琥珀使劲揉着后脑勺,那些模糊的印象碎片这时候几乎已经完全从她脑海中消散,她只觉得有一种怪异的“回响”让自己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但下一个瞬间,她便连这个念头也不再记得,只是一脸困惑地看着高文,“那我昏迷多久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说话的是旁边的阿莫恩,“你倒下之后我们就第一时间过来查看情况,但在那之前你就睁开了眼睛——身上有什么不适么?” 琥珀检查了一下自己,扯扯嘴角:“……后脑勺疼,我怀疑已经肿了。” 她话音刚落,阿莫恩便微微晃了晃头,他的鹿角上浮现起一层白光,治愈之力瞬间降临——她后脑勺不疼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一瞬间能打得过高文……的一条胳膊。 不过琥珀很快便把这虚假的自信甩到一旁,她很清楚这是神级回春术给自己消了个肿之后造成的“溢出”效果。她晃了晃脑袋,又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带着困惑的神色回头看向那逆潮残骸:“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 “看样子你比我们还困惑,”弥尔米娜弯下腰认认真真检查了琥珀一遍,“或许是逆潮之神残骸中留存的某些东西影响到了你,但这影响应该非常微弱,毕竟已经弱到了我和老鹿都感知不出来的程度,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好好休……嗯?” 弥尔米娜突然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自己之前设置在逆潮残骸周围的那些用于扫描暗影之力的符文阵列。 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立体符文正在纷纷发出柔和的光辉来,一道道轻柔的光芒在空气中慢慢延伸、成型,遥遥指向了正一脸懵逼站在原地的琥珀。 ------------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印痕 符文阵列的焦点慢慢聚焦到了琥珀身上,让刚从懵逼状态醒过来还没几秒钟的她瞬间又回到了懵逼状态。 “这啥玩意儿啊?”琥珀瞪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紧接着便下意识地往旁边蹦了两步,“哎等等你这玩意儿出什么问题了……这怎么还跟着跑呢!” 几道柔和的光束跟着琥珀蹦来蹦去的方向不断改变着指向,始终稳稳地指在这个暗影突击鹅身上,弥尔米娜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她以异样的眼神注视着仍然在附近蹦来蹦去试图躲避的琥珀:“……这是我设置用于检测暗影倾向神性力量的符文,现在它检测到了。” “暗影倾向……神性力量?”琥珀终于停了下来,她之前显然走神没听,以至于此刻格外惊讶,“我身上?所以你这东西果然是坏了……” 她后半句没说完就自己停了下来,显然也是知道由曾经的魔法女神亲手布置下来的术式出问题的概率有多低,旁边的高文则以格外严肃的眼神看着她:“这些符文并非一开始就指向你的——你刚才都做什么了?” “我?”琥珀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些不知为何在脑海中格外模糊的、片刻之前的记忆,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倒下时发生的事情,然而关于倒下之前那几秒钟的情况,似乎仍有模糊的印象如沙地上的浅痕般浅浅地印在她的头脑中,在努力回忆了半天之后,那些轻浅的痕迹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她不太肯定地皱着眉,“我记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道影子突然从眼前飞过,然后我就伸手想抓住它……就像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眼前一挥,像是要演示似的,而下一秒,高文便看到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条灰白色的“印痕”——就如空间本身被染上了某种颜色,那道痕迹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并被琥珀牢牢地抓在手中。 现场陷入了几秒钟的寂静,直到琥珀第一个打破沉默:“……妈耶。” 周围空气中漂浮的符文阵列顿时发出了比刚才还要明亮的辉光,所有光束都聚焦在那道灰白色的印痕上,不过现在不需要这些符文的指引高文等人也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了这个暗影突击鹅几秒钟之后,高文终于嘴角抖了一下:“你怎么什么都往兜里顺啊……” “这是往兜里顺的问题么?!”琥珀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一边抓着那根仿佛青烟般没有任何重量却实实在在被自己抓在手中的灰白印痕,一边瞪大了眼睛,“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啊……我真的就是随手一抓,然后发生的事儿就完全不记得了——你们看见苍蝇从眼前飞过不也得挥挥手么!” “我头一次听到还可以这么形容从神明手中窃取力量的过程,”弥尔米娜挥手撤去了那些符文阵列,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琥珀,认认真真打量了好几遍之后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这显然是夜女士残留在逆潮神尸中的一丝力量……或者气息,但现在它已经转移到了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么?比如听到或者看到什么?或者脑海中有多出什么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知识么?” “完全没有啊。”琥珀使劲晃着脑袋,她这时候已经稍稍冷静下来,转而开始好奇地看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那道灰白印痕,在发现这东西既不烫手也不锋利之后,她甚至开始饶有兴致地把它像根皮带一样甩来甩去,又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印痕的另一端使劲朝两边拽着,把它一下子拉长了许多,再朝着远处一松手,那印痕便跟脱手的皮筋一般被绷出去好远——然后又飞快地回到了她手中。 这皮的不行的操作让现场正严肃着的高文和两位昔日之神目瞪口呆——阿莫恩那张鹿脸都露出了错愕的模样。 最后高文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拍在这货肩膀上:“我们这儿正严肃分析呢,你就这么玩起来了这合适么?” “哦哦,你们说,你们说,”琥珀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缩了缩脖子,“我刚才就是测试一下这东西的性质……”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从夜女士那里‘窃取’到东西了,”阿莫恩轻轻咳了两声,如水晶熔铸般的双眼注视着琥珀手中的灰白印痕,“上一次是暗影沙尘,这一次是暗影印痕……我总觉得这仿佛是某种……逐渐推进的‘进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 琥珀那没心没肺的表情瞬间僵住,两只尖尖的耳朵也一下子支棱起来:“你……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心里有点发毛……” “你和夜女士之间存在联系,这是之前就显而易见的事实,”高文看向琥珀,表情格外严肃,“但现在看来,你和祂之间的联系可能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深,而且这种联系……似乎会随着时间或某种外部刺激因素而加深。现在我们还看不出这种联系是好是坏,但和神明走得太近……向来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之后对逆潮的残骸研究你就不要参与和靠近了,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法确定这上面是否还残留着更多的‘暗影力量’。” 事关身家性命,琥珀瞬间由莽转怂,脑袋点的飞快,一旁的弥尔米娜又紧接着开口:“现在看来,不管是暗影沙尘还是这道印痕都没有对你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这些‘暗夜权柄’在落到你手上之后似乎都发生了某种形式的……‘无害化’,但你仍然要万分注意,一旦发现这两样力量有什么变化或者你自身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弥尔米娜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说出了神明权柄落到琥珀手上之后就会变成山寨状态的事实,但后者这时候显然也没心情在意这点细节,她低头摆弄着那道被自己轻飘飘握在手中的暗影印痕,一边无意识地把它在胳膊上绕来绕去一边念叨着:“说是这么说,但一直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啊,要是能知道夜女士到底想干什么就好了,或者起码知道她的神国在哪……” “这件事现在恐怕只能比之前更加困难,”高文摇了摇头,“哨兵已经被消灭,那艘能够在神国之间巡航的飞船也已经被彻底摧毁,现在除了战神的神国之外,我们已经没办法再靠近并观察任何一个神明国度,更不要说夜女士的领域……” “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你手中这些源自夜女士的‘力量残留’,”弥尔米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理事会那边还在研究你之前召唤出来的暗影沙尘,但始终没什么进展,现在你又多了一份‘暗影印痕’,希望它能给目前陷入僵局的研究带来一些突破——如果能够通过这些残留力量建立和夜女士之间的联系,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也只能这么着了,”琥珀无奈地叹了口气,饶是平常有着没心没肺的性格,她这时候也感受到了颇大的压力,“如果能跟开启战神国度一样打开一扇通往暗夜领域的大门就好了。” 说着,她放开了手,那如烟般飘忽不定的灰白色印痕随即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但她仍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并没有离开自己,而是……以某种无法被感知的方式萦绕在自己身侧。 她撇了撇嘴,琥珀色的眼睛中倒映着清冷的星辉,星辉静静地笼罩着这片夜色,不知为何,一种古怪的“虚幻”感在此时浮上了她的心头,那感觉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再真切,变得仿佛是一个隔着浓雾的梦境——亦或者,她自己才是那个虚假的迷蒙。 高文拍了拍琥珀的肩膀:“别想那么多。” 星辉似乎稍微温暖真实了一些。 …… 在这之后,塔拉什平原在平静中度过了两日,火月47日,战争结束的第三天,规模庞大的撤军行动以及一系列善后、交接活动终于正式开始。 这场战争将深远地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可以预见的是,不管是为了重建废土,监控污染消退,还是为了维护局势稳定,确保各国利益,联盟都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在塔拉什平原及阻断墙沿线的一定驻军规模——但联盟显然不需要把所有的主力兵团都留在这片土地上。 在远离文明疆域的地方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团是一项沉重的负担,这场存亡之战从去年打到今年,其战争烈度和规模早已超过了历史上有记录的任何一场战争,许多底力较弱的国家早已不堪重负,而哪怕是像提丰这样的老牌强国,也经不起这么惊人的消耗,考虑到各国经济和社会运转急需恢复正常,在联盟高层的一次线上会议之后,除必要的留守部队之外,各线主力军团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撤军,数以百万的凡人军队开始有序撤出塔拉什平原。 深蓝之井北部,前线指挥部内,高文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景象,第二批撤离的部队正在基地中集结,这里面包括塞西尔自己的士兵,也包括来自圣龙公国的龙裔士兵和来自塔尔隆德的远征军士兵。 一些塔尔隆德远征军战士在开阔地上变化成了巨龙形态,他们正在将翅膀垂至地面,让人类士兵将各种物资搬运到其背上,另有一些龙裔战士则在不远处讨论着返航时的飞行顺序——他们打算接力驮着战友们直接飞回去。 “……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彼此熟悉并适应到了这种程度……”菲利普的声音从旁传来,“人类,巨龙,龙裔,还有其他战线上的精灵,矮人,兽人……短短几个月前,很多士兵还根本没接触过‘异族’,但现在他们已经能如此自然地相互帮助了。” “战场如同熔炉,会将来自天南海北的‘铸锭’熔铸为一体,没有任何一种交流的效率和效果能超过在战场上互相掩护所带来的情谊,”高文带着一丝感慨低声说道,“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感谢这场战争——它证明了联盟存在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菲利普点了点头,紧接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到这些正在整军回国的部队,我想起今天早上接到拜伦的通讯,他怨念似乎很大——他的寒冬号和整支帝国海军还得再绕大陆半圈回去,等他回家怕是都快到秋天了。” “……希望他除了抱怨之外别忘了还有带给豌豆的礼物,”高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望着窗外轻声感叹,“……凯旋的将士纷纷返回国内,这将切切实实地让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社会慢慢恢复常态,到时候少不了需要军方出面再配合宣传部门做一些宣传引导工作,你要有准备。” 菲利普一听这个顿时面露苦色:“陛下,我……实在不擅长这个,面对记者说场面话这种事,要不您等拜伦回国再说?他的脸皮比我适合干这个……” “拜伦?先别说他还得绕大陆半圈才能返回北港,就你觉得他是个适合‘说场面话’的人么?”高文看了菲利普一眼,“就你了,挺合适的,正好你也该露露脸,说不定还能多吸引一些姑娘们的目光——你也老大不小了……” 菲利普:“……” 事实证明,他这性格是真的不适合接高文的下茬儿。 不过好在高文也就是随口一说,菲利普自己同时也有很多工作要做——年轻的将军很快便带着尴尬窘迫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高文自己又在窗前站了片刻,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房间中,他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着那个正在从暗影裂隙中跳到地上的娇小身影。 “……说真的,你不考虑平常尽量用正常方式赶路?”他看着琥珀身边萦绕的暗影气息渐渐消退,不由得说了一句,“稍微减少一些对暗影力量的接触……” “我还真想过,但觉得这没什么用,”琥珀摊开手,一脸无奈地说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特殊性,刚铎帝国制造的‘人造人36号’嘛,我的‘内在’本就是暗影界的一部分,哪怕是平常吃饭睡觉喘口气,我都在不停地与暗影力量建立联系,这不是平常少用几次暗影步就能影响的。” 在暗影领域,琥珀是毫无疑问的专家,高文知道自己的判断肯定比不过这个鹅自己的感觉,所以他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询问起正事:“各处回复如何?” “大部分回复都到位了,提丰皇帝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女皇准备亲自过来,其他国家也表示会尽快安排代表——基本上领袖能亲自出场的都是亲自来,还有一些国家的军政首脑干脆就已经在塔拉什平原了——他们跟你一样,也是‘御驾亲征’来的,”琥珀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起了旁边的水杯,“咕咕咕”灌了几大口之后才接着说道,“感觉会是一场不亚于112会议的盛会啊……” “塑造世界局势的盛会嘛,”高文笑了起来,“该有的总会有的。” ------------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善后与恢复联系 巨日的光辉自天空洒下,穿透了刚铎故土上空稀薄的云层,数艘带有鲜明精灵风格的魔法飞舟从云层之间穿过,阳光洒在这些古老飞行机械的金属覆板和水晶节点表面,泛起了一种令人目眩的独特光泽,在反重力机构低沉悦耳的嗡鸣声中,又有巨鹰的鸣叫从附近传来——执行护航任务的巨鹰骑士们也穿出了云层,在飞舟两侧排列成护卫队伍一同前行着。 而在这支队伍下方,则是那广袤无垠的刚铎废土——或者说,曾经的刚铎废土。 废土的历史已经终结,在绵延千里的阻断墙影响下,下方那片土地上盘踞数个世纪之久的混乱力场得到了平复,尽管那些丘陵与平原仍然覆盖着一层令人不安的黑紫色调,但污染性的能量已经被证实消退,种种致命的异象和畸变体的活动也已经终止,随着各种依靠混乱魔能才能维持稳定的有毒物质逐渐从土壤和地下水中分解消散,那片黑沉沉的土地在不久之后就会变成沃土良田——而刚铎大地上被封存的矿藏以及在魔能环境中蓄积七个世纪的魔法材料也将得到开采的可能。 战争中损耗了巨大国力的联盟诸国将在这片无边的沃土上得到丰厚的报偿,流失的血液会在之后的大开发中迅速再生——前提是联盟稳固的秩序不能被打破。 贝尔塞提娅的目光透过船舱一侧的聚合物窗口,眺望着远方的天空和大地,伴航的另外一艘飞舟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近乎梭形的流线船体如一条在云端遨游的鱼般优雅灵活。 “……在群星圣殿坠毁的时候,只有十几艘救生船最终逃过了敌人的防空火力,”侍女伊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这位贴身女仆显然是注意到了女皇的视线,“现在这些飞舟是真的退役一艘就少一艘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飞舟生产阵列,仅剩的维护设施也不能让这些老古董永远运行下去。” “从很多年前,‘飞舟’就已经不再是我们的空军主力了——德鲁伊培养的巨鹰早就取代了这些古老精密的机械,”贝尔塞提娅表情很淡然,“飞舟是迟早要彻底退出白银精灵的历史的,我的父皇在他还在位的时候就认为这件事会在我的‘任期’内发生,就像其它那些古代机械一样……群星圣殿的坠毁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一进程罢了。” “薇兰妮亚大师正在带领工程大师们改造塞西尔式反重力引擎,以期将其用在飞舟的能源框架中,”伊莲端坐在贝尔塞提娅对面,不像一个女仆,而是像一位姐妹般与眼前的帝国统治者闲聊着,“据说已经有了很大进展——塞西尔人使用的反重力引擎中本来就有不少技术与我们共通,拿来用也只需要调整和适配。” 贝尔塞提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听起来不错……在原地停滞了这么久之后,骄傲的白银子民终于愿意放下矜持往前走了。” “对此感觉别扭的人也不少——最初,我们把大型反重力引擎的技术给了塞西尔人,然后他们在此基础上对其进行了魔导化改造,造出了可以在符文阵列基础上运行的稳定版本,现在我们又要把他们造出来的引擎再拿回来学习……”伊莲无奈地摇了摇头,“连瓦伦迪安大人也为此叹息过。” 贝尔塞提娅笑了笑:“学习并进步,这从来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我们只不过在山顶站得太久,不太适应重新从山脚往上爬的感觉罢了,然而连塔尔隆德的龙都在重建他们的文明,更多的白银精灵迟早也会明白这些道理的。比起这个,我倒是想听听你对这场战争结束之后的……看法。” “您指的是即将在塔拉什平原举行的会议?” “当然——毕竟我们现在就在前往会议现场的路上。” “……我只是您的贴身侍女,分析这种国际局势可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伊莲叹了口气,“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高文叔叔是不会允许联盟乱起来的——在这个前提下,刚铎废土中恐怕会留下相当多的……‘中立地带’或‘联合开发区’,可以预见的是,大开拓和大开发的时代就要来了,但精灵……并不是一个擅长开拓的种族。” “你看,你在这方面的思维不是很敏锐么?”贝尔塞提娅笑着看了伊莲一眼,“你说的没错,高文叔叔不会允许联盟诸国陷入‘领土瓜分’的致命旋涡中,除了边缘区域那些从历史上便归属于边境四国的‘故土飞地’之外,废土中的大部分地区要么会是中立区,要么会是联合开发区,要么维持搁置争议的状态,他在之前发来的传信中已经隐晦提到了这一点。精灵确实不是一个擅长开拓的种族,我们不擅长在远离丛林的地方扎根,也没有那么多人口来填进这片广袤的待开发区域,不过如果是以各国投资参股的形式来做这件事……白银帝国仍有自己的优势……” 贝尔塞提娅带着平静温和的笑容,慢慢与自己最信赖的“姐妹”述说着自己的想法,述说着她那些关于未来、关于前景的构想,舷窗外,澄澈明亮的天空与广袤无垠的大地向远处无限地延伸着,仿佛有无数条道路正指向那尚未可知的未来—— 千百年来,白银精灵似乎终于第一次有了考虑“未来”的资格。 …… 巍峨如城池般的空天要塞平稳地悬浮在塔拉什平原的天空中,云层如浮动的轻纱般在要塞边缘的装甲板周围拂过,十二座戈尔贡级空中堡垒仿若这纱海间漂浮的岛屿,在尘世黎明号附近的天空中缓缓逡巡,闪耀着钢铁的光泽。 瑞贝卡来到了甲板上,在清爽的微风中,她使劲伸了个懒腰,脸上终于久违地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许多曾在前线奋战的将士如今都已经以凯旋之军的身份返回国内,但尘世黎明号仍然需要坚守在这里,并肩负维持局势稳定的重责,而作为尘世黎明号的总工程师和整个空天战斗群的最高技术长官,瑞贝卡当然也需要继续留在这里,不过对于这位已经习惯了在空中要塞上生活、喜欢跟各种机械设备打交道的帝国钢珠而言,这样的生活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在这里不会整天被姑妈盯着,虽然老祖宗在附近也挺让人紧张,但老祖宗可比姑妈亲切和蔼多了…… 瑞贝卡脑袋里正转悠着这些有的没的,就突然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赶紧回头一看,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自己旁边,而且正朝远方眺望着——老祖宗来了。 “祖先大人中午好!!”瑞贝卡当场激灵一下子,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但还是很心虚地转身鞠了一躬,“您也出来吹风啊嘿嘿……” “站在一座飞行在云层间的空中要塞上俯瞰大地……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尽管他曾无数次自太空中俯瞰大地,然而那有限的卫星视角和如今站在尘世黎明号上俯瞰大地的感觉显然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当眼前的大地上还有一座正在喷薄辉煌光柱的深蓝之井时——这份壮阔的景色甚至会让他都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瑞贝卡,你确实创造了一项工程学奇迹。” “诶嘿,不只是我一个人啊……”瑞贝卡立刻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突然意识到这样做是不符合礼数的粗鄙之举,便赶紧又把手收了回来,“而且如果只有一座尘世黎明号的话,那也打不赢这场仗……” 高文笑着伸手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随口问道:“现在尘世黎明号的状况如何?” “怎么说呢……‘表面修复’倒是不难,现在甲板区、装甲区之类的外层损伤修复都已经开始进行了,尘世黎明号内部的工厂可以直接生产这些区域的预制板材,拆掉替换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主架构方面的损伤和主脑的损伤,就像我之前跟您说的,怕是得修到明年春天去,”瑞贝卡吐了吐舌头,“那还得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不过好消息是尘世黎明号规模很大,抗损伤能力也强,它现在仍然可以好好地在这里飘着,只要不再次对上蠕行之灾那样的对手或者某个突然发疯下凡的神明,它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后续的修复工程也不会影响它继续执行任务。” 说到这,这位帝国钢珠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高文的脸色,很谨慎地提了一句:“另外,祖先大人啊,虽然我刚才说外层损伤比较好修,那也得修到起码秋天甚至是今年冬天,您要是想让尘世黎明号作为战后会议的会场的话……那些损毁的甲板和建筑物是肯定来不及修理的——就往外面罩个壳子都来不及,毕竟我听说白银女皇都快到了。 “要不,您考虑考虑把会场放到医疗舰或者教堂舰上?那两座戈尔贡要塞一个环境很好,一个看着很气派,也挺适合当会场的……其实我觉得在深蓝之井旁边开会也不错,还可以让维罗妮卡把魔法焰流开大点炒炒气氛……” “不,会场就定在尘世黎明号上,”眼瞅着瑞贝卡的思路越来越偏,高文不得不打断了这个铁头姑娘继续发散下去,“而且也不需要对那些受损的甲板和建筑物进行修复或装饰——就那么放着,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啊?”瑞贝卡在工程学和数理逻辑领域是个天才,但别的方面显然只是个傻狍子,当场就没反应过来,“那不是很……用您的那个词,不是很寒碜么?” 高文深深地看了一头雾水的瑞贝卡一眼,随后望向远方那些在平原上不断延伸的净化高塔,嗓音低沉:“将会场设置在尘世黎明号上,不只是为了彰显武力,夸耀财富——我们是要与一同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商讨未来的。 “我需要让他们看到尘世黎明号的强大和先进,让他们看到塞西尔帝国维护联盟秩序的决心和能力,也要让他们意识到为了这场胜利,我们都付出了什么,让他们不要这么着急便沉溺在胜利与瓜分果实的喜悦中,而要先冷静地想想我们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上。 “能来参加会议的人都是聪明人,但有句话说得好,‘圣人行夜路也需一盏灯火’。” 反攻废土的战争结束了,数不清的善后问题需要解决,联盟高层自然需要举行一次特殊的会议来处理这一切,而考虑到这场会议的特殊性质,高文将塔拉什平原提议为了会议地点,这个提议在联盟诸领袖中得到了一致认可,至于具体的会场放在哪……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高文最终选择了尘世黎明号。 这巍峨巨舰显然很适合用来奠定“第三次开拓时代”的秩序之基。 联盟各国对于由塞西尔帝国指定“会场”这件事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在如今的局势下,能够在塔拉什平原上筹备出一个安全舒适的会议环境的,也就只有塞西尔帝国了。 瑞贝卡理解了老祖宗的想法,不过就在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甲板边缘的一处“主脑终端装置”却突然运行了起来,这个外观看起来是一根银白色金属柱子,其内部包含感知器官、发声器官、影像生成装置以及一段神经组织的小机器内传来了主脑那中性的声音:“高文陛下,创造者瑞贝卡,收到来自帝都的联络信号,发信人——提尔小姐。” “提尔?”高文顿时一愣,他没想到这时候远在帝都的提尔竟然会跑出来联系自己,“她有什么事?接过来吧。” “是,正在转接。” 主脑的声音落下,紧接着,那银白色的金属柱顶端便打开了一道凹槽,一枚闪亮的水晶从中探出来,并在高文和瑞贝卡面前投影出了来自帝都的画面,提尔正在画面中央摇来晃去,这根总是睡不醒的海妖此刻看上去竟然还挺精神的。 “提尔?”高文好奇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和安塔维恩的通讯恢复了!”提尔高兴地说着,“笼罩在洛伦大陆周围的元素断裂现象也消失了!” 高文微微一怔——他竟差点忘了这茬…… 但他非常成功地用自己那张国字脸掩盖掉了这点小小的尴尬,并在迅速思考之后问道:“凡妮莎将军和海妖远征军的将士们已经返回深海王国了么?” “啊,是的,大部分都已经回去了,还有一些暂时下落不明,可能是死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提尔相当心宽地晃了晃尾巴尖,“不过不用担心,慢慢都会游回去的。” 高文:“……” 瑞贝卡又在旁边担心地问了一句:“凡妮莎将军她们没什么事吧?目前已经返回安塔维恩的海妖们现在怎么样了?” 提尔想了想,一边用尾巴尖抵着下巴一边随口说道:“听说评了个集体创意奖,女王还打算让她们在年终文艺汇演的时候再表演一个……”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哨兵离去之后 说真的,哪怕是见多识广如高文以及神经敦实如瑞贝卡这样的人,每次跟海妖聊起她们的“生活方式”时也不免会经常冒出“你说啥,你又说啥,妈个鸡你刚才又说了啥”这样的念头,这群深海咸水神经病的许多行为总能在正常人类意料之外——不正常的人类也觉得意料之外。 听着提尔那边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话,高文愣了两秒才醒过神来,最后千言万语归为一声长叹:“……这真是碳基生物能整出来的活么……” 然后不等提尔开口,他就自己把话题接了过去:“算了,你们本来也不是碳基的,你们算搞姬的——不谈这个了,既然通讯已经恢复,安塔维恩那边应该已经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了吧。” “是的,我已经把消息传过去了,”提尔一脸严肃地说着(她从始至终就没觉得自己说过什么不严肃的内容),“深海主宰佩提亚陛下命我向您转达她对联盟最终获取胜利的祝贺,以及对英勇无畏的前线将士的致敬和感谢,这份并肩作战的情谊将永远留在深海子民心中。” 高文并不习惯平常睡的昏天黑地的提尔突然用这么严肃的“外交辞令”跟自己说话,但他知道这代表着那位深海主宰的郑重态度,因此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也代我向佩提亚陛下致以敬意,事实上联盟才是应该表达谢意的一方——来自安塔维恩的远征军对这场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女王和深海的安宁——突然那帮疯子真的得逞,遭殃的可不只是陆地上的世界,”提尔笑了起来,尾巴尖放松下来在身子旁边摇晃着,接着才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是好消息。” 高文一挑眉毛:“哦?哪方面的?” “因这场战争所结下的情谊,因陆地与深海国度之间加深了解的切实需求,以及共同生存在一颗星球上的实际情况——海妖王国决定与诸陆地种族建立更进一步的紧密关系,”提尔说着,挠了挠下巴,“这是女王陛下的原话,说白了就是……海妖现在对您的‘联盟’很感兴趣,如果安排方面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希望能参加即将在塔拉什平原举办的战后会议。” 高文微微睁大了眼睛,在片刻的错愕中,他感觉这个消息带给自己的震动甚至远远超过了“凡妮莎将军带领的远征军被一炮炸死回老家之后获得了集体创意奖并被要求在年终文艺汇演的时候再来一个”,他之前无数次想过海妖这个强大而神秘,将自身封闭于深海的“天外文明”会在怎样的情况下真正成为诸凡人国度的盟友,却没想到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但他只错愕了一瞬间,很快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当然,这当然没有问题,就像我很早以前说过的,联盟始终为友好的朋友留着位置,更何况你们还在之前的战争中派出了远征军,塔拉什平原的战后会议上本来就应该有你们的位置。” 说到这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其实,海妖对生活在陆地上的各族而言一直是个神秘的群体,但除了这份‘神秘’之外,你们在陆地各族心中更有着友好且可……靠的形象。请转告佩提亚陛下,联盟诸国将随时欢迎来自深海的使者参加位于塔拉什平原的会议。” 提尔总觉得刚才高文在说到某个词的时候好像停顿了一下,但她没有证据…… 而一旁的瑞贝卡则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话说你们的使者什么时候能到啊?塔拉什会议很快就要开了,你们要是从深海游过来那可不容易……难道还是用之前那个元素跃迁通道?” 瑞贝卡话音刚落,提尔便曲起尾巴尖指了指自己,一脸认真:“我就是大使,现在跟你们说一声,过会就准备出发了——赫蒂女士说会给我准备一架龙骑兵专机把我送到塔拉什……” 高文再次吃了一惊:“……这也行?” “我也很意外啊,”提尔显得一脸无辜,“我以为女王就是让我传个话的,结果她突然就说她已经跟皇家顾问们商量过了,就让我来当安塔维恩驻塞西尔及联盟事务的全权大使,理由是我已经在这里活动了好几年比较熟悉环境——而且元素跃迁通道开一次得烧好多能量,就送个大使过来她嫌贵……” 高文怎么听怎么觉得从这深海咸鱼的语气里听出了“苦逼社畜尝试在出差期间摸鱼结果被领导一个电话就地安排成区域代表,原因只是因为老板觉得发两份工资不划算”的感觉,当场便对提尔的遭遇深表理解和同情——并且很努力地控制住没有笑出声来。 “你们这个种族平常还真是挺……能乱来的,”为了掩饰不小心翘起来的嘴角,他很快便用一声感慨把话题顺了下去,“不过也好,这些年你驻留在陆地上,一直承担的本身就是在塞西尔和安塔维恩之间沟通的职责,现在只不过是被安排成了正式大使和联盟会议代表,工作上和私人上我们都算熟悉一些。好吧,我们在这边等你过来,祝一路顺风。” 互相道别之后,尘世黎明号切断了和帝都之间的通讯,开阔的甲板边缘再次安静下来,瑞贝卡看着远方的云海,若有所思地说道:“真没想到海妖们竟会借着这个机会和陆地国度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姑妈上次还跟我说,以她们那种慢吞吞又迟钝的性子,这件事还得好多年呢。看来真跟您说的一样,战场上建立起来的情谊是最值得信赖的。” “不,对于国与国的交往而言,只有‘战场上建立起来的情谊’可不够,”听到瑞贝卡的嘀咕,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海妖之所以终于决定加入联盟,或许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联盟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了它值得加入的价值,不管是技术、经济还是文化领域,在国家层面,有交流价值的朋友才会变成盟友,没有交流价值,那么最多也就只能永远是‘朋友’。 “海妖是一个非常先进的文明,尽管现在她们陷入困境,而且在这个世界的生存面临着很多困难,但仅从技术实力看,她们仍然是这个星球上最先进的文明——甚至远超过塔尔隆德的巨龙,对海妖而言,过去的洛伦诸国其实一直和刚刚摆脱蒙昧的原始人差不多,这话说来不好听,但一个由原始人建立起来的‘联盟’,她们或许会帮忙,或许会当成朋友相处,可唯独没什么‘加入’的必要。” 瑞贝卡显然不擅长在这个领域思考,但她还是在努力跟上高文的思路:“那……现在联盟对海妖而言不算‘原始人’了?” “我想至少脱离了‘原始部落’这个阶段,”高文耸了耸肩,“其实哪怕是到了现在,陆地诸国和那个深海文明肯定还是没法比的,但我们至少证明了自己的发展潜力和长远合作的价值,而海妖……作为一个长生种族,她们是很懂得‘长远价值’的。” 瑞贝卡若有所思,高文的声音则继续悠悠传来:“……至于我,我倒是很好奇‘海妖’这个种族的加入会对神权理事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 幽影庭院深处,巨大的金色橡树下,正在闭目养神的阿莫恩突然睁开了眼睛,浑身一个哆嗦。 “怎么了老鹿?”下一秒,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又因为打牌时间太长被那个小蜘蛛踢下线了?” “我可没打牌,我只是在休息——放了半个月的血,我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阿莫恩抬头看了弥尔米娜一眼,“刚才只是突然有一股……紧张感冒出来,就好像什么很惊险刺激的事情就要发生似的,奇怪,我还是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听着阿莫恩的念叨,本来还不甚在意的弥尔米娜突然语气认真起来,她盯着卧在金色橡树下的巨鹿:“紧张感?突然冒出来的感觉?你是预感到什么事情了么?” 强者的“直觉”往往不是单纯的直觉,而阿莫恩作为曾经的自然之神,哪怕现在已经褪去神性,他对某些指向自身的“事情”也会产生一些敏锐的“预知”,因此弥尔米娜第一时间便严肃起来,但还没等到阿莫恩回答,她自己也突然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了?”阿莫恩惊讶地看着这位“室友”,“我抖我的,你怎么也跟着抖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紧张’了一下,”弥尔米娜语气古怪,“就好像什么很惊险刺激的事情就要发生似的……但很奇怪,我并没有感觉到危机临近,这似乎并不是一件真正危险恶意的事情,但……又好像真要发生什么事情。” 两位昔日神明突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们异口同声:“要不给理事会打个报告吧?” 话音落下,气氛一时间显得有点尴尬,两秒钟后弥尔米娜才语气怪异地打破沉默:“这感觉真古怪,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习惯了这种……生活,这有点……” “挺好的,不是么?‘生活’——多么奢侈而美好的概念,”阿莫恩笑了起来,之前有些紧张的情绪似乎也放缓了一些,“这些日子提高些警惕吧,或许真的会有事情发生,但更有可能只是一些有惊无险的小事。话说回来,你之前去哪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而且身上的气息……很杂乱。” 在阿莫恩闭目养神的时候,弥尔米娜的气息离开了这处庭院,直到现在她才返回,而此刻她身上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我去了深界,”弥尔米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相告,“沿着之前哨兵那艘飞船的巡航轨迹大致探索了一下,期间靠近了几个已经被探明的神国领域,可能……离得稍微近了一点。” 阿莫恩一听这个瞬间瞪大了眼睛,差点直接从地上跳起来:“你疯了啊?‘稍微近了一点’?!你平常在深界行动的时候就已经在贴着其他神明领域的危险临界点在试探了,你不怕直接刺激到那些神明领域?不怕被自动反击当场打死么?你现在可不是全盛时期的‘魔法女神’了!” “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么——我有分寸的,”弥尔米娜摊开手,“我主要是想确认一下安全,以及确认一下哨兵消失之后其他神国的运转是否受了影响。毕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众神的认知都被哨兵的‘遮蔽系统’所干扰,始终无法‘看到’那艘巡航舰,而现在这种遮蔽已经消失,或许……会有哪个神明因此渐渐察觉并回忆起了哨兵飞船在自己头顶上悬停的景象,并对此做出反应。”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阿莫恩旁边坐了下来,后背靠着金色橡树的树干,如紫黑色云雾般的长发在虚空中飘散:“这种事情凡人们还做不到,你这个放了半个月血的老鹿自己走多了路都发飘,恩雅女士还没孵出来,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又走不开,那当然只能我来做。” “……好吧,尽责永远是我们的本性,不管人性还是神性的一面都是如此,”阿莫恩听着弥尔米娜的话,最终只能无奈地垂下眼皮,“那么你发现了什么?哨兵离去之后,深界中都有什么变化?其他神明的领域是否有什么异常?” “哨兵确实是消失了——尽管我没有找到那座‘母港’,但我一直找到了之前凡人们所探明的、巡航飞船航线的最远端并在那里观察了很久,可以确认这一点,”弥尔米娜慢慢说道,“而至于其他神明的领域……并无什么异常变化,哨兵的离去似乎没有影响到什么,就像过去苍穹对凡人世界无数年的监控一样,哨兵系统受限于起航者最初的设计,它也只是一个‘沉默而隐形的记录者’,它在与不在,众神本身的运转好像并不受影响,只不过……” “只不过?” “我怀疑其他神明应该确实察觉并回忆起了哨兵的存在——只是祂们都没有表现出来,”弥尔米娜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或者说,祂们没办法对‘我’这个异神表现出来。 “在经过丰饶三神领域的时候,我可以确信三神中至少有一位很突兀地将视线投向了神国外面,当时祂们正在依循思潮规律进行‘无尽的丰收盛宴’,你是知道的,那位女神的举动在这种情况下显得非常不正常。除此之外,在经过商业之神的领域时,虽然没有看到包法尔的本尊,但我可以确信‘翡翠与黄金城堡’中投来了一道视线,那道视线首先看向我,随后应该是聚焦在哨兵曾经悬停的‘监视位’上停留了一小段时间——我能感觉到这股视线所引发的‘焦点’在深界中移动所留的轨迹。” 阿莫恩慢慢睁大了眼睛:“这……就有点意思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望向远方 从很早以前开始,弥尔米娜就有在深界中“游荡”的爱好——作为一个主宰着奥秘与探索领域的神祇,她不管是人性面还是神性面都有着十足的好奇心,而那些漂浮在深界中、被思潮所形成的“外壳”层层束缚起来的神明们,一直以来都让她很感兴趣。 她希望从其他神明身上看到这个世界更深层的奥秘,希望从中找到信仰锁链真正的解脱之道。 当然,她的“探索”并非毫无限制,窥探神国不仅仅对凡人而言是件致命的事情,对“神明”而言更是如此,不同领域的神祇在思潮倾向上往往先天具备矛盾性,而这种“矛盾”所维持的“信仰纯洁”往往正是神国得以存续的根基,一个神明如果过于靠近异神的领域,那么即便对方是个友好并且想要交流的神明,其神国本身具备的“倾向”也会自发地对“入侵者”展开攻击——这一切就如自然现象般发生,当事神也根本无法制止。 弥尔米娜虽然已经成功脱离了神位,但这种“排斥”在她身上仍然生效,所以哪怕是她,也只能远远地眺望那些漂浮在深界中的国度,通过一点点从神国中泄露出来的“信息”来猜测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仅仅是一次注意力转移,一道视线,一个可能仅仅是巧合的注视……”弥尔米娜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其实根本算不上‘证据’,顶多只能是有点可疑,甚至可以说就是我在胡思乱想,但我总有种感觉……在哨兵消失之后,众神的国度真的在发生一些变化。” 阿莫恩一时间没有开口,他眼皮低垂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片刻才突然打破沉默:“你刚才说自己找不到哨兵的母港是吧?” “那超出了我的能力,”弥尔米娜点点头,“我怀疑它已经‘沉’到了比之前更深的地方,甚至可能已经在深海中‘触底’,那已经不是任何心智可以窥探的领域了。” 这个世界的结构宛若分层的海洋,凡人所生存的物质世界(或者说现实世界)位于其最表层,再往下便是暗影界、幽影界这样已经被凡人所知,但还未能探明的“界域”,每一层较深的界域中都有着上一层界域所留下的光怪陆离的投影,通常来讲,到幽影界这一层之后,访客便几乎看不出这片黑暗混沌之地与现实世界的映射关系了——而深海,则更位于所有界域的最底层。 那是整个宇宙的“基底”,若按照当前的“统一波动理论”,深海便可被视作这个宇宙诞生之初的“背景涟漪”,如今世界上的万物皆是在这个背景涟漪的基础上层层堆叠而成。 而“深界”,便是这层层界域中最为特殊的一个领域——它位于深海与幽影界之间,而且并非宇宙诞生之初的产物,它是众神国度所在之地,是物质世界(现实世界)中的凡人心智所形成的思潮在经过层层映射之后于深海表面形成的“投影群”,这个宇宙中实体和虚体的模糊界限让这些漂浮在深海表面的“投影群”形成了众神、神国这样的实体,可这些实体并非永恒。 失去了来自现实世界的映射之后,衰亡的诸神和祂们破碎的神国便会成为深界中沿着轨道运行的残骸,而在深海的不断侵蚀和影响下,这些残骸会缓慢解体并一点点飘离深界,在长达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鲸落”过程中,这些来自古老岁月的投影残渣中有一小部分会以历史诡秘或古神污染的形式重新反馈至表层世界,而更大的部分……则会最终坠入深海的最底层,成为这个宇宙背景辐射的一部分,在无止境的时间中被还原为信息的基本单位。 在幽影界以及深界的“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那些庞大、扭曲,看上去不符合物理和几何规律的阴影团块,极有可能就是这些即将彻底消散的残渣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这是现阶段最完整、最先进也可能最接近“真实”的理论模型,弥尔米娜则是这个理论模型的奠基人之一。 那么……失去控制的哨兵母港,也会如众神一般在深海中逐渐坠落并最终解体消散么? “起航者留下的东西也并非不朽,或许那座母港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沉入世界的最底层吧,但它肯定会比死亡的众神要坠落更久的岁月,”弥尔米娜若有所思地说着,“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我记得你一向对‘边界’那边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阿莫恩嗓音低缓地说道,“我们目前已知的深界诸国度皆是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凡人文明所创造出来的思潮投影,那么在已知深界的边界之外……是不是也应该存在别的国度?宇宙中不止一颗星球上有智慧生物,不止一颗星球上会产生神明,如果我们的理论模型正确,那么在深海中也应该漂浮着不止一个‘深界投影群’……这些众神国度或许就如群岛般漂浮在黑暗与混沌中,那么我们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看到’这些邻居?” 阿莫恩终于慢吞吞地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弥尔米娜则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只知道上网跟几个退休老神打牌的家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还是你么?你什么时候也会考虑这么高深的事情了?” “我平常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阿莫恩无奈地看了弥尔米娜一眼,“我只是曾经执掌的权柄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不会思考——你种土豆能种过我么?” “可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也不是种土豆的事……好吧,这不重要,”弥尔米娜眼神有些怪异,但很快还是摆了摆手,“你提出的问题倒是个好问题,深界的边际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投影群’……这真的让我好奇起来了。就像凡人们会将目光望向星空,我们似乎也可以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可悠着点——别真就这么头脑一热往边界外面跑啊,真掉出去你肯定就死在半道上了,”阿莫恩忍不住提醒着看起来已经有点跃跃欲试想作个大死的魔法女神,“我可是知道的,法师这个群体说好听点叫为了真理不惜牺牲,说难听点就是擅长作死,你作为魔法领域的主宰,权能之一就是作死……” 弥尔米娜想了想,站起来搓了个一百四十米长的光矛。 “就当我没说。”阿莫恩非常理智地说道。 “我知道分寸,”弥尔米娜随手散去了虚空中凝聚起来的魔力,她站在高耸的金橡树下,目光却投向了这幽影庭院的尽头,望着花园与远方那片黑暗混沌大地交界之处,“我只是又有了新的研究方向,但是在搞明白怎么安全地越过‘边界’之前,我肯定不会去……嗯?那边那片是你新种的花么?以前没见过这个品种啊……” “新种的花?哪呢?”阿莫恩有点发愣,起身便看向了弥尔米娜目光所至的方向,并且极为敏锐地一眼就看到了“花园”边界那一小片看起来格外突兀的植物——就在黄瓜和豆角架子旁边,白菜地的尽头,一片生机勃勃的粉白色小花正在幽影界黑暗荒芜的大地上静静盛开着。 “这……不是我种的啊,”阿莫恩起身走到了他这小院的边界,有些错愕地低头看着那些在自己脚下盛开的花朵,这些看上去柔弱的植物在黑暗中繁茂盛开,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感觉,“难道是在金橡树影响下长出来的?” 他思考了一下,晃晃脑袋:“反正长在这儿就是杂草,给挪个地方吧,别把我白菜地都给祸祸了……” “这么好看的花你就给当杂草啊?”看着阿莫恩开始忙活,弥尔米娜忍不住在旁边念叨着,“而且不是我说你,你这一开始不是个花园么,现在得有一半的面积都让你种上菜了,你下一步是不是就打算把正门附近那块地铲了改种土豆啊?” 阿莫恩默默地抬头看了这位“魔法女神”一眼:“那块地上现在种的就是土豆。” 弥尔米娜:“……” “反正这片花园是我开辟的,你一个搞魔法研究的又不认识几样蔬果,就别念叨了——帝国学院那边的孩子们爱吃你管得着么,”阿莫恩又摇了摇头,随后却又忍不住看了那些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粉白色小花一眼,小声嘀咕着,“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东西到底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 当车窗外可以眺望到塔拉什平原上空那道仿佛刺破天际般的蓝色焰流时,坐在罗塞塔·奥古斯都对面的戴安娜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智核心有一点点过热。 魔能引擎驱动着这辆由提丰人自己制造出来的魔导车,在这辆车前后,又有规模颇大的车队在沿着这条由工程法师建造而成的道路向前行驶着,戴安娜的目光投向车窗之外,看到平直的道路向着塔拉什平原的方向延伸,净化装置高耸的剪影立在澄澈的天空之下,偶尔还可以看到路旁出现兵站、哨塔之类的设施,它们皆伫立在开阔却荒芜的刚铎大地上,如孤独的哨兵般守卫着这条付出了无数鲜血与牺牲才开拓出来的大道。 “这条路是安德莎挺进废土、建造阻断墙的过程中一路修建起来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其中一些路段在畸变体的反复争夺、破坏中毁了修,修了毁,甚至有筑路者的尸骨被掩埋在路基之下。” “这条从帝国西北边境直通塔拉什平原的道路将成为一条‘动脉’,以及帝国在刚铎废土中的‘根基’,”戴安娜慢慢说道,“我们需要在道路的起点立一座纪念碑,将为了这条路而牺牲之人的名字刻在上面,不论其出身贵族还是平民——就像塞西尔人做的那样。” “我们确实需要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看了戴安娜一眼,“从靠近塔拉什平原开始,你就显得有些异样,这在你身上可不常见——心情激动?” “心智核心轻度过热……或许可以算是‘激动’,”戴安娜表情平静地说道,“我最深层的记忆中还留有这片平原曾经的模样,那时它还被叫做‘塔拉什绿地’,一个郁郁葱葱的地方。”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是在旧帝都郊区的一座工厂中被制造出来的,当时还有一百个同型号的女性型铁人与我一同出厂,我们被打包装在包装箱里运往塔拉什绿地边缘的销售服务中心,平原上的景象通过一个共享的视觉采集装置输入到我们每一个姐妹的心智核心中,作为出厂之后的‘初始视觉刺激’,那时候我所看到的景色……很美。” “你很少会跟人提起这些事情——这些在我看来有些……难以想象的事情,”罗塞塔说道,“铁人都是女性么?” “不都是,取决于用户需求和品牌型号,”戴安娜摇了摇头,“一般来讲,民用型铁人中有一半以上的女性,而且不论男女都有着较为富有亲和力的外表和灵活的性格,军用铁人则大部分是男性型号,或者身材十分高大的女性型号——这样可以确保在机体内安装更高出力的动力系统和更多的装甲。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铁人技术在刚铎发展了很多年,虽然所有铁人都归属于皇室直接控制的‘铁人网络’,但我们具体的分支仍然极其丰富和‘个性化’,并不像一些历史学家猜测的那样死板、单调。” “很……不可思议的知识,”即便是罗塞塔这样的人,在听到戴安娜所描述的“古代社会”时仍然会十分惊讶,紧接着他又笑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深蓝之井那边有可以用在你身上的‘通用零件’,我们头疼多年的事情终于可以解决了。” “是的,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前提是对我的维修服务不要变成一个会影响到提丰利益的筹码,虽然我并不认为高文·塞西尔陛下或奥菲利亚陛下会做这种事。” 罗塞塔轻轻点点头,不置可否,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车子稍稍有了一点颠簸。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看向塔拉什平原的方向。 下一秒,这位提丰统治者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久违的震惊和错愕之色。 天空的一片浓云正渐渐散开,巍峨的空天要塞在阳光中浮出云层,在辉煌的巨日背景下,那钢铁之城悬浮在塔拉什平原上空,如君临者般俯瞰着尘世一切。 之前只能从前线战报和魔法留影中看到一个剪影的尘世黎明号,如今终于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 也出现在每一个正在或已经进入塔拉什平原的联盟领袖、各国代表们眼前。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每一个初次抵达塔拉什平原的人,都将看到那座漂浮在深蓝之井上空的、巍峨如云中城池般的反重力要塞——以及漂浮在要塞周围的整整十二艘戈尔贡级空中堡垒。 尘世黎明号如一个从神话故事中凝聚出来的象征符号高悬云端,静静俯瞰整片平原,其规模已经达到了哪怕在平原外部也能一抬头就看见的程度,甚至在有些时候,它和它的护航编队甚至比深蓝之井那道直冲天际的焰流还要明显,在废土之战最激烈的时候,这座空中要塞是所有聚集在塔拉什平原的凡人军队心中最大的希望和最可靠的后盾,而在战争结束之后,对于那些从国内奔赴会场的领袖、代表们而言,这座飞行要塞毫无疑问便代表着……一个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每一个聪明人都能一眼看出这点。 塔拉什平原南侧的天空中,被巨鹰卫队护送的飞舟正在朝向尘世黎明号缓缓减速,贝尔塞提娅来到了飞舟前端的观景窗前,她透过高强度的聚合物窗口眺望着远方云端那片泛着金属光泽的恢弘巨影,看着流云如纱般在那些高耸的塔楼、炮台以及穹顶间流转,又有淡蓝色的光粒子从云底逸散出去,仿佛细雪洒向平原。 贴身侍女伊莲站在她身旁,同样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她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神中略显消沉,尽管她知道在女皇面前不应该表现出这种消沉,但伊莲仍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在叹息什么,”贝尔塞提娅看了伊莲一眼,嗓音轻缓而平静地说道,“咱们以前也有一个——而且还比这个大一点。但这种话说出去又只显得尴尬。” “他们可不止有一个——他们还有一群呢。”伊莲指了指尘世黎明号周围漂浮的那些空中堡垒,戈尔贡飞行堡垒的规模当然比不上空天要塞,但它们仍然是惊人的工程学奇迹,那些特征明显的教堂、工厂、医疗设施就像陆地周围的群岛般拱卫着中间那座要塞,所带来的是一种和昔日的群星圣殿截然不同的……观感。 空天战斗群是一支军队,制式的、量产的军队,它不是一座需要被国民们当做“神迹”和“荣耀遗产”来敬畏、膜拜的“圣殿”,它的诞生过程可以写在报纸上,它的宣传资料可以挂在魔网上,它的后续姐妹正在工厂中等待组装,伊莲甚至可以想象,在若干年后,当尘世黎明号服役期到了之后,塞西尔官方甚至会让这座要塞开放给全民参观,排队就能买到票的那种。 这种事儿高文叔叔肯定干得出来——在死而复生之后,他非常擅长把那些别人眼里能当传家宝的东西给弄到如同白菜一般。 “是啊,他们还有一群呢,”贝尔塞提娅这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而且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还能造出第二群来。” “……陛下,您为什么看上去反而挺高兴的?”伊莲被白银女皇这突然的笑声弄的有点发懵,“我还以为您会跟我一样有些……伤感。” “我确实有些伤感,但我更有些愉快——是那种持续了几百年的束缚突然被解开的愉快,”贝尔塞提娅慢慢止住了笑声,她望向远方,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伊莲,你还记得王庭里的大星术师和文库学者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么?” “他们挂在嘴边的话可多了,我的女皇陛下。” “他们常说,‘群星圣殿是一个不可复制的奇迹’,说了一年又一年,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说了一代又一代,”贝尔塞提娅嘴角仍然翘着,“现在,我终于不用听他们这恼人的聒噪了。” 脚步声从后方传了过来,一个恭敬的声音在白银女皇身后响起:“陛下,接收到尘世黎明号传来的导航通讯,我们即将降落在要塞主甲板。” 贝尔塞提娅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无可挑剔的衣着与表情,对伊莲轻轻点头:“走吧,我们去看看高文叔叔为我们带来的新时代。” …… 一架来自塞西尔本国的龙骑兵飞行器平稳地降落在了尘世黎明号主甲板边缘的一处起降平台上,舱门平稳打开之后,一个长长的身影从里面慢慢爬了出来,提尔来到甲板上,扬起身子好奇地左右观望了一下,很快便看到了正站在平台旁边迎接自己的瑞贝卡——瑞贝卡身旁其实还有几个像是随从的人,但她一个都不认识。 除此之外,她没有看到高文的身影。 “欢迎!”看到了好久不见的熟人(鱼),瑞贝卡立刻笑着走上前,拉着提尔的手离开了起降平台,“你可算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早上就会到呢——啊对了,祖先大人他正在接待奥古雷部族国的卡米拉大酋长,你得过会才能看见他。” “怪不得没看见他……哈欠,”提尔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大使,于是赶紧又把第二个哈欠憋了回去——但她没憋住第三个,“哈欠……我来的应该还算是早的吧?毕竟我是飞过来的……” “其实还真不是……有好几个国家选定的代表本来就在塔拉什平原或者平原周边作战来着,这时候直接被接到尘世黎明号了,”瑞贝卡一边带着提尔走向被临时选作“使节公馆”的休息区一边介绍着目前的情况,“而且精灵那边也是飞来的,他们比你还早到一点——对了,乘坐龙骑兵的感觉怎么样?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乘坐它吧?” 作为最早期龙骑兵的设计者,瑞贝卡的语气中显得颇为自豪,提尔听到之后则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着:“感觉倒还不错,比我想象的平稳,不过最主要的是很新鲜——我头一次看到龙骑兵的座舱里是什么样,你知道的,我之前几次接触龙骑兵都是糊在底盘上,而且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瑞贝卡自豪的表情瞬间凝固下来,片刻之后化作一串尴尬的干笑:“啊哈……哈哈……” 事实证明,唯有海妖这样充满300%可能性的种族,才能对抗铁头狍子那末梢坏死般的神经。 提尔则仿佛没有注意到瑞贝卡的尴尬,她只是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空中要塞——尘世黎明号的规模注定了每一个站在甲板上的人都不可能看到这座“天空之城”的全貌,但根据降落之前所看到的景象以及此刻能够看到的甲板区域,提尔仍然可以迅速在心中构建出尘世黎明号真正的规模并建立一个较为准确的印象,她看着流云在要塞上层建筑中缓缓飘过,看着阳光在远方的云海间泛起辉影,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感叹起来:“真好啊……” “啊?什么真好啊?”瑞贝卡一下子没听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尘世黎明号啊——那确实,它可是我们目前为止造出来的最带劲的东西!不过我听说你们生活在一艘曾经能在星空间航行的巨型‘飞船’上,想来尘世黎明号的规模在你眼中也没那么大吧……” “确实,安塔维恩比尘世黎明号大很多很多,”提尔轻声说道,在这个总是睡眼惺忪的海妖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瑞贝卡从未见过的认真与感伤表情,“但它已经搁浅很多很多年了……虽然还在修,但没有人知道它是否真的还能苏醒过来。” “会飞起来的,”瑞贝卡立刻说道,“迟早有一天会飞起来的,你上次不是还跟我们说,那位叫‘海瑟薇’的深海女巫利用虹光发生器成功给飞船的动力炉点火了么?既然能成功点火,那就肯定还能做到别的事情……” “那就提前谢谢你的祝福了。”提尔笑了起来,她似乎已经不再感伤这个问题,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正从甲板边缘的连接桥上走过的、看起来明显不像是塞西尔士兵的人身上。 她已经看到了两三拨这样的人,那些人穿着不同风格的衣服,衣服上还能看到表示身份的标记,他们在塞西尔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过连接桥,虽然看得出来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保持镇定,但在望向周围设施时,他们眼神中还是难免在流露出惊愕、震撼的神色来。 提尔很快便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用尾巴尖指着不远处:“那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早期抵达的代表们?” “啊,是啊,”瑞贝卡顺着提尔尾巴尖的方向看了一眼,“前面那几位是北方城邦联合体的代表,后面几位来自西沃德王国,还有那几位长着猫耳朵和尾巴的,是奥古雷部族国的使者们——他们的大酋长卡米拉正在跟祖先大人聊天呢。” “……所以大家都是组团来的么!”提尔仿佛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只有我们海妖的使者是我一个人?” “……好像是的,”瑞贝卡挠了挠脑壳,“反正我听说的几拨代表都是好几个人,至少要有会议现场的发言人、顾问和记录官。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海妖毕竟情况特殊,你们离的那么远,之前在塔拉什平原作战的远征军还都死回去了,能及时赶过来参加会议又符合大使条件的本来就你一个……不过你放心,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就直接跟我说,我帮你安排。” 瑞贝卡拍着胸口,作为最高技术长官和帝国公主的她这一刻竟仿佛真的有了那么点可靠感,不过提尔好像并没有在意这些,这位深海咸鱼(兼大使)只是继续若有所思地望着走过眼前的他国代表们,也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 同一时间,尘世黎明号上层区的一间会客厅内,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兽人大酋长卡米拉正坐在高文面前。 高文对“兽人”这一异族并不陌生,早在环大陆航线重启之前,在塞西尔帝国与苔木林的灰精灵们签订了跨国贸易协议的时候,就开始有一些来自大陆西部的兽人通过苔木林贸易线这条途径造访塞西尔这个新兴的人类帝国,兽人并不是精明的商人或热爱旅行的旅行者,但他们是优秀的佣兵、护卫和冒险家,通常情况下,造访塞西尔帝国的兽人大多是灰精灵商人的保镖,剩下的少部分则是为求学而来——这并不符合很多人对于“兽人”这个种族的粗浅印象,但实际上,这个种族向来不拒绝学习和吸纳知识,只不过他们同时也很崇尚用斧子来解决问题罢了。 而从高文的视角,这个世界的兽人让他很……意外。 这个有着粗犷名字的种族并不像他前世印象中那样是作风粗野、外形丑陋的“人形魔物”,却也不是那种脑袋上顶个兽耳就算半兽人的“萌系风格”,他们很像人类,有着并不丑陋的面容和比例近似人类的肢体,但同时也有着很多粗犷的身体细节,他们体表覆盖着坚韧的毛发,耳朵、尾巴与眼睛都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其五官也多多少少有些猫科动物的倾向,而且通常比人类更高大强壮——既不面目可憎,也不柔弱可欺。 有人说他们是某个邪恶的上古种族将人类与野兽的遗传因子拼接改造的结果,但没有人能证实这个说法。 至于眼前这位卡米拉大酋长,她同样有着兽人的种种身体特征,包括大猫一样的耳朵、尾巴与眼睛,还有柔顺浅黄的毛发与快要赶上高文的体型,而除了这些特征之外,她也是一位容貌不错的女士——至少在兽人这个群体中应该算是很漂亮的。 卡米拉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像以往使用人类的家具一样,她尝试了几次之后才找到最佳的位置并把自己的尾巴从身体侧面抽出来,然后心直口快地开口:“开会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们给我准备一把好受点的椅子?比如在尾巴附近开个洞。” “额……当然可以,”高文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其实现在就能给你换一把。” “不用不用,我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卡米拉摆了摆手,紧接着目光便落在了她与高文中间的小圆桌上——圆桌中央放着一个木盒,盒盖已经打开,一枚在阳光下泛着浅绿色的水晶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这块水晶就是从先祖之峰的深处开采出来的,跟我们用在山顶那座魔网枢纽里的水晶是同一个品种。其实之前我们就想把这东西给你们看看,但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打乱了节奏……” 听着卡米拉的讲述,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同时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块水晶上移开,脸上的表情则带着一丝思索。 他慢慢开口:“你刚才提到……在更换了先祖之峰本地出产的这种晶体之后,设置在山顶上的监听站所捕捉到的那种‘星空信号’强度和密度都提升了不止一倍,而且还出现了更多此前未曾捕捉到的细节?” ------------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塔拉什会议 在正式会议开始之前,兽人大酋长卡米拉专门来见高文,这当然不是为了套个近乎——而是关乎那神秘的“异星信号”以及先祖之峰的某些特殊之处。 “先祖之峰的那座魔网枢纽一直是由妖精们在管理,在奥古雷部族国,妖精是魔法与工程领域的‘专业人士’,”卡米拉简单介绍着情况,“最初也是她们发现了枢纽塔的变化——在追踪那些‘异星信号’的过程中,魔网枢纽曾进行过两次升级改造,考虑到成本和维护便利的问题,妖精们用先祖之峰本地出产的深岩水晶代替了枢纽塔中的一个……谐振单元,他们是这么说的。在那之后,先祖之峰捕捉到异星信号的密度和强度便有了明显提升……” 卡米拉顿了顿,似乎是回忆着什么,又补充道:“这个现象当然引起了妖精们的注意,之后他们找塞西尔派去的技术专家一起研究了很久,最终排除了所有干扰因素,确认只有当替换这种水晶的时候,会发生这种变化。” “……所以,这种晶体可能是一种天然的放大装置,可以增强那些跨越星海而来的信号,”高文若有所思地看着盒子里的水晶,“先祖之峰么……” “先祖之峰是个神圣而特殊的地方——从古时候起,那座高山便笼罩着很多神秘色彩,这包括一些切实存在的超凡现象以及山体深处那多到不正常的水晶矿藏,”卡米拉点点头说道,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十分精神地竖在头顶,“同时,那里也是妖精一族自古以来的领地,他们因先祖之峰的长期影响而有着惊人的魔法天赋,尽管其体型很小,却都是非常强大而致命的魔法刺客以及魔像大师。 “此外您应该还知道另一件事:很多年前开拓远征军的神官们还曾在先祖之峰上举行过沟通神明的仪式——那座高山似乎有着沟通异域位面的特殊性,现实世界的边界屏障在那里显得……格外脆弱。我并不是一个魔法和奥秘领域的专家,但我经常听族中巫师提起,先祖之峰位于一个‘诸界的焦点中’,它的深处存在大量连通深层界域以及遥远时空的裂隙,那些裂隙是魔法领域的概念,并不能让实体物质从中穿过,却可以让一些来自其他‘地方’的能量或信息穿越过来。” 这位让人联想到大型猫科动物的兽人大酋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七百年前的人类神官在先祖之峰窥见了神国的恐怖阴影,古时候的妖精法师和兽人巫师曾在那座高山上聆听来自神秘位面的低语和启示,当地居民传说有古代的灵体通过那座山峰深处的洞穴和暗河往来穿梭于生者和死者的世界,而现在,我们在它的山顶听到了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信号。 “传说与真实就这么纠缠在一起,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先祖之峰倒确实是个‘焦点’,雯娜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浪漫不浪漫我倒是不懂,我只是觉得妖精们的发现很重要,尤其是在我们发现了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秘密,准备将目光投向星空的时候更是如此。” 在之前塞西尔第一军团的推进过程中,菲利普率领的部队发现了维普兰顿天文台的遗址,并从中挖掘出了那个不断造访洛伦大陆的异星信号的秘密,这件事在联盟高层中已经公开出去。 奥古雷部族国虽然给外人的印象是一个比较落后封闭的国度,但在它的崇山峻岭中仍旧有着关注星空的眼睛和思索未来的头脑——尤其是随着神权理事会的运作和大量有关星空、众神、起航者的资料被公开出去,如今哪怕是卡米拉这个喜欢拎着斩斧在战场上砍人的“虎女王”,也能明白将目光望向星空的意义。 高文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在片刻沉默之后,他才突然慢慢开口:“其实根据深蓝之井方面的数据以及‘高塔’女士的研究,再加上之前畸变体军团执着进攻奥古雷部族国时的明显意图,我们最近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 “在先祖之峰深处,或许存在一个规模和深蓝之井不相上下的‘深蓝网道裂口’,” 卡米拉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本在身子旁边无意识摆动的尾巴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并逐渐膨胀成两倍大小。 “这其实并不奇怪,”高文摊了摊手,“深蓝网道贯穿整个星球,并且可以无阻碍地穿过任何实体障碍和界域之间的屏障,那么它在行星表面就极有可能存在除深蓝之井以外的其他‘喷口’,只不过存在归存在,并非所有喷口都会如深蓝之井一样‘得天独厚’,便于利用。 “深蓝之井放在大平原上,涌源稳定而且地质结构稳固,开采难度几乎为零,而先祖之峰那个……恐怕深埋在地壳里面,上面压着一整座山,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们都只是觉得那座山中存在种种异象,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察觉山体深处汹涌的魔力流动。 “但这起码说明了一件事——你们的巫师并没有说谎,先祖之峰确实是一个‘焦点’,它的深处能够通往深层界域,甚至可能连接着遥远的时空——这种‘贯穿性’正是深蓝网道的特性。不过这个‘遥远的时空’是否能够延伸到星海彼岸的其他星球,这一点就没法确定了,毕竟我们也不确定其他星球上是否也存在类似的‘魔能网道’,不确定各个星球之间的‘网道’是否能产生共鸣。” 这时候卡米拉膨胀起来的尾巴也终于一点点恢复了原状,她思索着高文刚刚透露给自己的情报,随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异样:“奥古雷部族国境内可能存在第二个‘深蓝之井’——我没想到您会主动把这种事情告诉我。尽管从描述来看,目前恐怕还没有哪个国家有能力去‘开采’它,但……” “但怎样?塞西尔帝国应该好好保守着这个目前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秘密,然后有朝一日想办法把你们的先祖之峰据为己有么?”高文笑了起来,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大酋长已经努力想要把话说的委婉一点,但大概她真的不擅长这种事情,“某个国家境内有战略资源,塞西尔帝国就应该宣布这个国家疑似在研究禁忌技术然后出兵占领不成?” “这……我倒是还没想到这一步,”卡米拉显然是被高文随口一提的“办法”给吓了一跳,这位大酋长的耳朵甚至都微微向后贴到了头皮上,“不过这听上去好像确实……” “塞西尔帝国现在不会,将来也永远不会做这种事——作为一个文明国度,我们还丢不起这人,而且我们也不会允许联盟中有任何一个国家做这种事情——因为这对凡人共同体的理念将是极为严重且彻底的破坏,”高文收敛起了脸上玩笑的表情,异常郑重地对眼前的大酋长说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友善的世界上,凡人的生存之路本就不是坦途,我们只有有限的时间、有限的资源以及有限的机会来维持生存,因此我希望我们的一切力量都能被有效且准确地用在该用的地方。 “而这,也将是这场战后会议中最核心的理念,是我们处理刚铎废土一系列后续问题时的准绳——卡米拉大酋长,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卡米拉眨了眨眼睛,她那淡黄色的竖瞳中倒映着高文异常郑重的表情,片刻之后,她轻轻点了点头:“请放心,奥古雷不会忘记塞西尔远征军在危难时刻所提供的援助,你们是高山与森林的盟友,山林子民会始终站在盟友的一边。至于先祖之峰的问题……除了那座可能存在的‘深蓝裂隙’之外,我们愿意与塞西尔方面共享所有研究资料和样本。” “历史会证明我们的道路,”高文沉声说道,“再多谈谈关于先祖之峰和那座枢纽塔的事情吧,我对这非常感兴趣。” 在这之后的许多天里,大量有关先祖之峰的技术、历史资料和从奥古雷境内运来的水晶样本被送到了高文面前,送到了尘世黎明号的研究设施中,而同样是在这许多天里,来自洛伦大陆各个国家和地区的、通过各种途径远道而来的国家领袖和代表们也陆陆续续抵达了塔拉什平原,来到了这刚铎古国的昔日“首都”。 在这盛夏的末尾,在丰收之月的第一天,已经成为整个大陆所有国家焦点的“塔拉什会议”终于召开。 所有曾出兵出力参与废土战争的国家的代表们在这一天齐聚尘世黎明号——他们有的早在一周前便已经抵达这座空中要塞,有的直到火月最后一天才风尘仆仆地结束旅途抵达会场,他们有的乘坐本国的狮鹫、飞舟登上要塞,有的则乘上塞西尔方面提供的龙骑兵飞行器完成了这段不可思议的“天空之旅”,而无论是哪一天、哪一路抵达的代表,当他们目睹这座漂浮于云端的战争之城时,震撼与敬畏便是其唯一共通的心情。 最终的会场位于尘世黎明号上层甲板的“穹顶大厅”,这里是一处观景露台,其主要作用是让空天要塞的主脑“感受光合作用的温暖与快乐”,但由于穹顶大厅外墙上的神经组织皆进行了妥善的封装处理,因此这座设施也相当适合用来给普通人放松使用——同样也适合作为一处足够庄重、足够令访客印象深刻的会议场所。 高岭之王奥德里斯在穹顶大厅前驻足。 在进入大厅前,这位身材高大壮硕的独眼国王回头望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尘世黎明号上最开阔的风景,可以看到那些在远处云海中起伏的戈尔贡堡垒,也可以看到空天要塞上层那些令人震撼的战争疤痕。 那是蠕行之灾的毁灭性炮击击穿护盾之后留下的可怕痕迹,只有在亲自登上这座要塞之后,奥德里斯才近距离地发现了这座战争巨兽身上的伤口——焦黑撕裂的甲板,熔融坍塌的巨大建筑,被摧毁的火炮阵列,刚刚完成切割,还没来得及替换修复的护盾模组,这都是在地表仰望尘世黎明号时根本看不到的东西,而当代表们登上甲板之后,这些疤痕才以触目惊心的方式进入他们眼中。 尘世黎明号就是背负着这一身的伤痕,巍峨地漂浮在塔拉什平原上空。 这一刻,塞西尔人所建造的这座“奇迹要塞”才似乎终于在高岭国王心中留下了一个真切且有温度的“印象”。 这是一座漂浮在天空的战争要塞,一个在惨烈战争中站到最后的磅礴身影,当近乎神明的蠕行之灾被化作一片焦炭,当意图毁灭世界的古代机械守卫在太空中四分五裂,当疯狂失控的古代神明坠向大地,唯有这座伤痕累累的要塞在战场上站到了最后。 与它一同站到最后的,还有来自联盟诸国的百万凡人士兵。 “父王,”年轻的皇子洛林来到奥德里斯身后,“您在看什么?” “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奥德里斯沉声说道,随后他转过身,迈步走向了那座有着流线型穹顶的大型建筑,而在他身旁,是和他一样怀着无数起伏思绪和感慨、朝着一个方向迈出脚步的联盟领袖与代表们。 同一时间,高文已经站在穹顶大厅中,以平静的目光扫过正走入会场的一个个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 他看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身影,戴安娜站在罗塞塔身后,他们注意到高文的视线,便朝着这边微微点头致意。 高文又看到了贝尔塞提娅——白银女皇在几位书记员的陪同下进入会场,身后还跟着她最信赖的侍女伊莲,当贝尔塞提娅全程维持着严肃、端庄的“官方表情”时,没有人注意到她狡黠地偷偷对高文眨了眨眼睛。 不断有代表进入大厅,不断有声音通报参会者入场的情况。 当差不多所有代表都入场之后,一个通报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深海王国大使,提尔女士及其使团入场!” 海妖? 一瞬间,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了大厅入口的方向: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海妖这个最近才开始在洛伦诸族视野中活跃的先进族群,但几乎没有人真正了解这个充满谜团的海底文明,他们知道海妖在废土之战中派出了一支远征军来协助联盟作战,但几乎没有代表知道海妖的大使也会出现在这场“联盟内部会议”上! 而作为这场会议的发起者,高文这时候甚至比其他代表们还惊讶——提尔不是一个人来的么?“使团”是哪来的?! 这份疑惑没持续多久,下一刻,他便看到了出现在大厅入口的身影。 维持着人类形态、身着一袭蓝色长裙的提尔走入了大厅。 她身后还跟着六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提尔。 高文:“……?” (推书时间到,友情推荐《这个前锋不正经》,作者肉末大茄子,是以前从未推过的体育文,感觉还不错。话说我更想吐槽一下这个作者名……)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不再停滞 在看到一群提尔整整齐齐走入会场的一瞬间,高文就知道这个深海咸鱼不负众望地又整了个活——但他是真的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可以在塔拉什会议的会场上整出这个方向的好活来,于是当场目瞪口呆,脑海里只剩一句感慨:真不愧是可能性300%的种族啊…… 他这边心里感慨着,就听到旁边的瑞贝卡突然小声冒出一句:“原来她那天跟我感慨说别的国家都派一群人过来是这个意思啊……” 高文:“啊?” “她来这儿的时候不是我接待的么?”瑞贝卡赶紧解释着,“那时候我们看到其他国家的代表团一群一群地从甲板上走过去,提尔小姐就跟我感慨说他们的人真多,只有海妖王国派过来的大使就她一个,当时我还跟她说如果遇上困难可以找我帮忙呢……” “……然后她就一个人给自己组了个团队出来?就为了看上去厉害一点?”高文眼角一跳一跳地看着提尔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后面整整六个一看就是分裂体的提尔跟影分身一样在她身后包了个圆,一个个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仿佛是上了岸的咸鱼,看上去惊悚的跟赶尸人似的,“话说海妖竟然还能这么操作的么……” “能啊,我上次还看到提尔小姐去爬工地上的塔吊,失手掉下来摔在钢网上,结果从底下漏出来七八十个只有巴掌大小的提尔小姐,”瑞贝卡随口说着这些高文此前并未听说过的惊悚轶事,“不过那些小提尔看上去都呆呆傻傻的……” 高文:“……” 这么惊悚的事儿发生在海妖身上怎么就这么谐呢! “祖先大人您在想什么啊?”瑞贝卡注意到高文久久没有开口,忍不住在旁边问了一句。 高文面无表情:“我觉得海妖正式加入联盟之后我们所有人恐怕都有很多工作要做——尤其是宣传部门的……” 瑞贝卡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只是带着一脸发蒙的模样挠着脑壳“哦”了一声,而与此同时,会场上的他国代表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提尔以及她身后的六个影分身——惊讶、猜测、好奇的目光出现在会场上,然而足够的涵养与镇定让代表们把所有视线都控制在不失礼的范围,他们大都在内心揣测着这位“海妖大使”身后的“团队”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由于海妖这个种族对洛伦诸国而言本身就异常神秘,代表们的猜测竟也渐渐朝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向发展起来。 短短三十秒内,已经开始有边远国家的代表猜测海妖这个种族是不是全族都长一个模样了——深海大使提尔小姐成功凭一己之力在塔拉什会议开始之前就带崩了自己种族在洛伦诸国眼中的形象,这还得亏她今天入场的时候是直立行走进来的,否则还能崩的更彻底一些。 但作为视线中心的提尔自己却仿佛压根没注意到会场上气氛的变化——或者是作为一个奇葩在塞西尔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周围出现这种饱含惊愕的氛围,当周围有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深海王国”的席位时,这位临时被老板一个传讯安排成区域代表的大使小姐只是用尾巴尖戳了戳离她最近的卡米拉大酋长:“哎,能帮个忙么?等会我要是不小心睡着了你帮忙叫醒我……” 卡米拉:“……?” 这位大酋长依稀记得自己上次参加联盟会议的时候现场不是这个气氛的…… 不过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整个会议的进程,随着所有的代表在大厅中落座,穹顶大厅的弧形屋顶传来机械运转的轻微鸣响,层层叠叠的金属覆板从屋顶边缘升起,覆盖在透明的高强度水晶玻璃外层,明亮的天光被隔绝在外,更加舒适、适宜的人造灯光则照亮了整个空间——灯光的变化让会场安静下来,直到大厅中心的地板缓缓打开一个洞口,一台大型魔网终端从中升起,并将联盟的徽记投影在所有与会者面前,高文低沉沉稳的声音打破沉默: “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非常感谢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能不辞劳顿,深入这片荒芜之地来参加此次‘战后会议’。 “就如每一个人所了解的那样,我们刚刚从一场几乎可以终结文明进程的滔天灾难中幸存下来,而在品尝胜利的喜悦、舔舐战争的伤口之前,我们需要首先确保在这场浩劫战争之后的秩序与稳定,确保联盟整体的利益以及每一个成员国的和平与稳定,这便是此次会议的意义,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是有共识的。 “不过在正式开始会议之前,我需要首先介绍联盟的新朋友——来自深海的海妖们。正如我们所知的,在废土之战中,深海王国向洛伦大陆派出了一支强大的远征军,我们如今能够以胜利者的身份坐在这里,这支远征军的奋战功不可没,而在更早之前的接触中,海妖一族便已经向洛伦展现了她们的文明、强盛与友善。 “我很荣幸地邀请深海王国全权大使提尔小姐在接下来进行发言——同时在此以联盟常任理事国之一的名义发起一项提案:将海妖王国接纳为联盟新的成员国。” 高文不是一个喜欢客套话和搞太多“外交辞令”的人,因此他很快便开门见山地说完了作为此次会议东道主所需要进行的开场发言,并把接下来的发言位置留给了提尔,而之所以把海妖大使的发言环节安排的这么靠前,倒并不完全是为了表现对“新盟友”的重视——主要是他担心再不让提尔起来讲话这根深海咸鱼就该睡着了…… 会议流程是之前约定过的,因此在轮到自己讲话的时候,提尔并没有任何紧张与意外——她只是面带微笑地站了起来。 在今天之前,高文一直在担心这个平常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睡鱼到底能不能承担好大使这个角色,但当她面带微笑慢慢起身的时候,高文便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之前的所有担忧都是多余的。 她是提尔,她来自一个古老而先进的文明族群,早在洛伦大陆的这一季文明开始之前,甚至早在许多季文明的轮回之前,她与她的同胞们便已经在遥远的深海中游弋并观察着陆地上的世界了,她平常懒散,嗜睡,习性怪异,但即便如此,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该怎么跟陆地上那些短暂种族打交道——她见得多了。 “愿海浪祝福你们,生活在干燥陆地上的朋友们,我带来了深海主宰佩提亚陛下对联盟的问候——海妖们很高兴与陆地种族有了一次并肩作战的情谊,尽管我们相互之间还了解不多……” …… 温柔的海浪拍击着阳光下金色的沙滩,安塔维恩号高扬壮观的舰首如一道连绵的峭壁般耸立在金色沙滩旁边的海岸线上,在巨日的光辉照耀下,这艘搁浅星舰的甲板、护壁与生态穹顶都仿佛泛起了一层朦胧迷幻的辉光,又有细碎的海浪在星舰的另一侧起伏涌动,阳光在海浪表面支离破碎,让安塔维恩那浸没于水中的舰体仿佛沉入了璀璨的光辉深处。 深海的主宰,海妖的统治者,女王佩提亚离开了她那位于星舰深处的宫殿,离开了搁浅的安塔维恩号,来到了金色沙滩附近的一处高台上,她看着这艘曾满载艾欧子民逃离灭世之灾的星舰,看着它那绵延百公里的舰体被海浪温柔包裹,忍不住轻声开口:“……至少这份景色确实很美。” “毕竟故乡的海面上只有风暴,千百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阳光或繁星,”深海侍女罗莎莉亚站在佩提亚身旁,闻言低头说道,“而这颗星球却有很多……复杂的景色。” “故乡的风暴么……也不知道故乡的风暴是否有停息之日,”佩提亚轻声感叹着摇了摇头,接着仿佛随口提到,“算算时间,提尔那边的会议已经已经开始了吧?” “计算时差之后,就在今天,就在此刻,”罗莎莉亚答道,“陆地上的诸国会在今天开始讨论如何为那场大战善后,同时讨论与深海王国建立同盟关系的议题,根据那边传回来的会议安排,提尔应该是第一个需要发言的,不过……” “不过什么?”佩提亚看了一眼有些犹豫的罗莎莉亚。 “……感觉提尔的性格不是那么可靠,”罗莎莉亚想到了自己那位好友以往的一些“辉煌事迹”,脸上忍不住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她确实是个优秀的潮汐大师,也确实和陆地种族打过不少交道,但她过于慵懒的性格和随时会掉链子的毛病似乎并不适合做这种……‘太过正经’的事情。” “我恰好不这么觉得,”佩提亚笑了一下,“我们和陆地种族在习惯性格方面有着不小的差距,而且我们并不打算改变这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提尔是一个很能代表‘海妖风格’的姐妹,她可以让联盟尽早意识到深海族群和他们陆地族群的不同,并在这个前提下与我们建立交流。而从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提尔有那么‘不可靠’……罗莎莉亚,你应该对自己的朋友有点信心,虽然跟陆地种族打交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对提尔而言还算不上什么难题。” “这……好吧,您的考虑是有道理的,”罗莎莉亚想了想,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但紧接着她又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女王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不过……这样真的好么?再次与一个陆地文明建立如此紧密的关系,建立大规模的官方交流……与洛伦大陆诸国建立正式的同盟关系,参与这颗星球的‘联盟事务’,这可跟我们之前与塞西尔人建立技术交流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 佩提亚沉默了几秒钟,轻声开口,她的嗓音如远方的海浪一样轻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罗莎莉亚。” “我们已经告别过太多‘朋友’了,”罗莎莉亚低声说道,“不管是利益层面的同盟,还是关系紧密的盟友,不管是技术领域的合作伙伴,还是相互认可的朋友,我们已经和这颗星球的陆地种族打过太多次交道……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看上去充满希望的族群,那些几乎已经发展到最后一步的,那些已经在社会文化层面和深海王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甚至那些前一天还在与我们交流合作项目,前一刻还在相互交换祝福的……最终,他们都变成了海渊秘库中的遗物,以及数据库中的一行脚注。 “女王陛下,我记得您在当年的巴克罗姆共和国的载人航天探索计划失败之后就曾做出了决定,此后放弃与这颗星球的陆地种族建立更深一层的交流,即便是那些最友好、最有潜质的族***流等级也不能超过二级。” “这确实是我当年的决定,”佩提亚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罗莎莉亚的眼睛,“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只是因为塞西尔人带来的‘变数’?” “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佩提亚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海妖……可是一个相当有耐心的种族。” …… 海妖是一个相当有耐心的种族,尽管并非所有的耐心都会换来回报,但足够的耐心往往可以保证她们不会错过那些值得等待的报偿。 安塔维恩上层平台,通讯与雷达阵列区,首席深海女巫海瑟薇正静静地注视着那座伫立在蓝天下的、由一座主塔以及大量附属结构构成的庞大装置,这位在脸颊附近生有漂亮蓝色鳞片的海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这些装置上耗费了多少岁月,就如她记不清自己在安塔维恩的核心融合塔与跃迁引擎上花了多少心血,但她很清楚一件事——这项工作值得她这些无止尽的付出。 超光速通讯阵列,这是安塔维恩号与其他那些失去联系的移民舰或者母星上可能存在的幸存者们建立交流的希望——或许不是唯一的希望,但至少是目前海妖们能想到的仅有的希望。 海妖是一个相当有耐心的种族。 “海瑟薇大师,动力炉输出的能量已经被重定向至通讯阵列。”一名深水技师走了过来,在海瑟薇面前低头说道。 “能量参数达到阈值了么?” “是的,这一次达到了!”深水技师有些激动地说道,“在完成对核心融合塔的二期改造之后,从虹光发生器中输出的能量已经完全符合要求,之前的预启动流程也进行的非常顺利!” “很好,那就正式启动吧,”海瑟薇轻轻点了点头,“看看我们这段时间在超光速通讯阵列中进行的改造和修复是否会如预期那样发挥作用——哪怕主天线仍旧无法使用,相关反馈参数也将足以验证我们对‘魔力’的理解!”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定性 在安踏温恩深处,在生态穹顶区的中心,那座贯穿了整座飞船、如一座通天巨塔般连接着所有机械舱、能源环、人工海、居住区、穹顶区的高塔——核心融合塔正在发出一种低沉而悦耳的嗡鸣,这嗡鸣声如海浪般层层叠叠,在整艘移民星舰中带来了轻微的共鸣。 几十万年来,海妖们几乎已经忘记了核心融合塔启动时的模样。 在核心融合塔底部,曾经修复了无数次而最终毫无进展的“激励组件”如今已经被整体移除,取而代之的是在黑暗机械舱中层层叠叠排列整齐的魔网单元,这种来自“陆地盟友”的技术并不先进,但经过虹光装置的增幅和纯化之后,它所输出的能量几乎“正正好”可以完成对融合塔的“点火”。 而在融合塔的中层,一个规模巨大的、由力场维持着的储存槽中,某种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物质正在微微涌动。这物质看上去仿佛液体,却又像是浮动的光雾一般缺乏实感——它正是海妖沦落在这颗原始星球之后找到的燃料替代品:从神明的尸骸中提取出的高纯度能源。 在点火装置完工之前,海妖们一直找不到让核心融合塔重新运行的办法,于是她们只能用最简单原始的办法来“烧”风暴之神的尸体,用这种方法从神尸中取得的能量十分有限,而且成分驳杂极不稳定,几乎只能用于维持安塔维恩最基础的功能运转,而现如今……海妖们已经找到了控制“魔力”的方法,找到了让核心融合塔再次启动的方案。 随着首席深海女巫的命令,核心融合塔底部的魔网阵列与虹光装置被同时激活,在位于飞船底部的机械舱内,那些层叠排列、仿佛棱柱石林般的魔网单元开始笼罩在一片符文辉光中,紧接着,设置在融合塔点火舱中的数十组大型虹光发生器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嗡鸣,这些威力巨大的“光束炮”被固定在一个悬浮于半空的环带上,其前端皆指向某个“焦点”。 虹光发生器的嗡鸣渐渐达到顶峰,这些在陆地上被当做主炮使用的大威力“武器”被同时启动了,几十道威力惊人的光束在千分之一秒内便轰击在同一个位置,而在那里,早有一团小小的“液滴”悬浮于半空,等待强大能量的灌注。 下一刻,融合塔内传来一阵轰鸣——连锁反应被成功启动了。 安塔维恩深处的动静被传递到了上层甲板,海瑟薇侧耳倾听着那些如心脏般稳健有力的轰鸣,直到这些声音渐渐减弱,从启动初期的峰值逐渐进入平稳运行的平衡阶段,这位深海女巫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但她并没有太过激动。 因为这并非第一次成功点火——在建成那些魔网单元以及虹光发生器之后,安塔维恩已经成功进行了六次点火操作,尽管技术并不成熟,从硬件到流程都还有很多有待完善的地方,但借助这种来自陆地盟友的“魔法技术”,海妖们确实已经有能力启动她们的能源中枢,并让安塔维恩的部分机能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 遗憾的是,目前整艘飞船仍然有数不清的问题需要解决,这远非修复一个能源中枢就能搞定,就连核心融合塔自身也不是完全恢复了正常,即便成功点火,它的输出功率也远未达到理论峰值,而且只能稳定运行半个月左右——只不过和过去比起来,这也已经是奇迹般的进步。 “核心融合塔开始反应,燃料循环正常,点火循环正常,”一名深水技师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了海瑟薇略微发散的思绪,“稳定输出功率为设计值的46%,目前全系统稳定运行——深海女巫,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海瑟薇眨眨眼睛,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她仰起头看了一眼那已经沉默几十万年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在片刻的静神之后轻轻点头:“激活主天线阵列,全系统转入侦听流程。” 深水技师的声音即刻响起:“是!激活主天线阵列,全系统转入侦听流程!” 来自核心融合塔的能量被重新定向,超光速通讯阵列所处的平台深处传来了能源中继管接通时特有的密集咔哒声,海瑟薇感到自己体内的水元素在这一刻微微有些躁动,一种酥麻发痒的感觉冒了出来,她眼前这庞大的古老装置启动了。 “加载特征库,指向性搜索识别信号,”她转过头,看向正在通过调试用终端向通讯阵列输入指令的深水技师们,“顺次呼叫那萨托恩、扎拉赞恩、帕拉西恩,时钟频率62。” 超光速通讯阵列深处传来了一些异样的噪声,海瑟薇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判断这庞大复杂的天线系统内部可能仍然有什么问题,或许新替换上去的符文单元并不能很好地适应整套系统,也可能是引力探测模块还存在未知的故障——但这些局部故障暂时还没有导致全系统崩溃,主天线仍然在运行着,而海瑟薇也没有下达停机命令。 她了解自己曾亲手参与设计的这套东西,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喊停,什么时候该多等一等。 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开始扫描这片星空,在极短的时间内,一道无形的波动以这颗蓝绿相间的星球为中心扩散出去,并在转瞬间扫过了一千六百光年范围内的广袤宇宙。 这是以降低通讯精度、收窄识别范围为代价进行的一次快速广域搜索,也是安塔维恩号的通讯阵列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扫描,它所追踪的信号只有三个,那就是当初一同从母星逃亡并失去联络的另外三艘飞船。 海瑟薇微微闭上了眼睛,来自远方的海风吹拂在她蓝色的发梢,她感觉这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安静的就好像通讯阵列扫描下的这片宇宙。 超光速通讯阵列没有收到任何预设的识别信号。 当然,群星间并非真的很安静,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就有来自异星球的呼叫信号在星海中跋涉,在天空中回响,就像龙神所讲的那样,在过去的许多万年里,有无数与之类似的信号在这片星空中起起伏伏,如盛夏虫鸣——但这吵杂的呼叫并不是海妖们想听到的声音。 对她们而言,在这一千六百光年范围内,群星寂静无声。 “在广袤的宇宙面前,一千六百光年是个很小很小的尺度,”一名深水技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样子我们真的飞了很远……” “或许不只是飞了很远,”海瑟薇轻声开口,她的脸上一片平静,“宇宙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深水技师看向首席女巫,“是维持现有频率继续对深空进行广域呼叫?还是收窄呼叫范围,拓宽识别频段,对所有频率下的通讯信号进行接收解析?我们的陆地盟友似乎正在关注一个频繁指向这颗星球的异星信号,我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或许可以识别到这个信号。” “我们……” 海瑟薇刚刚开口,另一阵噪声便从通讯阵列的主塔中传来,伴随着能源中继管中一阵由高到低的啸叫,整个天线装置都自动切断了能量供应,不远处一名负责监控系统的深水技师立刻高声喊道:“主天线引力探测模块异常离线,系统强制关闭!” “我们先修好它,”海瑟薇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的语气仿佛无风的湖水般平静,“再修一次。” 这个世界似乎总是对众生缺乏善意,但海妖对此从不在意——她们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种族。 …… “综上,经联盟全体成员国表决,以全票通过深海王国成为联盟一员的提案,自今日起,深海王国将成为我们亲密的朋友、坚定的盟友以及在这颗星球上共同生存、守望相助的伙伴,以神圣的《凡人共同体联盟宪章》之约定,深海王国将从即日起享受作为联盟成员国的一切权益,并同时需承担对等义务,此决议将持续生效,直至发生《宪章》中所明确的重大变动……” 当高文以沉稳有力的声音亲自宣布海妖正式加入联盟之后,穹顶大厅中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提尔——以及提尔们同时起身向会场致意,并在掌声中接过一份原始宪章的副本,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之后,这份副本将被妥善保存,同时再被复制四份,分别由联盟三大理事国以及深海王国长期保管。 “接下来,我们进入下一议程,”当大厅中再次安静下来,高文的目光扫过了与会的代表们,“在这个议程中,我们首先要迎来一位特殊的‘参会者’——这位参会者同样在之前的废土战争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将对我们的联盟产生深远影响。 “由于某些原因,这位参会者无法‘亲自’来到我们的会场,她将以远程连线的方式与大家见面。” 伴随着高文的讲话声,会场中有一部分代表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与好奇,但很快,现场的大多数人便意识到了高文所指的“特殊参会者”是哪一方——能参加这场会议的皆是联盟中的重要人物,他们很清楚那场刚刚结束的废土战争的情况,其中不少人甚至亲自指挥乃至亲上前线——他们知道,确实有一个身处这场战争漩涡中心的“势力”到现在还没出现在会场上。 他们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投向了穹顶大厅的中心,那台大型魔网终端已经启动,伴随着高文的话音落下,投影水晶上空浮现出了跃动的光影,紧接着,光影凝聚为清晰稳定的全息影像。 有声音从画面中传来:“你们好,我是奥菲利亚·诺顿,刚铎帝国的末裔,铁人兵团的首领,深蓝之井的现任领主。” 代表们睁大了眼睛,他们看到一个坐在金色王座上的身影,那身影竟好像与王座“连接”在一起,有数不清的管道线缆连接在她的身后和王座四周,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精致的如同一个人偶,同时也像人偶般了无生气,而在这个身影的四周,则是一处看上去像是地下空间的广阔平台,远处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有迅速移动的灯光和某种交通工具,近处则可以看到…… 无数整齐排列的,全副武装的铁人士兵。 “很抱歉,只能以这种形式和你们见面,”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然而全息投影中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精致“人偶”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嘴都没张——尽管从画面来看,她应该就是那位“奥菲利亚·诺顿”,可她的声音却好像是从别的地方合成出来的,“在废土中维持存活需要付出很多东西,我已经无法离开地底深处的这座堡垒,但我想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流。再次向你们致意,并肩作战的盟友们。” 坐在高文旁边的琥珀突然偷偷戳了戳高文的胳膊:“哎,奥菲利亚真的给自己弄了个‘参会形象’哎,看着跟那个正版的‘奥菲利亚’几乎一样——你说她是不是用库存的铁人改出来的?” “我哪知道,”高文面无表情,声音从牙缝里透出来,“不过有一个参会形象确实能少很多麻烦——会场上的大部分人可接受不了一群古代机械跟自己说话。” 琥珀点点头:“确实。” 结束了和琥珀的嘀咕,高文抬起头,与会代表们在看到奥菲利亚·诺顿之后的种种反应尽入眼中,随后他清清喉咙:“咳,那么我们的下一个议题——在战争结束之后,深蓝之井将作为永久中立城邦,以独立势力的形式加入联盟。” 随着高文的声音,大厅中立刻出现了低声的议论以及小范围的骚动。 这才是这次“塔拉什会议”的重头戏——战争之后,刚铎废土的秩序确定以及各项利益分配问题! 海妖加入联盟确实是一件大事,但这是一件没什么争议空间的大事,遥远的深海王国与洛伦大陆没有任何利益瓜葛,先进的海妖文明是个毋庸置疑的强大盟友,她们的远征军已经在之前的废土战争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以及明确的友好倾向,在这个会场上,没有任何人会反对海妖的加入。 而深蓝之井……说实话,尽管此前战争期间联盟诸国就知道了铁人兵团的存在以及“刚铎末裔”的事情,但并非所有国家都想到了这么一座像是“遗迹”的深蓝之井竟突然要以中立城邦的形式加入联盟! 这些嗅觉敏锐的人意识到了一件事: 高文虽然正在说的是深蓝之井作为中立城邦的问题,但实质上,这恐怕是在给整个废土划分,给整个战后分配的过程定性,或者说……奠定基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海妖世界观中的合理性 许多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集中到了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上,集中在那位坐在王座上的、如人偶般精致却又了无生气的“奥菲利亚·诺顿”身上,他们看着这位“古代刚铎帝国的末代皇室”,似乎想要从这位古人的脸上看出一丝态度来。 而另一些人的目光在投向了提丰帝国与白银帝国的席位,他们关注着罗塞塔·奥古斯都与贝尔塞提娅·晨星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等待着这两位帝国领袖的表态——现场的每一个代表都知道,这种涉及到基本秩序的问题,小国永远的人微言轻的,只有三大帝国的表态才能决定事情的最终走向。 对于在这里的许多国家代表而言,这恐怕是他们有史以来遇上过的最匪夷所思、最不合常规的事态:他们在一个已经毁灭了七百年的古代帝国首都上空,讨论着这座废都是否应该被视作一个独立城邦,而这个古代帝国的末代继承人甚至仍存活于世,并在地底深处关注着会议的进程——与此同时这位末代继承人身边还聚集了一支强大的铁人部队…… 一位来自西南小国的代表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低声对身旁的副手嘀咕道:“我觉得下次他们应该派个头发少的来……” 副手同样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虽然从一开始我们也不觉得自己有插手深蓝之井的机会,但之前王国顾问们的推测都认为三大帝国会占领并瓜分这座魔法涌源……现在如果深蓝之井真的变成了一座独立城邦,并且成为联盟的一个‘成员国’,那后续的许多方案就得重新安排了。” “先看看情况吧,”这位王国代表轻轻吸了口气,“像这种提案,肯定要讨论很长时间,最起码三大帝国的意见就要反复……” 这位代表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嗡鸣声便突然在大厅中响起,发言提示音之后,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白银帝国同意此提案。作为古刚铎帝国的盟友以及现下联盟的理事国之一,我们认可并支持深蓝之井的完整主权以及中立地位。” “提丰也同意,”几乎在白银女皇话音落下的瞬间,发言提示音再次响起,罗塞塔·奥古斯都略显低沉的嗓音传入了代表们耳中,“刚铎古国虽已经全面毁灭,但深蓝之井作为一个独立的区域以及地下城邦一直屹立到了今天,如今诺顿皇室继承人仍在,且实质性掌控着该地区,我认为不论是从法理角度,历史角度,现状角度,还是从未来的联盟发展角度,都应认可深蓝之井作为一座独立城邦的合法性,且支持其中立位置。” 大厅中的各国代表们一时间有些错愕,或许是没想到一个如此敏感而值得讨论的问题竟然就这么瞬间得到了“解决”,但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从一开始,深蓝之井的独立与中立地位恐怕就不是个“提案”,三大帝国明显早在这场会议之前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像这种真正涉及到联盟稳定以及战后基本秩序的问题,三大帝国恐怕都已经完成了商谈——根本就不会进入到在会场上漫长的争吵阶段。 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中,坐在金色王座上的“奥菲利亚·诺顿”仍旧静静地注视着事情的发展,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流露,甚至也看不到呼吸时的身体细微起伏,就好像会场上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一般,直到高文的声音打破沉默:“常任理事国表决完毕,之后进入成员国投票环节,如有三分之二反对,则此提案驳回并重新讨论,如提案最终通过,接下来进入深蓝之井城邦加入联盟的流程——鉴于奥菲利亚·诺顿公主的实际情况,该流程由塞西尔代为完成……” …… 这场会议持续了整整一天——但对于整个塔拉什会议而言,这仅仅是个开头。 海妖顺利成为了联盟新的成员,深蓝之井则成功以永久中立城邦的形式加入了联盟,且在官方定义上被视作“刚铎古国的继承者”——而在这之后,更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处理:奥菲利亚·诺顿在加入联盟的同时宣布了深蓝之井的能源及奥术水晶出口方案;提丰提出了对整片刚铎废土的联合开拓及重建计划;白银帝国提出了建立某种跨国开发实体的方案,又有包括奥古雷与高岭王国等各国代表提出的一大堆战后经济重建、粮食援助、医疗救助方面的提案,最终,在这第一天里联盟各国提出的提案便堆积成了山。 这座“山”里的每一项内容都是当务之急,每一个问题处理不好都会是个惊天大雷,而这都将成为接下来整场会议中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挑战。 这场胜利本身,成为了联盟成立以来所面临的第一个大挑战——也将如一场试炼般,验证高文·塞西尔所打造出的联盟秩序是否真能如他昔日在112会议上所描述的那样发挥作用。 “需要处理的问题堆积如山,但只要处理了这些问题,整个世界就将迎来一段高速而平稳的发展阶段,”夜幕下的尘世黎明号上,高文站在甲板边缘对站在自己身旁的琥珀说道,“值得庆幸的是目前看来局势还不错:提丰与白银帝国都同意‘联合开发’这个基调,医疗救助、粮食援助与经济提振方面的提案应该也不会遇上太大问题,那么联盟的每一个国家就都可以尽快从战争创伤中缓过气来,并在刚铎废土找到新的发展机遇,只要各国国内压力可以被安全释放,联盟整体就乱不起来。” “是的,但只是暂时,”琥珀把手垫在脑袋后面,身子靠着甲板边缘的栏杆,抬头望着远方夜空中那一道道由净化装置释放出的光束,“联合开发是个听上去很美好的事情,但哪怕三大帝国都能齐心协力地保持公平秩序,各参与国都能老老实实服从规则,这‘开发’到后期也迟早会迎来不公平、不平衡的时候,总有国家会觉得别人多吃了一口,你自己也说过——蛋糕哪有那么好分。” “确实是‘暂时’,但暂时就可以了,”高文笑了起来,伸手按着琥珀的脑袋,“我说过,联盟就是一群抱团取暖的豪猪,我们本来就不是如圣人般无私公正地拥抱了同一个理想,而是为了捱过寒冬才不得不选择团结,你本来就不能指望任何一项事业可以永远不出问题——在问题失控之前找到新的出路,然后在新的出路上等待新的问题,我们的文明就是这么慢慢摸索着过来的。” “……说的也是,”琥珀使劲把高文的手从脑袋上扒拉到一边,“如果联盟真的能秩序永存,那我们或许从一开始也就压根不需要这个‘联盟’了。” 夜幕下,一阵脚步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高文与琥珀停止交谈,同时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看到保持着人类形态的提尔出现在甲板上,而且跟赶尸人一样在后面跟了六个影分身…… “晚上好啊!”领着六个分身的提尔溜溜达达地来到了高文面前,她看起来心情颇为愉快,而且难得地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清醒,吹着清凉的夜风,这位“深海王国大使”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真不错啊——据说这地方以前的空气质量差得很,吸一口就能肺痨那种……” “说得好像你有肺似的,”高文打从看见提尔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这时候视线更是没忍住落在了对方身后那一群面容呆滞的分身身上,“你还带着这一群啊……话说你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自己给自己分裂了一整个使团出来?你这意义何在?” “这不是看着有气势么!”提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海妖好歹是个强盛国度,参加联盟会议的第一次亮相怎么着也不能只有一个代表孤零零地露面吧?给不知内情的代表们看到了还以为深海王国落魄的派不出人呢……” 高文嘴角顿时一抖,心说她这还不如派不出人——那位海妖女王也真是心大,竟然敢让提尔当这个全权大使,就这货奇思妙想的行事风格,她在联盟上随便整个活都够海妖那边的宣传和外交部门给她圆半年的……话说海妖有对外宣传和外交的部门么? 想到这儿高文顺便就问了一句:“你们海妖有对外宣传和外交部么?” 提尔顿时一叉腰,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啊。” 高文:“……?” 连旁边的琥珀都被惊着了:“等会,你们压根没有外交部门的么?!然后你们女王就临时一拍脑袋给你安排了个全权大使的身份就让你来代表深海王国加入联盟了?你不觉得这有哪不对么?” “我们当然没有啊,”岂料提尔竟比刚才还理直气壮,“我们上次跟陆地文明打交道都不知道多少万年前的事儿了,闲着没事建立个外交部门干什么?跟海里的鱼聊天么?不过这之后倒是可以成立一个,毕竟现在加入联盟了……” “……你们不是还会跟本地的水元素之类的打交道么?”高文宛若见鬼一般看着眼前这位“深海王国数万年来唯一外交人员”,“你们还打仗,打完仗还议和什么的,这双方起码得有外交人员见个面吧……” “对面的水元素也没有外交官啊,你们谁听说过元素世界还有外交部的?” 提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叉着腰:“我们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通常是先从元素裂隙开始打,一路打穿到无垠海,然后打着打着就会相互理解,再然后咕噜噜就会带着挑事的元素领主来找我们女王认输,我们就表示接受。当然有时候也会有海妖不小心越过了和平边界,或者嘬水元素的时候不小心嘬到了签过和平协议的,那时候女王就带着人过去认错……” 说到这她想了想,露出有些困惑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元素领主看到女王带着姐妹们去认错的时候都会显得很激动,一边喊着‘你们不要过来’一边就跑没影了……” 高文:“……” “你们元素生物还真是……够乱来的,”连琥珀这样思路一向奇葩的都忍不住捂住了额头,“但你这么一解释又好像没什么问题……要这么说的话,海妖真的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和‘普通种族’进行外交活动的元素生物族群了,联盟这算是成功打入元素界了么?” “是你们的‘有史以来’,”提尔笑了起来,“在我们的历史上,海妖可跟陆地种族打过不少交道,虽然那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些曾经跟你们建立外交关系的陆地文明……”高文下意识开口,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算了,我们最好别讨论这个问题。” “是的,我们最好别讨论这个——但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们海妖倒是很欢迎你能来安塔维恩做客,邀请你去参观我们收藏在海渊秘库中的那些古老遗物,”提尔微笑着对高文说道,“你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类,你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方式在我看来甚至不像是个人类,而像是某种……跟我们或者巨龙类似的‘长生者’,你或许能够理解我们曾经历的一些事情。” “那我会很期待的,”高文立刻笑着说道,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提尔身后,不由得有些好奇,“话说回来,平常很少见到你长时间维持人类形态啊,是因为在会议期间保持人类形态和各国代表们交流会更方便么?” “不是啊,”提尔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指了一下身后那六个影分身,“我这不是把尾巴切了弄了六个这玩意儿么……” 高文:“……还能这样的?!” “其实光把尾巴切了还不够,我还从附近的云层里弄了点水来着,”提尔很认真地解释着,“之所以需要用到本体的水,是为了便于操控这些分裂体,而本体的水量又不够,所以就需要从周围环境中汲水——我们海妖一向是个很合理的种族……” 高文:“……”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法直视“合理”这个单词了。 但是幸好,这越来越奇怪的话题并没有持续下去,当提尔准备继续跟高文和琥珀解释什么叫做“海妖世界观中的合理性”的时候,一阵悦耳的嗡鸣声突然传入了他们耳中,安置在甲板边缘的一台“交互装置”则闪烁起了有节奏的亮光。 高文看向那银白色的金属圆柱,他看到圆柱顶端的投影水晶从凹槽中升起,主脑的声音则传入耳中:“收到来自深蓝之井地下要塞的通讯请求——奥菲利亚·诺顿希望与您交谈。” 高文下意识揉了揉眉心——今天看来还真是繁忙的一天。 但不管怎么说,跟那位刚铎公主聊天应该比跟一个海妖讨论“世界观中的合理性”要轻松点吧? “接通。” ------------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遗留问题 银白色的立柱上空浮现出了清晰的全息投影,奥菲莉亚的身影出现在高文面前,她这次仍然使用了之前在会议现场时的那副“姿态”:一具看上去和真正的“奥菲莉亚·诺顿”几乎一模一样的“载体”,坐在一个淡金色的王座上,身体后方和王座周围则延伸出去大量管道和线缆。 “夜安,”奥菲莉亚的声音从画面中传了出来,听上去一如既往平静恬淡,“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休息。” 站在旁边的提尔和提尔们看了看浮现在全息投影中的刚铎公主,又看了看高文,犹豫着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你们打算谈什么机密话题么?”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颇为意外地看了这条深海咸鱼一眼——大概是提尔平常不靠谱的表现过于频繁,以至于他这时候听到对方一句靠谱的话竟然都有了一种诡异之感…… “不必,”奥菲莉亚的声音则立刻从画面中传来,尽管她那副躯体仍然毫无表情,但声音听上去明显有些笑意,“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提尔小姐,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我是你熟悉的维罗妮卡,在塞西尔城的时候,很多事情我们都曾共同讨论。” “……倒也是,”提尔眨巴着眼睛,“不过一下子还真有点不适应……平常都习惯跟‘维罗妮卡’打交道了,现在突然看到你这个形态……” “行了,一个平常闲着没事就把自己变来变去还能把尾巴切了捏六个分身的家伙就别说别人了,”高文不由得看了提尔一眼,随后才看向奥菲莉亚,“你那边出什么问题了么?” “深蓝之井核心控制系统已经重新上线,”奥菲莉亚说道,语气显得有些严肃,“在初步修复了周界管线监控系统之后,我发现一些……此前未曾发现的情况,可能跟之前哨兵的活动有关。” “此前未曾发现的情况?跟哨兵有关?”高文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具体说说。” “我发现数个能量导管曾有被入侵并截流的情况,相关区域的产出日志对应不上,此外还有部分铁人士兵神秘失踪,其信号消失日期在战争爆发之前,因为一些系统上的错误,这些数据瞒过了我的监控,直到现在才被发现——这些被截流的能量以及失踪的士兵应该就是之前那些黑暗神官突然实力大增并集体‘进化’,以及之后蠕行之灾成功从深蓝之井周边的地层深处汲取到庞大能量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哨兵的阴谋如今已经被挫败,所有的系统故障都在逐步修复,真正关键的是……我在监控‘脉流’的时候收到一些信号,来自深蓝网道深层区。” “一些信号?在深蓝网道里面?”高文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是……” “我怀疑是之前哨兵投放到网道中的那些‘符文石’,”奥菲莉亚的声音听上去愈发严肃,“看样子哨兵和蠕行之灾的死亡并没有让这些符文石自动失效,它们仍然在运转。” 高文瞬间与琥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紧张——奥菲莉亚所发现的毫无疑问是之前所有人的视野盲区。这场战争实在规模浩荡,这场胜利实在激动人心,以至于当战争结束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陷入到了这种终于胜利的喜悦之中,竟然没人想到那些被投放到深蓝网道里的符文石竟然还在运转!! 在这份紧张之余,高文突然又万分庆幸: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把目光放到战争胜利之后的庞杂事务中时,幸好还有奥菲莉亚矩阵这个兢兢业业的古代人工智能在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没有这样一双警醒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深蓝网道,天知道世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那些符文石的事情! “难不成那些符文石还在继续执行哨兵留下的指令?”琥珀突然开口问道。 “根据现在掌握的数据,应该还不必担心,”奥菲莉亚回答道,“目前收集到的信号只是一些规律的发送与应答,虽然具体通讯内容还需要破译,但大体可以确定那是符文石之间进行通讯时释放出来的规律信号,它们暂时没有大规模活动的迹象。” 说到这奥菲莉亚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停顿片刻才又开口:“此前深蓝之井的监控系统一直没能发现这些符文石,我怀疑是在哨兵有意识的控制下,这些符文石主动避开了我的监控,或者是用某种技术手段屏蔽了我的监控,但现在深蓝之井收到了符文时释放出来的信号,这或许正说明这些符文石已经进入某种……不设防的自动运行状态,这从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 “正在待机么……从‘不搞事’的角度来看倒确实是件好事,但一想到星球深处的魔力网道中埋着这么多不知道哪天就会炸的不定时炸弹,这睡觉都睡不安稳呐……”高文有些牙疼地嘀咕着,“有什么办法能把它们给‘捞’出来么?” 说到这他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提尔一眼:“就像当初海妖们做的那样……” “倒是可以试试,但难度不小,”提尔虽然没说话,但她一直认真听着高文与奥菲莉亚的交谈,这时候立刻主动开口,“我们的姐妹已经试验过了,像海妖这样的元素体倒确实可以在深蓝网道中安全游泳,理论上也就能找到那些已经漂流到网道深处的‘符文石’,但关键是深蓝网道的规模……实在太大了点。” 提尔的语气有些犯难,高文也不得不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深蓝网道是‘星球动力系统’,而且还不止在物质世界中蔓延,它的支流贯穿所有界域和元素领域,要在这么大的网道里找到所有符文石可不是个小工程,更何况我们完全不知道在网道里该怎么导航……” “其实这都还是小问题,”提尔捏着下巴边想边说,“网道规模再大也有极限,导航再难也能慢慢总结出规律,关键是它贯穿所有元素领域这一点有些麻烦,你知道的,我们跟本土的元素生物关系其实都不是太好……” “你们不是只跟本土的水元素关系不好么?顶多再加上当初被水元素们拉着一起跟你们开战的风元素,”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只暗影突击鹅敏锐地意识到了海妖们整的活可能比她想象的还精彩,“这怎么还捎带上所有元素生物了……” 提尔脸上顿时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来,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声念叨:“……早期的元素大战我没经历过啊,不过我听说当初女王在尝试过带气儿的之后,又创造出了带珍珠的和热着喝的……” “……卧槽!”高文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把眼睛瞪这么大过,“惊了,你们这帮鱼是什么元素界恶霸?” 所以在世人眼中温和友善整体谐星仿佛全族德云社一样的海妖,在元素世界里竟然是这么个欺行霸市横行无忌的形象么? 提尔自己显然也挺尴尬,听着高文的吐槽她都快把手搓出残影来——如果海妖也会体温升高,那她这时候恐怕已经接近沸点:“我们当初那不是什么都不懂么,这个星球的元素生物稀奇古怪,而且不同元素种属之间的交流方式又截然不同,其生存方式也极端自闭,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根本就没搞清楚那些在元素裂隙或引擎泄露点附近出没的‘小玩意儿’到底是自然现象还是海底的小动物,唉,当初无知的时候真是罪孽深重……” 说着说着,提尔大概是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古怪,立刻摆着手又紧跟着解释起来:“不过我们没跟土元素和火元素打的太厉害啊,有了跟本土水元素打交道的经验之后,我们和其他元素界就稍微摩擦了一段时间就搞明白状况了,后来女王还带着土特产和姐妹们去登门道歉来着,大家都互相理解并签了和平协议……不过虽然签了和平协议,关系还是有点紧张的。” 高文嘴角抖动着看了这个深海咸鱼一眼:“我能问一下你所说的‘互相理解’到底是怎么个理解么?”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据当时参与过‘友好访问’的姐妹描述,土元素和火元素的元素君王在看到我们可以随意出入属性冲突的元素领域时表现的好像挺……惊悚的?”提尔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他们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惊世骇俗的事情,然后就跟我们冰释前嫌了……话说你表情怎么怪怪的?” “……我现在格外庆幸你们是友军,”高文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模样,他只觉头跟牙都疼的厉害,开了一天会都没有跟这个海毛虫聊天那么累,那是san值以秒为单位剧烈震荡的感觉,“好吧,那我们不谈论这种历史问题了,先回到那些符文石上,奥菲莉亚……奥菲莉亚?你在听么?” “啊,我在,”不知是不是错觉,奥菲莉亚的声音明显有一种从呆滞中惊醒的感觉,仿佛连这么个人工智能的san值都被海妖的世界观给洗了一遍,“我在听。” “那么关于那些符文石的打捞……” “关于这一点,我正好有了新的想法,”奥菲莉亚不等高文说完便主动开口,“将符文石全部从深蓝网道中打捞出来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怕海妖们觉得‘能够完成’,那也是在她们的‘时间尺度’下,这种不知道多少万年才能实现的事情对普通的凡人文明而言没什么参考价值,但从另一个角度……将那些符文石留在网道中或许也是个选择。” “留在网道里?”高文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你是说,那些符文石对我们而言也可以派上用场?” “这是一个‘可能性’,”奥菲莉亚很认真地说道,尽管这是一个她刚刚冒出来的想法,但显然这个“新想法”已经在她那堆计算单元中反复推演了不知多少遍,“哨兵与黑暗神官们的计划虽然险些毁灭这个世界,但根据之前海妖们打捞到的符文石样本以及我们从俘获的黑暗神官口中得到的情报,他们投放下去的符文石本质上只是一种操控节点,而作为一项纯粹的技术,这些操控节点或许不只是可以用在毁灭世界上。” 这是个听上去很有可行性,但同时也让人非常不安的想法,高文的语气不由得郑重起来:“……你认为哨兵留下的这套‘操控系统’可以被安全地用在其他领域?” “本质上,这些符文石源于起航者科技,根据我的推演,其他条件适宜的星球应当也存在类似我们这颗星球的‘深蓝网道’,而这些符文石背后的技术最初可能是被用在行星环境改造之类的地方,”奥菲莉亚说着自己的想法,“在起航者眼中,这大概只是一种……‘开垦’,或者像‘水利工程’一样的基础民生工程。” “在超级文明眼中的‘水利工程’,对原始文明而言或许就是一场末日洪灾,”高文沉声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那些符文石的‘原型’技术或许只不过是高位文明的某种基础民用设施,使用方法得当就有益无害,但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已经到了掌握这个‘使用方法’的层次——如果我们有了能够随随便便就改变行星环境的技术,而且这个技术简单到只需要按几个按钮,那这对于如今的联盟而言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琥珀轻轻点了点头,难得地迅速理解了高文的顾虑:“毕竟按下按钮太简单了——可按下按钮之后可能的后果却超出我们目前的能力。”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奥菲莉亚声音平静地说道,“因此我才说,这只是一个‘可能性’。现在我们面对的现实是,留在深蓝网道中的控制节点几乎不可能被完全移除,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得面对行星动力系统中埋着一堆‘炸弹’的事实——既然注定挖不出来,那么对它们多一些了解总好过什么也不做,而我所谓的‘控制’和‘利用’,只是这个研究过程必然会产生的副产物。” “……而且哪怕我们不展开研究,也难保不会有另外一个类似万物终亡会的黑暗教团或者别的什么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触到了那些‘石头’,”这时候琥珀的脑筋也活络起来,她微微皱着眉说道,“不少惊悚故事里不都这么说么,某个失魂落魄的黑巫师掉进了被封印起来的邪神禁地里,然后获得邪神之力危害四方,最后得死一大堆男配女配以及主角的全家才能干掉这么个魔王——但如果当初留下封印的人能直接把那个邪神给切片研究了还给后人留下操作说明,说不定就压根不会发生这种事……” “虽然你举的这个例子非常有问题,但好像也有一定道理,”高文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微微低头,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开口,“确实,那些符文石几乎已经沉入网道各个角落,除了奥菲莉亚现在能远程接收到它们发出的信号之外,我们几乎不可能把它们都捞出来,既然这些东西注定要在我们这颗星球深处待很长时间,那对它们多一些了解总归是好的……哪怕这有些风险,也总好过意外发生的时候手足无措。 “不过话又说回来,仅凭目前奥菲莉亚远程收到的那些信号,我们真的有办法‘控制’那些节点么?” 奥菲莉亚低缓的声音从画面中传来,隐隐带着一种期待:“这……就需要慢慢来了。” ------------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善加利用 哨兵是个棘手的问题——它死了照样棘手。 那些仍然留在深蓝网道中的符文石是个意料之外的麻烦,然而就像奥菲莉亚说的那样,以目前凡人们的技术水平(哪怕算上海妖这个外星文明),要把那些符文石全部打捞出来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人知道黑暗神官们到底扔了多少“石头”下去,没有人知道那些“石头”现在已经移动到什么位置,没有人知道深蓝网道的规模有多大,这是个无奈但铁一般的事实。 所以现在高文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了解那些符文石,掌握它们的动态,如果可能的话,通过远程的信号连接“掌控”这个危险的东西——如果危险因素无法消除,那么至少要把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变成可控的。 更何况这东西如果真的能控制住,那可是毫无疑问的好东西。 “哨兵对符文石的控制方式显然也是通过发射某种远程信号来进行‘遥控’,”奥菲莉亚说着自己的想法,“而鉴于哨兵当时使用的是凡人的躯体,其手下的黑暗神官也是一群凡人,这种‘遥控’应该并不会超出凡人的能力,其技术水平也超不过那群黑暗神官能够参与的程度,综上所述,我认为通过远程连接控制那些符文石的方案是可行的。 “当然,这可能需要一个漫长的破解过程,我们在跟一种完全未知的技术打交道,哨兵显然对所有符文石的信号传输都进行了加密……” 高文语气认真,表情严肃:“有什么可以加速这个破解过程的么?” “样本,更多的符文石样本——这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海妖们‘打捞’上来的符文石有助于我理解哨兵使用的技术,但她们在打捞过程中多有损坏,因此我需要充足的样本来对比分析,还原出符文石完整结构,”奥菲莉亚立刻说道,“另外还有起航者的语言文字资料,这有助于我理解他们的‘信息结构’,我记得龙族那边有完整记录,当然,如果能得到起航者各种设备所用的编码和系统语言逻辑……不过这显然不可能,还是不要奢望……” “我可以提供这方面的数据——虽然不确定是否完整,”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了她,“另外语言文字资料我这里也有,比龙族的还要完整。” “您可以提供?!”就连奥菲莉亚这样的古代人工智能都一瞬间有了错愕的语气,但很快她便仿佛想到了什么,声音平静下来,“这是个好消息,这样一来,破解工作将远比预期的简单。”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得到帝国神经网络的算力辅助——‘矩阵’的算力虽然非常强大,但我需要把大量思维线程用在控制铁人兵团以及掌控这座地下要塞上。神经网络的独特结构让它拥有远超‘矩阵’的发展速度和便利性,如果能得到它的额外算力辅助,破解工作将进展更快。” “可以,我会让娜瑞提尔专门给你建立一个节点群,与主网隔离,算力分配不受主网波动影响。”高文立刻点了点头,事实上哪怕奥菲莉亚不开这个口,他也会主动要求由帝国神经网络参与对那些符文石的破解工作——尽管他很信任奥菲莉亚,但在这种敏感而关键的问题上,他总是习惯于避免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 “感谢您的支持,”奥菲莉亚语气认真地说道,随后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仔细权衡,将近半分钟后才终于打破沉默,“最后,这件事是否需要在联盟内部公开,是否需要让更多国家参与——大部分国家的技术实力恐怕并不足以对此项工作产生帮助,但这种涉及到哨兵遗产的秘密研究一旦泄露,极易破坏联盟秩序。” 早在奥菲莉亚开口之前,其实高文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此刻他微微低下头来,表情格外严肃地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琥珀则小声嘀咕:“这事儿确实敏感。偷偷研究哨兵留下的符文石啊,这事属于好做不好说,不出问题还好,一旦出了泄密那就是个惊天大雷,搞不好联盟直接原地解体,十八路反抗军进攻塞西尔都有可能——严重点的话提丰、白银、龙族他们都得被裹挟着来冲咱们。毕竟整个世界才差点被这玩意儿扬了,现在全世界的人只要听到‘哨兵’这个单词都神经过敏……” 这一瞬间,擅长寻思的琥珀脑海里便已经联想完了一整套“某帝国偷偷研究邪恶文明留下的超级兵器,试图从中找到拯救世界的技术,岂料消息外泄被全世界认定为妄图毁灭世界的邪恶帝国,一场混战天昏地暗生灵涂炭,所有历史真相被埋葬在废墟深处”的桥段…… 她甚至还顺便给这套剧情里安排好了十几个主角配角,包括男主女主童年玩伴耿直骑士老迈法师和一个背负着秘密的神秘刺客,以及一只会说话的猫——很多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都有一只会说话的猫,用来在故事编不下去的时候跳出来读大纲…… 高文不知道琥珀这个深受吟游诗人地摊故事荼毒的家伙这一瞬间脑袋里都寻思了多少东西,但琥珀所嘀咕的事情却是他能想到的,而他……可不喜欢狗血的故事桥段。 “这件事肯定不能全面公开,也不能完全保密——这么大规模的项目,本身也很难保密到底,”高文嗓音低沉,双眼注视着全息投影中的奥菲莉亚·诺顿,“提丰,白银,巨龙——包括圣龙公国的龙,这些都是从技术上有实力参与,从‘眼界’上有资格合作的对象,把他们拉进来,清楚地阐述那些符文石的现状,阐述我们为什么要研究那东西,让这些人上我们的车。 “联盟的其他国家……暂时对他们保密。虽然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但盟友之间也是需要一点‘小秘密’的。” “这也是我的看法,很高兴看到您也这么想,”奥菲莉亚的声音从画面中传来,“除了从一开始就参与在此事中的海妖之外,陆地上的各国中也确实只有您所提到的几个合作对象值得拉拢。” 旁边的琥珀则在琢磨了片刻之后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她抬头看了高文一眼:“把这些国家拉进来也不全是为了‘合作’以及‘坦诚’吧,你是预备着让大家一起背锅……” “确实,我有这方面考虑,”让琥珀意外的是,高文竟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有奥菲莉亚矩阵和帝国神经网络的算力,这项工作的主导权肯定是在我们手里,提丰白银和巨龙的参与并不会动摇这件事的可控性,反而会确保联盟中最有影响力的成员跟我们站在一起,提前避免和他们互相猜忌,而如果真的遇上了意外情况,比如项目泄露……” “那就是我说的,有锅大家一起背喽,”琥珀不等高文说完便摆摆手,“如果一个惊天大雷里联盟里三大常任理事国以及最能打的成员国都有参与,那这事儿再大也只能是‘无事发生’了。” 高文无言地笑着摊了摊手——肮脏但合理,阴暗但必要的国际秩序,这就是抱团取暖的豪猪们身上的“刺”。 “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初步定下了,”在微凉的夜风下,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随后目光转向旁边似乎已经快要开始打哈欠的提尔,“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需要听听海妖的看法——毕竟奥菲莉亚的‘破解’工作还需要更多的符文石样本。” 研究那些符文石注定绕不开海妖,毕竟这是一个成功打捞了大量符文石而且有能力在深蓝网道中蝶泳的神奇种族,所以高文刚才和奥菲莉亚的交谈并没有避讳提尔的在场,而这时候话题的焦点又一下子落在后者身上,这让正开始犯困的“深海大使”小姐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晃了晃全是水的脑袋,终于回神之后微微点头:“这不是什么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答复。回头我们会把所有符文石的扫描数据发过来,那是用安塔维恩上的分析仪扫出来的,精度绝对够用。 “另外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跟女王说一声让她安排人手把那些符文石直接给你们送过来——不过这就需要点时间了,那东西大概率没办法走元素跃迁通道,得开船往这边运。回头你们是想把那些石头切片还是砸碎了研究都行,反正那东西留在安塔维恩也是占地方,又不能吃又不能吃的……” “那就提前感谢你们的支持了,”高文点点头,诚心实意地说道,“扫描数据需要,实物样本也需要——而且实物样本越多越好。” “没什么问题,”提尔答应的格外痛快,这些“要求”对于拥有无限漫长寿命的海妖而言显然都是些随手而为的小事情,“反正我听说安塔维恩那边的姐妹也正在研究在深蓝网道里花样游泳的技术,我给那边说一声,让她们看到符文石了就顺便捞上来……尽可能完整地捞上来。虽然不可能全部捞完,但能打捞一部分看来也是有用的。” 说到这儿,这位“深海大使”显然已经到了抵抗睡意的边缘,她使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整个身子都左摇右晃起来:“不行了,我太困了,你们先聊着吧,我睡一觉去——有事等醒了再说。” 话音刚落,高文就看到这深海咸鱼直接原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pia叽”一声拍在甲板上,入睡过程干脆利落且令人目瞪口呆——而她带来的那几个影分身竟还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只是显然都失去了主意识的控制,就跟遗体告别似的在已经睡死过去的提尔周围一动不动站了一圈…… 这诡异的场景让琥珀汗毛都立了起来:“妈耶,感觉像是一群站着的遗体在告别一个躺着的遗体……” “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高文也目瞪口呆,虽然他见过提尔在各种情况下突然入睡,也知道这个深海咸鱼睡觉的时候经常跟突然暴毙似的,可这么诡异的入睡场景仍然是他第一次看见,尤其是那六个在黑暗夜幕下围着主体站了一圈的分裂体,不知内情的人一眼看见恐怕都得怀疑是分身噬主把这货给献祭了,“这怎么收拾……” “回头我找人把她搬回去吧,顺便搬走这几个‘分裂体’,”琥珀头疼地揉着眉心,“深海王国加入联盟的第一天就让大使睡在甲板上传出去影响不好。” “……等海妖正式跟陆地各国大规模交流之后,恐怕很快大家就会意识到这群深海咸鱼根本无所谓‘影响’问题了,”高文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对,现阶段影响不好——而且万一有路过的看见这一幕怕不是得当场吓出毛病来。” “行了,严肃的事情讨论完了,说点轻松的吧,”琥珀轻轻呼了口气,目光转向全息投影中的奥菲莉亚,结束了关于哨兵和符文石的话题之后,她感觉甲板上的风仿佛都再次清爽起来,“话说你终于还是决定给自己弄了这么个‘对外形象’啊——我还以为你开会的时候要直接把自己那一大堆‘节点’展示在会场上呢。” “过于严重的‘差异’会在人心中造成隔阂,”奥菲莉亚淡淡说道,“铁人士兵会设计成外观亲切的人形,巨龙会用人类形态和人交流以示友好——人们能接受一个和自己本质不同但外观相近的交谈对象,却很难接受一个本质相近但外观异样的个体。更何况……我们这个世界刚刚险些被一个失控的古代人工智能摧毁,现在的联盟诸国恐怕并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一台性质类似的‘机器’。” “确实是这个道理,”高文露出了笑容,他看着投影中那个坐在淡金色王座上、精致宛若人偶的身影,“不过除此之外,你似乎也终于接受了‘奥菲莉亚·诺顿’这个自我认知,你选择了这样一副躯体。” “我仔细思考了您说的话,那确实有一定道理,”奥菲莉亚声音中带着一丝轻松和感谢,“我或许太过执着于厘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了,但这本应是一个无需执着的问题……我的心智复制于奥菲莉亚·诺顿本人,她也将她的命运交给我来继承,我可以是任何人,当然也可以是她——没有必要回避自己心智中的‘直觉’,我很喜欢这副‘载体’,这就是我‘记忆中自己的样子’。” “想开了就好,”琥珀在旁边呼呼地点着头,一脸很懂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啊,我从之前就想问了,你怎么一直板着脸呢,说话都不张嘴——会场上我还以为你是在维持什么形象,但这私下里你怎么也这个样子?” “……这是赶工造出来的,”投影中的奥菲利亚终于有了动作,她姿态僵硬地抬起胳膊,竟直接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然后举到画面前认真展示,“你们看,里边是实心的……” 高文&琥珀:“……” 这TM比提尔那六个遗体瞻仰一个遗体还吓人!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修复 在这之后的几天内,战后会议开始按照预定的流程平稳进行着——一个个议案被抛出,一个个议案被讨论,而其中大部分内容本质上其实都是在制定各种战后经济复苏、跨国援助的计划,而随着会议的深入,各种涉及到战后废土划分、开拓权的问题也渐渐被抬上了桌面。 这些都是极端敏感的“分蛋糕”问题,但却以一种令人惊讶的平稳方式进行着,正如许多人已经意识到的那样——在这种涉及到联盟基本秩序的问题上,三大帝国其实早已经私下订立了基调。 不管是提丰还是塞西尔,亦或者位于大陆极南的白银,任何一个帝国都不希望联盟乱起来,在这个大前提下,所有可能会导致联盟乱起来的问题早在塔拉什会议正式开始之前就进行了“通气”,正所谓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真正涉及基调的问题根本不会放到大谈判桌上,而能放在大会上讨论的,注定只是那些由三大帝国敲定完大方向之后剩下的“细节”。 贝尔塞提娅·晨星站在高处的露台上,静静眺望着塔拉什平原上空的夜幕,在这个能够俯瞰大地的位置,可以看到有一道又一道的光束从黑沉沉的大地上激发出来,如连绵的链条般延伸向远处,而在这些光束的根部,则可以看到稀疏的人造灯火,那些灯火和精灵王庭的比起来要显得微弱、稀少得多,可是在这片被黑暗笼罩了七百年的土地上,哪怕是再微弱的灯火也显得弥足珍贵。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白银女皇没有回头便慢慢开口:“今天终于敲定了对高岭王国和奥古雷部族国的粮食援助方案,联盟粮食委员会应该很快就要忙起来了。”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战争中受损最严重的大陆南部和西部地区却失去了半数的产粮地,”伊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尽管混乱魔能所带来的污染已经消退,但已经被毁的良田却没办法再生长出来——到下一次播种季之前,会有许多地区面临严峻的口粮压力,我很担心粮食委员会是否真的可以解决这么大的问题,毕竟……高岭王国自己就曾经是联盟最大的产粮国之一。” “是啊,压力确实很大,尤其是洛伦诸国之前已经将大量储备粮拿去支援了塔尔隆德——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下一场粮荒会就这样到来,”贝尔塞提娅摇了摇头,“不过听高文叔叔的意思,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主要是已经蔓延至塔拉什北部地区的索林树海,那片规模庞大的树海正在加紧吸收万物终亡会留下的生物质残骸并将其转化为可食用部分,这足以缓解一部分粮食压力。” “那片树海中孕育出的果实……”伊莲的表情顿时有些怪异,“我听说索林树海以生化合成兽和黑暗根系的残骸为食,用这种方式转化出来的食物……虽然知道无毒,但还是感觉怪怪的。” “可饥饿中的灾民不会考虑这些,”贝尔塞提娅看了伊莲一眼,“在生死面前,他们不会在意手中的食物是不是从怪物的尸骸中生长出来——更何况土地本身就是生命归亡之处,我们所耕作的每一块土地下面早就埋葬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 “确实如您所说,”伊莲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有些好奇,“不过我听说索林树果的产量其实并不高,依靠那片树海的果实真的能缓解整个大陆面临的粮食压力么?” 贝尔塞提娅略作思索,慢慢说道:“据说索林巨树最新生长出来的叶片和一部分根茎已经开始变得可以食用了,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她全身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新生部分都将可以以特定的加工方式转变成安全的食物——甚至可以作为主食。” 伊莲听着,一点点睁大了眼睛,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把本体也转化成食物?!这……这可不是生长出来的果实……贝尔提拉姐姐她……” “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贝尔塞提娅轻轻摇头打断了伊莲的话,“你知道的,当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这肯定已经是她决定好的事情。贝尔提拉姐姐一直认为她对万物终亡会留下的烂摊子有某种……责任,尽管这支废土中的分支早已和她没什么关系。在这方面,她甚至有些偏执。” “……我们没办法替她做决定,也没办法替那些灾民做决定,”伊莲轻轻呼了口气,“如果高文叔叔也同意了这件事,那我们更没资格说什么了。” “是的,高文叔叔都同意了,”贝尔塞提娅点点头,紧接着表情便微微严肃起来,“说到这里,你对高文叔叔提出的那个‘计划’怎么看?关于深蓝网道中的那些符文石……” 伊莲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最终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确如那位奥菲莉亚公主所讲,这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炸弹已经摆在那里,在无法拆除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尽量让它从不受控的炸弹变成受控的。但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控制这个‘星球改造系统’的办法,谁也说不准这会不会是未来的另一场‘废土危机’,毕竟人心难测,而大多人类并不像高文叔叔那样有着十足的远见和坚定的信念。” 贝尔塞提娅用手撑着露台边缘的栏杆,注视着远方的黑暗:“从人类的角度看,现在想这些或许有点为时尚早,但从精灵的角度看,许多‘为时尚早’的问题都在不远的未来,高文叔叔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他还是选择开启这个计划,这只能说明这件事的收益大于风险,或者说……在风险已经注定的情况下,这么做的风险相对小一点。” “唉,有时候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对我们还真是充满恶意,”伊莲无奈地叹息着,“末日似乎总是如影随形,可我们大多数人真的只是想平平安安生存下去。” “我们每多生存一天,就已经比那些早夭的文明要多幸运了一点,”贝尔塞提娅抬起头,仰望着繁星遍布的夜空,在这片灯光匮乏的大地上空,刚刚获得净化的天空显得比洛伦大陆上任何地方都要澄澈,星星也比任何地方都多,而在那闪烁的星辰之间,某种对于远方的想象正吸引着白银女皇的目光,“所以有时候我也很好奇,那个正在向我们不断发送信号的文明……他们是否也如我们一样时刻面临着这个世界的恶意,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每一天的存续?” “……他们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将信号送至星海对面的层次,那或许是一个远比我们茁壮的文明,”伊莲很认真地回答着女皇的随口感慨,“但先进不一定意味着友好,谁也不能确定这个正在不断发送信号的文明是不是友善,虽然从现在他们所发送的内容来看,这个文明并未对外表现出任何恶意……” 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联盟内部已经在讨论这个外星信号的问题,到明天,更进一步的‘星海计划’就会被放上台面,尽管我们还没有做好直接踏入星空的准备,但这个持续不断的信号以及在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发现已经将浩瀚星空推到了所有人面前……星空中存在其他文明,而我们中的先驱者已经付出莫大的心血破解了与异星文明交流的‘密码’,我们不能对事实视而不见。” 侍女伊莲似乎因这个话题陷入了思索,几秒钟的时间里都没有开口,贝尔塞提娅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想什么,伊莲?” “我在想……在以粮食危机、医疗援助、战后利益划分这种沉重严肃话题为主基调的塔拉什会议上,这样一个关于星空的议题似乎是沉重气氛中‘唯一的浪漫’,”伊莲微笑着,“高文叔叔或许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把‘星海计划’临时加到会议议程中的吧?” “……虽然这听上去不错,但我总觉得他根本没想这么多,他应该就是突然想到然后就加进来了,”白银女皇微微叹了口气,“高文叔叔可是个实用主义者,他的浪漫咱们可理解不来。” ……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戴安娜转过头,对几名随自己一同前来的护卫说道。 几名提丰超凡者低头领命,默默向后退开,戴安娜则从他们身上收回了视线,她转头看向前路,看到那有着鲜明刚铎风格的走廊在视野中仿佛无限延伸,一排幽幽的灯光照亮了这处位于深蓝之井涌源正下方的地下空间,走廊尽头伫立着一道看上去极为厚重的大门,而在走廊的两侧,合金打造而成的墙壁上,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金属闸门。 当戴安娜的视线落在那些整齐排列的金属闸门上之后,其中一扇门上方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地板上则随之浮现出一条明亮的指示性轨迹,一个机械合成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响起:“士兵,你的修理槽已就绪,沿指示轨迹前进,房间编号R-635。” 已经有多久不曾听到这种提示音了?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系统提示让戴安娜的心智核心微微有些发热,那些古老的记忆仍然留存在她的存储体中,然而即便是以铁人的人工心智,在回忆起这些画面的时候也仿佛泛着褪色的褐黄,她迈开脚步,沿着那流淌的光芒走向其中一个房间,在机械装置的轻微摩擦声中,合金闸门在她眼前轻巧滑开,一个小型修复室出现在她眼前。 戴安娜步入其中,看到这面积不大的修复室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七八个“修理槽”,那是一种有着银白色涂装、仿佛单人床大小、中心凹陷的金属平台,每一个平台边缘又可以看到各种正在待机的维护设备,此刻房间中所有的修理槽都空着,其边缘光芒暗淡,唯有一个平台边缘的灯光微微亮起,显然是在为她做准备。 “士兵,解除衣物并上前,你的修理槽已标记。” 提示音在耳旁响起,戴安娜定了定神,将心中有些杂乱的思绪暂且压下,并按照系统提示的声音做着准备,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能感觉到有一个“意志”——这个“意志”就在这里,在这座房间中,在这座基地中,在这整个深蓝之井的区域内。 戴安娜知道,这是“她”在注视着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是这个“意识”控制下的一个节点,但如今她已经不是了,而这个意识此刻审视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好奇。 这处修复设施位于铁人生产维护阵列边缘,整体上处于深蓝要塞的“浅层区”,它和最深层的奥菲莉亚矩阵之间仍旧隔着上千米的泥土、岩石、钢铁与水泥,但这上千米的阻隔并不能阻挡奥菲莉亚·诺顿那随着数不清的数据链路和感应装置传输过来的“目光”。 戴安娜在分配给自己的修理槽中躺了下来,冰凉却带着异样安心感的触觉刺激着她的仿生蒙皮,她感觉自己的心智核心已经渐渐恢复平稳运行,而那些排列在修理槽周围的工作机械则正在逐一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这里的设备正在检查一个历经七百年岁月之后被改造、修理的面目全非的素体,并尝试制订出一个可行的“复原”方案,这想必并不简单。 在这些设备做好准备之前似乎还有一段空闲时间,戴安娜的目光集中在了天花板上,她看到修理槽正上方有一个环状结构,许多线缆和处于休眠状态的机械手臂正悬停在这个环状结构边缘,而在环状结构的中心,又可以看到一个散发出暗红色微光的装置——那装置的边缘微微闪烁着,仿佛一只诡异的眼睛。 那确实是一只眼睛,戴安娜很快便理解了这一点——那是奥菲莉亚·诺顿的眼睛,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位负责管理铁人兵团的刚铎公主便是通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或者与之类似的魔法装置来监控铁人士兵们,每一个生产阵列,每一个维护单元,每一个仓储或转运设施,甚至每一个铁人士兵体内,都有着和这套系统相连的“延伸单元”,铁人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倍感亲切,但此刻的戴安娜看着那只眼睛,却突然觉得……有点别扭。 似乎是察觉了这名铁人士兵的不安,奥菲莉亚·诺顿的声音在房间中响了起来:“你看上去有些紧张,戴安娜。” “……抱歉,”戴安娜轻声回答,“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躺进修理槽里了。” “或许不只是因为这样,”奥菲莉亚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平淡,“但这不重要——我要首先修好你这已经濒临极限的躯体。” “……是的,非常感谢。”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心” 那些精巧的机械开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而两个发出微光的菱形晶体则从旁边的一个收纳槽中漂浮出来,悬停在戴安娜的面前,晶体交叉投射出的光幕如一道网般扫过她的身体,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戴安娜的记忆再次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她作为维普兰顿天文台的一名警卫时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生活远比现在简单,一台机器尚不需要思考那么多的问题。 一个带有锐利尖端的机械手柄来到修理槽上方,精准地撬开了戴安娜腹部的检修盖板,老旧的黄铜核心在机械舱中滴答运转,魔力中枢以及被保护层包裹起来的心智核心在胶状缓冲物质中发着微微蓝光,在奥菲莉亚·诺顿的亲自控制下,修理槽配置的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这具已经和原厂设置大不相同的素体,戴安娜则听到那位兵团首领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 “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你的身体内部有大量组件已经严重超出使用极限,还有许多……不那么合乎规范的改造和修理,这些东西虽然勉强让你活动如常,却已经对你的许多核心装置造成了极大压力——现在,放松,我要将你的能源流动转接至外部并摘除你的魔力中枢。” “这些不合乎规范的改造和修理让我活到了今天——如果没有它们,我可能在一个世纪前就已经死去了。”戴安娜轻声说道。 短暂的眩晕感在魔力中枢被摘除的瞬间袭来,又因外部能源的接通而迅速消散,她眨了眨眼睛,听到奥菲莉亚·诺顿的声音传入耳中:“……‘活’,还有‘死’,寻常的铁人士兵很少会把这些词汇用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像你这样专门面向民用市场的型号。你现在很像个人类,戴安娜。” “……这大概是脱离铁人网络的副作用,”戴安娜慢慢说道,她能感觉到那些工具正在将自己这幅素体一点点拆成零件,然而这并没有带来痛苦——她的感知系统已经自动切换至维修模式,仿生组织被切割时产生的“知觉”正在化作纯粹的数据流入心智核心,“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这取决于你,”奥菲莉亚轻笑着,“我很好奇,脱离铁人网络是怎样的感觉?自铁人诞生以来,几乎没有像你这样的先例——即便偶尔有断网个体,我也从未有机会从他们口中询问这些。” “……初期是混乱和茫然,缺乏直接且明确的指令,导致机体运行效率降至最低点,大部分情况下仅剩维持自身存活的本能,而我在这份本能以及‘逃离灾难’这唯一的一条指令驱使下活动了数百年,”戴安娜坦率地向自己曾经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讲述着这些她从未对外人说起过的事情,“而与人类接触之后,情况开始有了一些……变化。那些人类并非我的上级节点,但他们的救助让我有理由……帮他们做一些事情。最初,我认为这也是某种‘命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意识到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即将解除并重置中枢连接,”系统提示音突然从修理槽旁边传来,“开始切割。” 一阵异样的“酥麻感”涌入心智核心,下一刻,戴安娜失去了对自己整个身体的感知,她仿佛成为了一个没有知觉的灵魂,躺在这冰冷的机械平台上,同时维持着仅有的清醒思维,但她的视觉和听觉模块还在运行,她还能看到正上方那个暗红色的“眼睛”,以及听到奥菲莉亚·诺顿柔和的声音。 “看样子那些人类改变了你很多,戴安娜。” “……您也和我记忆……和我初始数据中所记载的不太一样,”戴安娜说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是从房间中的某个合成装置中传来,“在上次见到‘维罗妮卡’那个交互载体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您和我所知的奥菲莉亚·诺顿不太一样,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不同,作为一个普通的铁人士兵,我当年只在心智网络中接触过您的意志,或许我没有资格做这种判断……” “你的判断是准确的,戴安娜,”奥菲莉亚的声音似乎有片刻停顿,“我们都经历了一些事情,在七个世纪的岁月变迁之后,不管是士兵还是将军,都很难再保持最初的模样。” 戴安娜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知着目前唯一还在正常运作的心智核心中所流动的数据,这些数据构成了她的“人格”,就如奥菲莉亚殿下所讲的那样,她如今真的“很像个人类”,以至于她突然像个人类一样紧张起来:“我的心智核心,还有里面存储的数据……” “你的心智核心状态不佳,但比起其他地方的损伤已经可以说是轻微,我会调整好它的,但你放心,我不会动里面的任何东西,”奥菲莉亚语气轻缓地说道,那嗓音中带着一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温柔,“戴安娜——那些数据是你的记忆和人生,我或许比你更明白这些数据的意义。” 奥菲莉亚的话语中似乎另有深意,尤其是当她说到“记忆和人生”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但戴安娜猜不透也想不出这里面埋藏了怎样的感情,她只是突然有些犯困——那是一种不受自己控制的休眠倒计时,她知道,对心智核心的调整已经开始了。 “现在开始,你将进入休眠,直到素体彻底复原并重启,”奥菲莉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已经有点遥远,“进入休眠之前还有什么特殊要求么?” “……请保留我左侧躯干防护隔层上的那块钢板,”戴安娜轻声说道,“那是他们第一次尝试修复我的躯体时所留下的,我想留着它当个纪念。” “好的,我会保留它——现在安心进入睡眠吧,士兵,做个好梦,醒来之后还有全新的人生在等待着你。” …… 深层控制大厅中,坐在金色王座上的奥菲莉亚·诺顿将视线落在高文身上:“戴安娜的状态比我预想的还糟,我很惊讶一个像她那样常规型号的铁人士兵竟然可以在机体出现那么多故障的情况下一直运转到今天——同时也很惊讶那些提丰人为了维持这样一副机体所想出来的各种‘奇妙方案’。” “你看上去很重视她,”高文有些意外地说道,“我想并不是每个受损的铁人士兵都会由你亲自出手维修吧?” “戴安娜的情况很复杂,她的素体经过大量不合规范的改造和维修,常规的自动修理流程很难在不造成二次损伤的情况下修复她……不,确实如您所说,我很重视她。” “为什么?” “……一个人,变成了机器,而一台曾经的机器,正在渐渐变成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但戴安娜的存在让我想到了自己,虽然我们的情况截然不同,但我想……我们都在证明着‘人’与‘机器’之间模糊的界限,”奥菲莉亚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感慨,“您能理解我这有些别扭的想法么?” “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理解。”高文笑了起来,作为一个卫星精,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在自我认知上的模糊与错位感,同时他也有些感慨——这要放在几年前,那真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地方跟一个古代人工智能探讨这种赛博问题……这说好的剑与魔法呢? “您在想什么?”奥菲莉亚注意到高文的表情细微变化,不由得有些好奇。 “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紧接着表情认真起来,“我这次亲自过来找你,是有一件很特殊的事情。” “很特殊的事情?而且需要您亲自来到这地底深处……”王座上的奥菲莉亚微微动了一下身体,脸上露出好奇的模样——显然,现在她这幅躯体已经不再是会议第一天用的那个“赶工制品”,脑袋也不再是实心的(很遗憾地失去了和瑞贝卡竞争洛伦第一铁头的资格),“那看样子这件事意义重大,而且与您私人有关——请讲吧,我很高兴自己能得到您这般信任。” 高文点了点头:“首先我得确认一件事——你手下的铁人士兵应该是不受神明影响,不属于‘思潮’一部分的吧?” “当然,”奥菲莉亚立刻给出肯定答复,“铁人士兵并非人类,哪怕是戴安娜那样已经如人一般有‘心’的铁人,也不可能成为‘思潮’的一部分,这一点我已经做过反复验证。” “那么也就是说,铁人士兵进入太空并不会对凡人的众神产生刺激,”高文沉声说道,“更不会导致最终忤逆提前发生。” “……您想做什么?”奥菲莉亚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起来,她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高文想干什么,只是一时间不敢确认。 “你应该知道吧,太空中有着起航者的遗产。”高文轻轻呼了口气。 “是的,而且这方面的消息在联盟高层之间已经渐渐不再是秘密,塔尔隆德的太古巨龙们更亲眼见证过起航者离开时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空留下那些空间设施的一幕——虽然由于某种未知技术的影响,我们这些生存在地表上的凡人似乎并没办法看到那些规模庞大的结构体。另外我还知道哨兵是被您亲手摧毁——所用到的正是起航者留下的武器。” “没错,这消息还是我放出去的,都是事实,”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可以近距离地接触那些位于太空中的‘遗产’?” 奥菲莉亚的表情再次有了变化:“您的意思是……” “你应该知道,一部分起航者遗产处于我的控制下,但漫长的岁月已经让这些超期服役的太空站濒临停机,最近我正在尝试逐步重启、修复它们,”高文说着自己的计划,“在塔拉什会议结束之后,这项修复工程就会开始。” “您希望让我的铁人兵团也参与其中?”奥菲莉亚很认真地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高文肯定了奥菲莉亚的猜测,“拜伦在上次迷航至大陆西南海域的时候发现了可以将人从地表送往环轨空间站的轨道电梯,目前我已经成功重启这条通道以及太空站中的对应区域,但如果想让整个空间站‘活’过来,我需要更多的人手。目前龙族和海妖已经接受我的邀请,但我认为……这还不够。” “……如果是这样,铁人兵团确实是很好的选择,”奥菲莉亚微微点了点头,思维矩阵让她有些激动的心情迅速平复,代之以冷静的思考,“而且考虑到太空中的特殊环境,我的铁人甚至可能比巨龙更适合做这项工作。不过话又说回来,看您的样子……您似乎还打算把这件事进一步公开?” “……有数百万人目击了哨兵巡航舰出现在战场上的景象,之后他们又亲眼见到从太空坠落的残骸散落在刚铎废土上,而在这之后,对哨兵残骸的研究工作也势必会大规模地展开,”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有些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公开的时候,继续遮遮掩掩极有可能导致凡人思潮出现不稳定的变化,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在大量人群中建立起关于‘起航者’这一概念的正确认知。 “虽然现在凡人还无法踏上星空,但至少,我们得避免他们对星空中的事物建立起错误的概念。” 奥菲莉亚静静听着高文的话语,此刻才轻声开口:“与思潮对抗便如一场竞赛,若正确的知识和理性无法先一步占据人心,那么愚昧和盲目便会扎下根来。我理解您的意思了,铁人兵团将随时响应您的召唤。” “额,也不用这么个反应,”面对奥菲莉亚这个态度,高文反倒是有点别扭,“虽然从形势上深蓝之井确实是受塞西尔庇护,但在这里,你才是铁人兵团的主人——我觉得咱们应该以平等的朋友身份打交道才对。” “朋友么……”王座上的精致“人偶”慢慢笑了起来,“好的,那么您忠实的朋友随时响应您的召唤。” …… 塞西尔城,光明大教堂的祈祷厅内,紧闭双眼站在布道台前的维罗妮卡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缕微光从她眼中划过,氤氲的圣光缓缓漂浮在这位“圣女公主”身边,这神圣的光辉一如既往,让她显得充满圣洁之气,却又有点不近尘世——这种不近尘世的感觉却又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这笑容迅速冲淡了维罗妮卡那不似凡尘的感觉,让她显得富有生机起来。 轻轻呼了口气,随手整理一下圣职者的袍裙,维罗妮卡结束了今日的祷告,她随手拿起放在旁边的白金权杖,而一个听上去颇为欢快的声音随之在旁边响起:“您今天看上去很开心啊,圣女大人。” 维罗妮卡循声望去,看到一名负责清扫圣堂的见习修女正笑着与自己打招呼,她认识这个女孩,对方今年才从教会学校毕业,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她梦想成为一个传播福音的武装修女,尽管上次测验时因为体能测试和护身杖术成绩不佳而被刷了下来,但最近她好像又报名了冬季的修女遴选——在焕然一新的圣光教会中,像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相当常见。 维罗妮卡笑了起来:“很明显么?” 个子娇小的见习修女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很少见到您会这么笑的,虽然您平常也总是在笑,但平常的笑容跟刚才不一样。” “我确实很开心。”维罗妮卡笑着,然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眼前见习修女的头发,在后者有些发愣的同时,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尽管她平常在教会中一直以平易近人、温柔可亲的形象示人,但像这样的举动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不像是平常那个永远端庄恬静、性格内敛的“圣女公主”。 但很像七百年前那个还活着的“奥菲莉亚”。 她的笑容更灿烂了一点,又伸手揉了揉见习修女的头发:“我确实很开心。” ------------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值得期待 当吹过平原的风渐渐转凉,燥热开始从大陆南方的河谷与丘陵间褪去,黄褐色的落叶铺满大地,从北方的归乡者长桥到精灵帝国繁茂的丛林,一股清爽而舒适的风仿佛一夜间吹遍了这片古老的大地,连带着之前那场战争所带来的、盘踞在焦土上的衰败腐朽气息也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殆尽。 归乡者长桥边缘的森林中,沉重的脚步声与木质枝干晃动摩擦的声音连续响起,巨大的林木卫士从森林中走了出来,巡视着这片如今已经重新恢复平静的土地,这些比普通树人守卫还要高大许多的卫士有着强韧的躯干和铁灰色的树皮,其树皮外面和树冠上还有大量在寻常树人身上绝对看不到的合金装甲以及战术装备,这让它们在这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显得格外醒目。 它们手持沉重的戈尔贡轨道炮,肩抗护盾发生器和自动飞弹发射器,树冠中埋设着通讯阵列与带有装甲的载员舱,每一个卫士都如一座行走的炮塔——纵然画风实在诡异,可这些“索林卫士”的存在却已然成为这片森林的常态,不管是长桥这一侧的精灵还是长桥对面的人类,都已经习惯了这些沉默而强大的友军。 在白银帝国和高岭王国元气未复的眼下,索林卫士是确保森林安宁和秩序稳定的重要保障。 例行巡逻至归乡者长桥前之后,索林卫士们慢慢停下了脚步,其中一名卫士俯下身子,两个敏捷的身影随之从它的树冠中钻了出来并轻巧地跳到地上——这是两名精灵,但其外貌却有着显著差异,其中一位身材较为高挑的女猎手是明显的白银精灵,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却有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以及比白银精灵较短的耳朵,其皮肤表面还可以看到隐隐浮现、仿佛刺青般的玄奥魔纹。 个子娇小的精灵正是率领着索林卫队巡视森林的贝尔娜·轻风,而跟在她身旁的女猎手……是她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童年好友。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贝尔娜深吸了一口微凉而清新的空气,她脖子和额头附近的魔法符文如呼吸般微微明灭了数次,有一半的索林卫士随即接到命令,开始继续巡逻接下来的路线,贝尔娜自己则看向了归乡者长桥的方向,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在那道以古代技术建造起来的宽阔跨海大桥上,运送物资的车队正在快速通过白银帝国的边境检查站,一批准备前往北方王国的精灵正走向检查站附近的“外出游历登记局”,长桥平整宽阔的桥面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迷幻般的光辉,自动运行的维护机械在大桥两侧的沟槽中迅速往返,又有巡视天空的巨鹰骑士正好飞过长桥上空,威严而优雅的身影在阳光中迅速掠过。 哪怕是到了现在,在看到归乡者长桥的时候贝尔娜仍然会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有重新看到这座桥的一天,”贝尔娜轻声说道,“它无数次出现在我那些支离破碎的梦里,直到我连梦境都无法维持的日子里,它仍然如一个影子般印在我的记忆中,可现在它就在这儿,在我眼前,我甚至可以直接踏上去……” “是的,你之前就是踏过这道长桥回家的,贝尔娜,”高挑的女猎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阔别多年,前不久才突然返回家乡的童年玩伴,时至今日,贝尔娜仍然不曾向曾经的朋友们提起自己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然而仅从那些只言片语以及她如今这副异样的外表,女猎手便知道这必是一趟艰辛的旅途,“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就留在这么?你好不容易回家……” “……我曾经考虑过,但我有自己该去的地方,”贝尔娜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去见过了导师,还见过了朋友们,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他们也知道了我过得很好,我觉得这就够了——这片森林是我的故乡,但我已经不再属于这里。” “是因为你……这副身体么?”女猎手微微皱眉,看着贝尔娜覆盖魔纹的躯体,“我注意到你的身体偶尔会有不正常的高热,你好像也不太适应家乡的食物……难道是这副身体很不稳定?还是说这些符文会带来很大压力?” “这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我确实有必要回到索林巨树那边,”贝尔娜笑了起来,“最起码,我得把这些索林卫士带回去——它们可是从塞西尔‘借’给白银帝国的军队,等到洛玛尔将军那边做好交接准备,这些援军肯定是要返回本土的,我这个‘指挥官’当然要跟着。” “那你把它们送回去之后还可以回来……”女猎手立刻说道,但最后却又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看来索林巨树那边一定有你在挂念的人或事,以你的性格,想必这件事是决定好了的。这么说,你今后就要常住在北方了?” 贝尔娜抬起手臂,看着上面闪烁微光的符文:“应该是吧,毕竟我这副身体现在也确实更适应北方的环境。” 说到这,她突然笑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好友:“不过你也不用露出这种表情,薇,你忘记了么?废土已经不再是一片难以跨越的死地,大陆南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遥远的仿佛两个世界,我听说很快三大帝国便会着手在废土中修筑两条贯穿东西南北的魔能铁路,就以现在的阻断墙为基础,而且今后还会有直接连通塞西尔和白银帝国的空中‘航班’——到时候你可以去找我啊,我要带你去索林巨树最高的观景台上看一看圣灵平原的日出。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壮美的风景,甚至比故乡森林里的晨曦还要美丽,我还可以带你去黑暗山脉里‘探险’,现在那里已经快要变成旅游胜地了,或者去看北境的雪山和冰川?我没去过,但我听说凛冬堡周边的景色特别漂亮,而且北港附近还能抓海豹……你见过海豹么?北方的巨龙特别擅长烤海豹!我认识几位巨龙朋友……” 贝尔娜眼睛中泛着闪亮的光辉,如数家珍般讲述着那些在从小生活在南方森林中的友人心中根本无从想象的异国景色,在这一刻,被称作“薇”的女猎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看到了曾经那个兴冲冲地打点行囊,准备跨过归乡者长桥去北方人类世界游历的小精灵——当时她们似乎也是站在归乡者长桥前,也是一个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一个无奈地在旁边听了半天。 多年以后,有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但好像又有一些事情还保持着曾经的模样,这种感觉……似乎不赖。 “好的好的,我会去找你的,你再说我头都要炸了,”女猎手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她伸手按住友人的肩膀,“我很期待能直接乘坐列车或‘班机’前往北方的那一天,就像你回来之后经常跟我们说的……这个世界变了,对吧?” “是啊,这个世界变了,很多东西都变了……”贝尔娜轻轻笑着,但突然间,她脖颈附近的几个符文突然微微亮起,这让她赶快拍掉了女猎手的胳膊,“啊抱歉,我回个传讯……” “又是传讯?”女猎手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还是那位圣女?这都快成你妈了,我听说她当年也不这样啊……” 贝尔娜略带尴尬和歉意地摆了摆手,然后一边走开两步一边已经开始对着传讯念叨起来:“啊,我刚才在跟朋友聊天呢……现在?巡逻呢啊,这边局势刚稳定没多久……不累不累,我又不用自己下来走路,就是坐在卫士身上看风景呗。记着呢记着呢,保暖?这边都快到赤道了啊!今天才刚凉快一点点!啊知道知道,每天都刷牙……我当然不会随便捡东西吃啊!我又不是两百岁的小孩子…… “啊?捡森林里的果子不算吧!我们精灵不是一直都……哎呀,我肠胃好多了,没事的……您身上掉下来的果子不也能直接捡起来吃么?而且我都洗了的……” 贝尔娜已经走开好几步,但她的声音仍然乘着风清晰地传了过来,女猎手看着身材娇小的精灵少女靠在树人卫士脚下对着一个来自远方的声音念念叨叨,慢慢地,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她仍然不知道贝尔娜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就如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究竟在发生着多少悲欢离合,不知道那失落晦涩的历史中曾有过多少阴霾,但正如此刻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归乡者长桥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热闹——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有一些未来还值得期待。 贝尔娜的传讯大概还要持续很久,女猎手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而几点光影恰巧在这时从云层中浮现,映入了女猎手的视线。 那是一小群巨鹰骑士,以及被巨鹰骑士簇拥着的、在阳光下泛起辉光的精灵飞舟。 女猎手微微睁大了眼睛:塔拉什会议已经结束,白银女皇回来了。 …… 在经历了漫长的半个月议程之后,这场牵动着全大陆无数人视线的战后会议终于顺利结束,此刻白银女皇所乘的飞舟已经越过归乡者长桥前的国境线,而比女皇更早一步抵达精灵王庭的,是她从塔拉什平原传来的大量情报。 帝国首辅大臣瓦伦迪安·金谷站在精灵王庭最高处的露台上,目光望向王庭边缘的水潭,一座结构精巧古朴、主要支撑结构泛着金属光泽的庭院建筑正静静地伫立在水潭中心,由两道明显是新修成的小桥与岸边相连。 那是之前从群星圣殿上脱离出来的逃生模块“静谧花园”,作为曾经辉煌的群星圣殿上最后一个保存完好的部分,这个逃生模块如今已经被永久关机,此刻它安静地伫立在精灵帝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已然成为一座有着特殊意义的“纪念碑”,每天都会有无数国民自发来到那处水潭边进行纪念,为此,女王甚至下令开放了一部分原本的王庭区域,将其作为访客的休息与活动场所。 每当在王庭的高处注视着那座“纪念碑”时,瓦伦迪安都会更深切地意识到——有一些事情,已经被永久地改变了。 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小圆桌上,静静放着一份用漂亮的精灵文字书写的文件,那是前不久刚从塔拉什平原传回国内的、有关战后会议的资料。 瓦伦迪安的目光扫过这份由女王亲自发回国内的文件,而这份文件的内容他早已读过数遍—— 深海王国正式以成员国的身份加入联盟,一个拥有先进技术和古老历史的神秘异星族群在世人面前揭开了面纱,这个新势力对凡人诸国将带来怎样的改变尚无人知晓,但仅仅是增加了一个强大的盟友这件事本身,便已经足以令人期待; 古老刚铎的“余火”,诺顿皇室的末裔,奥菲莉亚·诺顿以及她所统御的深蓝之井终于正式回到大陆舞台,作为一个独立城邦,深蓝之井的法理正统性已得到联盟诸国承认,现在它已经以新成员国的身份加入联盟,与此同时,以深蓝之井为中心,约占整个塔拉什平原四分之一的土地被划做永久中立地带; 在加入联盟的同时,深蓝之井向外公布了能源及魔力矿物出口计划,来自行星深处的高纯度奥术能量以及积蓄了七个世纪之久的奥术结晶矿藏将成为联盟战后复苏的一股澎湃动力,而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也将毫无疑问地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 而受限于原始能量脉流的缺陷,深蓝之井本身的能量输送范围有限(古刚铎帝国领土限制正在于此),以塞西尔帝国为首的三大帝国宣布将成立“联盟能源统合委员会”,以现代化的魔导技术解决“深蓝魔力送不出刚铎边境”的问题,并确保深蓝之井能源在国际上的价格稳定以及市场公平; 对于战争之后刚铎废土的开发、重建问题,则大致分成了两个部分: 废土边缘有史料可查、有证据可溯源的土地将由提丰、塞西尔、高岭三国,以及奥古雷部族国中的人类部族各自“认领”并合法占有,因这部分土地原本便属于上述四方所有,是昔日从刚铎帝国撤离的初代开拓者们开拓出来且有史料可证的领土,只是由于后期废土污染扩大才渐渐荒废,现在污染消退而各国(或继任者)仍在,因此这些土地重新回到了其原主手中。 这个问题其实原本会争论很长时间,但白银帝国在会议上拿出了足以支持上述土地法理归属的关键证据:全套的开拓记录、土地丈量资料备份以及二十个当年亲手登记资料的精灵文官…… 而除了上述“有主之地”以及作为独立城邦的深蓝之井外,废土中的其余地区皆作为“全体凡人共同所有”,在之前战争中派兵最多、在废土中占据土地也最多的三大帝国同时宣布放弃目前各自军队所占领的所有地区,并宣布建立一个各国皆可参与的“跨国开拓组织”,该组织将致力于恢复废土中的生机,研究混乱魔能消退之后的环境,开采安全区域的资源等,其开拓收益将按照联盟各国的“股份”进行分配,研究方面的成果由全体凡人共享,组织的运行则接受联盟所有成员国的监督——至少,三大帝国是这么承诺的。 理所当然的,联盟中对此也存在反对的声音——但在最后的投票中,反对的声音只占少数。 ------------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从长计议 尘世黎明号上层区,一间能够看到开阔天空的观景房间中,高文正静静地坐在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弧线墙壁的宽阔落地窗前,云层上空过于刺眼的天光被水晶窗户过滤,化作明亮却又柔和的光芒洒进房间,照亮了房间中的陈设,也照亮了旁边小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 高文看了那份文件一眼,随口对着旁边的空气嘀咕道:“说真的,这确实不是最佳方案。” “但最后它还是被通过了,”空气中传来琥珀的声音,她娇小的身影从一道暗影裂隙中跳出,轻巧地落在高文旁边,“这说明大家也知道现阶段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像你说的嘛,总不能这时候再打一场内战。”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对塔拉什会议的最终结果进行着默默复盘,同时计算着这场会议能够让这个世界获得多久的发展时间。 将废土边缘区域已经获得净化的大片土地重新归于“开拓国度”之手,一来是遵循了法理上的合法性,另一点则是弥补之前战争中提丰、高岭、奥古雷和塞西尔四个国家所付出的巨大战争成本——在宏伟之墙崩塌之后,这四个围绕废土的国家面临了最正面、最沉重的压力,付出的代价当然也最大,这方面是没有人可以质疑的。 而在另一方面,深蓝之井以及塔拉什平原核心地区被划为中立地带,同时三大帝国成立国际能源监管组织,出资出力出技术,将深蓝之井输出的魔能输送至全世界,这也是高文从一开始就跟奥菲莉亚商定的方案,得到了另外两大帝国的支持之后,联盟中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 最后,则是将刚铎废土中那些分配完之后“剩下”的大片区域直接划为全世界共同财产,由三大帝国牵头,各国参与合作进行共同开发和研究,任何一个国家均不可对上述地区声张任何主权,并在联盟框架的基础上设置严密的监督管理体系——虽然名义上是联盟各国都可实行监督权,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三大帝国说了算。 就像高文说的,这确实不是什么最佳方案——但却是现阶段最可用的方案。 “在大国吃饱的同时,至少要给小国留一口汤,哪怕这口汤的分配权都要把持在大国手里,最起码我们也能确保这口汤的存在,这就是维持联盟秩序的‘底线’,”高文轻声打破沉默,“所谓各国参股的联合开拓组织,本质上就是一口汤锅,我们给了每个国家分润一些利益的机会,那么只要三大帝国自己不打起来,龙族和海妖这样的特殊成员国对刚铎废土没有进一步的‘念头’,剩下的国家就不会乱起来,起码暂时乱不起来。” “是啊,前提是三大帝国自己没打起来,”琥珀耸耸肩,“能一直维持现在和提丰、白银之间的友好局面当然很好,但长远谁说得准呢?提丰可不是省油的灯,精灵……精灵更让人紧张。过去几千年他们虽然一直是个窝在森林里爱好和平的种族,但根据我这边对现有情报的汇总和推演,今后他们可能就要有一些变化了。 “群星圣殿的坠落在精灵社会中激起了极大的波动,这个暮气沉沉的古老帝国就像突然被雷鸣声惊醒,现在那片森林中所有蛰伏千年的东西都在一点点活跃起来,远古铸造厂在得到重新修缮,学者们在建立新的研究设施,尘封的档案馆和分散在帝国境内的古籍、书卷都在被启封,这一次,白银女皇甚至在塔拉什会议上主动提出了跨国开拓组织的理念,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古老的种族已经从和平梦境中醒来,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了……” “迟早的事,”高文显然对琥珀所讲的事毫不意外,“群星圣殿对精灵而言就如一道锁,甚至算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心灵钢印’,这道锁消失之后,他们迟早是会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开拓本来就不只是人类的特权。不过……” 他说到这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刚铎故土还很大,这块蛋糕还可以分很长时间,最起码在几十年内,这张‘餐桌’都足够喂饱联盟中的每一张嘴,而等到餐桌渐渐趋于饱和,各国的矛盾开始凸显的时候,我们肯定是要找一张更大的餐桌的。” “更大的餐桌?”琥珀好奇地皱了皱眉,然而高文却没有回应她的疑问,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抬起头,遥望着窗外那片晴朗开阔的蓝天。 “你最近又遇上过跟夜女士的神性力量有关的‘神秘情况’么?”高文突然收回了视线,有些关心地看了琥珀一眼,“这段时间没接触‘逆潮’方面的事吧?” “放心吧,我可爱惜生命了,这阵子听见那帮技术员讨论‘逆潮’这个词我都立刻跑出去好远,”琥珀连连摆着手,“而且也没再遇上过异常现象,不管是暗影沙尘还是暗影印痕也都显得很安静,我感觉夜女士的力量应该是暂时平静下来了……” 高文轻轻皱了皱眉:“……还是搞不明白那道暗影印痕的本质和作用么?” “我研究了好久,没什么进展,”琥珀无奈地嘀咕着,随手在空气中一挥,那道如幻影般的灰白色印痕便出现在她手掌中,如没有重量的云雾一般在空气中慢慢飘动,“虽然可以肯定这东西是夜女士留下的,但不管我怎么感应,它的‘力量之源’都不指向任何地方,哪怕放到暗影界里它也没任何变化,看来想要依靠这东西找到夜女士的神国是不太可能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抓着印痕的两端使劲拽了拽,然后跟抡着根绳子一样拿它甩来甩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东西拿来当弹弓倒真是一绝哎,弹性韧性都刚刚好,而且不管怎么用都不会绷断,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它还好用的弹弓皮筋……” “……夜女士的一缕神性到你手上就能干这个是吧?”高文立刻瞪了这个皮的不行的半精灵一眼,“暗影沙尘让你打架的时候扔出去糊人眼睛,暗影印痕让你当弹弓嘣人玻璃,回头你把夜女士的权杖再偷过来打算干嘛?敲人闷棍还是开酒瓶子?” 琥珀立刻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那得看暗影权杖的具体形态,说不定只能当撬棍……” “真亏你当初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暗夜神选。”高文一摆手,不过就在他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观景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循声回头望去,便看到了提尔正探头探脑地钻进来。 “高文你果然在这儿啊!”看到房间里只有高文和琥珀,提尔顿时笑了起来,身后长长的尾巴紧跟着便一拱一拱地进了房间,同时还没忘了用尾巴尖把门带上,“我找你半天了。” “……你又把那六个分身搓成尾巴了?”高文本来还想问对方的来意,这时候突然注意到她身后那长长的尾巴便随口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打算长期带着那六个分身。” “嗨,会议都结束了我还带着她们干嘛,成天控制着七个身体直立行走累都累死了,”提尔立刻摆了摆尾巴尖,“还是用这个形态走路更舒服点,最起码重心很稳……” “……反正我是不太能理解你们海妖的思维方式,”高文干咳了两声,这才询问对方来意,“你找我半天了?有什么事?” “哦,我跟你说一声,我把塔拉什会议的结果都报告给女王那边了,现在安塔维恩那边正在做准备,过阵子就会有一艘运输船抵达洛伦大陆,把我们目前打捞到的所有符文石都带过来——顺便拉一船‘货’回去,”提尔随口说着,“另外女王那边还表示她会专门安排一部分擅长网道蝶泳的姐妹潜入深蓝网道,去寻找其他符文石的下落以及安置信号中继器。 “理论上那些信号中继器一旦识别到符文石就会尝试构筑一个更稳定可控的收发链路,虽然不知道这办法管不管用,但多尝试一下总没坏处。” 高文一边听着提尔的话一边微微点头,旁边的琥珀则在思考了一下之后问道:“说到拉一船‘货’回去……你们真的就这么决定了么?作为这次废土战争的主力军团之一,哪怕你们并不是洛伦大陆上的国度,也是有资格从联合开发中分一杯羹的,结果你们就要了逆潮的小半截尸体……” “对我们而言,这比陆地上的‘资源’要有用的多,”提尔笑了起来,并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深海中有我们需要的一切,远比陆地能给我们的东西要丰饶的多,而相比之下,一个神明的尸体可就稀有多了……” 高文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海妖小姐嘴角那点亮晶晶的痕迹,表情变得格外怪异:“说真的,那玩意儿你们也真能下得去嘴啊?” “下得去下得去,”提尔立刻点着头,一边点头还一边用尾巴尖飞快地拍着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你们真不觉得那玩意儿卖相还可以么?我可是去看了一眼,那个肉质……嘶溜……” 高文&琥珀:“……” “嗨,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明白,”提尔看到高文跟琥珀的脸色就知道这里面有严重的物种隔阂,而作为一个海妖,她已经习惯了跟陆地种族之间的这种隔阂,于是浑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是不知道深海里有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逆潮那样的在放在安塔维恩的餐厅里顶多也就是个大肉丸子……啊,我不描述了,我感觉你俩已经快吐出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把那东西拉回去也不全是为了尝尝鲜,主要是为了研究的……” 海妖的技术让她们能够从神明的尸体中提取出纯度极高的强大能量,这种能量陆地种族尚无法掌握,却可以用来给她们那艘庞大的星舰供能,这一点高文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海妖们最近两年修复星舰的工程有了极大进展——随着对这个世界的“魔力”逐渐产生感知,海妖们终于找到了对抗“法则偏差”的办法,她们已经成功重启了安塔维恩的许多单元,虽然距离星舰完全启动还遥遥无期,但这个在“原始星球”上困厄了几十万年的种族……如今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你们的飞船修复工程进展怎么样了?” “听说进展挺快的,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让安塔维恩的核心融合塔稳定运行一段时间,而且能量输出效率达到了50%以上,”提尔心情很好地说着,“只要能源不成问题,许多事情就方便多了。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毕竟我不是深水技师或者深海女巫……啊对了,还有件事!” 提尔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骤然提高把高文和琥珀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她便竖起了尾巴尖,一脸严肃地说着:“我听说……她们成功让超光速通讯阵列启动了,虽然只启动了很短的时间。” “超光速通讯阵列?”高文一愣,下意识地与旁边琥珀对视了一眼,而在两秒钟的思维空挡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这背后的意义。 一件事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星海间的通讯! “安塔维恩拥有超光速通讯的能力?”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不过紧接着又说道,“啊,对,你们当然有这个能力,那毕竟是一艘用于深空移民的巨舰,在天文尺度上进行通讯必然得突破这个难题……你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启动了一段时间,意思是不是就是说起码短时间内,那东西是能用的?!” “啊……当然能用,”大概是被高文突然异常严肃的表情给吓了一跳,提尔的尾巴都绷直了一瞬间,然后赶紧点头,“不过非常不稳定就是了——我们本来是打算用它来搜索另外三艘失去联系的姐妹舰,没想到刚刚完成一轮扫描主天线就宕机了……现在大女巫海瑟薇正在想办法找出里面的故障……” 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看提尔,脑袋里面使劲寻思了一番才终于跟上当前话题,犹豫着对高文开口:“那什么……我虽然不太懂‘超光速通讯阵列’什么意思啊,但我大概猜到你们在谈什么了。你该不会是打算……借助安塔维恩的那个通讯装置去回应我们收到的那个‘信号’吧?我是说趁着那个通讯装置能用的时候……” 高文眉头紧皱,仿佛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考,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能如此鲁莽,贸然回应一个极有可能比我们先进的异星文明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这件事得慢慢讨论,更何况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也不一定能完成这项任务,听上去它的状态实在糟糕——而且海妖也不一定愿意……”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胜利日的庆典 的确,在听到星舰安塔维恩上有一套超光速通讯阵列而且现在已经勉强能用的时候,高文脑海中第一件冒出来的事情便是那不断在宇宙中回荡的“星间通讯”——据学者们推测来自霜天座方向的某颗星辰,一个不断广播着自身位置以及基础数学语言,隐隐透露出寻求交流意向的异星信号。 由于技术限制,现阶段洛伦大陆各族都只能做到勉强接收这个信号,却无法对其作出回应,塔尔隆德的巨龙虽然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技术,却早已经随着技术崩溃而埋葬在一片焦土中,而现在提尔带来的消息让高文看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如果安塔维恩号上的超光速通讯阵列能用,那么或许……不,是肯定可以用来跟那个神秘的异星信号建立交流! 然而能够建立交流是一回事,这么干的后果却是另一回事,一个比洛伦世界更先进的异星文明,却不一定就是友善文明,这一点哪怕他们在信号中公布自身的坐标、表现出毫无防备的交流态度也不会改变——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个等待弱小文明主动暴露自身存在的陷阱? 海妖显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她们在修复了超光速通讯阵列(虽然只能段时间使用)之后也没有贸然行动……应该没有贸然行动吧? 高文看了一眼旁边正在认真把自己的尾巴一圈圈盘起来然后再一圈圈放开玩得不亦乐乎的提尔,很认真地问了一句:“话说你们没有尝试呼叫霜天座方向上的那个异星文明吧?” “当然没有,”提尔立刻摆了摆手,“安塔维恩那边传来消息说主天线当场就烧了,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别的事情——再说了,我们又不傻,对面可是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异族,冒冒失失联络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嘛,我们海妖一向是个理智稳重的种族……” 高文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念叨了一句:“你们就别祸祸这些个褒义词了……”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在提尔反应过来之前将话题继续了下去:“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虽然我知道提出这个请求有些冒昧,但联盟有可能会……” “哎,我知道,都是朋友嘛,”让高文意外的是,提尔不等他说完便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跟你提起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个——女王那边在超光速通讯阵列重启的时候就想到了联盟可能会需要这方面的助力,她让我转告你,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而且联盟内部也进行了稳妥的讨论,那么她可以考虑把超光速通讯阵列借给你们用用。当然,前提是深海女巫和深水技师们解决了主天线烧毁的问题,现在的设备状态太不稳定了,几乎没办法正常使用……” 这一次,高文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异样,他愕然地看着提尔,眼神终于渐渐变得郑重:“代我向佩提亚女王表达谢意和致敬,你们确实是个慷慨而友善的种族。” 提尔看了如此郑重的高文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最开始听到提尔口中说出这个词的时候高文还没什么感觉,毕竟在国与国的交流中,“朋友”这个词的分量往往有着灵活的标准,然而当对方再次重复这个字眼,他终于渐渐品味出了这其中的一丝深意——海妖的“朋友”,这恐怕不是个简单的概念。 这个主宰着深海的先进族群,她们给人的印象总是过于欢乐、跳脱,其生性平和友善的整体形象总是让人很难以严肃的态度与其交流,以至于很多人都会忽略掉一个事实:在过去的成千上万年里,洛伦大陆的诸国生死明灭兴衰盛亡,而海妖们对这一切都只是平静地旁观并记录,甚至上溯至上一季文明,她们也维持着对陆地种族漠不关心的态度。 她们可以与你友善,可以与你玩闹,可以与你嘻嘻哈哈一生——因为你的整整一生对她们而言都如海中泡沫一样短暂,但在长达数万年的时光中,“海妖”这个族群都没有跟任何陆地种族交过“朋友”,就像提尔所说的那样,数万年来,她是深海派往陆地的唯一一名“大使”。 海妖们交了个朋友——这份关系恐怕甚至如巨龙的承诺一般恒久。 “或许联盟诸国要很久以后才会意识到这一点吧……”高文轻声嘀咕着,随后他注意到了旁边提尔和琥珀好奇的视线,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应该好好讨论讨论关于‘星海信号’的事情,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阶段……也该回国了。” 远征废土的勇士们已经凯旋,胜利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便传遍了所有国度,而现如今,帝国的统帅也完成了他在塔拉什会议上的“征程”,将携荣光返回他永远忠诚的帝都——塞西尔城。 黑暗山脉北部,白水河畔,塞西尔城中张灯结彩,尽管这并非任何一个节日,整座城市却已经完全沉浸在比任何节日都要盛大欢快的气氛中。 宽阔的街道被洒扫一新,彩色的旗帜被悬挂出来,从开拓者大街一直延伸到北岸新城,横跨白水河两岸的机械桥上装饰着盛典日的彩带,庆祝的人群已纷纷走上街头,而与此同时,又有排列整齐的龙骑兵编队从城市上空飞过,它们抛洒着塔拉什会议相关的“胜利日传单”,在空中拖拽出壮丽的魔法光流,引得街道上的孩子们大呼小叫,连成年人都忍不住驻足惊叹。 一个身穿淡绿色长裙的身影轻盈地穿行在道路旁的人群中,她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曾经因营养不良而干瘦的身体如今早已亭亭玉立,她手中抓着刚才随手从路边摊贩那里买来的零食,脖子后面紧贴着皮肤的神经荆棘在阳光下泛着亮银色的金属光泽,在这条离家不远的街道上,不断有认识的人与少女打着招呼,她则一一回应——哪怕嘴里塞满了零食,也丝毫不耽误她开口: “萨米尔婶婶,上午好啊!”“山姆,上午好——胜利日快乐!”“希罗娜!你的新裙子真漂亮——我手上这个?那边路口买的,你快点去吧,晚点就卖没了!” 一个身材壮硕的妇人看到了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绿裙少女,忍不住提醒着:“豌豆!你跑慢点!别摔着了!” “我身手灵活着呢!”豌豆嘻嘻哈哈地回头看了这位邻居一眼,她塞着一嘴的零食,说话的声音却如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从讲话器中蹦出来,“我赶着去看胜利日的车队呢——上周最后一批远征军也撤回来啦!您儿子好像也在里面哦。不过话说回来我爸好像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也不知道他这时候到哪了,都赶不上胜利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忘了给我带纪念品……” 话音未落,豌豆的身影便已经再次钻入了人群深处,龙骑兵的嗡鸣声则从城市上空飞过,绚烂的魔法光流横贯天空,又有彩色的传单如雪花般飘飘扬扬地落向大地,一名骑着双轮车的报童在人群边缘停了下来,这个小伙子擦擦额头上的细汗,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群,干脆把车往墙角一靠,扯着嗓子开始嚷嚷: “号外!号外!新南境大开拓!黑暗山脉至宏伟之墙大片土地重归国土!号外!新南境大开拓,第三次大开拓启幕!” 豌豆穿过人群,终于挤到了宽阔的主干道旁,她身边都是欢庆的人群,每个人都在谈论着胜利日、塔拉什会议、第三次大开拓以及联盟中的新变化,以及许多压根不靠谱的、由酒馆政治家们根据传单和传言加工出来的种种奇妙“新闻”,还有兴奋过头的孩子们偶尔传来的尖叫。 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个身影进入豌豆视线,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位穿着粉白色长裙、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几岁的少女,她站在人群中间,脸上同样带着兴奋激动的表情,同时看向周围的眼神又有许多好奇,她的手臂、脖颈附近似乎有一些年久疤痕,尽管有衣服的花边遮掩,却仍然依稀可见,其肢体的动作也隐隐有些不协调之感,这让她在人群中略有点醒目。 豌豆看了好几眼,才终于确定没有看错,立刻迈步来到了那位看起来比自己要小的少女附近,一边挤过去一边喊了一声:“帕蒂!” 身穿粉白色长裙的小个子少女似乎被这声招呼吓了一跳,当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她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终于看到已经挤到自己面前的豌豆,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豌豆姐姐!您怎么在这儿?” “我就住这附近啊!”豌豆瞪着眼睛,紧接着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未来的葛兰女子爵一眼,“倒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平常不是……” “嘘——我偷偷过来的!我母亲在政务厅那边述职呢,我跟她说去河边散散步……”帕蒂·葛兰立刻压低声音说道,就仿佛她在这人声鼎沸的街头仍然担心大声讲话会把母亲引来一般,“你可别告诉我母亲啊!也别告诉赫蒂女士和……” “放心放心,我口风可紧了,”豌豆的讲话器传来愉快的声音,“上次咱们一起去树林里烤鸟蛋后来不也没暴露……” 帕蒂顿时瞪大了眼睛,把手指放在嘴边使劲:“嘘!!不是说好了永远不提的么!而且那次还是你骗我去的,你跟我说的是去树林里亲近自然……” “好吧,不提就不提,我口风可紧了,”豌豆撇了撇嘴,她出身自哑奴,养父又是个著名的半路骑士,家风突出一个自由奔放,属于在塞西尔宫都敢爬墙上树的类型,因此着实有点不适应帕蒂这样“家教良好规矩严谨”的家庭里培养出来的性格,但这并不影响她与眼前的女孩从网上好友变成现实中的朋友,与此同时,她又看了一眼帕蒂的身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好像比上次去树林里烤鸟蛋的时候更精神一点了啊……” “不是说了……”帕蒂无奈地看了豌豆一眼,随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脚,脸上也不由得微笑起来,“是啊,我恢复得很好……许多德鲁伊和药剂师都想不明白我是怎么恢复到这种程度的,不过皮特曼爷爷跟我说这只是个‘自然现象’……” “自然现象?自然现象还能这样的么?”豌豆神情异样地嘀咕着,但就在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与军乐声突然从街道另一头传来,这打断了她与帕蒂之间的交流。 两个女孩几乎同一时间循声望去,她们踮着脚尖,使劲看着街道的尽头,终于看到有盛装的车队出现在预定的位置,那是凯旋后巡游的士兵,是胜利日荣光的象征——墨绿色涂装的钢铁战车碾压着宽阔平直的大道,战车周围簇拥着鲜花、纹章与飘扬的帝国旗帜,又不断有花瓣从道路两旁洒来,铺成了一道向着皇家区不断延伸的花径。 豌豆开心地笑着,用力蹦了起来,使劲冲着一辆正不断驶来的招手。 战车上,身穿正式军礼服、胸前挂着绶带与军功章的战士们回应着道路两旁民众的夹道欢呼,身材挺拔、留着银白色短发的芬迪尔·维尔德看到了正在路边蹦起来的豌豆,也高兴地挥手回应。 而当胜利日的车队从主干道上驶过之后,道路两旁的民众仍未散去,帕蒂好奇地看着街头,扭头问道:“豌豆姐,然后还有什么啊?” “有很厉害的东西!”豌豆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而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低沉威严、仿佛巨兽在云端低吼的轰鸣声突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无数的视线在这一刻投向天空,无尽的惊愕紧接着便浮现在每一个人心头。 他们看到钢铁巨城自云层中探出身躯,巍峨磅礴的阴影在一点点越过塞西尔城上空,从黑暗山脉的方向开始,这道宛若漂浮陆地般的庞大阴影在天空中徐徐推进,它遮蔽了天空,以至于其正下方的街区竟宛若黄昏,而当这片“人造黄昏”徐徐推进的同时,预先设定好的灯光也在城市各处亮起,焰火、礼炮齐声奏鸣。 飞行在空中的“钢铁巨城”周围明亮起来,巨大的全息投影随之覆盖了下方整座城市——那是纵贯天空的剑与犁,是帝国光辉的象征。 庄严浩荡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城市上空: “塞西尔光荣的子民们,欢呼吧,帝国最强大的利刃与坚盾已在战火中通过考验,一切妄图颠覆文明世界、妄图挑衅众生生存之权的力量皆已战栗伏诛,无论它们是邪教宵小,抑或堕落的神明,这忠诚的钢铁将庇护帝国万民,如忠诚的帝国万民爱戴我们荣耀的国度——欢呼吧,帝国以你们为荣,你们以帝国为荣!” ------------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巨龙大使的假日(并不) 尘世黎明号威严浩荡地缓缓越过天空,投下的阴影让一条又一条的街区仿佛陷入夜幕,紧接着,依照预设程序亮起的路灯和景观灯光便如移动的繁星般随着空天要塞的移动而徐徐推进,直到夜幕中的城区灯火通明,无数道光柱自楼宇顶端升起,照射着飞行要塞基地的装甲和反重力引擎。 所有的惊愕与紧张化作了巨大的自豪和欣喜,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能让塞西尔的公民们感受到那种与己一体的强盛和辉煌——之前的出征仓促而隐秘,因此这是尘世黎明号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民们面前,而这座空天要塞的出现,让胜利日的气氛抵达了顶峰。 惊叹与欢呼如雷鸣般骤然炸裂,豌豆拉着帕蒂的手,在庆典日的街头兴奋地大呼小叫,而在距她们不远处的另一座高楼楼顶上,梅丽塔·珀尼亚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上空——她看到尘世黎明号的底层结构在自己头顶慢慢移动,近的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她看着那一公里又一公里的合金骨架与护盾阵列整齐排布,反重力引擎释放出的微光粒子从天空缓缓飘落,明灭不定的符文仿佛夜幕中繁星,这个视角足以带来近乎窒息的压迫感,然而对于巨龙,这只是一幕壮观的风景。 慢慢地,尘世黎明号飞越了主城区上空,巍峨舰影渐渐开始提升高度,向着高空的云层上升,阳光再一次照耀了大地,“人工黄昏”迅速褪去,街区中的灯光亦随之熄灭,唯余下仍然难以平静的人群还聚集在主干道和广场上,无数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那宛若奇迹的空中要塞,讨论着帝国的力量,亦或者讨论起即将开始的大开拓。 而今天的胜利日庆典活动,还远未结束。 梅丽塔收回了望向尘世黎明号的目光,低头按了按身旁跟着的两只雏龙的脑袋,两个小家伙立刻发出欢快的尖叫声,一边使劲扑腾着翅膀一边伸长脖子看着空天要塞离去的方向,显然,那座庞大的飞行之城对于刚出生没多久的雏龙而言着实是一样令龙激动的事物。 诺蕾塔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确实非常震撼——我想我可以理解此刻这座城中的人类有着怎样激动的心情,换我我也激动。” “是吧?”梅丽塔开心地笑了起来,一边应付着两个不断朝自己身上拱过来的雏龙一边跟好友闲聊,“我就说了要占据个有利地形,这个胜利日肯定有不少好看的东西——高文·塞西尔在搞这种大场面的时候一向不让人失望,尤其是在这场特殊的战争结束之后,他更需要足够强有力的‘信号’来彻底消除人们心中残留的紧张情绪,激起公众的动力。” “我能感觉出来——如果说之前这座城里的人们还残留着一些对于像哨兵那样的‘上古遗留之物’的不安,残留着一些对这个世界未知危险的紧张,那么现在这种紧张情绪已经荡然无存,现在他们相信强大的帝国有能力抵御所有的危机,不管那是阴谋颠覆世界的邪教徒还是失去控制的古代‘恶灵’,”诺蕾塔笑着摇了摇头,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大串肉串,张开嘴喷出一道小小的火流仔细炙烤着,烤完递给好友,“给你一串。” “谢谢,”梅丽塔不客气地接过来,先扒拉了两块烤肉下来喂给身旁的雏龙,随后才放到自己嘴边,“主要是这场战争过于吓人,不管是蠕行之灾还是哨兵,亦或者最后出来的‘逆潮’,这些都是哪怕死了也会残留极大恐慌的东西,而官方不可能把所有消息都盖住,人们总会知道这个世界存在这样超越常理的危机,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另外一场危机,所以他们才格外需要‘胜利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信号,让他们相信自己正被可靠的力量保护…… “在这个前提下,尘世黎明号的出现还有另一重意义,就是让民众相信这股力量源于自己之手——一座可以依靠人力打造出来的空中要塞,好过任何不可控因素。 “其他国家也在进行类似的庆祝活动,他们或许没有尘世黎明号,但他们也会找别的办法来达到类似的效果:鼓舞人心,消除战争恐惧,激起民众团结意识,为重振经济以及‘第三次开拓’预热,以及最重要的,趁这个机会进一步削弱‘神’这个概念对社会的影响——如果连这种世界末日的危机都可以靠人类自行解决,那么‘拯救万物的神明’便更没有存在的必要……呜哦,你烤肉的手艺进步不少啊!我记得你以前烤肉都是直接一口龙息烧成焦炭的……” “我跟东城区那两个卖烧烤的龙裔学的,”诺蕾塔脸上露出自豪的模样,一边给剩下的几个肉串上撒香料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 “真惬意啊~~”梅丽塔心满意足地撸着串,吃完签上的肉块之后又顺便把签子也嚼吧嚼吧几下吞下肚,然后随手拿起旁边的寒霜药剂顿顿顿几大口,打了个嗝之后看向不远处的街道,“节日庆典的时候找这么个地方消遣一整天,吃着烤肉喝着魔药,吹着凉风看着风景,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吧……” “偶尔这样放松一下确实不错。”诺蕾塔也微笑起来,一边嘀咕着一边仔细用龙息炙烤着手中腌好的肉——但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咔擦声突然传入了两位龙族外交官的耳中。 梅丽塔瞬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她便看到楼顶天台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两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治安官从里面跑了出来——这两位明显一路爬楼上来的治安官一眼就看到了梅丽塔和诺蕾塔面前的架子以及旁边地上堆积如山的鲜肉,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顿时瞪起眼睛:“接群众举报,有人在楼顶上明火烧烤,就是你们两个吧!” 梅丽塔身后的两只雏龙被吓了一跳,顿时开始“嘎哦嘎哦”地嚷嚷起来,梅丽塔自己也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竟会突然发生这么一出,但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伸手指着诺蕾塔身边的一堆生肉:“你们哪看到我们烤肉了?我们连火都没有!” 两位治安官在看到现场竟然有两只雏龙的时候也有点发蒙,执勤的时候抓到两个带着雏龙的母龙大概也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头一遭,较为年轻的那个明显有点反应不过来,被唬了一下之后便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发现确实没有生火的迹象:“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给生肉刷酱也犯法啊?”梅丽塔理直气壮地说道。 两位工作经验有限的治安官面面相觑:“……”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始终没说话的诺蕾塔突然打了个嗝,一缕火苗从银龙小姐的嘴角蹦出来,化作点点火星飘散在空气中。 两位积累了新工作经验的治安官面带微笑,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抱歉,”诺蕾塔带着歉意看了梅丽塔一眼,“刚才喝太猛了没忍住……” …… “所以这就是两位塔尔隆德大使在胜利日庆典当天因为在楼顶上露天烧烤被城管逮住的原因?” 塞西尔宫上层书房中,结束了胜利日庆典活动便匆匆赶回来的高文坐在书桌后面,带着格外异样的表情看着一脸尴尬站在自己面前的梅丽塔·珀尼亚,感觉额角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直跳。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还不由得冒出了格外诡异的联想:这才是海妖加入联盟的第一个月,理论上那帮深海谐神的精神污染蔓延起来也不至于这么迅速吧? 梅丽塔当然不知道高文脑袋里的思路在怎样狂飙,她只是特别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是城管?” “不必在意不必在意,”不等高文开口,站在桌子旁边的琥珀便摆了摆手,“他偶尔会突然冒出来这种奇奇怪怪的词,跟现有事物往往没多大关联——如果你对这方面的事感兴趣回头我可以给你推荐本书……”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高文顿时瞪了这个万物之耻一眼,随后目光才又转向眼前的龙族大使,忍不住叹了口气,“哎,我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怎么一个个都开始整活……” “其实吧,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每个人都有想要放松的时候,也总难免会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梅丽塔脸上带着尴尬,“而且我听说圣龙公国的大使第一次来塞西尔的时候也因为违停被治安官贴了条来着……” “你跟人家能一样么?阿莎蕾娜第一次来的时候压根不知道停姬坪在哪,你都在这边住几年了?”高文瞥了蓝龙小姐一眼,不过他显然也没打算真在这个小插曲上跟对方念叨太久,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一听到“正事”,梅丽塔原本还有点散漫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认真起来:“您请讲。” 这一刻,仿佛之前那位沉稳而优雅的秘银宝库代理人再次回到了高文面前——只可惜刚刚听闻“龙族大使因露天烧烤被城管逮住”一事,高文短时间内恐怕都很难再把脑海中那位高级代理人的形象跟眼前的蓝龙小姐对上号了。 “是技术领域的事情,我们现在有一个重构塔尔隆德与洛伦大陆间通讯渠道,以及重建塔尔隆德大陆通讯网的方案,”高文用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具体的等瑞贝卡过来……” 他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到书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那扇颇为沉重的橡木门便被人“砰”地推开,瑞贝卡冒冒失失的身影跑了进来:“我来啦我来啦!祖先大人我来啦!” 听着这傻狍子开门的动静,高文一度怀疑刚才门是被这铁头姑娘一脑袋撞开的…… “来得正好,”高文甩去了脑海中诡异的联想,抬头看向自己的N+1曾孙女,“你来跟梅丽塔讲一下你的那个方案。” “哦,哦好的,”瑞贝卡这时候才看到房间中还有梅丽塔的身影,赶紧一边把门关上一边对蓝龙小姐打着招呼,“下午好,梅丽塔小姐——吃饭了么?” “……刚因为吃饭的事儿从治安管理处出来,”梅丽塔嘴角抖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姿态回应了瑞贝卡的招呼——这奇特的招呼方式显然是从她那揭棺而起的祖先大人身上学来,高文以及高文身边的人都喜欢这样与人问候,“我听说你们现在有一个构筑塔尔隆德和洛伦之间通讯信道的方案?” 塔尔隆德大陆与洛伦大陆中间隔着茫茫大海,在曾经巨龙文明昌盛的时候,塔尔隆德大陆上的大功率行星通讯系统可以让巨龙在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联络本土,然而随着欧米伽的离去以及塔尔隆德基础设施的全面损毁,曾经在巨龙眼中如同“水洼”的大海如今也变成了一道切切实实的障碍,旧的通讯系统崩溃,人类现在所用的魔网通讯装置则难以将信号送到遥远的大海对面,这直接导致了如今塔尔隆德和洛伦大陆通讯艰难的尴尬局面。 在这一点上,早已加入联盟的巨龙甚至比刚刚“入伙”的海妖还要窘迫——海妖的飞船虽然也是故障重重,但依靠安塔维恩的常规天线以及海妖天赋能力中的“灵能回响”,她们仍能在这颗星球的任何角落联络上大海中的母舰,以至于距离洛伦大陆极为遥远的安塔维恩和联盟诸国通讯起来都比距离近得多的塔尔隆德要方便。 更不要说塔尔隆德自己本土也有相当复杂的局面——那片大陆上一大半的区域仍然是废墟状态,复杂的能量环境让塔尔隆德许多区域通讯断绝,尽管在联盟的协助下,巨龙们已经成功恢复了几座沿海主城以及几条主要海岸线上的通讯,但其大陆腹地的局面仍旧没什么改善。 在这糟糕的现状下,巨龙们甚至不得不回到了远程交流靠信差的尴尬局面,塔尔隆德和联盟各国的交流延迟甚至达到一两天——这还是因为巨龙飞行速度足够快…… 重建塔尔隆德本土的通讯网,恢复塔尔隆德和洛伦大陆之间的通讯,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早在废土战争爆发之前高文便在着力推动这件事,并且也有技术人员构思出了几个方案,然而突然爆发的废土战争打乱了一切节奏,让这件事被迫搁置下来,一直搁置到今天。 “其实这场战争对‘通讯重建计划’的影响也不全是坏事,”瑞贝卡把手里抱着的资料“砰”一声撂在桌子上,擦了擦额头细汗之后笑着说道,“虽然之前的计划被打乱了,我们却有机会在战争中验证一些新的想法和新的技术,最终找到的出路或许比战前构思的那些方案还要好一点……”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那沉甸甸的资料中抽出了一份文件,放在高文和梅丽塔面前。 “比如,我们这次在奥古雷部族国构筑空中通讯网的经验似乎就很适合解决塔尔隆德的复杂局面……梅丽塔小姐,你们要不要租几座戈尔贡信号基站?”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通讯重建方案 “梅丽塔小姐,你们要不要租几座戈尔贡信号基站?” 瑞贝卡眼睛发亮地看着眼前的龙族大使,脸上带着的是招牌般的灿烂笑容,而梅丽塔在听到这话之后却下意识地看了高文一眼,那怪异的眼神让高文都别扭起来:“看我干什么?” “你们真不愧有血缘关系,”蓝龙小姐幽幽说道,“她这口气是越来越像你了,像你忽悠着‘商业伙伴’放血的时候。” “这哪里是忽悠嘛,”还不等高文开口,旁边的瑞贝卡便立刻念叨起来,“我是认真的,这是个非常有可行性的方案——放弃环境过于恶劣的地面,放弃修复那些已经没救的地面基站,把通讯节点都搬到半永久的空中平台上,这成本反而比在塔尔隆德那片废土上重建通讯网要低得多,而且也快得多……” “这……确实有些道理,”说归说,梅丽塔还是认真思考起这个新方案来——她对于尘世黎明号空天战斗群在大陆西线战场布设空中通讯网的情况也略有耳闻,而且她知道,在战争早期、奥古雷部族国境内通讯断绝的最艰难时刻,这个临时通讯网起到了非常惊人的作用,如果没有这个通讯网,当时几乎完全崩溃的奥古雷也不可能在战争结束之前便恢复稳定甚至有余力派出一支军队奔赴前线,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有自己担心的地方,“问题是……这个通讯网真的能长期稳定运行么?毕竟当时你们组建的只是一个临时网络……” “理论上是相当有可行性的——只要搭载通讯节点的是戈尔贡那样的大型平台就没问题,”瑞贝卡立刻点头说道,“我们战前考虑过一个空中组网方案,不过那时候讨论的搭载平台是特殊改造过的、无人驾驶的‘龙骑兵’,但这样的小型平台有天然限制,很难长时间稳定地执行高空任务,简易的自动机关也很难应付复杂的高空环境,可戈尔贡就没这个问题。 “戈尔贡是和尘世黎明号在原理及架构上非常类似的半永久空中平台——虽然它们的规模要比空天要塞小好几倍,但它同样有完整的大型动力脊、轮值型反重力引擎阵列以及最关键的‘主脑’系统,它不怕高空的恶劣环境,甚至可以在湍流层附近稳定漂浮,它的动力充沛,如果携带大型魔网枢纽的话,一个就能覆盖相当于一座行省那么大的范围,而且它还有脑子,虽然不像人类的头脑那么灵活,却也足以让它自行解决很多问题……” 瑞贝卡越说越兴奋,很快便从那堆资料里又抽出了一大堆带有图纸和注释的文件一股脑地塞到梅丽塔面前,一边指着上面的内容一边继续说道:“而且你看,戈尔贡平台上的空间很大,在搭载大型通讯节点的情况下也仍然有很多地方可用,如果搭载一些魔偶,它还能自行给自己做一些简单的维修保养,这样一来就大大减少了后期维护的压力,你知道的,这种大家伙维护起来可是个麻烦事,而你们现在人手本来就不够……” 如果说瑞贝卡前面的一系列技术层面的介绍都只是让梅丽塔有些意动的话,那么她最后提到的这点才是真正说到了蓝龙小姐的心里——严重的劳动力短缺,这正是塔尔隆德面临的最大问题。 拥有“大脑”,能够自己解决问题,甚至能自己给自己做保养的空中通讯平台……这足以打动任何一头巨龙。 塔尔隆德确实需要这些空中平台,梅丽塔虽然脸上仍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哪怕这些东西造价不菲,塔尔隆德也需要它们。 “成年礼”摧毁了塔尔隆德文明的一切,曾经辉煌的城市与百万年积累下来的珍宝一同被埋葬进了灼热的废土中,但即便如此,巨龙文明也还是有些家底的,随着最近故乡的秩序渐渐恢复,赫拉戈尔领袖派出去的探索队伍已经发现了数个保存还算完好的地下仓库,再加上目前已经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一些财宝,这些东西已经让如今的塔尔隆德不像去年那样捉襟见肘,用一些目前派不上用场的“废品”来换至关重要的基础设施,这笔生意还是很…… 梅丽塔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被挖掘出来的宝物,那些侥幸逃过战火的古董,那些闪亮的水晶、金银与古代遗物,作为巨龙,心中果然还是有点发颤。 但很快她便坚定下来——反正那些宝物也不是她的,她当年工资月光,龙巢里堆的都是假水晶,连金币都是铁的镀铜,没啥可心疼的…… “这件事我不能擅作决定,不过我会尽快汇报我们的领袖——领袖应当能理解这些平台的价值,我觉得这件事不会有太大问题,”梅丽塔努力恢复了严肃认真优雅得体的表情,一脸郑重地对高文说道,“我需要一份关于戈尔贡平台的完整资料,这有助于我们的学者进行评估——当然顺便还需要一份‘报价’。” “我总觉得你刚才一瞬间好像进行了某种心理斗争……不过也无所谓,”高文耸耸肩,“资料的话瑞贝卡这里就有,报价方面……要看你们是打算买还是打算租,我们可以提供灵活的商业方案。 “戈尔贡平台是造价不菲的大型设施,而且一个平台的服役时间可能长达几十年、几百年——对于你们巨龙而言这可能也不是很久,但作为一种临时过渡用的‘解决方案’,临时租用几年可能比直接买一套设备要划算——毕竟,塔尔隆德的地面环境也不会永远那么恶劣,你们迟早是要重建常规通讯网的。 “当然,你们也可以直接买下来,戈尔贡的泛用性很高,等到你们不再需要它的通讯模块,它们也可以被改造为空中实验平台或者气象观测站之类的设施,只要有效利用,买一个长期来看也挺划算——而且我们也可以对买断客户提供长时间的改造升级服务,基本上只收成本费。” 梅丽塔看着高文的眼神渐渐有点古怪,等对方说完之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虽然以前我就问过你了……但你真的不是个披着人皮的巨龙么?” 高文顿时微微一笑,心中不以为然——开玩笑,哪怕是传说故事里最不要脸的巨龙也就只知道去人类的城堡里抢钱,可抢钱……抢钱哪有做生意来钱快? 他丝毫不担心塔尔隆德的巨龙们会拒绝这笔“生意”,因为这些戈尔贡平台的价值显而易见,而且说实话,他也不打算开出很过分的价格——他确确实实是希望塔尔隆德的情况能够尽快好转,希望巨龙本国和洛伦大陆的通讯能尽快恢复,联盟的实力增长是他发自内心的愿望,只不过在这个基础上……他会顺便赚一点点罢了。 梅丽塔这时候则拿过了瑞贝卡带来的那些资料,飞快地翻看着其中比较重要的部分,在对这些东西做到基础了解之后,她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了高文一眼:“对了,如果是像尘世黎明号那种规模的空中要塞……” “很遗憾,那个不卖——起码暂时不卖,”高文摊开手,“尘世黎明号的制造成本过于高昂,后期维持还需要庞大的人力支持,而且它和戈尔贡不一样,后者是通用平台,能够改造为无人值守的工作站点,可尘世黎明号的基础框架便是为战争服务,让它发挥作用需要成千上万的操作者和驻军,我觉得……这对你们巨龙而言实用价值不大。” “好吧,可以理解。”梅丽塔轻轻点了点头,这答复在她意料之内,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而至于尘世黎明号上所搭载的那种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超临界加速器”……她干脆问都没问。 半小时后,梅丽塔带着一大堆资料离开了房间,她需要尽快把这些事情汇报给塔尔隆德,也需要尽快把塔拉什会议的情况传回本土,瑞贝卡则留在书房中,等到梅丽塔离开之后她才笑嘻嘻地凑到了高文旁边:“祖先大人,我推销的功夫还可以吧?” 高文眉毛跳了一下:“虽然表现还行,但你学这个干嘛?平常也没见你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啊。” “姑妈说让我多跟您学学,学着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瑞贝卡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观察了好久,发现就这个好学一点。” 高文:“……?” “难道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么?”瑞贝卡看着高文的脸色,瞬间紧张起来,“是神态模仿不到位还是用词的时候……” “咳咳,我觉得你做平常喜欢的事就挺好,”高文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别人的道路不一定适合你,哪怕这条路是我走的——而且说真的,哪怕学你也学点别的……” 瑞贝卡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都听进去多少,高文则赶紧转移话题:“不谈这个了,说说那些戈尔贡平台吧,虽然我们的方案理论上可行,但要重建塔尔隆德大陆的通讯环境可不那么简单,不论是从土地面积还是从环境恶劣程度来看,那都是远比奥古雷地区要严峻的挑战。” “是啊,所以第一步是先解决塔尔隆德和洛伦大陆的通讯,这个问题相对容易一点,也是让后续工程顺利展开的基础,”瑞贝卡点头说道,“根据我的计算,我们只需要在原永恒风暴海域的上空设置一个固定的空中平台,再在北港和塔尔隆德南部海岸各设置一座大型魔网枢纽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之后我们跟巨龙本土联系就可以做到实时通讯了。 “然后是塔尔隆德本土那边,优先解决目前几处聚居点和开拓区之间的通讯,按照龙族们对污染区的定级方式,就是要做到绿区全覆盖,黄区恢复基本通讯,红区争取建立一定数量的‘有信号区’,至于更深处的地方……那只能先放弃了,毕竟虽然戈尔贡可以在污染区上方安全运行,可数量终究有限,那毕竟是个大家伙,哪怕结构比尘世黎明号简单的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造出来的。” 高文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陷入思考的习惯表现,在沉思了片刻之后,他才突然开口:“你是按照什么标准设计出口给塔尔隆德的戈尔贡平台的?” “啊?”瑞贝卡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就按照正常情况的参数啊。” “一个通讯平台并不需要足够支撑一门超临界加速器的能源系统,也不需要可以硬抗一发‘湮灭之创’的堡垒护盾,总体上,只要保证它能在环境恶劣的高空正常运行就行,”高文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带着笑容对瑞贝卡说道,“我有个改造方案…… “首先我们把能源阵列砍一半,护盾发生器减少三分之一,剩下的发生器也改成常规型号,而既然能源阵列砍了,那对应的动力脊也可以规模小点,反正它不需要再支撑那么大的负载……刚性框架和龙骨都削一点,毕竟我们也不用给那上面装巨炮了,顶多装一些防备空中魔物或法力灵体的防空火力…… “乘员舱可以全部取消了,留几个板房给偶尔上去的维护人员就行,顺便也可以把居住区外面的装甲取消掉,这样一来它的整体尺寸也可以缩小一点,反正足够用就行,反重力引擎阵列的话……既然整体‘轻量化’了,那反重力环应该也能做出一定调整……” 高文一边说一边想,很快便汇总出了几个主要的改造方向,最后又总结性地补充了一句:“基本上除了主脑的生存环境之外,其他地方我觉得都可以调整一下。” 瑞贝卡:“……” 这姑娘一边听一边记,直到老祖宗话音落下她才抬起头来,她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同时又有点犹豫:“这么改……可以么?” 高文反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可以的,理论上有问题么?” “理论上……倒是没问题,只要仔细调整,确实足以满足使用需求,”瑞贝卡挠了挠脑壳,“而且不管是成本还是生产周期都可以极大压缩,甚至现在115工程生产基地那边有一些还没完成总装的半成品,稍微拆分调整一下就能‘拼’出好几个成品来。” “那就行了,”高文一挥手,“当初咱们往外卖第一代魔晶轨道炮和魔能引擎的时候不也进行过差不多的改造嘛,这就叫外贸版本……” “可巨龙那边应该能看出来吧,”瑞贝卡有点担心地说道,“他们是在战场上见过真正的‘戈尔贡’的,而且他们都见多识广……” “所以我们要跟他们说明白,”高文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不能干欺骗客户的事儿,所以回头你再弄一份资料,跟塔尔隆德那边说明这种‘降级’的具体情况以及理由,告诉他们这东西照样足够使用,而且比起原版要格外便宜,以巨龙的一般性格以及塔尔隆德的现况,他们肯定会考虑这个更划算的方案——尤其是在他们看过了原版戈尔贡的报价之后。” 瑞贝卡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最后又下意识问了一句:“那这个‘改造’后的戈尔贡还叫戈尔贡么?” 高文想了想:“那就叫它戈尔贡青春版……”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呼唤 针对塔尔隆德的具体情况以及生产周期方面的现实问题,高文构思出了一套对戈尔贡空中平台进行降级改造的调整方案,在瑞贝卡看来,降级改造之后的戈尔贡青春版和原版比起来着实差了太多,但在高文眼中,哪怕是经过这样的降级调整,戈尔贡平台放在塔尔隆德当做通讯节点也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余”的过分了。 毕竟,那只是拿来当通讯节点用的——通讯节点上带着防空炮、合金装甲和小型飞行器起降平台这已经够离谱了…… “等到这些戈尔贡平台就位,塔尔隆德和洛伦大陆的通讯将全面恢复,到那时候,我们的联盟才可以说是‘成为一体’了,”高文轻轻舒了口气,带着一丝放松和愉快的表情对正在低着头研究资料的瑞贝卡说道,“此外从塔尔隆德的订单中我们也能有所收益,这多少可以弥补建造尘世黎明号和标准版戈尔贡堡垒时的巨大消耗……” 说到这儿他不禁笑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某个最近总是一脸怨念的曾xN孙女:“而且这样一来赫蒂也能睡个好觉了。” “额……”高文这边话音刚落,瑞贝卡便露出了有些犹豫的表情,这姑娘抓抓头发,有些紧张地开口,“其实我刚想跟您说,魔能技术部那边在探究了尘世黎明号和戈尔贡的测试数据之后有了些新想法,我们打算建造一批超高空型号的反重力平台,在魔力湍流层顶上设置几个半永久的行星和大气监测站,用来做一些研究工作……” 说到这她明显有点心虚,观察了一下高文的脸色之后又赶紧接着解释:“您看,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确实有所欠缺,虽然各国都有观星台、占星协会之类研究行星和气象的机构,但我们从没有建造过这种超高空环境下的研究设施,如果早有这种东西的话,别说研究方面的助力,连废土中那些邪教徒的行动都从一开始就逃不过咱们的眼睛……额,还有……” 瑞贝卡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还有什么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能让老祖宗支持自己的“花钱计划”,但她还没说完就听到高文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这确实很吸引人——你回去拟定一份完整的企划书,我和你们技术部门的专家一起研究研究看具体该怎么办。” “您同意了啊?”瑞贝卡顿时惊喜地瞪大眼睛,紧接着脸上便浮现出不受控制的笑容来,“好耶!!” “先别忙着好耶,我只是说可以研究研究,等确认这种半永久平台的价值之后才能批准这个方案。”高文看了已经兴奋起来的瑞贝卡一眼,可尽管他这么说着,这姑娘却明显已经听不进去,显然她根据自己对老祖宗的了解已经知道这事十拿九稳,高文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傻狍子果然是赫蒂的一生之敌…… 他这边脑海中刚有所感叹,便听到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敲门声传来,赫蒂的声音传入房间:“先祖,您现在方便么?” 高文看了仍然沉浸在快乐中,仿佛压根没听到周围动静的瑞贝卡一眼,抬头冲着门口说道:“进来吧。” 书房的门随即被人推开,身穿一袭深紫色新长裙的赫蒂走了进来——或许是胜利日庆典的缘故,她脸上带着自信而愉快的笑容,脚步也显得比平常要轻快,她一边走向书桌一边注意到了正站在房间里的瑞贝卡,脸上顿时露出有些意外的模样:“瑞贝卡?你也在啊……怎么一脸傻笑,发生什么好事了?” 瑞贝卡这时候才注意到姑妈出现,顿时脖子一缩,脸色肉眼可见便尴尬起来,旁边高文见状赶紧对赫蒂摆摆手:“回头你就知道了,瑞贝卡有个新的研究计划。” 赫蒂:“……?” 然后不等姑妈反应过来,瑞贝卡便已经转身冲向了书房大门,下一秒便只剩下她越来越远的声音从走廊方向传来:“祖先大人,姑妈,我先回去拟定企划书!” 赫蒂面无表情地看着瑞贝卡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沉默着召唤出塑能之手关上了书房的大门,等到门关上之后才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唉……” 高文见状不由得笑着打趣她:“我看到你召唤塑能之手还以为是打算直接把她拎回来打一顿。” “她现在已经……不能再跟当初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对待了——虽然她在很多方面还真是没什么长进,”赫蒂满脸倦容地摇摇头,“算了,回头看看她到底打算干什么吧,但愿不要再是‘召唤一百个火元素然后往它们中间放一个脏话广播器看能不能制造出超大炼狱燃烧弹’或者‘用超临界加速器发射另一个超临界加速器看看能不能正常工作’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就好……不过既然您没什么反对意见,那想必这次她的念头也不至于太过古怪吧……” 高文万没想到平常瑞贝卡竟然还提出过这种稀奇古怪的项目企划,更没想到原来赫蒂不只是帝国的大管家,更是帝国的刹车盘——负责把帝国钢珠那狂飙的脑袋强行摁在正常人类的三观内,不过心中感叹之余,他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嘀咕起来:“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好奇用超临界加速器发射另一个超临界加速器会怎么样……如果轨道和机械结构都扛得住的话……” 他这边刚嘀咕到一半就听到赫蒂尖叫起来:“先祖!!” “好吧,我就是开个玩笑,”高文笑着看了花容失色的曾xN孙女一眼,“放心吧,这次瑞贝卡只是想发射几个超高空探测平台用来进行地表和大气环境的研究,这称得上是利国利民受益长远的好事——先不谈这个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赫蒂顿时轻咳一声,脸色稍稍严肃起来。 “是的,这是刚刚从奥古雷的先祖之峰监听站传来的一份文件,”她将随身拿着的文件夹放在高文面前,抽出其中一页,“我认为上面的内容需要您亲自过目。” “先祖之峰监听站?”高文眉头顿时微微皱起,立刻意识到了这份文件的来历,“是那个‘星空信号’——他们又捕捉到了新的内容?” 自最初发现群星间的信号以来,高文亲自推动在国内外设立了大量的监听站点来捕捉那些偶尔出现的“星海通讯”,而位于奥古雷部族国境内的先祖之峰监听站是迄今为止“成果”最多的站点,这一度令学者们感到困惑,但最近的情报表明,先祖之峰极有可能是这颗星球上一处非常特殊的“地点”,它的深层可能存在一个类似深蓝之井的魔力涌源,同时由于该涌源的影响,整个先祖之峰的时空结构都异乎寻常,这让它似乎能比星球上其它地方更容易收到“来自远方的消息”,而现如今,在时隔将近一年之后,这一地区果然再次捕捉到了那群星间的呼唤。 并且这次它捕捉到的“呼唤”明显与以往大不相同。 高文的目光扫过文件开头的概述,这包括此次捕捉到信号时的监听站工作状态以及原始的信号图形,赫蒂的声音则从旁边传来:“……在先祖之峰地区盘踞的干扰彻底消退之后,当地的监听站就已经恢复运转,当地的妖精们最先察觉了天线中的异常——这些信号似乎转换了一种新的发送方式,其传输效率比之前要高,内容也比之前更加复杂,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这是一种针对性的调整亦或者仅仅是由于发信者的技术升级…… “大约两天前,在适应了新的信号模式之后,奥古雷部族国的妖精技师们成功记录了一次较为清晰完整的通讯,然后根据菲利普将军从维普兰顿天文台带回来的那份‘字典’,学者们对这次通讯进行了尝试性的翻译,我们从中找出了一些……明确的字句,其内容令人有些紧张。” 高文的目光在文件上缓缓扫过,那些特意用加粗字体打印出来的翻译文本清晰锐利地映入眼帘: “……呼叫未知文明阿尔法……此信息将常态循环发送,如你们确实存在且有能力作出回应,请回答……周期已经临近,起航者留下的信息……有证据表明群星即将闪烁……我们需要彼此……呼叫未知文明阿尔法,如你们确实存在于目标位置,请回答,呼叫……请回答……” 高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仿佛是在沉思,直到几分钟后才低声打破沉默:“这上面有很多无法辨读的部分。” “是的,这是目前的‘解星者’们能做到的极限,”赫蒂点头说道,“菲利普将军带回来的‘字典’虽然从理论上可以解读异星文字,但实际使用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些星海通讯所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化,就如我们的文字会随着社会发展而发生改变,‘他们’的文字在过去几个世纪里显然也有变动。不过这还只是次要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语言逻辑和我们不同,完全适应尚需时日。” 解星者——这个梦幻般的名字来源于古老的灵族传说,灵族先民们用诗歌来描绘那披荆斩棘的日子,并以“解星者”来称呼森林中那些最古老的先知和智者。 他们是最早的气象学家和天文学家,在奥古雷的许多诗篇中,这些最早仰望天空的人被描述为可以通过观察星星的轨迹预测阴晴雨雪、可以聆听天空中的隐秘回响来判断吉凶祸福,在漫长的岁月之后,这些曾被视作“奇迹”般的预测能力渐渐被总结、演化成了现代人们所熟知的气象与天文知识,但解星者这个名字仍然随诗歌流传至今,而且在今天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在菲利普从刚铎废土中找到了维普兰顿天文台的遗址,并从古老的观星台上带回了斯科特爵士留给世人的“异星字典”之后,高文便下令建立了专门的学者队伍来研究这份遗产,并以其为基础展开对那个“异星信号”的翻译工作,这项工作枯燥而艰难,从头开始学习一门“外星语言”本就绝非易事,更何况这个外星文明在语言逻辑上便与这颗星球的智慧生物有着极大差别,而学者们手中的,只有一本已经过时了数个世纪的字典,以及偶尔才会被各地监听站捕捉到的、完全由数学语言和抽象符号构成的“简讯”罢了。 北境女公爵维多利亚熟悉各国的古老传说,在这支学者队伍组建起来之后,她便提出了“解星者”这个名字,而现如今解星者不但特指塞西尔帝国成立的学者团体,也通指提丰、白银帝国各自成立的“翻译小组”以及在跨国项目中致力于解析异星信号的学者们。 虽然现在战争刚刚结束,但这项工作从菲利普找到那本“字典”便已经开始,至今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哪怕是战争最激烈、局势最危急的日子里,三大帝国也没有中断这件事情。 “仅从这些已经翻译出来的部分,已经能大致理解这些信息的含义,”高文慢慢呼了口气,平复着有些动荡的心情,“……‘主动通讯’的意向非常明显,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是的,”赫蒂轻轻点了点头,表情十分严肃,“解星者们翻译了数年来我们各地的监听站所接收过的所有信息——虽然仍有很多内容未完成破译,但仅从目前已经翻译的部分,不难判断此前‘他们’发送过来的信号全都是最纯粹的‘资料’而已,基础的数学符号,基础的坐标,基础的字符列表,就像是在单纯地宣布自己的存在,或者说就像是……” 赫蒂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想法,但高文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并主动开口:“就像是站在黑暗中唯一的舞台上,对着空旷无声的观众席一遍遍做着自我介绍,而现在——” 他说着,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那份文件。 “他们似乎已经发现……舞台下面存在着‘观众’。” “这正是让人有些紧张的地方,”赫蒂沉声说道,“负责先祖之峰监听站的妖精学者们已经在这件事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我们这边的学者也差不多——这个发出信号的文明似乎现在才突然察觉在他们的广播范围内可能存在‘观众’,没有人知道这是好是坏,而且……” “而且也不能确定这上面提到的‘未知文明阿尔法’指的到底是不是我们,”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毕竟种种迹象显示‘他们’的信号只是一种无指向性的全域广播,星空广袤,繁星众多,这广播范围内的智慧生物或许不只有我们一家。” “先祖,您认为……” “这件事不止关系到我们自己,”高文沉声开口,“我们需要一次高级别的会议——向提丰和白银发急迅。” ------------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在直面群星之前 茫茫星海,宽广浩渺,无尽的群星中有着无尽的可能性,而那无尽的黑暗又将这些可能性都藏匿其中——作为尚未挣脱重力束缚的行星文明,凡人们抬头仰望苍穹的时候只能以想象和推理来猜测那星海对面的模样,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每一条从星海中传来的消息都会格外刺激仰望者的神经。 夕阳已经渐渐下沉至地平线边缘,深秋时节的白昼已经开始显得短暂,胜利日庆典的欢庆气氛还没有彻底从城中散去,窗外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庆典人流以及售卖着纪念品的摊贩和店铺,路灯正在远处次第点亮,而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中,依稀可见闪烁星辰。 霜天座还未出现在天空中——但它就在那里。 高文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天空中隐隐浮现的几点星光,表情显得比往日更加严肃,琥珀的声音则从旁边传来:“看起来你对这件事很在意啊……” “有一个能够发送超光速通讯的文明在星海中向我们投来了视线,这件事当然值得在意,”高文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开口,“对于已经开始注意到头顶星空而又没有能力真正踏入宇宙的文明而言,在世界上生存的感觉就如同在夜幕中跋涉,我们不能确定周围的黑暗中都有什么,也不能确定附近可能存在的同行者是敌人还是朋友,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夜幕的存在,却还没有能力点亮灯火驱散这夜幕——这个阶段,是最值得紧张的状态。 “这些年来,我们已经可以肯定这夜幕中至少有一个身影在和我们同行,这个身影手中拿着火把,却没有注意到仍然处于黑暗中的我们,但突然间,他好像察觉了身边的黑暗中有其他人,现在这个身影正在朝我们藏身的地方张望……我想你能理解这种感觉。” “……确实,我太理解了,”听着高文的比喻,琥珀顿时汗毛倒竖,“就跟潜行状态下突然被人一脚踹出来一样,想想都吓一跳。” “……独行时希望夜幕中有人同行,真的出现了同行者却又首先感到紧张抵触,”高文轻声叹息,“只能怪星海过于广阔,这其中实在蕴含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琥珀想了想:“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才是占据了主动的那个,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却不知道我们,甚至就到了现在,那个发送信号的异星文明好像也不确定‘未知文明阿尔法’到底存不存在,我们是始终躲藏在暗处的身影……一般来讲这才是更让人紧张的一方吧。” “不可否认,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高文慢慢说道,紧接着又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怀疑,那个发送信号的文明真的是个比我们先进的族群么?如果那信号不是个陷阱,那么他们的表现未免过于青涩莽撞,如果那信号是个陷阱……那么有能力进行超光速通讯的文明,理应也有能力进行高精度的深空扫描,这一点海妖那边曾提起过,深空扫描是超光速通讯的前置技术,所以那个发送信号的文明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你不是说过么,不同文明的‘科技树’可能截然不同,”琥珀一脸认真,“有可能人家跳技术线了呢,说不定是找到了跟海妖不一样的发展路径,所以就没把深空扫描这个技能给点出来。” 高文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这个正在认真分析的暗影突击鹅一眼:“说实话,你成天跟着我一起说这些‘专用名词’,真的懂它们的意思了么?” 琥珀顿时理直气壮:“只懂一部分啊,但胡扯我还不会么?简单联想上下文的事儿……” 在自己都半懂不懂的情况下跟人胡扯的滴水不漏——高文认为这着实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 而且也感谢琥珀这一打岔,高文也感觉自己的情绪放松了不少,他轻轻舒了口气,看到窗外的夕阳已经彻底坠入大地尽头,只余下微末的红色沿着云层弥漫在城市上空,星辉愈发醒目起来,霜天座的几点星光也渐渐浮现在夜空中——约定的会议时间就要到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转头看向琥珀:“待会帮我守着点。” 琥珀一拍胸口:“知道了放心吧,这事儿我熟。” …… 神经网络,特殊加密空间中,一片无尽开阔的白色花田中突然卷起了一阵微风,微风吹过花海,随即化作一张白色的圆桌以及围绕圆桌的数把华美座椅,紧接着,便有几个身影陆续浮现在这圆桌周围——最先出现的是高文,紧接着是表情严肃身形偏瘦的罗塞塔·奥古斯都,随后又有炫光浮现,一个高挑而美丽的金发身影从光芒中走出,那是贝尔塞提娅·晨星。 一般情况下,高文召开这种远程会议都是用的常规全息投影,但这次情况特殊,他把会议地址定在了神经网络的“白色花海”中——早在废土战争之前,塞西尔制式的通讯网络便已经出现在提丰和白银帝国境内,虽然还处于起步阶段,但至少在黑曜石宫和精灵王庭这样的地方,是有着全套能够和塞西尔城实时联络的魔导设备的,这包括魔网终端和浸入舱。 不过有归有,是否经常使用便是另一回事了,进入网络空间之后的罗塞塔显然还有些不适应,这位提丰统治者低头看了看自己默认模式下的身体,又抬起手握了握,不由得轻声嘀咕:“……果然是很不可思议的技术,竟然真的可以模拟到这种程度……” 随后他才抬头看向高文和白银女皇,用得体的态度与另外两大帝国的统治者打了招呼。 “欢迎来到这片花海——这是我专门为了特殊会议准备的加密空间,”高文向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点点头,示意他们在圆桌旁落座之后才开口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以这种形式见面,不过正如你们所感觉到的,这里几乎如现实世界一样真实,也不需要什么额外的适应,就当做是在现实世界中会面吧。” “我觉得这比现实世界还便利,”贝尔塞提娅微笑起来,落座之后随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一份精美的茶具便随之出现在她面前,“现实世界可做不到这种事情。” 旁边的罗塞塔顿时有些诧异地看了白银女皇一眼,但在他出声询问之前,高文已经有些惊讶地开口:“你好像挺熟练的啊。” “我对这种新技术一向很感兴趣,”贝尔塞提娅笑着说道,“虽然白银帝国的浸入舱数量还很少,对应的网络也刚刚开始建设没多久,但我和我的廷臣们已经开始研究该如何高效率地利用这东西了——说到这,之前战争时期的‘断网’可真是令人沮丧。” 说到这,她看了旁边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一眼:“奥古斯都陛下,您不常用它么?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联网条件应该比白银帝国好得多吧。” “……我只用过一两次,平常并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罗塞塔板着脸说道,“不过玛蒂尔达和哈迪伦似乎经常使用,我见他们用过。” 紧接着,他便看向了召开此次会议的高文:“还是说说正事吧,为何突然联络我们,而且还选择了这样特殊的……会议形式?” “与我们一直以来接收到的那个‘星海信号’有关,”高文点头说道,“我们从最近捕获的信号中解析出了令人不安的内容,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另外几位参会者到场再做说明。这次之所以把会议地址选在神经网络中,也是因为有这几位特殊的参会者。” “特殊的参会者?”贝尔塞提娅疑惑地皱起眉头,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而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圆桌旁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扭动的光幕,紧接着,那光幕中便有繁花与藤蔓迅速生长、凝聚,绚丽的光影中,一位有着沉稳面容的精灵老者从中迈步走出。 贝尔塞提娅在看到这位精灵老者的身影之后一时间有点疑惑,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个“化身”的身份,惊愕之色顿时浮现在脸上:“您……” “我来开会的,”阿莫恩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对贝尔塞提娅轻轻点头,“在这里叫我阿莫恩就好,也可以叫我在神权理事会中的代号,‘鹿先生’。” “额……”贝尔塞提娅的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在了眼前精灵老者的头顶,在“高速公鹿”几个字母上一扫而过,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好奇追问的冲动,“好的,阿莫恩……阁下。” 罗塞塔此刻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参会者”是谁,尽管早已知道神权理事会中的几位高级顾问的情况,也知道这些“昔日神明”如今正与凡人们一起工作、生活,但知道归知道,在这个近乎真实的网络空间中见到自然之神的化身却是另一码事,尤其是这位化身头顶还有个“高速公鹿”的名号,这让从来都以冷静镇定姿态示人的提丰大帝脸上都露出了些许错愕表情:“‘自然之神’……那看来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了。” “只有你过来么?”高文则看了阿莫恩身后一眼,发现只有这位自然之神自己出现在会场中,“弥尔米娜女士和恩雅女士没有来?” “她们正在研究什么东西,挺忙的样子,”阿莫恩耸耸肩,“就让我先来了——她们说稍后就到。” “正在做研究么……好吧,那就先不等她们了,”高文点了点头,在阿莫恩落座之后目光便转向了面前的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我想先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说完,他面前便浮现出了一份文件的虚影,待这虚影化为凝实,他便将其一分为二,分别送到两位帝国统治者面前。 罗塞塔的目光在文件上快速扫过,表情随即变得异常严肃。 “如你们所见,那个一直在向外发送信号的文明突然有了些……变化,”高文沉声说道,“他们一改往日无目的发送资讯的行事风格,转而发送了这么一份沟通意向非常明显的‘信函’,他们在有目的地呼叫‘未知文明阿尔法’并希望得到应答,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里所提到的‘未知文明阿尔法’是我们么?”贝尔塞提娅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高文。 “不确定,”高文摇了摇头,“我们目前的技术还无法辨别这个信号到底是指向我们这个方向还是如往常一样的广域广播,更不能确定发信者是否锁定了我们这颗星球的坐标。” “所以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性,”罗塞塔摩挲着自己的指环,在沉思中缓缓开口,“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我们在哪,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广播范围内到底有没有人,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让我们主动‘发出声音’。” “这份信息中提到了起航者……还有群星闪烁这样的关键字眼,”贝尔塞提娅则关注着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这里面信息量太大了。” “事实证明,起航者确实不只在一颗星球上留下过足迹,”高文点了点头,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这部分细节,“我们可以大胆判断,这个发出信息的文明所生存的世界也是起航者曾驻足过的星球——而且起航者在那颗星球上留下的东西对这个‘发信文明’影响深远,从信息内容判断,这个发信文明对起航者以及‘群星闪烁’的了解恐怕远比我们深刻、清晰。” 罗塞塔眉头紧锁,他从未像今天一样让头脑陷入如此庞杂、纷乱、繁忙的思考状态,这个突然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如此前所未有,超出了他以往应对任何问题的经验,事实上现场除了高文之外,恐怕谁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突然要面对“外星文明交流”这个问题的一天,但他还是维持了自己的理智与冷静,并在思考中慢慢开口:“不论这条信息是不是一个陷阱,发信者都显然掌握着某个极端重要的秘密,群星闪烁与周期……坦白说,这让人联想到魔潮。” 不论那个发信文明是否是在钓鱼,起码“饵”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摆在三位帝国统治者面前的事实。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们做出莽撞的决定。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不确定这个发出信息的文明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罗塞塔说道,“他们确实在传讯中表达出了友好沟通、互相帮助之类的意愿,但说真的,我不敢贸然相信——在我们这颗星球上尚存在那么多让人不敢轻易信任之事,更何况亿万公里之遥的异星。” “而且即便信息内容全是真的,对方的态度也无虚假,我们也需要谨慎应对,”高文接着开口道,“异星文明……和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异种族不同,异星文明极有可能存在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思维逻辑、判断标准,甚至是原理截然不同的思考器官,他们的‘善意’不一定是善意,他们的‘恶意’也不一定就对我们有害,万一他们将吞噬朋友的生命视作美德,将友好问候视作开战宣言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可能的真相 同一颗星球上的两个国家尚有数不清的猜忌与潜在战争风险,那么隔着茫茫星海的两个星球又当如何?这是摆在三位帝国统治者眼前的现实问题。 浩瀚的星空藏匿了太多的秘密与可能性,高文希望星空中的其他智慧文明同样拥有善意与美德,却不可能无条件地相信这种事情。 在一个文明发展到可以踏入其他星球、可以在其他星球建立起“灾难备份”的程度之前,它在星海中的生存便始终如一叶孤舟,任何不期而来的风浪都有可能导致这孤舟的彻底倾覆,这可能是一场像魔潮那样的天灾,也可能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异星文明,而不管是其中哪一种可能性,都是如今这颗星球上的诸国赌不起的东西。 “……在讨论是否该回应这个信号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白银女皇突然开口说道,“我们现在真的有能力回应这个信号么?如果它真如学者们所猜测的那样,是以瞬时抵达的速度跨越星海传输,那这可能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技术极限,如果连基础技术都没有,那我们讨论是否该回应可就早了点……” “这正是我要说的——如果真有必要,联盟恐怕真的能回应这个信号,”高文轻轻敲了敲桌面,“海妖……你们应该知道她们是乘坐一艘巨大的星舰迫降在我们这颗星球上,而就在前不久,她们已经部分修复了星舰的超光速通讯阵列。” 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立刻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表情微微变化,高文则看向了始终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阿莫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从一个‘神明’的视角,你怎么看这件事?” “不同领域的神明恐怕对这件事会有截然不同的想法,”阿莫恩轻轻摇了摇头,“而仅从我的视角来看,我不建议回应这个信号。” “我还以为你会倾向于回应,”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位昔日自然之神一眼,“毕竟你一向倾向于采取积极主动的行动来应对问题。” 他这话说的很委婉,实际上他想到的却是这位自然之神一脑袋莽在苍穹站上以及两轮冲锋把白银女皇从前线救下来的光辉事迹——这位看起来沉稳可靠的精灵老者实际上莽的一比,将自然界中无数作死生物的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实际上有时候高文甚至怀疑阿莫恩那“巨鹿”的圣洁形象都是特效打出来的,把光影和鹿角什么的摘吧干净之后里面怕不是个狍子…… 但这事儿他犹豫了几次都没好意思当面提出来——倒是考虑过偷偷跟弥尔米娜商量商量,以那位魔法女神看出殡不怕殡大的性格想必会想办法验证一二…… 阿莫恩却没有注意到高文一瞬间脸色的古怪,他只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规避危险确保生存是生物的本能,我懂得好奇与探索的价值,更懂得猎食者与自然界中的原始危机一样无处不在,现在的我们还太过弱小,而那个发信文明的一切却都笼罩在谜团之中,哪怕我们分析对方的文明形态和意图,所依据的也完全是他们主动释放出来的信号,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作出回应,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运放在了别人手中,毕竟……”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毕竟他们极有可能还无法确定我们的存在……” 就在阿莫恩话音刚落的瞬间,一个优雅而温和的女声便突然出现在这处空间中:“不,恐怕情况并不如我们想象的这般乐观。” 高文立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两个身影正伴随着金色的光幕、紫色的雾霭出现在圆桌旁边,从金色光幕中走出的是一头金发泄地、拥有巨龙般金色竖瞳与优雅仪态的高挑女士,而从雾霭中出现的身影则穿着一袭古典宫廷风格的黑色长裙,淡紫色的眸子中仿佛时刻跳跃着充能的奥术火焰——这正是刚刚抵达会议现场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与龙神恩雅的化身。 刚才说话的声音来自恩雅,此刻她静静地环视了现场所有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召开此次会议的高文身上,轻轻点了点头:“抱歉,我们来晚了。” 两位女神在圆桌旁落座,这种开个会有一半人都是神明的情况让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的表情都有点异样,显然他们还不太适应这种“塞西尔式”的工作环境,阿莫恩则立刻看向了恩雅的方向:“您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情况并不如我们想象的乐观?” “恐怕我们早已暴露,如果我和弥尔米娜的判断无误,那个发出信息的文明这次发出来的信号应该不是全域广播,而是一个指向性极强的通讯,”恩雅淡然开口,“他们已经锁定了我们这颗星球的坐标,并且多半也确认了我们的存在,通讯中请求回应的部分应该只是某种……惯例确认。” 恩雅带来的消息直接打乱了所有节奏,三位帝国统治者以及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的阿莫恩顿时面面相觑,紧接着高文便打破了沉默:“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咳,我来说明吧。”弥尔米娜轻轻咳嗽一声,挥手在圆桌上空勾勒出了一片浮动的光幕,紧接着,光幕便收缩、凝聚成为了星球的魔法投影,这投影显然只是某种示意图,其表面的结构显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洛伦、塔尔隆德等大陆的存在,但在这模糊不清的外表之下,却又能清晰地看到纵横分布的淡蓝色光流,如血管般在行星内部涌动。 而在这些“血管”的焦点位置,则是洛伦大陆的中心,一处被特意标注出来的蓝色光束。 紧接着,弥尔米娜又轻轻挥了挥手,这星球周围立刻演化出了数个似是而非的幻影,它们呈现出元素、暗影、幽影等各种界域的状态,且每一个投影中都可以看到蓝色光流贯穿流淌。 “如你们所见,这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的示意图——并不准确,大致理解就好。这些蓝色的部分是位于各个界域的深蓝网道,它们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上连接为一个整体,局部影响整体,整体影响局部,而这里……是目前已探明的最大的网道节点,深蓝之井。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严格来讲,是自战争结束至今,我一直在持续关注深蓝之井的变化,并想办法记录下了在整个战争过程中深蓝网道的波动情况,而在刚才收到会议通知之后,恩雅女士找到了我,希望利用我的观测数据来确认一件事情……” 随着弥尔米娜的话语,那些漂浮于半空的魔法幻象也随之不断变化,呈现着一段时间内的深蓝网道波动记录,而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上,高文看到那所有的主要节点都突然“震颤”了一瞬间,就仿佛一次强有力的脉搏,显得格外醒目。 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下意识地轻声开口:“这是……” “这是‘哨兵’顺着深蓝网道的裂隙‘挤’入现实世界的瞬间,”弥尔米娜沉声说道,“那艘飞船……如果我猜测没错,起航者应该是用了非常特殊的技术,将哨兵系统的实体转换成了某种与神国类似的‘投影’状态,才让它能够在深界中维持稳定,而哨兵强行进入现世界的行为不只是某种‘空间传送’,实则是逆转了这个转换过程,这导致了一次极其强烈的网道震荡…… “如果我和恩雅女士的计算没错,逆转过程所引发的这次网道震荡超乎想象,尽管凡人们无法感知、观测到它,但它已经在我们这个宇宙的‘基底’中掀起了一道涟漪,这道涟漪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外传播,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了‘速度’这个概念。” 弥尔米娜轻轻呼了口气,结束了她的讲解,短暂的沉默笼罩全场,直到恩雅的声音打破沉默:“在半个多月前,在那个短暂的瞬间,我们这颗星球曾如夜幕中的火炬般被‘点亮’,恐怕成百上千光年之外都清晰可见,如果那个发信文明一直在关注星空,那么他们必然不会错过这次明显存在人工干预痕迹的……闪光。” 现场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而在这一刻,“发信文明”突然改变信号模式一事也好像有了解释。 他们真的观察到了“这边”的变化,所以才将原本无目的的全域广播转换成了效率更高的定向播送。 “……我们需要重新看待这件事了,”罗塞塔异常严肃地说道,“现在不管是否回应这个信号,都要建立在‘我们已经暴露’这个大前提下进行讨论。” 高文则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只是紧锁着眉头陷入沉思,渐渐地,他这沉思的模样也引起了贝尔塞提娅和阿莫恩的注意,圆桌旁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仿佛在下意识地等着他开口,而高文也终于打破了沉默:“……回应这个信号,这恐怕是唯一的选择。”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的存在已经暴露在异星文明眼前,对方显然知道了我们的位置,所谓的‘未知文明阿尔法’指的就是我们,那么继续保持沉默也就毫无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回应,而且必须尽早回应,尽量清晰地回应。” 恩雅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以此来向他们证明,我们同样掌握着超光速通讯的技术。” “这听上去像是虚张声势,我们手头只有一套半毁的通讯天线,”贝尔塞提娅摇了摇头,却只能无奈地承认,“但这好像是我们唯一能保留一点主动的手段。” “其实……我可能还比你乐观一点,”高文看了白银女皇一眼,“我现在越发怀疑,那个发出信号的文明或许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先进,甚至他们的超光速通讯技术本身……也好像存在许多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弥尔米娜投来好奇的视线,“你指什么?” “那道导致我们坐标暴露的‘闪光’是在半个多月前出现的,对吧?”高文慢慢开口,“而按照你和恩雅女士的判断,这道闪光的传播应该非常非常快,甚至可能和超光速通讯一样快。” “是的,”弥尔米娜点点头,“震荡发生在世界底层,在‘深海’中以投影的方式传播,而根据统一波动模型以及我们最新的宇宙分层模型,‘深海’中的信息传播速度不受物质世界规律的束缚,理论上是无限快——这也是我所构思的超光速通讯的一个技术方向。 “当然,现在只有这个理论,我们还没有对应的技术可以主动制造这种能够在深海中稳定传输的信息涟漪,也没有从深海中检索、‘收听’这种波动的办法,深蓝之井引发的这次震荡算是我所观察到的第一次‘实例’……” 作为魔法与奥秘领域的主宰,弥尔米娜在谈论起技术问题时总是和瑞贝卡一样很容易沉浸其中,而她不经意间所提到的许多理论则让高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诸多想法。 但他很快便强行控制住了即将扩散的思绪,转而严肃地问道:“也就是说,在半个多月前的那个瞬间,我们这颗星球的‘闪烁’就已经传播到了几百甚至上千光年之外,瞬时发生,瞬时抵达——然而那个‘发信文明’直到两三天前才改变了他们的信号模式,这是为什么?” 阿莫恩看看高文,又看看弥尔米娜,不确定地开口:“他们讨论了半个月来决定第一封信怎么写?好吧这不太可能……” “是的,这当然不可能,他们已经持续发信这么久,如果真的发现其他智慧族群,他们应该早就备好了各种各样的‘交流文案’,”高文点头说道,“他们用了半个月来切换信号模式,这只能说明他们就是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对设备的调整。但是我们不要忘了,这个文明早在刚铎帝国时期就已经在向外广播这个信号了,他们的‘超光速通讯技术’已经用了几百甚至上千年……” 他停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上,在沉思中慢慢继续说道:“一个用超光速通讯在宇宙里广播了一千年的文明,现在改个信号模式都要切换半个月,如此可疑的情况或许只有一个解释……” 一旁的白银女皇立刻反应过来:“这技术不是他们的!” “技术不是他们的,设备可能也不是他们的,他们可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或者用非常繁琐的办法才能间接控制这东西,甚至……”恩雅若有所思,“甚至他们可能只是借用了某个起航者遗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一千年都无法破解发信设备的‘核心机密’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起航者设备往往有着非常严密的核心保护。” 高文摊开手:“试想,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技术路线正常的文明,而且早在一千年前就掌握了超光速通讯的奥秘,那他们如今得发展到怎样的高度?他们应该早已冲破了魔潮,早已解决了黑阱,他们根本无需等待我们回应,在我们这颗星球‘点亮’的第二天,他们的跃迁飞船恐怕就已经到洛伦大陆上空了。 “然而事实是,这一切并未发生。” ------------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如临大敌 或许是突然要与一个异星文明交流所带来的三观冲击过于巨大,也或许是旧有的思维方式与知识面限制住了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他们似乎始终没有考虑过高文所提到的这些可能性——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这份智识,当暂时阻挡在眼前的迷雾被一语道破,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这件事背后的可疑之处。 诚然,他们并不是很明白超光速通讯、高精度深空探测、宇宙航行这样过于超出认知的技术,但若仅仅是概念层面的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想象,甚至哪怕想象都想象不到,他们也能想办法跟上高文与恩雅、弥尔米娜他们所讨论的话题,并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做出思考——具体的技术或许难以理解,但技术背后的“道理”是简单且互通的。 技术的发展必有其规律,正常且健康发展的文明一定会有自己完整可循的技术路径,一项具体技术产物的背后必有一套完整的前置理论以及衍生产物——若是一个族群懂得该如何熔炼金属,那他们必然得知道什么是熔炉(或拥有类似功能的东西),而假如他们不知道,那只能说明他们的熔炼技术“来路有问题”。 种种迹象显示,那个发信文明在这方面十分可疑——当然,现阶段也只能说是“可疑”。 “这些只能是我们的猜测,”看到圆桌旁的几个身影都陷入沉思,高文又慢慢补充说道,“毕竟我们不知道对面的到底是个怎样的文明,也不知道他们所用的超光速通讯设备具体基于什么原理,我们只能凭我们所知的知识来推测‘他们’,但或许真相只是因为他们的通讯设备出了故障,或者他们忙于别的事情……面对天文尺度上的迷雾,我们不能断言任何事情。” “但起码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们必须回应这个信号,”罗塞塔转动着手指上的红宝石指环,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且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并没有能够瞬息间抵达我们这颗星球的交通工具,那我们就有必要争取一点点……主动性,哪怕这主动性是在虚张声势。” “这件事需要海妖的协助,”贝尔塞提娅看向高文,“目前只有她们手中有那种……超光速通讯设备,她们愿意帮忙么?” “这件事不必担心,之前在得知她们修复进度的时候我已经和海妖大使讨论过,她们表示愿意出借通讯阵列,”高文点点头,“不过……那套通讯设备的状态并不好,现在只能短暂使用,若是单纯回应信号或许还行,但基本上无法承担长时间的通讯任务,如果我们真的想和‘他们’建立交流,恐怕还得彻底修复那东西才行。” “彻底修复……”罗塞塔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恐怕全大陆的国家都有心无力,龙族……好吧,龙族怕是也帮不上忙,据说海妖们使用的技术非常特殊。” 高文语气郑重:“彻底的修复工作需要从长计议,我们先从可做之事开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各个‘解星者’小组合作起来,把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关于异星信号的所有资料汇总至一处,我们需要一个高效的、无障碍的、直接对联盟高层负责的特殊部门来应对‘异星文明’,尽快拟定出‘初次接触’的信息文本,尽快完成编码,这一切要在几天内完成,而且越快越好。 “此外,我会与海妖那边联系,让她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做好准备,同时也让各地的监听站做好准备,随时接收来自‘他们’的反馈信号……” “另外还有,”罗塞塔轻轻敲了敲桌面,“不光要考虑回应信号,还要考虑回应信号之后——虽然不能确定我们的应对是否真的有意义,但我们的军队与政府都应当做些准备,最糟糕的可能性下,或许会有什么东西直接通过这种‘星空间的呼唤’降临在我们的世界上,也或许就像你说的,会有一支舰队来到我们这颗星球,而哪怕这些都不发生,也要避免消息外泄引发的混乱和恐慌。” “另外需要做好准备的还有我们的学者,各种领域的学者,”贝尔塞提娅紧接着开口,“语言学家,星相学者,魔法师,逻辑和谈判领域的专业人士……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跟我们谈什么,哪怕他们真的没有敌意,交流本身也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恩雅静静地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这位曾经的“神之巅峰”似乎是在思索,她看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三大帝国的领袖在以近乎如临大敌的态度应对着一次“对话”,却丝毫不觉得他们此刻做的准备是过于紧张的表现,因为她很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值得这种程度的谨慎。 这是连众神都不曾面对过的局面——凡人尚未踏入星空,星空却已经扑面而来。 “同时需要行动起来的,还有神权理事会,”在三位帝国领袖讨论的间隙,恩雅终于开口了,“不要忽视了这件事对众神造成的冲击。” 恩雅的一句话,让现场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 高文看着这位女士的眼睛:“你的意思是,与这个异星信号的交流有可能导致众神‘失控’?” “应该还不至于失控,根据我的经验,‘最终忤逆’必须严格遵循‘无可辩驳的越界行为’以及‘凡人个体对外部系统的直接接触’这两条准则才会发生,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是在信仰体系中能够自圆其说、能够让众神‘骗过自己’的事情,就不会触发最终忤逆——在这个前提下,与异星文明对话和抬头看到天空并无本质区别,都算是可以否认的间接接触……” 恩雅向高文等人解释着这些曾经作为众神最高隐秘的知识,而不管是贝尔塞提娅还是罗塞塔,此刻听得都格外认真。 与此同时,她又在继续说道:“但即便不会触发最终忤逆,这也将是我们迄今为止最靠近边界的一次行动——来自封闭系统之外的信息,主动投向外界的目光,超出所有思潮认知体系的‘异类接触’,这对每一个尚在神位的神明而言都是一项挑战……而我们都知道,这一季文明的某些神明状态其实已经不是那么良好……” 莫名的,高文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哨兵的巡航舰上遍览神国时,在丰饶三神的领域上空所看到的那一幕。 确实,某些神明的状态是真不怎么样,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人类跟外星人连个麦就嗷一嗓子疯了…… “随着你们回应那个信号并与之建立真正的‘交流’,一部分神明极有可能出现异动,”恩雅慢慢说道,传授着自己的经验之谈,“神权理事会应密切监视世间所有教派的情况,随时了解各地信众是否出现污染、妄言、幻惑的迹象,可能会有不正常的‘神谕’出现,也可能会有突然性情大变的神官和自称受到‘启示’的‘圣徒’,这些都是某个神明即将失控的信号。 “对此,我建议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就要立即减少与异星文明的交流,对项目的参与者进行二级以上的精神净化,对产生异象的具体教会的具体人员进行隔离监控,并施以深海符文的安抚,事实上如果条件允许……我甚至建议将所有参与‘星间通讯’的人员,乃至于整个研究设施都置于反神性屏障的隔离环境中,因为这部分人员极有可能会成为思潮中引诱神明疯狂的‘异常个体’,而你们现在所用的‘反神性屏障’经过实践检验,已证明可以暂时切断神明和凡人之间的联系……” “啊,这个我可以证明,那东西确实好用,”弥尔米娜在旁边插了个嘴,“我甚至可以挂着屏障去和凡人们聊天而不用担心产生污染。” 说完她又赶紧跟高文强调了一句:“我是备过案的啊。” “用反神性屏障来让项目的参与者暂时离开众神视线,以此来减轻污染么……”高文则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紧接着便不由得看了恩雅一眼,“这些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建议,我没想到你对神权理事会所使用的技术已经了解到了这种程度。” “你们邀请我当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我可不愿意当个混日子的吉祥物,”恩雅微笑起来,笑容柔和而恬静,“作为唯一一个经历过最终忤逆,而且经历了两遍之后还成功存活下来的个体,我自认为还是有一些神生经验的,这些经验现在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当然我更希望咱们用不着这些经验……”阿莫恩嘀咕了一声,“好吧,现在各方面的事情好像都讨论过了,还有什么遗漏么?” 高文左右环视了圆桌周围的每一个身影,片刻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诸位暂时都想不到什么要补充的——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开始按计划执行,如果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过这个‘加密空间’进行联系,就这样。” 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这位总是带着严肃表情的提丰统治者站起身:“希望我们今天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的身影随之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也站了起来,她对着高文露出一丝笑容:“我们这个世界这些年来还真是不怎么安稳。” 一个个身影从圆桌旁起身并渐渐消散,最后无边广阔的白色花海中终于只剩下了高文自己,有微风从不远处吹过,繁花与草叶在摩擦间发出哗哗的声音,一个气息仿佛凭空出现般进入了高文的感知,他回头看去,看到贝尔提拉正静静站在自己身后。 “我记得不久之前,您还只需要考量一个王国的战争,”贝尔提拉轻声感叹,“那时候世界上最大的危机好像也只是一群被封印在高墙中的怪物以及像万物终亡会那样的黑暗教徒……可突然间,您要面对的问题竟然大到了这种程度,甚至超出了世人对世界的理解。” 高文摇了摇头:“魔潮与众神……其实我们在面对的问题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是随着视野的开阔,我们终于看清了这个庞然巨兽的全部罢了。” “所以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起一句话——无知是赐予众生的恩赏。如果无知,众生便不必知道这庞然巨兽到底有着怎样骇人的模样,而只需要将它的一缕呼吸当做世间最大的挑战即可,不用考虑失控的众神,不用考虑随时会来的魔潮,也不用考虑头顶星空之中还有多少未知的、莫名的挑战,只需备好一面盾牌与一柄长剑,人们就能安然入睡。” “但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无知便停止运转……好吧,众神可能真的会,但遗憾的是众生要面对的远不止众神,”高文轻声叹了口气,“哪怕不考虑我们这颗星球上已有的危机,我们头顶上还有数不清的星辰呢。” “我想我理解您为何经常将目光投向星空了——原来我们所有人的未来真的在群星之间,”贝尔提拉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她似乎突然“听”到了什么,表情微微变化,“兄长,收到深蓝之井方面发来的通讯请求……是高优先级通讯。” “奥菲莉亚那边?”高文略有些意外,不明白为什么奥菲莉亚会突然选择通过神经网络联络自己,“她怎么不以维罗妮卡的身份直接过来……算了,接通吧,可能是什么特殊情况。” “是,通讯正在转入加密空间。” 贝尔提拉微微低头说道,紧接着,便有一阵无形的风突然吹过了广阔的花田,下一秒,高文便看到花田中突然浮现出了一片异样的光景——一个虚幻的开阔房间出现在他面前,那看上去像是深蓝之井地下要塞里的某个地方,有整整齐齐的、散发幽幽蓝光的古代装置排列在房间中央,又有模模糊糊的流光不断从那些装置上空飞过,宛若数不清的流萤一般。 奥菲莉亚·诺顿的身影便站在这些装置之间,所使用的正是那具和历史上的奥菲莉亚·诺顿一模一样的“人偶”化身——看上去,她似乎正在亲自检查自己的“领地”。 “奥菲莉亚,”高文开口道,“没想到你会以这种形式找我——发生什么事?” 那个看上去仿佛正在检查设备的身影随即转过身来,温和而熟悉的嗓音传入高文耳中:“这里是深蓝之井中最古老的存储阵列,在废土中的混乱魔能平复下来之后,这里的一些装置恢复了运作,我在这里发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高文微微皱起眉头:“非同寻常的东西?” “一些魔力波动读数,”奥菲莉亚神色认真,“存储于七百年前,由自动设备记录,我怀疑……深蓝之井将魔潮的‘本体’记录了下来,以数据的形式。” ------------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奥菲莉亚的实验计划 通风系统与散热装置运行时的低沉嗡嗡声在机房中回荡,古老的照明装置驱散了这地底的黑暗,一座又一座整齐排列的存储晶格如列队的书架般立于房间中央,微光在金属与水晶之间流淌,时不时传来悦耳的震颤,奥菲莉亚的目光扫过这些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存储晶格,仿佛在注视着被凝固在水晶中的历史。 这里是深蓝之井地下浅层区,其正上方便是旧帝都的地铁网络,下方则是地底要塞的第一层复合装甲。 在很多年前,这里是深蓝之井控制中枢的一部分,这些存储晶格用于记录刚铎能源中枢每天的庞杂数据——依靠一座能源中枢向全国数不清的城市和乡镇输送魔力是一项极其复杂庞大的工程,深蓝之井的存在撑起了刚铎帝国,也锁死了刚铎帝国,人们无法脱离对“井”的依赖,又没办法改造这座天然的行星动力涌源,于是便只能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不断细化已有的系统,对有限的魔力脉流进行无限的细分、调整,其结果就是这地下异常庞大的控制中枢,以及昼夜不停运转的记录和计算中心。 事实上,奥菲莉亚所占据的那座地下要塞曾经也只不过是这个控制系统的一部分罢了。 七百年前,那场大爆炸摧毁了刚铎帝国的一切,深蓝之井汹涌而出的失控魔力沿途烧毁了所有的城镇和乡村,并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个数世纪无法消散的“异常魔力共振场”,而位于地下深处的控制中心拥有深蓝之井本身的魔力庇护,所以没有直接被爆炸摧毁,可即便如此,不断沉降的污染以及顺着地铁网络向地下蔓延的畸变体仍然侵入了浅层区,当年的奥菲莉亚·诺顿不得不放弃了浅层区的大部分设施并逃往更深层,这处存储中心……便是当初被迫放弃的设施之一。 如今污染已经消退,继承了奥菲莉亚·诺顿遗志的奥菲莉亚矩阵正在带领她的铁人兵团重新接管这些曾被放弃的古老区域,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些……“惊喜”。 十几名铁人士兵正整整齐齐地靠坐在不远处的地板上,她们看上去仿佛陷入沉睡,其脊椎位置则延伸出一道道有点类似“神经荆棘”的合金“锁链”,这些锁链连接着地板上埋设的一个个维护接口,接口附近微光闪耀,这显示出这些铁人士兵正在利用自己的心智核心进行高速的资料操作。 “这个存储中心已经从主系统中离线,我没办法在地下直接连接它,所以带了一队士兵亲自前来处理,”奥菲莉亚从那些正处于“沉睡”状态的士兵身上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站在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名铁人战士,这名铁人战士的一只眼睛已经“打开”,一枚闪烁微光的晶体正在其颅骨凹槽中静静运行,记录着房间中的情况以及奥菲莉亚的声音,“现在我还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魔潮留下的‘痕迹’,但这个可能性很高。” 她用手指轻轻拂过身旁的一座存储晶格,晶格外面起到封装和传导作用的导魔金属发出悦耳的轻鸣,铁人之躯传回的“触感”很微妙,有别于血肉之躯,却又有一种异样的“真切”感,尽管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但她现在已经开始习惯这具特殊的“载体”了。 和那些“占据”而来的载体不同,这是真正的“自己”,完完全全的“自己”。 高文的声音从充当通讯器的铁人士兵体内传来:“……按照统一波动模型以及我们对宇宙‘起源震荡’的猜想,魔潮的本质应该是某种在整个宇宙周期性震荡的‘波动’……你的意思是,这个‘波动’是可以被记录下来的?” “如果深蓝之井当年的大爆发真的抵御了一次魔潮,那么魔潮就必然是可以与魔力产生反应、可以在物质世界中留下‘痕迹’的东西,”奥菲莉亚点了点头,“我也仔细研究过统一波动模型,为此还专门找弥尔米娜女士请教过不少问题……她曾经告诉我,物质与能量的界限是模糊的,实体与虚体的边界也随时可以改变,唯有‘波动’本身,是这个世界不变的根基,如果万物皆波,那么波动也可以是世间万物。” 她顿了顿,嗓音变得有些低沉:“它当然可以被记录下来……它曾和我们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力量产生过那么激烈的‘交互’,怎么会不留痕迹?” 七百年前的深蓝之井大爆炸本身并非魔潮——尽管一直以来世人在这方面都有错误的认知,但最新的情报表明,那场大爆炸可能只是某个存在为了抵挡真正的魔潮而主动制造的“防御手段”,而魔潮的本质实则应该是某种波及整颗行星的、发生在宏观层面的“观察者效应失控”。 在这个世界,万物的基础本质是“波动”,而所有的物质、能量皆是波动在不同频率、不同波长等条件下所呈现出的“表征”,因此人们眼中的物质世界看似稳固,实则只是恰好建立在一个“能够成型”的平衡点上,而魔力,便如一道桥梁般贯穿了这条边界,法师们可以利用魔力重塑物质,也可以将物质世界的东西拉入“魔法领域”,在魔法这道“桥梁”的作用下,观察者的力量在这个世界被放大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甚至众神在思潮中诞生的过程……其实都可以被视作一种有序的、宏观的“观察者效应”。 在此基础上,大范围的观察者效应失控便成了一种只降临在智慧生物头顶的灾难,能够作为观察者的个体受到魔潮影响,其“眼中的世界”发生极端的歪曲、变异,最终导致该个体被自己失控的观察者效应所摧毁、吞噬,如果此时有一个第三方的眼睛,便会看到魔潮中的众生被某种看不见的“怪异”纷纷吞噬,或者与看不见的敌人疯狂战斗至死,或者其自身突然发生恐怖的崩溃、溶解现象,这……才是真正的魔潮。 只要没有抵御这种“观察者效应失控”的技术手段,那么不管是多么强大的个体,拥有多么强大的防护,在魔潮面前都只能迎来毁灭,毫无抵抗能力。 在知晓了魔潮的恐怖真面目之后,高文当然希望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了这一恐怖的现象,而根据弥尔米娜最新的研究成果,导致这可怕“灾难”的或许只不过是一道不断吹过全宇宙的“季风”——一道在世界诞生之初便“起振”的波动。 它就类似这个宇宙的背景辐射,却远比高文所知的“背景辐射”要致命恐怖,它是这个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次震颤,从某种意义上,它甚至算是这个宇宙的“造物主”,这起源震荡塑造了世界如今的模样,厘定了万物的秩序,规划了时间与空间的尺度——然而造物主永不休息,这道波动时至今日仍然不断回荡在群星深处,对于心智脆弱的智慧生物而言……它反而成为了最极致的末日。 设备运行的嗡嗡声在房间中回荡,奥菲莉亚看着眼前的古老设备,记忆却仿佛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个下午——那是历史上真正的奥菲莉亚·诺顿留给她的记忆,在那一天,深蓝之井在惊天一爆中摧毁了刚铎文明,而位于深蓝之井地下的庞大控制中枢却没有立刻瘫痪,尽管浅层区的工作人员在一瞬间便伤亡殆尽,可这里数不清的自动系统却在失去人工控制的情况下忠实地执行了它们的任务。 在那个极端混乱的瞬间,成千上万个感应器在被烧毁前尽全力向中枢系统回传了数据,每一条备用线路都持续工作到了彻底宕机为止,甚至直到奥菲莉亚·诺顿在确认只有自己存活的情况下选择放弃浅层区、命令残存的铁人士兵向下层转移之后,在长达数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区域的一部分设备还在持续运行,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它们留下了大量……光怪陆离的资料。 那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可以确认是深蓝之井自身产生的能量干扰,还有一部分是灾难发生系统自动接收到的求援信号,而剩下的……是神秘且来源不明的魔力波动读数。 奥菲莉亚矩阵相信,那就是魔潮留在人世间的“影子”,是目前这世界上唯一能用来描述魔潮的“注释”,从某种意义上,那甚至就是被存储下来的魔潮本身。 “魔潮应该也是一种魔力震荡——它当然是宇宙的‘起源’,但宇宙的起源或许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神秘而不可接触,”奥菲莉亚慢慢说道,“它只不过是有着特殊的频率,特殊的波长,这导致它位于一个凡人无法触及和感知的‘领域’,但就像魔法产生的‘效果’一样,只要魔潮的效果能作用在我们身上,那么它就是可以被研究的东西。” “魔法效果……”高文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我曾经也用过这个说法。” “是的,换个视角来看,魔潮真的就像是一种施加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的魔法,它的施法者正是世界本身,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世界’再次施法之前找到反制这个魔法的有效手段,”奥菲莉亚轻轻点了点头,“存储并记录是解析魔法的第一步,很幸运,我们在这方面终于找到了立足之处。” “那么第二步呢?”高文的声音传来,“我们最终极的目标不仅仅是了解它——我们要想办法对抗它。” “……我会尝试在实验室环境下还原出小范围的‘魔潮’,”奥菲莉亚慢慢说道,“如果弥尔米娜女士的波动理论真的正确,那么我们应该是可以在恰当的条件下用魔法波动来‘模拟’出魔潮的,根据我的推演,它将呈现为一个被禁锢在特定范围内的‘场’,在这个‘场’内部,智慧生物的观察与认知将发生歪曲。” 通讯对面的声音一时间沉默下来,奥菲莉亚所提出的这个惊人想法显然让高文陷入了沉思,在将近半分钟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这可能会是有史以来最惊人也最危险的‘实验’,我想知道它失控的后果。” “事实上,它的危险性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大——并不是说我有多么高明的安全措施可以确保实验不失控,而是因为我们的技术水平……恐怕压根不足以引发您想象的那种灾难,”奥菲莉亚说道,“我会尝试用深蓝之井的魔力来制造模拟魔潮的‘震荡’,而以我们现在对魔力的利用效率以及实验室的负载水平,恐怕我们能造出的最大规模的‘震荡’也覆盖不了一个房间,持续时间甚至都超不过几秒钟。 “要制造出真正具备杀伤力的‘魔潮’,那所要耗费的能量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根本不是像我们这样蜗居在一颗星球上的‘低等文明’能办到的事情——说白了,我们的技术水平甚至根本没有资格用魔潮来自杀…… “当然,我也理解您对于实验本身的担忧,因此我会将实验地点设置在地底最深处——这里只有我的计算矩阵和铁人士兵,一旦出现问题,这里的所有智慧生物,包括我自己都可以瞬间‘关机’,只要‘观察者’消失,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观察者效应失控’,这将最大限度地避免意料之外的‘观察者’介入所引起的连锁反应。” 显然,在提出自己大胆的想法之前,奥菲莉亚矩阵就已经在这件事上仔细斟酌了不知多少遍。 但即便如此,高文的态度仍然十分谨慎,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疑问。 “我还有个问题——即便你成功用深蓝之井的魔力‘模拟’出了魔潮的波动,我们又该怎么研究、测试它?魔潮的存在本身对于智慧生物而言便是一种致命威胁,我们不可能有任何办法去‘观察’那个力场内发生了什么,甚至对其进行观察的行为本身都有可能导致操作者的瞬间死亡,这个问题你考虑过么?” “……必须承认,我还没什么好办法,”奥菲莉亚的语气有些低沉,“这个计划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甚至于是否真的能从存储阵列中分离出魔潮的参数都还是个未知数,而之后是否真的能用深蓝之井的魔力达到产生‘起源震荡’的能级则是另一个难题,至于产生了震荡场之后应该如何测试、如何分析……抱歉,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通讯对面再次安静下来,只是这一次,奥菲莉亚并没有等待太久。 她听到高文那沉稳可靠的声音传入耳中:“那就让我们一步一步来吧——奥菲莉亚,先从第一步开始,把那些‘参数’分离出来。” (推荐一本书,书名《我才是怪谈的幕后黑手》,以都市怪异为切入点的故事题材,虽然因为是新人新作而在开始有一些不成熟的地方,但感觉只要能稳住,未来可期。)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观察者的猜想 来自深蓝之井的通讯挂断了,在花海中浮现出来的地底储存中心以及奥菲莉亚的身影如潮水般褪去,明媚的阳光再一次照耀着这个开阔而生机勃勃的地方,在轻柔吹过的微风中,贝尔提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高文面前,她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 “真没想到破局点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深蓝之井深处竟然储存七百年前的魔潮数据。”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高文慢慢开口,“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哪里可能留下了魔潮的‘影子’,那也只有可能是在深蓝之井……那场惊天爆炸摧毁了刚铎文明,却也抵挡了一次有可能招致世界末日的魔潮,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考虑过这方面的可能性,只是没想到……它竟然真的在那里留下了痕迹。” “您认为奥菲莉亚的计划真的有可能实现么?将深蓝之井的魔力提升到足以模拟魔潮的‘能级’,在实验室中制造出受控的魔潮环境……”贝尔提拉的语气中似乎略有担忧,“从理论上虽然有一定可行性,但想法实在超前,而且……总有点令人不安。” 她摇了摇头,看着高文的眼睛:“其实我没想到您会同意她这个计划,这不太符合您一贯的谨慎性格。” “……我们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高文迎着贝尔提拉的视线,在这个可以和尘世黎明号并列为塞西尔帝国两大核心武力的“前圣女”面前,他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一季文明已经安然发展了太多年,虽然魔潮的到来似乎并没有非常精准的时间刻度,但它有一个大致的周期,我们必须做好它第二天就会降临的心理准备。” “……是因为那份异星信号里所提到的‘群星闪耀’么?”贝尔提拉静静地注视着高文,“您认为那份信息就是在告诉我们魔潮即将开始?” “我不敢肯定,但这很有可能——或许那个发出信号的文明仍然动机不明,或许这信号真的是个陷阱,但只要有一定的可能性,我们就得做好所有的准备……‘他们’跨越星海向我们送来这句留言,里面的内容一定有其深意。” 贝尔提拉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仿佛沉思般微微垂下头,高文见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在考虑奥菲莉亚那个计划最终阶段的‘观察’问题,”贝尔提拉抬起头,“就像您提出的那样,这个模拟测试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魔潮的本质是在宏观领域的观察者效应失控——换言之,它的最终阶段根本不允许智慧生物参与,尝试观察魔潮就会导致参与者消亡,这意味着哪怕她的模拟成功了,我们也没有任何手段从中提取出结果……虽然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先从分离原始数据开始,但我们总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高文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确实,我也在思考这个。实验最终阶段不允许观测,这几乎是和魔潮本身一样难解的问题……我目前想到的办法也只有两个,一个是间接观测,利用某种能够模拟人类五感的综合观察装置进入实验场中记录数据,再由外部的测试人员读取; “另一个是‘受限观测’,用灵魂系魔法完全冻结测试者的心智,令其以类似‘傀儡’的形式进入实验场,而根据目前我们对魔潮的了解,没有心智的个体不会受到那个震荡场的影响——但傀儡人员的感知却仍然在持续接收震荡场的影响,我们可以在测试结束之后直接尝试分析测试者的神经器质性变化,或者用高等级幻术提取留在测试者潜意识中的‘印象碎片’。 “但这两个办法都很难说有多少成功率,因为两个方案其实都从某种意义上规避了观察者这个必不可少的要素,而没有观察者的参与……魔潮可能压根就不会表现出任何可被记录的性质——对于普通的实体而言,魔潮就是一股毫无危害的微风罢了,连痕迹都不会留下的那种。” “关键在于,到底什么是‘观察者’,需要有怎样的特质才会被判定为‘观察者’,”贝尔提拉慢慢说道,“我曾听过您在几次学术交流会议上所描述的‘观察者’概念,但这个概念也是在魔潮环境之外总结出来的……” 她皱了皱眉,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着:“有智慧的个体在限定环境下就会成为‘观察者’么?那么智能化的魔偶是不是观察者?低级智能和高级智能的魔偶都能充当这个角色么?还是需要智能化程度达到某个‘阈值’才行?奥菲莉亚手下的铁人士兵是不是观察者?如果我们通过一堆感应器来观察魔潮,就像您的第一个方案那样,那站在感应器另一端的测试者是不是仍然会受到影响——魔潮的力量会跨越空间作用在他们身上么?” 贝尔提拉一边嘀咕着一边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维怪圈,皱着眉头使劲冥思苦想起来,最后思维竟然发散到了某种诡异的高度:“魔潮作用于人的心智,并放大至宏观世界,那……智商不够的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判定为‘观察者’么?” 高文:“……啊?” “弱智会不会免疫魔潮呢?”贝尔提拉特认真地问了一句,“如果高度智能的铁人士兵是观察者,低级智能的魔偶不是观察者,那只要智商比魔偶还低是不是就免疫末日了……我记得赛琳娜之前跟我说过弱智免疫弱智术……” “停停停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思路跑偏了,”高文不得不赶紧打断了贝尔提拉,尽管对方一开始的几个问题还颇有点学术探讨的意思,但后面显然就偏的没法看了,“我觉得你对观察者这个概念的理解一开始就出了偏差,魔潮中的观察者效应失控跟智商没关系,除非是完全思维冻结的血肉傀儡或者‘植物人’,否则哪怕弱智也没听说过能从魔潮中幸存下来的……” 说到这他又认真想了想,解释着自己的观点:“我认为,在魔潮这个特定环境面前,‘观察者’的定义应当是‘能够意识到自己存在观察行为的个体’——这个个体不一定需要懂得什么是观察者,但他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世界的存在,能够意识到自己与周围环境存在交互,哪怕他对这个过程中的所有概念都一无所知,但只要满足了上述条件,应该就会符合魔潮下的观察者概念……” 贝尔提拉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么?” 随后她摇了摇头:“我可能是过于执着这些问题了,兄长……魔潮方面的理论知识看来并非我的专长,我还是更适合处理德鲁伊领域的事情。” “你在德鲁伊领域能够发挥的作用同样至关重要,”高文笑了起来,“尤其是在战后重建的关键时期。” 随后他与贝尔提拉又闲谈了片刻,才结束与这处加密空间的连接状态。 无边的花海在视野中飞快褪去,化作光怪陆离的幻影随风飘散,梦境之城的表层景象随之覆盖了视线,那座建立在心灵网络中的“概念化塞西尔城”出现在高文面前,街头景色一如他记忆中的那般繁荣且华美。 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进入神经网络的普通用户以“市民”的形式行走在街头巷尾,研究人员和网络控制者则在城市中的各个设施内繁忙工作,而这所有人都提供着一份额外的计算力,维持着这个庞大网络的运转,支撑着帝国那一个又一个规模惊人的科研项目——这一切,都以数据的形式在网络深层不断发生。 高文眨了眨眼,准备彻底退出网络连接,但在即将离线的一刻,他心中却又忍不住冒出了些许古怪的念头。 思索片刻之后,他打开了某个只有少数人知晓的机密专线,在意念中编辑了一份邮件:“你们觉得弱智能免疫魔潮引起的观察者效应失控么?” 犹豫不到一秒钟,高文选择了确认,并将邮件发往神权理事会高级顾问团(工作群)。 几秒种后,几条消息便进入了他的脑海。 高速公鹿和高塔魔女各自发来一个问号:“……?” 茶叶蛋:“……你在思考什么怪问题?如果很闲的话来尝尝我新做的可乐吧,刚才让提尔试过了,现在看着还没……哦你不用来了。” 高文:“……?” ……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黑曜石宫深处的一处特殊房间内,罗塞塔·奥古斯都正站在落地窗前陷入思索——那落地窗外呈现出的是一幕在阳光下郁郁葱葱的花园景色,与这个深秋时节显得格格不入,而在花园上空则可以看到一层模模糊糊的魔法护盾,数不清的细微符文在那护盾表面游走,维持着庭院中四季常青的人造生态。 在罗塞塔身后,房间中央的地面上则固定着一台大型魔法装置,那是一套目前最先进的“思维加速II型”浸入舱,自塞西尔帝国进口而来,此刻浸入舱底座的魔法符文已经归于暗淡。 一个声音从罗塞塔身旁传来:“父皇,您认为那个‘异星文明’真的有可能与我们建立……‘合作’么?” “至少他们表达出了交流的意愿,而我们现在不得不做出回应,”罗塞塔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玛蒂尔达,“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但如果操作得当,这主动权也不会完全落在他们手里,这算是目前最好的局面。” “……戴安娜女士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研究从维普兰顿天文台带回来的那些资料,她似乎对于那个发出信号的‘异星文明’很有‘信心’,”玛蒂尔达摇了摇头,“她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即将展开‘星间通讯’的事情,但我想她应该是这件事的支持者。” “她曾是维普兰顿天文台的高级警卫,对于那份从天文台带回来的资料以及资料中揭示的异星文明,她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里面,”罗塞塔慢慢说道,“不过不管她是否支持这件事,这个项目都会开始……玛蒂尔达,这方面的事情将由你和戴安娜共同负责,你主导,她辅助,由你们去组织国内的解星者们,并和塞西尔、白银方面的技术团队进行接洽。” 玛蒂尔达微微低头,一缕黑色长发垂坠下来:“是,父皇。” “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那群新盟友……看看海妖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她们的‘通讯设备’,”罗塞塔说道,“在她们准备完毕之前,我们要拟定出一份用来和异星文明建立初次交流的‘文本’……但愿高文·塞西尔在这方面能有所建议。” 玛蒂尔达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等他的建议?” “……我觉得这是一件颇为考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事情,”罗塞塔嘴角似乎冒出一丝笑意,“他在这方面的‘创造力’一向很好。” 玛蒂尔达:“……” 这位未来的提丰女帝用有些异样的眼神定定地看了自己的父亲许久,才终于有些犹豫地打破了沉默:“您刚才……是开了个玩笑么?” “看不出来么?”罗塞塔板着脸,“我当然也是会开玩笑的——你不应该在这方面对自己的父亲有刻板印象。” 玛蒂尔达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当了二十多年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女儿,最近却越来越不适应父亲这两年的变化了,但不管怎么说……这至少不是坏事。 罗塞塔则似乎压根没在意玛蒂尔达的反应,他只是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目光转而落在了房间中央的那套浸入舱上。 “……这是一项很神奇的技术,”注视良久,这位总是表现得很严肃的提丰君王才终于打破沉默,“我曾听那些永眠者教徒解释过这种受控的‘心灵映射’技术背后的原理,但他们所描述的东西和塞西尔人所使用的成熟的神经网络比起来……仍然粗糙的像是一幅草稿。” “所有成熟的技术都是从草稿开始的,我们起步确实是晚了一些,但我们已经开始追赶,”玛蒂尔达立刻说道,“现在帝国工造协会和皇家法师协会已经成立了数个联合研究组,在尝试逆向还原出塞西尔人的‘神经荆棘’技术,目前已经有了些眉目,而这项技术是神经网络的前置之一……” 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仿佛随口一提般问了一句:“据我所知,你和哈迪伦经常使用浸入舱?也就是经常进入塞西尔人的神经网络?” 玛蒂尔达表情似乎尴尬了一瞬间,但很快便开口作答:“是的,我们……闲暇时会用一下。通过公开的神经网络虽然无法了解到过于深层的东西,但若只是用来了解邻国的文化、新闻和一些社会上的变化便会显得格外便利,哈迪伦甚至在考虑组建一个专门的部门,由擅长收集资讯、沟通交流的情报人员组成,在神经网络的公开区域中搜集情报。 “而且即便不考虑这一层,神经网络本身也是一个……很有作用的东西,它所囊括的信息浩如烟海,其本体每分每秒都在迅猛成长,休闲娱乐仅仅是它最微不足道的功能之一。” 听着自己的女儿对神经网络相关的事情侃侃而谈,罗塞塔·奥古斯都有生以来竟第一次产生了自己是否有些落后时代的感觉——但很快他便把这古怪的念头甩到了一旁,并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既然你这么了解,我正好想问你件事。” 玛蒂尔达立刻脸色一正:“啊,您请问!” “……我见到有些人在进入神经网络的时候会有一些很特殊的……景象,比如独特的光幕,装饰性的符文和藤蔓之类,那是什么东西?” “啊?”玛蒂尔达万没想到自己威严的父亲竟然是要问这个,一下子有点发蒙,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啊,您说的那个应该是‘登录特效’,通常来讲……是需要付费的。” “付费?用额外的费用来购买一些只能在虚拟世界中使用的‘幻象’?”罗塞塔似乎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理解,而且很快他便产生了新的疑点,“‘他们’需要付费么……” 这位提丰帝国统治者突然意识到这涉及到了一个格外现实的问题:几位退休的神明真的有“钱”么?他们平常需要这东西么? 旁边的玛蒂尔达则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罗塞塔板着脸摇了摇头,“我只是对神经网络的运行产生了一点好奇。之后有时间的话……你多跟我说说这方面的事情吧。”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重生与复苏 当霜天座渐渐升至天空的高点,深秋所带来的寒意向着整个北方地区蔓延,整个联盟也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作起来。 战后重建,经济重振,战争难民的收拢与救助,规模庞大的抚恤工作和范围覆盖整个大陆的、庞大的物资调配,以及联盟各国为了刺激市场、提振民心而陆续发布的一条条新政,人们在旧时代无法想象的事情正在发生,曾经广袤而相互隔绝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场战争之后突然被“缩小”了,即便是生存在偏僻乡村的村民,也开始带着惊讶从报纸、广播或者旅人的闲谈中了解到世界惊人的变化。 正如塞西尔帝国在对外宣传中经常所讲的那样,环大陆航线和陆地跨国贸易网正在将松散的世界连接为一个整体,而通讯手段的普及和发展则将每一个人的目光拓展到了他们从未想过的远方,突如其来的废土战争虽然对许多国家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却也大大加速了这“连接”的进程。 在奥古雷部族国,大量来自塞西尔和矮人王国的工程人员正陆续就位,各路援建队伍还通过环大陆航线、跨国铁路和空中航道运来了部族国目前紧缺的大宗物资,他们正在将力量集中于数座在战争中被严重破坏的人族、灵族以及兽人城市,以期能够在寒冷的冬季到来之前尽可能地恢复这些城市的基本机能,以最大限度地容纳难民、减轻其他地区的供养压力。 部族国腹地,先祖之峰脚下,五族共治之城圣盔城内,人类国王威克里夫正站在大议事厅上层的阳台上,俯瞰着城市中一片繁忙,甚至繁忙到有些拥挤的景象,他以双手撑着面前的栏杆,一只合金打造的手臂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光辉,这战争留下的伤痕并没有削减这位国王的威仪,反而让他比起曾经更多了一丝沉稳威严的气场。 下方城市的街道上,目力可见的人流量便比往日多出了一倍有余,其中包括从各地涌入圣盔城的战争难民,也包括寻找机会的商人以及来自其他国家的工程、技术人员,这座在奥古雷各族心中有着特殊地位的城市曾经是个气氛宽松而节奏缓慢的地方,如今却承受了远超城市规划的人口和物资压力,负责管理这座城市的官员们最近忙的焦头烂额,部族国的五位领袖也同样如此。 “矮人王国的工匠协会刚刚发来消息,明天会有一支新的队伍越过西侧山道入境,由帕拉丁·辉山岩阁下亲自带队,”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们带来了一批大型魔像和许多矮人王国自行设计改造的工程机械,这应该可以解中部地区重建的燃眉之急。” 威克里夫转过头,看到灵族领袖斯度尔也来到了阳台边缘,这位身材高大、有着淡紫色皮肤的灵族人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就连双眼中似乎永远跃动不休的魔力微光都显得比平常暗淡了一点。 “你看上去很疲惫,”威克里夫不由得说道,“你的魔力灵光比往日暗淡,或许需要休息一下。”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很多工作我不放心交给旁人——再说了,即便交给旁人又能交给谁呢?”威克里夫摇了摇头,“雯娜正在负责所有的对外事务,你在应对国内潮水般的战争难民,史黛拉在先祖之峰领导‘解星者’们,谁都没什么空闲。” “你是不是故意漏说了一个人?”斯度尔话音刚落,一个略带沙哑磁性的女声便不满地从旁边传来,换上了兽人传统服饰的卡米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两个男人身后,此刻正用那猫科动物般的淡黄色竖瞳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灵族首领,“就好像我派不上用场似的。” “那要不你去处理重建工程和物资事务?”斯度尔看了正在慢慢把尾巴竖起来的卡米拉一眼,“就等你点头了。” 卡米拉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眼神望向别处。 斯度尔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较真,他只是笑了一下便继续说道:“好消息是从目前情况来看,我们的人员和物资缺口问题都不大,以现在这个效率,今年冬天将可以平稳度过——而且我们还获得了三年之内深蓝之井魔力的优先配给,这对于能源短缺的南部地区是最好的消息。” 威克里夫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则一直落在下方的城市中,沉默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开口:“越来越多的商人正涌入中部地区,来自和难民们相反的方向。” “战后复苏计划对很多人而言意味着机会,商人在机会面前总是嗅觉最敏锐的,”斯度尔神色疲惫地说道,“我们需要这些商人。” “但我们不需要投机商人——除了市场紧张和供需矛盾之外,他们不会产出任何东西,”威克里夫神色严肃起来,“我的顾问发现有一批从南方来的商人正在尝试干涉市场上流通的物资,他们的注册资料可疑,极有可能是钻了南部地区沦陷时期官方管制暂时混乱的空子,目前我已经锁定了一部分,我的人正在通过追踪市场货物流向调查更多的胆大妄为之辈。” 听着威克里夫的话,卡米拉喉咙里顿时传来一阵咕噜声,随手就把靠墙放着的斩斧拎了起来扛在肩上:“好,我去砍了他们。” “你别满脑子只有‘砍了’这么一个选项!”威克里夫顿时瞪了这位兽人大酋长一眼,“多考虑考虑打草惊蛇的问题和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带来的市场压力!” “原本这方面的事情是雯娜擅长的领域,灰精灵很懂得该怎么跟商人打交道——包括怎么对付那些不守规矩的商人,”斯度尔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她现在也分身乏术,在处理对外事务的同时她还要想办法确保苔木林地区和塞西尔帝国正常的贸易秩序,圣盔城这里就只能咱们自己想办法了。但不管怎么说,不能让那些投机商人继续活动下去,哪怕手段激进一些,也是为了更大的秩序。” “所以就还是需要砍了他们呗,”卡米拉说着便再一次把斩斧扛在了肩膀上,“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干什么……” “你脑子在决定问题的时候能不能多走几个回合!”威克里夫再次忍不住瞪了卡米拉一眼,“话说为什么你来大议事厅开会都要带着斩斧——你怎么把那玩意儿带进来的?” “装在包里带进来啊,”卡米拉耸耸肩,“女性在包里多塞一些随身物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斯度尔揉了揉眉心,强行无视了发生在眼前的混乱对话,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说到雯娜擅长的领域……其实塞西尔人才是这方面真正的专家。或许我们应该参考一下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帝的智慧,他曾在安苏旧国最混乱的时期确立了南境的秩序,在旧国势力仍不死心的状况下建立了稳定的市场环境,甚至在旧势力最顽固的北方地区完成了移风易俗……他们是怎么解决投机商人的?” 此言一出,威克里夫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似乎回忆起了曾经从雯娜那里了解到的一些事情,表情变得略有古怪,随后看向旁边正在抱着斩斧满脸遗憾卡米拉:“那你去砍了他们吧。” 卡米拉:“……啊?” “肉体上的消灭是解决这种在灾难之际大发横财之人最好的手段,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慢慢解决他们带来的供需压力,”威克里夫表情认真起来,“或许放在其他时候我们还能慢慢处理这些事情,但现在……圣盔城中的情况你们已经看到,圣盔城外其他城市的情况想来也好不到哪去,我们需要一些强有力的信号来迅速重建圣盔城的权威,而且这也将有助于安定人心。” …… 伴随着重型工程机械运转时的轰鸣巨响,沉重的土石被一瞬间化作了泥浆般的柔软物质,又在机械装置前端的施法单元极性反转之后变成坚硬如石的平整地面,数名身穿塞西尔工程人员制服的工作人员在这台庞大的工程机械附近忙碌着,或指挥机械运转,或调度附近其他工作组的事务,现场繁忙而有序。 极其明亮的大功率魔晶石灯照亮了这片工地,即便夕阳已经下沉到地平线附近,这里紧张繁忙的施工也未停止。 而在这处工地的尽头,大地如断崖般戛然而止,前方呈现出一片巨大的环形深坑,那深坑的规模足以将一整座城市置于其中,又有一道无比恢弘、无比绚烂的蓝色光焰从环形深坑的中心喷薄而出,仿佛要点燃整片天空一般直冲天际。 在深坑中心的水晶尖峰到深坑边缘的峭壁之间,又可以看到许多明亮的灯光和正在施工的工地,来自三大帝国的工程人员们正在那里紧张忙碌,他们在检查着自刚铎帝国覆灭以来便从未被人打开过的能量节点检修口,研究着这些一度成为吟游诗人和学者们想象中事物的古老技术,并在它们的基础上构建着以现代魔导技术为主干的能源转换设施。 大建筑师戈登站在“一号能源站”的工地边缘,在一处高台上俯瞰着脚下的施工现场以及远方的一连串工地,这位出身自工匠世家的老南境人脸上带着自豪的神采,当他看向那些在黄昏中轰鸣的工程机械时,脸上的表情就仿佛在检阅军队的将军。 一个高挑而优雅的身影则站在这位大建筑师身旁,她有着白银精灵特有的金色长发以及长长的尖耳,身穿雍容华贵的高阶星术师长袍,一枚淡紫色的法球漂浮在这位女士身旁的空气中,法球正在自动记录着工地上的景象以及空气中的魔力波动读数,其中还隐隐约约凝聚出了一颗眼睛形状的投影。 “……我曾听索尼娅女士描述过你们塞西尔人的‘基建魔法’,但亲眼所见果然还是与道听途说大有不同,”高阶星术师带着一丝钦佩说道,作为一名骄傲的白银精灵,她很少在技术领域对其他种族表达敬意,但唯有在面对塞西尔人时,这位女士总是不吝于致上赞誉,“你们将魔法化作了如此便利的工具,而且这个过程还是如此……简洁,这与精美繁复的古典魔法截然不同,但在我看来却有一种异样的优美。” “非常感谢您的称赞,薇兰妮亚女士——可惜我不是什么魔法方面的专家,我只擅长和机器还有石头打交道,而这些机器在我看来足够好用。”戈登耸了耸肩,他在初次见到这位来自白银帝国的大星术师时曾一度十分拘谨,不仅因为对方强大的实力和卓然的地位,更因为这位女士出众的容貌和那种久居上位之后从容华贵的气质,但几天的相处之后他已经没了这种心态,这位精灵女士比外人想象的要平易近人许多,尤其是在谈论起技术的时候——她和瑞贝卡殿下所领导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也没什么不同。 “您这样‘只擅长与机器和石头打交道’的人也能如此便利地使用魔法的力量来建造这种规模庞大的工程,这正是魔导技术的‘优美’之处,”薇兰妮亚笑着说道,随后她的目光便放在了不远处的深蓝之井焰流上,“以现在的工程进度,或许在明年春天左右我们就能测试一号能源站的转换阵列了。” “事实上可能比那还快,”戈登想了想,颇有自信地说道,“我们的转换阵列使用了效率更高的预制模块,而且目前已经在葛兰重工和北方重工的数个工厂中同时开工制造零件,或许在‘环形坑’内的能源管道接通之前,能源站的转换阵列就可以安装在基座上,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尝试把深蓝之井中的魔力转换为可以在魔网中传输的标准魔能了……整个工期最早有望在雾月中旬完成,最迟也不会迟过冷冽之月上旬。” 薇兰妮亚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位满脸自豪与自信的人类大建筑师一眼,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夜色中,她却仿佛看到了某种光芒……一个正处于上升期的、气势如虹的种族所具备的光芒。 “薇兰妮亚大师?”戈登被这位女士的目光弄的有点尴尬,别扭地动了动脖子,“我的说明有什么问题么?” “不……抱歉,我失礼了,”薇兰妮亚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有些羡慕你们——白银精灵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如此雄心勃勃了地做这种大事了。” “我却不这么认为,”戈登耸了耸肩,抬手指向深蓝之井涌源所在的方向,“成百上千的精灵魔法师跟抢购打折鸡蛋一样冲进深蓝之井,所有的工地上都可以看到作为魔法顾问和古物学者的白银精灵,甚至在整个塔拉什平原上,你们的身影都随处可见——这可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甚至我们国家那些胆子最大的吟游诗人和剧作家都没敢这么编过。” “原来你们是如此看待的么……”薇兰妮亚表情有些讶异,但随即讶异的表情便化作笑容,“那我便将这作为一份夸赞了,大建筑师阁下——虽然我并不明白打折鸡蛋是什么典故。” 废土中澄澈的夜空下,来自白银精灵的大星术师和来自人类帝国的大建筑师继续俯瞰着这片正在拔地而起的能源站,而在远处,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的净化装置仍然在夜幕中发挥着余热,壮观的光柱连绵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工地中最高的一座塔吊塔身上,灯光照亮了一连串巨大的字母,那些字母用人类与精灵两种通用语言书写着闪闪发亮的字句: “深蓝之井魔力输送计划——一号能源站示范点”。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星海计划 如火如荼的战后重建与经济复苏计划正在全大陆展开,尽管冬日临近,气温降低,洛伦大陆的众生却仿佛点燃了一团炙热的火焰,从塞西尔到精灵王庭,从提丰到矮人王国的西海岸,所有的吟游诗人、报纸杂志、魔网广播都在不断传播着最新的开拓计划、重建方案以及经济激励政策。 同时,尘世黎明号与蠕行之灾的那惊天一战也被反复渲染、不断宣传,塞西尔人那座惊人的空天要塞似乎正渐渐成为一个符号,要在即将到来的寒冷日子里成为洛伦大陆上最令人安心的利刃与坚盾——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联盟诸国的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明面上的部分”。 在世人无法接触的机密领域,还有更多的隐秘项目和惊人计划正在实施。 在塞西尔与提丰边境的“缔约堡”,原先的“门”项目已经转入持续观察阶段。随着哨兵巡航舰的解体,研究者们已经无法再乘坐那艘飞船继续执行对诸神国的观察任务,之前大规模的探索行动也随之收缩回到了战神领域内,在那片正在随时间不断崩解的神国中,神权理事会的专家们只保留了一处驻守据点,一支小型研究队伍在负责进行常规的监控活动,以记录一个神国渐渐崩溃的过程。 而在“门”项目的规模大幅削减之后,缔约堡却并没有随之变得冷清下来,新的研究项目在这里展开,新的技术专家、专门设备被送到了这处大型设施内,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当初提丰和塞西尔两方探索人员共同从维普兰顿天文台中带出来的一枚“起航者能源水晶”。 自百万年前塔尔隆德那次失败的“逆潮计划”之后,这个世界的凡人将再一次直面起航者的遗产,并尝试从这些古老而先进的技术造物中汲取知识、了解世界,而这一次,世人将竭力避免重蹈百万年前逆潮帝国的覆辙,他们将选择以理性、辩证的态度来接触起航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神秘造物,而非对其敬若神明。 缔约堡深处,一间进行过特殊防护的实验室已经准备就绪,与用于探索神国的“传送门大厅”不同,这间实验室里并没有设置那么多的心智防护符文和反神性屏障装置,而是格外加强了实验室本身的结构强度,并在靠近中心区域的地板和墙壁上设置了大量的反魔法符文和精密感应装置,在房间中央的分析平台上,那枚来自维普兰顿天文台的能源水晶正静静地躺在一个由精金和秘银合金制成的底座上,其周围则可看到闪烁微光的能量屏障与实体的水晶护罩。 卡迈尔漂浮在这枚水晶附近的半空中,充盈着奥术光辉的双眼正注视着眼前的晶体,作为一个奥术生物,他能微妙地感觉到这晶体中所蕴含的澎湃能量——尽管已经被损耗了不知多少年,这块水晶中的魔力却仍然如此充盈,而且被一种极端复杂的晶格结构稳定在一种纯度、能级都相当惊人的状态,这在卡迈尔看来不亚于某种奇观。 它有某种缓慢充能的机制?还是说它的“容量”真的如此惊人,以至于在消耗掉大半之后仍然会给人一种浩瀚无尽的感觉? 脚步声从旁边传了过来,卡迈尔转过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体型健壮的红发老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此刻正在有些出神地注视着平台上的水晶。 这位老者并非人类,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红龙,作为塔尔隆德派来协助人类研究起航者遗产的“技术顾问”,这位卡拉多尔先生已经以其渊博的学识和涵养赢得了卡迈尔的尊敬,而他在起航者领域的学识更是这里的人类学者们所急缺的助力。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以这种形式接触他们留下的东西,”红龙卡拉多尔开口了,声音中带着感慨,“似乎仅仅在不久前,这还是一件禁忌之事……” 卡迈尔好奇地问道:“他们……‘他们’指的是起航者么?您说的上一次以这种形式接触他们留下的东西是指……” “是的,起航者们,”卡拉多尔轻轻点了点头,“我上一次和洛伦大陆的异族共同接触起航者遗物还是在百万年前……你们听说过这个事件,他们被命名为‘逆潮帝国’……虽然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弱小族群。” 卡迈尔的眼睛瞬间亮了一倍,语气中带着惊讶:“您是当年逆潮之乱的亲历者?!您经历过‘逆潮’诞生时的那场上古大战?” “活得还算比较久,这大概是我在同族中为数不多的特点之一了,虽然比不过三位太古巨龙领袖,但我也算经历了一些事情,”卡拉多尔笑着说道,“不过这些古老的经历对巨龙而言并没什么特殊的,曾经的塔尔隆德社会固化,所有位置皆有如机器上的零件,一个经历过上古大战的巨龙哪怕过了一百万年也仍然不过是秘银宝库的一名普通员工,在我看来,反倒是如今的世界有趣一些。” 听着身旁老红龙随口的感叹,卡迈尔却陷入思索之中,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我们必不会重蹈逆潮帝国的覆辙。” “塔尔隆德命我来洛伦大陆协助你们也正是为了确保此事,”卡拉多尔注视着这位曾经的“忤逆者”,语气郑重地说道,“事实上直到现在,塔尔隆德对你们正在做的事仍然感到很紧张——尽管我们清楚这么做的必要性,但这毕竟是百万年来再一次由凡人种族接触起航者的遗产,而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头……我们巨龙会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谨慎,希望你能理解。” “只是个开头么……”卡迈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作为帝国的核心技术官员之一,他知晓许多尚未公开的机密事务,其中自然也包括高文·塞西尔陛下即将启动的“苍穹修复计划”,而想到这一切背后可能会揭示的无穷知识与伴随的风险,他的语气也变得极为郑重,脸色化作一片蔚蓝,“请放心,我与你们一样深知理智与谨慎的意义。” 卡拉多尔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回到了那枚能源水晶上,在若有所思中,他轻声自言自语:“星空已经扑面而来么……” …… “星空已经扑面而来。” 索林巨树树冠层的一座研究设施内,贝尔提拉的化身抬起头仰望着对面墙上刚刚悬挂上去的一行标语,两名魔导技师正站在梯子上忙碌着,将印有巨大字母的标牌牢固地钉在墙上,而在房间其他地方,则可以看到数量更多的技术人员正在往来穿梭,忙忙碌碌地安置用具、调试设备、整理资料,偌大的大厅中到处都是人声,入目之处皆是紧张繁忙的景象。 这里曾经是索林总枢纽附属的“监听设施”,而现如今这座曾单纯用于捕捉异星信号的监听中心正在进行一番大规模改造,更新的监听设备,更好的联网条件,新增的主脑辅助计算接口,以及即将入驻此处的新一批专家学者,当一切就位,这里便会成为“星海计划”的最高指挥中心。 世界各国的“解星者”们都将通过魔导通讯与神经网络与这座指挥中心建立联络,共享所有有关异星信号的信息,共同解决与异星文明交流时产生的种种问题,帝国最顶尖的语言学家、逻辑学家和密码学家都将聚集此处,去破解异星文明所发来的每一段只言片语中可能隐藏的一切含义。 而为了支持这座“星海计划总部”的运转,帝国甚至将一座最近才在圣灵平原东部地区建立起来的计算中心直接划拨给了索林总枢纽,就在此时此刻,便有一支工程队伍正在索林巨树的根系层中忙碌,设置着特殊的高速神经节点,为计算中心的专线接驳做着准备。 这一切,都是为了应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时代——与群星中的异文明建立交流的时代。 正如墙壁上的标语所讲的那样,星空已经扑面而来,不论这颗星球上的众生愿不愿意,人们现在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可能地做好准备。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贝尔提拉的沉思:“贝尔提拉女士,主魔力网络已经重置完毕,您现在可以重新接通基底动力脊了。” 贝尔提拉转过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灰色乱发、身体略有发福的中年研究员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手中拿着资料夹,眼底隐约可见血丝,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和打理过自己,然而精神头却格外充足,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贝尔提拉轻轻点点头,感知了一下自己脚下某处的建筑结构,随后伸出两只拳头很认真地对在一起——伴随着她这象征性的动作,整个大厅地下立刻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轰鸣,那就仿佛是某种规模庞大的生物组织正在厚厚的地板和支撑结构深处弯曲、碰撞,下一秒,因设施改造升级而暂时断开的动力脊便重新接驳到了一起,随着能源供应的切换,大厅中的诸多设备开始滴滴启动,照明灯光也在闪烁了几下之后从备用能源状态转入常态。 “感谢您的协助。”中年研究员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打算转身继续忙碌,但在这之前贝尔提拉便出声叫住了他:“巴德,你真的不用休息一下么?你现在的状态跟那些号称三天睡一觉的永眠者似的……” “我?我状态很好啊——必要的睡眠时间还是有的,”巴德·温德尔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露出了自信而饱含仙气的笑容,“放心吧,我怎么说也曾经是个德鲁伊,自己身体的健康问题还是有把握的,真的感觉疲惫我会去休息的。” “曾经是个德鲁伊……”贝尔提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这位“曾经的下属”一眼——虽然现在他还是自己的下属,“当初你可不像现在这么可靠,尤其是作为德鲁伊的本事。” “额,都是过去的事了,”巴德·温德尔立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重点是现在,我们在做一件真正值得付出的事情。” “真正值得付出么……”贝尔提拉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她看向了大厅的另一侧,那面由白色木质结构和层层叠叠叶片交叠而成、仿佛花墙般漂亮的墙壁在她的视线中缓缓张开,露出了外面广袤的天空,以及正从天空尽头缓慢蔓延过来的夜色,几点星辰已经浮现在夜色最浓的方向上,“说起来,语言学家和逻辑专家们还在隔壁讨论么?” “是的,他们已经讨论整整一天了,估计晚上还会继续,”巴德耸了耸肩,“陛下要求在最短时间内拟定出与异星文明初次交流的文本,现在专家们已经讨论出了许多套用于自我介绍、表达和平意愿、建立初步理解的文案,但在最关键的‘第一句问候’上,所有人都吵得不可开交。” “最关键的‘第一句问候’?”贝尔提拉想了想,紧接着便感觉自己的树叶有掉落的趋势,赶紧摇了摇头,“确实想想就感觉困难,这种专业问题还是让专家们头疼去吧。” …… 主天线阵列在待机状态下发出了轻柔悦耳的低沉震颤,伴随着远方传来的海浪轻鸣和吹过甲板的轻柔海风,深海女巫海瑟薇感觉自己的心绪正一点点舒缓下来,她在超光速通讯阵列旁的一处平台上盘起了尾巴,上半身伏在尾巴上,任由下午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鳞片,身体一点点开始变扁…… 但深海侍女罗莎莉亚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深海女巫因过于舒适而逐渐转化为软泥怪的进程:“海瑟薇大师,女王命我来确认超光速通讯阵列的情况。” 海瑟薇顿时激灵一下子从咸鱼状态惊醒过来,她看到了正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王贴身侍女,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处于待机状态的通讯阵列,用尾巴尖轻轻敲了敲甲板:“我已经把主天线里面烧毁的部分修好了,直接替换了新元件,现在随时可以用。” “您辛苦了,”罗莎莉亚对深海女巫微微欠身致意,“这样一来就只需要等我们的陆地盟友那边做好准备了。” “陆地盟友那边啊……”海瑟薇轻轻晃了晃脑袋,驱散掉最后一点倦怠,“其实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主天线里面的故障虽然修好了,但导致故障的源头无法解决,下次使用之后多半还是要坏的。” “这件事我已经和女王说过,我们的陆地盟友那边也知道这个情况——现阶段首先是想办法对那个‘异星信号’作出回应,通讯阵列的彻底修复是之后要慢慢考虑的事情,”罗莎莉亚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您已经确认了故障源头么?现在可有彻底修复的思路?” “核心震荡结晶无法满效率工作,天线阵列需要将大量能量用于维持超光速激励回路,最终导致激励回路中蓄积的能量击穿防护层,”海瑟薇叹了口气,“遗憾的是现阶段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制造出超光速通讯阵列的所有组件,但哪怕是全新的组件,在这里诡异的环境中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效率,天线负载还是降不下来。” “……这样么,”罗莎莉亚皱着眉,慢慢点了点头,“虽然听不懂,但我会把您的话原封不动转告女王陛下。”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跨越光年的交谈 在紧锣密鼓的行动安排下,以塞西尔帝国牵头的“星海计划”如期推进着,新的研究设施与技术团队正在陆续就位,而已有的监听部门、解星者们则成为了新团队中的支柱,位于遥远大海中的安塔维恩发来了天线系统准备就绪的消息,来自塞西尔、提丰、白银三大帝国的语言学家、逻辑学家、谈判专家们则在几日几夜的紧张讨论中拟定出了一系列用于和异星文明建立初次交流的“方案”。 为了和一个情况不明的、社会文化方面极有可能与洛伦大陆截然不同的异星文明建立交流,并争取在交流早期尽快实现相互了解以及减少因误解而发生摩擦的几率,这些在各自领域称得上最顶级的专家们考虑到了他们所能考虑到的所有细节,但即便如此,他们所提交的数套方案仍然在早期便被驳回—— 它们基本上都过于急迫地展现了太多涉及到技术领域的内容,或在文化与价值观的展示方面过于冗杂求全,最初的文本连篇累牍,臃肿庞杂,学者们一开始似乎搞错了方向,他们尝试在第一次通讯中便以足够完善、复杂的语言逻辑来表述清楚所有的事情,而且还要兼顾外交辞令的优雅得体,同时还要尽可能体现出作为一个“文明社会”所具备的周全礼节。 其中问题最明显的一份“文案”开头是这样的:致星海彼岸的发信之人,黑暗星空中的友好者,我们是生存在“洛伦”世界的文明开化族群,以理智、善意的态度,以诸王、诸圣、诸灵的荣光和我们的先祖之名,我们愿响应贵方的友好问候,并建立起诚心、互助、和平的关系,我们崇尚…… 这份文案长达九十三页,高文没看完就批了个“已阅,狗屁不通”然后给打了回去——倒不完全是因为这文案过于咬文嚼字以至于极易引起异星文明在翻译时候的困惑和误解,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怀疑海妖们那座处于苟活状态的通讯阵列怕是抗不到把这玩意儿发送完…… 但在这些不成熟的方案被驳回数次之后,终于有一些靠谱的东西送到了高文面前——学者们并不愚蠢,他们只是一开始搞错了思考问题的方向,而在把思路捋顺之后,情况便好了起来。 一些简明扼要不易产生歧义的自我介绍,一些代表沟通意向的问候和简单的询问,通过反复分析“异星文明”发来的那有限的文本,各个领域的专家们努力从中勾勒着发信者的思维方式和交流习惯,他们发现自己从那点东西里面能分析出来的内容实在少之又少,因此他们在第一次通讯中能“发挥”的东西自然也十分有限。 高文低头仔细审阅着琥珀送到自己面前的文件,手指时不时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在思考与斟酌之余,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样的看起来就靠谱多了……” “海妖们建议我们单次发送时间不要超过一分钟,单次传输文本不要超过一千个字符,”琥珀在旁边说道,“以这样的小规模、低密度方式传输信号,她们的通讯阵列可以坚持得更久一点。”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传输一大篇洋洋洒洒的自我介绍过去——最好的交流模式是和‘对面’展开‘对话’,”高文慢慢说道,“不过这还要取决于‘对面’的交流方式。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手中的文案已经把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除非‘对面’与我们的思维方式差异大到了完全无法相互理解的程度,否则应该不会产生致命的误解。” 琥珀看了眼高文手中的几页纸,忍不住揉着额角:“这玩意儿我想想都头大……要足够简短,尽可能降低天线压力,要足够简洁,便于翻译和理解,要足够明确,以尽可能避免出现误解……跟一个‘异星文明’打交道真难,相比之下跟当年的安苏贵族打交道都显得简单多了……” 听着对方的念叨,高文只是笑了笑却并没说什么,琥珀则眼睛一转,又开口道:“你想好‘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了么?专家们讨论了那么久,最后还是没个结论,现在好像还得你来敲定。” “第一句话么……”高文轻声说道,目光再次落在了手中的几页文件上。 这些文件已经敲定了与异星文明初次交流的大部分文本,但最关键的“第一句话”目前仍然空缺。罗塞塔·奥古斯都认为在回应“异星文明”的最初应该尽可能避免暴露任何东西,甚至哪怕是初次交流文本中已经讨论出来的那些“无害内容”也应该放在建立正式通讯之后,而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对此也持支持意见。 简而言之就是,针对异星文明发来的那份通讯,联盟方面最初最好是只进行“一句话的响应”,用最简短的方式表示己方已经收到了通讯,除此之外不要说任何多余的东西——然后看看对面在收到这句话之后还会说点什么,以此来进一步确定是否继续之后的交流。 这是极端的谨慎,却不能在“第一句话”中过多地表现出这种谨慎,因为这样会显得心虚,但这句话又不能有任何尖锐的意向——原因显而易见。 “那两位是彻底把这事儿甩给你了啊,”琥珀撇了撇嘴,“而且咱们这边最好尽快做出决定——就在你思考着的时候,先祖之峰监听站和索林监听站那边还在不断地收到宇宙中发来的通讯,对面那个文明似乎是在调整信号模式之后增强了朝这边的传输强度,现在两个主要监听站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在收到对面发来的……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面不断发来的‘连麦请求’……” “还在不停发送么?看样子他们真的有点急……”高文皱了皱眉,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文件,但突然之间,他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了。 他拿起旁边的钢笔,在文件末尾刷刷刷地写上了一串字母,自信且从容。 琥珀立刻好奇地凑过脑袋看了一眼,看到上面白纸黑字一句话清清楚楚:“请先把自由麦关一下,谢谢。”(意译) 房间中安静了几秒钟,琥珀慢慢抬起脑袋:“……你认真的?” “我觉得这非常合适,”高文特认真地点了点头,“你看,足够礼貌,言简意赅,不卑不亢,显示出了我们这边的自信,却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态度,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句话什么底都不会漏出来——总比发个‘已读’要强……” 琥珀继续以异样的眼神看着高文,良久才嘴角抖了一下:“……历史学者们会恨你的。” 高文一乐:“他们更恨你,你当初在我的棺材盖上撬那一下起码撬碎了几百个历史学者的研究成果……” …… 塞西尔4年,古刚铎历2491年,丰收之月的最后一天,索林巨树“星海计划”项目大厅中气氛严肃而凝重。 这将是这颗星球的凡人族群有史以来第一次与一个异星文明建立交流——所有东西已经准备就绪,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间大厅,而无论今天的结果如何,只要今后的洛伦文明仍然存续,那么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便注定将被记录在历史之中。 巴德·温德尔有些紧张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作为最资深的“聆听者”之一,他有幸以主要负责人之一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而若是放在数年前,这压根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贝尔提拉女士的化身站在大厅前端,作为索林巨树的本体以及这整个设施的“根基”,她将协调并指挥这里的所有工作;贝尔提拉面前则是一组大规模全息投影,在那投影上所呈现出来的,正是高文、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三位帝国统治者的身影。 联盟中执掌最高权力的三人将亲自关注这件事的进展。 而在三位帝国领袖身旁还有一个特殊的通讯界面,深海王国大使提尔的身影正在画面中,她似乎正置身在某种结构复杂的魔导装置中心,诸多玄奥的符文和闪烁的能量火花在她身旁的空气中游走——那是设置在塞西尔城魔网总枢纽中的一个特殊放大装置,这个装置专为遥远的“深海盟友”们准备,它可以确保洛伦大陆与安塔维恩之间的“灵能通讯”,由于项目的核心便是借助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来收发信号,因此这条“转接线路”在这里格外重要。 “索林指挥中心已就绪,记录设备在线,翻译团队就位,通讯系统状态良好,”贝尔提拉女士的声音打破了大厅中近乎凝固的气氛,“现在时间为正午12时32分,依近期规律,预计五分钟后将收到信号,各单位做好准备。” 巴德·温德尔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嗡嗡作响的人工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随着“异星文明”调整他们的发信模式,那跨越星海而来的信号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自我优化”,如今已经成为一种十分稳定且清晰的定时广播,不像往常那样偶尔才能捕捉到,现在洛伦大陆上的几座主要监听站基本上都能定时收到清晰的通讯内容,而按照计划,联盟方面的“回应”就被定在今日正午之后“对面”的第一次广播之后。 巴德慢慢调整好了状态,他看向一旁墙壁上悬挂着的机械钟表,而几乎就在同时,不远处的一个指令席上便突然传来报告声:“先祖之峰监听站传讯,奥古雷境内已收到信号!” 下一秒,另一个指令席上也传来了声音:“索林主天线收到信号!信号强度4,均值正常!内容如前没有改变!” 贝尔提拉的声音随即响起:“等待广播结束三秒后发出回应。” 巴德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记录板上。 “……等会咱们真的要把这个发给‘他们’么?”旁边的一名操作员突然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准确执行即可。”巴德板着脸,心中对自己的职责全无质疑,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他还曾披坚执锐的日子,回到了作为一名军人履行使命的岁月,而与曾经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的使命是守卫祖国的边疆,今日的使命却是…… 让外星人把自由麦关一下。 好吧,心中还是有一点怀疑和动摇的,但巴德·温德尔先生心态很好。 就在这时,来自星海深处的信号反应消失,那个广播结束了。 三秒钟后,操作组毫不迟疑地按照命令执行了操作——经过解星者们逆向翻译的信息被输入主脑,又由主脑按照特殊的编码规则转化为“异星文明”独特的信号模式,随后借助设置在塞西尔城的放大装置以及海妖提尔的“灵能回响”,转瞬间这数据便被传输至遥远的安塔维恩。 在那遥远的大海彼岸,古老星舰的超光速通讯阵列轰然启动。 百万年来第一次,一个超光速信号从这颗不起眼的小小星球上被主动释放了出去,并在瞬息间抵达了群星深处。 这一刻,指挥大厅中突然陷入了异样的寂静。 “收到安塔维恩反馈,”深海大使提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讯息已成功发送,强度达到理论值,接下来等待回应。” 在提尔话音落下之后,大厅中仍然保持着安静,一时间除了设备运转时的嗡嗡声之外,这偌大的空间中竟无一人开口,许多双眼睛注视着房间中央那个代表主天线是否正在接收信号的指示灯,而那盏灯至今仍未亮起——尽管只过了这么片刻,巴德却觉得这寂静仿佛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 他又听到了身旁同僚的嘀咕声:“异星人该不会过于老实,直接就把通讯关掉不再跟咱们联络了吧?” 巴德压低声音:“别想太多,尤其是去想这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通讯可能不会即时回应。”大厅前端的大型全息投影中,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 “是的,”高文点了点头,“这也是预案之一,如果没有收到即时回应,则各监听站继续执行常规监听任务,直到由我们这边主动进行呼叫。” 就在这时,巴德突然注意到大厅中央那个指示灯表面闪烁了一下。 下一秒,一名指令员略显兴奋的声音便打破了大厅中有些凝重的气氛:“索林主天线收到信号!正在输出至一号线路!” “解星者,”贝尔提拉立刻喊道,“请尽快翻译出来。” 前一秒还仿佛凝固般的大厅在这一瞬间便再次繁忙起来,一段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信息进入了索林主天线的监听范围,而这显然是异星文明发来的回应,早已待命多时的解星者们立刻开始对这全新的内容进行翻译,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最可能接近原意的译文提交至贝尔提拉,巴德·温德尔紧张地注视着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他看到那片特意留出来的空白影像上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字母: “抱歉,我们无意对你们造成困扰。” 这句话之后是一段时间的停顿,紧接着又有新的信息浮现出来: “我们得到了你们的回应——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激动的心情,光年之外的陌生人们,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不论你们是否已经了解——一种能够毁灭智慧生物的‘震荡’正在靠近我们所生存的区域,不论是你们的星球还是我们的星球,都将直面这道震荡。” (妈耶!)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诺依” 他们把自己称作“诺依”。 这似乎是他们脚下那颗星球的名字,同时也是他们对自己族群的称呼,事实上解星者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单词的读音究竟是否正确,而只能暂且将这个特殊的词汇当做“异星文明”的代号。 按照“诺依”们的说法,他们在深空中发射信号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千四百年之久,这漫长的行动甚至跨越了两代王朝,跨越了许多“诺依人”的一生,如今已经成为一种近乎“规制秩序”般的行为,深深烙印在他们的社会运作之中。 这个神秘的异星文明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坦诚和易于交流——当然也有可能真如他们所言的那样,时间已经不多,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塞西尔城中,高文坐在书桌后关注着整件事的进程,他面前的全息投影上呈现着索林指挥中心的实时景象,而那跨越光年的星际通讯则由幕后的解星者们不断翻译过来,并被同步送到他的面前,最令人紧张也最容易出现变数的“最初交谈”似乎已经平安度过,现在前方的专家们正在按照预案将那些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和沟通内容传输至遥远星空,而与此同时,关于这个神秘“异星文明”的种种信息也在不断传至这边。 “他们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魔潮’的存在,甚至模模糊糊知道了这种天体级灾难的真相,”琥珀在旁边看着打印装置不断吐出来的纸张,抬头看着高文说道,“他们提到了一个‘先驱族群’,这个先驱族群给他们留下了关于灾难的‘预言’和大量技术资料,但这个先驱族群却又不是起航者……起航者在他们的语言中有另一个专门的词汇。” “这很有可能是在他们之前的一季文明所残留下来的火种,”高文说着自己的猜测,“现在的资料不多,我们只能猜测他们那颗星球上曾经存在一个几乎战胜了魔潮的文明,这个文明现在看来应该已经灭绝,但他们给‘诺依’人留下了许多东西……这让‘诺依’人在某些领域对世界的了解比我们更进一步。” “……这竟然没有引起神明方面的问题?”琥珀显得很不可思议。 高文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之后我们应该询问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一份新的文件被打印出来,伴随着吱吱嘎嘎的滚轴运转声,尚有余温的打印纸落在桌上,高文与琥珀的目光立刻落在那上面,看到那是诺依与解星者们最新的交流记录: 诺依:“先驱族群在我们的文明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但当我们在(此处无法翻译)中产生智慧时,先驱族群已经迎来终结,只余下极少数陷入混乱的、已经完全失去智慧特征的‘后裔’在大地上徘徊,我们从(此处无法翻译)得到传承,了解世界的本质,并懂得如何思考,这传承伴随着我们的发展而不断解封,直到我们有资格接受‘星塔’……” 解星者:“‘星塔’是什么?这并不在我们的标准单词表上。” 诺依:“‘星塔’即是我们与你们交流所用的古老设备,它是‘起航者’留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空的遗物,先驱族群成功唤醒了星塔,却未能改变自己族群的命运,在最后的时刻,他们将星塔作为礼物留给了我们。” 解星者:“我们理解了。也就是说,你们并未真正掌握超光速通讯的技术,只能依靠这件‘遗产’与我们建立交流?” 诺依:“正是如此,我们必须依靠它才能在群星间发出自己的声音——因此使用星塔在我们的族群中有着特殊且荣耀的意义,只有少数具备资格的个体才能够(此处无法翻译)并实现共鸣。” 由于流程的繁琐和翻译速度有限,这场交谈的效率着实称不上有多高,当高文看完最新传过来的资料时,远在索林指挥中心的解星者们还在进行下一阶段的解读工作,这让高文和琥珀都有时间慢慢思考那些交谈中所透露出来的情报。 “果然跟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高文轻轻呼了口气,将那一页纸放在一旁,“他们是利用了起航者的遗产才能向外发射信号……这个文明的技术层次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惊人,我想这多少可以让大家松一口气了。” “不光技术层次……他们交流时的坦率更让我惊讶,”琥珀皱着眉说道,“他们回答了很多问题,甚至主动透露了很多事情,要知道,在他们眼中的我们也是一个不知底细的‘异星文明’,但这个叫‘诺依’的族群对此似乎并没那么……忌惮。” “事实上我们在对方眼中或许也是同样‘坦率’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也准备了许多介绍自身情况的资料并传过去了么?只不过所有的资料都经过了严谨的讨论,以确保里面不会有危害性的内容——我相信‘对面’的情况也差不多。两个从未接触过的异星文明初次交流,双方都只能看到对方坦诚展示出来的东西,而看不到那些从一开始就隐瞒的秘密,两边的信息是如此封闭,以至于双方甚至连主动询问问题都十分受限,在这种情况下,交谈本身就意味着坦诚。” 琥珀听着高文的话若有所思,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打印装置里又开始吐出新的内容—— 解星者:“关于你们所提到的‘灾难’,我们已经有所了解,在我们这颗星球,它被称作‘魔潮’——我们的学者认为,它会引起智慧生物对世界的认知歪曲,并进而导致宏观领域的观察者效应失控,最终导致文明灭绝现象,这一点是否符合你们的认知?” 诺依(此处存在较长时间空白等待):“是的,这正是我们想要警告你们的东西!你们已对此有一定了解,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解星者:“那么是否可以这么理解:你们知道该如何应对‘魔潮’,但你们无法独立完成此事,因而需要与我们合作?” 诺依(再一次空白等待):“现阶段,我们尚无完全抵御魔潮的技术,但我们有部分理论,或许可以在魔潮降临时保护智慧生物的心智——但我们确实无法独立完成此事。” 解星者:“我们需要更明确的解释,以判断是否应当进行这种‘合作’。你们的理论是什么?为何你们无法独立完成,但与我们合作便有希望?你们是如何判断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异星文明’就正好可以协助你们完成这件事的?” 诺依:“因为我们必须在天文尺度上计算出魔潮的某些参数,才能确保防护技术生效,而为了采集最原始的数据,我们需要建立至少两个观测点。 “这两个观测点之间的距离,至少需大于四光年——这是魔潮在一次完整震荡过程中的基本尺度。 “在这个范围内,你们是唯一回应我们的文明。” 这张纸上的交谈内容到此为止,而在纸张末尾则还有一行技术人员留下的小小脚注:上述“光年”单位已进行换算。 高文抬起头,与琥珀面面相觑,而几乎同一时间,他们听到书桌旁的魔网终端传来了贝尔提拉的声音:“您认为‘他们’所说的这些事情可信么?” 高文看了贝尔提拉一眼,又低头看着打印纸上的交谈记录,忍不住慢慢皱起眉头:“情报太少了……我们到现在对魔潮的研究其实也相当粗浅,甚至连第一个‘模拟实验室’都是在前不久才刚刚下的计划,仅凭这些粗浅了解,完全不足以确定这些‘外星人’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他捏了捏眉心,头脑开始飞快思考,同时继续慢慢说道:“……按他们的说法,如果想要抵御魔潮似乎就要首先对魔潮进行某种大规模的‘观测’,在相距四光年的两个点上设置观测点,来确认魔潮的某种即时状态……也就是说,他们那种理论上的‘防护手段’应该是一种可调节的东西,或许其原理是对魔潮进行‘抵消’? “听上去他们口中那个‘先驱族群’虽然给他们留下了许多知识,却也有极多的‘知识漏洞’,这让他们在某些领域对世界的了解比我们更多一些,却又没有对应的解决办法……或者说,解决办法暂时超出他们当前的能力……” 贝尔提拉沉默了两秒钟,慢慢开口:“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首先跟我们分享他们的‘防护技术’——或者哪怕仅仅是分享一下他们在这方面的思路,这应当有助于我们判断这件事的可信度。” “让解星者准备这方面的问题,”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又思索了一下,“顺便问一下,他们打算如何与我们‘合作’——从之前交谈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判断,我们和他们的星球之间至少隔了四光年之遥,相互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这不怎么靠谱的超光速通讯,如果他们考虑到了这些实际情况,那他们至少该有个较有可行性的方案。” “是,解星者小组已经开始着手编辑文本。” 接下来是一段颇显难熬的等待过程,书房中安静的几乎只有呼吸声,高文与琥珀一起盯着桌上的魔网终端以及连接在魔网终端上的打印装置,同时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直到几分钟后,那台打印装置里突然传来咔哒一声,紧接着一张白纸随着机轴的运转声被缓缓吐出。 高文和琥珀的目光瞬间便落在那张纸上—— 解星者:“我们确有合作意向,这是为了我们双方的生存,但我们必须先了解你们的‘防护理论’,以此来评估整件事的可行性。请理解我们的谨慎——因为我们同样也在研究魔潮,我们没有无限的精力。” 诺依(较长时间的空白等待):“……我们理解,并且愿意提前向你们分享我们在这方面的思路。 “魔潮的破坏机制源于其对智慧生物的‘认知干涉’,而我们的‘防护’理论便建立在此基础上。我们认为,如果能够以某种手段将智慧生物的‘认知’固定在某种不受干涉的状态,或将智慧生物的心智置于一个能够有效对抗魔潮的‘力场’内,便可免于此灾难。 “先驱族群留给我们的知识中提及了一种能够覆盖整颗星球的‘心智统一场’装置,在过去的一千四百年里,我们已将所有人民置于此装置的庇护之中,而现在,这个装置唯一欠缺的便是魔潮的观测参数。 “因此,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解星者:“……我们已经了解,但无法立刻给出答复。我们的领袖需要进行更谨慎的了解与评估,但请放心,回应将在近期给出。 “而在此之前,我们希望首先了解一件事情——如果我们双方之间真的建立合作,这合作该以怎样的方式进行?两颗星球之间距离是如此遥远,而我们互相只有一道并不稳定的超光速通讯链路。” 诺依:“我们将把技术资料发送至你们那边,包括如何建立对魔潮的观测装置,以及‘心智统一场’装置的完整蓝图——尽管后者不一定适合你们的族群,但对你们而言它想必仍有价值。” 看着打印纸上呈现出的字迹,高文一时间陷入沉默,脸色显得极为严肃。 一个“心智统一场装置”,一种有可能抵御魔潮的技术。 他想要么?他当然想要! “诺依人”需要联盟的帮助,他们用了一千四百年来完成一个能够庇护整个文明的宏伟工程,现在他们几乎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却被卡死在了那最关键的一步,现在只需要一个位于四光年外的观测点,他们就能让防护装置启动,然后他们的文明就能得救。 但他们并不是“有求于人”的一方,至少不完全是——因为和他们比起来,联盟这边才是真的前途未明,诺依人提到的那个“心智统一场”……此刻正在对高文产生着致命的吸引。 在此之余,诸如“联盟有没有能力造出那个心智统一场装置”或者“造出这玩意儿到底需要多久”则是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但不管心中再怎么冲动,高文也不能现在就立刻作出明确回应。 毕竟,目前他这边对这个神秘的“诺依”文明所有的了解都只来源于这几页纸上的交谈记录,而这些交谈记录中所提及的许多技术相关的内容还需要真正的专家们去尽可能地讨论、验证,他同时也想听听提丰和白银帝国两方的意见——作为联盟的实际领头人,他注定不能在这件事上甩开自己的盟友。 就在心中不断权衡之余,高文突然听到了贝尔塞提娅的声音响起:“可否询问一下,如果我们不合作,他们打算怎么办?这个‘诺依’文明……是不是还有什么备选方案?”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突然,很突然 索林指挥大厅内,贝尔提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全息投影,而她的精神则蔓延在整个设施中,这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从通讯频道中流动的每一条信息都逃不过她的视线。 在这具拟态化身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明显的表情波动,然而贝尔提拉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平静——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甚至生活在另一颗星球上的文明交谈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只要想到这场跨越星海的交谈背后牵动着怎样的历史进程,她便感觉到自己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树梢微微抖动。 那些通过远程网络关注着这里事态发展的人想必也是同样的心情。 “新文本编译完毕,转码已完成,正在发送至安塔维恩。”“安塔维恩传来确认信息,文本已发送,等待对方回应。” 大厅中传来了指令席上的报告声,贝尔提拉则仍然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如一株植物般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全息投影,她看到投影上浮现出了一行微微发光的文字: 解星者:“如果我们之间未能顺利合作,你们会怎么做?你们是否有某种……备选方案,来解决这个四光年之外的观测点问题?这个问题纯粹出于我们的好奇。” 在这之后,是一段比之前的等待期更加漫长的空白噪声,“诺依”们似乎正在讨论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隔着至少四光年的漫漫星海,她看不到“对面”发生的事情,但她不禁想象着,想象着那些“异星人”正在以怎样的状态进行眼下这场对话…… 他们也如索林指挥中心一样聚集了很多专家团队么?他们也会激烈地讨论并尝试猜测解读星海对面这个自称“洛伦联盟”的族群么?他们也会如这颗星球的凡人般感受到喜悦与紧张么? “诺依”们的社会……是否因这突然接通的通讯而正在掀起一阵波澜?他们的领袖们是否也在关注这跨越时空的交谈? 贝尔提拉慢慢抬起头,她的“目光”却穿透了上方数十米厚的屋顶、木质结构和层层叠叠的叶片,以一株巨树的视角,广袤无边的天空如巨幕低垂般笼罩在她的感知中,然而即便是这看似广袤无边的天空,实际上也只不过是这颗星球表面一层毫不起眼的大气层而已,在这大气层外,还有着广袤到已经超出普通人想象能力的浩瀚星空—— 四光年,这是一个让世上所有的纷争、得失、生死别离都瞬间显得渺小的尺度。早在刚铎时代,魔导师们便意识到了光速的概念,然而直到刚铎毁灭,“光年”都仍然局限于一个“概念上的计量单位”——它是如此令人绝望,以至于当时的人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怎样的旅行方式才可以在这种尺度上展开旅途,于是这超出了理解的东西最终就和其他类似的事物一样被归为了“唯神之能”…… 现在想想,如今这颗星球上诸神那糟糕的精神状态恐怕也少不了这些被胡乱归为“神迹”的东西所产生的影响吧……曾经懵懂无知的凡人们只知埋头向前,然而在遇上实在解释不清的问题时又总是不负责任地直接推给神明,可神明又能怎么办呢?祂们也不懂,那就只能疯了…… 如果没有神权理事会,如果没有近几年对神明运行机理越来越多的揭示,这种盲目性恐怕迟早会招致不亚于魔潮的末日吧。 一阵轻微的嗡鸣声突然打断了贝尔提拉略有些发散的思维,她立刻看向大厅中央的全息投影,看到一行正在不断被翻译成通用语的文字正缓慢地在画面上浮现出来—— 诺依:“是的,我们有备选方案——或者说,你们的回应对我们而言才是一个意外,从一开始,我们就是按照‘预定范围内没有其他智慧文明可以提供协助’为前提来制定自救计划的。 “在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就已经向外派出了‘观测者’,观测者将前往距离我们星球最近的、符合标准的测量点并将那里的魔潮读数传回我们的母星…… “时至今日,观测者已经在太空中跋涉了一百二十六年,但这场四光年的漫漫旅途仍未抵达终点……其已进入减速流程,然而距预定观测点仍有一定距离。” 全息投影上的文字停止了跳动,而整个大厅已经突然陷入一种异样的寂静,贝尔提拉意识到了这段文字背后透露出来的某个事实,这让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她便听到高文的声音突然从通讯装置中传来:“他们能够进行太空航行——这个文明已经度过了‘成年礼’,立刻展开询问。” 远在南境的高文这时候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他旁边的琥珀都在瞪着眼睛看着书桌上的魔网终端,当“诺依”说出了他们那个在今日通讯建立之前便已经执行了一百二十六年的“原始方案”时,高文最受震动的便是他们能够进行星际旅行本身! 踏出行星,步入宇宙——在洛伦大陆所处的这颗星球上,这一行为便意味着凡人文明彻底摆脱神明的枷锁并迈向成年,而根据神权理事会对神明运转规律的研究以及对这颗星球历史上已有的每一季智慧物种的了解,这一过程显然不会是特例。 只要其他星球也遵循与洛伦同样的宇宙规律,只要其他智慧族群的思维逻辑没有偏差到对洛伦诸族而言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那么哪怕是在数光年、数百光年之外的异星他乡,“异星人”们也一定会有这个“原始崇拜-诞生神明-双向枷锁-迈向成年”的过程,并在这个过程的最终阶段面对“忤逆失败”和“文明存续”二选一的局面。 这不是个简单的过程,塔尔隆德的巨龙们已经用沉重的现状向世人证明了在这个过程中踏错一步需要付出的代价,但神权理事会的专家们相信,代价更低、更易实现的路径是存在的,只要在挣脱枷锁的早期便走上正确的道路,那么以较低成本跨过成年礼就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只不过在这颗星球上,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实例,联盟各国也只能在这条路上摸索着向前。 索林控制大厅那边的解星者们已经开始准备向“诺依”提问的文本,高文则控制着突然有些激动的心情,重新慢慢坐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心跳一点点恢复如常,视线则再次扫过那张尤有余温的打印纸张——在那短短的字句间,揭露的是另一个和洛伦诸国一样艰难求存的文明持续了千百年的自救征程。 持续一千四百年的星际广播,已经在太空中旅行了一百二十六年的观测者……这个叫“诺依”的族群看起来也如洛伦大陆的众生一般坚韧——如起航者留下的那首诗所警示的那般,他们也没有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 而至于这些交谈记录中所提到的“一千四百年”、“一百二十六年”这样的时间尺度,都和之前的“光年”一样,已经由解星者们和索林巨树那边的计算节点进行了单位换算——高文在这里所看到的资料,都是已经换算为洛伦计算单位以后的。 数百年前在维普兰顿天文台中解读异星“字典”的斯科特·普兰丁爵士是一个专业的学者,“诺依人”发往星空的“基础知识库”中也包含有以标准星闪烁为参考值的“标准时间尺”,在这一点上,先驱者们已经为后人铺平了道路。 打印装置中传来了咔哒轻响,紧接着机轴与齿轮便开始转动,琥珀下意识地轻声叫道:“那边又有东西过来了!” 高文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等打印纸脱离机器之后便立刻把它抽了出来,在那上面是索林控制中心的解星者和“诺依人”最新的交谈记录: 解星者:“我们有一些或许显得冒昧的问题,但这将有助于我们双方增进了解——请问,你们的世界存在‘神明’么?” 诺依:“是的,当然,我们有自己的宗教和信仰体系——看样子,你们那边同样也存在神明?” 解星者:“是的,我们也有自己的神明。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们……在向四光年之外的宇宙派出‘观测者’的时候,难道没有导致神明的失控么?” 在这个问题之后,“诺依人”那边好像再次出现了较长时间的空白等待,打印纸上除了“空白等待”的标记之外还有一长串的省略号,直到几乎纸张末尾,高文才看到“诺依人”传来的回复: “我们派出去的观测者,就是我们的神明。” 这一次,不但高文霍然站了起来,连通讯界面中一直保持安静旁听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和贝尔塞提娅·晨星都在惊愕中猛然起身。 仿佛世界观瞬间遭到粉碎重塑,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自然规律天翻地覆,就连平日里永远都板着一张脸维持严肃姿态的罗塞塔此刻都瞪着眼睛,索林控制中心的大厅里更是一瞬间鸦雀无声,颠覆般的事实夺去了许多人的言语,而这份异样的寂静最终被旁边挂机旁听至今的提尔出声打断: “安塔维恩传讯,超光速通讯阵列核心温度急剧上升——硬件就要到极限了!” 高文一瞬间清醒过来。 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状态并不好,只能说是勉强可用,尽管海妖们已经尽可能地优化了它的工作模式,还把信息的收发模式调整成了负载更低的低频通讯流程,又把大量编码工作分摊给了索林巨树的计算中心,但这也只是尽量推迟了主天线工作时的烧毁时间而已。 事实上那东西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只不过与“诺依人”的交谈实在带来了太多冲击性的信息,以至于高文都下意识遗忘了这件事情。 “说明通讯即将中断的情况,同时再提一个问题!”高文语速飞快地开口,“询问他们和神明之间的关系!” 索林控制中心的大厅内,解星者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成了文本的编译和转换,数据传输系统不负众望地把转换之后的编码发往了安塔维恩,短暂的延迟之后,一段询问化作在星空间穿梭的信息震荡,以远超光速的速度瞬间掠过群星。 解星者:“由于设备冷却需求,我们的通讯系统将暂时关闭并维护,并于近期内重启。在此之前,我们想了解一个问题:你们与神明的关系或相处模式是怎样的?” 而几乎就在这个问题发送出去的一瞬间,提尔的声音便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主天线烧毁,超光速通讯阵列停机。” “监听天线灵敏度调到最高,”站在控制大厅里的贝尔提拉立刻高声喊道,“通知先祖之峰监听站辅助捕捉信号——千万不要遗漏了‘诺依人’的回复!” 虽然只有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才能向外发出信号,但设置在其他地区的“监听站”仍然可以做到对通讯信号的接收,现在主天线已经烧毁,联盟这边暂时失去了主动通讯的能力,但至少……大家还有机会听到“他们”传来的答复。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仿佛千年般漫长,每一个人——不管是索林控制中心里的技术人员,还是远在三帝国首都的三位帝国领袖,亦或者远在先祖之峰的妖精技师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陷入了寂静,就仿佛生怕喘一口气便会干扰了星空中无形的信号,这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贝尔提拉面前那个代表主天线收到信号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主天线收到信号!”“解星者正在破译!” 片刻之后,“诺依人”的回复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眼中—— “我们与我们的神明实现了共存,一同生存在母星。” 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内,高文慢慢放下了手中纸张,靠在高背椅上若有所思地慢慢开口:“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实现了共存……”一旁的琥珀皱着眉嘀嘀咕咕,“他们用了‘实现了’这个词……意思是不是他们以前跟神明的关系也很‘危险’,是通过一番努力之后才达成现在这个比较好的状态的?而且他们说的‘共存’……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除了诺依人自己,我们的任何猜测都是瞎猜,”高文轻轻摇了摇头,“现在掌握的情报已经足够咱们思考很长时间了。” 就在这时,贝尔提拉的声音从魔网终端中响起:“我们又收到了……诺依人的呼叫,他们好像想确认我们是不是已经离线了。” 高文嘴角轻轻抖了一下,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有一丝隐隐的尴尬正充斥在宇宙中…… “保持监听和记录吧,”片刻沉默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没办法作出回应。” 一边说着,他又抬头看向了另一个通讯界面中的提尔。 “安塔维恩那边……” “在修了在修了,”提尔不等高文说完就连连摆手,“海瑟薇大女巫都已经钻进主天线里面了。” “……好吧,你们加油。”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他们所透露的情报 监听系统转入了常规的监听和记录模式,索林指挥中心的大厅中,许多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意义非凡的跨星际交流终于平稳结束了,对于亲历了这一切的每个人而言,他们恐怕之后还需要好多天才能慢慢平复下心情,并慢慢思考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意义,而对于另一部分人而言,“正餐”现在才刚刚开始。 神经网络深处,特殊加密空间,一望无边的纯白花田中突然卷起了一阵无形之风,高文的身影首先出现在那张有着淡金色纹路和精美镂空装饰的白色圆桌旁,随后他的目光看向桌子对面,看到一片淡绿色的花藤正迅速从空气中褪去,贝尔塞提娅·晨星的身影正从中浮现,紧接着又有一道深沉的黑色庄严大门从空中降下,门扉打开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 高文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两位帝国领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这俩……上次开完会回去之后到底氪了多少? 但是很快他便把这略有些发散的思维甩到一旁,转而正色开口:“星海通讯的所有记录都已经整理完毕并发往你们那里,同时在星海计划的对应数据库中也留有一份存档,随时可以调阅。” “我这边已经收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维持着一贯的严肃冷淡表情,轻轻点头说道,“安塔维恩那边的通讯装置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使用?” “她们已经提前备好了主天线的易损配件,大概不到一周就可以完成修复,”高文立刻说道,“也就是说,我们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来慢慢消化今天听到的那些……惊人内容。” 听着高文的话,贝尔塞提娅嘴角轻轻抖动了一下,表情有些异样地低声嘀咕:“惊人……确实相当惊人。那个自称‘诺依’的文明提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们认为这些情报都可信么?” “坦白说,我对所有初次接触的势力都会保留三份质疑,”罗塞塔皱了皱眉,他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面前的桌上随之浮现出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但若具体到这次交流中对方所展现的内容上……我认为我们最好假设它们都是真的。” 贝尔塞提娅也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目光看向眼前的提丰君主:“看来我们的看法相近……不论这个自称‘诺依’的族群是否真的像他们表现的那样坦诚,在关乎魔潮的问题上,我们最好做足所有的准备。” “他们自述有办法在魔潮到来的时候保护星球上的族群心智,而且提到了一种被称作‘心智统一场’的装置,”高文则一直在回忆着之前通讯中的那些内容,这时候若有所思地开口,“如果他们今天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应该迟早会传过来一些与之有关的‘技术资料’……” 罗塞塔晃动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渐渐破碎,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开口:“先不提这里面是不是可能会藏着什么陷阱,我们假设这个‘心智统一场’装置是真的,假设这东西抵御魔潮的效果也是真的,我们是否真的能用得上它也是个未知数……‘诺依人’说他们用了一千四百年才建成这套防护装置,这还是在技术储备充足的情况下,同样规模的东西放在我们这里需要多久? “现在我们不知道‘诺依人’的技术水平到底如何,尽管看上去他们有踏出行星的能力,但他们的社会明显受到那个神秘的‘先驱族群’影响甚多,其技术发展程度极难判断……他们可能比我们先进很多,也可能只是徒有其表,甚至他们对魔潮的理解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而且抛开这个问题不谈,我们还得考虑另一个可能性:对异星人管用的防御技术,对我们而言不一定有用,人类和白银精灵的神经系统尚有先天差异,更何况我们差了两个星球。” “这些问题我也考虑过,”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我们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毕竟只是初次接触,太多东西都只能依靠推测。所以不管怎样,接触肯定还是要继续接触,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我们也可以暂且先接受他们的‘合作’邀请,至少先进行一些技术层面的交流——这也有助于我们更进一步了解这个‘诺依文明’所提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听着贝尔塞提娅的意见,高文也微微颔首说道:“我们和他们的星球相隔遥远,目前两个文明之间只能以远程通讯勉强交流,这是极大的不便,却也是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我们不必担心‘合作’过于深入,也不必担心‘合作’失控,说到底,遥远的距离导致了不管是我们还是‘诺依’,都无法在这场跨星际合作中掌握真正的主动权,这其实是好是。” 因遥远的距离和技术上的限制,两个勉强建立了星际交流的文明只能用有限的途径来传递信息,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真正接触——一段双方谁都无法主动跨越的“安全距离”,或许,这极为不便的局面反而才是两个异星文明初次接触时的理想形态。 面对高文的说法,两位帝国统治者都认同地点了点头,罗塞塔则紧接着提起了另一件事情:“现在我更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情……关于他们的‘神’。” “一个与自己的神明实现了‘共存’的文明么……”白银女皇的表情迅速变得郑重起来,显然不止高文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心中也始终在考虑着这件事情,“这或许是今天这场‘交流’中最令我惊讶的部分。共存……得是什么样的共存,可以让他们把自己的神明送入宇宙担任‘观测者’?” 高文没有开口,只是皱着眉头,他这陷入思索的表现很快便引起了白银女皇的注意,后者立刻问道:“您是想到什么了么?”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高文在思索中慢慢开口了,“自神权理事会成立以来,我们就一直致力于解除神明和凡人之间的‘双向枷锁’——不论是剔除凡人群体中的‘心灵钢印’,还是让神明从神位上逐渐‘松绑’,亦或者是像反神性屏障、心智防护系统那样具体的技术,这些东西的最终目标都是促成人与神的分割,可在完成了分割之后呢?” “完成了分割之后?”贝尔塞提娅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她压根还没想到这一步,这个世界大部分的神明还在神位上,洛伦诸国的凡人们现在距完全摆脱心灵钢印都还有不短的距离,这时候就开始考虑人神分割之后的事情显然太早了一些。 但她对于高文提出这个问题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毕竟“高文叔叔”的思想一向比其他人要早一步,甚至据说早在安苏王国时期,他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天空,那么在诸神尚未松绑之际就开始考虑“后神话时代”的秩序对他而言显然也只能算常规操作。 坐在另一边的罗塞塔则仿佛是被引动了思绪,他微微皱眉,在斟酌中开口:“你的意思是,当神明与凡人之间彻底斩断锁链,就必须确立一种新的秩序来稳定神和人各自的‘位置’,这是神权理事会将来必须面对的问题,同时你认为那些‘诺依人’……已经实现了这一点?” 高文慢慢点了点头:“‘诺依人’的情况不一定能套用在我们身上,他们的经验也不一定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生效,但有一个道理是我们现在已经搞明白了的——众神其实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而只要解决了双向枷锁的问题,他们也不会是文明存续的威胁,那么答案就很显而易见了:如果我们最终实现了松绑,那我们就必然要和诸多神明‘和平共存’的。 “这一点其实已经有了实例——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们,自然之神阿莫恩,魔法女神弥尔米娜,龙神恩雅,扩大一下的话还要包括上层叙事者娜瑞提尔和杜瓦尔特,这些都是昔日的神明,但现在他们都已经以某种形式实现了和凡人社会的共存,从这方面看,我们在这几位‘高级顾问’身上取得的成就和‘诺依人’和他们的神明之间的相处模式有可能是非常接近的。 “若说有什么关键性的不同,我猜……只差一个‘彻底的公开,使之成为公众认知中的常态’——从‘诺依人’提及那个‘观测者计划’时的态度不难看出,神明担任观测者的职位并前去监视魔潮这件事在他们的社会恐怕并不是什么秘密。” “彻底公开使之成为公众认知中的常态……”白银女皇下意识地重复了高文说的这句话,她的眼睛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睁大,“等等,您的意思是让几位高级顾问的存在完全对公众开放?这……这岂不是和神权理事会至今的准则完全相反?!” 旁边的罗塞塔也不由得皱起了眉:“我们一直在小心谨慎地控制高级顾问的情报外泄,甚至在理事会内部,都对二级以下权限人员实行了严格的保密条例,为的就是防止太多凡人知晓那几位高级顾问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重新建立信仰链接……” “我可没说要现在就把他们的存在公布出去,更没说过这种‘公布’是无条件的,”高文很理解眼前两人的紧张反应,他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只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如果人神之间的锁链彻底斩断了,那些脱离了神位的神便注定会以‘旧神’的形态与凡人共同生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不把他们这种‘与凡人共存’的‘状态’稳定下来,其实反而是在给神性的复苏留下隐患。” 白银女皇终于隐隐明白了高文的想法:“……您的意思是,如果思潮‘认定’某个神的神位仍在而神明空缺,那么这个位置就迟早会被重新填补上,而堵住这个漏洞最好的办法,就是塑造出一个新的思潮,一个‘神已非神’的思潮,来彻底……‘覆盖’掉旧有的思潮倾向?”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仿佛突然说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你们知道旧安苏百年前的那场‘雾月内乱’么?” 罗塞塔点了点头:“当然,这是世人皆知的历史。” “雾月内乱,安苏王座空悬,拥有稀薄血脉的摩恩后裔们各自拥兵为战——王座上没有国王,同时又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国王,可最终终结这一混乱局面的,却不是当时混战中的任何一个‘继承人’,而是一个被突然按在王座上的‘私生子’。” 高文慢慢说着,突然话锋一转。 “我们不可能从根本上‘消除’众神的存在,因为神明的存在本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否认这一点是没有用的,我们在一个有神存在的世界打造不出无神的秩序,所以……我们为何不干脆自己‘制定’神与人的规则? “一直以来,我就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抓到了众神与凡人最终的相处形态……在这个状态下,我们不否认神的存在,因为神就是在那里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个体;我们不会尝试消灭一个神位,因为神位本身早已是世界准则的一部分,是智慧生物思维深处最本质的情感,我们消灭不了自己作为凡人的七情六欲,也就消灭不了神位产生的‘土壤’;我们也不能把神明‘软禁’起来,不能把祂们永远隔离在尘世之外,因为……我们不应该对那些长久以来庇护世界众生的存在做这种事情,哪怕这是祂们自愿的。 “在这个最终的相处形态下,神……极有可能是一种褪去了旧有光环的‘社会实体’,是大众可以了解,而且在了解之后仍然可以以理性接纳的强大个体,我们会很清楚地知道神明是如何诞生和演化,也清楚地知道这些神明如何一步步从‘祂’变成了‘他’和‘她’。 “到那一天,再也没有新的神明产生,也不会有现有的神明失控,因为到那一天……我们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从思潮中塑造神明的能力,也失去了产生心灵钢印的基础条件,或许凡人永远都无法实现真正广泛的‘理智’,但最起码,到那时候我们所有的敬畏和盲从都已经很难再指向一个虚无缥缈的思潮投影了。 “在最后,我们没有战胜神明,没有否认神明,没有消灭神明也没有被神明消灭,没有控制神明也没有被神明控制——在最终,当这颗星球的凡人文明成年并踏出这颗星球的时候,我们应该是带着神明一同出发的,而不是把他们留在旧世界。 “唯有这样,我想才能解释‘诺依人’最后所透露的诡异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古老回响 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和恰当的场合,高文一次性把自己长期以来心中所构想之事说了出来——这些事已经在他脑海中反复琢磨、酝酿了很久,甚至早在神权理事会刚刚成立的时候,他就在思考着这些涉及到人神最终秩序的问题,只不过那时候他便很清楚——当时的神权理事会还远远没到该考虑这些的时候。 而现在,一个突然建立联系的异星文明,一个似乎已经提前一步挣脱了枷锁的“先驱者”,让高文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应该提前讨论了。 说实话,他并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正确,毕竟他所构思的那个“未来”在如今的世人看来甚至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那是过于超前的想法,甚至超前到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可以实现,只不过“诺依人”的出现以及他们在交流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让高文隐约觉得自己的思路可能是正确的。 “这听上去……是个不可思议的未来,”圆桌旁安静了许久,贝尔塞提娅才第一个打破沉默,“甚至与其说是个关于未来的构想,倒更像是在描绘某种想象中的乐园……” “但这个‘想象中的乐园’有其存在基础,”一旁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打破了沉默,“在人与神之间的信仰锁链彻底断开之后,我们确实必须考虑众神何去何从的问题,若是到那时候继续放任所有的神位空悬,继续保持民众对‘神权理事会’核心秘密的一无所知,继续隐藏那些已经脱离了神位的‘旧神’,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或许反而犯了我们竭力想要避免的那个错误……” “是的,‘塑造神秘倾向思潮’的错误,”高文点点头,接过罗塞塔的话,“而且我所讲的这些也不能说完全是设想,事实上……这件事现在就已经有一些苗头了。” “已经有了苗头?”贝尔塞提娅语带惊讶,“您是指哪方面?” 高文想了想,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你们知道……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最近在干什么吗?” 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她在做什么?”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菲尔姆影业正在制作一部关于魔法女神的系列影片,从‘魔法研究中最初的万能因子X’开始讲起,到魔法女神从思潮中诞生、成长,一直到女神为了解除魔法权柄对凡人法师的束缚而选择自我陨落——当然,我们都知道这里面存在艺术加工的部分,但这将是第一部以神明为主角的、用类似演绎人物传记一样的方式来演绎神话故事的魔影剧,其所有的艺术加工都有其必要性。 “神权理事会方面对此提供了技术和资金上的支持,我认为这部影片将极大推进在民众中普及‘思潮概念’的进度,它的切入点也十分完美——魔法师群体对魔法女神的信仰观念比其他任何信徒都要开放,而且绝大部分魔法师事实上是压根没有作为信徒自觉的,普通民众则根本接触不到传统的魔法领域,因此民间对这样一部‘神明传记’的接受度将很高,抵触情况将被庞大的观众基数冲淡。 “菲尔姆那边也会在影片表现上进行调整,让它‘看起来像是一部不带情绪的纪录片’,从而减轻其带给人的‘消弭信仰’的印象。” 听着高文的介绍,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在神权理事会的内部文件上也看到了,不过我没怎么……等等,难道说那位女士她……” “她就是神权理事会提供给摄制组的‘技术支持’,”高文笑了起来,“最初是菲尔姆找到理事会,说他需要关于魔法女神的详细资料以完成影片拍摄,然后……中间发生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反正最终结果就是高塔女士捏了个化身直接去剧组了。当然,这个过程中做好了全套的防护。” 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面面相觑——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这么干…… “这或许就是某种‘开端’,”高文的声音让他们从愕然中回过神来,“这部影片是一个开始,高塔女士的活动则是一个有益的尝试,和神权理事会以往的保守方阵不同,这将是一个积极的、主动的‘思潮干预’尝试,也是我此前提到过的‘神权世俗化’的一个延伸。如果它的影响如预期般发挥作用……我想‘诺依人’所提到的那种‘共存’状态对我们而言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了。” 高文面前的两位帝国统治者同时沉默下来,他们仿佛在沉思中推演着未来的轨迹,也可能是在消化某些难以想象的“画面”,这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白银女皇才突然低声说道:“我突然有点希望能早日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这一天或许会比预料的更早到来,”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诺依人’的出现势必会对整个社会产生影响,就如废土中的战争推进了联盟秩序的进程,与一个异星文明的交流也一定会对这颗星球上的‘思潮’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们可以将这作为一个机会……” …… 深蓝之井地下深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声在核心控制大厅中轻柔回荡着,数不清的古老设备正在全功率运转。 自顶棚降下的明亮灯光照亮了那一个又一个整齐排列的金属立柱,立柱表面的指示灯飞快闪烁,不断将海量的数据进行传输、变换,而在这“奥菲莉亚矩阵”的中心位置,一个身影正静静地坐在淡金色的“王座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些计算单元。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奥菲莉亚矩阵都不曾以“载体”的形式在这座地下设施中活动过,她曾经很抵触这样,因为这总会让她陷入自我认知的错乱状态并进而降低整个矩阵的运行效率,但就在不久前,她为自己制作了这具和历史上的奥菲莉亚·诺顿几乎一模一样的躯体,甚至把躯体的主连接装置放在了矩阵中央,这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大胆尝试,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么做的感觉竟然还不赖。 她就在这里静静坐着,在一具“载体”中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本体”,这种新奇的视角甚至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编号12665数据切片处理完成,正在与其余资料进行嵌合比对。” 自动系统的提示音在大厅中响起,王座上的奥菲莉亚轻轻眨了眨眼睛,她看向大厅中某个方向,一名铁人士兵随即收到指令并上前一步,这名士兵将脖子后面的数据锁连接在最近的一个计算节点上,低沉的嗡嗡声从那个节点深处传来,而在奥菲莉亚面前的半空中,则突然浮现出了一片清晰且复杂的全息影像。 那影像上跳跃着复杂的数字和符号,还有大量飞快变化的曲线,所有数据的刷新速度都超过了人类思维的极限,但对奥菲莉亚矩阵而言,这只是她思维线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罢了。 “这部分传感器曾记录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异常能量波动么……数据不全,但似乎可以通过临近传感器留下的记录进行补完……” 奥菲莉亚轻声自言自语着,目光在那些飞快变换的投影上慢慢移动——然而事实上她完全不需要这么做,这些东西都在她的计算矩阵中流淌,她完全无需动用这具载体就可以浏览整个地下基地里的每一条数据,但她还是这样做着。 她给了自己一条很好的理由——有人曾说过一句话:生活需要点仪式感。 “……一个极高的魔力峰值,不是从深蓝之井中产生的,这部分读数非常可疑……刚铎时期的任何人造设备都制造不出这种峰值……”奥菲莉亚的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抓住了那些关键的记录——七百年前那次魔潮波动扫过这颗星球时所留下的影子,“这个峰值可以与12665数据切片中的那部分记录组成一个完整的波形……但它的函数表达式很怪异,并不符合常识中的几何空间……深海的特殊性?” 奥菲莉亚嘀咕着,之前从那个古老的浅层区存储中心里提取出来的数据浩如烟海,而且由于深蓝之井爆炸时的冲击,这些资料中还有大量的损毁片段,要把这些东西梳理、修复清楚并从中找出可能与魔潮有联系的部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即便是以奥菲莉亚矩阵强大的计算力,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 或许……该考虑从神经网络那边借一部分算力过来,但这首先要解决两种数据处理方式之间的转换问题,塞西尔帝国的神经网络和古老的铁人网络可不兼容…… 奥菲莉亚矩阵中产生了一个分支线程,用于思考在铁人网络和神经网络之间建立数据接口的可行性,而就在她刚刚把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问题上的同时,从某一个计算节点所处理的某一段数据切片中突然反馈出了一段非常短暂的“噪声”。 这是一段极其短促的记录,非常突兀地插到了两段正常的传感器读数之间,它不符合当年深蓝之井控制中心所用的数据格式,却在某个传感器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看上去,那好像只是一个短促的干扰信号,是深蓝之井控制系统崩溃时所产生的无数错误碎片之一,奥菲莉亚矩阵在千分之一秒内便把它标记为了“垃圾数据”,但在接下来的另一个千分之一秒内,她解除了标记并把这段“噪声”提取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分出一个线程来处理这段“干扰噪声”,这好像是某种直觉……但是这座地下设施里只有这些冷冰冰的钢铁机器,钢铁打造的计算节点也会产生“直觉”么? “……不是深蓝之井的,但也不像那些‘异常信号’,”奥菲莉亚困惑地“注视”着这段被单独提取出来的、怎么看怎么像是乱码的信息,“为什么系统里会留下这东西……” 她下意识地查看了这段“乱码”所对应的系统日志,幸运的是这部分日志内容还算完整,日志显示这段乱码信息由一个位于深蓝之井基底约束环附近的传感器自动记录,而记录时间……是深蓝之井爆炸前百分之一秒。 奥菲莉亚矩阵中回荡的嗡嗡声突然静止了一瞬间。 爆炸前百分之一秒。 那时候所有的传感器还未损坏,深蓝之井还在有序运行,魔潮……理论上也应该还未抵达这颗星球。 理论上,那个时候的系统中不应该出现所谓的“干扰”和“噪声”。 大厅中,计算矩阵的嗡嗡声瞬间再度响起,原有的处理线程迅速进行了调整,一部分新的算力同步被分配出来,那段不起眼的“噪声”开始被一遍遍处理,奥菲莉亚矩阵尝试着所有可能的方式来为这些仿佛是硬塞进系统里的“乱码”进行还原和重新编译,直到最后,终于有一个极度模糊的,甚至近乎完全失真的声音出现在系统中—— “抱歉。” …… 当正午的阳光照耀在塞西尔圣光教堂的尖顶上,十二声钟鸣如每日般准时响起,这一声声响亮的钟鸣声打破了教堂区的宁静,回响在城市的上空。 祈祷室中的维罗妮卡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注视着眼前那柄放置在祭台上的白金权杖,仿佛在注视着一个已经凝固在历史中的符号。 悠扬的钟声仍然在窗外回荡着,回荡在天空中。 许久的沉默与注视之后,她终于轻轻伸出手,像平日里无数次一样将那柄白金权杖握在手中。 远在塔拉什平原深处的、数以百计的拟态神术节点瞬间启动,维罗妮卡身边随即浮动起了层层圣洁的光辉,下一秒,尘世间的喧嚣便在这具载体的感知中迅速远去,她的精神则被“桥梁”接引到了一个似乎距离尘世无限遥远的地方,在越过一道由圣光、圣咏与温暖凝聚而成的屏障之后,一座仿佛完全由光辉造就的恢弘巨城出现在她面前。 这城无边无际,有光芒铸造的壁垒在视野中鳞次排列,又可见到庄严的教堂尖顶和一座座塔楼,它们之间有光铸的道路相连,云雾在这些道路与塔楼下方缓缓起伏,圣洁的咏叹如风般在城中盘桓,而在城的中心,一片无边巨大的广场上,硕大而不定形的晶体漂浮在半空中,水晶随着圣咏缓缓转动,在光芒中不断变换着自己的每一个表面和每一条棱线。 维罗妮卡静静地站在这水晶前,手中的白金权杖仿佛燃烧般释放着炙热的温度。 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当年是你出的手,对么?”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有些功绩无人知晓 维罗妮卡的声音回响在空旷而壮观的圣光广场上,然而水晶寂静无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它只是在这无尽辽阔却又无尽孤寂的神国中心静静运行着,如一台机器般沉默精准,一如过去七百年间那般。 维罗妮卡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不定形晶体,在这长久的沉默中,没有人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最后她才慢慢抬起头,看向神国上空那些跨越天空流淌的光芒之河。 和数年前比起来,那些在圣光广场上空流淌的光芒之河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曾经的诸多支流已经消失,剩下的光流也基本上都改变了流向,曾经完全指向圣光之神、完全受到神明规则禁锢的信仰力量已经渐渐从这座神国的运转中脱离出来,尽管它们仍然映照在这圣光之神的领域内,这种“映照”却已经缥缈微弱的如同幻影。 然而仍有一些细微的光流聚焦在那巨大的不定型水晶上方,并和水晶本体产生着隐隐的共鸣,不论那些光流多么细微,只要它们产生了些许波动,不定型水晶就仍然会产生回应。 “原来一直以来我感觉到的违和感就在于此……”维罗妮卡轻声说道,白金权杖灼烧着她的手掌,但这种纯粹精神层面的“灼烧”对她而言就仿佛不存在一样,“自动应答机制么……” 她长久地注视着那巨大的不定形晶体,很久之后才终于收回视线,随后这位曾经的忤逆者领袖发出一声叹息,并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无论如何……感谢你曾经的庇护。” 一扇光门在她身后不远处张开,那是让精神体回到现世界的“通道”,维罗妮卡转身走向光门,而就在她即将跨越那扇大门的一刻,一阵若有若无的悦耳“铃声”突然传入了她的耳中,她在惊讶中立刻回头看向那块水晶,却只看到它一如既往地在那里静静运行——那一声风铃般的清脆鸣响在广场上回荡着,仿佛只不过是被“储存”在这处空间中的、源自数百年前的一道回声。 傍晚时分。 正在白水河畔散步的高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突然急匆匆跑来找自己的维罗妮卡:“你确定了是圣光之神在七百年前引爆了深蓝之井?” “是的,”维罗妮卡手持白金权杖,缓步跟在高文身旁慢慢向前走着,“我在上次向您提到的那个存储系统中找到了圣光之神引爆深蓝之井前留下的一个‘印记’……请放心,我在这方面的判断不会出错,多年以来,我通过拟态神术节点与圣光之神建立连接,我比任何一个最虔诚的信徒都要了解‘祂’。” “最了解神明的是忤逆神明之人么,”高文轻声感叹,“那么圣光之神现在的状态……就像你说的那样,已经是一个只能进行自动应答的“自动系统”?” “是的,这解释了我很多疑问,也解释了神权理事会最近在讨论的一个‘异常之处’——我们对圣光教会的改造最早,进度最快,成果最明显,理论上改造进行到这一步,哪怕圣光之神还没有完全脱离神位,至少也应该有了一定的‘自由’,可我们却始终未收到祂传达的‘意向’,一直以来,理事会方面都认为这是圣光之神人性部分的谨慎风格,但现在看来……真相与所有人想的都不同。” “圣光之神已经没有人性部分了,甚至神性部分也已经变成一台机器,这就是引爆深蓝之井的代价……”高文轻声说道,他看向不远处的白水河,看到金红色的阳光倾斜着洒在河面上,在水面起伏中,那些光芒支离破碎动荡不休,少了一份辉煌,却平添许多苍凉,“我们从未想过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是话又说回来,圣光之神虽然已经处于这种状态,我们之前改造圣光信仰的时候却也没显得轻松多少,那么多神官都处于心灵钢印的禁锢中,背弃信仰招致圣光反噬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这恰恰证明了神性规律在运行中的‘机械性’,证明了神明在自己权柄领域内的一切行动都不以其自身意志为转移,”维罗妮卡点了点头,“因此即便圣光之神的人性部分已经完全消失,‘祂’所留下的神性部分仍然在数百年如一日地运行,信仰会得到回馈,祈祷将得到响应,甚至还会有模糊的、机械化的‘神谕’降下,信徒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神明的变化。” “这让人有点不寒而栗,更让人感觉有些……悲哀,”高文不由得轻声叹息,“自身的自由意志是如此毫无意义,身死陨落之后留下的一堆余烬便能代表自己曾存在过的全部价值,众神……神座上的众神啊……” 他停下了脚步,在片刻沉吟之后突然问道:“这种状态持续下去会发生什么变化?完全以神性机制运行的圣光之神是否会演化成某种……威胁?” 在今天之前,神权理事会所了解到的神明除了尚在神位的之外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彻底死干净的,一种则是像几位高级顾问那样神性消亡、人性留存的,而像圣光之神这样人性消亡、神性留存的情况完全是前所未有,没有人知道一个化作“自动应答机”的神明长久留在神位上会变成什么样,这让高文不由得有些担忧。 维罗妮卡低下头认真思索着,片刻之后她慢慢摇了摇头:“我觉得不用担心……根据我的观察,按照目前我们对圣光教会的改造现状,‘祂’留下的神性应该会慢慢消亡吧——圣光新教的教义完全规避了导致神性失控的‘敏感要素’,同时又将众生的信仰转化、引导到了别处,而神性本身是一种机械化运行的东西,只要符合它的运行规律,它就不会做出额外反应,所以随着时间推移,那份神性乃至于整个圣光神国应该都会逐渐消失……就像高塔女士和鹿先生身上逐渐消退的神性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高塔女士和鹿先生在神性消退之后尤有残余,圣光之神的神性消退之后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高文静静地看了维罗妮卡片刻,突然开口:“你的心情想必很复杂。” “很多年来,忤逆者都将神明视作敌人,这一认知就如刻在骨子里一样被输入了我最初的记忆中,而随着神权理事会的建立,这一认知不得不进行修正——神明不是敌人,失控的神明才是,我们与众神相互支撑又相互威胁,如同锁链上绑着的两个可怜虫,至于现在……我只是不小心响起了‘奥菲莉亚·诺顿’临终时的遗志,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话题转向别处:“您打算采取行动么?圣光之神的人性部分已经陨落……您认为我们需要给祂也准备一场‘葬礼’么?就像当初魔法女神‘陨落’那样……” 高文想了想,摇着头沉声开口:“不,就让祂静静离去吧。我们对圣光教会的改造已经很成功,这循序渐进的变化一直在顺利进行,并不需要节外生枝地举办什么‘葬礼’——这反而可能引起思潮不可预料的变化。”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维罗妮卡轻轻点头,“我会把圣光之神的资料更新并上传至神权理事会的数据库,阅读权限设为最高级。” 高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在他的视野中,那轮辉煌巨日已经渐渐下沉至白水河上游的地平线尽头,壮观的日冕如发光的山峦般浸入河面,白昼残余的光辉即将消退,而在白水河两岸,城区范围内的一座座路灯此刻已经开始次第点亮,明亮的魔晶石光辉取代了下沉的阳光,驱散着愈加浓郁的暮色。 “至少在一代人之内,‘圣光之神以身殉爆引爆深蓝之井并抵挡了魔潮’这件事绝对不能公布出去,”他沉声开口,“就像阿莫恩在之前的南线战场上为联军提供援助之事被严格保密,有些功绩……我们自己铭记在心即可,但对于公众,这些事情必须被暂时遗忘。” 维罗妮卡握住白金权杖的手指稍稍用力,随后她轻轻低下头:“直到您所描绘的那个未来降临,直到世人做好了以理智而非狂热与膜拜来接受真相的准备。” “是的,直到他们做好准备……” …… 当洛伦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始渐渐进入“战后秩序重建期”,当联盟的各个成员国终于开始有余力将目光放在国际与国内经济的重建和发展上,联盟高层的一部分视线却离开了洛伦大陆,移向了那些凡人们不曾造访过的、神秘未知的领域。 这些“不曾造访过的神秘领域”不只包括四光年之外的遥远异星,也包括某些长久以来就在凡人眼皮子底下的古老遗产。 洛伦大陆西南海域,远离陆地的茫茫远海中,一道骤然卷起的风暴正如宏伟的高墙般伫立在海天之间。 贯穿魔力湍流层和海平面的无序魔力在汪洋中肆虐,强猛的能量释放过程带来了极端的天气,狂风肆虐,数以亿吨的海水在风暴区域内卷起滔天巨浪,连绵不断的闪电仿佛形成了一道幕墙,在飓风、暴雨和倒悬而起的海面之间反复横扫——这是让尝试挑战海洋的水手们闻风丧胆,甚至让驾驭着钢铁战舰的海军将士们都攥紧一把冷汗的“无序湍流”,是远海上最恐怖的大风暴。 然而这风暴在移动到某片海域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就仿佛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滔天肆虐的风浪在一条边界线上骤然止息,所有的海水都被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下来,甚至连空气中流窜的强大魔力也在瞬间消弭,随后风暴的边界上出现了一道闪耀着的断层,在那断层中,一群庞大的身影突然从暴雨和狂风中冲出,冲进了这片在明媚阳光下显得格外平静、只有微风拂面的安全海域。 这是数十头巨龙——他们中有半数以上是身体强壮、翅膀和四肢健全有力的“塔尔隆德纯血巨龙”,剩下小部分则是体型较为瘦小、身上披覆着钢铁机械巨翼的“龙裔”。 这些统御天空的强大生物自风暴中冲出,笔直地飞向了这片平静海域中心那座最醒目的“古代奇迹”——连接行星表面和环轨空间站的轨道升降机。 而在龙群下方,原本平静的海面上也突然泛起了一片涟漪,紧接着便有一个庞大的阴影从澄澈的海水中浮现上来,并伴随着大片大片的白色浪花和泡沫升上海面,那是一艘有着优雅流线边缘的大型潜航器,其轮廓带着鲜明的海妖风格。 那是来自深海王国的战斗运输舰——定海平边威武大将军号。 顺便也叫海渊平定者号。 此时此刻,定海平边威武大将军号的上层观景室内,深海女巫薇奥拉来到了宽大的弧形观景窗前,这位留着蓝色中长发、脸颊附近有着漂亮水绿色细鳞片的深海女巫曾是深海派往塞西尔帝国支援北港建设的技术人员之一,而随着北港方面一期工程的结束以及新任务的下达,现在她又奉命随这支来自安塔维恩的、大部分由深海女巫和深水技师组成的技术队伍一同前来此地执行一个特殊任务。 进入太空,登上苍穹,修复起航者留下的古老造物。 “……这玩意儿跟咱们在南大陆那边看到的那座塔果然几乎一模一样啊……”看着远方海面上那如同通天巨柱般连通天海的“高塔”,薇奥拉脸上露出了略带兴奋和好奇的模样,她的尾巴欢快地拍打着湿漉漉的地板,作为技术人员的热情正在被渐渐点燃,“搞了半天原来是两座轨道升降机么……” “跟南大陆那座塔不一样,这座塔周围可没有那些危险的机械守卫,站在薇奥拉旁边的卡珊德拉说道,“之前我跟那位龙裔女士都亲自上去试过的。” “希望那座传说中的‘苍穹站’能带给我们一些惊喜,”薇奥拉嘴角翘了起来,“起航者留下的好东西哎。” 她眯起了眼睛,在透过观景窗洒进舰内的明亮阳光下,远方那座通天高塔正在天光背景下熠熠生辉,战斗运输舰流线型的舰首劈开了平静的海面,带着一道白色的尾迹渐渐向着轨道升降机的基座靠拢,而在同一时间,来自塔尔隆德和圣龙公国的巨龙们也纷纷降低了高度,这些庞大的身影开始按照某种队列向着那座“钢铁之岛”的滨海区域降去,天空中回荡着龙群威严而此起彼伏的低吼——如果是一个精通龙吼的人在这里,便可听出这低吼声其实是龙群在集群起降时通用的一种“协调沟通口令”,翻译过来大概是这样的: “前面那个红色的往左边稍稍,你挡我视野了!” “黑色那个黑色那个!说你呢!你一个占俩停机位!这下面多窄你看不着啊!” “给运送人员和物资的腾个空地出来——这边还有一百多个铁人士兵和一个工程指挥官等着登陆呢!” “前边那个收一脚收一脚!你快撞岸了!” “卧槽我妹掉海里了!” 失去了欧米伽辅助系统的塔尔隆德巨龙们,在适应“纯天然的生活方式”这件事上显然还有很多路要走……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联合工程队 龙群在岛屿边缘的降落过程比预想中的要……混乱许多,这一幕让担任龙裔领队的阿莎蕾娜眼角不由得有些抖动。 平心而论,虽然她自己由于飞行经验不足而在“降落”这件事上的水平也不怎样,但和眼前这些被称作“纯血龙族”的健壮同胞比起来,她在这方面的本事好像还算不错? 红龙形态的龙印女巫在着陆场边缘的一处空地上安全落地,感受着身上装备的机械甲胄在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中缓慢释放着蓄积的废能,她抬头看向了岛屿的边缘以及更远处辽阔的海面—— 龙群仍然在列队着陆,看上去有些乱糟糟的,但好歹在适应了一开始的混乱之后终于是没出什么大问题,一部分负责运输物资和人员的巨龙已经开始在其他同胞的协助下进行“卸货”,他们将宽大的巨翼垂下,大量乘坐在龙背上的身影随之迈着整齐的队列走上地面。 那些身影是来自深蓝之井城邦的“铁人”,他们出现在这里,同样是为了之后的修复任务。 而在更远一些的海面上,则可以看到海妖那艘有着古怪名字的运输舰正在进行靠岸前的减速,巨大的舰体在阳光下反射着熠熠光辉,大量水流正从舰体两侧的泄水孔中涌出,舰船两侧有白色的浪花翻涌,浪花之间则依稀可以看到许多在水中跃动的窈窕身影。 巨龙,铁人,海妖,如此截然不同的三个族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三方势力,如今却在这里汇聚成了一支“特殊工程队伍”,要前去修复起航者留在太空中的古老设备……恐怕想象力最疯狂的剧作家也不敢构思这种事情,然而这种事情却在现实中发生了。 在一道光华中,阿莎蕾娜的龙形身躯渐渐消散,化作了平日里更熟悉的人类形态,紧接着她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旁边响起,寻声望去之后,她看到一位年轻的女性龙族正朝自己走来——对方留着和她发色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色长发,身高则显得略矮一些,在阿莎蕾娜的感知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那属于纯血巨龙的气息。 曾经,这气息对自认为是“被流放者”的龙裔而言有着复杂而略显隔阂的意义,但那灰色的岁月已经远去,虽然两个彼此隔绝的龙族社会今后还有很长的磨合期要度过,但对于很多龙类而言,这种气息如今已经只是一个用于辨认同胞的标记罢了。 “贝尔兰塔,刚才那位掉进海里的……”阿莎蕾娜对眼前的纯血红龙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地看向海岸方向,“应该没什么事吧?” “已经上岸了——抱歉,让你看到了如此不堪的一面,”被称作贝尔兰塔的纯血红龙脸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我们仍有很多同胞无法摆脱欧米伽系统离去之后留下的影响……这不是多加练习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有太多族人的身体已经被增效剂和植入体过度破坏了。” 过度使用的增效剂,在欧米伽离去之后故障伤人的植入体……曾经象征着文明发达、技术昌盛的事物在成年礼之后成为了龙族们不得不面对的巨大问题,尽管在三位领袖、巨龙自身以及联盟各国的多方努力下,塔尔隆德社会最终从崩溃的危机中缓了过来,可这长久的创伤恐怕仍将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继续缠绕在每一个“纯血巨龙”身上。 就如贝尔兰塔所说的——曾经在摇篮中的生活不只是在让巨龙们在精神上产生了依赖性,更让他们的身体产生了不可逆的变化,当摇篮倾覆之后,这些曾经健康强壮的巨龙反而成为了“残疾”的一方,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早已适应了自身“残疾”的龙裔们。 作为一个并不了解塔尔隆德社会的龙裔,阿莎蕾娜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安慰显得苍白无力,而且骄傲的龙族们也不需要这种安慰,所以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并转头看向了那座惊人的高塔:“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它了……还是跟上次一样震撼。” “是的,起航者留下的东西往往都是如此震撼,或者说,一个有能力在群星深处远征的文明所创造出来的东西理应如此震撼,”贝尔兰塔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感叹,“真没想到,我还有以‘技术人员’的身份参与到这种行动中的日子……起航者的遗产啊,哪怕是活过了悠久岁月的巨龙,也会在这个字眼前按捺不住的。” “我听说……你在塔尔隆德时的身份曾经是一位机械师,但在‘成年礼’之后由于增效剂反噬不得已而放弃了这个工作,”阿莎蕾娜看着眼前这位即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作为自己“同事”的年轻红龙,有些犹豫地说道,“现在参与到这项修复工程中……没问题么?” “确实……过去一年里我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照料刚孵化的雏龙和待孵化的龙蛋,但是……”贝尔兰塔笑着抬起了双手,她的手指有着一丝不正常的震颤和弯曲,这显然已经无法再使用那些精密的机械装置,“我只是不能再亲自操作那些工具而已,我的脑子可没受影响。与起航者的遗产打交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熟练的操作工和丰富的经验知识都很重要,而在如今的塔尔隆德,要找到几个有经验的机械师可不容易,杜克摩尔长老认为我可以派上用场。” 一边说着,这位曾经混迹在塔尔隆德下层区、依靠非法的植入体改造生意来消解时光的年轻红龙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有些期待和自豪的表情:“我会把自己在苍穹站中的所见所闻带回去,讲给那些雏龙们——这是我和他们约好的事情。” 阿莎蕾娜轻轻点了点头,而与此同时,有浪花拍击声突然从岛屿的边缘区域传来,她看到那些海妖已经登上海岸,为首的两个身影则分别是来自北港的深海女巫薇奥拉以及“老朋友”卡珊德拉,在她们身后,数百名深海女巫和深水技师们(海妖中的两个主要技术群体)则各自搬运着各种从“定海平边威武大将军号”上卸下来的、奇奇怪怪的机械设备。 她们每一个都显得格外兴高采烈,就仿佛接下来要进行的不是一场太空冒险和一个艰巨的任务,而是一场欢天喜地的假期出游。 不过相处了这么久,阿莎蕾娜对这些永远欢乐的“深海盟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群奇葩是可以在当场暴毙的瞬间都不忘摆个姿势嘚瑟一下的,天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这群深海咸鱼严肃起来…… 另外一边,那些搭乘巨龙“顺风机”的铁人士兵则已经完成了集结,这些身材高大、外观看上去几乎和人类没有二致的“人造人”在略显混乱的海岸上显得格外醒目,他们一丝不苟地行动,按照预设指令进行自检以及检查设备,令行禁止,精准效率,如同一部部机器,又如同最纪律井然的军队。 跟这些铁人士兵比起来旁边那帮海妖简直像是跑错片场流窜进来的。 而在阿莎蕾娜和贝尔兰塔将目光投向这些来自深蓝之井的“工程兵”的同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女性铁人士兵也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女性铁人士兵穿着古代刚铎帝国制式的魔导师战斗服,黑色短发利落地垂在耳侧,刘海下面是一双略显冷漠机械的眼睛以及如同人偶般毫无瑕疵的面容,她向贝尔兰塔行了一礼,一板一眼地开口:“再次感谢贵方在旅途方面的协助。” “不必客气,由我们带着你们穿越风暴本就是最合理的方案,”贝尔兰塔笑了起来,紧接着表情又有点尴尬,“呃……爱丽丝……什么来着?” “爱丽丝-rs6高级特战型战术铁人,”面无表情的铁人士兵立刻答道,“具备三级自主学习能力及技术分析能力,具备离网状态指挥能力。” “啊,那我们还是叫你爱丽丝小姐好了……抱歉,我们搞不太清楚铁人的具体分类,”贝尔兰塔摆了摆手,接着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铁人士兵们集结的区域,“奇怪……塞西尔方面派来的那位工程指挥官呢?他应该也跟着你们……” “工程指挥官在调整状态,他身体不适,”爱丽丝-rs6回答道,“暂时无法移动。” 听到这话贝尔兰塔顿时满脸紧张:“没事吧?!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她便已经迈开脚步走向了铁人士兵们集结的区域,阿莎蕾娜则紧随其后快步跟上。 两人穿过了正越来越热闹的海岸,越过了正在组装调试各种装备的海妖和巨龙、铁人团队,最终来到了之前那片降落场的边缘,刚到这儿就听到一个略带着金属震颤和嗡嗡回响的声音在大声抱怨:“我哪知道我会晕嘛!我从自己还是个小球的时候就没晕过高……好吧我也记不清了,但我觉得自己没晕过……怕不是之前穿过那片云的时候被磁场干扰了……” 阿莎蕾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卧在地上的、极为醒目的银白色金属圆球,怨念十足的抱怨声正是从那圆球内部传来。 一旁的红龙贝尔兰塔脸上表情则多少有些怪异——虽然之前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面并做过了基本的介绍和了解,但到现在她看到这位“圆球”时仍然难免在心中产生怪异的感觉。 平心而论,作为活过悠久岁月的巨龙她多少也算见多识广,这世界上的奇怪种族她哪怕没有亲眼见过也在欧米伽网络里看过不少,但她是真没想到塞西尔方面派过来的工程指挥官竟然会是个球…… 还是个会说话会飘来飘去的球。 而且这个这个球的名字还叫圣·尼古拉斯·蛋总。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里自己要尝试着跟一个如此古怪的球一同工作,红龙小姐便觉得三观都在摇摇欲坠。 但她最终还是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全都压在了心底——苍穹站的修复工程是由塞西尔方面发起的,通往苍穹站的唯一通道和在空间站活动所需的权限也是由那位人类皇帝完全控制,虽然整个项目的实际执行团队有百分之九十九都由海妖、龙族和铁人组成,但在最关键的那百分之一席位上,塞西尔方面当然有资格指定一位工程指挥官来统筹整个工作。 而且考虑到那位“高文·塞西尔大帝”传奇般的光环和他如今无可置疑的成就,再加上其在巨龙社会中极高的个人威望,贝尔兰塔也愿意相信眼前这位由“塞西尔大帝”钦定的蛋先生有足够的能力来完成这项工作。 “您没事吧?”阿莎蕾娜则来到了蛋总面前,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工程指挥官”——对方看上去是一个浑圆且坚硬的金属球,给人一种极其坚固的感觉,但现在看起来……这位金属生物的内在似乎也有着令人意外的脆弱一面? “还好还好,就是有点晕,大概是之前穿越云层的时候受到磁场干扰所致,”这位工程指挥官圆滚滚的身体内传来了略有些发闷的声音,“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想说一声你们把我放倒了……” “放倒了?” 一旁的贝尔兰塔顿时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她便看到眼前的金属圆球突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晃晃悠悠地一点点漂浮起来,伴随着略显艰难的转动,圆球表面一张略显滑稽的笑脸慢慢从下方转到了两位龙族面前。 阿莎蕾娜:“……” 贝尔兰塔:“……” “这次舒服多了。”终于勉强恢复漂浮能力的蛋总体内传来一阵舒畅的嗡鸣,随后他才慢慢转向那座宏伟巨塔的方向。 巍峨的高塔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金属质感的光辉,巨大的阴影投射在远处的海面上,阴影覆盖范围内宛若一片人造黄昏。 “这个……可真有点意思,”金属球嗡嗡地轻鸣着,“正好,就当做是换换工作口味了。” 在他的三百六十度视野中,海妖、巨龙与铁人士兵们已经各自完成检查与整备,浩浩荡荡的工程队伍分成了数支,一部分开始按计划在“钢铁之岛”上原地设置临时基地,一部分则走向了那座高塔底部的入口。 …… 那支“联合工程队”已经抵达了轨道电梯的基座位置。 一直密切关注事情进展的高文在第一时间便通过轨道电梯附属的感应器确认了此事。 现在,由尼古拉斯·蛋总担任工程指挥官、由三个截然不同的族群共同组成的工程队伍正在那座钢铁之岛上设立地表研究站,而第一批预计升空执行任务的队伍已经进入“高塔”大厅,在升降机前做好了准备。 远在塞西尔宫的书房中关注事情进展的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一种难言的放松和感慨不由得浮上心中。 在等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终于可以开始着手修复苍穹站了。 ------------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大项目,都是大项目 高文遥遥关注着洛伦大陆西南海域上那座“轨道电梯”及其周边海域的情况,通过电梯外部数不清的感应器和光学装置,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支庞大的“联合工程队”的一举一动,也能随时控制电梯本身的运行并监控整个“天地交通系统”的情况。 原本他是做不到如此全面的感知和控制的,这一切都是上次卡珊德拉和阿莎蕾娜阴差阳错的“重启”所带来的收获。 苍穹站上的对应舱室已经为后续的维修工作做好准备,所有能够进入的区域都已经解除限制,轨道电梯被列为暂时的高优先级单元,而在行星表面的“钢铁岛屿”上,铁人士兵、海妖和龙族们正在紧张忙碌,地面补给站渐渐成型,一支小型先遣队伍则进入了轨道电梯的集结大厅。 带领这支队伍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球。 苍穹站的修复将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工程,尽管高文相信海妖、巨龙和铁人们都会尽心尽力地完成这项任务,但这毕竟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种族,而且还各自使用着大相径庭的技术,这些“差异”的地方或许会在他们面对苍穹站复杂未知的情况是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却也让整个项目的协调指挥成了个巨大的问题。 必须有一个值得信赖的“熟人”来协调这支由三个不同种族组成的工程队伍,要知根知底,要有杰出的工程学技术,要有领导这种复杂团队进行技术攻关的经验能力,以及最重要的——要能够通过轨道电梯的“资格认证”,要具备进入太空的能力。 圣·尼古拉斯·蛋总——这是高文能想到的最适合的“球”选,早在决定要启动修复工程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要由这位极其擅长和机器、金属打交道的“异星朋友”来担任总指挥官。 当然,蛋总自己也有很重要的工作,作为塞西尔帝国最资深的“大工匠”,他至今仍是帝国不少高精尖项目的首席工程师,他那便利的金属操控和机械制造能力什么时候都显得很有用,但塞西尔的工程技术发展至今,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完全依赖他的能力。 在高文有意识的引导和技术人员们的努力下,最新型的工业机床已经能够完成大部分曾经只有蛋总亲自操作才能实现的生产过程,虽然效率方面可能不像他那么高,然而在庞大且可不断扩张的生产规模面前,这点损失的效率完全可以弥补——现在,蛋总的主要工作重心已经从亲自在一线生产转为设计、统筹和特种制造领域,而这些工作基本上又都可以暂时交付给他的副手来完成。 现在,这位帝国大工匠就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转而以“工程指挥官”的身份加入了修复苍穹站的工程队伍。 轨道电梯基底层,灯光明亮的集结大厅中,第一批由三方技术人员组成的、总计90人的“先遣队”已经准备完毕。 他们将携带着最基本的工程学设备进入苍穹站,当地面留守人员在地表建立据点的时候,这支先遣队便会完成对苍穹站“初始舱段”的基本探索任务,为后续的维修工作做好准备,与此同时他们也将在苍穹站所对应的“集结大厅”中设置大量实验装置,用于展开各种实验项目。 低沉悦耳的设备运行声在这宽广明亮的大厅中轻声回响,古老的起航者遗产在这群不速之客面前保持着静默,尼古拉斯·蛋总漂浮在距离地面几十公分高的半空中,带着激动而愉悦的心情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是如此愉快,以至于体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出某种轻微的嗡鸣声。 然而与其初次合作的“新同事”却还不懂得如何判断这位大工匠的情绪,贝尔兰塔听到了蛋总体内的异响,顿时露出有些担心的模样:“尼古拉斯先生,您没事吧?您体内一直在嗡嗡响,是不是之前眩晕症的后遗症还没有……” “我没事啊,”蛋总转过身子,语气颇为轻快且理所当然,“我只是心情很好——看脸色你还看不出来么?” 贝尔兰塔表情木然地看着眼前这圆滚滚明晃晃的金属外壳以及那个略显滑稽的笑容,心说这是真看不出来…… 这位来自塞西尔帝国的“大工匠”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生物,但考虑到之后要在一起工作挺长一段时间,增进了解便显得尤为必要,所以片刻之后她又好奇地问了一句:“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您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啊?” “我男的啊,”蛋总又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着,“你体型你还看不出来么?” 贝尔兰塔:“……” 来自塔尔隆德的机械师小姐和来自塞西尔的铁球星人之间要达成相互了解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升降机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机械装置运转的轻微咔哒声,紧接着在大厅中众人心底直接响起的“系统广播”便打断了所有人的交流:“……全系统自检完成,轨道交通系统已调整至常时运行模式,各中继站点及数据链路畅通——乘坐权限已部分开放至访客群组。” 下一秒,大厅中央那座看似浑然一体的银白色合金圆柱表面便瞬间浮现出了整齐的蓝色网格线条,圆柱内部开阔的空间呈现在每一个人眼中。 “好了,看来我们的‘访客身份’已经注册成功了,”尼古拉斯·蛋总体内再次传来一阵愉快的嗡鸣,紧接着他便率先向前飘去,“所有人,跟我一同前往咱们接下来的工作岗位吧!” 贝尔兰塔下意识地与阿莎蕾娜交换了一下视线,而与此同时,爱丽丝RS-6已经面无表情地带着一队铁人士兵迈步向前,忠实地执行着工程指挥官的命令,紧接着便是那群看上去毫无心理压力、仿佛要去太空旅游一般的“深水技师”和“深海女巫”…… 当所有人都进入那异常宽敞的“轨道交通舱”之后,这古老的运输设施终于平稳启动,并开始以惊人的加速度上升…… 随着轨道交通舱迅速向着太空中的苍穹站驶去,曾经让阿莎蕾娜与卡珊德拉惊愕不已的景象也开始呈现在每一个人眼中——开阔的观景区段,浩瀚无垠的太空,越过光学遮罩之后扑面而来的太空设施群,以及那环绕星球、静静俯瞰尘世的环轨空间站…… 连没心没肺的海妖都停止了打打闹闹,出神地凝望着那古老的太空巨构,巨龙们也来到了升降机的边缘,带着各种各样复杂的表情眺望着远方璀璨的星空。 只有铁人士兵们安安静静地留在原地,如同待机中的工具一般保持静默,爱丽丝RS-6的双眼中映照着远方的星光,她唯一一次打破沉默,是在交通舱越过某个高度之后——她以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轻声咕哝了一句:“与铁人网络通讯中断……依预设程序,转入自主工作模式。” …… 同一时间,刚铎地区中心,塔拉什平原的地下深处,正在一处秘密实验室中亲自调试设备的奥菲莉亚突然眨了眨眼睛,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道:“与指挥单元爱丽丝RS-6的数据通信中断了——意料之中的情况。”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旁边一个临时充当通讯器的铁人士兵体内随即传来了高文·塞西尔的声音:“果然会超过铁人网络的通讯距离啊……” “古老的铁人网络曾代表着这片大陆上最先进的技术,然而即便是如此先进的技术,也不曾考虑过大气层外的通讯需求,”奥菲莉亚淡淡说道,“爱丽丝RS-6传回的最后信息是她所率领的铁人单位们已经进入轨道电梯并正在前往苍穹,这之后的行动就要看她和她的部下们自己的判断了。” “具备自主行动机能的铁人士兵么……而且听上去还专门针对‘断网’进行了调整?”高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感兴趣,“据我所知刚铎时期的铁人可没这个设计……是你最新的‘研究成果’?” “可以这么说,”奥菲莉亚随口说道,她继续进行着自己之前的工作,检查着这偌大的实验室里那些整齐排列的、仿佛黑色方尖碑一般的古怪装置,时不时利用自己这具本质上就是一个高性能铁人士兵的“载体”来直连这些装置内的数据单元,同时回答着高文的疑问,“爱丽丝RS-6是我在战争结束之后亲手调整过的新型铁人士兵,其在这次行动所带去的铁人们也都具备此前没有过的、在断网状态下的自主行动机能……这方面的调整其实并不复杂,我有现成的数据。” “现成的数据?” “来自戴安娜——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彻底脱离了铁人网络并实现‘人格进化’的士兵,我在她的心智核心中发现了许多有用的记录,”奥菲莉亚坦然说道,“现在我把这些数据活用在了新型号上,效果显著。” “……我怎么感觉你这行为有点不地道呢……” “真意外您竟然会这么说,”奥菲莉亚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人偶般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但我严格遵守了与戴安娜的约定,我没有扫描她的记忆,没有窃取和提丰有关的任何资料,没有改动她的人格设置,没有碰任何她不希望我碰的东西——但我可没说过不扫描她的逻辑参数,而且从结果来看,我也没有把这些数据用在她不希望的地方。” “……我记得你性格不这样啊,你用维罗妮卡这个‘马甲’的时候跟个圣人似的……” “向您身上学习了一点点‘做生意’的经验,不可以么?” “……好吧当我没说,”高文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无奈,“你现在这表现应该才是‘奥菲莉亚·诺顿’的本性吧,倒也不坏。总之不谈这些了,你那边的实验室情况怎样?” 奥菲莉亚停了下来,目光扫过这偌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位于深蓝要塞地下最深处,甚至比核心控制大厅还要深许多,厚达数千米的泥土、岩石与层层叠叠的装甲、水泥和能量护盾隔绝着这个地方,这让它从各种意义上都远离了文明世界的芸芸众生。 极其宽敞的大厅中,大量仿佛黑色方尖碑一样的装置排列成了三重同心圆环结构,每一重圆环的方尖碑之间的地面上又有大量铭刻着符文的金属导轨和能量管道相互连通,而在这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装置上空,又可看到天花板上还有着复杂程度更甚的、仿佛符文网格般的穹顶结构——只不过那穹顶明显还未完工,大量小型机械和铁人士兵正在脚手架上往来忙碌。 在这处实验室的尽头,则还可以看到类似“观察室”的结构,厚厚的墙壁、聚合物幕墙以及大量能量护盾发生器无一不在说明一件事:这个地方要进行的,绝对是危险性爆表的项目。 然而知晓这处设施存在的人都很清楚:即便是如此严密的防护,对于这里有可能出现的“意外灾害”而言恐怕也仅仅是聊胜于无…… 在这里工作的除了铁人士兵之外便只有大大小小的工程机械,以及奥菲莉亚自己,她此刻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完工——这是一套极其复杂的系统,而且需要直接从深蓝之井中汲取能量来维持运转,即便是以铁人们的工作效率,这也不是短期就能搞定的东西。” 高文那边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声音再度传来:“嗯……分离出来的数据都准备好了是么?” “数据方面已经准备就绪,”奥菲莉亚立刻答道,“我分离出了所有不属于深蓝之井且波形可疑的记录,并计算出了用深蓝魔力将其模拟、转换为‘场’所需的全部参数,一共有十二个可能的结果,之后等设备就绪我会一一测试。” “很好,”高文很满意地说道,接着声音又好像有些感慨,“希望这能帮助我们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 奥菲莉亚沉默了几秒钟,嗓音柔和地开口:“您并没有把期望放在那个‘诺依文明’身上,是么?” “我对他们有期待,但我从不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不可控的因素上,”高文坦然说道,“即便那个‘诺依文明’真的完全坦诚、完全可靠,即便他们诚心实意地与我们合作并且拿出了他们所掌握的全部情报——谁又能确保他们那就一定是一条正确的路?而且……即便他们的路是正确的,我们也至少要有凭借自己的办法去进行验证的能力才行。”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奥菲莉亚慢慢说道,“我将尽全力确保我们获得这个能力。” “期待你的成果,奥菲莉亚。” 通讯结束,大厅中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奥菲莉亚在原地静默了一会,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待机的一名铁人士兵,招手让对方上前。 铁人士兵即刻奉命上前,将手中捧着的一本黑色封面、金色标题的书举到奥菲莉亚面前并翻开——在书皮翻开之前,还隐约可见上面《皇帝圣言录》的字样。 奥菲莉亚的目光扫过书页,在飞快的翻动中查找着“马甲”的条目。 片刻之后,她找到了对应的释义,接着一边挥手让士兵回去待机一边满脸认真地嘀咕:“真深奥啊……” ------------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当事人亲自上阵 塞西尔南境,黑暗山脉某处,一座古老的法师塔内突然亮起了辉光。 这不甚明亮的魔法辉光稍稍驱散了法师塔中的昏暗,令那些仿佛被尘封在历史中的古老书籍、卷轴与放满施法材料的置物架都被笼罩在一层似真似幻的光影中,而在光影交错之间,又有一个身影突然浮现出来。 他穿着只有古典法师们才会穿着的阴沉魔法长袍,一头花白的头发异常杂乱地披在脑后,疲惫与憔悴遍布他的面容,就仿佛已数年不曾休息,他手中托举着发出微光的水晶球,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慢慢踱步在那些陈旧古朴的书籍、木架之间,目光从那些被封存在水晶瓶中的魔兽血液、魔法药草之间缓缓扫过。 突然,这满脸憔悴之色的老法师在一个置物架前停了下来,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架子上摆放的一颗淡紫色水晶,那水晶明明没有与任何法术阵列连接在一起,这时候却向外释放着恒定的蓝紫色微光,又有神秘的符文不断从其表面浮现出来,仿佛在传达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知识和真理。 老法师脸上的惊愕表情渐渐转化为狂热和欣喜,他死死盯着那正在产生异象的水晶,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以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法师塔中的沉默:“魔法女神啊……您的辉光终于指引了我的道路!它产生效果了……水晶自发充能了……以知识与真理为名,愿您的光辉亘古不灭!” 而随着老法师这情难自禁的念诵,古老的法师塔中仿佛突然卷过了一阵微风与低沉鸣响,周围那些在魔法辉光下摇曳的光影仿佛一下子被拉长、凸显出来,老法师本人的身影更是在黑暗中变成了一个散发着白色微光的轮廓,而在他身后的黑暗虚无之中,则有一个散发着神圣气息的虚幻投影渐渐浮现,这模模糊糊的虚影向老法师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卡!这条过了——道具把灯光打开一下。” 黑暗的房间边缘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法师塔中“古老阴森”的气氛瞬间被这声音打破,紧接着便是几声魔晶石灯启动时的轻微鸣响,数个明亮的光源随之照亮了这里的一切,木质的置物架、纸壳的道具古书、卷轴以及各种用道具做出来的“施法材料”都暴露在灯光之中,房间边缘那粗糙古朴的石质墙壁也随之呈现出真面目——光影抖动间,所有的“墙壁”都消失了,露出底下的投影水晶以及更远处的摄影棚内景色。 一名正在不远处操纵魔网终端的工作人员站了起来,对布景中央的“老法师”竖起了大拇指,又有几个人从之前的投影幕墙后面走出来,其中包括脸上带着笑容的菲尔姆、伊莱文和芬迪尔。他们来到“老法师”面前,伊莱文上前拍了拍后者的胳膊:“一如既往的完美,帕尔诺先生,尤其是您最后的表情——那一瞬间我都要以为您真的是一名虔诚信徒了。” “感谢您的赞誉,伊莱文先生,”一位侯爵如此亲切的态度明显让“老法师”有点受宠若惊,他脸上绽出笑容,一边关掉手中托着的水晶球的能源开关一边说道,“不过其实我觉得刚才那段台词还可以更……‘丰富’一点的,如果是类似‘祈祷’的内容,我觉得……” 扮演老法师的帕尔诺先生话刚说到一半,一个略带磁性的好听女声便突然从旁边传来并打断了他:“不用改不用改,我觉得这就挺好的。” 帕尔诺循声看去,看到一位身材异常高大、身着华丽黑色长裙的女士正带着笑意站在那里——尽管已经共事了一段时间,但这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扑面而来。 帕尔诺不知道这位女士的来历,他只知道菲尔姆、伊莱文和芬迪尔三位先生都对这位在新剧中担任女主角的“米娜小姐”极为尊敬。 说实话,作为一名曾在旧王都极负盛名的老演员,帕尔诺始终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米娜小姐”会如此受到三位先生的敬重——她的表演虽然很自然,但具体到“技术层次”却明显和真正娴熟的演员有着不小差距,她也经常在关于“魔法女神”这个角色的定位上发表一些惊掉人下巴的言论,然而三位先生不但很认可她那些离谱的看法,甚至还专门因她的建议对剧本做了不少改动……难以理解,真的是难以理解。 话说回来……这位“米娜小姐”真的是一个职业演员么?帕尔诺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便分外疑惑。他不敢说自己认识全国的演员,但像眼前这位如此“伟岸”的女士只要露面便会令人印象深刻,她如果真的曾出现在舞台上,那哪怕演技再怎么不好,其名声也一定是会传播出去的——可帕尔诺压根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不过不管这位米娜小姐的来历如何,既然连菲尔姆先生都认可这件事,帕尔诺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尊重菲尔姆先生这位“魔影剧”的开创者,当然也尊重对方在这方面的“权威意见”。 “那今天上午就先到这里,”伊莱文的声音打断了帕尔诺略有些发散的思绪,这位西境公爵之子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帕尔诺先生,下午我们直接拍‘受启演绎’和‘阴影’那一幕,您先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熟悉熟悉之后的台词和剧本——我们这边再和米娜小姐讨论讨论她那边的几个镜头。” “好的,伊莱文先生。”帕尔诺露出笑容,微微弯腰致意之后便走向了通往演员休息室的通道,现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也收到了指示,开始次序离场。 用各种布景道具布置出来的“古代法师居所”中很快便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了三位年轻人,以及身材异常高大的“米娜小姐”。 直到这时候菲尔姆才终于舒了口气,紧接着便又有些拘谨地看了弥尔米娜一眼,脸上的笑容显得分外别扭:“那个……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一上午我就露面俩镜头,还都是隔着幻象站在背景里发呆,比起给理事会写报告要轻松多了,”弥尔米娜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格外随和,“倒是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忙忙碌碌的,还要想办法指导我这个一窍不通的新手……” “咳咳,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菲尔姆顿时咳嗽起来,“这个……这……这是我的荣幸,我哪有资格指导您……我只是个凡人……” 年轻的魔影剧创始人多少有点语无伦次,可这却怪不得他,谁又能想到世间竟会发生如此奇事呢?他只不过是接了神权理事会的委托要拍个以“神明”为主题的魔影剧罢了,谁知道只不过是去咨询一下魔法女神相关的专业知识,第二天魔法女神就亲自来了,而且表示要“我演我自己”,这事儿别说他醒着的时候,就是去年被伊莱文和芬迪尔联手灌趴下的时候都想不出来……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想起这事儿来也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可事实就在这摆着——在片场上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位小巨人般的美丽女士在视线里晃来晃去,还充满好奇心地问这问那,不是研究那些摄影专用的设备就是跟工作人员打听各种在常人看来属于常识范畴的事情,这对于片场不知情的普通人而言大概只能说是有点奇怪,但对于他这个知情者……那刺激可就太大了。 比起应对这位米娜小姐,这部《万法主宰》的拍摄本身反而成了他在这里最轻松的工作,毕竟整部影片最困难最专业的的部分已经有“当事神”来直接解决了…… “在这里就不要在意什么‘凡人’的问题了,小家伙。”弥尔米娜看出了菲尔姆的窘迫,不由得笑着说道。 她感觉这很有趣——跟老鹿一起窝在忤逆庭院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她一天二十多个小时高强度追剧,那些有趣的魔影剧帮助她消遣了许多无聊时光,而其中将近一半的魔影剧都是出自这位年轻的凡人之手,后者的创造力与想象力在当时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现在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就站在她面前,看上去却是如此窘迫局促。 “希望您没有觉得魔影剧的制作现场混乱吵闹,”菲尔姆终于定下神来,却又露出有些尴尬的样子,他看了一眼那些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的布置以及因全息投影关闭而显得光秃秃的背景区域,无奈地摇了摇头,“任何一个光鲜亮丽的舞台背后都是如此杂乱,这大概和您想象中的景象有些落差……” “我倒不这么觉得——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一切都非常有趣,”弥尔米娜笑了起来,“我看过你制作出的许多魔影剧,很早以前便对这一切背后的事情很感兴趣了。而且要说起光鲜亮丽的舞台背后……” 这位高大的女士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知道更加光鲜亮丽的神国背后有什么,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菲尔姆一时间有些困惑,不知道这位“女神”为何突然感慨这些,但他眼前的女神显然也没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听到对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我们不谈这些了——说说下一步的拍摄吧。接下来的拍摄流程是‘非线性’的对吧?我们好像可以先制作一些剧情后期的东西?” “啊,是的,”菲尔姆立刻点点头,当话题回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之后,他一下子显得轻松自然了许多,“魔影剧的拍摄过程和观众们最终看到的成品不同,也和传统的舞台表演不同——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许多片段的拍摄先后。按照计划,我们接下来准备先完成最后几幕的制作,这主要是考虑到档期,嗯……最后几幕……最后几幕的话……” 菲尔姆刚流畅地说了几句便突然有点卡壳,尴尬犹豫的神色再一次浮现在他脸上。 这一次不等弥尔米娜开口,旁边的芬迪尔便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菲尔姆的胳膊:“你别卡住啊——继续说,最后几幕怎么了?” “是这样的,最后几幕就是‘神陨’和‘葬礼’那两段……”菲尔姆神色古怪,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弥尔米娜的脸色,“主要内容一个是……女神陨落,一个是撒……撒那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魔法女神本人露出了异常愉快且期待的神色:“哦!这就到名场面了么?” 菲尔姆:“……啊?” “陨落和撒骨灰是吧,这两个没问题,”弥尔米娜笑容愉快地说着,“陨落那一幕我私下里已经练习过好几个版本了,各种特效的都有,到时候我先用幻象给你们演示一遍,你们看哪个版本好一些我再亲自演一遍,撒骨灰的话……” 这位“魔法女神”一边说着一边思考起来:“说实话,骨灰不太好演,不过我可以尝试一下……” “这个不用演!”眼见着女神的思路似乎跑到了奇怪的地方,菲尔姆终于惊叫起来,“我们准备了道具的!” “啊,有道具啊?也对……”弥尔米娜露出恍然的模样,紧接着微笑起来,“那我明白了,我负责撒是吧?” 菲尔姆:“……” 年轻的魔影剧创始人心中不禁冒出感慨:女神果然难以揣测——退休之后就更难揣测了…… 讨论一番之后,“米娜小姐”终于满意地离去了,只留下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呆站原地,安静又略显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不知多久,菲尔姆的声音才终于打破沉默:“我回去之后得喝一杯……” “算我一个,”伊莱文也轻轻呼了口气,“中间有好几次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经受考验。”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又无奈地补充了一句:“我父亲绝对不会相信我正在干什么……” “我压根不敢让我姑妈知道我在干什么,”旁边的芬迪尔则苦笑着摊开手,“如果让她知道我好不容易获批一个长假却把时间都放在了魔影剧上而不回家的话……她会把我冻在城堡屋顶上直到长假结束的。” “有这么夸张么?”菲尔姆诧异地看了这位好友一眼,“我记得维多利亚女公爵好像也没那么反对你做‘魔影剧’啊,上次她不是还看了咱们一起……” “问题不在魔影剧,问题在我不回家,”芬迪尔叹了口气,“她说她帮我物色到了一个很好的姑娘——你们是了解我的,我在这方面有自己的意……” “我觉得问题也不在这儿吧,”不等芬迪尔说完,旁边的伊莱文·法兰克林便无情地打断了他,“最大的问题不是上次你和维多利亚女公爵通讯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不也没嫁出去’么?” 芬迪尔:“……” 菲尔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远离了两步。 芬迪尔:“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我觉得维多利亚女公爵下一秒就会骑着龙从北境杀过来,”菲尔姆一脸认真,“我怕到时候溅自己一脸血。” (妈耶!) ------------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先兆 巨大的金色橡树在庭院中肆意生长,张开的树冠如同一重天幕般覆盖了几乎四分之三的庭院,在这依靠自然神力催生出来的巨大植物周围,淡淡的光辉驱散了这幽影界中永恒盘踞的昏暗,一片生机勃勃的苗圃沐浴在光辉中,永恒繁茂,四季不败。 一阵风从远方吹来,拂动了苗圃中的青翠叶片,在轻柔的沙沙声中,正在照料花草的阿莫恩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金色橡树——一个身影正静静地靠在树干上,她闭着眼睛仿佛正陷入小睡,但随着微风吹来,这位浅睡的女士便慢慢睁开了眼睛,两点闪耀的魔力微光浮现在她的双眼深处。 “回来了?”阿莫恩随口招呼着,“你自己刷会剧吧,我这边还没忙完。” “我本来也没离开——只不过是派出一个化身去‘外面’活动罢了,”弥尔米娜保持着靠坐在橡树下的姿势,慵懒地抬头看了阿莫恩一眼,“你折腾快一整天了,还没弄完啊?” “我打算重新规划规划,然后想办法在原始的庭院边界之外再开一块地,”阿莫恩晃晃脑袋,缠绕在鹿角上的两朵小花在微光中轻轻摇曳着,“菲尔娜和蕾尔娜说她们想种些蓝色铃花和银叶草,那是白银帝国特有的植物,可能不太适合种在土豆旁边……” “说真的,我觉得你那片菜地周围种什么都不合适——搭配起来太奇怪了,”弥尔米娜嘀咕了一句,目光便落在了阿莫恩的角上,看到那两朵摇曳的小花,她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要是我也能听到她们的声音就好了……真好奇她们平常都跟你聊些什么。” “日常闲聊而已——你想听?那再过几十年……也可能十几年就行,”阿莫恩语气中似乎有些笑意,“她们正在一点点恢复元气,很快就可以从灵魂沉睡状态挣脱出来,到那时候她们就是可以跟外界交流的‘灵’了,到时候我打算想办法给她们制造两副新的身体……或者找贝尔提拉造两副,她在那个叫贝尔娜的小精灵身上测试的技术好像还挺成功的。” 说着他顿了顿,转而好奇的打量了弥尔米娜两眼:“你那边都忙完了?我记得魔影剧那东西要很长时间才能制作出来吧……还是说你负责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弥尔米娜立刻摆摆手:“哪有那么快,只是今天的事情都忙完了而已,我把化身留在那边了,可以帮他们处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工作,回答一些问题什么的。明天我还得‘过去’,之后两场可是名场面,都得我亲自出马的……” “……反正我是搞不明白你们都在忙些什么,”阿莫恩嘀咕起来,“之前刚听说你要帮那些凡人做个讲述魔法女神陨落的魔影剧,我还以为你只需要过去‘啊——’一下子死掉就行,结果现在看着这还是个挺大的项目。” “跟你解释不清楚,”弥尔米娜眯起眼睛,“你就等着到时候看成品就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不打算也去试试么?神权理事会那边正在计划着如果《万法主宰》这部剧成功就把这做成一个长篇系列,要把众神的故事全都以魔影剧的形式演绎一遍,下一个多半就是你……考虑一下?” “我没兴趣——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会擅长这个,”阿莫恩摇了摇头,“不过我倒是挺期待凡人们会为我讲一个怎样的故事,白银精灵的历史要远比人类古老,而我的起源更在白银精灵历史的最早期,关于自然崇拜的许多早期资料早已消失在古老的岁月中,在这种情况下,那位才华横溢的菲尔姆打算怎样完成这项艰难的任务……令人好奇。” “这部分东西连你都不知道么?”弥尔米娜有些惊讶地看了阿莫恩一眼,“你哪怕不亲自上阵也可以给他们一些资料参考嘛。” “你知晓你自己诞生之前的历史么?”阿莫恩反问了一句,“在思潮尚未成型的阶段,神明根本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而那恰恰是一个神明诞生的最关键时期。” “啊,倒也是,我忘记了,”弥尔米娜语气恍然,但很快便无所谓地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影响,找不到资料就瞎编呗,这个项目的关键又不是真的要让人们搞明白咱们是怎么来的,而是让人们认为他们搞明白了众神是怎么来的——以及众神是怎么没的。他们还给我安排了八个最初受到启示的‘秘法圣徒’呢,用来解释为什么一向不信神的法师们会突然认为世界上有个魔法女神,我都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八个圣徒……” 说到这儿这位魔法女神不由得幽幽感慨了一句:“对我而言这整个项目最困难的部分就是记下来自己那八个圣徒的名字……” 听着弥尔米娜讲述这些事情,阿莫恩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对了,你已经用化身在外面活动了这么多天,思潮链接方面……有变化么?” 听到话题突然转向正事,弥尔米娜原本还有些慵懒的姿态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抬起手指,仿佛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符文,语速低缓:“我这些天一直在谨慎关注这方面的变化……情况似乎真的和高文·塞西尔所预期的一致。与凡人一同活动并没有导致我和他们之间重新建立什么链接,甚至就在今天,扮演‘最初圣徒’的演员就在我面前念诵指向我的祈祷词,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连接被建立。”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目光落在阿莫恩身上,语气格外郑重严肃:“你应该也知道,指向性明确的祈祷词具备强大的力量,哪怕念诵者本身并非信徒,只要他在祝祷时有丝毫的‘虔敬之心’,就一定会在思潮中产生些许对应的涟漪,相应的,神明也一定会感知到这道涟漪。” “你完全没有感知到这份连接,这说明那名‘演员’的‘祈祷’行为已经完全失去信仰意义,”阿莫恩慢慢开口,“作为‘圣徒’的扮演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祈祷只不过是台词……不,不仅仅是这样,更重要的是,你们在做的事情已经彻底否认了魔法女神这一存在的神圣和未知性……” “或许,诺依人真的是用这种方法实现了和众神的‘共存’,”弥尔米娜悠悠说道,“而我们迟早也有实现它的一天……” “‘诺依人’啊……”阿莫恩慢慢来到了金色橡树下,一边在弥尔米娜身旁坐下一边轻声说道,“你说,高文·塞西尔所描述的那个‘未来’真的会来么?” “我不知道,但他所描述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实现,或者正在渐渐实现——我愿意相信这个已经创造了诸多奇迹的‘人类’。” 阿莫恩没有开口,他仿佛陷入了沉思,并在沉思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突然打破沉默:“诺依人把他们的神明送到了宇宙中,而且在一百多年前就送了出去,你能想象么?一场太空之旅……我在许多年前曾莽撞地靠近星空,虽然刚刚上去就丢了半条命,但在那惊鸿一瞥中,我看到的壮丽景象便已然足以覆盖世间所有暗淡的光辉,说真的,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挺想再上去看一眼的。” “诺依人把他们的神明以3%光速发射了出去,考虑到他们的实际情况,这恐怕也是别无选择之举……神明可以不进食,可以不呼吸,甚至可以永不休息,而且寿命足以面对任何漫长的旅途,在技术有限的情况下,‘把神明发射出去’无疑是个最合理也最容易实现的方案,”弥尔米娜语带感慨,“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认识一下那位踏上太空之旅的‘诺依之神’,祂为祂的子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孤身一神跋涉到那么遥远的地方,这可不是一趟轻松的旅途。” “但如果情况需要,我们都会为了众生而做一些不惜代价的事情,”阿莫恩轻声说道,“这是我们的本质。” “不惜代价……”弥尔米娜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知道圣光之神那件事了么?” “当然,毕竟我和你都是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这方面的情报总是会优先推送到我们面前,”阿莫恩发出一声叹息,“虽然早就猜测过当年引爆深蓝之井的会不会是祂,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如今真的得到了确认,更没想到圣光之神如今是那样的状态——人性已死,只余下正在渐渐消散的神性在自行运转。” “圣光的诞生根基源于‘庇护’和‘奉献’,这也是圣光之神最显著的‘倾向性’,因此当一场几乎无可阻挡的灾难即将降临时,也一定是圣光之神会首先做出反应,而且采取不计代价的行动,”弥尔米娜的语气中带着思索,“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深蓝之井的大爆炸保住了洛伦大陆半数以上的生灵,却也杀死了不计其数的刚铎人——牺牲的代价是如此高昂,或许对圣光之神而言,这份牺牲对祂造成的冲击甚至超过了深蓝之井的反噬……” “……摧毁祂‘人性’半身的不只是深蓝之井,还有可能是祂的‘人性’本身么……”阿莫恩咕哝着,“不管真相如何,这一切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是的,不会有人知道了,甚至连圣光之神的陨落本身,也要到多年以后才会逐步解禁——这是为了防止世人对圣光之神的感念和敬意重新形成思潮,导致再造个新的圣光之神出来,”弥尔米娜摇了摇头,“毕竟这件事的真相太过特殊,事关七百年前那场大爆炸,民众的情绪在任何一件小事上都有可能被放大到失控的地步,这是正确的决定。” “功过是非无人知晓么……”阿莫恩微微垂下了头颅,“但或许,至少我们应该纪念一下那家伙——哪怕祂是个跟战神一样的铁憨憨。” 弥尔米娜投过视线:“纪念?你打算怎么纪念?” “在金橡树下为祂准备一束鲜花吧,就像凡人之间的悼念那样,”阿莫恩轻声说道,同时起身迈步朝着庭院边缘的花圃走去,“我记得这边有一片……嗯?” 阿莫恩停了下来,发出有些困惑的声音。 他盯着庭院边缘一片毗邻“边界”的空地,在金色橡树的生命力覆盖范围之外,几丛看不出品种的花朵正在昏暗中静静盛开着。 弥尔米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发现什么了?” “又出现了在我记忆之外的‘杂草’,”阿莫恩沉声说道,“可以肯定,这不是我种下的。” …… 索林巨树树冠层,星海计划监听中心。 轮值当班的巴德·温德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聆听着索林主天线所捕捉到的“声音”。 只不过截止到目前为止,他今天所记录下来的都只有天线本身以及大气层干扰中的正常背景噪音。 “诺依”人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发送呼叫信号了,在上次通讯之后,他们就把那种不间断的广播换成了每三十多个小时一次的、报平安一样的短暂信息脉冲,就如同是某种简短的例行问候,而现在距离这种例行问候到来还有一段时间。 那个遥远的异星文明似乎很认真地记住了洛伦联盟在初次通讯中发送的“自由麦关一下”的提醒,并以此规范了他们在星际通讯中的“礼仪”,现在他们正在等待着洛伦方面再次与他们建立通讯,并在这个过程中保持着自己的礼貌和耐心。 说实话,巴德对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异星族群还挺有好感的。 就在这时,监听耳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低频率的嗡鸣,旁边设备上的一个指示灯也随之闪烁起来——主天线捕捉到了那个已经很熟悉的信号。 巴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挂着的机械钟,发现这信号出现的比这阵子的“例行问候”要早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手头的工作——不管诺依人突然又发来了什么消息,作为监听部门的资深“聆听者”,他都要确保这些信息被完整妥善地记录,并及时把重要摘要或重大变故报告上级。 记录装置已经开始自动存储主天线捕捉到的原始信号,与主脑相连的自动编译系统则开始按照成熟流程将那些信号转换成画面,输出到巴德面前的魔法投影上,而在巴德的控制下,旁边的打印装置也很快吱吱嘎嘎运行起来,把处理好的图像打印成纸质文件以便于之后在部门间的传递和留档。 巴德熟练地做着这些工作,一边听着监听耳机中不断传来的悦耳鸣响一边用目光扫过旁边打印机吐出来的资料,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但渐渐地,他脸上露出了有些错愕的表情,手上动作也一点点停了下来。 主天线捕捉到的信号还在持续——这不是一个简短的例行问候,诺依人突然发来了一大堆的信息!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一份“大礼” 魔能技术研究部的大楼内,一处综合研究室中正灯火通明,房间中央的大型全息投影正发出嗡嗡鸣响,上方的空气中清晰地浮现出了大量图像、数字与注释性的文字,身穿白色短袍的魔导技师和符文师们聚集在投影装置周围,一边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影像中的画面变化一边时不时低声讨论,更有一些技术人员手中拿着记录板,不停地皱着眉写写算算。 帝国首席符文师詹妮站在这些研究人员之间,灰白色的长发被她高高挽起,脸颊附近的浅淡伤疤如今已经完全不在意,她同样在关注着眼前的全息投影,却只是一个人在皱眉思索,没有参与身旁的任何讨论。 瑞贝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詹妮的沉思:“看出有什么问题了吗?” “……这是一套非常复杂的系统,短时间内要看明白它的基本原理都很困难,更别说看出什么问题,”詹妮轻轻摇了摇头,嗓音低缓,“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东西似乎并非完全无法让人理解……尽管诺依人所使用的技术明显和我们有很大差异,但现在看来,至少加上注释之后我们还是有机会搞明白它的内在机制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技术水平不一定超过我们多少是吧——至少在基础理论层面,我们和‘异星文明’没多少差距,”瑞贝卡点了点头,“另一套装置呢?他们一开始发过来的那套东西呢?” “那东西相对容易理解一点,它似乎是通过对其他恒星的魔力震荡进行间接观测来分析深空中的‘背景震荡’,同时还有大量辅助的观测单元来协助完成这一任务,虽然基本原理尚待分析,但如果仅仅是‘建造’的话,对我们而言不成问题,”詹妮很快点了点头,“诺依人一同发来的‘注释’非常详尽,这对我们搞明白那些蓝图很有帮助,而且……” “而且?”瑞贝卡下意识地问道。 “而且这些蓝图对我们应该还有额外的参考价值,”詹妮谨慎地说道,“虽然不好说这些东西能不能全盘相信,但至少在一些具体的技术难题解决思路上……我觉得受到了启发。” “是这样啊……”瑞贝卡露出恍然的模样,而就在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研究室的大门被人推开,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是陛下!”“陛下亲自来了!” 瑞贝卡慌忙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正迈步朝自己走来,她立刻露出笑容迎上前:“祖先大人您来啦!!” “我收到了这边的消息,”高文点点头,伸手揉了揉瑞贝卡的脑袋,随后一眼便看到了房间中央那大型全息投影中所呈现出来的一幅幅蓝图和漂浮在蓝图周围的注释、数据,他的眉头也随之微微皱起,“诺依人突然发来了大量‘技术资料’?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就像您看到的这些,他们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发了一大堆蓝图过来,”一旁的詹妮走上前来,对高文微微鞠躬致意之后转身指着投影上的蓝图们,“这些蓝图属于两套系统,一套是用于观测深空魔潮震荡的探测装置,另外一套……注释上说是‘心智统一场’的技术资料。” “而且这些资料还没发完呢!”瑞贝卡又紧跟着补充,“现在索林主天线那边还在不断传数据过来,这个‘心智统一场’所配套的设施规模比咱们想象的还惊人,从蓝图注释和编号来看,到现在恐怕也才发送了不到三分之一……” “魔潮探测装置和心智统一场装置的蓝图?!而且是全套蓝图!?”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之前突然收到消息说诺依人在无预兆的情况下发送大量资料过来,那时候他便猜测是不是这个“异星文明”为表诚意决定先发送一些基础的东西过来,就像推销商品时放出来的宣传资料,却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发了全套蓝图,“他们还发什么了?” “目前为止就只有资料,越来越多的资料,”詹妮有点谨慎地搓了搓手,“我们也没办法向那边主动询问情况,就只能对方发什么先接什么……” 高文眉头愈发皱紧,看向那些蓝图投影时的视线变得比刚才还要严肃——在真正的合作还未谈妥的情况下就将可以被称作“最高机密”的核心技术打包发送,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表达诚意”的范畴,以一个人类的三观来看待这件事,这背后所透露的信息只能让人感觉不安,要么,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要么,这意味着情况紧急。 两种可能性都不怎么讨人喜欢。 当然,高文不是诺依人,也不认识任何一个真正的诺依人,他不排除这是因为外星人的思维方式和自己不一样所导致的误解,但现在他只能以人类的三观来思考并推演问题。 “能看出什么吗?”他看向了身旁的瑞贝卡,在技术方面,这铁头姑娘从不让人失望,“从最初的接收资料到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已经快半天了,”瑞贝卡呼呼点头,紧接着便拉着高文来到了距中心全息投影不远处的一处设备桌前,拿起桌子上打印出来的图纸便递到高文面前,“您先看看这一套,这是他们的‘魔潮观测装置’,注释上说这东西可以通过观测恒星释放出来的魔力波动来间接计算深空中的背景震荡,詹妮初步判断这套装置的原理是说得通的——尽管这是一条我们从未考虑过的思路。” 高文拿过资料,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他首先看到了一个规模很大的环形装置,那装置似乎是由大量分段的“组件”拼接而成,如积木一般的“环段”之间又可看到许多指向天空的“高塔”和“透镜”,而在环形装置的中心,则又有一个巨大的设施,那设施下面用大量的数据和注释描述着它的作用和原理。 在这张图纸后面,紧跟着便是厚厚的一大摞蓝图,用来拆解细分那环状装置和中心设施的所有结构,同时每一份图纸都伴随着海量的参数和注释——其中一些注释还有“未完成翻译”的字样,显然即便是最专业的解星者们,一时半会也没能搞定这突然砸在头上的工作任务。 当目光落在那些后续的图纸之上后不久,高文便意识到了一件事——除了注释之外,大部分内容好像看不明白…… 这玩意儿专业性太强了,虽说在大的技术方向上或者某些理论的猜想层面他还能和技术专家们讨论几句,但涉及到这种具体的技术细节,他还真眼前一黑。 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老祖宗的威严,高文只是平静地把目光放在了旁边的詹妮身上:“我看这上面的文字还未翻译完成,你能看明白么?” “确实无法完全理解,”詹妮很坦诚地说道,“只是从大体的描述上,这似乎是一个思路很合理的装置,而且如果仅仅是为了观测魔潮震荡的话,我们也不必完全吃透它的原理,所有的建造参数和技术细节都有,诺依人甚至还一并发来了很多在主方案无法实现的情况下的替代方案,我们只需依图纸施工,就有望完成这个观测装置——当然,具体实施起来可能还会有很多现实上的麻烦,比如某些组件和我们现有的能源、数据接口不一定匹配之类,但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单纯按照图纸施工的情况下存在可行性么……”高文表情严肃,低声自语,他脑海中一瞬间权衡了很多东西,但暂时并未说出来,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桌上另外的一堆资料上,“那是‘心智统一场’的相关资料么?” “是的,这是目前已经接收到的,”瑞贝卡立刻把那一大摞打印纸拿给高文,“我说一下哦,这份资料上的翻译进度更慢……解星者那边只翻译了开头部分的注释以及每个组件蓝图的标题大意,因为诺依人那边的资料一直在发过来,索林监听站那边现在暂时停止了对后续文件的全文翻译,而是在直接把原始资料传到这边。” 高文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同时目光已经落在那一大摞资料上,他随手翻动了开头的部分,很快便发现一件事——这个被称作“心智统一场”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规模要大得多。 这根本不是一个单一的装置——与第一份资料中的“魔潮观测装置”完全不同。他拿到的“心智统一场”资料中出现了大量一眼看上去便相互独立的“部分”,有被称为思维连接器的海量终端,有规模庞大的心智交互中心,有结构复杂的连接架构,甚至……还有以行星为参考蓝图的“背景资料”。 而且除此之外,诺依人还发来了大量不属于蓝图的技术文件,那些文件由于采用了大量过于专业的词汇,解星者们暂时未能翻译过来,令人眼花缭乱的异星文字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数字与运算符号,只是看了两眼便令人头昏脑涨。 高文只能去猜测那些异星技术文件的作用——他猜,诺依人恐怕是在尝试让“洛伦人”理解“心智统一场”背后的原理。 他们真的在尝试教会我们.jpg。 高文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一瞬间冒出来的怪异感觉扔到一旁,目光回到瑞贝卡和詹妮身上:“这份资料你们怎么看?” “我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理解这套庞大复杂的系统,它的规模……已经超出之前那套‘魔潮观测装置’不止十倍,”詹妮表情严肃,“诺依人在发送两份技术资料的时候显然也刻意做出了区分,如果说在‘魔潮观测装置’上我们只需要依照图纸施工的话,那么在‘心智统一场’上……他们似乎还希望我们能理解它的原理。” 高文没有说话,心中却思绪起伏。 他在尝试理解“诺依人”这么做的动机,尝试从中找到可能的陷阱,找到不可控的因素,但最终他却发现,这整件事里面就没几个因素是可控的。 旁边的瑞贝卡这时候则幽幽感叹了一句:“其实一开始听说‘心智统一场’这个东西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个巨大的设备,某种力场发射器一样的东西,用它来制造一个规模很大的‘护罩’,然后在魔潮到来的时候让所有人都钻进去,我是真没想到它竟然是这么夸张的玩意儿哎……全球防护系统,还真就全球防护了……” “我一开始的想法其实跟你也差不多。”高文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紧接着便下意识地落在了那摞资料中的其中一幅图上。 那是一颗星球,诺依人用这颗星球来演示整个“心智统一场”的生效场面,以及它真正的……规模。 节点遍布世界,网络覆盖全球,心智统一场发生器不是一个装置,而是一个由成千上万的巨型节点构筑起来的行星级设施群。 怪不得诺依人建造这东西用了一千四百年。 当然,这“一千四百年”里应该也要考虑到诺依文明的特殊发展进程以及他们的社会变迁影响,这是一个在先驱族群的遗产中发展起来的文明,他们在技术较为落后的阶段便了解到了魔潮的真相,因而这项宏伟工程的起步很可能发生在一个生产力较低的年代,那时候他们或许要用一个世纪才能建立一座节点,就如曾经的白银精灵要用数百年才能修复一座由原初精灵留下的能源站。 但无论如何,哪怕是放在曾经全盛状态的塔尔隆德,“心智统一场”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东西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能建起来的。 詹妮注意到了高文严肃的脸色,她显然也知道这位帝国统治者在担心什么,这同样也是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担心的:“要建造这么一套东西——我们先假设诺依人发来的技术资料没有问题,假设建设过程中所有的技术难关都能被瞬间攻克,仅仅是把这东西造出来,这项工程的规模恐怕都要用去一个世纪之久。” 高文慢慢放下了手中资料:“而且这还是在一切情况都很理想的前提下——事实是我们还需要首先搞明白这套系统的原理,要确定它真的能对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智慧生物产生作用,这项工程是如此惊人,我们不可能贸贸然就把联盟的全力倾注其中。” 詹妮与瑞贝卡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尽管“诺依人”发来的技术资料让她们兴奋又欣喜,可她们并没有因此就昏了头脑,她们很明白,高文所讲的是对的。 而高文在担心的事情显然还不止这些。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学者,提丰学者,白银学者,联盟其他国度的学者——我们需要足够多的聪明人,来分析这些文件中的每一个技术细节,”他幽幽说道,“我们的‘异星朋友’可真是突然送来一份‘大礼’啊……”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迫切的需求 当魔能技术研究所的专家们忙碌着分析那些不可思议的异星技术蓝图时,在圣灵平原东部的索林监听站内,来自“诺依”的信息仍然在不断发送着。 巴德·温德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全神贯注地监控着与主天线相连的一系列设备的工作状态,而在他旁边的打印装置前,包括蓝图在内的各种技术文件又堆积了一大摞,又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其他监听员和技术人员也来到了大厅里,与他一同关注着数据传输的进度。 由于目前诺依人所使用的超光速信息编码效率有限,这传输过程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巴德也早已经到了该“下班”的时候,但他丝毫没有要离开岗位的意思。 区区加班而已,他怎能错过这历史性的时刻? “这些资料的数量真惊人……”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浓浓的惊叹,“他们竟然真的一口气把这些东西都送过来了,可这种级别的技术不应该是某种……‘核心机密’么?” “谁知道呢,”另一名同事的声音响起,“或许诺依人和我们的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他们大概并不觉得把这种核心机密发送过来有什么不对,当然也可能是他们那边出了变故,局势所迫……” 巴德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自己旁边开口讲话的两名同事:“你们没有自己的位置么?” 其中一名同事笑了起来,拍拍巴德的肩膀:“我们下班了,过来看你加班。” 巴德:“……你下个月去食堂必无鸡腿可吃。” “别别别,我们就是好奇,”这名同事立刻满脸堆笑,紧接着表情又略微严肃了一些,“解星者那边已经暂时放弃对资料的翻译了,我们正在把原件直接发送到帝都,另外皇帝陛下已经知晓这件事,他正在亲自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巴德轻轻点了点头,对此并无丝毫意外——那位高文陛下当然会关注这件事情,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已经表现出了对星空格外的重视态度,更不要说现在,星空彼岸传来的信息已经足以牵动整个世界的命运。 他只是有些感慨,感慨自己竟然也成为了这历史进程中的一员——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当初被永眠者们改造成黑暗德鲁伊的时候,他哪能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要坐在工位上接收外星人发来的图纸?这之间的转折已经不能用一百八十度来形容了,用如今神经网络中一句流行的话来形容,那就跟跨了剧本似的…… 一阵轻微的根须摩擦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巴德收敛起了脑海中一下子有些发散的思绪,紧接着便听到贝尔提拉女士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我来看看情况——那边还在发送数据么?” “是的,贝尔提拉女士,”巴德点头说道,同时打开了另一台魔网终端,让那全息投影呈现出诸多关于主天线和“诺依信号”的读数,“信号强度一直维持在一个很高的级别,稳定传输时间超过了以往的记录,但除了不断发来这些技术资料之外,诺依人什么都没说。” “他们显得很……急迫。”贝尔提拉的化身静静注视着魔网终端上投影出来的数据,而在她本体所具备的更加庞大、精密的感官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主天线在自己的树冠上嗡嗡运作,一种微妙的能量震荡正在大气中起颤,看不见的信息从遥远的星海投射过来,与这颗星球大气中的魔力环境微微共鸣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仿佛从这难以描述的“轻鸣”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安定的情绪,这情绪来自那个数光年之外的文明,也可能仅仅是她心中一抹虚幻的阴影罢了。 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主天线的运行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紧接着,巴德面前的监听终端便传来一阵代表数据截止的嗡鸣。 诺依人不断发来的技术文件终于停止了传输,整个监听系统中一时间恢复了安静,这一切来得有点突然,以至于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下意识地看向了连接在总系统上的全息投影——此刻那上面只有一片微微晃动的背景噪波。 而在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几秒种后,巴德突然听到监听耳机中响起一个短促的震颤,紧接着,他便看到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了一段异星文字——始终在关注着这段信息的解星者们立刻行动起来,翻译工作很快便完成,投影中跃动的异星文字下面浮现出了通用语的单词—— “我们希望能尽快与你们再度交谈——诺依文明全体。” 巴德与他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 “这就是他们传来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整个传输过程中,这个诺依文明说的唯一一句话,”魔能技术研究所中,詹妮将索林监听中心刚刚传来的一份文件递到高文面前,“在这之后通讯就断了,‘他们’似乎在等待我们回应。” “……情况好像不太对,”高文下意识皱起眉头,“诺依人可能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总觉得他们这次表现的有点急迫,甚至有点……焦躁。” “我也有这种感觉哎,”一旁的瑞贝卡立刻跟着点了点头,“难不成他们那边很快就要迎来魔潮了?” “那这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们的星球距离他们只有数光年,尽管这是个对凡人而言无比遥远的距离,但在天文尺度上,四光年不过是咫尺之遥,如果他们那里即将被魔潮吞没,那我们这里恐怕也没多少安全时间了,”高文慢慢说道,“而且……我们也不确定魔潮是以什么样的速度在宇宙中传播。” “哪怕确定了魔潮的传播速度也意义不大——我们还要想办法确定魔潮的传播方向,它有可能会从霜天座的方向蔓延过来,也有可能会几乎没有时间差地横扫过我们和诺依人的星球,”詹妮显得忧心忡忡,“要想确定这一点,除非我们现在就建造好那个‘魔潮观测装置’。” “魔潮观测装置……”高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紧接着视线便落在了瑞贝卡身上,“诺依那边的资料都已经传输完毕,接下来解星者会加班加点地完成对所有注释的翻译工作,一旦所有文件都翻译完毕,你就立刻把它们整理打包发送给提丰和白银那边的技术团队,另外告诉他们,我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评估出这些技术资料的可行性和风险等级。” 瑞贝卡一边听一边呼呼地点着头,等高文说完之后她才又有点犹豫地问了一句:“如果评估结果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您真的打算按照这些蓝图把那个魔潮观测装置和心智统一场造出来么?” “按我的初步计划,魔潮观测装置恐怕迟早是要造的,但那个‘心智统一场’……”高文皱了皱眉,“先放一放,先搞明白它具体的原理再说。那么大规模的东西……哪怕是想造也不一定能造出来,更何况它还不一定对我们有用。”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仿佛强迫症一般再度强调了一遍:“记住,不管是观测装置还是统一场装置,我们都必须确保它们‘安全可靠’。” 诺依人突然发来的大量资料打断了很多人的节奏,但高文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失去冷静,不管诺依人那边遇上了什么麻烦,至少在洛伦联盟这边,“异星人”发来的技术资料仍然必须经过谨慎严密的评估才可以进入后续的流程,这是从一开始他就定下的基础准则。 来源不明的“异星科技”拿起来就用?这种莽夫行为引起的灾难性后果是不可想象的,不管诺依人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了多么坦诚的态度,拿出了多么充足的理由,高文都不敢随随便便把他们发来的蓝图变成实物建造在自己脚下这颗星球上——万一那是个传送门呢?万一那是个指引舰队跃迁的信标呢? 但这却并非是生性多疑,也不是对“异星人”有什么没来由的成见和恶感,这只是作为一方阵营领袖,高文不得不采取的谨慎态度——他不只需要对自己一条命负责,他还要面对整个塞西尔帝国,甚至整个联盟、整个星球上数不清的生命。 说句难听的,如果他是个孤家寡人的冒险者,那遇上什么原理解释不清楚的“上古秘宝”只要吸引力够大那他a上去也就a上去了,大不了莽一波,富贵险中求——但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一波莽上去真要在自己的星球上造了个外星侵略者的传送门出来那可是没人给自己兜底的…… 毕竟,“在外贸技术里留后门”这事儿他自己也没少干过…… 而且退一万步说,哪怕诺依人真的坦诚友善,送来的技术也确实是没有任何漏洞和后门的好东西,高文这边也得考虑考虑外星人的玩意儿放在自己这颗星球上是不是真就安全无害,如果两个种族生理差异大到一定程度,那么对一方而言亲切友好的技术放在另一方头顶那也很有可能会演变成致命武器——海妖造出来的“舒适安全快捷的潜航舰”里边能淹死一万个旱鸭子就是这么个道理。 …… 索林“星海计划”总部的解星者,帝都“魔能技术部”的符文和魔导技师们,所有相关领域的专家们都开始忙碌起来,一大堆来自异星的技术资料让所有人都瞬间有了加班的理由,而当高文返回他的书房之后,正在房间里睡今天第四觉的提尔也被强行叫醒了。 “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什么时候可以再度启动?”看着眼前依然睡眼惺忪,但多少已经恢复了交流能力的深海大使小姐,高文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需要尽快和诺依人恢复联络。” 提尔揉了揉眼睛,她终于感觉到了高文这异常严肃的气场,整条鱼也随之精神了一些:“这么急……诺依人那边出什么状况了么?” “他们今天一口气发来了包括数百张蓝图在内的大量技术文件,并在最后留言说想和我们谈一些事情——我怀疑‘那边’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高文看着提尔的眼睛,“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搞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 提尔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根据海瑟薇大女巫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超光速通讯阵列在这两三天里就可以启动——安塔维恩那边已经换掉了主天线塔里烧毁的组件,目前只剩最后的调试工作。” “还要两三天么……”高文皱了皱眉,“不过也只能如此了。等到超光速通讯阵列恢复之后,我们就立刻联络诺依。” 提尔点点头:“明白了,我等会就去放大阵列那边联络安塔维恩的姐妹们。”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但他紧锁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松开,沉吟片刻之后还是不由得轻声嘀咕起来:“但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啊?”提尔没听明白,“什么不是个办法?” “超光速通讯阵列的状态,”高文用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反复烧毁,反复维修,每次只能和‘对面’通讯一小段时间,然后就得用去至少一周的时间来修复天线……这样太耽误事了。” “这个……女王陛下也确实跟我提过这件事,”提尔想了想,用尾巴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她说超光速通讯阵列现在完全是勉强运行,如果真依靠这种凑凑合合的设备来和一个数光年之外的文明携手对抗末日,那遇上紧急情况肯定是会耽误大事的。” 高文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有什么好一点的解决方案么?” 提尔摊开手(以及尾巴尖):“安塔维恩那边的姐妹们已经在想办法改造主天线的内部架构了,但海瑟薇大女巫说这很困难——让那东西运行起来已经是个奇迹,而奇迹很难连续发生。” “话说……主天线被烧毁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高文不由得好奇问道,“虽然我可能不懂专业的技术,但我对此很好奇。” “啊,详细解释起来我也不太清楚,我就知道原因跟主天线核心一个谐振晶体的故障有关——也不能说是故障,应该说是这个组件在异常的魔力环境中无法承担起原本的负载,导致整个核心区域的能量不断积蓄,最终反复击穿什么什么的……”提尔一边艰难地回忆着上次与姐妹闲聊时听来的“新闻”一边跟高文解释着,“按大女巫的意思,除非我们能找到一个能量密度极大,本身又能承受巨大能量冲击,还可以在高负载系统中长时间保持极其稳定的能量输出的玩意儿来替代这个谐振晶体,否则超光速通讯阵列是修不好的……”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说着容易,这玩意儿上哪找啊,现在主天线里用的谐振晶体还是我们从母星带出来的呢……” 听着提尔念念叨叨的话,高文却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下巴。 “你说的‘这玩意儿’……我们手里恐怕还真有一个……” ------------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第二次交谈 提丰塞西尔边境,联合研究设施“缔约堡”内,一间大型实验室内灯火通明,来自提丰、塞西尔以及白银帝国的技术人员们正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有法师在观察着中央实验台上的晶体反应,有学徒在旁边负责记录数据,还有学者们在附近进行着庞杂的计算和热烈的讨论,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心,便是那枚来自维普兰顿天文台的“能源水晶”。 实验室中心的平台上空,只有巴掌大小的剔透晶体正在反重力场的作用下漂浮于半空,诸多由符文组成的环带在空气中围绕着这枚晶体往复运行,在实验平台表面,又可看到被整齐刻印的符文阵列以及镶嵌在阵列节点处的精密水晶,这些东西共同监控着“能源水晶”每分每秒对外释放能量以及自我充能的过程,同时也是实验室中的第一道保险屏障。 卡迈尔漂浮在平台旁边,向着水晶的方向抬起了手掌,细碎的奥术闪电从他手臂前端分裂出来,精确地刺激着平台附近那些控制节点上所对应的秘银突触,水晶周围的符文阵列在他的控制下进行了重新排序,一层光幕缓缓扫过晶体,在晶体表面激起层层涟漪。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尽管已经运行了不知多少岁月,这枚晶体内部的能量平衡竟仍然如此稳定,而且在我们重构了与之相连的魔力回路之后,它已经开始向这些回路中输出能量了……”卡迈尔体内传来了略带共鸣的低沉嗓音,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另一个先进文明的敬意和赞誉,“我们的技术与其相比,粗浅的如同原始人手中的火把和石头……” 温莎·玛佩尔在旁边观察着晶体共鸣器所观测到的数据,听到卡迈尔的感慨之后,这位提丰传奇法师抬起头:“这水晶给我的感觉竟好像是‘活着’的——我们完全不知道起航者的技术是怎么回事,只是根据这枚晶体释放出的少部分能量以及维普兰顿天文台残存的符文阵列重构了一个魔力回路出来,在一开始,这枚水晶对新的魔力回路几乎没有反应,可是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它便进行了某种……内部调整,主动适配了我们给它准备的粗浅‘接口’。” “它会学习,会主动识别与之相连的魔力接口,会改变自己的内部架构来匹配外部连接,它确实是死物,但就像您说的那样,它给人的感觉竟好像是‘活’的,”卡迈尔结束了对符文阵列的调整,一边收回手一边说道,“或许正是因为这项‘特点’,当时困守在维普兰顿天文台中斯科特爵士他们才能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利用这枚晶体构筑起防护屏障。” 温莎·玛佩尔皱了皱眉:“您认为我们能……仿造出这枚晶体么?或者只是还原出里面的某项技术?” “……恐怕不行,至少暂时不行,虽然这么说很沮丧,但我们还没发展到这种高度,”卡迈尔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枚晶体所使用的技术对我们而言完全是无法理解的,这么多天来,研究团队最大的成果也只不过是记录了一大堆在我们看来几乎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的参数,观察到了一大堆不可思议的现象罢了,我们仍然对这些参数和现象背后的原理一无所知。”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一转:“不过即便如此,通过观察这枚水晶的运行过程也足以给我们带来很多有益的启发,虽然无法制造出与之类似的事物,但至少我们现在看到了一个先进文明的造物是怎么运行的,尤其是这个自动适应和学习匹配的机制,或可为我们的下一代能源系统提供一定思路。” 听着卡迈尔的感想,温莎·玛佩尔轻轻点了点头,可随后她便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色:“可惜,我们对这枚晶体的研究就要提前结束了。” 她想到了今天上午刚刚从帝都奥尔德南传来的命令——因“起航者能源水晶”可能用于修复安塔维恩号的超光速通讯阵列,缔约堡的研究项目现宣告暂停,水晶将即刻移交给深海王国使用。 “我也很遗憾,但这将有益于整个联盟,如果我们能因此解决了和异星人的通讯难题,或许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将因此改写,”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平稳涌动,嗓音低沉,“而且从某方面讲,水晶放在缔约堡也是一种浪费——以现在的技术,除了收集一些数据之外,我们对这枚水晶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它在安塔维恩反而可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我也知道这一点,”温莎轻轻点了点头,“让资源得到最高效率的利用,以确保联盟所有成员国更大的利益——这也正是联盟建立的初衷之一。不过卡迈尔大师……您觉得这枚水晶真的能解决那个‘超光速通讯阵列’遇上的问题么?” “只能说是一个尝试——海妖那边也不确定,”卡迈尔摇了摇头,“她们说得实际确认过后才知道。” 温莎·玛佩尔轻轻呼了口气,目光随之重新落在了实验台的那枚水晶上:“安德莎·温德尔将军将在今天下午亲自前来带走这块水晶,之后水晶会被运到东海岸,并在那里与来自深海王国的特使进行交接,在那之前,让我们再做最后一轮测试吧。” …… “‘能源水晶’方面的事情已经交接妥当,”书桌前,琥珀跟高文汇报着刚从缔约堡以及提丰方面传来的消息,“提丰那边会由‘狼将军’安德莎亲自将水晶护送至东海岸,同时深海王国方面也会派一艘高速货舰前往东海岸接应,这可以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水晶送到安塔维恩。” “嗯,那么接下来就要看那些海妖技术人员的努力了,希望那枚来自起航者的能源晶体真的可以派上用场,”高文轻轻揉了揉眉心,“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开始还以为海妖们会用那种很方便的‘元素跃迁’技术来运送水晶,毕竟现在洛伦大陆周围的干扰屏障已经解除了。” “据说是因为元素跃迁通道的稳定性不佳而且通过条件十分苛刻,通常只能允许海妖以及海妖们制造出来的、具备水元素亲和特性的物体从中穿越,用来运送起航者能源水晶的话极有可能会导致通道中途崩溃,”琥珀的耳朵抖了一下,“其实我怀疑那帮海妖还挺想试试的,她们对花式死亡一向很有兴趣,就是水晶宝贵怕弄坏了……” 高文不由得多看了琥珀两眼,心说她能总结出最后面那条来,那说明她已经是海妖们的好朋友了…… “把水晶送到安塔维恩只是第一步,具体能不能用,要怎么用,以及对主天线具体的改造施工等等还有一大堆事,”把脑海中无关的想法放到一旁,高文接着又说道,“在这项改造工程结束之前,我们与‘诺依人’之间的通讯仍然得依靠现在这种‘聊几句喘十天’的形式进行。” “喘十天不一定够的,”琥珀摆了摆手,“你得算上海妖那边对主天线进行改造升级的时候通讯系统不能用的情况。” 高文再次揉了揉眉心,心中顿感格外郁闷——终于有了触及星空,触及魔潮真相的途径,却因为设备硬件的不足而只能以极低的效率与异星交流,这中间漫长的等待和令人恼火的硬件损毁简直令人抓狂,但他还是不得不保持着耐心,毕竟…… 现在整颗星球上就那么一个能用的超光速通讯系统,不等还能怎么办? 而就在高文心中烦躁升起之际,一阵鳞片摩擦地板的轻微声响却突然从走廊方向传来,紧接着,书房那扇深色的橡木门便被人慢慢推开,提尔的脑袋从门缝间探了进来:“你们都在呢啊?” 高文赶紧整理了一下脸上表情,恢复正襟危坐的姿态在书桌后面看着正慢慢把身体以及那条长达四五米的尾巴挪进屋里的深海大使:“我们正在讨论关于超光速通讯阵列的事情——有事么?” “哦,我正好也来跟你说这个,”提尔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跟你们说一声,刚才安塔维恩那边传来消息,超光速通讯阵列能用了!”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下意识地跟琥珀对视了一眼,紧接着脸上便露出笑容。 提尔所说的“超光速通讯阵列能用”当然不是指的主天线的升级改造已经完成,毕竟那块能源水晶现在还在洛伦大陆没送过去呢,她所说的,是通讯阵列主天线历时十天的修复工作已经完工——尽管这次修好之后再用肯定还是得烧,但最起码,现在洛伦联盟这边终于能回应星海彼岸的诺依人了! …… 索林巨树,星海计划总部大厅。 来自深海王国的“就绪信息”让这里瞬间忙碌起来,在接到来自帝都的指令后半小时内,大量监听人员、技术员以及解星者便进入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而与总部相连的计算中心、主脑阵列也几乎瞬间就进入待命状态——自从十天前和诺依人的初次通讯之后,这里的人们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所有的准备工作早已完成,只等待指令下达的时刻。 总部大厅的中心,贝尔提拉的化身再次来到了总指挥席前,在她的感知中,大厅深处庞大而复杂的能源网络正在完成定向,指向霜天座的监听天线正在全功率运行,与遥远的安塔维恩超光速通讯阵列之间的数据链路在数分钟前已经接通,一个个解星者终端、监听终端所发出的信号通过主脑跳转汇总到了索林巨树的神经中枢,在她的思维深处映射出了一片如繁星般的“投影”。 这是由无数普通人和超凡者共同打造出的奇迹,是跨越了种族、跨越了国家界限而成的一个整体,在她的感知中,这套以索林巨树为中心的、专门用于和异星文明建立交流的系统就宛若一颗大脑,一个代表着洛伦文明对外发声的意志——这个意志现在抬起了头,正将目光投向遥远的群星深处。 贝尔提拉定了定神,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全息投影,这一次,提丰与白银帝国的两位领袖并没有直接与指挥中心连线,但高文陛下仍然在亲自关注着这里的进度,他的身影浮现在大厅中,此刻正以平静的目光看向大厅。 “陛下,”她开口说道,“我们这里已经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发出第一声‘回应’。” “开始吧,”高文沉声说道,“沉默了这么多天,该发出点声音让我们的‘外星朋友’们安安心了。” “是,”贝尔提拉微微鞠躬,转身面向大厅中的某处,“发出回应信息。” 在通讯中断了十天的情况下,在“对面”不断朝这边发来了一大堆询问、招呼以及堆积如山的技术资料之后,应该如何发出“断网多日之后的第一声回应”?这显然也是个学问。就如当初洛伦方面发给诺依人的“第一声问候”一样,这一声回应也必然应当发挥特定的作用。 它得消弭尴尬,得迅速消减断网多日导致的“陌生感”,还得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不能让外星人看出来这边是天线烧了所以才联络不上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首席监听员巴德·温德尔轻轻吸了口气,在由自己控制的“对话终端”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优雅,从容,很好地表现出了被突然塞过来成百上千张蓝图之后略显茫然却不慌乱的态度,以及适当的疑问。 紧接着巴德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记录板,在终端上输入第二条信息:“在。” 解星者们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翻译,并将翻译之后的数据传给遥远的安塔维恩,超光速通讯阵列将来自洛伦文明的回应信息转瞬间发送到了数光年之外的诺依星球,在这之后,便是一段不长不短的等待过程。 贝尔提拉紧盯着眼前的全息投影,那片光幕在她眼前微微抖动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感知到主天线捕捉到了一丝震颤。 诺依人发来了回应,是一连串异星文字,解星者们以最快的速度对其进行了翻译,并将翻译之后的文本输送到大厅中—— “很高兴再度‘听’到你们的声音,洛伦文明,我们几乎要以为这信道再也不会被接通了。” 谈判专家、通讯专员与解星者们迅速忙碌起来,并按照预案中预设的方向编辑好了新的文本,贝尔提拉面前的全息投影中,交谈开始进行。 解星者:“抱歉,我们的通讯系统最近一段时间正在进行改造升级,会时不时出现这种持续数天的中断情况,但这是为了之后能与贵方进行常态通讯而进行的必要改造——如果相关工程完工,我们与你们之间的交流将比现在容易很多。” 诺依:“原来如此,我们已经理解此事,这对我们双方都极有益处——尤其是在如今的糟糕局势下,通讯条件的改善将无比重要。”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紧迫 如今的糟糕局势? 当全息投影上出现这句话的瞬间,巴德·温德尔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作为之前诺依人大量发送技术资料时的“第一接收人”,他从那天起自己私下里便不止一次地猜测过那颗在数光年之外的遥远异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并由此产生了许多令人不安的猜测,而现在看来……诺依那边果然是出问题了! 作为现场总指挥的贝尔提拉立刻下令编辑文本来询问诺依人口中“糟糕的局势”指的是什么,但还不等解星者们完成这项工作,索林主天线便接收到了诺依人发来的下一条消息: “在之前通讯中断的时候,我们曾向你们发送大量技术资料,贵方是否曾收到过?” 巴德抬头看向贝尔提拉的方向,看到那位现场总指挥冲这边轻轻点了点头:“回答他们,并顺便询问那些资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条对应的信息很快被编辑完毕,并被发往遥远的异星:“是的,尽管我们的通信系统暂时关闭了发信功能,但接收功能一直维持着开启,我们曾收到包括927张蓝图在内的大量技术文件——这些技术文件给我们带来很大困惑。” 诺依人的回应并没有让人等待太久,片刻之后,通讯界面上便显示出了新的文字,并很快被翻译成了通用语:“我们无意对贵方造成困扰,但请理解,时间已经不多——不管是对你们还是对我们而言都是如此。我们必须立即针对魔潮展开行动,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也为了让贵方能尽早开始对整个项目的评估,我们发送了包括魔潮观测装置和心智统一场系统在内的全套技术资料。 “这些资料中的所有关键技术都进行了注释,并附带了大量可供参考的、可能会对你们有所帮助的前置说明,而如果贵方在评估这些资料的过程中有任何疑惑之处,我们也愿意提供最大限度的帮助和支持——请相信我们的坦诚与善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两颗星球上的文明皆可生存下来,我们唯一希望的,只是尽快得到肯定的答复……” 在这段颇长的信息之后,总部大厅中一时间有些安静,许多双眼睛都注视着全息投影上那些跃动的字符,每一个人都仿佛从那字符中感受到了来自数光年之外的、某种沉重的紧张感和紧迫感,而作为总指挥的贝尔提拉和解星者团队们却没有闲着,在短短十几秒钟后,全息投影的交互界面上便出现了新的、发往异星的信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知道,才可能进行下一步的评估。” “……我们的观测者计划失败了——飞往观测点的飞船在最终减速阶段因严重系统故障而解体,我们的神明在通讯中断前传回的最后一条信息,是‘魔潮将在一年内抵达’。” …… 书房内,高文抓着文件的手一瞬间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琥珀则连呼吸都中断了好几秒钟,在一阵令人格外难受压抑的安静之后,书房中才响起她的惊呼声:“妈耶……” 下一秒,这已经脸色惨白的暗影突击鹅便几乎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一年!一年魔潮就要来了?!而且诺依人的观测者计划还失败了?!这……这……这我也没地方跑路啊!” 高文心中同样是思绪汹涌,他敢说自己揭棺而起几年来都很少有如此思绪汹涌的时候,但在听到琥珀的话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那么一丝轻松——这货在如此局面下竟然还能不忘“跑路”的选项,这份执着多少让气氛有了些许松动。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多少心力去跟琥珀完成这段对口相声,他只是瞪了明显有些慌神的半精灵一眼,嗓音低沉严肃:“这种时候就别想什么跑路的事情了。” 琥珀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诺依人的神都完了啊!” “导致观测者计划失败的是飞船在最终减速阶段的故障,而不是魔潮——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魔潮能够摧毁神明,反而有很多历史资料证明神明可以在魔潮降临的情况下对凡人心智产生一定的‘保护’作用,”高文摇了摇头,“我们需要先搞明白诺依人那边还掌握了什么情报。贝尔提拉,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旁的魔网终端中立刻传来了贝尔提拉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情绪,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消息弄的忐忑不安,但您不必担心这边——能参与星海计划的都是意志坚定的理智之人,而且解星者们现在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步的交流文本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诺依人发来的爆炸性新闻并没有影响他的理智和冷静,他一边维持着大脑飞快的思考,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与魔网终端相连的打印装置中吐出新的交谈记录,而在片刻令人倍感难熬的等待之后,他终于听到那台小机器里面传来了令人心情愉快的吱吱嘎嘎声。 一份文件从打印口中吐了出来,温热的纸张上面是清晰的字符—— 解星者:“这个消息引起了很大震动,我们的领袖正在关注这场交流——我们想知道关于观测者计划失败的更多细节,以及你们的神明……希望这不是一种冒犯,我们想知道,你们的神明是否是受到了魔潮的‘袭击’?祂现在的状态怎样?” 诺依人的回应略显延迟:“事情发生在第一次交流结束之后不久,现在我们的学者已经确认了飞船解体的原因,与魔潮无关,是单纯的……系统故障。我们的神明现在已经与母星失去联系,我们不知道祂的状态,遥远的距离阻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我们只知道,祂在飞船解体前一直在向着你们的附近飞行……抱歉,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无法提供更多情报。” 解星者:“非常感谢你们的解答。那么关于魔潮——它是将在一年后抵达你们的星球么?它距我们的星球还有多远?” 诺依:“是的,魔潮将在一年后抵达我们的星球,而在那之后的半年内,它将扫过你们所处的行星系统——这是根据两颗星球在宇宙中的相对位置、魔潮蔓延的方向及其传播速度综合计算出的结论,它或许存在一定误差,但偏差不会超过百分之五。” 在这之后是短暂的几秒钟空白,诺依人又发来了新的内容:“尽管我们的‘观测者’未能抵达最终的观测位置,但在临近点附近,祂已经采集到了足以计算出这些预警信息的数据。如果你们对此仍有疑问,我们可以考虑向你们提供所有的原始参数,甚至我们也可以提供所有我们已知的、关于魔潮的知识——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我们必须得到你们对于‘合作’的肯定答复。” 打印装置停止了运行,贝尔提拉的声音则在片刻后传入高文耳中:“我们希望得到您的直接命令。”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 他知道,此刻在这套通讯系统前的每一个人都迎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而在这个时刻面前,不管是作为总指挥的贝尔提拉还是索林总部大厅里的每一个参与者都没有足够的“体量”来决定这件事进一步的发展方向——这之后应该如何继续与诺依人交流,恐怕得他亲自指挥了。 “……我们需要这些数据和知识,”高文终于打破了沉默,“掌握越多的资料,学者们才能越有机会分析出魔潮真正的动向,搞明白那些技术文件背后的原理。 “告诉他们,我们的学者已经开始对‘魔潮观测装置’的蓝图进行研究,一旦我们搞明白了它的原理,就会开始选择合适地点进行施工建设——在此之前,我们希望和诺依文明共享关于魔潮的知识,关于魔潮,‘洛伦’也有自己的研究和理解。” 解星者们很快便根据高文的语意编辑好了发往诺依文明的文本,在安塔维恩号天线阵列的一次能量浪涌中,代表着“洛伦文明”的声音被转瞬间发往星海深处,在这之后则是数分钟的等待和沉默,直到诺依人的回复出现在高文面前。 “我们会将观测者传回的原始数据打包发送给你们——在这次通讯结束之后。” 而在这条信息之后,诺依人又紧接着发来了一个问题:“至于更多关于魔潮的资料,我们首先想知道你们对魔潮的‘研究和理解’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 高文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旁边的琥珀则在看到诺依人主动提出的问题之后挑了挑眉毛:“这是某种……探底么?” “我们一直在探他们的底,他们当然也应该对我们的底细感到好奇,如果他们始终不对这方面的事情表现出兴趣,那情况反而可疑了,”高文随口说着,紧接着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魔网终端上空投影中的贝尔提拉,“把我接下来的话原封不动发给他们—— “我们这颗星球在数百年前曾被一次规模较小的魔潮‘前颤’扫过,在付出巨大代价的情况下,我们存活了下来,并在设备中记录下来了魔潮扫过行星上空时的‘波形’,如今我们有专门对此进行研究的实验室,并且已经进展到尝试在实验室环境中‘人造魔潮’的阶段。” 这段信息很快被送往了星海彼岸,而这一次,诺依人的回复极其迅速,且毫不掩饰他们的惊愕:“你们记录下来了魔潮的波动数据?!第一手的数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能够部分控制我们脚下母星的‘行星动力系统’,当魔潮从我们的家园扫过,它在星球本身的庞大魔力循环中留下了一道‘影子’,”高文斟酌着回应的语句,“更进一步的细节暂时属于机密,但在收到你们的‘观测者原始数据’之后,我们会把这方面的资料发给你们。请原谅我们的谨慎,在我们的思维方式中,必要的谨慎也是相互坦诚的一环。” 这一次,诺依人那边有了较长时间的空白等待,直到数分钟后,高文面前的打印装置才吐出了由解星者翻译出来的回复文本: “我们接受并认可这种谨慎。” 高文沉思着,他很快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有了我们记录下来的‘魔潮波动数据’,我们还需要两个相距四光年之遥的观测点来‘测量’魔潮么?” 将问题发出去之后,他便耐心地等待着。 在如此严肃郑重的场合,他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放松和镇定。 异星人……那群远在数光年之外的陌生族群似乎也在拼尽全力想要对抗正在步步逼近他们母星的灾难,上一次通讯时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但在这一次通讯中,他已经明显地察觉到了“诺依人”的这种迫切。 这或许有点让人不安,但高文却突然觉得……这群“诺依人”仿佛在自己眼中变得鲜活了一些。 他们也会恐惧,也会求生,也有对“洛伦文明”的谨慎,却又不得不在形势所迫面前拿出自己所有的坦诚以期能够尽快和异星族群合作,而且……他们似乎也会为自己的神明离去而感到悲伤,尽管这一点表现得并不是那么明显。 现在,高文仍然不敢妄下结论判断这个族群是否可以当做朋友,但至少,这个族群看上去“像人”,这就足够让他松一口气了。 打印装置中突然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白纸上的黑色字迹一行行出现在高文眼中: “我们的学者进行了简短的讨论——结论是我们仍然需要符合条件的观测点。 “在星球上记录下来的‘魔潮波动数据’并不能代表一次完整的魔潮震荡,它只能帮助我们还原出魔潮一个局部的震荡形态,而且是‘历史上的震荡形态’,这个‘局部模型’将有助于我们验证防护技术,验证诸多理论,甚至能帮助我们校正在四光年尺度上的观测结果,但它仍无法取代后者。 “魔潮一个基本‘波形’的跨度是四光年,这是先驱族群留给我们的最宝贵,也最明确无误的知识,与此同时,这道波动还在宇宙中震荡往复,中间不断受到其它高能天体的影响,这会让它不断发生细微的变化,而这‘细微的变化’若不加校准,便会导致防护技术失效,我们之前的先驱族群……便在这上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因此,我们必须得到那个实时的观测结果——在相距四光年的两个测量点上,实时测量得到的魔潮数据,就是防护技术生效的必备条件。” 琥珀凑过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着白纸黑字上的那段答复,这并不涉及专业的技术术语,所以她很快便看明白了,并紧接着睁大了眼睛:“竟然还涉及到‘实时变化’?!怪不得他们一定要设立这两个观测点,这……这条件还真苛刻……” 高文摇了摇头:“确实苛刻——而这正是我们这个世界对待众生的一贯风格。” ------------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一切努力皆有其意义 与诺依之间的通讯仍然在持续着,桌上那台与魔网相连的打印装置不断地吱吱嘎嘎运作,将数光年之外的声音化作文字呈现在高文与琥珀面前——这台小小的机器仿佛是一个从超光速通讯阵列延伸出来的触角,在它那简陋的齿轮、连杆与符文基板之间,高文似乎得以窥见那冰冷遥远的星空深处传来的些许光影。 当打印装置的卷纸轴再一次开始转动,他突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觉和联想—— 在洛伦与诺依之间,在那隔着遥远的星海、有数光年之遥的漫漫黑暗中,一条时断时续的超光速通讯链便是两个文明间仅有的连接,两个到现在仍然可以说是陌生的族群,两个连对方是什么模样都想象不出来的族群,在这脆弱到可怜的“连接”中努力向对方伸出了手,尝试着在末日到来之前从这泥沼中挣脱,而就是这点不那么可靠的连接,便足以让人产生一种“星海并不孤单”的感觉。 但这感觉究竟是不是一簇虚假的炉火,现在还没有人可以确定。 纸张上出现了诺依人发来的信息:“从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让对方生存下来的希望。” 高文指尖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但你们可以确认你们所走的这条路就是正确的么?你们的魔潮观测和心智统一场……可曾真正成功地让某个文明在魔潮中存活?” 他的这句话很快便被远在索林指挥中心的解星者们进行了翻译,又由与索林巨树相连的计算节点进行自动编码、转换,简短的信息化作在世界底层震荡的超光速讯号,转瞬间跨过茫茫星海。 过了很长时间,高文面前那台打印装置中才终于传来齿轮与轮轴转动的吱嘎声响,一段白纸从打印口中慢慢推了出来—— “我们的先驱族群曾经几乎完全抵御了魔潮,只是因为观测数据不足,对魔潮受周边天体影响而产生的微弱偏移没有充分认知,最终导致了失败——可尽管他们失败了,这份经验却已经流传下来,并化作了最宝贵的遗产。 “然而我们必须承认——没有人能证明这条道路就是正确的,先驱族群不能,我们自己也不能。我们用了一千四百年来将自己的星球改造成庇护所,但这项技术在历史上确实不曾有过任何成功的先例,即便先驱族群为我们留下了‘遗产’,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们所总结的教训就是当年失败的唯一原因…… “但我们别无选择,也已经没有时间再寻找新的选择,为了生存,我们只能放手一搏。” “别无选择啊……”看着打印纸上呈现出来的、清晰锐利到有些刺眼的字符,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而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书桌旁的另一台魔网终端启动了,正在放大装置中充当通讯核心的提尔出现在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里:“安塔维恩传来消息……” 旁边琥珀不等她说完就接了过去:“主天线又撑不住了是吧?” “还能再撑一两次传输——这次我们把凡妮莎将军也一起塞进冷却回路里了,”提尔一脸严肃地说着,“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这次通讯结束之后我们就准备把主天线核心拆出来了——为了尽可能缩短工期,我们打算在那个‘能源水晶’送到安塔维恩之前就开始准备工作。” 琥珀:“……妈耶,说硬核还是你们硬核……” 高文则没有在意旁边琥珀在嘀咕什么,虽然感觉遗憾,但超光速通讯阵列如今状态不佳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他只能轻轻吸了口气,向诺依文明说明情况:“感谢你们的坦诚,我们最优秀的学者已经在分析你们发来的那些技术资料,相关工程很快就会开始。 “接下来我们将对超光速通讯阵列进行升级改造,暂时无法确定这个改造工程会持续多久,期间我们会停止向外发送信号——但我们的接收天线将保持开启,一如既往。” 打印装置平静了片刻,最后吱吱嘎嘎地吐出一段:“我们明白,我们期待贵方的通讯系统改造完成的时刻,希望到那时候,两颗星球之间可以进行更顺畅的交谈。” 随后又过了一小会,打印装置突然又吐出一段内容:“在通讯关闭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认为你们头顶的星空……漂亮么?” 高文有些讶异地看着诺依人突然传来的最后一条询问,他觉得这条信息的“画风”跟之前似乎有些不同,但很快他便释然地笑着摇了摇头:“当然,它非常漂亮。” 下一秒,提尔的声音从旁传来:“主天线烧毁,超光速通讯阵列停机。” 安塔维恩的信号传输过程中断了,跨越数光年的星际通讯转瞬间陷于平静,一种古怪的、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为何在心中浮现,但又很快消散殆尽,高文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心绪重新平复,随后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落地窗外,夕阳西下时的金红色余晖正沿着白水河岸涌向城市,细碎的金光正从街区建筑的屋顶上弥漫过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贝尔提拉的声音才突然从魔网终端传来,打断了高文的思绪:“索林主天线收到信号,‘诺依’正在向我们传输数据——应该就是他们提到的、在‘观测者’失联前最后一刻发回来的原始观测记录。” “妥善储存,之后转发至各国的‘星海计划’小组以及魔潮对策委员会,”高文点了点头,“之前诺依人发来的‘心智统一场’技术文件翻译完毕了么?” “还没有,解星者们正在加班加点地进行翻译——但这些文件中涉及到大量专业性极强的内容,即便我们更新了和诺依人通讯所用的‘字典表’,翻译工作仍然进展艰难——不过请放心,与索林总部直连的计算中心和主脑阵列都已经完全上线,随着有效数据不断积累,这些计算节点已经可以协助解星者们的工作,之后的翻译进度应该会快很多。” “很好,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挂断与索林指挥中心的通讯之后,高文来到了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前,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在这个角度,他能够看到临近黄昏的白水河畔,而在另一个视线被遮挡的方向上,他能够想象逐渐被夕阳染红的黑暗山脉,它们是整个帝都区域最负盛名的景色,这样的风景他已经看了许多年。 这片土地是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现如今,这曾经荒凉危险的不毛之地已经成为这颗星球上最繁荣的“魔导奇迹之都”。 但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以及运转不休的宇宙规律面前,一颗小小星球上的一簇泥土实在是渺小得毫不起眼。 琥珀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高文没有回头,便已经感觉到这个半精灵站到了自己旁边,她正在伸长脖子张望着白水河的方向,看了半天之后才嘟囔起来:“如果诺依人说的是真的,那一年半之后咱们是不是就看不到这样的风景了?” “是,”高文表情平静地说道,“如果不采取有效应对,如果诺依人的情报属实,那我们的历史可就真的要抵达终点了。” “……你就不能说的委婉点,”琥珀长长的尖耳朵顿时抖了两下,她抬头瞥了高文一眼,“我这儿本来就已经慌得不行了……” 一边这么念叨着,她一边摇了摇头,在这寒意上涌的季节里,她回忆着刚才诺依人传来的那些消息,却仍然有一丝不真实感——魔潮迟早会来,这一点在多年前高文便曾向世人发出过警告,然而谁又能想到末日的脚步竟然已经如此临近……一年多的时间,这个沉甸甸的倒计时就如巨石般突然压了下来,甚至让她有一丝喘不过气的感觉。 一年后,魔潮便会扫过诺依人的星球,一年半之后,洛伦文明也将不复存在——从这里望出去,她能看到白水河畔那鳞次栉比的屋舍,看到正在夕阳下次第点亮的灯火,这里有繁荣热闹的商业中心,有机器轰鸣的工业街区,有平和安宁的日常街头,然而所有这些都将成为历史中的一片微尘,如古老岁月中那一个个熄灭的文明一般。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却仍然如此平静,除了极少数人之外,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一只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突然按在她的头顶,让琥珀越来越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她听到高文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你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们一直以来努力打造的东西好像失去了意义?”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琥珀缩了缩脖子,她想晃晃脑袋把高文的手甩下去,但晃了两下便放弃了,“只是总忍不住想到万一失败之后的结果……你说这个世界恶意怎么就这么大呢?” “你知道么,这世界上有许多昆虫都活不过寒冬——它们有的擅长在泥土中打洞,有的擅长在木头中钻孔,有的甚至可以用植物的纤维为自己编织‘庇护所’,但不论它们怎样努力,当寒冬到来的时候,小虫的族群便成片成片地死去了,它们曾建造的巢穴和卷起的叶片在冬日的第一阵寒风中化作了坟茔,它们在世间留下的痕迹也难以保留到春雪消融的季节…… “对这些小虫而言,寒冬的风就是它们世界中的‘魔潮’,一种无可阻挡的、会让小虫的‘国度’顷刻间化为乌有的末日洪流。 “然而寒冬本身是没有意志的,就如魔潮本身也没有意志,虽然我们经常说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但对世界而言……它其实从未关注过我们这些生活在一颗颗小小星球上的‘小虫’——它只不过是依照自然规律在运行着,扫过群星毁灭文明的魔潮……也只不过是这宇宙中不断吹过的季风罢了。 “世界本身的运行并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只不过是文明的脆弱,就如原始的人类部落会在一场山火中倒下,对原始部落而言,山林中的火焰和掠过行星的魔潮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会安然且温顺地走向那个终末——这个世界迎来了多少场寒冬,可你见过那些弱小的昆虫在哪一次寒冬之后真正地灭绝了么? “弱小如虫蚁的生物,也在四季循环中找到了让自己的族群存续下去的办法,我们所要做的,和那也差不多。” 琥珀静静地听着,突然抬起了头:“但你觉得还来得及么?如果诺依人的情报都是真的,那我们可能也来不及构筑什么防御了,毕竟现在只剩下了一年半的时间……” “首先,我们会竭尽所能,把一切做到最好,至少可以不留遗憾,”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其次,在真正的末日到来之前,日子还是要过的,提前知晓了末日的倒计时确实是一件不那么幸运的事,但我们已经站在这个位置,那就不能慌了手脚,最后……”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皱眉露出沉思的神色,并在思考中慢慢说道:“关于抵御魔潮的手段……其实在看到那些技术文件之后我就有个感觉,诺依人所提到的‘心智统一场’技术……我总觉得有些既视感,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源,但那东西我们肯定不陌生…… “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等着专家学者们的成果,我在等着解星者们完成对那些资料的翻译,等着詹妮和瑞贝卡她们搞明白诺依人技术背后的秘密,到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心中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 同一时间,遥远的太空之中,规模惊人的环轨空间站“苍穹”仍如过去的一百八十余万年那般静静地运行着。 冰冷的钢铁巨构环绕着下方那颗生机勃勃的星球,在星空黑暗而瑰丽的背景中保持着长久的沉默,巨行星辉煌而摄人的冠冕正从这环状巨构的上空缓缓掠过,那片广阔的、带有隐约木纹的发光云海映亮了苍穹站外侧的一连串观景窗口,照亮了这沉寂已久的空间站中一个个尘封的舱室和一道道走廊。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里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巨日照耀,苍穹静默,起航者留下的太空设施依循着最基本的程序自动运行,时光在这冰冷的宇宙中仿佛陷入了某种永恒的循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然而今天,这座空间站中却有了变化。 透过苍穹站轨道交通段附近几处透明的观景窗,可以看到里面有许许多多身影正在四处忙碌着,而随着这些身影的忙碌,苍穹站外部的一部分灯光突然微微有了闪烁…… 这座古老的空间站终于对进入自己内部的不速之客们产生了些许反应——尽管不速之客们似乎还完全没有搞明白该怎么与这个沉默的庞然大物打交道,尽管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所引起的变化对于整个环轨空间站而言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不可否认的是……变化正在发生。 ------------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苍穹深处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舱段深处的某些古老设备启动了,之前微弱到近乎消失的重力也随之恢复了正常强度,阿莎蕾娜再次感到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而在她的视野中,用尾巴把自己卷在附近一根柱子上以防漂走的卡珊德拉“啪叽”一声掉在了地板上,铁人指挥官爱丽丝-rs6则从容地关闭了四肢的磁力锁,从附近的墙上跳到地面。 “人工重力恢复了,”阿莎蕾娜轻轻跺了跺脚,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了正漂浮在不远处的工程指挥官尼古拉斯先生,那个有着滑稽笑脸的“铁球”正慢悠悠地在房间里移动,附近的灯光以及观景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在他那圆滚滚的表面留下了明晃晃的炫光,“您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直接‘看一看’隔断层里面埋设的能量管路,发现有不正常的断流或者扰动给疏通一下就行,”尼古拉斯头也不回地在舱室里慢慢飘着,一边检查这里的设备一边随口说道,“就像这样——啪的一下。” 随着他话音落下,阿莎蕾娜又听到附近某个地方传来了一声机械装置闭锁的轻微鸣响,紧接着便是某些东西启动的声音,房间尽头的一扇处于半开卡死状态的闸门随之轻巧地向两旁滑开,闸门对面那条黑沉沉的走廊也一瞬间灯火通明。 房间中的几位工程队伍指挥官目瞪口呆——她们现在可算深深理解到为什么塞西尔帝国要派这位圆滚滚的先生来担此重任了…… 不过紧接着尼古拉斯·蛋总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的能力也并非万能,我可以直接‘看’到金属后面的结构,看到故障的能源线路,但我其实也不懂起航者的技术——照明线路和重力发生器的能源通路是在之前舱段就有的,我对照一下就知道怎么调整了,其他部分操作起来可没这么简单。” “这已经带来了莫大的便利,”爱丽丝rs-6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您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对整个舱室的金属结构和能源管线的无损扫描,这便解决了修复工程中最困难的步骤。” 这时候刚才啪叽一下摔在地上的海妖卡珊德拉也爬了过来,一边移动一边念叨:“再往前咱们就要小心一点了,这是第一次出现重力失衡的舱段,看来咱们正在远离空间站中的‘安全区域’,这之后可能就是那些能量完全中断、系统停摆了多年的‘死亡舱室’,这些故障区域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外面暴露的宇宙空间。” 听着这位海妖小姐的提醒,阿莎蕾娜轻轻点了点头,同时又抬起视线,目光扫过了这处刚刚探索到的陌生舱段。 这是一处仿佛休息区或“连接段”的区域,开阔的长方形空间中看不到多少设备,却有朝向太空的、极为开阔的观景窗口,又有像是长椅一样的事物安置在观景窗附近,墙壁与闸门旁边还可看到奇怪的圆柱状水晶容器,容器中依稀可见枯萎的植物残骸和送水结构。 这让阿莎蕾娜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想象,她想象着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那段岁月,想象着起航者短暂滞留在这颗星球上空的时候,那时候这座空间站中想必不像今天这般死寂冰冷——起航者船团中形形色色的智慧种族在这里来来往往,在这临时的“旅途居所”中生活停留,他们会在这里小憩,在这里交谈,在这里观察这个小小的行星系统,观察地表上的生物,以及太空中的那颗巨大气态星球。 他们或许也会谈论起未来,谈论他们那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深空远征”——一百八十七万年了,曾经在这座空间站中驻足过的那些生物或许大都已经死去,但他们的后裔是否还在如先辈一样进行着那场漫长的航行?那亘古而神秘的船团……是否仍然流浪在群星之中? 阿莎蕾娜回过头,看到后续的海妖、巨龙和铁人们正在将一批设备和物资搬运进来,爱丽丝-rs6正在指挥士兵仔细检查并记录舱室中的陌生事物,卡珊德拉则摆动着长长的蛇尾,蠕行到了那几乎占据一整面墙的观景窗前,有些出神地眺望着外面的太空。 观景窗外,一道壮丽的、散发着光芒的弧面正慢慢从侧面漂移过来——那是照耀着洛伦大地的“太阳”,一颗惊人的气态巨行星。 “你在看什么?”阿莎蕾娜来到了卡珊德拉身旁,她从这位海妖女士脸上看到了一种认真又略带忧郁的表情,这让她大吃一惊——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想从海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可宛如做梦,这群深海咸鱼平日里都嗨的跟磕了药一样,“你看上去有些……伤感?” “我只是在想,我们海妖差不多也该认清现实了……”卡珊德拉轻声说道,她的目光落在那片正缓慢从黑暗中移动过来的壮丽发光云海上,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气态巨行星那层汹涌的云雾冠冕也足以产生震撼人心的压迫感,“毕竟这东西高悬我们头顶已经这么多年了,如今它更是近在眼前……” “海妖?认清现实?”阿莎蕾娜有些发愣,“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那片明亮又炙热的云海了么?”卡珊德拉轻轻扬起尾巴尖,指着观景窗外的“日冕”,“这颗气态巨行星照耀着我们如今所生存的星球,万事万物都仰赖其光和热而生。” “当然,”阿莎蕾娜对这位海妖小姐的反常表现有些困惑,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理所当然啊……”卡珊德拉轻声感叹,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在我们的‘知识体系’和‘自然常识’中,气态巨行星可是不会发光发热的‘冷天体’啊……” 阿莎蕾娜愣了一下,刚想下意识地再问些什么,眼前的海妖小姐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我们离开轨道升降机的交通舱段已经多远了?” “粗略估计已经有十几公里了,中间还穿过了一个规模大到吓人的‘空旷环带’,但和整个苍穹站比起来,咱们目前的活动范围仍然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小部分,”阿莎蕾娜收起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正事上,“这个空间站还真是大的吓人。” “是啊,这规模真是大的吓人……别说以我们目前的人手了,哪怕把安塔维恩上所有的深海女巫和深水技师都派过来,也不可能修复这么大规模的空间巨构,”卡珊德拉一脸认真地思索着,“更何况再往前的舱段似乎会越来越不安全,现在还只是重力失效,接下来如果出现有毒物质泄漏或者机械失控那才是大乐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危险性不亚于直面外面的太空……甚至比外面的太空还危险。毕竟如果只是被暴露在宇宙中的话,我们带来的防护设备还能管点用,但如果遇上失控的起航者机器,那依靠一层防护服和脆弱的单体护盾可就抗不过去了。” 听着这位“深海女巫”严肃的分析,阿莎蕾娜心中也是一凌。 她知道,在这整个修复工程中海妖们的意见必须尊重,尽管这个族群总给人一种过于欢脱而不可靠的错觉,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是目前整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掌握过宇航技术,而且还建造过“大飞船”的族群——哪怕现在她们的飞船搁浅,技术也发生了一定的衰退、失效,但作为一个昔日的星际文明,她们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和知识仍然远远凌驾于其他种族。 阿莎蕾娜回头看了一眼之前队伍过来时所通过的那道入口。 从先遣队登上苍穹站,再到后续大部队分批抵达、一波波物资被从行星表面送入太空,这项联合工程至今已经持续了数十天之久,期间工程队伍分成了数支小队在轨道升降机交通大厅周围展开探索,随后又在总指挥官尼古拉斯·蛋先生的指引下找到了通往临近舱段的通路,至今,他们已经远离了最初的交通舱段,进入到了这座巨型空间站的陌生区域中。 而随着在这座庞大冰冷的钢铁巨兽体内不断深入,苍穹站各处的真实情况也随之渐渐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与轨道升降机直接相连的“集结大厅”以及整个“交通舱段”姑且可以算作是这座空间站中的“安全区域”,在那个区域,能量供应稳定,人工重力正常,整个维生系统都处于有序运作的状态,工程队伍在那里设置了最主要的补给与研究据点。 但随着向苍穹站的其他环带移动,阿莎蕾娜她们所带领的队伍便开始见到了真正的“失能舱段”——彻底中断的能源供应,失控的重力环境,一片漆黑的连接走廊,以及如同坟墓般冰冷、空气循环明显出了问题的隔绝房间。 这些危险的区域令人心惊胆战。 十余名担任先锋探索队员的海妖在探索这些失能舱段的过程中献出了廉价的生命,有的还献了好几次。 事实证明,卡珊德拉选择在轨道交通舱附近设置一个大型水元素池是正确至极的决定——这大大节省了探索过程中补充先锋队员所需的时间。 幸运的是,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探索和修复工作仍然进行得有惊无险,在尼古拉斯·蛋先生的指挥以及其他工程人员的努力下,沿途那些停摆的舱段逐一恢复了能量供应,但随着探索逐渐深入,考虑到整个苍穹站的惊人规模,后续舱段的行动是否还会如此顺利便很难说了。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就在阿莎蕾娜这边正陷入思考中时,她听到卡珊德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们已经在这里面活动了几十天,探索到的范围在整个轨道站里也只不过是不起眼的一小段,而根据尼古拉斯先生的感知,即便是我们已经探索过的这些区域,其深层也有大量尚未探明的复杂结构——” 这位深海女巫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认真地说道:“那些封闭起来的机械舱、管线舱和能源中枢显然不会对‘访客’开放,强行拆解则可能会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毕竟虽然高文·塞西尔陛下帮我们解决了空间站的访问权限问题,可这里面的很多系统还可能留下了‘自动反击’的设定,高文陛下也不可能掌控一切。” 迎着这位海妖小姐认真的视线,阿莎蕾娜立刻思索起来——事实上她在这上面活动了这么长时间也确实不是毫无想法,此刻便干脆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我觉得或许我们并不需要修复整个空间站——这从一开始就不现实。” 卡珊德拉扬起眉毛和尾巴:“哦?” “这么巨大的太空建筑,而且还是起航者留下来监控行星运行的‘永久设施’,又在无人值守的情况下运转了一百八十多万年,怎么想它也应该有某种……‘自我修复’的功能,不是么?”阿莎蕾娜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就连法师们的法师塔里也会有负责打扫以及检查魔力节点的魔偶和塔灵运行,更何况是起航者留下的空间站——但咱们已经在这里活动了这么长时间,这些东西呢?” 卡珊德拉轻轻点了点头:“……整个空间站处于深度休眠状态,除了少部分被我们或者高文陛下‘外部启动’的区域之外,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停止了运转,这里面恐怕也包括你所说的‘自我修复’系统。” “正是如此,”阿莎蕾娜说道,“想想我们一路走来所见的情况,大量舱室处于能源中断状态,但实际上那些舱室的‘硬件’似乎并没多大损坏,只要我们想办法恢复了对应区域的能源供应,那些地方就‘活’了过来——刚开始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异常,但现在想想……除了我们在交通舱观景窗附近看到的那片不知道被谁撞出来的大洞之外,这座庞大的空间站……真的坏了么? “而且即便是那个‘大洞’,和整个苍穹站比起来的规模其实也就那样,连一个舱段的跨度都没有,而类似的舱段在整个苍穹站上有成百上千个,作为起航者留在这颗星球上规模最大的设施之一,这座空间站真的会因为一个舱段被撞破就整体停摆这么多年?连我们造的东西都不会有这种缺陷……” “确实……我也不认为苍穹站的休眠状态会和那个‘大洞’有关,虽然之前在交通舱观景窗那边看到它的时候确实感觉那很壮观,”卡珊德拉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按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找到这座空间站的自我修复系统,然后想办法唤醒它?” “这听上去总比带着几百个人去修复一个能环绕星球同步轨道一周的巨型空间站要靠谱,而且我们这几百个人还没有蓝图没有经验甚至没有对应知识,”阿莎蕾娜摊开手,“当然,单纯看我这个提议有点像是在碰运气,但我们本身就正在探索这地方不是么?探索的过程中发生什么都说不好,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个方向多留意一下。” “……我同意你的看法,阿莎蕾娜女士。” ------------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异常区域 当阿莎蕾娜与卡珊德拉在观景窗前讨论着这座庞大空间站可能存在的“自我修复系统”时,担任工程总指挥的尼古拉斯·蛋总则漂浮在这座开阔的“连接舱段”中,带着十足的好奇与兴奋的心情“观察”着这个在他眼中可以用“美轮美奂”来形容的金属圣地。 在旁人看来,此刻的铁球星人只不过是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飘,但实际上,他那常人无法理解的感知已经深入到了这片由钢铁与聚合物构筑而成的迷宫深处,在那层层叠叠的金属墙壁、屋顶与纵横交错的管网、通道之下,苍穹站正在他眼前呈现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立体也更加不可思议的姿态。 他在房间中央停了下来,“注视”着脚下。 那里有着厚达数公里的深层结构,黑暗与冰冷统治着那些不曾被唤醒的舱室与古老的系统,这座庞大的空间站正处于深度休眠之中,而且“看”上去……这休眠状态已经持续了不知多少万年。 在尼古拉斯看来,这很不正常。 他能够比其他“人”更清楚地感知到这座空间站所蕴含的惊人技术水平以及它本身的坚固结构,他知道这样一座太空巨构其实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坚固耐用”,他进行了粗略的估算——如果苍穹站是在最近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才因过于年久失修而陷入沉睡,那么一切还算情有可原,但如果它是在十几万年前就进入了这种状态……那时候它应该根本就没受太大损伤才对。 是某种内部原因导致了空间站的停摆?是系统层面的攻击和入侵?还是那些“起航者”也会不小心搞出豆腐渣工程? 尼古拉斯思索着,慢慢将自己的感知向着更深处延伸出去,他“看”到那些冰冷的金属如同不断后退的帷幕般在“视野”中打开,空间站的墙壁与屋顶在他的感知中呈现出一种朦胧虚幻的半透明质感,他以一种穿透性的视角慢慢下沉到了靠近主干能源网的附近,那里已经靠近苍穹站的环状中轴——然后,他的感知便无法再深入下去了。 即便以他的特殊天赋,在面对苍穹站这样规模惊人的东西时仍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金属叩击的脚步声从身旁传来,爱丽丝RS-6的声音传入尼古拉斯“耳”中:“指挥官,已完成环境内搜索,未发现疑似控制接口的结构。” 尼古拉斯转了转身子,注意力落在这位“铁人指挥官”身上——在他的视角看来,这位“爱丽丝小姐”是个美丽的生物,但这份“美丽”却不是指她的容貌,虽然她的容貌在人类的标准看来应该也算漂亮,不过尼古拉斯更欣赏的是她那精巧的机械结构、精良坚固的内骨骼保护壳以及肢体中隐藏的折叠变形工具模组……这位小姐可比人类那怪异的血肉之躯要漂亮多了。 可惜,不是个球。 尼古拉斯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体内传来嗡嗡的声音:“这里应该只是个供空间站工作人员驻足休息和欣赏太空景色的过渡区域,整个舱段的控制节点应该还在更深处。” “需要继续深入么?”爱丽丝RS-6以无机质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临时上级”,表情和语气一样冰冷梆硬,她那崭新出厂的心智核心里还没有太多关于人际交往的经验用于调整自己的“交互行为”,但好在眼前的指挥官对此也不在意,“我和我的士兵目前状态良好。” 尼古拉斯的视线在整个大厅中扫过,确认了后勤小组设置临时补给点的进度之后,他的身体微微起伏了一下:“通知龙和海妖们召集先遣队,我们继续前进。” 在总指挥官的命令下,一支先遣小队迅速被组织起来——大部队将在这处连通舱段继续设置营地和补给点,先遣队则在几位领队以及尼古拉斯·蛋总的亲自带领下继续向着前方那些黑暗沉默的舱段前进。 这支十余人的精锐小队离开了有着宽大观景窗、视野良好的“休息大厅”,穿过了大厅外部那条刚刚才恢复照明和重力的连接走廊,他们在这沉默的钢铁巨兽体内一边探索一边前行,阿莎蕾娜与贝尔兰塔带领的龙族成员走在队伍的外侧,爱丽丝RS-6所带领的铁人士兵则与他们并列前行,最前方担任开路先锋的是卡珊德拉带领的海妖探索队员,指挥官尼古拉斯则被保护在队伍正中。 在这座古老的空间站中行动了几十天之后,这支“联合工程队伍”兼“探索部队”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行动方案:在前往陌生区域时,让海妖在前面当探路先锋,单体战斗力和生命力都极强的龙族则在队伍中段保护指挥官,而拥有多种探测机能、行动敏捷迅速的铁人士兵则在队伍末尾,主要负责对周围环境进行扫描记录。 至于说为什么要让海妖们在前面当探路先锋……只能说懂得都懂。 他们就这样穿过了多段连接走廊,中间路过了数个被暂时锁死的闸门,在尼古拉斯的感知中,队伍似乎正在接近当前“环带”的尽头,而周围墙壁深处的能量流动也开始渐渐变得不太稳定。 根据经验,这意味着前方又是一个“失能舱段”,某种负载平衡机制正在尝试将正常舱段的能量输送给失能舱段中的关键系统,这种“调配”导致了当前区域的能量供应不足。 一扇格外高耸的大门就在这时出现在连接通道的尽头,伫立在先遣队员们的眼中。 那闸门如城门般高耸,宽度仿佛可以容纳数辆钢铁战车并排通行,银白色的合金大门上还可看到一些含义不明的“徽标”——类似的徽标在空间站中出现过多次,它并非文字也非装饰,而极有可能是起航者船团中代表某个部门或某个族群的记号。 除此之外,这大门周围的走廊灯光明显要比之前的舱段暗淡许多,门框附近某处还可看到有暗红色的微光在缓缓浮动。 一名海妖探索队员摆动着尾巴爬到大门附近,用尾巴尖戳了戳那冰冷的合金门扉,回头对其他人摆摆手:“没有反应。” “又是能源供应中断……但这么大的闸门还是第一次见到,”尼古拉斯咕哝着,一边扫描大门附近的机械结构一边对其他人说道,“大门的控制机构似乎是完好的,只是没有启动,我在尝试把附近区域的照明能源转接到大门的控制机构上,不过在开门之前最好是确认一下对面有没有危险。” “我来吧,”之前去大门前试探的海妖探索队员立刻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胸口,“这扇门似乎没有完全关死,我感知到它底部有一些小小的缝隙,等我流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这位海妖小姐的整个身体便“砰”一下子爆散成了漫天的水雾,紧接着水雾又收缩、凝聚成了一滩水洼,在阿莎蕾娜和贝尔兰塔有些怪异的注视下,这摊活着的水洼开始主动向不远处的那扇巨大门扉流淌过去,并一点点地渗透进了大门底部的缝隙之中。 就像这位海妖小姐所讲,这扇门不知为何并没有关死,它留了一点门缝,那门缝小的肉眼难以察觉,却足以让一个海妖渗进去…… 过了一会,那滩活着的水洼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渗入了大门对面,阿莎蕾娜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卡珊德拉,问出了她这些日子经常问对方的一句话:“死了没?” “还没,”卡珊德拉一边感知着大门对面传来的气息一边摆摆手,“她正在重组……情况似乎还不错……啊,有消息传过来了!她说对面是一片非常非常大的开阔空间,而且看上去除了照明故障之外其他地方都一切如常,温度、气压和重力都没问题,嗯……” 卡珊德拉皱了皱眉,似乎在仔细聆听着门对面的海妖通过灵能回响共享过来的资料,她的语气渐渐古怪起来:“她说……黑暗中仿佛有一株非常巨大的树,也可能不是树,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感觉那前面的氛围有些古怪,一时间不敢靠近——但她在当前所处的位置并未遇上危险。” “一株非常巨大的树?而且还不一定是树?什么乱七八糟的?”红龙贝尔兰塔下意识地嘀咕起来,但似乎她已经习惯了这些海妖队友们既靠谱又不靠谱的表现,很快便把视线转向队伍的指挥官,“尼古拉斯先生,门对面似乎没有太大危险,要开门么?” 尼古拉斯心中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很快作出决定:“大家向后退一些,我要开门了。” 所有人立刻听命后退,尼古拉斯自己也闪到了一旁比较安全的地方,随后他便开始尝试按照过去几十天积累下来的经验去操控那扇门背后的控制系统——其实他并没有直接控制能量流动的能力,但在这里,大部分设施的能量流动都基于物质载体,而这些物质载体不管多么精巧、细微,在他的感知中都是可以控制的“听话的金属”,在他精细又巧妙的控制下,一些原有的能量回路被稍做调整,而本来能源枯竭的大门控制器则渐渐苏醒。 附近走廊中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一种低沉的嗡鸣声则从闸门两侧传来,片刻之后,伴随着机械装置解锁的咔哒声响以及仿佛泄压般的“嗤嗤”声,那扇看上去异常坚固的巨大闸门终于向着两边退去。 一片异常广阔又笼罩在昏暗中的空间出现在阿莎蕾娜面前。 “这是……”阿莎蕾娜惊愕地看着这个比之前交通舱段的那座“集结大厅”还要宽广的地方,尽管视野中的一切都被昏暗笼罩,她仍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地方惊人的宽广以及它更加惊人的穹顶高度,而在那仿佛无边无际一般的昏暗空间中,她又看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阴影,少数像是应急灯光一样的微光在阴影交错中闪烁着,在黑暗里勾勒出了更加古怪、更加诡异的光影轮廓,这一幕让她顿时紧张起来,“这里跟之前所有区域的‘风格’都不太一样……” “看那边那个!”旁边的贝尔兰塔则突然指着黑暗深处,“那是不是就是那位海妖小姐提到的‘树’?” 阿莎蕾娜立刻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片昏暗中,她终于看到了那异常庞大的轮廓——那里有大量影影绰绰的、仿佛荆棘或晶体尖刺一样的东西从地上“伸长”出来,盘旋纠缠着蔓延向高处,又在蔓延到一半的时候呈现出向四周扩散的姿态,应急灯光带来的昏暗光亮让那些“盘曲的荆棘”呈现出了仿佛树干、树冠、裸露根须一样的轮廓,在乍一看的时候……感觉还真像是一株巨树。 但那绝对不是树。 “照明——这里需要更多的照明!” 阿莎蕾娜高声说道,同时已经抬手释放了一个照明术,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丝疑惑—— 以龙裔的夜视能力,怎么会看不清楚这里的东西? 这大厅虽然昏暗,但并非完全没有光照,视野中有很多像是应急灯光的光源,而且随着大门的打开,外面的走廊也恢复了灯火通明,按理说会有大量灯光通过敞开的大门照进这间大厅,但为什么……这里仍然是如此昏暗,以至于龙的眼睛在这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好像那些灯光都被某种力量压制在了黑暗深处? 伴随着心中突然浮现出的这些疑惑,阿莎蕾娜手中的照明光球已经飞向高空,紧接着是其他人释放出来的大大小小十几个照明光球——这些足以在一瞬间让整个大厅灯火通明的魔法光源分散开来,然而整个大厅中的昏暗只是被稍稍驱散了一点点而已。 所有的魔法光球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了,它们散发出的光芒在黑暗中迅速衰减,几近于无。 阿莎蕾娜定定地看着那些漂浮在半空、仿佛一个个微弱亮斑般的“照明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间大厅里那些看上去像是“应急灯光”一样微弱的光源其实并不是应急照明——那些都是满功率运行的照明系统。 是某种强大的暗影力量充斥在这里,压制了所有的照明,甚至把“昏暗”化作一种固有属性般的东西,赋予了这整间大厅! “全员警戒,环境异常!”爱丽丝RS-6清脆冷冽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随行的铁人士兵立刻进入了战备状态,与此同时,阿莎蕾娜和贝尔兰塔所带来的巨龙、龙裔们也各自激活了身上的防护装备,随时准备着应付从黑暗中出现的危险事物。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海妖们也迅速反应过来,在一连串水花迸溅的声响中,她们化作了体型庞大的海魔、带有甲壳的海兽甚至是模拟风暴之神的触手,在黑暗中,这些深海生物化作了一圈极尽不可名状风格的谐神壁垒,保护着自己的队友。 阿莎蕾娜环视了周围一圈,咽了口口水。 真说不好是这诡异的大厅吓人还是这帮一言不合就谐神化的海妖吓人…… 而就在这异常紧张的气氛中,大厅里却什么变化都未发生。 (妈耶!) ------------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污染残迹 一种紧张的气氛凝聚在这座被昏暗光线笼罩的大厅中,空气仿佛已经在这气氛中凝固,而大厅深处古老设备所发出的低沉嗡嗡声则好似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在阿莎蕾娜听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幻缥缈——但这样紧张的状态持续了数分钟之后,大厅里仍然什么都没发生。 那些升至半空的魔法光球仍然在空气中漂浮着,它们的出现并未“刺激”到任何东西,那扇通往走廊的大门大敞四开,从走廊方向弥漫过来的光线被不知名的力量压制在距离门口只有数米的范围内,并在探索队员们身后形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灰黑色雾气虚影。 除此之外,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被惊醒的守卫,没有从黑暗中跳出来的不可名状之物——除了诡异的环境之外,大厅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维持警戒状态,”爱丽丝RS-6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倍感压抑的紧张气氛,她一边对自己的士兵下达指令,一边抬头看向了大厅深处的那片仿佛“巨树”般影影绰绰的阴影结构,这位铁人指挥官光洁的额头上突然打开了一道裂口,紧接着便有某种人造晶体从中探出,这个精巧的感应装置投射出一片闪烁的光幕,光幕本身虽然很快便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但其扫描场已经快速完成了对周围环境的扫描,“环境内无活动目标,无能量陷阱和运行中的法术。” 随行的海妖先遣队员们也开始行动,她们维持着那令人生畏的“战斗姿态”,两人一组向着大厅四周走去,鳞片、触腕与坚硬的甲壳在合金地板上带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 阿莎蕾娜看着这些“深海盟友”一点点走向那些黑暗区域,感觉她们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陷入阴影,但事实上她们朦胧的身影又始终不曾完全被黑暗吞噬——这大厅中的昏暗并非彻底的漆黑一片,照明灯光和魔法光球制造出的光线虽然被压制了,但仍旧能提供一定的照明。 “安全。”“这边也安全——只有一些嗡嗡作响的设备。”“这里有一些还在运行的终端,看着没什么异常。”“这边只有一堆柱子……” 海妖们的声音从昏暗深处传了过来,随后这些先遣队员暂时解除了各自的“战斗姿态”并回到了队伍中——海妖的战斗姿态虽然强大,但并不适合用来执行精细的技术操作和探索行动。 阿莎蕾娜这时候才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或许这里确实没什么危险,但在起航者建造的空间站里竟然有这么一个被异常环境完全笼罩的大厅本身就是件极其诡异的事情,她皱起眉头看着四周那些影影绰绰的设备和微弱到近乎熄灭的“灯光”,忍不住轻声嘀咕:“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里盘踞着非常强大的暗影之力……但还不知道这暗影之力是外来的还是起航者一开始就留在这里的,”她身旁的红龙贝尔兰塔轻声说道,同时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大厅中央那片规模最大的“树”状结构,“不管怎样,这东西都显然是这里的核心……” “你小心点,别一个人过去!”阿莎蕾娜见状赶紧在后面提醒了一句,紧接着便带人跟上了贝尔兰塔的脚步。 很快,整个行动队便来到了大厅中央那团怪异事物的脚下,卡珊德拉使劲扬起了头,看到数不清的暗色“荆棘”与结晶结构从地板上生长蔓延至空中,并在天花板附近扩散成为了庞大如同树冠般的结构,而在那些缠绕的荆棘和结晶之间……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事物。 阿莎蕾娜再次扬起手,又有一枚魔法光球浮现在她手中,尽管这光球散发出的光芒被周围的昏暗环境压制,但在较近的距离上,它仍然照亮了那些“荆棘”表面的一小片地方。 “……数量可以弥补质量,”阿莎蕾娜看着被光球照亮的区域随口说道,“多制造一些光源出来,多多少少可以让咱们看清这里的情况。” 现场的龙族们立刻释放起了更多的照明法术,近百个魔法光球几乎瞬间便在探索队伍上空成型,并飘飘荡荡地沿着那片巨大的“荆棘水晶结构”向上升去,阿莎蕾娜睁大眼睛紧盯着那些光球飞过的地方,在不断移动的小规模光斑中,她得以看清这片“荆棘水晶”的更多细节结构——这些闪烁尖锐的晶体呈现出深沉的紫黑色,在移动的光源中时不时泛起一抹多变的光泽,它们相互缠绕纠结,尽管看似藤蔓,却显然不是什么植物,倒更像是……错乱生长的矿物。 阿莎蕾娜就这样看着那些光球飞到了这片荆棘的顶部,看着它们依附在荆棘丛中,在这个过程中,她终于看清楚了——这团看似“巨树”的荆棘似乎只是一片增生物,在被荆棘包围起来的深处,依稀可见某种规模很大的设备,那似乎是一根柱子,顶部与穹顶连接处可见大量辐射出去的分支结构,底部则延伸出了数个像是操控终端一样的事物,大量紫黑色的荆棘增生物便从这庞大的设备周围滋长出来,层层缠绕成了仿佛一株树般的模样。 “这里面有东西……被包裹起来了,”贝尔兰塔也注意到了荆棘深处隐约可见的大型设备,她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靠近,却不敢贸然触碰那些紫黑色的尖锐晶体,“这看上去是一个规模很大的终端,和集结大厅那边有点像,但似乎更高一级……里面隐隐约约有些动静,难道还在运行?” 阿莎蕾娜没有吭声,她只是绕着这片规模庞大的“荆棘”慢慢走动着,仔细观察着这东西的形态,而就在这时,一抹异样突然映入眼中,让这位龙印女巫猛然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东西!”她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紧接着便挥手召唤出一个魔法光球,那光球散发出昏暗晦涩的光辉并稍微驱散了周围的昏暗,也让她终于看清了那片异样的形态——下一秒,她便感觉一股寒意猛然袭上心头。 那是一片腐烂焦痕般的污浊痕迹,就仿佛曾有某种具备极大腐蚀性的可怕力量入侵了此处,并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长达数米的印痕,这道腐化痕迹一直蔓延到那些荆棘之中,而且看上去还在其内部蔓延了一段距离,与之相接触的荆棘则呈现出一种衰败破损的状态,紫黑色的结晶染上了一层污浊的灰褐,晶体表面遍布裂纹,整个“污染区”甚至一直向上蔓延到数米的高度。 其他人在听到阿莎蕾娜的惊呼之后也立刻赶了过来,在看到地板上以及荆棘间所呈现出来的污染腐化痕迹之后,贝尔兰塔第一个瞪大了眼睛:“这是……” “逆潮留下的痕迹,”阿莎蕾娜死死盯着那片污浊的印痕,感觉心脏砰砰直跳,“不会有错,特征太明显了。” 贝尔兰塔瞪大眼睛,猛然间反应过来:“迅速检查四周!” 所有行动队员即刻行动起来,开始对这间被昏暗笼罩的大厅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然而在一番仔细查看之后,最终被发现的污染痕迹似乎只有阿莎蕾娜所发现的这一处。 “……逆潮的污染都是连绵成片,不存在分散分布的情况,”听到其他人的检查结果之后,贝尔兰塔轻轻摇了摇头,“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唯一的污染……” “而且是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污染……”阿莎蕾娜弯下腰,仔细查看着地板上那些令人不安的痕迹,她的视线顺着那些痕迹向前移动,最后落在了那些明显呈现出衰败迹象的水晶荆棘上,“这些荆棘一样的东西……” “现在看起来,这些水晶荆棘似乎是在阻止污染蔓延并保护中央的装置,”一旁传来了爱丽丝RS-6冷静的声音,这位铁人指挥官的双眼中闪烁着微微的能量光辉,她的视线正缓缓扫过地上的印痕以及那些衰亡的水晶荆棘,“……都已经停止活动。” 阿莎蕾娜一时间没有开口,沉思了半分钟后才打破沉默:“逆潮已经死了,对吧?” “神权理事会那边给的死亡证明和验尸报告上是这么说的,”贝尔兰塔点点头,“结论由几位高级顾问给出,应该不会有问题。” “所以,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古老的线索,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逆潮的力量曾经尝试污染苍穹,但被这些荆棘阻止了,”阿莎蕾娜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她慢慢站起身子,目光看向了不远处那些被逆潮力量侵染过的荆棘,“我们需要采集一些样本,尤其是这些污染样本。” “我来吧。”卡珊德拉自告奋勇地说道,她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采集样本用的容器和切割装置。 她来到那些呈现出灰褐色的、被逆潮力量污染过的水晶荆棘旁边,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高周波切割器碰了碰那东西。 下一秒,晶体破裂声便传入了所有人耳中,就仿佛某种维持了数十万年的微妙平衡突然被打破,在阿莎蕾娜反应过来之前,那一大片被污染过的水晶荆棘便眨眼间崩溃成了满地的残渣碎片。 “这……”卡珊德拉也被这情况吓了一跳,她扭头无辜地看着其他人,“我就稍微碰了一下啊,你们看着的……” “可能是这东西本来就过于脆弱,”尼古拉斯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他那略带震颤的低沉嗓音此刻显得格外严肃,“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暴露出来了。” 卡珊德拉回过头,这才看到由于那些受到污染的水晶突然破碎掉落,原本将大厅中心的大型设备完全包裹起来的“荆棘丛”此刻已经出现了一个破口,而在破口中心,赫然可以看到一个像是操作终端一样的设备暴露了出来。 那东西背后延伸出的结构与荆棘丛中的巨型立柱连接在一起,其表面的灯光则都已熄灭,这装置显然已经停止活动,但尼古拉斯却能感觉到……微弱的能量正在这个沉睡的终端深处流动。 这一点与其他舱段里那些因为能量中断而彻底陷入沉默的装置不太一样。 “这东西还在运行,只是关闭了对外交互的部分,我或许可以试着重新激活它,”尼古拉斯不太确定地说道,“另外,我们必须把这里发现的情况报告回去。” 阿莎蕾娜立刻点头:“我带几个人去最近的通讯端口。” 在茫茫太空中活动,不管是龙族的传讯法术还是爱丽丝的铁人网络都超出了其各自的通讯极限,甚至连海妖的灵能歌声都无法联络上本土,但阿莎蕾娜他们仍然有办法在这里联系上地表——依靠的,就是高文·塞西尔本人与苍穹站之间的“感应”。 这座空间站中分布有一些“通讯端口”,在将其激活之后,远在地表的高文就能直接联系上苍穹站里活动的工程队伍,甚至可以直接“看”到他们在这里面的活动,因此,有通讯端口存在的舱段也被工程队当做了重要的“中转据点”——这些据点是他们唯一能与地表联络的途径。 当阿莎蕾娜带着一部分人员离开“暗影大厅”并前往最近的通讯端口之后,留在大厅中的尼古拉斯等人便继续研究着那片规模庞大的荆棘,以及被荆棘包裹起来的大型装置。 不管这些荆棘到底是何来历,有一点是可以看出来的——它们在很多很多年前阻止了逆潮污染的蔓延。 确认这一点之后,那些看似诡异可怖的紫黑色晶体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它跟地板上那些污染腐化对着干,那它就是好东西。 “现在让我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漂浮在荆棘丛的破口前,看着从破口中暴露出来的那台古老终端,尼古拉斯的声音跃跃欲试。 他已经大致找到了唤醒这台终端的办法,只是出于谨慎,他才在这里观察了许久。 站在不远处的贝尔兰塔等人则明显比尼古拉斯要紧张,他们紧盯着总指挥官的动作,看着他飘在那台沉默的机器旁边仔细观察,反复试探,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也确实不需要喘气。 就这样过了好半天,尼古拉斯才终于确认了接下来的操作,他上前一步,以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那台终端深处的某个结构。 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即刻响起,下一秒,这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装置便渐渐苏醒过来,一连串闪烁的灯光浮现在终端表面以及其后部与巨型立柱相连的结构上,紧接着,尼古拉斯便看到那终端上空出现了抖动跳跃的全息影像,一行起航者文字随之浮现在投影中间。 在出发前,包括他在内的工程队伍成员便已经恶补过了起航者文字方面的知识。 他们看懂了那投影上的文字,却对其意义一头雾水—— “星图保管员离线。”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异象频发 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内,高文正在听着琥珀关于近期各方情报的汇报——尽管魔潮之期已近,诺依文明发来的资料已经在联盟高层尤其是三大帝国的高层中引起了巨大的波涛,但日子还是得照过,无数的普通人还得生活,市场与经济还是得发展,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无法停下,那么他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当然也丝毫不会因为末日临近而结束。 “……我们已经将魔潮观测装置的资料发给提丰和白银帝国,另外塔尔隆德和海妖那边也各自成立了一个专家组来协助此事,”琥珀站在高文的书桌前,努力板着脸读着手中资料夹上的内容,至少在每天做汇报的时候,她还是颇有一点认真态度的,“目前我们已经控制了相关消息的传播,除必要的参与人员之外,诺依人发来的情报不会引起民间恐慌…… “目前关于‘异星通讯’的情况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套对民间宣传的方案,模糊处理了其中关于魔潮的部分,以鼓舞性、笼统性的表述为主,提丰和白银方面也是同样。 “另外,我们近期又在白沙湖附近抓捕了一小群宣扬末日救赎言论的邪教分子,初步审讯之后基本可以确认他们并未受到近期和诺依文明交流一事的影响,很可能只是一群曾受过万物终亡会或永眠者影响的边缘、底层教徒,其‘教义’粗浅简陋,组织结构低级原始,在抓捕过程中没有对军情局干员造成任何威胁,但这种零星余孽发展起来之后对普通人的影响仍然不可估量——现在这些邪教徒已经被移交给神权理事会的神权仲裁庭处理。” “又抓到一批么……这是这两年抓到的第九拨了吧,”高文不由得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无奈,“这种零零星星的邪教分子还真是抓也抓不完……” “事实上如果算上那些被当地治安队直接按住的‘末日论者’以及专门在乡下骗老头老太太粮农补贴的‘地下祭祀场’,我们每个月抓到的‘邪教团体’都有两位数之多,”琥珀耸了耸肩,“大多数普通人的思想都是容易被煽动且难以长期保持理智思考的,所以这种不法分子永远都有存在的土壤,就像你说的,跟他们得打‘持久战’。” 说到这她撇了撇嘴,语气有些古怪:“其实最近一段时间这种家伙出现的还少了点呢,塔拉什会议之前那可是隔三差五就有军情局干员或者仲裁庭的‘审判修士’加班加到两眼昏花……” “最近减少了么?”高文扬了扬眉毛,“是因为废土战争的后续影响么?” “不然呢?联盟干掉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邪教团伙及其造物,帝国的战争机器遮天蔽日地出现在新闻画面上,尤其是目前尘世黎明号战斗群还正在帝国全境巡航,那玩意儿往天上一飞方圆几百里都看得见,而大部分窝在乡下的‘地下教会’所编造出来的那点唬人玩意儿放在实打实的空天要塞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琥珀随口说着,“毕竟你也不能指望一群连大城市都没去过几次的‘邪教教主’能有多么卓越的想象力,他们最大的本事往往也就是忽悠着村里的老人们用政务厅发放的粮农补贴去买他们的打折赎罪券……”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这年头连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都知道尘世黎明号一炮下去能糜烂百里,以前宣扬邪教信仰的还能靠‘你不信教明天恶灵就会顺着壁炉钻进来杀你全家’来吓唬人,而现在我们在村口的标语上写的都是‘如遇邪灵请积极向乡镇政务厅举报’…… “另外之前还有宣扬‘你不入伙就会被邪灵拖进炼狱’的,后来随着‘门’计划向外公布,这种流派的邪教徒也一夜间全灭——毕竟别说邪灵的炼狱了,战神的神国都被咱们把门给撬了,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有意识的引导,现在一些比较进步的民众已经开始认为如果邪灵或恶魔真的搞了个炼狱,那么帝国大军和神权理事会的战团绝对能三天内把炼狱的门砸开把里面的玩意儿全给扬了…… “所以总体上说,各地的邪教信仰、末日论者还是在不断减少的,只不过就像你说的……不管再怎么减少,他们永远抓不完,只要有机会,他们就总会滋长出来。” 听着琥珀念念叨叨的声音,高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以一个放松的姿态靠在椅子上:“教育的普及、技术的进步以及官方权威的确立会不断压缩邪教徒的生存土壤,现在看来让尘世黎明号战斗群在帝国全境巡航确实产生了比我们预料的更好的作用,不过……想搞事的人永远存在,他们也不可能永远闭目塞听,这些的手段也是会与时俱进的。” 琥珀立刻拍了拍胸口:“当然,这事儿我盯着呢,内部事务科的干员和仲裁庭的审判修士们就是为此而生的。” 高文微微点头:“嗯,这方面的事情你和神权理事会那边都要多多留意,这方面的事情不仅仅涉及到国家内部安全……尤其是现阶段,我们和诺依人建立了交流,虽然目前关于魔潮将临的消息还处于严密的封锁状态,但随着之后一些大工程逐渐展开,我们将不得不考虑社会上出现流言蜚语以及末日论者见缝插针的情况,毕竟……我们不能指望人人理智。” 琥珀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眉毛便微微皱了起来:“另外,外部事务科的干员们最近也还传来一些令人在意的情况……” “外部事务科?”高文立刻皱了皱眉,“现在这个联盟局势下还会有人想搞事么?” “还真不是联盟内部的,是北边那个紫罗兰王国,”琥珀一边回忆着自己近期收到的情报一边说道,“之前成功在紫罗兰几座边境城市扎下根的干员们最近回报说……那边的‘氛围’有些古怪,从大约一个月前开始,当地的高等法师贵族们便很少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中,那些定期在城市间行动的商队也突然减少了很多……” 高文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他收起了之前有些慵懒的靠坐姿势:“竟然是紫罗兰……” 一直以来,这个神秘的隐世之国几乎在世人面前彻底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它数百年如一日地笼罩在一片迷雾深处,哪怕是之前废土战争打到几乎天地倾覆的程度,哪怕是哨兵战舰化作流星火雨从近地轨道坠落、逆潮之神临死时的尖啸掠过半个大陆,那个与洛伦隔海相望的孤岛之国也不曾有过一丁点“动弹”的迹象。 事实上有时候就连高文都会“忘”了大陆旁边还有这么个邻居存在,但他打造出来的国家机器仍在忠诚运转——琥珀手下的军情局始终关注着那座海上孤岛的动静,尽管向紫罗兰王国内陆的渗透行动都已经宣告失败,但至少在那座岛国的边缘地带,少数以商人、学者身份登岛的军情局干员们已经成功扎下根来,而这些成功扎根的军情局干员也会时不时传回一些有关那座神秘王国的情报,在有限的范围内维持着帝国方面对紫罗兰王国的基本了解。 而据高文所知,这么干的国家其实不止塞西尔一个,提丰帝国在那边也有类似的情报活动——紫罗兰王国是如此神秘可疑,以至于哪怕它什么都不干,也会吸引旁人好奇的视线,更何况这个国家在秉持隐世政策之余其实压根就不安分,在过去数百年里,这个“法师王国”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影响着洛伦大陆的魔法师群体,曾经的洛伦诸国对此了解不够、余力不足,而现在塞西尔和提丰这样的大国已经反应过来,自然会把目光投向那片迷雾。 毕竟,这年头连塔尔隆德和深海王国都对外建交了——紫罗兰的迷雾便显得尤为令人不安起来。 “有更详细一些的情报传来么?”高文皱着眉看向琥珀,“你刚才提到的情况有些……笼统。” 琥珀仔细想了想:“除了上层法师贵族深居简出以及城市间的商队突然减少之外,一部分在滨海城市‘普兰德尔’活动的干员还报告说当地的‘邮局’现在变得非常冷清,所有流入城市的邮件都在大幅度减少,而一名原本定期往返于普兰德尔和王国内陆的信差已经有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当地干员认为那名信差的消失很可疑,曾尝试调查他的去向,但一无所获。我们的干员在紫罗兰王国的活动一直很不顺利,虽然紫罗兰边境地区允许通商以及外国人居住,但所有通往内陆的道路都被诡异的‘迷锁’阻隔,干员们所接受的专业训练以及个人技能在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森林和在迷雾中戛然而止的路口时显得毫无作用。 “据我所知,其他国家派往紫罗兰的‘观察人员’境遇也相差不多,大家都只能在边境区活动。” 高文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撑住了额角,在思索中慢慢说道:“听上去……紫罗兰的边境城市好像陷入了‘隔绝’状态,所有的商业活动和民间通讯都在减少……难道当地人就没什么反应么?紫罗兰人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 “这正是更诡异的地方——根据干员回报,当地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城市中发生的变化,而且他们的生活也好像真的没受影响,”琥珀一脸认真地说道,“商队减少了,可市场上的东西丝毫不见减少,原本需要从城市外运进来的商品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当地自给自足的货物,居民们也没有在意信差消失的情况,大家仍然在谈论日常的话题,只是在交谈中自然而然地隐去了关于内陆的内容。”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用一名干员在报告中的描述来形容,就是‘整个城市都好像不知不觉地换了个舞台,居民没变,建筑物没变,城内外的风景也没变,可整座城市在所有细节上都悄然发生了变化’,给人的感觉……诡异异常。” “似乎是超凡异象……这种超凡异象比寻常的天灾人祸更让人紧张,尤其还是在那么个本来就透露着诡异的法师王国,”高文眉头紧皱地嘀咕着,“等等,各个城市出现了这些诡异的变化,那我们派过去的干员情况如何?” “他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虽然有一部分干员感到紧张,但城市的变化仿佛绕过了他们那样的‘外人’,”琥珀点了点头,“当然,我已经提醒所有在外活动的干员注意自身安全,一旦异象开始影响到自身,以安全撤离为优先事项——毕竟我们派他们去紫罗兰只是‘盯梢’的。” 高文嗯了一声,随后刚要再说些什么,脑海中突然传来的一阵呼叫却打断了他的举动。 “你先等一下,”高文立刻摆了摆手,“尼古拉斯那边有消息过来。” 琥珀一听便轻车熟路地朝旁边的椅子走去:“妥,我在这边帮你守着。” 高文点点头,紧接着便已经集中起精神开始回应那道“呼叫”,他的意识在虚幻中不断拔高,很快便超脱了当前这幅躯体,超脱了大地,转而以纯精神态的形式连接上了远在太空中的苍穹——随着视野在黑暗中逐渐稳定,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阿莎蕾娜的身影。 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像是联合工程队最新开辟出来的“安全区”,他可以看到一段灯光明亮的走廊,以及数名正在附近警戒的龙族机械师。 “上边发生什么情况?”高文开口问道,他的声音通过合成装置回荡在阿莎蕾娜所处的那段空旷走廊中。 “我们发现一座被暗影力量笼罩的大厅,”阿莎蕾娜立刻回道,语速飞快,“大厅中有疑似逆潮污染之后残留的痕迹!” “……啊?!” 就这么一瞬间,高文的精神便差点从连接状态脱离出来——虽然他自认为自己平日里的定力还好,但他可没想到阿莎蕾娜突然传来的消息竟然能如此劲爆! 苍穹站里发现了逆潮污染的痕迹? 这一下子,刚才琥珀汇报的情况都被他暂时放到了一旁,高文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汇报具体情况——那个大厅是怎么回事?你们发现的污染又是怎么回事?” “是,那间大厅位于临时编号为C-7的舱段尽头,目前初步判断应该是两个环带的连接区域,大厅规模与交通舱段的‘集结大厅’规模相当,其内部充斥着不正常的暗影力量,整个大厅维持在‘昏暗’状态,外来光源在其内部受到极大压制、在大厅中央,我们发现了一个由紫黑色荆棘状水晶丛交织而成的庞大结构体,该结构体内部封存着一个用途不明的大型设备。在该结构体底部,我们发现了高度疑似逆潮污染的痕迹…… “目前尼古拉斯长官正在大厅中继续调查那个结构体以及被结构体包裹起来的大型设备,他让我带人先来汇报情况。”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最初的污染点 在与苍穹站精神连接的状态下,高文仔细听着阿莎蕾娜汇报的情况,一个细节都没有漏过。 苍穹站内……存在着一个神秘的“暗影大厅”,哪怕不考虑那惊人的逆潮污染痕迹,仅仅这个大厅的存在本身便已经足以令人诧异,起航者建造的空间设施里面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和空间站“画风”格格不入的地方?这间大厅的作用是什么?它是一开始便在那里,还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逐渐异化成了那副模样? 如果那间暗影大厅原本只是个正常的舱室,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异化成了如今的模样,那它的“异化”与逆潮污染有关么?如果它从一开始就是空间站设计的一部分,那么起航者在空间站里设置这么个地方就一定有其意义……这个“意义”是什么? “我们检查了大厅其他地方,发现整个大厅的能量供应是正常的,只是大量设备进入了休眠状态,这和之前遇到的‘失能舱段’不太一样,”阿莎蕾娜那边则在继续汇报着,“尼古拉斯长官认为这说明‘暗影大厅’拥有比其他区域更高的能量供给优先权,因此在整个空间站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休眠的状态下它还维持着基本的运转。 “不过我们现在还没办法确定大厅中的暗影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确定它是否一开始就是那个状态。目前能确定的是,大厅里原有的照明灯光显然也受到了‘昏暗环境’的影响,这种盘踞在大厅中的暗影力量明显非常强大,而且……起航者的设备对这强大的暗影之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任由它在大厅内活动。” 高文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问道:“你们应该还没有穿过大厅去查看另一端的情况吧?” “还没有,”阿莎蕾娜立刻回应,“目前大厅那边情况诡异,我们采取了谨慎态度,在没有搞明白暗影大厅的性质之前,尼古拉斯长官让我们不要继续前进。” 高文微微松了口气:“很好,保持这种谨慎。现在尼古拉斯还在大厅里是吧?我接下来要尝试把自己的感知向那边蔓延,希望那间大厅中也有可被激活的通讯节点。” “明白,我这就去告诉……”阿莎蕾娜那边答应着,但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打断,“啊,守在大厅的贝尔兰塔小姐传讯过来了……尼古拉斯长官激活了那个被荆棘结构包裹起来的大型设备!” “他把那东西激活了?”高文的声音顿时有些上扬,他透过轨道站中的监视器看到了阿莎蕾娜脸上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有什么发现么?” “……那台终端上只有一行信息——星图保管员离线。” …… “星图保管员是个什么玩意儿?”卡珊德拉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刚才被尼古拉斯·蛋总激活的那台古老设备,那上面投影出的文字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着,似乎是投影设备的聚焦结构在长久的休眠之后有些状态不佳,“是这里以前的工作人员么?起航者中的某个职位?” “字面意思好像是负责管理星图的……导航员?或者仅仅是某个‘仓管职务’?”尼古拉斯体内也传来了带着疑惑的嗡嗡声,他虽然能通过简单粗暴的物理办法激活眼前的终端,却对具体的起航者技术以及设备操控方法不甚了解,在面对这样一台不知休眠了多少年的古代装置时,他也只能跟那些普通的工程队成员一样连蒙带猜地操作,现在他就在一边猜测着这台终端的使用方法一边按照之前在几个舱段里积累下来的经验尝试向眼前的终端输入指令,“我先看看它还有什么别的反应……” 话音落下,他与那台古代终端之间便迸射出了一道小小的电弧,这恰到好处的电弧就是他与这些古董机器“打交道”的手段。 下一秒,那台刚刚被从荆棘丛中“挖”出来的终端内便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鸣响,紧接着便有一行红色的荧光文字伴随着嗡鸣的示警声浮现在众人眼前:“错误,星图保管员未授权。” “……这东西似乎是专门给那个‘星图保管员’准备的,”一旁的红龙机械师贝尔兰塔始终在冷静地旁观着终端的变化,这时候才出声打破沉默,“我们需要对应权限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 “……上哪找那个所谓的‘保管员’去,”卡珊德拉嘀咕了一句,“这整个空间站都被放置一百八十七万年了,还能找个通讯台给起航者船团发个消息让他们派个人回来给咱们解锁不成?” “理论上……不该如此,”尼古拉斯嘀咕着,他漂浮在那古代终端前,一边扫描着周围设备的深层结构一边思索,“起航者一百八十多万年前便将这座空间站和外面的整个太空设施群设置成了自动运行状态,而且从龙族那边的记载来看,起航者离开的时候显然也没有返回的计划……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来,那为什么还要专门在这里留一个需要‘星图保管员’权限才能启动的大厅?正常思路下他们不是应该要么彻底锁死这个区域,要么让它保持开放,要么给它设置一个不需要船团返航也能开启的条件么?” 旁边的卡珊德拉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这里提到的‘星图保管员’应该不是起航者船团中的一员?” “如果你要永远离开一个地方,又在离开前留下了一份‘遗产’,那你要么该把它托付给某人,要么就把它彻底锁起来,而不是在门口留一句‘钥匙在xx手上,需要开门请留言’,”尼古拉斯晃了晃身子,“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卡珊德拉若有所思,而几乎同一时间,大厅中的所有人便听到了高文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同意尼古拉斯的看法。” 下一秒,他们便听到了轻微的嗡鸣声从附近的某些机器内部传来,大厅顶棚那些微弱暗淡的灯光也紧接着闪烁了几下,黑暗中,数个监视器逐一启动,暗淡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指示灯光从监控设备、广播设备和通讯设备的外壳上一闪而过——高文·塞西尔的意志借着刚刚激活的信息链路抵达了这间大厅,并通过大厅各处设置的交互终端观察着这里,与工程队的众人交谈。 卡珊德拉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您每次‘来’的时候都挺带感的啊。” “哦,陛下!你来了啊!”尼古拉斯也高兴地开口,尽管他看不到高文的身影,但他知道,这间大厅中发生的一切此刻对于高文而言已经如同发生在面前——作为能够直接观察到周围机器运转情况以及能量流动情况的“铁球星人”,从登上苍穹站并第一次和高文交谈的时候他便比所有人都更加深刻清楚地明白了高文与这座空间站之间的联系,“你看到这间大厅的情况了么?” “……看得比你们清楚,我在这里拥有多种感知滤镜。”高文嗓音低沉,在精神连接中,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整个暗影大厅的状态,而在他的另一重“印象”中,则可以看到一连串被激活的暗淡光斑以及光斑之间联络的线条——那是尼古拉斯一行人从登上苍穹至今所不断激活的一个个舱段。 这些被陆续激活的设备在他的脑海中呈现为一个不断成型的、交织的网,正是因为这张‘网’的蔓延,他才能将自己的意识不断连接到新发现的舱室中,从某种意义上,尼古拉斯一行人的行动其实就是在不断激活着他在苍穹站中的“视野”。 而现在,在这视野的末端,他看到了那个暗影大厅,也看到了大厅中央的那台规模庞大的古老设备—— 那是一根连接着屋顶和地面的巨大多棱柱,在监视器传回来的特殊视野中,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柱子被隐藏在荆棘丛中的部分,并通过不断切换各种视觉模式的方式来查看它的细节,他看到那柱子顶部、底部皆有大量分支蔓延出去的结构,而这些结构又与大厅深处的大量设备、管线相连。 在他的感觉中,这装置从上到下都呈现出一种和周围的起航者设备格格不入的“画风”,但却又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了整个大厅中,而这整个大厅……看上去又好像是这根柱子的延伸,是为了支撑这东西的运转而存在。 高文默默切换着通过多重监视器传回来的视觉,这些“视觉”显然不全是依靠光学取景来获得,因此大厅中的昏暗环境并不能影响他的“视线”,他也看到了那些包围着中央立柱的“荆棘结构”——在监视器自动修正之后的画面中,那些水晶荆棘在他眼中呈现出了半透明的虚幻状态,就如一层幻影般覆盖着大厅中心的大片区域,看上去……就如保卫着那根立柱的“甲胄”一般。 暗影大厅中,高文的声音暂时陷入了沉默,但周围黑暗中却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渐渐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某些装置切换时的轻微咔哒声以及顶部监视器转动时的灯光转动,卡珊德拉等人知道,这是高文正在通过他“神奇的能力”调动周围的监控设备来仔细观察这个地方,因此他们都没有催促什么,只是默默等待。 与此同时阿莎蕾娜也带着人从之前的走廊返回了大厅——他们行动的速度显然没有依靠意识转移的高文快,这时候才刚刚回来。 “他已经到这了么?”阿莎蕾娜来到贝尔兰塔身旁,压低声音问道。 “他正在观察这里,”贝尔兰塔低声回答,“已经到一会了。” 阿莎蕾娜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她听到高文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逆潮污染的残迹是在荆棘丛缺口那边么?我看到那里有一片异常。” “啊,是的,”阿莎蕾娜立刻说道,同时走到了那片呈现出腐蚀凹陷状态的地板前,“这里就是发现污染的地方——另外之前有一部分荆棘丛也明显有被污染的情况,只是那些荆棘在之后突然碎裂掉了,这才在这里留下一个缺口——却也正好把一个原本被荆棘丛包裹的交互终端暴露出来。” “你们认为是这些荆棘阻止了当年的污染?” “我们是这么猜的,”一旁的贝尔兰塔说道,“毕竟从现场痕迹看着很像是这样,而且那些荆棘看上去就是在保护着大厅中央的这根……柱子。” “嗯……”高文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现场痕迹能判断出来污染大概发生在什么时候么?” “这个……一时间难以判断,”阿莎蕾娜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空间站环境封闭,异于地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仿佛被冻结在时间中,很难找到能用来判断时间流逝的参照物,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这些‘荆棘’随时间推移的变化规律……” “粗略判断的话,这应该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时间尺度以十万年为单位,不可能是近期,”旁边始终没开口的爱丽丝rs-6这时候突然打破了沉默,“我扫描了污染痕迹周围的颗粒沉积情况,虽然现场环境因我们的行动而略有破坏,但扫描结果仍有参考价值。” “十万年为单位……”高文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意外,“也就是说起码十几万年前,甚至几十万年前……” “在那么古老的时候,逆潮的力量就曾尝试入侵苍穹?”贝尔兰塔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时候……那时候它应该还被困在塔尔隆德旁边那座高塔中……” “别忘了,逆潮的本体虽然被困在高塔中,但祂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向外蔓延,这蔓延躲过了龙族甚至龙神的眼睛,甚至在其脱困之前,这些蔓延出去的力量就污染了哨兵系统,”高文的声音响起,“那么祂以类似的方式将一部分力量‘辐射’到苍穹站也不是不可想象……等等,倒不如说祂首先污染苍穹才是合理情况……” 贝尔兰塔一时间没搞懂高文的思路:“污染苍穹才是合理情况?为什么?” “起航者在这颗星球留下了两套系统,一套是监控深界的‘哨兵’母港及其附属舰队,一套是监控现世的‘苍穹’空间站及其附属设施群,而这个附属设施群包括苍穹附近的卫星和小型空间站,也包括地面上与之对应的‘支持站点’……” 高文的声音在大厅中低沉回荡着,他感觉自己的思路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在迷雾中,有些古老的线索终于连接成片。 尽管逆潮已经死去,此刻这些暴露出来的线索却绝非没有意义——他觉得自己正在接近某段至关重要的历史,某些被所有人忽略的真相。 “……当年逆潮的本体被困于塔尔隆德外海上的那座‘高塔’,而那座高塔位于现世,因此如果按照起航者留下的设施群分类,它应该可以算作是苍穹系统下的设施。 “所以,恐怕从一开始逆潮最先尝试污染的就不是哨兵……而是苍穹!” ------------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搞个大活 逆潮污染泄露之后最初影响到的可能并非哨兵,而是位于同步轨道上的苍穹空间站——这是高文突然产生的、大胆之极的猜想,然而这个猜想却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这正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想明白的一点:逆潮本体所困的那座塔位于现世,从起航者留下的设施之间的“联系”来看,逆潮如果想要向外渗透脱困,那祂最“便利”的脱困路径也应该是同样位于现世而且当时无人监管的苍穹站才对,可为什么祂的力量最终却流向了位于诸神领域的“哨兵”? 要知道,整个哨兵系统都位于深海底部的“深界”区域,与现世之间隔着包括幽影界、暗影界在内的界域屏障,而且本身还受到起航者留下的永恒协议约束,根本无法擅离岗位,逆潮的力量要想穿过这层层屏障去污染哨兵系统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情,那祂为什么还要选这条路? 逆潮确实是个疯狂的古神,其行为逻辑毫无理智可言,但即便如此,逆潮也有最基础的本能,这一点是有多方证据可以佐证的,既然祂依本能行事,那就意味着……祂更应该依照本能去选择最方便的脱困路径,去向苍穹站蔓延…… 而现在,这一最不合理之事终于有了答案——逆潮最初确实曾向苍穹蔓延过,但祂被挡下来了,所以祂才不得不将自己的力量转向起航者留下的另一套系统:哨兵。 逆潮被苍穹站中一个神秘的、充斥着暗影力量的大厅挡了下来,这个大厅又似乎与一个被称作“星图保管员”的存在有关……这“星图保管员”又是什么? 高文脑海中冒出了巨大的疑问,而带着这个疑问,他的注意力再次落在了大厅中央那根巨大的“支柱”上——不管那终端上提到的“星图保管员”到底是什么,这间大厅中的一切都显然是为了这个神秘的特殊权限而设,而眼前这个被紫黑色水晶荆棘丛层层包裹起来的“支柱”则明显是大厅的核心。 起航者不会在苍穹站这样重要的设施中做无意义的设置。 他开始切换自己在监视器中的视野,尝试用多重滤镜来观察这根支柱上更多的细节,那些紫黑色的荆棘丛对他的视线造成了一些干扰,但他似乎隐隐约约在荆棘丛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物,而与此同时,他又听到贝尔兰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逆潮……那个疯狂的古神应该已经死了吧……” “是的,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们已经确认过,”高文随口回答,“这方面应该不会有疑问——神明的死亡虽然罕见,但一旦祂们真的死去,所引发的异象变化同样无法掩盖,理事会那边在逆潮的残骸样本中找到了神力衰退消散的证据。” “但落到‘咱们这边’的不是只有半个神尸么?”贝尔兰塔的声音仍然有些担心,“祂剩下那半个尸体还不知道在哪呢,神明的生命力那么强,说不定剩下那半个还活着……” “神明之力是一个整体,即便神尸被切成了两份,其‘本质’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上仍然会维持统一,这是‘蛋女士’告诉我的,”高文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着,“通过观察神明的部分碎片即可确定神明整体的状态,在这一点上,几位高级顾问还是有把握的。” “是么……那我就稍微放心点了,”贝尔兰塔轻轻呼了口气,紧接着表情有点古怪,“我在这方面可能有点过于敏感……” “我理解你的紧张,逆潮在巨龙社会中留下了太大的阴影,以至于即便祂死去了,现在突然看到祂在多年前留下的痕迹仍然会让一位巨龙紧张起来,”高文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令人安心,“而从另一方面看,即便逆潮死去了,祂留在这里的这些痕迹也值得我们谨慎对待,在这座远离地表的太空站中可能埋藏着不得了的历史隐秘……嗯?” 高文话到最后突然冒出了一丝疑惑的声音,这让尼古拉斯下意识开口:“你发现什么了?” “我刚才注意到荆棘丛中的这根‘柱子’表面有一些奇怪的装饰花纹,”高文疑惑地说着,“现在看来这些花纹似乎并非简单的装饰……它们遍布在整根支柱上,而且风格……”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动了大厅中所有的监视器,同时启用了特殊的扫描视野,在变成黑白双色的画面中,他看到那些包覆在支柱表面的荆棘丛开始呈现出半透明的形态,而荆棘丛下一度被隐藏起来的花纹也随之变得略微清晰起来—— 弯弯曲曲的复杂纹路覆盖在那根巨大的支柱表面,从其根基一直蔓延到天花板附近,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些纹路绝非起航者的文字,也不是起航者遗迹中曾出现过的任何一种“装饰”! 高文努力分辨着这些花纹,想要将其记录下来,然而那些影影绰绰的荆棘仍然干扰着他的视野,在一些关键的地方,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浑浊一片的阴影。 “这些‘荆棘’能除掉么?”高文突然说道,“那根柱子表面有东西,但被荆棘挡住了。” “它们似乎并非坚不可摧,”爱丽丝RS-6开口说道,“不过我们不知道破坏这些荆棘之后会有什么影响,因此暂未尝试。” “测试一下,”高文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做好安全防护。” 爱丽丝RS-6看向尼古拉斯,后者立刻上下浮动了一下身子:“明白,开始按照标准安全流程对未知物质进行测试——无关人员撤离现场。” 随着指令下达,这支先遣小队立刻开始按照过去几十天里已经操作过许多次的标准流程执行命令,包括龙族和铁人士兵在内的所有无关人员迅速离开大厅并退到了大厅外那条连接走廊上,深海女巫卡珊德拉则带领数名海妖队员留在了那片荆棘附近,各自准备好了切割采样设备。 联合工程队标准安全流程——遇上可疑物品或可能存在危险因素的陌生区域就找几根海妖献祭过去,然后大家躲在安全一点的地方看那帮深海咸鱼死没死…… 说真的,这个操作流程刚开始的时候也确实给队伍里三观正常的队员们带来了一定的心理压力,毕竟初次跟海妖接触的种族很难立刻适应这群深海生物特殊的“种族性质”,但在一起并肩工作了这么长日子之后这一情况已经发生变化,如今就连性格最保守的人也已经能做到淡然面对海妖们慷慨赴死了——有时候甚至能一天看同一个海妖慷慨赴死好几次…… 至于海妖们?海妖们对此非常满意,她们似乎以此判断工程队中的异族队员们终于成为了“朋友”,为此愉快的一比。 贝尔兰塔对海妖们奇妙的心理状态表示完全无法理解,但不管怎么说,她必须承认这群不死生物的存在大大降低了在这座“沉寂空间战”中的行动难度,在退到外面的走廊上之后她还在看着卡珊德拉等人所在的方向,忍不住跟身旁的阿莎蕾娜感叹:“如果没有她们,还不知道我们要在这座危机重重的空间站中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走到这一步……” “如果没有她们,我们在遇上失能舱段和未知装置的时候就压根不会直接一头莽进去或者扔个队员过去测试威力,”阿莎蕾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现在觉得这群‘深海朋友’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所有人的三观,回去之后所有人必须做一番心理调整才能重新适应和正常人一起行动的‘常识’……” “……我想你所说的‘所有人’中应该不包括爱丽丝小姐和她的铁人士兵们,”贝尔兰塔耸了耸肩,“他们是第一批适应了海妖奇怪画风的。” 在阿莎蕾娜与贝尔兰塔在走廊上嘀嘀咕咕的同时,暗影大厅中的卡珊德拉带着她的队友们已经来到了那片荆棘结构面前,短刀形态的高周波切割器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辉,在这位深海女巫手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音,她定了定神,摆动蛇尾慢慢靠近那堆荆棘:“我要开始了啊……” 她身后的一群海妖立刻举起了手中的记录设备,七嘴八舌:“开始吧开始吧。”“赶紧的,姐姐。”“别磨蹭了我们等着呢!” 听着身后的动静,卡珊德拉终于一咬牙一吸气,举起手中的高周波短刀便砍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段完好的紫黑色荆棘上。 火花迸溅,比预想中更大的反震力度传来,这完好的紫黑色荆棘显然不是之前那些被逆潮污染过的、一碰就碎的“劣质品”可比,它们的坚固程度让卡珊德拉吃了一惊,不过下一秒,她便听到一阵轻微的脆裂声传入耳中——在高频震荡的分子刀锋前,那坚硬异常的荆棘终究还是发生了崩断! 就像爱丽丝RS-6的判断那样——这东西果然不是无坚不摧的。 而就在这同一时间,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正舒舒服服地瘫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吸溜茶水的琥珀耳朵突然激灵一下子竖起来,紧接着手臂便仿佛触电般弹起:“哎妈呀……” 一把瓜子皮瞬间就被她扬了出去。 “啥情况……抽筋抽这么大?”下一秒,琥珀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刚才那种触电般的的感觉仿佛只是个幻觉,然而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或许可以被称作“幻肢痛”的感觉却又清晰地留在了记忆里,她检查了自己毫发无损的手臂,又低头弯腰检查了一下自己放着瓜子的小圆桌,仿佛是要找出什么隐藏的陷阱,“啥也没有啊……” 片刻后,半精灵小姐叨叨咕咕地直起身子:“老粽子总不至于在瓜子里下毒吧……” 一边念叨她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高文坐着的方向,脸上表情突然有点僵硬。 只见正坐在书桌后面陷入“冥想”状态的高文双眼紧闭,头发上跟领子上到处都是瓜子皮…… 琥珀终于一声惊呼:“哎妈!这他醒了不得把开拓者之剑都掏出来!不行,得在他醒之前清理罪证……” …… 卡珊德拉瞪着眼睛看着被高周波短刀切断的荆棘,短暂的错愕之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哎,看来管用啊,这东西可以切断的,也没比大鱿鱼结实多少!” 她身后的姐妹们则传来了一片有些遗憾的声音:“哎,是是是……”“确实不怎么结实,还以为没被污染的部分有多硬呢。”“白期待了。” “别念叨了,”卡珊德拉扭头看了一眼正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把记录设备收起来的海妖们,“都过来帮帮忙,咱们得清理掉这一大片呢!起码得把下半截的柱子清理个轮廓出来。” 几名海妖队员这才凑了过来,其中一人仰头看着那在黑暗中向上蔓延出一大片的荆棘丛以及荆棘丛中隐约可见的大型立柱装置嘀嘀咕咕:“这么大的东西要靠几把小型切割刀可搞不定……搞个大活?” “搞个大活!”“搞个大活!” 这名队员的话瞬间点燃了姐妹们的热情,在“搞个大活”的欢呼声中,这些来自深海的强大生物纷纷释放出了自己的力量——元素在空气中蔓延,无形的肢体自黑暗中降临,虚与实的界限在微微的海浪声中被重新界定,那些优雅的蛇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庞大骇人的身躯、坚韧滑腻的触腕、闪烁的鳞片与泛着波涛般流光的符文,以及连接在这庞大的海魔之躯上的、一个个妖艳而巨大的女性半身。 这是拟态的力量,是大鱿鱼带来的灵感,是非常便于“搞个大活”的姿态。 数个转化为海魔姿态的海妖来到了荆棘从前,她们庞大的身躯此刻若仅论高度几乎可以达到那立柱的三分之一,卡珊德拉也在黑暗中舒展开了自己的一条条触腕,触腕末端翻转间,十几把高周波切割刀便被她从“体内”取了出来…… 下一刻,她便扑向了那片在暗影大厅中蔓延生长如同巨树般的“荆棘丛”,高周波刀锋上下翻飞,黑暗中火光与清脆的断裂声接连不断。 “都小心点啊!别把里面的柱子给砍坏了!”“把掉下去的荆棘扔远一点,好大一堆呢。”“哎谁跟我缠一块了……切你那边还是切我这边?” 海妖们的劳动现场吵杂却又高效,在一个个海魔海妖的不懈劳动下,那片规模惊人的荆棘丛也以飞快的速度被从立柱上剥离下来,而伴随着大片大片的荆棘被不断剥落,在半空中那些魔法光球所散发出的微光照耀下,“中央立柱”表面的复杂精美纹路也终于真正清晰地呈现在了卡珊德拉面前…… ------------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星图保管员 伴随着卡珊德拉以及数名海妖姐妹的不懈努力,那些层层叠叠盘踞在暗影大厅中央、将那根巨大支柱完全包裹起来的荆棘丛终于被成片成片地剥离下来,这些材质不明的结晶体曾经或许有着什么十分特殊的“属性”,或许曾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在漫长的岁月流逝之后,它们的非凡之处显然已经消散殆尽,如今除了较为坚硬的质地之外,它们跟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了。 高频震荡的分子刀刃切开了面前的一片荆棘,坚硬的水晶伴随着哗啦一声响从立柱上坠落脱离,处于海魔形态的卡珊德拉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十几条触腕,她把一部分切割刀收回到自己体内,用腾出来的触腕攀附着那根立柱表面的凸起结构,把上半身凑到了柱子前仔细观察着。 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那些繁复却精美,古怪却蕴含巧妙结构的花纹终于无遮无挡地暴露出来,看上去……仿佛带着某种亘古而神秘的美感。 “……这真不可思议……”卡珊德拉忍不住轻声咕哝着,“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海妖漫长的历史中都从未记录过与之类似的风格,我在海妖里面已经算见多识广的了。” “连海妖都不认识么……”高文的声音从大厅周围的黑暗中响起,他一直在关注着海妖们的工作进展,也关注着那些柱子上暴露出来的花纹图案,“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不是起航者风格。” “是的,不是起航者风格,区别太明显了……”卡珊德拉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着,她的视线从下而上地仔细扫过这根立柱,观察着它的奇特风格:它由某种合金建造,其灰黑色的外壳质地坚硬细腻,且有复杂的凸起结构,又有许多镶嵌在缝隙中的指示灯光微微闪烁,这让它看上去就十分“先进”,然而在这先进的特征之余,它的表面又布满了玄奥复杂、意味不明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是由无数变形扭曲的符文首尾相连而成,完全看不出其中任何一道线条的起点和终点,给人带来一种原始宗教图腾般的矛盾之感。 “东西肯定是起航者造的,这是一台先进的数据交互装置,其底部有延伸结构与其他的数据终端相连,但与此同时这上面却又布满了风格神秘的‘符文’……”卡珊德拉嘀咕着,“看不出这些符文有什么作用,但不管怎么想应该都不是单纯的装饰吧……” 高文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能感应到这些符文中的魔力流动或者周围环境与符文之间的‘交互’现象么?” “感应不到,”卡珊德拉摇了摇头,“当然也有可能是符文的生效机制太过复杂隐晦,超出了我们对魔力的感知水平——你也知道,海妖在感知魔力这块并不是很擅长。” “……那就把其他人都叫进来吧,”高文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大家一起来研究研究这东西。另外你们继续把柱子周围以及天花板上剩下的那些荆棘结构也都清除掉,看还有没有更多线索。” 卡珊德拉虽然已经清除了立柱主体上的大量增生物质,但还有不少残存的荆棘结构依附在立柱周围的地板和天花板上,要把这些东西都清理干净看来还需要点时间,而在海妖们继续忙碌着的时候,留在走廊上待命的尼古拉斯和阿莎蕾娜等人也返回了暗影大厅。 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大厅中央那台大型支柱真正的模样,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画风异常”的东西有多么古怪。 尼古拉斯漂浮在半空中,慢慢地绕着这根大型支柱转了半圈,他知道高文可以“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但监视器的视角终究有点局限,有一些细节上的线索高文不一定能及时发现,这还是要靠现场的工作人员。 而就是这半圈里,他果然看到了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细节。 “这里有一个铭牌,”尼古拉斯突然高声说道,并飘到了柱子侧面的某处,“这上面有字,‘锚点发生器’……这好像是这个大家伙的名字?” “锚点发生器?”高文在意识形态下“皱了皱眉”,他关注着暗影大厅中的进展,视线集中在那个已经露出真面目的、杂揉着高科技与宗教神秘双重风格的巨大支柱上,尼古拉斯发现的那个古怪名字让他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很多猜想,“什么东西的锚点?苍穹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东西……” 而在高文因新出现的线索陷入思索的同时,卡珊德拉和海妖们对大厅中残余荆棘结构的清除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渐渐到达了尾声——巨大且拥有多重肢体的海魔形态非常适合进行这种重体力劳动(当然也可以发展一些诸如扮演邪神、深海恐惧、惊悚boss之类的副业),伴随着一阵结晶体断裂的脆响以及大量荆棘坠落地面的噪声,卡珊德拉发出了愉快的声音:“搞定了!” 下一秒,一阵异样的嗡鸣便突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那嗡鸣声来自大厅中央的“锚点发生器”深处,并不响亮,却仿佛能钻入每一个人的思维般具有“穿透力”,阿莎蕾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看向那黑暗中的巨大支柱,赫然看到它表面那数不清的纹路一瞬间仿佛活过来般发生了变化! 所有的条纹都在移动位置,所有的边缘都开始起伏蠕动,这惊悚诡异的一幕宛若怪诞的幻梦,而在这短暂的“幻梦”中,阿莎蕾娜感觉自己透过那些变化的花纹看到了某些……东西。 那些花纹组成了文字,或者某种能直接传达信息的图画,她看到了被凝固在里面的、冻结状态的海量信息,那些信息以浩大却又模糊的方式描述着一个古老缥缈的存在,并通过这种“描述”维系着那个古老存在的稳定,她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因为这些信息,或者说“印象”是直接浮现在她的潜意识中——而且在下一秒便如清晨的露水般烟消云散了。 阿莎蕾娜揉了揉眼睛,发现柱子上的那些花纹依然如故,之前汹涌而来的“信息”似乎只是一段突然植入自己脑海的虚假记忆,她以为自己在那诡异的状态下持续了至少几个小时,然而从现场来看,那好像只是个瞬间。 可是紧接着旁边贝尔兰塔开口所说的话证明了她在那个瞬间所“看”到的东西确实曾真实存在:“你看到那些了么?阿莎蕾娜,刚才……难以言喻的庞大信息突然涌入了我的脑海,可我完全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看到了,”阿莎蕾娜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短暂地明白了某些真理,可那些东西现在又不见了,脑海中只留下……” 只留下一些空洞的回响,一些曾代表“那里曾有东西存在”的印象,她目睹了凡人绝对无法理解的事物,但这事物并没有伤害她作为凡人那脆弱的理智,反而如轻风般无害地消散——她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又感觉这说法过于古怪,而就在她这一犹豫间,尼古拉斯的声音便突然从旁响起,打断了她和贝尔兰塔之间的交谈:“信息?什么信息?” 尼古拉斯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立柱表面花纹的变化,也没有“目睹”到什么“不可名状的真理之形”,他只是感觉到这立柱中的能量一瞬间活跃了起来,原本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设备正在嗡嗡作响着迅速苏醒,与大型立柱相连的那些终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天花板上也有暗淡的灯光在渐渐浮现。 紧接着,这间大厅中无处不在的浓郁阴影便好像渐渐消散了一些——并没有完全消散,那种不正常的昏暗感觉仍然笼罩着整个空间,但这种昏暗明显不像之前那样浓郁压抑到令人紧张不安的程度,屋顶上洒下的灯光重新带来了温度和安全感,大厅中的暗影力量依然盘踞着,可给人的感觉……它就好像从某种极端释放的“失控”状态恢复到了有序运行的状态。 这一切变化显然与卡珊德拉她们将“荆棘”彻底清除的活动有关。 “我们似乎修复了这里的什么东西……”尼古拉斯沉声说道,嗓音中带着金属共鸣的震颤,“我能感觉到大厅中的能量奔涌,这里的所有设备都在逐渐苏醒,中心这根巨大支柱是整个变化的核心,它表面的灯光比刚才多了一倍,我接下来要检查一下与之相连的那些终端是否可以操作。” 高文听着尼古拉斯的汇报,注视着暗影大厅突然间发生的惊人变化,而在他的意识深处,那代表着苍穹站各系统工作状态的“光斑”与“线条”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暗影大厅所处的光斑明显比刚才明亮了一些,大量原本隐藏起来的线条则从迷雾中浮现出来,透过这些隐秘的连接,高文感觉自己正在链接到一些新的数据库或指令库中,他知道,又有一些古老的权限松动了,一些被尘封的日志正在进入自己的调阅列表,而这些数据显然都指向这神秘的暗影大厅,以及那作用不明的“锚点发生器”。 “尝试激活你左前方的那台终端,”高文的声音突然从大厅上方传来,他循着自己在意识中所看到的那些“线条”,开始指挥尼古拉斯去启动大厅里的对应硬件——这将有助于他进一步掌握这个刚刚“苏醒过来”的舱段,“输入原始指令,00-01-01-22-15-05。” 尼古拉斯立刻开始配合行动——在过去的几十天里,他已经跟高文这么配合了无数次,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卓有成效的。 那台刚刚随着“锚点发生器”苏醒而启动的终端接受了外部输入的指令,它上空投影出来的界面抖动了一下,似乎短暂地想要重置自己的状态,但在千分之一秒内,高文的意志便接管了这台终端,并将其内部储存的一些已经只剩下残片的日志投影了出来。 与此同时,高文脑海中也浮现出了那些支离破碎的日志碎片——那似乎是这间暗影大厅建成之后的一些“注释”,又有些像是起航者留给某个或某些对象的指示—— “……锚点发生器将于……后激活,目标个体将维持于……稳定状态…… “目标个体将于锚点发生器激活后接受星图保管员权限,系统时钟于此时归零并开始运转,苍穹站数据链路将于该时钟启动后对星图保管员开放…… “需注意,星图保管员激活后不可关闭自身所承载的各个子系统及子权限,该任务将永续存在,直至理想模型出现并达到标准…… “……星图保管员与锚点发生器之间的链接设为高优先级,在确保苍穹本身运行的前提下,任何情况皆应优先确保锚点发生器的能源供应及星图保管员存活…… “如星图保管员意外死亡或失效,锚点发生器应即刻重启并重置保管员状态。如星图保管员在存活状态下离线,锚点发生器应锁定至离线前状态并持续运转,以最大限度确保保管员存活…… “如本地行星系统发生永续性灾变,导致在可计算的时间尺度内再次诞生文明的概率始终为零,则该项目可提前终止,星图保管员若在该情况下仍存活,则……将所有能量用于发射……执行撤离任务…… “注:哨兵系统不可与星图保管员建立直接数据交换,以防锚点发生器失焦,如锚点发生器失焦或进入二级……或将导致保管员数据错误复制及溢出……” 支离破碎的系统日志如流水般在高文的脑海中淌过,其中所隐含的信息却带来了更多的困惑,高文检索着这台可能已经休眠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年的古老设备,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碎片来拼凑自己所看到的内容,然而却只找到一些完全无用的苍穹站运行记录或硬件日志,最后他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这些流淌的日志碎片中,并看到了这些碎片信息的末尾—— “……向星图保管员致以敬意,向这颗星球上已诞生和未诞生的众生致以祝福,愿你们好运——星海辽阔,宇宙冰冷,路还很长,但你们并不孤独。” 当高文把脑海中读取到的日志碎片浏览完毕的时候,位于暗影大厅中的先遣队们也看到了那台终端上空投影出来的信息,阿莎蕾娜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很少有像今天这样完全懵圈的时候:“这上面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起航者留在这颗星球上的古老计划,”高文的声音回答了她,这声音听上去低沉严肃,“看来……他们留在这里的布置不仅仅是‘监控’那么简单。” “看上去,这上面提到的那个‘星图保管员’似乎是依靠这个被称作‘锚点发生器’的东西来维持稳定,或者说‘维持存活’的,”贝尔兰塔则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个神秘的存在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可ta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个……什么?” ------------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琥珀的异常 星图保管员到底指的是什么?这是此刻身处暗影大厅的众人心中皆有的疑问,在这样一个被封存了无数年的古老空间站中,在起航者所留下的又一个谜团深处,一个亘古的计划就这么突然被揭开了一角,而那神秘的“星图保管员”显然在其中承担着极其特殊且重要的角色,这不但让所有人产生了好奇,更让他们产生了……隐约的不安。 “但愿那不要是又一个‘哨兵’,”贝尔兰塔轻声嘀咕着,说出了此刻其他人心中都有的担忧,“我已经对起航者留下的‘古老心智’有点心理阴影了……” “从现场来看,这个‘星图保管员’应该并没有像哨兵那样被逆潮污染,之前那些荆棘多半就是锚点发生器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东西隔绝掉了当年的污染,”高文的声音从大厅上方传来,“不过……谁也不知道那个‘保管员’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管ta是谁,ta现在显然都不在这儿,”卡珊德拉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一台终端上,“这上面说星图保管员处于离线状态。” “是的,离线状态,而非死亡,”高文的声音若有所思,“从系统日志中的细节判断,这个锚点发生器应该是有检测星图保管员是否存活的机制的,如果保管员意外死亡,锚点发生器似乎可以通过重启的方式来‘重置’保管员,而现在这个装置处于离线挂机的模式——这说明星图保管员还活着,只是处于无法连接的状态。” “被困在某个地方?处于深度休眠?还是系统本身出了故障?”阿莎蕾娜皱起眉头,“这个‘离线状态’与这间大厅在多年前遭受的逆潮污染有关么?” 贝尔兰塔的目光落在终端上空投影出的日志记录上,随后又收回视线看了身边的阿莎蕾娜一眼:“你说……这个星图保管员现在是不是就藏在苍穹站里的某处?还是藏在我们的世界里?” “谁知道呢?”阿莎蕾娜摊开手,“说到底,我们连‘星图保管员’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都无法确定,甚至不知道那是一台机器还是一个古老的生物,或者仅仅是在苍穹站的某台设备里所存储的一段数据……这些零零碎碎的日志所描述的内容看完之后反而更让人一头雾水了。” 大厅中陷入了片刻的安静,所有人都在静静思考着终端所透露出的那些信息背后可能的解释,这安静持续了许久,直到高文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现在我们能够总结出的情报只有这些:这个‘星图保管员’仍然存在着,存在于某个我们所不知道的角落,ta有可能一直在关注着我们这个世界的发展,依照起航者古老的指令等待着我们发展到某种特定的阶段,苍穹站中有一个独立的大型系统专门为此目标而服务…… “现如今,这个星图保管员的状态明显不佳,甚至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至少失去了响应苍穹站的能力,而ta的古老使命……显然也无法顺利完成了。” 尼古拉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这时候才突然开口说道:“从系统日志里最后的留言来看,起航者留给‘星图保管员’的任务至少是出于善意的。” “这大概是整件事唯一能让人稍感安心的部分——然而面临着一百八十七万年的岁月变迁以及不知何时蔓延至此的逆潮污染,我们恐怕也不能太相信创始者所留下的‘善意’了,”高文的声音听上去仍然严肃,“哨兵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虽然星图保管员看上去没有走上哨兵的老路,但我们最好别盲目乐观。” “我们明白,”尼古拉斯上下浮动了一下身子,“那关于这间暗影大厅以及这个‘锚点发生器’……我们该怎么处理?就这么放着不管么?” “不能放着不管,”高文的声音立刻响起,“现在看来,这间大厅本身并没有发生危险的畸变,你们留一部分人手继续研究这里的东西,看看其他终端里是否还有更多的线索,同时也密切监控‘锚点发生器’的状态——但要注意,不能对这里的任何设备进行破坏性的‘测试’,以防引起安全系统的自动反击。 “另外这间大厅里有很多数据流仍然不受我控制,稍后我会把这部分数据流所对应的设备找出来,你们重点‘关照’这部分,这有助于我帮助你们开启更多的通行权限。 “剩下的人继续深入,我已经找到了通往下一个环带的路线,路线上所有的大门已经解锁,目前初步判断那里应该是一段生态观测复合舱,稍后我会把前方路线以及当下能够确定的安全区域给你们标注出来,按照之前的经验和步骤一点点来吧,注意安全。” 尼古拉斯的身体微微下沉,语气格外严肃:“是,我们明白。” 高文嗯了一声,随之结束了那种精神高度集中的“连接”状态,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拽着他的所有感官猛然下沉,在这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中,他再次感觉到了自己位于行星表面的身躯,以及这身躯传来的种种触感——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没什么变化的书房景色随之出现在眼前。 ……好像也不是没什么变化。 高文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书桌上一片狼藉,之前刚整理好、处理完的文件被弄的一团混乱,手边的墨水瓶也被打翻,里面的墨水得有一半洒在自己的袖子上,还有一大堆不知从何而来的瓜子皮散落四周,从自己身上一直洒到旁边地面,附近书架上的书也掉了满地——现场惨烈的宛若五百只发了疯的鹅在这里进行过黑暗决斗一般。 “……卧槽!” 高文终于从那种精神转移所带来的恍惚眩晕中惊醒过来,卧槽一声便霍然起身,下一秒,他便看到了造成这惨烈景象的嫌疑人正瘫在桌子对面——琥珀跟条脱了水的咸鱼一样趴在地毯上,散落的瓜子皮和手上残留的墨水无一不在指明罪魁祸首的身份。 “你这是……”高文赶紧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走到琥珀身边,他第一反应就是刚才有人尝试行刺,然后他勇敢的近卫琥珀小姐跟刺客大战了三百回合力保主君,双方刀光剑影间留下了一地狼藉——但第一他觉得这不是眼前这万物之耻能干出来的事儿,其次这也没法解释那满地瓜子皮的问题,所以他很快便甩掉了脑海中所有的脑补,只带着紧张去查看琥珀的状态,毕竟对方这趴在地上的姿态实在是有点暴毙而亡的意思,却没想到刚靠过去便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传入耳畔…… 这货睡得格外安逸。 高文发誓,自己刚才从苍穹站的系统日志里知道“星图保管员”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懵逼,他人生中所积累的所有经验和智慧加到一块都没法解释眼前这诡异的局面。 下一秒,他便伸手把琥珀扒拉着翻了个面,看着这货身上完好无损,只是脸上手上沾满了墨水,他这才松了口气,并伸手拍拍对方的脸颊:“醒醒,醒醒醒醒,别睡了。” “呜咕……”琥珀在睡梦中呼噜了一声,跟某种猫科动物一样蜷起身子在地毯上蠕动了几下,紧接着便突然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整个人几乎从地上弹跳而起,“妈哎!!” 高文差点让这货一脑袋顶在下巴上,多亏反应机敏才堪堪躲过,随后他站起身子,伸手按在琥珀的脑袋上:“你醒了?解释解释这到底发生啥了——你跟一个拿着瓜子的刺客在这儿大战三百回合了还是喝高之后跟我的墨水瓶进行了黑暗决斗?” “瓜子?黑暗决斗?”琥珀的懵圈程度似乎丝毫不亚于高文,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天才好像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紧接着她便看到了书桌旁边的一片狼藉以及高文身上的墨水和瓜子皮,整个人一缩脖子,甚至连身高都好像硬生生缩进去一节,“那我如果说刚才有一个凶残的刺客尝试用瓜子皮刺杀你你信么?” 高文一乐:“我说我下个月给你涨三倍工资你信么?” 琥珀顿时一扬脖子:“我可以信,你啥时候涨?” “别打岔!”高文顿时一巴掌把她按了回去,“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你干的?你又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起源于一次抽筋你信么?”琥珀缩着脖子,只偷偷抬起眼皮看了高文一眼,“我当时只是想帮你把身上的瓜子皮弄下来……” 高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抖了抖衣领和头发间的瓜子皮,表情木然:“那我已经收到你的好意了——我姑且不在意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瓜子皮,你先给自己选一面墙吧。” “我说的是真的!”琥珀顿时跳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啊——我一开始就是在你旁边守着嘛,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抽了下筋,紧接着手脚就跟不听使唤一样,我还想招呼人进来帮忙的,但之前你开始‘冥想’的时候我把书房的防护给激活了,想关都关不掉,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趴在地上的,就记得突然感觉一阵格外轻松……” 琥珀噼里啪啦地说着自己刚才那一段诡异又惊悚的经历,中间还夹杂着手舞足蹈比比划划的“辅助说明”以及现场演示。 她所讲的事情实在离奇古怪,又习惯性地加上了一大堆夸张的表述,然而高文却在她开口之后没多久便露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他仔仔细细地听着琥珀的讲述,直到对方说完之后才开口:“所以那不是什么‘抽筋’,严格来讲是你感觉自己出现了不受自己控制的‘肢体’,而那部分‘肢体’在和你本身的意志起冲突?” 琥珀眨了眨眼睛,特惊讶地看着高文:“……你都信了啊?我还以为你……” “你平常给人的印象是说话嘴里没个把门——但我知道你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话是有把门的,”高文看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这些异常现象发生之前有什么征兆么?” “征兆?完全没有征兆,”琥珀无奈地摊开手,“我嗑瓜子的时候嗑到两个臭的算不算?如果不算的话那一切就都只能说是突发情况了。” 高文皱着眉,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琥珀回忆了一下,“就你进入‘冥想’之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高文保持着眉头紧皱,默默地注视着琥珀的脸,脑海中却有数不清的思绪在翻涌起伏,琥珀却被对方这眼神看的毛骨悚然,当场耳朵就支棱起来:“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而且你刚才也说了相信我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高文表情严肃地慢慢说道,“我只是……有一些完全没来由的联想。” 琥珀身上绝对发生了什么“异象”,高文可不会把这简简单单地归到“抽筋”上拉倒,而她身上出现异象的时间……仔细想想的话应该就在卡珊德拉和海妖们开始切割那些紫黑色的“水晶荆棘”前后。 理性上,这似乎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远在同步轨道的暗影大厅和从小到大在地表生活的琥珀之间能有什么联系?高文想不到任何线索或证据能把二者串联在一起。 然而从感性上……他忍不住想到了苍穹站中发生的情况。 因为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跟琥珀身上异象有点关联的事情——至少,它们似乎是同时发生的。 而且那间大厅里还充斥着不正常的暗影力量。 “没来由的联想?”琥珀疑惑地看着高文,耳朵在空气中微微抖动了两下,“你……是不是苍穹站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星图保管员’,”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突然说道,“你对这个词有什么印象么?” 琥珀一愣:“星图保管员?没听过,政务厅里准备新增的职位么?是干啥的?” 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当然,高文从一开始也不认为她真的会知道这个名字。 “我们在苍穹站中发现了一个被暗影力量笼罩的大厅,大厅中有一个古怪的起航者设备,设备铭牌显示那东西叫做‘锚点发生器’,”高文没有隐瞒,“当时那个锚点发生器被大量紫黑色的荆棘状水晶增生物覆盖,卡珊德拉带领海妖们清除了那些荆棘——从时间上,那应该正好是你‘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 “而在清除了那些荆棘之后,尼古拉斯他们读取了那个设备中残存的日志资料,从资料中,我们得知了一个叫做‘星图保管员’的存在……” (双倍月票中,求票......) ------------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难题 琥珀愣愣地听着高文所讲的事情,直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有些蒙圈地抬起头:“所以你觉得苍穹站里发生的事情跟我有关?” “大厅中充斥着暗影力量,切割荆棘的时候你的身体发生了失控,你还感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肢体’,”高文表情很严肃,“当然,我知道这些听上去都是不怎么有说服力的猜想,但巧合之处过多,我便难免把这些联想到一处。” “可这怎么可能呢……”琥珀困惑地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放开,“我一个在地表生活了几十年的普通人,怎么会跟太空中的苍穹站还……” “可你并不是一个‘普通人’,”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你也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事实上在我看来,你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让人意外,毕竟……你甚至能拿到夜女士的一部分权柄。” 琥珀抿了抿嘴唇,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此完全无法反驳,正如高文所说的,她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是刚铎帝国人工合成的“人造人36号”,她有一个来自暗影界的灵魂,她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生存在现世界的“暗影住民”,而且她还与暗影女神有着无法解释的联系……种种特殊之处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这就注定了她身上必然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只是一直以来,她心目中的“不寻常之事”都仅仅局限在这颗星球上,太空中的苍穹站……往前倒腾几年她甚至还不知道“空间站”这种东西呢!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琥珀眨了眨眼睛,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文,“话说难道你觉得我就是那个所谓的‘星图保管员’?” “……这听上去不太可能,但从另一个角度想,你的身体虽然是刚铎帝国时期制造出来,可你的灵魂或许要比刚铎帝国更加古老,毕竟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灵魂的来历,不是么?”高文慢慢说道,“当然,这仅仅是个没什么依据的猜想,而且有太多可以否认的地方。别的不说,起航者留下的‘星图保管员’应该也不会弱成你这个样……” 琥珀:“……说的也是。” “现在关键的是你身体如何,”高文皱了皱眉,表情严肃起来,“除了之前感觉到肢体失控和刺痛,现在你还有什么异样么?” 他现在越发怀疑琥珀和苍穹站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这最初或许只是个没来由的猜想,但这想法一成型就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坚定,如果真的是之前卡珊德拉她们切割“荆棘”的过程对琥珀这个“人造生命体”产生了某种刺激,那这种刺激是否还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些荆棘的消失对琥珀是好是坏?这都是他越发担心的事情。 琥珀显然也有点担心自己的状态,她一脸紧张地查看着自己的手脚,又原地蹦了蹦,还蹲起了好几下,绕着高文小跑了两圈,中间还往暗影界里钻了两次——一连串奇奇怪怪的“自我检查”之后她才松了口气:“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而且非但没什么不对劲,还感觉……轻松了许多?” “还感觉轻松了许多?”高文眉毛一扬,“这什么意思?” “就好像一直以来束缚在自己身上某种东西消失了?觉得手脚和精神都轻快不少,”琥珀斟酌着用词,尝试描述自己此刻奇妙的感觉,“就是那种……你从来不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也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应该这样,但突然有一天这束缚消失了,你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原来可以更轻松,才终于意识到之前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自己的活动,就是这种感觉。” 说到这她又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补充道:“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上的变化,我的身体似乎并没有真的因此变快变强,力量也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一种心理层面的轻快?大概就是这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高文上下打量了琥珀两眼,“所以就短期来看这似乎还算好事。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你跟苍穹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也不知道所谓的‘星图保管员’到底是什么东西。” “唉,希望尼古拉斯他们那边能尽快找到什么新线索吧,”琥珀一声叹息,“你说我当年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贼,这怎么现在都被卷到这种事情里来了……” “行了,你别在这儿感慨了,有这感慨的功夫不如先收拾收拾你的犯罪现场,”高文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满目狼藉的书桌书架和地面,“这搞的跟进了一个加强营的哈士奇似的,你……算了,你一个人估计也收拾不过来,等会让贝蒂派几个人来收拾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拽上了琥珀的胳膊便往外走,琥珀被拖着还在不停地BB:“哎哎你别拽我……哈士奇是什么啊?回头这个词条怎么注释……哎你拽我去哪啊?” “去哪?跟我找地方洗手去!墨水都腌入味了!还有我这身衣服也得换。等会,你说的词条是什么……你那破书还连载着呢啊?!而且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你就不用往里加了!” 琥珀就这样被高文拖着出了房门,一边在后面连跑带颠地跟上一边嚷嚷着:“那我知道了,下期我就写上‘大帝本人对《圣言录》的发行情况极为关注,并亲自提出建设性的编写意见’……” …… 夜色渐渐浓郁,初冬时节的寒风正呼啸着吹过窗外,远方城区的灯光与天空中渐渐密布的繁星显得清冷而遥远,从热交换器中吹出的暖风却驱散了这夜色中的寒凉,在魔晶石灯带来的明亮灯光下,赫蒂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这里是她的卧室,充满女性气息的房间显得温馨而亲切,她也换上了舒适的居家便服,轻便的衣裙让她暂时可以放下作为帝国大执政官的威严和紧绷感,然而即便如此,身居要职所带来的负担也不会随着下班结束——今天又有一些文件被她从政务厅带了回来,直到刚才才处理完。 “或许该考虑考虑优化秘书处和二级顾问组的工作流程了,”赫蒂轻声自言自语着,“之前的方案应该可以……”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赫蒂疑惑地抬起头来,喧闹声中似乎有熟悉的动静,但很快这声音便到了远处,再也听不真切了。 “……该不会是瑞贝卡吧,听上去不像。” 她随口咕哝了一声,而就在这之后过了还没半分钟,她便听到有脚步声来到自己房门前,紧接着是敲门声和瑞贝卡的声音:“姑妈,您在里面吗?” “……进来吧,”赫蒂嘴角一抖,不知为何手指就轻轻抽动了两下,“门没锁。” 下一秒,瑞贝卡便推开门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大摞的文件,这姑娘进屋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桌子后面的赫蒂,脸上顿时笑逐颜开:“哎,您果然还在工作呢啊!” “事实上两分钟前我刚准备休息,”赫蒂的目光则瞬间落在了瑞贝卡手中那一摞厚厚的文件上,眼角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一点技术上的小事情,需要请您过目一下,”瑞贝卡笑眯眯地抱着文件来到赫蒂面前,仿佛全程都没有注意到姑妈逐渐微妙起来的脸色——也可能是这些年对此早已习惯,“其实我原本打算明天拿到政务厅的,但今天回家的时候不小心……” “你得多不小心才能不小心把这东西带回来……”赫蒂不等瑞贝卡狡辩完便瞥了她一眼,然后一边伸手接过文件一边随口问道,“刚才走廊上什么动静?不是你在跑来跑去吧?” 瑞贝卡赶紧摆摆手:“啊,不是,是祖先大人和琥珀……” “祖先大人和琥珀?”赫蒂正待翻开文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狐疑地看向瑞贝卡,“琥珀也就罢了,祖先大人……你编谎话能注意一下逻辑性么?” “我说的是真的!”瑞贝卡赶紧摆着手,然后就开始比比划划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刚才看到祖先大人拽着琥珀从走廊上跑过去,俩人身上手上脸上都是墨水,一边走还一边讨论新一期《皇帝圣言录》的内容,祖先大人还吩咐旁边路过的贝蒂带人去收拾书房,说有半架子书都倒地上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带来的这些文件原本是想让他过目的,但他看上去很忙,就让我把东西给您先送来了。” 赫蒂:“……?” 这位帝国大执政官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势盯着瑞贝卡看了好半天,仿佛要硬生生从满脸坦诚的帝国铅球脸上看出那么一星半点胡扯的证据来,然而到最后她看见的还是只有瑞贝卡人畜无害的干净笑脸,于是只能相信这铁头姑娘说的是真的。 这也只能是真的——毕竟瑞贝卡从小到大的特点就是头铁,尤其是这种回头传出去很可能会被老祖宗吊起来打的言论,她说出来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肯定是发自肺腑的那么真诚…… 赫蒂突然伸手揉了揉额角,发出一声长叹:“瑞贝卡啊……” 瑞贝卡立马凑上来:“啊?怎么了?” 帝国的大执政官女士满脸担忧:“你说……先祖这段时间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 瑞贝卡想了想,眼睛骨碌一转:“那我回头给他炖点补脑子的汤……” 赫蒂抬头看了正满脸阳光的大侄女一眼:“你别说这是我的建议。” 随后不等瑞贝卡反应过来,她的目光便落在了手中的那份文件上,而随着视线向下浏览,赫蒂之前略有些放松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在快速浏览完前面的部分之后,她抬头看向了正站在一旁的瑞贝卡:“这是那个‘观测装置’的本地化建设草案?” “是的,解星者那边已经加班加点完成了对原始文本的翻译,然后詹妮带领的小组对翻译之后的文件进行了重新注释和理论推演——您眼前这份是对整个工程项目的说明以及初始方案,”瑞贝卡点着头说道,“目前遇上的技术性难题也都写在上面了。” 赫蒂神情严肃,她再次将自己之前匆匆浏览的内容认真看了一遍,表情若有所思:“诺依人的‘魔潮观测装置’是基于对临近恒星的魔力变化观测来间接计算出‘起源震荡’在宇宙空间中留下的‘痕迹’,整套装置最核心的部分是‘起振焦点’么……” “是的,这个‘起振焦点’是整个观测系统的‘心脏’,也是计划中最难的部分。”瑞贝卡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她伸手指向技术文件上的一幅示意图,那示意图明显源自诺依人最初传来的那份技术文件,只是在细节之处进行了些许调整,而瑞贝卡手指的地方,正是整套装置最中心的结构:那座位于环状观测器中心的、仿佛某种金字塔或方尖碑的巨型结构。 诺依人所设计的这套魔潮观测装置整体由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位于外部的、由多段结构拼接而成的巨大圆环,另一部分则是环状结构中心的庞然大物,在图纸上,它被称作“起振焦点”,而这个焦点才是整套装置真正的心脏——它的作用,是与遥远的星辰产生“共振”。 宇宙中的魔力无处不在,而这些能够贯穿万物、跨越虚实界限,甚至覆盖所有维度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就如这个世界的“骨架”,世间万物皆依靠它们连接并厘定秩序,而宇宙中的群星……便是这些魔力之网中大大小小的“焦点”。 无形的魔潮如一道季风般在群星间往返,除了对智慧生物的心智产生毁灭性影响之外,它几乎不会和任何实体物质产生反应,因而其踪影看起来根本无迹可寻,但蕴含惊人能量的恒星仍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涉魔潮的运行,并在自身闪烁的过程中“反映”出魔潮的踪影,这正是它们作为“魔力焦点”的固有秉性,也符合“统一波动理论”的描述。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那无尽群星便是太空中的一面面镜子。 而只有从这些遥远又闪烁的“镜子”中,凡人们才能窥见末日掠过现实世界上空时留下的惊鸿掠影。 可是要从一颗小小的星球上观看那些遥远星辰所“倒映出的景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现在我们遇上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起振焦点’运行所需的能级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而且它需要的还不仅仅是强大的能量,”瑞贝卡的声音传入赫蒂耳中,“诺依人在起振焦点内部构筑了一个能够干扰时空结构的装置,其作用是削弱焦点核心的虚实界限,从而在暗影界、幽影界等界域也形成观测装置的精确投影,以增强对远方星辰的测量精度,这玩意儿……哪怕有图纸也不好搞啊!” ------------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血压忽高忽低的 在这个世界,众生如同被困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这屋子中镶嵌了星星点点如同芝麻般大小的镜面,又有一个看不见的食人猛兽在黑暗中往来逡巡,凡人的耳目看不到、听不到这个猛兽的踪影与动静,只有那些特殊的镜面才能偶尔倒映出猛兽的一鳞半爪,在这些倒影中,凡人或可抓住机会,在被吞噬前找到那唯一的生存之道。 而不幸的是,那些镜子过于渺小遥远,众生的双脚又被困在原地,凡人们根本看不清那些模糊细微的倒影,因而想要捕捉到那猛兽的踪迹,凡人必须依赖魔潮观测装置,但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这个装置造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听着瑞贝卡的话,赫蒂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中。 她知道,对抗魔潮需要的其实不仅仅是一个观测装置,更重要的还是那套“防护系统”,然而如果想要让防护系统生效,观测装置所得到的参数就是必要的前提条件,按照先祖“一步一步走”的方针,不管之后防护系统的问题怎么解决,这个观测装置是必须提前造起来的。 良久,她抬起头来,注视着瑞贝卡的眼睛:“以我们现在的技术完全不可能建造出这个‘起振焦点’是么?” “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成功概率很低,”瑞贝卡斟酌着说道,“以我们目前最尖端的能源矩阵技术,再加上之前在‘门’计划那边积累起来的能量纯化经验,勉勉强强可以达到起振焦点‘点火’瞬间所需的能级,但也仅仅是达到点火的标准,后续如何维持其稳定运行以及维持焦点内部特殊的时空结构还是个问题。而且……” 赫蒂表情很平静:“而且什么?” “起振焦点失控的概率极大,因为整个系统到时候是勉强启动,很多技术参数都达不到标准,这东西的安全性将相当堪忧,我们相当于是举全人类之力造出一个我们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能源,然后把它接在一个对原理一知半解的机器上,并期待它能稳定运行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这东西一旦炸了,那可不是实验室里‘砰’一下那么简单。” 赫蒂看着瑞贝卡脸上露出的郑重严肃表情,突然感觉心中一凛。 连这傻狍子都因为项目的失败概率和可能后果而紧张成这样,那这玩意儿的可怕后果绝对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要知道瑞贝卡平常可是能面带微笑地搓城门那么大的火球的! 瑞贝卡当场就隐约觉得姑妈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古怪,但以她的情商很难短时间内猜到对方眼神为什么古怪,所以她立刻就忽略了心中这点小小的疑惑,并继续说道:“另外……不管能不能做到,我们都得尽量保证这个观测装置能一次成功。它的规模很大,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来‘试错’……” “我想听听你的方案,”赫蒂打断了瑞贝卡后面的话,她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我了解你,当你找我报告一个技术难关的时候,其实你多半已经有了某种大胆的解决方案——这次我不在意你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瑞贝卡张了张嘴,她还真不习惯姑妈现在这个态度,但在稍微寻思了一下之后她还是点点头:“我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祖先大人和维罗妮卡小姐同不同意。” 说到这她又斟酌了一下,这才谨慎地开口:“深蓝之井的能量应该可以,我之前看了一下维罗妮卡小姐那边提供的数据,那座天然的魔法涌源完全可以拿来给起振焦点点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赫蒂皱了皱眉,“说话别这么吞吞吐吐的,只是说一下自己的方案而已,我又不会因为这个打你。” 一听这个,瑞贝卡后面的话顿时就流畅起来:“只不过目前深蓝之井涌源的规模还不够大,主要是仅仅依靠一个主网道裂隙来供能或许不够用,得多拓展几个裂隙出来。我计算过了,咱们只需要在目前的深蓝之井基础上稍微炸一炸就行……尘世黎明号用超临界加速器一轮齐射大概差不……姑妈?姑妈您没事吧?姑妈您脸色不是很好啊!” 赫蒂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才把气喘匀,当场就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她应该在瑞贝卡进屋的一瞬间就把机械化心智、冰冷思维和气定神闲都给自己拍上,顺便手边再放两瓶速效复苏合剂——这都几年过去了,这怎么瑞贝卡开口的杀伤力非但没有随着其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收敛,反而是随着帝国武备的当量日渐提升了? 合着她这脑洞抽风的程度是跟着主炮的威力走的? 赫蒂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数不清的念叨,但脸上终究还是维持住了姑妈的威严,她努力挂起温和亲切的微笑,看着瑞贝卡的眼睛:“你知道当年刚铎帝国是怎么完的么?” “我知道啊,深蓝之井大爆炸嘛,可我这个方案跟那不一样!”瑞贝卡立刻解释起来,“我这个是受控的——并不是为了引爆整个深蓝之井,而只是为了打开更多的网道裂隙,把更多的深蓝脉流给‘引流’到物质世界来,就相当于在网道外面的屏障上凿几个小孔。您看,深蓝网道本身就在那,处于物质世界和深层界域的夹缝里,我们打几个孔并没有破坏脉流本身,而且对于整个行星动力系统而言,这一点点能量引流也不会影响到整个网道的运转……” “你……先让我缓缓。”赫蒂不得不抬起手摆了摆,她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那堆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注释和图纸此刻竟好像突然化作了层层叠叠令人头晕目眩的旋涡和深渊,她注视着它们,仿佛在注视着这个世界风雨飘摇的未来。 然而不管她愿不愿意,未来迟早会来。 “我会在今天晚上把你送来的资料全部看完,明天一早提交给先祖过目,”她慢慢平复下心情,带着一丝无奈,“这种事……恐怕已经不是我们一个国家就能擅作决定的范畴了。” 瑞贝卡点了点头:“哦,那您先看着,我先走了——趁着时间还不太晚,我得去趟炼金实验室……” 赫蒂有点疑惑:“这么晚了你去炼金实验室干什么?” “去找点草药啊,”瑞贝卡笑颜如花,“明天一大早给先祖煮点补脑子的草药汤……刚才说的您忘了?” 赫蒂:“……” …… 第二天早餐过后,高文刚刚来到书房便看到了赫蒂送过来的一大堆文件——以及对方眼眶周围那一圈明显不是画上去的黑眼圈。 而在大致浏览了文件的内容,并且听赫蒂转述了瑞贝卡那天打雷劈般的“解决方案”之后,他瞬间理解了对方那严重的黑眼圈到底是怎么来的。 “……当听到她选择用深蓝之井来解决起振焦点点火能量的难题时,我只觉得这是个大胆但富有创意的方案,”赫蒂叹息着,她注意到高文的表情很微妙,显然即便是见多识广心胸宽阔的先祖在听到瑞贝卡的方案之后也受到了震撼,“可后来听到她对深蓝之井的‘改造’计划,我几乎以为她脑筋出了问题。” 过了很长时间,高文才把手中文件放下,伴随着一声长叹:“……她不是脑筋出了问题,她是一向这个脑筋。” “那您的看法呢?”赫蒂关注着高文的表情变化,“难道我们真的要采取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方案?通过轰炸深蓝之井的方式,在星球表面‘钻’出一个能源矩阵,然后在这个能源矩阵上建造魔潮观测装置?虽然瑞贝卡在方案里把这称作‘精确爆破’……” 高文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可我们不得不承认,从理论上这个流程是合理且有可行性的。” “……我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流程的合理性,”赫蒂语气颇为纠结,“我们真的别无选择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要做这种冒险之举么……瑞贝卡还没有给出这个方案的具体风险概率,但仅仅是粗略估计,我也几乎整晚无法入睡。” “或许我们就是别无选择到了这种程度,”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也仅仅是一个‘备选方案’。这件事事关整个世界的命运,不是我们自己就能擅作决定的,而且不管瑞贝卡再怎么聪明,她和她的技术团队也有其视野局限。” 说到这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需要和其他联盟成员国商议此事,尤其是要询问奥菲莉亚矩阵的意见,毕竟深蓝之井有着特殊的国际位置,我们自己定的规矩,即便是塞西尔帝国也不能在塔拉什平原乱来,而且其他国家也有聪明人,他们也在研究诺依人发来的这些资料,或许……他们中有人能想到更好的替代方案。” 听着高文沉稳有力的话语,赫蒂慢慢点了点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有些浮躁的心绪也一点点平复下来,一同平复下来的还有居高不下的血压——她不禁有些感叹,到了自己这个位置,到了这个时候,背后仍然有一位如山般可靠的长辈可以依靠,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书房外的走廊传了过来,紧接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瑞贝卡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而且冒着怪味的药汤走了进来,帝国铅球明媚愉快的声音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般洒进房间:“祖先大人!我给您煮了汤……啊,姑妈您也在啊!” “煮汤?”高文一脸懵逼地看着瑞贝卡手里那盆黑乎乎的不明液体,看到那东西上面还飘着没过滤干净的草药叶子,“这什么东西?” “补脑子的草药汤啊,”瑞贝卡一脸灿烂,“姑妈说您最近精神压力太大脑子可能不好使了,让我给您弄点补脑子的东西。” 高文慢慢转过头:“……赫蒂?” 赫蒂感觉自己刚刚下去的血压“腾”一下子就到顶了。 高文则又回头看了瑞贝卡一眼——这姑娘的笑容仍旧灿烂,明媚的仿佛清晨第一缕洒进房间的核爆闪光…… …… 小推车的轮子碾压着花园中的石板路面,轻微的吱嘎声在这个寂静的清晨中显得舒缓安然,初冬时节的寒风吹过了庭院,让侍女服的衣角微微飘扬起来,贝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向不远处已经没有鲜花盛开的花坛:“冬天来了啊……去年这个时候还在打仗。” 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从她手中的推车上传来:“你感冒了么?” “没有,就是冷风吹过来鼻子有点痒,”贝蒂立刻摇了摇头,笑着对手推车上那个被特殊支架撑住的金色巨蛋说道,然后又伸手掖了掖围拢在金色巨蛋周围的棉被,“倒是您,花园里有些风,您不冷吧?”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包裹这些东西,”金色巨蛋中传来的声音有些无奈,“你把我放在北极寒冰或者火山岩浆里我都不会受伤的……” “那不一样!”贝蒂一脸严肃地摇着头,“传奇强者们也不怕冷不怕热,可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是要穿衣服的……” 金色巨蛋:“……你说得对。” 曾经的龙族众神之神就这样无奈地接受了一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小侍女的“安排”,任由贝蒂把她推到了花园中央,而这一幕在任何人看来都异常古怪——塞西尔宫的女仆长贝蒂推着个改造过的手推车,手推车上堆着一床棉被,棉被里包裹着一个散发出微光的金色巨蛋,俩“人”还在花园里边走边聊…… 然而对于在花园中工作的侍从和守卫们而言,这样的景象早已见怪不怪。 女仆长隔三差五就会推着这辆手推车出来——带“蛋女士”晒太阳。 绝大部分侍从和守卫都不清楚这枚金色巨蛋真正的来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渐渐熟悉这位特殊“皇室客人”的存在,并与对方建立起友好的关系。 “不知不觉,你已经照顾我挺长时间了啊……” 手推车上的金色巨蛋突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感叹。 “好像是哦,”贝蒂想了想,回忆着自己跟这位“恩雅女士”相处的经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对您而言,这应该也不是太长时间吧——我听陛下说,您可是活过很久很久岁月的……” “不,我决定按这幅姿态诞生的日子开始算,我今年两岁,”恩雅随口说道,“新的开始,新的人生——这样会有趣一些。” 贝蒂有点发愣:“……可以这么算嘛?” “可以这么算。” “哦。” 贝蒂放弃了过于复杂的思考,她把手推车推到了花园中阳光最好的地方,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清闲。 而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二楼的某个窗口,以及窗口附近的人影。 那是那间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房间,是高文的书房。 “……瑞贝卡殿下好像又被训了啊,”贝蒂仔细分辨了一眼,小声对恩雅说道,“我看到她在窗户旁边罚站……” “大概又闯祸了吧。”恩雅的声音带着笑意。 “可赫蒂殿下好像也在旁边罚站……” 恩雅语气中带着惊讶:“啊……这就有点不常见了。” ------------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两个方案 又有一阵微风吹过了庭院,寒凉的气流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到来,但观测天象的法师们预言说今天上午就会迎来一场小雪;不远处的长青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枝条,轻细的沙沙声不时传来;花园对面的二楼阳台上,帝国的大执政官殿下和皇女殿下正低着脑袋站在窗户旁边;阳光照耀的庭院中,穿上了冬装的贝蒂静静地站在手推车旁边,在微风中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里的一切都落在恩雅“眼”中,静谧又日常的景象似乎悄然引动了她记忆中某些非常非常古老的、发黄褪色的印象,那可能是百万年前塔尔隆德的某个庭院,可能是巨龙文明尚在崇山峻岭中懵懂发展时的某次午后,也可能仅仅是她在某位信徒的梦境中所看到的碎片,她笑了起来,声音温和恬淡:“你喜欢这样的日子么?” “喜欢呀,”贝蒂毫不犹豫地答道,“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日子了。” “是啊……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日子了,今天的阳光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恩雅轻声说道,阳光照耀在她微光浮动的金色外壳上,两种光芒融合之处如水波纹般轻轻荡漾起来,“但是就快要下雪了,今天的阳光或许会很短暂。” 遥远的天边,一点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悄然浮现,此刻正一点点地朝着城市的方向聚拢过来,看来就如负责预示天象的法师们所计算的那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快就要到来了。 贝蒂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看着恩雅:“您是在说一些很有哲理的话么?” 恩雅带着好奇:“哦?为什么这么讲?” “琥珀小姐跟我说,如果一个大人物在谈论着很正常的东西时突然转折到别的事情上,而且好像还带着点感叹,那就是在讲很有哲理的话,”贝蒂很认真地回答着,“虽然当时我没太听明白,但我觉得您刚才好像在讲很有哲理的话。” “……我只是在感叹天气,”恩雅笑了起来,那笑声听上去格外愉快,“晒太阳很舒服,但偶尔在雪地里吹吹冷风感觉也很不错——只是你要小心别感冒了。” “您放心吧!”贝蒂立刻拍了拍胸口,语气颇为自豪地说道,“我身体结实着呢,而且我已经连着两年没有生过病了,陛下说我是营养跟上来了……” 恩雅只是轻笑着,她的“目光”投向了天空,随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天边的某个位置——那是指向霜天座的方向,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片天空,仿佛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而在随之而来的长久的静默中,终于有一片雪花自天空悄然落下。 这是塞西尔4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起往年,它来得稍早了一些。 一份紧急会议邀请从塞西尔发往联盟各国。 在不久前的废土战争中,现代化的通讯技术以及“联盟一体”所发挥出的惊人作用向所有人证明了高文·塞西尔所带来的“魔导时代”的力量,哪怕是之前最闭塞落后的小国,也在那场战争中意识到了时代的变化以及追上时代变化的必要性,而之后随着战争的结束,各国在战后重建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优先建立了基于现代魔导技术的通讯系统——当然,考虑到现实条件的限制,想要在短时间内让每个国家都实现魔网覆盖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最起码,各国都尽可能实现了让国家最高机关与联盟其他国家“并网通讯”。 相比起需要大量基础工程支持的全国通讯网,从各国首都拉一条专线接上塞西尔的魔网主干网并不是什么不可实现的事情,而现如今,这些能够将联盟各成员国首脑们连接在一起的“专线”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夜幕降临前夕,高文来到了最高政务厅顶层的大会议室中,这会议室颇为宽阔,其正中央摆放着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桌椅的陈设布局几乎是完全依照联盟首脑会议的现场席位来布置,而此刻,其中绝大部分席位前都是空的,只是在每一把座椅上都安置了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魔网终端。 高文迈步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他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文件——那是魔潮观测装置的方案,随后他又看了一眼对面墙上机械钟所显示出的时间——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十秒。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片刻后,低沉的嗡鸣声与符文扳机自动闭合的轻微咔咔声在各处响起,空荡荡的环形会议桌周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闪烁投影,那些魔法幻象一开始还有些模糊,但很快在帝国计算中心提供的额外算力辅助下,这些遥远的信号便得到了加强、过滤,一个个清晰的身影从魔法幻象中浮现出来。 那是包括罗塞塔、贝尔塞提娅、雯娜·白芷等人在内的数十位联盟领袖。 整个空旷的会议室中一下子“坐满”了人,其中有一些是初次参加这种会议的国家首脑,他们惊讶地左右环视着,显然在“他们那边”的现场,也有类似的全息影像形成了身临其境般的会场——尽管魔法幻象这种东西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人而言都不稀奇,但依靠大型设备实现这种“远程会议”对他们而言仍然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而对于那些已经使用过魔网终端进行远程会议、对魔导技术比较了解的参会者们,他们的表现便显得颇为淡然,几道视线先后落在了三大帝国的领袖身上,简单的致意之后,高文首先看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巨龙大使梅丽塔·珀尼亚一眼,起身打破沉默:“首先,由于塔尔隆德方面的通讯线路仍未搭建完毕,这次巨龙国度的参会代表仍然是全权大使梅丽塔·珀尼亚小姐。 “其次,感谢诸位响应这次召集,我们如今时间有限,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建立魔潮观测装置的方案。” 会议桌旁的全息投影们有一些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其实这方面的资料已经先一步发到所有人的办公桌前,因此参会者们对于今天要讨论的事情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由于时间实在紧急,这让所有人都没机会像他们所习惯的办事方法那样在会谈之前进行私下沟通、意见交换,甚至没有充足的时间和自己的顾问团进行商谈,他们对此显得颇为不习惯。 但不管他们习不习惯,魔潮都不会顾虑到凡人们的行动步调来减慢脚步,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倒计时面前,一切旧有的繁文缛节与桌面规则都必须让步于效率。 “我们已经看过了你发来的资料,”开口的是罗塞塔·奥古斯都,“从资料来看,我们如果想要完全依靠现有技术从零开始建造一个观测装置,其成功率将非常低,而且需要耗费相当漫长的时间和庞大的人力、资源成本?” “是的,而且考虑到魔潮观测装置的规模以及‘倒计时’的存在,我们可能没有试错的机会,”高文点了点头,“因此在这次会议上,我们就必须讨论出一个可行的,且得到所有国家认可和支持的草案——哪怕之后再针对这个草案进行补充修改,这次至少也要把方向给定下来,并立刻开始着手进行物资筹备。” 说到这,高文心中不禁又有些感慨——他应该庆幸联盟刚刚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了那场废土之战,尽管那场战争对刚铎边境地区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但从某种意义上,那也是一次难以复制的演练,联盟诸国在战争中知道了该如何作为一个整体运转,知道了该怎么应对一场世界规模的危机,而且构筑“阻断墙”的工程本身更是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搞世界奇观的经验。 魔潮观测装置,那本质上就是一个规模不亚于阻断墙,技术难度甚至更高一层的“世界奇观”,而如果没有废土之战的“强制练兵”,以一个松散而不成熟的联盟来面对这场危机,其结果恐怕将相当不乐观。 “现在的方案有两个,”留给现场与会人员一些思考与讨论的时间之后,高文才继续说道,“第一个,是传统保守方案——我们按照现有技术资料按部就班地施工,先建造观测装置的外部环带,并在这个过程中依靠我们目前的能源技术‘堆’一个起振焦点出来,根据我们在缔约堡打开神国之门时积累的经验,依靠魔网能源站和魔力萃取塔组成庞大阵列,刚刚好可以满足起振焦点的点火阈值。 “这个方案的实现过程比较可控,所需技术皆建立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这些技术几乎是相当勉强地满足了魔潮观测装置运转的基本条件,甚至只敢保证最终完成的系统可以短暂开机,而我们需要的是能够长时间稳定运行的观测系统,我们造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用,到时候恐怕全凭运气。 “第二个方案……大家想必也看到了,它很激进,但从理论上是可行的。 “以深蓝之井为基础,利用这颗星球上现成的庞大魔力涌源来驱动‘起振焦点’。它的优点显而易见,深蓝之井的力量用来驱动起振焦点绰绰有余,一旦这个方案实现,整个系统最起码从能源供应角度来看是十分稳定的,而且整个观测装置的‘工期’也将巨大缩短,因为我们省去了构筑整个能源系统的大部分时间…… “当然,这个方案的缺点也很明显——尽管其成果可期,但其实现过程风险巨大且难以控制,现有的深蓝之井规模并不足以满足预期,我们需要更多的网道裂隙来抽取魔力,而即便是曾经的刚铎帝国,也只是在现有的魔力裂隙基础上建造了萃取站而已,‘人工开启网道裂隙’这种事是前所未有的冒险之举…… “从理论上以及刚铎年代留下的历史记录上,深蓝之井周围确实存在更多可供开发的网道裂隙,如果利用塞西尔帝国最先进的‘超临界加速器’来轰击这些裂隙与物质世界交汇处的‘薄弱点’,我们就可以人工打开新的涌源喷口,就相当于在深蓝之井周围建造一系列‘子井’,从理论上……这个过程是可控的。” 说到这里,高文轻轻呼了口气,郑重地将手中文件放在桌上,手撑着桌面环视整个会场:“我说完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便响起了低沉的讨论声,还有一些参会者的身影突然转向了看似空无一人的方向,低声与某个看不见的对象交谈起来——显然,他们身边此刻正站着顾问学者一类的人,在涉及到专业领域的时候,他们需要这些专家的意见。 高文知道,这两个方案都有那么一点……“刺激”,哪怕是再有主意的人这时候也会难以定夺,所以他没有出声打断。 过了几分钟之后,一个声音从圆桌对面传来,高岭国王奥德里斯开口说道:“我想知道,第二个方案的本质是不是就是……轰炸深蓝之井?虽然文件上写的是‘精确定向爆破’……” “……这是可控的轰炸,”高文板着脸,他早就料到会有人是这个反应,毕竟他自己刚看到瑞贝卡提出的这个方案时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就像用爆炸魔法来开山凿石挖掘矿洞一样,可控的、精确的超临界轰击也是可以用来‘建设’东西的,虽然这听上去有些危险。” “可我觉得这不只是听上去有些危险,”奥德里斯国王表情很严肃,他那只独眼正紧盯着手中的文件,随后又抬起头来,“我熟悉用爆炸魔法开凿山岩那一套,所以更清楚哪怕是技术难度更低的开山炸石也免不了会出现山崖崩塌的意外,更何况我们要在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上用有史以来威力最强大的武器来轰击深蓝之井……从方案上的描述来看,一旦对深蓝之井的‘拓宽’出现失控,我们是没有任何办法进行补救的。” 说到这,他摇了摇头:“我比较倾向于第一个,至少实施过程中的可控性高一点。” “但第一个方案的最终结果太不理想了,”奥德里斯话音刚落,雯娜·白芷的声音便从旁传来,“如果我们耗尽全力和时间造了个完全不能用的观测装置,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或者在深蓝之井上冒一些风险呢……” 雯娜刚说完,便有不同的声音从圆桌旁传来:“二号方案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我们需要一个更谨慎、更全面的评估过程,最好能对深蓝之井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建造这个观测装置真的能发挥作用么?我们现在做决定是否过于草率?” “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会场上的讨论被瞬间点燃,一个个擅长权衡的国王、首领、联邦执政和皇帝开始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而作为这里的中心,高文此刻却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附近的奥菲莉亚·诺顿。 尽管“维罗妮卡”就在塞西尔城内,但在这种正式场合下,奥菲莉亚矩阵还是会选择以“奥菲莉亚·诺顿”这个姿态来出席会议。 此时此刻,这位深蓝之井的真正掌控者却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那一道遥远的闪光 会场上关于两套方案的讨论渐渐激烈起来,在面对一个几乎能决定世界生死存亡的问题时,没有人可以做到一瞬间做出理智清晰的判断,这一点甚至连高文自己都办不到,罗塞塔不能,贝尔塞提娅也不能——他们只能尽可能将自己所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放到会议桌上,然后想办法集思广益从中找一条相对不那么危险的道路出来。 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随着讨论的持续,支持第二套方案的人数渐渐超过了第一套方案——尽管对深蓝之井“动手术”的危险性显而易见,但各国的领袖们显然更希望能建造出一套真正可以使用的魔潮观测装置,而不是在耗尽联盟人力物力之后却绝望地看到观测装置停摆。 当然,各国领袖们在会议桌上的讨论只是这里的表象,实际上正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是各个领袖身旁此刻站着的顾问学者团们,每一个发言之人的背后此刻都有一整支技术团队在分析那些关于魔潮观测装置的资料,权衡着不同方案的风险以及各个环节的实施难度,而在会议桌上发言的声音,皆参考了技术专家们的意见。 看来要想仅凭这一场会议便确定下来“施工方案”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但高文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态度——他知道,现在这里需要这种紧张高压的气氛。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一言不发的奥菲莉亚·诺顿。 “或许,我们应该先听取深蓝之井城邦的意见,”贝尔塞提娅突然打破了沉默,白银女皇的声音让整个会场安静下来,“奥菲莉亚殿下才是深蓝之井如今的实际掌控者,而且如果我们要对深蓝之井采取‘拓宽’工程,也势必会对她造成一定影响——奥菲莉亚殿下,你对二号方案是什么态度?” 直到这时候,许多参会者似乎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位从会议开始便完全收敛了自己存在感的铁人兵团领袖,许多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奥菲莉亚身上,后者则在沉默片刻后才微微抬起他来:“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计算,模拟这两套方案的实施过程——诸位,我恐怕有个坏消息。” “坏消息”这个词一出来,高文便能感觉到会场上的气氛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之前热切的讨论氛围一下子被紧张不安取代,毫无疑问,这绝对是现在没人愿意听到的词汇。 但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事实永远冰冷且无法改变——奥菲莉亚开口了,传达着古老的计算矩阵推演出的糟糕答案:“根据深蓝之井计算阵列的推演,二号方案的成功概率其实远低于纸面预期——大概只有这份技术文件上所预估概率的一半。有更大的概率……深蓝之井会因无法承受过于剧烈的冲击而进入失控状态。” 会场上瞬间响起了一阵惊呼声,而高文还没开口,站在他身后充当技术顾问角色的瑞贝卡便忍不住惊呼起来:“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把所有条件都……” “原始数据发生了变动,刚铎年代留下的技术参数已经不再可用,”奥菲莉亚的目光落在瑞贝卡身上,“塔拉什平原战役最后阶段,蠕行之灾对深蓝之井周边网道的‘汲取’破坏了能量脉流的平衡,受到影响的网道至少需要两个世纪才能恢复过来。”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沮丧和失望浮现在她脸上,会议桌旁,一张张面孔上的神色也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巨龙大使梅丽塔·珀尼亚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恼怒的声音传入高文耳中:“那群该死的邪教徒……那个该死的哨兵……” 高文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哨兵与万物终亡会在废土中制造的那场灾难不会随着蠕行之灾的死亡就简单消弭,其后续影响可能会以更加深远、更加间接的方式影响这个世界很多年,但他却没想到这种影响会以这种形式砸在所有人面前! 蠕行之灾在临死前对深蓝之井的疯狂汲取……摧毁了建造魔潮观测装置的希望之一。 “那我们就只有一个方案可选了,”罗塞塔·奥古斯都低沉的嗓音传来,“举全世界之力,建造足以驱动起振焦点的能源,用我们现有的技术来硬堆出一个魔潮观测装置……” “这个方案的成功概率大约是十二分之一,”奥菲莉亚冰冷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在会场上响起,“另外,如果在不破坏深蓝之井现有结构的情况下将其魔力抽取并全部输送至‘起振焦点’,方案的成功概率可以提升至四分之一左右——但即便这个成功概率再提高一倍,我仍然不建议走这条路。” 高文注视着这位刚铎皇室末裔的眼睛:“为什么?” “以现有技术建造‘起振焦点’的成本过于高昂,即便我们勉强完成这项工程,联盟自身的经济体系也将被拖至崩溃——而即便到那一步,我们也只是完成了一个观测装置,后续的魔潮防护还看不到任何希望,”奥菲莉亚冷静地分析着,“这对于我们文明的存续毫无意义。” 一种低沉而压抑的气氛随着奥菲莉亚的话音落下笼罩在会场上,圆桌旁的身影们在低声交谈,或转过身与他们身后的顾问们交流、讨论,有人脸上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有人在座位上沉默不语,在压抑中,高文慢慢开口:“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成本上能够接受的方案来解决起振焦点的问题,深蓝之井不行的话,就必须找它的替代品……” “安塔维恩的那座反应炉可以用么?”梅丽塔突然说道,她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代表深海王国的全权大使提尔,“我记得是叫做什么核心融合塔吧?一座星际飞船的主反应炉应该能提供非常强大的能量,只要它能重新点火的话……” “核心融合塔目前的最高功率只能达到50%左右,而且无法长时间稳定运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提尔不等梅丽塔说完便摇了摇头,“我们不介意把安塔维恩的能源拿出来帮助所有人渡过难关,但前提是这得有用。” 又一个刚刚冒出来的希望之光被转瞬间掐灭,会场上的低沉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明显,而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人的心态是难免发生变化的。 高文听到有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说到底……我们聚集在这里讨论建造魔潮观测装置,这真的有意义么?” 高文抬起头循声望去,看到北方城邦联合体的领袖正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他脸上带着严肃又灰暗的神色,眉头紧皱在一起:“我们是不是应该停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这整件事……我们战胜了废土中的蠕行之灾,我们从失控的古代机械手中夺回了世界的安全,我们解决了威胁世界七百年的废土灾害——和平、繁荣与稳定的时代已经近在眼前了,怎么突然又好像回到了末日迫在眉睫的‘起点’?” “逃避事实于事无补,”西沃德王国的国王摇了摇头,“我们每个人当然都希望战争之后迎来和平安逸的繁荣时期,但现实就是不如人意的,诺依人的警告……”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诺依人的警告,”北方城邦联合体的领袖摇着头,“我不惧怕什么挑战,也不会逃避事实,塔拉什大决战的时候我本人就在最前线,我可以为了人民的存亡去废土里找怪物们决一死战,但诺依人的警告……到现在为止,我们从那些‘异星人’手中得到的只有警告,不是么? “我们不了解他们,我们不了解那个连光都要走几年才能抵达的遥远星球,我们甚至每隔十几天才能与那个异星族群进行一次交谈,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却因为对方发来的一连串资料便陷入了这样慌乱的局面,几条问候,一些历史记录,一个无人能够证实的‘观测者’传回去的原始参数,就让我们相信了一年半之后便是世界末日,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不觉得这有点……不真实? “万一这是一个谎言呢?万一这只是危言耸听的‘末日论’呢?或者退一万步,万一诺依人自己都搞错了呢?再者说,哪怕这一切都没错……哪怕末日真的已经临近,我们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我们已经推演过了他们发来的那些原始参数,所有数据都正确无误,”雯娜·白芷忍不住说道,她的体型娇小,在会议桌旁发言的时候也经常会缺乏足够的存在感,因此她这时候干脆站到了椅子上,让自己的身高与对面那位领袖平齐,“而且灵巫们还发现,诺依人的‘观测者’在失去联系前传回的数据与深蓝之井地下所记录的某些读数存在联系,这不可能完全是巧合。” “观测者……诺依人的‘观测者’本身也是一件足够可疑的事情,”桌子对面的身影摇着头,“将一位神明发射到距离星球四光年之外的地方充当‘眼睛’?你们觉得这可能么?” 他的质疑似乎并没什么依据,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位领袖所说的话正中了许多人此刻心中的情绪——会议桌旁,附和、赞同这种质疑的声音开始多了起来。 但会议到了这一步就不是高文想看到的局面了。 他摇了摇头,不得不轻咳两声打断会场中的杂声,随后站起身子准备发言,然而就在要开口的一瞬间,他却看到会议桌旁有两位领袖的身影突然往一旁闪去并离开了全息投影的画面——就好像旁边突然有人把他们叫走了一般。 紧接着,又有几位领袖好像是听到了身旁传来的声音,他们回头与某人交谈了一两句,紧接着便匆匆起身,一边说着抱歉一边飞快地朝旁边走去。 高文有些惊讶,刚想询问是什么情况,便在眼角的余光中察觉到窗外的夜幕中似乎有光芒闪烁,站在他身后的瑞贝卡第一时间跑到了窗户旁边,紧接着便失声惊呼起来:“祖先大人!您快看那个!天上亮起来一片!” “抱歉,我先失陪一下。”高文飞快地说了一句,起身来到窗户旁边,下一秒,他便顺着瑞贝卡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夜幕中的那片闪光。 在黑暗广阔的天幕下,在西北方向的天空中,一片不正常的亮光正在夜空中蔓延开来,那看上去像是一颗格外闪亮的星辰,其边缘又有许多细微蔓延出去的光芒在黑暗中渐渐消散,它的闪光璀璨却又短暂,在连续的几次闪烁之后,那片光斑便渐渐化作了一些暗淡的虚影,并慢慢消隐于群星之间。 “那是什么……”瑞贝卡惊愕地喃喃自语着,“又是什么大气异象?深蓝网道又投射到了物质世界?” “我不知道,但这异象的可视范围一定非常广阔,”高文嘀咕着,他想到了刚才会议桌旁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而暂告离席的与会者们,心中已经反应过来,“恐怕……整个洛伦大陆都看到了那东西……” 片刻后,他快步回到了会议桌前,而陆陆续续的,又有其他身影也回到了全息投影的显示范围内,这些短暂离席又返回的与会者们脸上带着惊疑又茫然的神色,在注意到其他人的表现之后,他们都渐渐反应过来,并低声询问着身边的人:“你们那边也看到了?”“一颗闪烁的明星?”“大陆极南端也能看到?!”“圣盔城这里看得非常清楚……” 高文眉头紧皱,他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他在这个位置,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来确保会场的秩序,于是他清了清喉咙,而就在要开口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气息却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他听到琥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听到对方低语的内容之后,愕然的神色瞬间浮现在他脸上。 即便是高文,一瞬间也没能控制住自己表情的变化。 而这细微的变化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贝尔塞提娅的声音很快在会场中响起:“高文陛下,刚才我们所有人似乎都看到天空出现了相似的异象,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高文面沉似水,在短暂的两秒钟沉默和斟酌之后,他终于抬起头,以颇具威严的目光扫过视野中的每一副面孔。 “那是二十二天前,诺依人的观测者飞船解体时的闪光。” 会场上落针可闻。 “这消息……”一名与会者下意识开口。 “神权理事会方面捕捉到了一道不属于我们这颗星球的神力震荡,”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轻轻点了点头,“消息可靠。” 在随之而来的一片寂静中,雯娜·白芷再次爬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她好像还在椅子上额外垫了个小凳子,这让她一时间站的很高很高。 “先生们,女士们,”她环视着已经坐在桌子周围的人,“我们可以回到会议桌旁了,是么? “如果是的话,那么奥古雷部族国还有一个提案。 “其实……我们不只有一座深蓝之井。” ------------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三号方案 在会场突然间陷入的一片寂静中,雯娜·白芷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这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与会者的耳中,随之带来的,便是大多数与会者脸上不禁露出的愕然之色。 “……奥古雷部族国的圣山‘先祖之峰’内便隐藏着物质世界中的第二道深蓝裂隙,其规模不亚于深蓝之井……甚至有可能更大一点,”雯娜·白芷注意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她的表情一片淡然,语气平静而坚定,“而那道深蓝裂隙在千百万年的自主运行中已经深刻改变了整个先祖之峰地区的时空结构,有可靠证据表明,先祖之峰内部本身已经形成贯穿界域的‘时空薄弱点’,我们最强大的灵巫认为,这应当正好符合了‘起振焦点’的条件。” 听着这极具冲击性的事实,会议桌旁的身影们一时间纷纷骚动,数个身影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而高岭之王奥德里斯则霍然起身:“雯娜女士,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么?” 雯娜·白芷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高文的位置,随后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都是真的——虽然我们一直以来都无能力去‘开采’先祖之峰深处的魔力涌源,甚至在很长时间里都未能察觉到那片裂隙带的存在,但在之前的废土战争中,我们不经意间得到了这方面的可靠情报。 “此外,战后我们也派出技术人员深入先祖之峰的古老洞穴与山涧裂隙进行了调查,调查中发现了大量异常富集的魔力焦点……这可以作为间接证据。” 高文没有想到雯娜会就这样把先祖之峰中的秘密公之于众——作为废土战争中受损最大的国家,先祖之峰中丰沛的魔力储备几乎是他们在下个时代重新崛起的最大指望,然而这位灰精灵部族长却在这里把一切都公布了出来!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到雯娜的话之后,高文也意识到了先祖之峰恐怕是一个比深蓝之井更加适合的“候选方案”——没有经受任何“人工干预”而呈现出高度稳定性的“原始深蓝裂隙”,千百万年间逐渐形成的时空畸变点,这几乎就是为“起振焦点”量身打造的优越条件。 如果先祖之峰深处的深蓝裂隙真的符合条件,而且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对圣山进行“改造”,那么以先祖之峰为基础建设魔潮观测设施必然是一件事半功倍之事,只是……奥古雷真的能接受么? “我想知道,这是否是五王全员的意见,”高文在自己的位置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一种更郑重的姿态看向仍然站在椅子上的雯娜·白芷,“还是说这仅仅是灰精灵部族的意见?” “我们全员都在,”雯娜还未开口,高文便听到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她的身影旁边传来,尽管在全息投影上看不到对应的说话者,他却听出来这是那位兽人大酋长的声音,“我,斯度尔,威克里夫,还有史黛拉——我们讨论过了,这是奥古雷五王的共同意见。” 听着卡米拉的声音,高文心中突然有一点恍然。 这或许不只是奥古雷五王刚才下的决定——相关讨论恐怕早在他们收到塞西尔发往全联盟的技术资料之后就开始了,他们应该在这场会议之前就想到了让先祖之峰作为“第三套方案”的可行性,但如果不是二号方案提前破产、一号方案可行性极低再加上刚才那道夜空闪光,雯娜不一定会把这“第三套方案”说出来。 但无论如何,奥古雷部族国提出的“三号方案”都触动到了这会场上的每一个人——没有人不知道先祖之峰,哪怕抛开那座山深处可能隐藏的深蓝裂隙不谈,那座高山本身在奥古雷部族国也是有着特殊地位的“圣山”,在过去漫长的历史中,奥古雷人都将那座山视作与先祖、圣灵之间联结的纽带……这对他们意义非凡。 “那么我们将先祖之峰列为三号方案,”短暂的沉吟之后,高文的声音在会场上响起,“这个方案的优势刚才雯娜女士已经提到,这个方案的难点与不可控之处……我想我们也有必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首先第一点,也是最明显的一点——关于先祖之峰深处的深蓝裂隙,我们其实了解的很少。 “现在只是有证据表明先祖之峰内部‘极大可能’存在深蓝裂隙,具体的裂隙规模、数量以及它们和物质世界之间的界限范围我们还不清楚,而具体到先祖之峰是否适合作为起振焦点的基础,还需要一个完整详细的评估过程。 “其次,即便确定了先祖之峰的条件合适,我们也要确定一个改造和建设的方案。 “先祖之峰的深蓝裂隙和塔拉什平原的深蓝之井情况不同,它的魔力涌源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应该是不可能像当初的刚铎帝国那样直接建造一个露天萃取井就可以的,我们可能需要一种新的魔力萃取和转换方式,这一点……如今在塔拉什平原进行的能源站示范工程或许能提供一些经验和思路,但总体上,这仍然是个难度惊人的大工程……” 高文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后才沉声提醒着众人:“从零开始建造一个新的‘深蓝之井’,这不一定会比一号方案简单,昔日的刚铎先民们在塔拉什平原上建造萃取设施的时候都不容易,虽然现在我们的条件比数千年前的先民要好很多,但先祖之峰的情况也比塔拉什平原要复杂得多。” 高文的提醒让会场上有些人激动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这事实性的难题是无法回避的,不管先祖之峰内部的条件再怎么合适,如果不能把它改造成为起振焦点的核心那么一切都还是空谈,而在这件事上……诺依人送过来的技术资料帮不上洛伦人。 “我们可以接受对圣山的破坏性改造,但我们担心即便大规模的开山裂石活动也很难触及山体深处的裂隙带,”雯娜·白芷的声音传来,“根据前些日子我们派进山里的学者们带回来的情报,先祖之峰中的魔力焦点皆指向地下深处,即便不考虑‘萃取’方面的难题,穿透这厚重的山体本身就是个难关。恕我直言,哪怕是尘世黎明号上的那种‘超临界加速器’,在圣山面前也是有极限的,更何况我们也不能接受用超临界加速器来直接轰炸开山——这会酿成失控的地质灾难,甚至可能会毁掉裂隙带。 “其次,即便我们穿透山体‘凿’出了几条可以通往裂隙带的‘隧道’也没有意义,我们还要想办法在裂隙带附近建造大规模的能量采集和转换设施,这一切都要在地下深处进行,施工难度前所未有,哪怕塞西尔的工程机械也不一定能办到吧?” “……确实很有难度,”高文思考了片刻,微微点头沉声说道,“地底开掘本身的难度不谈,这一切都要在深蓝裂隙‘旁边’进行,这才是最大的困难,没有安全装置保护的原始深蓝脉流有着巨大的危险性,而在地下深处,一旦脉流稍微发生一点失控,带来的恐怕就是整个区域的坍塌和熔毁……” “而且别忘了,刚才雯娜女士提到先祖之峰内部的时空结构已经在深蓝网道的影响下发生畸变,”白银女皇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她似乎刚刚与自己的皇家魔法顾问进行过交流,“在时空结构不稳定的区域活动本身就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更不要提这个过程中还要频繁动用带有高能量反应的工程设备——施工人员可能会跌入暗影界,跌入幽影界,甚至更危险的异常半位面。” 一个接一个的难点被抛了出来,会场上乐观的情绪渐渐转为沉重严肃,紧接着,站在一位位领袖身后的技术顾问们便开始了忙碌,他们分析着先祖之峰的实际情况,考量着现有的技术体系,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在他们有限的知识体系中可能存在的解决方案,而在技术顾问们的辅助下,与会者们又在交换着新的意见——却仍不免渐渐陷于僵局。 高文紧皱起了眉头,面沉似水地思考和权衡着。 他知道,在一号方案和二号方案都被提前宣判死刑的当下,奥古雷部族国所提出的“三号方案”恐怕已经是目前唯一可行也最容易实现的方案,至少从大的方向和路线上,这个方案是没有问题的,但一旦涉及到具体的“实现”环节,困难便接踵而来。 一阵轻微的干扰噪声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也传入了每一个与会者所使用的魔网终端里。 高文心中一动,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循着感知中的方向看向了圆桌中央,他看到一片闪烁的光点在空荡荡的会议桌上空逐渐凝聚起来,几台原本没有启动的备用魔网终端不知何时已经启动并正在自行运转,在这些终端的连接下,那些闪烁的光点很快便汇聚成了一个半透明的模糊虚影—— 那是一位女性,朦胧的面容被雾霭般的薄纱覆盖,双眼中充盈着代表魔法光辉的奥术火焰,她身穿黑色而繁复的宫廷长裙,半透明的身体漂浮在所有人面前。 “抱歉,希望我的不请自来没有影响到你们,”突然以投影形式降临会场的弥尔米娜慢慢转着身子扫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高文的位置上,“想听听我的意见么?” 会场中的气氛一瞬间发生了改变,与会者的身影中有一大半都突然显得紧张且郑重起来,他们注视着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大部分人都难掩脸上的愕然与意外,只有少部分人在惊愕之余渐渐放缓了脸色,只是仍然维持着严肃的模样。 神权理事会高级顾问的存在对于联盟的领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自112会议之后,随着神权理事会的暗中推动与逐步发展,一些涉及到“神与思潮”的真实情报也在渐渐向理事会和联盟各国的中层传递、公开,这里的与会者对弥尔米娜并不陌生,也都知道神明的真实情况,但知情是一回事,突然在会场上看到一个昔日女神不请自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都没想到弥尔米娜会突然出现。 高文大概是这里最冷静的一个,事实上他用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跟对方来一句“吃了么”的冲动,而是努力维持着威严冷静的姿态开口:“你有什么计划?” “其实很简单,我去调查先祖之峰深处的裂隙带,”弥尔米娜开口说道,“厚重的山体和不稳定的时空结构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我可以化作纯粹的魔力直接进入先祖之峰的魔力循环中,甚至可以直接‘流入’裂隙带里,如果一切顺利且情报可靠,那么一天内就会有结果。” 会场上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讨论声,高文却对那些讨论的声音充耳不闻:“然后呢?如果你确认了裂隙带的存在而且他们符合起振焦点的技术要求,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首先,我会把先祖之峰内部的所有情况都制成详细的资料交给你们,其次,我可以把那些脉流‘引’出来,引导至山体外部——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先祖之峰内的深蓝裂隙要如我们推测的那样,要比塔拉什平原地下的脉流稳定,”弥尔米娜很自信地说道,“这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引出来?”高文扬了扬眉毛,“你打算怎么引出来?直接改变深蓝脉流的流向么?它会那么‘听话’?” “用我自己充当‘导管’,”弥尔米娜的语气仍然十分自信,“我可以让自己的‘性质’无限接近于深蓝网道,相信我,只要方法得当,深蓝脉流是可以很‘听话’的——对我而言,那些澎湃的魔力就只是‘河流’而已。” “在那之后呢?”这一次开口的却是另一边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你怎么脱身?如果把自身化作‘导管’,那……” “我?我就不脱身了,我留在先祖之峰,”弥尔米娜微笑着,尽管面容笼罩在朦胧的面纱之后,那笑容却清晰可辨,“我会留在先祖之峰持续为整个观测装置供能,直到世界得救——或注视它走向末路。” 会场上突然间安静下来,一种难言的气氛萦绕在空气中,而高文则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注视着弥尔米娜的身影,片刻后才慢慢开口:“那么当世界得救之后,你会复原么?” “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弥尔米娜收敛起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我并不是要将自身彻底‘融化’在深蓝网道里,只要观测装置的使命结束,我就会让裂隙复原,这个过程对我而言其实是很安全的。至于在这一切结束之前……” 她顿了顿,语气淡然:“对于寿命悠久的我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年半的‘执勤’而已,这在我眼中短暂的就如同一瞬间。” ------------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夜风渐凉 弥尔米娜的话音落下,整个会议厅中陷入了一时间的安静,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一条路,让魔法女神去完成对先祖之峰的改造,甚至成为观测装置核心的一部分,这超出了此前的所有预案,以至于连高文都必须从头好好思考这么做的可能性。 而在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一个略显低沉敦厚的声音才终于打破沉默,那是矮人之王莫顿·熔火,这个如岩石般强壮、有着暗红色胡须和头发的老矮人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弥尔米娜:“可这有个问题……女士,如果你出手相助,会不会导致魔法之神的神座与凡人世界重新建立连接?” 弥尔米娜平静地回应着矮人之王的注视,面纱下露出一丝笑容:“在这整个过程中,可有人祈祷让魔法女神降临尘世?” “这个……倒是应该没有,”莫顿·熔火摸着自己的胡须微微摇了摇头,“而且即便到时候有这个苗头,也会被仲裁庭的审判修士们提前掐灭的。” “那么我也不是因凡人的祈祷而做一切,”弥尔米娜淡淡说道,“这将是我的自由意志,一个名叫‘弥尔米娜’的强大法师自发采取的行动,与信仰无关,也不是思潮的共鸣,而且我有必要纠正你的一个说法,莫顿,这不是什么‘出手相助’——在这个世界的命运面前,神明从来就不是‘局外人’,你们在拯救你们生存的世界,我也在拯救我所生存的世界。” 弥尔米娜的最后一句话显然给会议场的所有人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影响,许多人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他们带着恍然与了悟,在片刻的思索中轻轻点着头,他们似乎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此时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魔法女神”其实不仅仅是个曾高居神座的神明,更是一个和他们同样生存在这颗星球上的……生灵。 这一次,已经不再是神明拯救凡人的桥段,这是神明与凡人共同的自救。 “我来说两句吧,”在短暂的寂静中,高文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首先神权理事会方面已经可以确定,弥尔米娜女士和尘世之间的思潮连接已经完全断开了,因此在做好安全防护的前提下,她在尘世活动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这一点我们也已经进行过测试。 “其次,在座的诸位对神权理事会的研究成果应该也不陌生,我们都知道,‘神明’的本质是凡人思潮的映射,简而言之,神明与凡人之间是否建立心灵钢印,重点其实完全不在于神明自己做了什么,而在于凡人们‘认为’神明做了什么。因此一直以来,我们对神权理事会高级顾问的‘消息封锁’本质上都只是在‘防止民众重建思潮’,而非是在管制高级顾问们。 “以上这点其实大家应该都是明白的,但若无人提醒,我们也难免会陷入思维误区,搞错了神权理事会工作的重点。 “因此,弥尔米娜女士参与到先祖之峰的项目中本身并不是问题,我们是否能做好舆论工作、消息管控,是否能做好对相关人群的教育、扫盲、引导才是最大的问题。 “最后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迟早都要面对神与人相处的‘最终秩序’,神权理事会的工作是有一个最高目标和相对明确的路线的。关于‘最终秩序’这一点,我在上次的神权理事会内部通函中也曾提到过,我们最终不是要消灭神明,更不是要否定神明这一概念,这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神权理事会的宗旨从一开始就是尊重并顺应自然规律,而不是与之相反。 “那么,现在或许就是我们朝着这个‘最终秩序’迈出脚步的时刻,它到来的早了一些,不如理想的那样按部就班、平稳过渡,但既然它已来到眼前,我们便应做好准备面对这个时刻。”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注意到圆桌旁的许多与会者已陷入思索,而不远处的罗塞塔、贝尔塞提娅等几个熟悉的身影则在微微点头,他们注意到高文的视线,便抬起头来朝这边轻轻颔首,目光中带着赞同与认可——连奥菲莉亚·诺顿的身影也不例外。 “那么……就暂时以此为最终方案吧,”在短暂的思考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打破了会场中的沉默,“我们首先完成对先祖之峰的探索和评估,这一步由弥尔米娜女士完成,如果确定先祖之峰的条件符合,则技术人员迅速跟进,根据先祖之峰的实际情况对诺依人发来的‘魔潮观测装置’进行调整和设计,如果先祖之峰的条件不合适……我们也能尽快去找替代方案。” 他的目光随后看向高文,微微点头:“无论如何,首先行动起来是最重要的。” “这将是一项极其巨大的工程,仅仅是建造‘起振焦点’本身,其规模便不亚于那两道贯穿刚铎废土的阻断墙,即便有弥尔米娜女士出手相助,周边设施的建造也将是一项艰巨的挑战,”高文点点头,接过话说道,“好消息是联盟不久前才进行了‘练兵’,废土阻断墙项目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经验。我们现在有进行这种超大工程的器械与人员,以及协调指挥这种大型项目所需的团队,一切都可以很快开始。” 他慢慢说着,目光再次落在了眼前的那些技术文件上,在其中一页纸上,魔潮观测装置庞大而复杂的结构映入他的视线。 渐渐的,那幅蓝图在他眼中化作了另一幅更真实的图景—— 那是奥古雷高耸的圣山,那是圣山周围广袤的平原与丘陵,那是一座被彻底改造的“先祖之峰”,以及环绕先祖之峰修建的巨大感应器阵列。 那将是举世界之力建造而成的一个奇迹。 会议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很晚,当首脑们在会议桌上的商谈结束之后,塞西尔城已经临近午夜。 在这个初冬寒凉的世界,霜天座正渐渐爬升至天空的高点,几点寒星在夜幕中闪烁着,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清冷之辉显得格外冷冽。 会议桌旁的全息投影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熄灭,疲惫的参会者们纷纷起身,并在向三大常任理事国的席位质疑之后渐渐消散在空气中,直到最后,留在会议桌旁的全息投影只剩下了一个,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仍然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到其他以远程形式参会的首脑们都离线之后她才突然开口:“关于您所提到的‘最终秩序’……我们真的做好准备迈出这一步了么?”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白银女皇:“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白银女皇揉了揉额头:“您说呢?” “好吧,真话就是……我不确定,没有人能够确定,”高文轻轻叹了口气,坦然说道,“这世间很多东西都可以量化,可唯有‘思潮’是一种不可量化的东西,它是注定的混沌系统,每一刻的发展变化都无法精确预测……但无法精确预测并不意味着它就没有大的方向可寻。 “我们现在确实没有做好全面迎接‘最终秩序’的准备,毕竟除了少数几位‘高级顾问’之外,仍有数量众多的‘众神’还在他们的神位上,这些神明仍然位于锁链的另一端,不管神权理事会这些年做了多少削弱锁链的工作,不管这些神明是否已经挣脱了部分钳制,世界各地的教会仍然能收到神术与神谕反馈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离那个最终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但在局部领域,‘最终秩序’确实已经有了实现的苗头,这主要是在几位高级顾问身上,虽然现在还没到可以对全民公开其存在的地步,但在塞西尔进行的一系列‘受限社会实验’中,几位高级顾问与尘世的接触确实都取得了比较理想的结果。” “‘受限社会实验’?”贝尔塞提娅好奇地看着高文,“我对这倒是有些兴趣。” 高文看了贝尔塞提娅一眼,突然提起了一个好似不相干的话题:“……你平常看魔影剧么?” “魔影剧?”贝尔塞提娅皱皱眉,“有时间会看一点,不过这跟您提到的那个‘受限社会实验’有什么……” “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关注一下近期由塞西尔文宣部、神权理事会和菲尔姆影业公司联合推出的一部纪录片,在神经网络中就有观看接口,”高文微笑了起来,“或许会很惊喜的。” 贝尔塞提娅愣了一下,随后带着些许疑惑点了点头:“这……好的,回头我会看一下的。” 高文笑了起来,他慢慢站起身子,在短暂的沉默和思考之后,他才轻声说道:“盲目的膜拜和盲目的抵制并无本质区别,无视自然规律而否定我们这个世界中关于‘神明’的部分,那也是一种愚昧和盲信,甚至往严重的方向说,将来造出个‘无神之神’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神权理事会本身成为了滋生神明的土壤,那恐怕和起航者遗产中滋生出一个‘逆潮’一样,将成为这世间最大的灾难。 “说真的,我可不想再看见第二个‘逆潮’了。”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是凡人最容易犯的错误,”贝尔塞提娅也站了起来,听着高文的话,她轻轻呼了口气,身影渐渐在空气中变淡,“我会牢记您今天的话。” 随着贝尔塞提娅话音落下,她这会议桌旁的最后一个身影也终于离线。 但会议室中并非只剩下了高文一人——除了瑞贝卡之外,提尔、梅丽塔这两位“全权大使”也还留在房间。 与塔尔隆德的通讯网络还未完工,与安塔维恩的通讯过程则较为繁琐,因此在这次会议中,参加会议的是两位大使。 梅丽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来到高文面前:“关于诺依人的观测者飞船解体闪光一事……都是真的么?” “你觉得我是演了一出戏,为的是促成魔潮观测装置的施工方案么?”高文笑着看了蓝龙小姐一眼,“我可没有能力在夜空中制造出一道在全大陆都能看到的闪光——而且世界上那么多星相学家,要想判断那颗‘亮星’是大气层内的幻象还是太空中的闪光并不困难。” “我并不怀疑那道闪光的真实性,只不过您‘临场发挥’的能力也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梅丽塔笑着摇了摇头,“当然,塔尔隆德方面是支持魔潮观测项目的,我对‘三号方案’也没有意见,只不过我有些私人方面的好奇……” “消息是真的,”琥珀的身影慢慢从高文身旁的空气中浮现出来,她看着梅丽塔的眼睛,“恩雅女士捕捉到了那道闪光中蕴含的力量——事实上正是因为那闪光中蕴含着异神的神明之力,它才可以传播的如此之远。毕竟……从那里到这里,连光都要跋涉二十二天。” 在听到消息来源之后,梅丽塔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随后化作一片默然。 “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诺依人就确定了我们这颗星球是最佳的观测点,在过去的一百二十六年里,他们的观测飞船一直在朝这边行进,在四光年的尺度上,那艘船其实几乎就要到站了……真的很可惜,”高文摇了摇头,“站在联盟领袖之一的角度,一个异神降临在这颗星球上是一件让我很紧张且抵触的事情,但站在个人的角度……我本是希望那位观测者可以成功的。”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梅丽塔轻声叹息着,抬头看向了窗外。 如墨一般的夜幕中,霜天座的几点繁星清冷依旧,那道闪光已经彻底消弭于星海。 在这冰冷而无尽广袤的天文尺度下,异神留下的光辉也只不过在夜空中点亮了十几秒钟,而在这十几秒钟内,在更加遥远深邃的群星之间,又有多少文明正在不断推进的魔潮中静静寂灭,连这点闪光也没能释放出来? 星光洒在了静谧的庭院中,夜风吹过花坛与常青的灌木丛,低沉的哗啦声远远近近地传来,一枚被棉被包裹的金色巨蛋静静地卧在推车里,在星光下维持着长久的静默。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听上去小心翼翼的。 金色巨蛋中响起了温和的声音:“这么晚了,小贝蒂你还没睡么?” “我听说您还在庭院里,”贝蒂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经在院子里待了一整天的金色巨蛋,“而且您还把我留下值夜的女仆打发回去了……” “我只是消磨些时间,我有数不尽的时间可以这样消磨——却没必要拉上你们一起在这里吹风受冻,”恩雅淡淡说道,“你平常不用这么担心我的情况,小贝蒂。” “那不行,”贝蒂立刻摇了摇头,“我得照顾您。” 金色巨蛋沉默了一下,随后传来一阵无奈的轻笑声。 “……您一直在这里看天空么?”贝蒂好奇地问道,“天上有什么吗?” “有很多很多东西……值得记住的,值得欣赏的,值得敬畏的,值得赞美的,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群星间都有。” 贝蒂摇了摇头:“……听不懂。” 恩雅嗓音柔和:“不必懂,众生所知本就有限,甚至就连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思潮中传递的‘声音’要比光速快一点点……” 贝蒂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再次摇头:“……也听不懂。” “哈哈哈……”恩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愉快,“不懂就不懂吧,你只需开心地生活就好。我们回去吧,小贝蒂,晚风有点凉了。” “好!” ------------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冬日新剧 随着时间逐渐进入霜月,霜天座渐渐升至天空的高点,北方大陆寒冷而漫长的冬日已降临了整个帝国,从常年冰封的北境群山到南部的黑暗山脉,从西境繁荣的商业重镇到东境边陲的长风要塞,仿佛一夜寒风催促,枯叶落尽,全国多地的降雪也随之而来。 在曾经那个旧时代,寒冬的来临便意味着一年中最艰难的日子已经到来,有限的食物,御寒的高昂成本,极为恶劣的城市与乡村设施……大部分的民众在这样的季节中都只能窝在家中,精心计算着剩余的口粮与柴薪来等待寒冬的结束,没有什么娱乐,更谈不上冬日里的户外消遣——那都是属于上层社会的特权。 但不知不觉间,这样的记忆已经属于上个时代了。 菲尔姆站在魔影剧院前的广场边缘,穿着厚厚的冬装,看着正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低调的装扮让人很难第一时间将他与“魔影剧创始人”这样辉煌的身份联想起来,在冬日雪后的街头,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恰好在此地驻足的年轻人,在观望着新剧的海报和宣传投影。 这是这世界上第一座魔影剧院,也是属于他的魔影剧院——他的父亲曾是王都小有名气的剧作家,手中还有着自己的剧团,但即便如此,父亲却也不曾拥有过一座属于自己的剧院,这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菲尔姆自己也不曾想到父亲毕生的心愿最终会以这种形式在自己身上得以实现。 他在寒风中轻轻吸了口气,面带微笑地看着剧院的工作人员在门口忙碌,看着观众们有序地进入售票区和等候区的大门——菲尔姆喜欢这种感觉,哪怕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他也习惯于在每部新剧上映的日子里换上一身朴素的衣服,低调地躲在剧院附近某个视野良好的地方,就这样看着人群涌向大门。 这代表着他的心血得到认可,这是他乐此不疲的消遣。 冬日的寒风无法阻挡市民们的热情,新剧上映的日子总是这条街区最热闹的时刻,当季节的变化不再成为日常生活的限制条件,文化娱乐便会成为民众自然而然的诉求——而在这个时代,“魔影剧”便是塞西尔帝国当之无愧的“娱乐之王”。 有人群从菲尔姆身旁经过,风中传来了路人们低声的交谈,他们在讨论着刚刚上映的新剧—— “真没想到,菲尔姆先生的新剧竟然是这种……神话题材,我还以为会跟以往一样,是大场面的战争片或讲述开拓民的故事片……虽然神话题材好像也挺有趣的。” “新剧的名字叫《万法主宰》,据说讲的是魔法女神和忠诚圣徒的故事……还讲到了女神的陨落……” “说真的,这种题材真的也能拍成魔影剧么?这可不是吟游诗人胡编乱造的那种‘神话故事’啊,魔法女神……那可是真正存在过的神祇啊,我爷爷的邻居的叔叔的一个朋友甚至还是魔法女神的信徒呢……这种剧真的不会犯忌么?” “我觉得没事啊,我自己当初还是魔法学徒呢,也跟着导师念过几次祷文,多少算半个泛信徒了吧——这剧我从昨天到今天都看了两遍了,今天还被你们拽着来看第三遍……” “你都看两遍了?!”最先开口的路人忍不住惊讶地看向自己的伙伴,“那……你给个评价呗?你别说剧情,你说这剧好不好看……” “菲尔姆先生亲自监督的剧怎么会不好看,”已经连看两遍而且即将去看第三遍的“原魔法女神泛信徒”一仰头,紧接着表情又有一点点尴尬和紧张,“而且说真的,我觉得剧里面的弥尔米娜小姐……我是说那个扮演弥尔米娜女神的演员啊,其实也挺好看的,我连看两遍主要是为了看她……”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立刻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惊呼了一句:“……你连神明之姿都敢胡思乱想啊!” “我说的是扮演弥尔米娜女神的演员嘛……而且称赞女神好看这算什么胡思乱想,这不是很正常的赞美之词么——你们平常对神祈祷的时候哪个不得先夸半天……” “……还可以这么理解的么?” 路人们的谈话声渐渐远去了,细碎的闲谈与笑声很快便隐没在更多更吵杂的人声中,菲尔姆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那一小群远去的年轻人身上,直到他们没入人群之后都未收回,随后他的视线渐渐上移,魔影剧院门口悬挂的巨幅海报和漂浮在空气中的全息投影一点点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那大副的宣传画面上,佩戴着神秘面纱、身穿暗色长裙的身影如雾似幻地漂浮在背景中,充盈着神秘与优雅魅力的双眼仿佛在云雾深处俯瞰人间,八个被编剧临时加进去的圣徒排列在魔法女神的幻象之下,历史上压根不曾存在的圣器点缀在画面下方,巨大的艺术字符在画面中闪闪发亮—— 《万法主宰》——帝国文宣部、神权理事会、菲尔姆影业联合出品,根据真实历史资料改编,向世人揭示神明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这行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尘世众神》系列剧集开山之作。 菲尔姆稍稍眯起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来。 …… 同一时间,遥远的大陆极南境,白银帝国的精灵王庭中,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正静静地坐在舒适的座椅上,手边的饮料还没喝完,薯条只吃了不到一半,眼前的魔网终端正在滚动播放着魔影剧的鸣谢名单,女皇脸上的表情则有一点点呆滞愕然。 在她身旁陪她观影的几名贴身侍女脸上表情同样也有点发呆。 就这样呆滞了不知多长时间,贝尔塞提娅才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起来:“他们竟然这么干了……他们竟然真的可以这么干啊……” 她抬起头,看向仍然在滚动播出字幕的魔网终端,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幕画面——神明是如何在信徒的强大意愿中凝聚成型,神明是如何在思潮中回应祈祷降下神力,神明对世人的眷顾,世人对神明的依赖,而在这温柔又永恒的关系中,那无形的锁链又是如何一点点间本无恶意的两端渐渐绷至极限……直至最终,魔法女神为了抵御剧中虚构出来的一场“魔法之灾”而选择陨落,却又在陨落之前将整个世界的未来交付给世间众生,将自己的权柄还给凡人…… 这整部剧,从头至尾都在以正面的视角来描绘“魔法女神弥尔米娜”这个形象,也在以同样正面的视角描绘象征着凡人群体各个思潮阶段的“八位圣徒”,哪怕是最严苛的女神信徒突然跳出来,也无法从人物褒贬、角色定位、情感倾向之类的角度来批评这部剧对“女神”的描述,或指摘剧中情节存在对神明的诋毁和丑化。 他们甚至不得不承认,在对女神的感恩和赞美方面,这部剧所透露出来的“真情实意”甚至超过了那些空泛死板的祷言。 普通信徒最多会在看到这部剧之后敏锐地感觉到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协调感,感觉到那种有悖于常识,却又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贝尔塞提娅却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太清楚了——她和她的家族用了三千年来消弭自然之神对精灵社会的影响,用了无数的机谋和手腕来控制帝国境内的“秘教”蔓延,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神官世家”的继承人,贝尔塞提娅本人是知识渊博的神学家,却也是这世上最不虔诚的悖神之人,而在这部《万法主宰》中,她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悖逆与亵渎之举隐藏在这部剧的骨缝里面,从头渗透到尾——它根本无需对神明进行歪曲和抹黑,它最大的悖逆之处,是在尝试解释神明的存在。 它隐隐给了观众们一个理论,这个理论告诉所有人,神明的诞生是有原因的,而在这个理论的支撑下,它又把一个形象鲜明的、有喜怒哀乐的“女神”推到了舞台前。 它在尝试解除神明的神秘性,并以大量的赞誉和正面评价来掩盖这一意图,这将受众中信徒群体的潜在抵触心理降到了最低,但一旦受众渐渐接受了这部剧所传达出来的思考方式,接受了这种“神亦有源”的观点并将这方面的思考作为一种习惯,那种基于“神不可测”的深刻认知才建立起来的思潮映射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消弭殆尽了。 对某个真实个体的赞美和尊敬从来都不是导致神明诞生的原因,脱离思考的盲信和对虚无目标的敬畏才是,高文·塞西尔在这方面显然是再一次走到了所有人前面。 当然,贝尔塞提娅也很清楚,并非只有自己能看出这部剧背后的“真实意图”——普通民众虽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这东西的影响而不自知,可那些跟她一样常年钻研神学、对思想引导和信徒培养之道了如指掌的神官群体们却很容易就能看出问题,他们是这方面的专家。 毕竟,不管高文·塞西尔和那位菲尔姆先生的手段再怎么高明,这世界上总有聪明人是可以看清真相的,能在神学领域有所建树的人都不会是傻子。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高文·塞西尔早已建立了神权理事会,在联盟秩序的基础上,他提前以政治权威确立了新秩序下的神学权威,尤其是在废土战争结束之后,在联盟意志高度凝聚、塞西尔秩序耀眼灼目的今日,依托联盟框架而运行的“神权理事会”才拥有神学领域的最高解释权。 贝尔塞提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突然想到,那些不够聪明的信徒会被高文·塞西尔鼓捣出来的这套东西潜移默化地影响,那些稍微聪明一点却又人微言轻的信徒和神官则没有能力影响到真正的舆论,而那些真正绝顶聪明的、能够看清形势和真相的神官们…… 他们的名字其实已经出现了,而且现在就在魔网终端上播放着——他们是神权理事会在这个影视剧项目上外派出来的顾问团。 “啊,后面还有花絮!” 侍女伊莲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贝尔塞提娅的思索,她看到魔网终端上的演职员表和鸣谢目录终于播放到了尽头,魔影剧制作过程中的花絮画面则出现在全息投影中——这也是伊莲最喜欢看的部分。 在花絮上,“扮演”魔法女神的那位身材高大、容貌美丽的“弥尔米娜小姐”说错了台词,旁边的几位配角演员一脸尴尬,现场导演上前讲戏,“弥尔米娜小姐”带着歉意和无奈地念叨着:“这八个名字怎么就这么难记呢?” “我也觉得这八个圣徒的名字挺难记的,”另一名侍女在旁边小声嘀咕起来,“不过……专业演员原来也会有记不住角色名字的时候么?” 贝尔塞提娅笑了笑,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大概是因为那个演员并不专业吧。” …… 新剧《万法主宰》的上映引起了如预期中的热潮,这不仅仅是因为菲尔姆影业出品一如既往的高质量制作水准,更因为这部“神话记录片”特殊而新颖的题材以及塞西尔官方对这部剧不遗余力的宣传。 在这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的寒冷冬日里,新魔影剧一时间成了无数人关注的热点——甚至连魔法女神本人都把这剧看了六遍。 被金色橡树光辉照亮的忤逆庭院中,魔法女神弥尔米娜正坐在魔网终端和神经连接器旁边,她刚刚退出和神经网络的浸入式连接,嘴角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容来。 这一幕没有逃过阿莫恩的眼睛。 “说真的……你自己看自己演的东西就不尴尬的?”圣洁的白色巨鹿语气古怪,“我听说很多‘演员’在第一次看自己演的东西时都会有这种尴尬,你竟然还能连着看六遍……” “第七遍了,刚刚看完第七遍,”弥尔米娜随口说道,脸上一片坦然,“我有什么好尴尬的,我发挥的多自然啊——你没注意到神经网络上的评价么?一大半人都认为新剧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弥尔米娜’这个角色……” “那是因为他们没想到制作方竟然能找到一个两米多的女士去演弥尔米娜——事实上如果菲尔姆找了个山岭巨人来演你,那观众们照样会说印象深刻的。” “你就是嫉妒,”弥尔米娜斜了对方一眼,“你应该多看看网络里的留言,还有人对‘弥尔米娜’这个角色表白呢……” 阿莫恩想了想:“……那是真的令人敬佩。” 弥尔米娜:“……” ------------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进度节点 弥尔米娜其实并没有在意阿莫恩语气中的揶揄——她早已习惯了与这位自然之神相处的方式,想必对方也同样如此。 对于曾被困在神座上的“众神”而言,像这种吵架拌嘴的生活其实甚至算得上是某种恩赐。 但现在,这种日常生活恐怕不得不暂告中止了。 “在你这儿蹭住了这么长日子,现在突然要搬走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弥尔米娜有些感叹地说了一句,“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了。” “我知道,去先祖之峰是吧,”阿莫恩抬起眼皮看了这位“室友”一眼,“你真的决定要用自身为‘导管’来改造先祖之峰中的深蓝脉流,帮助凡人们建造那座‘起振焦点’?” “这是商讨之后最好的方案,成功率最高,实现难度最低,而且如果我亲自作为起振焦点的核心,整个系统的稳定度和可控程度都将得到保证,”弥尔米娜表情很认真,她已经收敛起了刚才那略有些慵懒的姿态,“我是执掌魔法奥秘的女神,这种事……本就是我擅长的领域。” “但这样一来你就会被困在那道裂隙上,”阿莫恩叹了口气,“我以为以你的性格绝不愿意再受这种束缚……” “只是暂时的——其实我对于这种‘等待’一向很有耐心,”弥尔米娜笑着摇了摇头,“而且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值得去做么?我会在那道裂隙上见证这个世界的未来,不论它最终得救还是最终走向末路,我都将亲眼见证并亲身经历,至于在那之后……无论如何我都将得到解脱。”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羡慕你了,”阿莫恩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他抬头注视着弥尔米娜的眼睛,“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打听清楚——你真的确定你可以充当这个‘核心’么?深蓝网道的力量……即便神明也不敢轻易触及,更何况你如今的力量已经衰落许多,别忘了,自从切断锁链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魔法女神’了。” 弥尔米娜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之后她才缓慢且坚定地开口:“他们曾相信我执掌着魔法领域的一切权柄——即便如今我已不在那个神位上,我也一定可以做到他们曾坚信之事。” “诺依人也曾相信他们发射到太空中的神明可以完成那趟漫长的观测之旅,”阿莫恩摇了摇头,“在超出认知领域之后,凡人的‘坚信’与神明真正的力量便没有必然联系了。” “但我想那位诺依神明也不是因为观测任务有十足的成功把握才踏上旅途的,”弥尔米娜淡淡地笑着,“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做罢了。” “……好吧,反正是你拿的主意,更何况这事儿换我我也去,”阿莫恩发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换了个语气,“还是说点值得高兴的事吧,你应该会感兴趣……” “哦?我感兴趣的东西?”弥尔米娜有些惊讶地看了阿莫恩一眼,“是什么?” “我跟杜瓦尔特打听了一下,他说先祖之峰那边有网,”阿莫恩随口说道,“娜瑞提尔可以帮忙把信号投射到深蓝脉流里,毕竟那东西的性质本质上也是纯净的魔力流动……” “你不早说这个!” …… 一份关于《万法主宰》上映之后各方反应的内部报告送到了高文的书桌上,他将其从头至尾细细翻阅了整整两遍,脸上才露出一丝有些放松的微笑。 从表面看,这只是一部最新上映的魔影剧,最大的特殊之处也只不过是联合出品方中出现了帝国文宣部和神权理事会这两个不得了的名号,但知晓内情的人却很清楚这件事背后的复杂真相——隐藏在“娱乐”背后的,是神权理事会和帝国当局共同布局、共同执行的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思潮实验,也是最大胆的一次思潮实验。 帝国元首亲自授命,神权理事会高级顾问团和无数专家共同设计,甚至有一位“旧神”亲自参与,目的则是为了验收这数年来神权理事会的路线与成效,以及初步验证“最终秩序”的方向。 数个部门的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这部“魔影剧”放映之后产生的影响,这影响不仅局限于常规的“民间舆论”,也包括神明方面的反馈、设置在魔法女神周围的反神性屏障接收到的读数,以及设置在数个“信徒样本”周围的监控点所传回的监控报告——最后这一点尤为重要。 魔法女神的信仰松散浅薄,但即便如此,在庞大的法师基数下,她也是有那么几个虔诚信徒的,这种“虔诚信徒”没那么容易转变思想,因此这些年来一直是仲裁庭密切监控的对象,每个这样的“虔诚信徒”周围都会有神权理事会派出来的审判修士进行盯梢,与之类似的,在白银帝国和提丰也会有专门对自然之神和战神“信徒样本”进行监控的审判修士暗中活动。 这些审判修士对这些“虔诚信徒”个人的言行隐私并无兴趣,他们的任务,是监控“虔诚信徒”周边一定范围内的魔力波动和神术反应,并以此间接判断目标是否在深海中重新生成了指向神明的思潮投影,基于神术逆变阵原理制成的感应设备能有效分辨出普通人中的“圣灵感应者”,审判修士们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这是神权理事会仲裁庭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之一——这方面的情报则一直是由高文亲自过目。 高文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文件——文件所引用到的原始数据来自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军情局干员、仲裁庭审判修士、负责监控反神性屏障的监督者以及弥尔米娜本人,在凡人与神明的共同努力下,在过往时代被视作“凡人不可探知之理”的思潮起伏被汇总成了可以用理性来辩读的文字和数据,而这些数据所勾勒出的模型已经隐约符合了高文构想中的那个“最终秩序”。 他的目光扫过报告书末尾,上面的字母清晰锐利,打印出来的字体赏心悦目: “……当思潮中的神明投影被另一种投影模式‘覆盖’之后,神明的活动便不会再对尘世产生任何‘连接’……即便群体中仍残留有‘虔诚信徒’这样的锚点,他们个人的思维倾向也由于遭到上述‘覆盖’效应影响而无法再次指向神明…… “在一号样本群中的采样结果显示,在大部分人群对‘思潮概念’及‘神明诞生的原理’产生基本了解的同时,该样本群中的‘虔诚信徒’所释放出的指向性思潮反应便迅速降低,即便这些‘虔诚信徒’本人并未直接接触过《万法主宰》,也从未了解过该剧所传达出的信息,这一变化仍然十分显著……个体在深海中的思维投影会被群体投影覆盖,这是符合‘思潮’规律的……” 高文摸着下巴,在心中复盘着他构想中实现“最终秩序”所需的步骤——第一步,削弱神明与尘世众生之间的思潮连接,第二步,用基于理性的新思维方式来“覆盖”掉旧有的思潮投影,第三步,神人共存……目前看来,这些步骤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诺依人是否也是走的这几步。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应该向诺依人询问一下对方的宗教变迁和神话历史,当然也仅限于询问和参考——那是一个与洛伦截然不同的族群,双方从生理到心理模式都可能有巨大差异,而思潮变化这种东西极易受到族群行为模式的影响,诺依人当年走通的路……对洛伦而言不一定也适用。 与此同时,高文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理论上《万法主宰》这部剧产生的影响其实不只局限于魔法女神的信仰领域,这部剧中所传达的“思潮”和“神明诞生”的概念是普适的,放在其他神明身上也通用,只要有足够多的受众接受了这部剧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么对于众神以及教会的“思考”便注定会在民众中逐渐扩散,并渐渐影响到其他神明的信仰领域…… 再考虑到神权理事会过去几年来不间断的工作,许多教会或主动或被动地进行着内部的调整和转型……理论上,洛伦众神应该都已经开始受到思潮“松动”的影响。 甚至可以更乐观一点——某些神明的“神位”,恐怕已经被稍稍撬动了一些。 当然,这种“撬动”不会太多,毕竟不管神权理事会的工作再怎么顺利推进,不管高文摸索出来的这套方法再怎么科学高效,面对全世界范围内亿万众生所形成的群体思潮,这些小小的变化所能产生的影响都注定是有限的,并非所有神明都能像阿莫恩那样一脑袋莽在空间站上,或者像弥尔米娜那样愣把自己“饿”几千年来越狱成功,洛伦众神中大部分神明的神位都是异常稳固的。 但高文隐隐觉得,只要有了“撬动”的倾向……就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会引发某种连锁反应才对。 因为众神也是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的,哪怕祂们在此前没有找到机会采取行动,可如今有了这个机会,祂们……或者至少是祂们中的一部分神明,应该会行动起来。 尝试与尘世建立联系,尝试配合凡人们的行动,尝试主动切断对信徒的反馈……不管是什么,采取行动这件事本身是必然会发生的。 高文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改造思潮的工程本身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值可以参考,但作为整个计划的执棋者,他仍旧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某种“进度”的存在,而这一次进行的大规模思潮实验就将是这个进度表中最重要的一道刻度。 这是神权理事会开始运行以来,帝国官方第一次大规模、公开化地将“思潮”及其相关概念传输给大众,这是一次大型实验,也是对众神主动发出的一次“联络信号”。 众神会对此做出回应么?还是说……在这个实验开始之前,祂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呢? 不论答案如何,有一点高文已经可以确定——弥尔米娜在先祖之峰的行动将是安全可控的,“思潮实验”的初衷虽然并非为了验证这一点,但这份实验报告仍然来的恰到好处,它可以打消自己的很多疑虑。 轻轻呼了口气,高文暂时将眼前的报告放到一边,又随手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被画上神秘花纹的打印纸。 这并非是某个部门提交上来的文件,而只是一份手绘图,是高文自己画出来的。 宽阔平整的纸面上,精细的笔触描绘着大量弯弯曲曲、相互连接、仿佛符文却又似是而非的纹路,这些纹路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文明纪元的古老神秘之感,几乎填满了整张纸面,却还剩下最后一小部分还没画完。 高文盯着这纸上的东西看了片刻,随手拿起旁边的钢笔,开始继续绘制那没画完的部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旁边,紧接着琥珀的脑袋便从书桌前冒了出来,她从暗影裂隙里钻出小半个身子,一边好奇地看着高文正在绘制的东西一边开口问道:“又画什么呢……这啥玩意儿啊?看着也不像是符文设计图或者机械图纸啊……” 高文早已习惯了琥珀的神出鬼没,听到对方的话头也没抬:“这是之前尼古拉斯他们在那个‘暗影大厅’中看到的东西,是‘锚点发生器’表面覆盖的图案,我这两天在凭借记忆把它们全部还原出来。” 琥珀顿时目瞪口呆,愕然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发出一声怪叫:“妈哎……真亏你能轻描淡写地把这种事说出来!这种我看一眼都头晕眼花的玩意儿你是凭借记忆画出来的?这还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我只是恰好记忆力超群罢了,”高文这时候又画完一笔,才抬头瞥了琥珀一眼,“你要么就进来,要么就回暗影界里,别光一个脑袋连着肩膀漂浮在我桌子前面行么?看着怪惊悚的。” “哦哦,我钻一半给忘了。”琥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拍了拍脑袋,紧接着便连蹦带跳地从暗影裂隙里钻了出来,然后又回头很仔细地用手把暗影裂隙拽到一起按压平整——其实平常她也没这个多余的步骤,今天这显然是心血来潮,而这一幕让高文的眼皮立刻跳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高文神色怪异地盯着眼前这个暗影突击鹅,“你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别在意别在意。”琥珀一边摆手一边凑了过去,这时候高文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开始勾勒纸上的最后几道线条,而随着整个图案的逐渐完整,琥珀突然感觉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给吸引了一瞬间。 下一秒,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妈耶!) ------------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历史漩涡 琥珀感觉自己突然间坠入了一个旋涡,这旋涡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她所看到的只有不断旋转的光影,这些光影混混沌沌地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大堆褪了色又缠绕在一起的丝带,它们环绕在自己身边飞快旋转,其景状如浪涛呼啸,耳畔却又寂静无声。 在这庞大的异象面前,寂静无声反而变成了最值得恐惧的一点,任何一个正常心智的生物突然落入这样的静谧旋涡中恐怕都会感受到巨大的精神压力,然而奇怪的是……琥珀一点都不害怕。 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才对,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平常咋咋呼呼的外表下,她其实一向很怂。 可是在这个不断旋转又寂静无声的旋涡中,她丝毫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她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着周围那些在无声中飞快旋转飞掠的光影,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这是什么状态,也不知道高文是否已经发现自己的异常,一种奇怪的、超然的“心境”似乎悄然覆盖了她原本的性格,然而她自己又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清醒冷静,这感觉很奇怪……她仍然是自己,但她又好像不再是自己了。 光影飞掠中,她突然注意到那些缠绕褪色的“丝带”中好像出现了一些依稀可辨的“风景”,这让她下意识地集中起了视线,而随着视线集中的瞬间,那些在她身旁环绕飞舞的“旋涡”竟突然间减缓下来,这让她一下子看清了那些光影的细节—— 她看到了一道道仿佛裂隙般的窗口,而在这些被拉长的、扭曲的“窗口”外面,赫然是无数光怪陆离的……风景。 这些构成漩涡的……竟然是无数变形的“画框”,画框中凝固着不知来自何处、不知来自何时的景象,琥珀惊讶地注视着这些正在缓慢从自己眼前划过的光影,她看到那里面凝固着陌生的山川河流,陌生的天空与大海,还有从未见过的城镇,穿着奇装异服的、甚至连容貌体态都显得十分怪异的“异人”。 在好奇中,她终于大着胆子伸出手去,触碰了其中一道光影——那光影中凝固着一座陌生城市的街头风景,在褪色的、黄昏般的凝固画面中,可以看到无数盛装出行的人群以及巨大建筑顶端悬挂的旗帜和彩带,远方还依稀可以看到某种伫立在大地上的塔状建筑。 在琥珀的手指触碰到这光影裂隙的瞬间,裂隙中那凝固在某个古老时代中的风景突然间恢复了色彩,街头人群开始欢呼庆祝,巨大建筑上空的旗帜迎风飞舞,楼梯上镶嵌的、仿佛水晶玻璃般的巨大平面上开始播放某种……“节目”,庞杂的信息瞬间涌入了琥珀的脑海,那是无数人的思想、无数人的交谈,在这风暴般涌来的信息中,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简短的词句—— “载人探测飞船将于今日……这一天将被历史铭记,我们的领袖发表重要讲话……巴克罗姆共和国会在群星间留下自己的第一个脚印……佩提亚女王向我们发来贺电……” 琥珀的手指如触电般收回,一种巨大的紧张感让她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而随着“连接”的中断,那风暴般涌入脑海的信息也戛然而止,她感受着头脑中有大量无法处理或来不及处理的碎片正在飞快消散,然而她刚才听到的那只言片语仍旧清晰地留在脑海,提醒着自己刚才一切并非虚幻。 又过了两三秒,她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猛然间收回手指——在那最后的瞬间,在那画面远处的巨大塔状建筑发出了轰鸣声,它开始渐渐升上天空,而几乎与此同时,一种庞大的恐惧和疯狂便充斥了她的感知,这种恐惧和疯狂仿佛是和那道光影一同被凝固在古老历史中的“残响”,它的本体或许已经随着岁月消散,可它留下的气息却被历史记录了下来。 琥珀觉得自己“预感”到了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所以才会在这气息真正降临之前收回手指。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海中波澜起伏,她看向眼前那道仍然在缓缓移动的光影裂隙,看到裂隙中所凝固的景象再次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黄昏般褪色的画面中,某个时代的城市街头挤满了盛装出行的人群,楼宇上的旗帜在风中静止,远方大地上的巨塔巍峨挺立,所有人的面孔都凝聚在自信而灿烂的一刻,凝聚在某个恐怖末日降临前的几分钟内 褪了色的历史幻象中,记录着某个古老岁月中的一次夭折——不知为何,琥珀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了悟,即便她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情况。 一点冰凉的触感突然从脸上传来,琥珀下意识地蹭了蹭脸颊,这才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几滴眼泪——与自身意志无关,不知为何流下的眼泪。 “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这怎么……”她喃喃自语着,在困惑中擦掉了脸上的眼泪,随后又在困惑中看向了周围那些正在缓慢移动的光影裂隙,一幕幕不知何时凝固在此的景象缓缓从视野中划过,突然间,又有新的光影裂隙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犹豫中,琥珀再次伸出手指,触碰了那一幕与其他裂隙都截然不同的光影——那道狭窄拉伸的画框中,呈现出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起伏的浪涛声鼓动着耳膜,这道裂隙竟直接将琥珀的心智拉到了某个历史夹缝中的时间节点“现场”,她愕然地看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无尽汪洋上空,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消融在天地之间,只有视野悬浮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又看到远方有一座规模巨大的岛屿,岛屿边缘高耸嶙峋的峭壁在阳光下泛着光辉,细碎的海浪拍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散作一片灿烂的银光。 下一秒,就在琥珀心头还疑惑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时候,某种恐怖的轰鸣声和心中突然泛起的心悸便打断了她所有的思路,她下意识循声望去,便看到此生前所未见的恐怖一幕扑面而来——一座规模几乎相当于尘世黎明号数倍大小的巍峨巨舰撕裂了天空,裹挟着炙热的火焰与缠绕的雷霆自云端坠落,厚重的云层在那巨舰周围蒸发退散,恐怖的风暴在高空降临,海水在沸腾,天地在震颤,远方那座巨大岛屿边缘的海岸线也仿佛被无形的重力场冲击,高耸巍峨的海岸峭壁眨眼间分崩离析! 琥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恐怖的庞然大物朝自己坠落下来,在巨大的惊愕和恐惧中甚至失去了移动视线的能力,而就在这时,她又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正在下坠的巨舰边缘出现了一些细小的东西——那是“人”,远远看去像是海妖一样的身影,这些身影从飞船中脱离并坠向大海,却又在真正落入海中之前便在空中砰然爆炸成满天的水花。 成千上万的海妖在空中解体,化作这片即将沸腾的大海上的一道狂风暴雨,她们的母舰则狠狠地撞击了远方那座岛屿,巨浪腾空,冲击波甚至撕裂了海床,撞碎了元素界的壁垒…… 然而琥珀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她的心智从这道历史夹缝中被“甩”了出去,她再度回到了那个旋涡中,而且旋涡亦再次失去了控制,狂乱的光影在她眼前飞快旋转飞掠着,这一次不管她再怎么集中精神都无法让它们减缓下来,而在这不受控制的坠落过程中,她又一次次与那些光影接触,短暂的触碰中,无数错乱纷繁的信息如狂风中的落叶般掠过她的感知。 有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进入她的脑海,其中有交错闪烁的画面,也有不知何人的交谈与低语—— 她看到了燃烧的城市,不可名状的增生之物从类似教堂的建筑中如泥浆般涌出,吞噬着沿途的一切生灵,人群在尖叫中成为血肉的食粮,辉煌的王国一夜间坠入深渊; 她看到了巨龙掠过天空,以冷漠的目光俯瞰大地,那些巨龙强大却又充满暮气,绝非今日正在竭尽全力重建家园的“联盟子民”; 她还看到平原上匍匐的人群,他们在恐惧中挖去了自己的双眼,弄聋了自己的耳朵,他们在大地上号哭祈求,祈求某种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到的灾难可以饶恕自己,然而下一秒,无形之物便吞噬了这些哀求的人们,让他们化作苍白的碎屑随风散去。 随后,她看到了巨龙与逆潮帝国的战争,看到了塔尔隆德大护盾的建立,看到夜空中群星闪烁,无数辉煌的闪光在太空中流向远方,巨大的船团剪影在黎明前夕启程离开这颗星球…… 在这个过程中,无数人祈祷、祝福、哭泣、欢笑,无数的阴谋、赞美、誓言、诅咒充斥着她的耳朵。 琥珀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正在坠入这颗星球的“历史”——她越往漩涡的深处走去,便越是在前往这历史的起点,前往那一百多万年前的古老岁月。 与此同时,她又在恍惚间有所了悟:这是某种……从上古时代持续至今的观察,是某个古老存在的记忆,她并非走在真实的时间隧道中,而是走在某个被记录下来的“存储介质”里,她所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过且无可更改,同时又在这个世界留下重要痕迹的瞬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知晓了这一切,但她就是知道,就好像这一切本就是她应该知道的一般。 而现在,她已经渐渐抵达了这历史轨迹的最深处——那不断旋转、仿佛无穷无尽的旋涡是有尽头的,她可以看到那些错乱旋转的光影正在渐渐变得稀疏且“平滑”,如果说这是一个极深极深的水池,那么现在她恐怕就要触底了。 琥珀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历史之底”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她知道那一定是这整个旋涡中最重要的瞬间,甚至可能是这个世界诸多被遗忘的历史中最至关重要的片段,她期待,好奇,但又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恐惧……没来由的恐惧。 下一秒,她眼前飞掠而过的幻象中突然出现了一幕古老的星空,在那繁星照耀之下,是战火中的大地,而在璀璨繁星之间,是无数庞大物体突然进入实体宇宙时爆发出的闪光,那怪异的闪光连绵成片,每一次闪光中都可以看到有庞大的飞船或别的什么东西所勾勒出的巨大阴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飞船,巨大、威严而又古老壮丽的飞船。 琥珀突然反应过来:她看到了起航者船团。 她看到了起航者船团降临这颗星球的一瞬间。 然而下一秒,这一幕幻象便飞快地掠过了她的视线。 琥珀愣了一下,一时间还没察觉到有哪不对,但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她还在不断朝着这段“历史漩涡”的深处下坠,她还没有真正“触底”,她正在前往一个比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更加古老、更加不为人知的时间节点!! 她还以为这段历史记忆的起点会是起航者的降临——在她的惯性印象中,这世界上延续至今的所有“事件线”中应该都不存在比起航者降临这件事更加古老的事件才对,然而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前往比这个古老事件还要早的某个时刻! 下一秒,她眼中纷繁旋转的旋涡骤然间静止下来,最后一道光影裂隙掠过了她的视线。 她到这时候才终于触底了——触底发生在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前夕的某一天。 视野中一片黑暗,那道光影裂隙中竟然没有记录任何可以被人理解的画面,琥珀只感觉自己浸没在一片混沌虚无之中,而在这虚无深处,无数吵杂的声音渐渐浮现上来。 她听到了嘶吼声,狂乱的呢喃声,某种远超人类理解的强大存在濒临疯狂时发出的咆哮声,她还听到了祈祷与哀求,以及某些庞然巨物倒塌撕裂的巨响。 在这混乱的声响中,突然有清晰且理智的声音传到她耳边:“……无可挽回了……” 琥珀使劲瞪大双眼,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许多巨大伟岸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她自己的身影也好像变得和这些身影一样高大伟岸,这些古老的伟大存在正在与自己交谈,又好像是在各自自言自语—— “无可挽回了……” “……濒临失控……恶意已充斥整个……” “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 “接受吧,接受这个结局……” “至少他们能活下来……这恐怕已经是我们最后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情。” “那个年轻的极地文明怎么办,他们封闭了一切……” “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 那些充斥在四周的自言自语声突然停了下来,琥珀茫然地四顾着,直到……她听到“自己”在开口说话。 “……释放信号吧,向他们宣示我们的存在。” ------------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答案 这是琥珀在“旋涡之底”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现在,这道由无数光影交叠扭曲而成的旋涡已经在她周围彻底凝固下来,混沌的黑暗在漩涡之外笼罩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她已经在这历史记忆中触底,而在这旋涡的底部,是一层模模糊糊却又不可逾越的障碍,她尝试着向那旋涡更深处移动,尝试着去看清那道模糊障碍背面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一个比旋涡之底更加古老的时间点,应当是那些体型巨大的古老存在进行最后一次交谈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她尽全力贴在那层如雾似幻却又不可逾越的屏障前,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些交错的、灰白色的光影,然而当她再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自己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一股庞大的吸引力骤然从身后传来。 “哎妈……”琥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被那道庞大的吸引力强行拽离这道旋涡,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这旋涡本身对她的排斥,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在飞速移动中渐渐虚化,又在虚化中渐渐归于黑暗,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数小时,也可能只有一个瞬间 琥珀发现自己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撕裂,就仿佛她已经活过了比文明记叙还要悠久的岁月,以至于无法再精确判断这些“短暂时间”中的差别,然而还不等她仔细体会这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便飞速地从她灵魂中剥离了,她再次恢复了正常的对于时间的感知,也再次感觉到……现实世界的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她猛然间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房间中,高文正坐在书桌前,他手中拿着钢笔,正准备补完纸上的最后一道线条。 她感觉自己在某个异象中起伏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然而现实世界中只过了一瞬间,这个瞬间甚至短暂到了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程度。琥珀眨眨眼睛,在异象中起伏沉沦的经历与眼前这仿佛从未中断的现实景象产生了某种撕裂感,这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而就在这时,本应对刚才那个瞬间毫无察觉的高文却突然抬起头来,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定定地落在琥珀身上。 在琥珀开口之前,他便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刚才发生什么了?” 注意到琥珀脸上表情怪异,似乎茫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高文才紧接着补充道:“我刚才感觉到你的气息……有一个非常非常短暂的波动,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持续时间不到百分之一秒,但我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现在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近一段时间以来,琥珀身边总是被异常现象纠缠,高文对此始终很在意,因此哪怕只是察觉到了一点点异常,他也会立刻注意到并确认对方的状态,现在看来……异常现象果然再次出现了。 “我刚才……我刚才看着你画的这些花纹,突然间好像被‘送’到了某个地方,”琥珀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心中那种诡异的撕裂感虽然仍在,可与高文的交谈却在迅速将她的心智重新拉回到“现实世界”,这让她的状态飞快好转,语言也流畅起来,“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光影漩涡,那旋涡中都是古老的历史瞬间,我在里面不断下坠……” 琥珀开始仔细描述自己刚才那番异常经历,高文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他凝神听着,同时随手将那还差最后一笔就要画完的图案翻过来倒扣在桌面。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肃然,眉头一点点紧皱着,当听到琥珀提起那艘在大海上坠落的庞大星舰时他便一度想要打断对方的叙述,但最后他还是保持着安静,让琥珀一口气把自己在旋涡中所见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然后我就被拽回来了……说是拽回来也不太准确,我感觉到两股力量,一股力量在把我拉回到现实世界,一股力量则来自那道旋涡,它在把我‘推’出去,”琥珀说完之后口干舌燥,随手拿起高文桌子上的水杯便顿顿顿灌下去一半,“其实我原本还打算留在那个‘底层’仔细观察观察的,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我应该能看到那层屏障对面的东西,但刚看到一点就被打断了……” “被打断不一定是坏事,你的心智如果真的沉入了那最深的地方或许会有危险,”高文极其郑重地开口,他的目光注视着琥珀的双眼,在片刻思考之后才沉声继续说道,“所以……你看到了起航者降临在这颗星球上的景象,甚至看到了起航者降临之前的某个时刻。” 琥珀立刻点了点头:“应该没错,而且那些围绕在我身边说话的巨大生物……我怀疑就是那个时候的上古众神!” 高文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的表情紧绷,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如果琥珀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果她所听到的那些交谈所透露出的信息如他猜想的一般,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那么现在,一个彻底颠覆性的真相砸在了他的眼前! 他过去多年来对起航者,对上古众神的理解和猜想都将在这个真相面前遭到巨大冲击,他在这方面的认知必将进行巨大的修正,历史……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在起航者降临这颗星球之前,濒临疯狂的洛伦上古众神曾进行过一次短暂的交谈,祂们不知用什么办法突破了神祇之间无法交流的规则屏障,并在那次交谈中做出了能够影响整个世界命运走向的决定,他们……向外释放了一个“信号”,向某一群存在“宣示了自己的存在”。 他们把信号发给了谁?他们把自己的坐标暴露给了什么人?这答案恐怕已经十分明显……在那道历史漩涡的底部,琥珀已经亲眼见证了上古众神亲自选择的命运。 一直以来,高文都以为起航者是偶然路过这颗星球,并恰巧遇到这颗星球的众神已经进入疯狂最后阶段,恰巧所有的上古神明都无法挽救,才不得不摧毁整个上古神系并带走这颗星球上除了巨龙之外的其他族群,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一切全是巧合,但现在看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起航者根本就是上古众神自己召唤过来的!这是一场……集体自杀。 琥珀看着高文的脸色急剧变化,她当然能猜到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事实上她自己在捋清了那些线索之后心中也是同样的惊涛骇浪,她不由得开口:“你说……如果我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是不是就意味着一百八十多万年前的洛伦众神主动向外发出了某种‘呼叫’?他们呼叫的是起航者舰队?” “那可能是他们当时最后的选择——末日已不可避免,神灾不受神明自身控制,在最后的清醒时间内,他们能做的只有通过自杀来保存那一季文明最后的幸存者,毕竟濒临疯狂的神明是救不回来的,凡人却还有救……”高文嗓音低沉,慢慢说着自己推测出的结论,但说是推测,这恐怕已经是当年的真相,“而作为一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存在,他们连自杀都很难,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起航者。”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起航者的?”琥珀瞪大了眼睛,“他们又怎么知道起航者一定会收到信号赶过来的?那时候的洛伦肯定还没有跟起航者船团接触过啊……” “我不知道,或许那时候起航者船团就在附近,而当时的洛伦文明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进行深空观测的高度,或许起航者船团会在自己的航向上进行某种广播,而洛伦上古众神收到了这些信息,”高文摇了摇头,“无凭无据的猜测要多少有多少,神明居于深海,而在深海中,整个宇宙的信息都以某种形式产生着映射,神明本身虽然受困于思潮,却也可以通过深海中的映射知晓某些凡人无法知晓的事情,而起航者船团……那支可以屠灭众神的舰队,在深海中的‘投影’恐怕足以传播到数十个星球,只是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了这片宙域,这一点我们已经无从验证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有证据的那部分……是洛伦上古众神自己召唤了起航者舰队,这个事实太有冲击性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对上古历史的很多猜测恐怕都要做出调整,尤其是起航者对洛伦上古众神的态度……” 他眉头紧皱,不断推翻又重塑着自己印象中的一切。 起航者对洛伦上古众神的杀戮是真实存在的,但他们的态度不是出于仇视的赶尽杀绝……上古众神在召唤起航者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他们清醒的最后阶段,当起航者降临的时候,众神显然就已经彻底疯了……众神之间也不是完全无法相互交流,有某种办法可以突破这种障碍,洛伦上古众神就是用这种办法完成了对自身命运的密谋…… 这一系列情报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起航者对当年的洛伦众神并没有真正的敌意!那场被简短战报记录下来的、看起来冰冷无情的“猎杀战役”,本质上其实是一场交易! 高文看了一眼桌上那张被倒扣起来的纸,他想到了苍穹站中记录的“星图保管员”,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个推测…… 如果起航者与洛伦众神之间的关系真如此刻他所理解的那样,那么这个推测就终于可以成立了。 一旁的琥珀这时候也陷入了深思,并在思考之后突然念叨了一句:“这么重要的历史真相……塔尔隆德的巨龙们竟然一无所知,连恩雅女士也不知情?他们好像一直以为起航者是突然降临的……” “恩雅女士对起航者的降临真相不知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早在起航者降临之前,塔尔隆德就进入了对外封闭、信仰闭环的状态,巨龙们为了防止自己的神明陷入失控,通过有意识的思潮引导‘封装’了他们的众神,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屏蔽,”高文一边思索一边分析着,“而且还有一点,塔尔隆德的巨龙文明……” 他抬起头,看着琥珀的眼睛。 “别忘了你在旋涡之底听到的那些话,尽管现在巨龙国度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最古老的文明,但在起航者降临的那个年代,他们还是个‘年轻的极地文明’,那时候的塔尔隆德在洛伦先民面前或许只是个闭塞又落后的冰原部落……” 琥珀慢慢点了点头:“这倒也是……我这是惯性思维了,觉得那么强大的塔尔隆德文明在上古时代应该也很强大,却忘了巨龙也是从原始社会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也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严肃又有点紧张的模样:“现在的关键是,我看到的那些‘记录’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是谁留下的?是为什么留下的?而且更重要的……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了高文放在桌上的那张纸上:“……一切都是在我看到这些花纹之后……” 高文随手把这张纸又拿远了一些:“知道这玩意儿诡异那你还看。” 一边说着,他又摇了摇头,许多线索已经在他脑海中连接起来,结论其实已经非常明显,只是琥珀这个“局中人”显然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这些花纹,来自苍穹站中的‘锚点发生器’,与那个神秘的‘星图保管员’紧密相连,”他慢慢说道,让头脑中的诸多线索彼此相连,“星图保管员承担着某种观测和等待的使命,记录这颗星球上的重要历史节点就是ta的职责,而这个‘星图保管员’似乎并非起航者,而是一个被起航者‘招募’或‘转化’的存在; “你在‘旋涡之底’看到的最初始的历史片段发生在起航者降临之前,这说明留下这段历史纪录的个体曾生存在那个时代; “你当时的视角是站在一群疑似上古众神的巨大身影之间,而且你这个视角所属之人还曾开口讲话,因此这个个体……应该是洛伦的上古众神之一; “在那些已经消逝于古老岁月的上古众神中,唯有一个存在最为特殊,祂从那场上古猎杀中存活了下来,并且一直隐藏在众生视线之外,祂执掌着暗影力量,苍穹站中存放‘锚点发生器’的大厅中也充斥着暗影之力……” 高文停了下来,静静注视着琥珀的眼睛:“这样一来,你和这一切就有了恰到好处的联系。” 琥珀这时候也慢慢把所有线索都联系了起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惊叹:“……妈耶。” “还记得你在旋涡之底尝试透过那层‘屏障’观察对面时看到的最后一幕么?”高文轻轻舒了口气,“你看到一片灰白色的交错光影。” ------------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琥珀的“来源” 书房中安静下来,琥珀一时间有点沉默——她已经完全理解了高文的推测,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恐怕已经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只是作为这场漩涡的“当事人”,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点。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之后,她才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高文的眼睛:“你是从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事实上……在尼古拉斯他们发现那个暗影大厅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高文想了想,坦然相告,“最初我从那间大厅里盘踞的暗影力量联想到了你身上,但你是‘星图保管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你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在被刚铎人改造成人造人之前的‘生活经历’了。 “而在那之后,我便怀疑到了夜女士身上——一个和你有着神秘联系的上古神明。从起航者年代存活至今,隐藏在世界深处,执掌暗影权柄,而且还和逆潮进行着长期对抗……种种线索都令人生疑,再加上尼古拉斯他们探索暗影大厅时你身上产生的异常反应,我便隐隐约约觉得……夜女士恐怕才是一切的答案。” 琥珀下意识开口:“你那时候就想到了……那为什么……” “因为缺了个最关键的‘解释’,这导致我的猜测和我们一直以来所‘掌握’的情报存在完全矛盾的地方,”高文摇了摇头,“起航者几乎杀光了上古众神,在他们留下的记录中,甚至还专门有派出舰队继续追杀夜女士的信息,龙族那边的记录也能证实这一点,一直以来,种种证据都表明起航者和上古众神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这个大前提不被推翻,你怎么敢相信被起航者追杀到最后一刻的夜女士竟然会是苍穹站的星图保管员,甚至还拥有着不低的权限?” 琥珀瞬间明白过来:“所以我刚才在‘旋涡之底’看到的就是那个最关键的解释……” “是的,如果起航者和上古众神之间的‘战争’本质是一场交易,如果是上古众神主动召唤了起航者船团,而二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仇恨……那么一切就都说得清楚了。” 高文点着头说道,紧接着心中又有些感叹:说到底,龙族的记录没错,他得到的那些“战场日志”也没错,一百八十多万年前的那场弑神战役……其实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尽管最初是上古众神亲手召唤了起航者船团,但当后者降临在这颗星球上的时候,曾发出信号的众神已经在等待过程中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而在这种失控状态下……他们才与自己亲手召唤的舰队展开了死战。 起航者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忠实地履行了交易的内容。 以上这些其实仍然算是高文根据现有情报推测出来的结论,但所有关键的矛盾点都已得到解释,所有现存的线索皆可连接起来,所有的证据都相互印证——因此即便是推测出来的结论,恐怕也已经无限接近当年的真相了。 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小小的困惑:在现有的情报中,暗影女神“夜女士”在弑神战役的最后阶段明显也是疯狂失控的,祂在恶战中逃离了战场,以至于当初起航者还不得不派出舰队去追杀这位失控的神祇,可最终……这个失控的神却变成了苍穹站的“星图保管员”,这中间存在一个尚需解释的空白。 在夜女士逃离神战战场、起航者派出猎杀部队到夜女士成为“星图保管员”之间的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难道是祂当年其实并没有彻底陷入疯狂,所以在最后阶段被起航者救了回来?难道是起航者有某种可以让失控神明恢复的手段?难道那个所谓的“锚点发生器”不光有维持神明存在的功能,还能辅助稳定神明的精神状态? 可能的解释太多了,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而比起夜女士当年的经历以及祂现在的状态,此刻高文更关注的——或者说他当前有能力去关注的,还是琥珀这边的情况。 琥珀,刚铎帝国的“人造人36号”,灵魂来自暗影领域的“暗影住民”,与夜女士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甚至能够部分窃取夜女士的权柄,会对锚点发生器的状态变化产生反应,而且在看到锚点发生器上记录的纹路之后还陷入了疑似“古神记忆”的旋涡中…… 她在外还是那个吵吵闹闹又怂又跳的模样,但在高文的认知中,她已经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暗影突击鹅了——她是个摊上大事儿的暗影突击鹅。 “现在身体有什么异常反应么?”高文注意观察着琥珀的状态,感知着对方的气息变化,十分谨慎地问道。 “没有,”琥珀老老实实地回答,“除了刚才从旋涡里出来的时候有点迷糊之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吧,虽然我这段时间是遇上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儿,但这些异象对我本人好像都没有造成伤害,我有一种感觉,夜女士的力量对我是完全没有敌意的……” “没有敌意不等于没有危险,现在没有造成伤害不等于将来也永远安全,”高文眉头紧皱,表情严肃的吓人,“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定位夜女士的位置,之前理事会专家组那边尝试用暗影沙尘和暗影裂隙来间接寻找夜女士的神国,这方面的尝试也失败了……我们得做些新的尝试,即便找不到夜女士,至少也要对你做一些防护。” 琥珀愣愣地看着高文:“新的尝试?你打算干啥?” “比如先绕着皇家区和行政区修两个反神性屏障,”高文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你和那些不可名状、不受控制的力量过度接触。” 琥珀怔了片刻,眼睛瞪得老大:“……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好吧,可能是夸张了点,而且你总有外出行动的时候,”高文想了想,只能摇摇头,“那比较可行的方案就是把防护措施带在身上了。” “把防护措施带在身上?”琥珀语气中带着疑惑,“难不成你让我背着一套反神性屏障出门?跟那帮重装白骑士一样?” 高文抬眼扫了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半精灵一眼,心想就以这家伙的小身板,怕是再来十八道手术改造都不一定能套上白骑士那套装备,他摆了摆手:“我指的是深海护符、神性感知护符这样的防护手段——这些东西虽然简单,但效果是有保障的。回头你找提尔一趟,让她亲自给你制作一个深海护符,就带在身上不要取下来了。” “虽然我还是觉得你有点过于紧张……不过好吧,做一些防护心里也确实能踏实一点,”琥珀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去找提尔,但愿她这时候醒着。”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地探着头往高文的书桌上看了一眼——那张被倒扣起来的纸似乎对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尽管知道那张纸上的图案有着古怪,她却还是总想多看一眼。 就好像那里面藏着她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然而高文直接将这张纸收了起来:“你还是不要接触这东西了,在尼古拉斯那边对暗影大厅和锚点发生器的研究有更多进展之前,你应该和这方面的东西保持距离。” 琥珀只能略有点遗憾地作罢,随后转身钻回了暗影裂隙里面——接下来她要去找提尔,如果对方这时候保持着清醒的话,得找她弄个定制版的深海护符出来。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种东西只要材料、工序、符文精度等方面达到标准,那不管是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还是手工搓出来的效果其实都没太大差别,但实际上海妖亲自加工的深海护符在抵御神性侵蚀、保护灵魂稳定方面的效果还就是比工厂产品要好那么一点点,高文把这一点点差别背后的原理解释为“深海谐神也算神,搓个东西带特效很正常”,但琥珀却更喜欢时下流行的另一种解释: 手工打造的东西,有灵魂。 书房中安静下来,在琥珀离开之后,高文在书桌前面又寻思了很长时间,随后他才拿出了那张被自己收起来的纸,展开之后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图案。 图案最角落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空白,他还差最后一笔没有画完——只要加上这一笔,他就把锚点发生器表面那仿佛图腾浮雕般的花纹给补充完整了。 他长时间地注视着这图案,却无法像琥珀那样从中感受到任何特殊的力量,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如果自己补上了这最后一笔,或许会带来某些变化。 他拿起了手边的钢笔,但只是让笔尖停留在纸上几毫米的地方,他想到了刚才琥珀在旋涡中所看到的那些景象,想到了关于“星图保管员”与“夜女士”之间关联的线索,最后,他想到的却是琥珀和夜女士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目前已知的情报可以佐证,夜女士极有可能就是起航者留下的“星图保管员”,而琥珀则可以“借用”夜女士的权柄,“窃取”来自神国的暗影沙尘,甚至通过锚点发生器表面的图腾花纹,她还可以看到那些极有可能是夜女士留下的“观测记录”——这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的“有些联系”来解释了。 而高文还清楚地记得,在锚点发生器的日志中曾提到这么一句话: 若锚点发生器失焦或进入某种二级状态,则星图保管员的数据会发生错误复制及溢出现象。 而导致锚点发生器失焦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哨兵系统和“星图保管员”之间发生数据接触。 哨兵系统运行于深海,原本是不会和位于物质世界的苍穹站产生交流的,但有一样东西恐怕已经让这两者产生了联系——多年前的逆潮污染。 它先尝试感染苍穹,在暗影大厅遭到阻击之后又尝试去污染哨兵,在这个过程中,哨兵和星图保管员之间的数据隔离恐怕已经被污染“击穿”! 也就是说,锚点发生器日志中所提到的“保管员数据错误复制及溢出”现象应该已经发生了,而这……会不会就是琥珀的“来源”? 一个在暗影界中游荡的灵魂,一个从星图保管员的原始数据中分裂出来的“错误副本”,没有记忆,没有力量,稀里糊涂地被刚铎年代的魔导师们捕获,塞进了人造人的躯体里面……这个流程大概是成立的。 当年刚铎帝国在暗影要塞里制造了几十个人造人(考虑到整个项目的流程和存在其他设施的可能性,这个数字应该还会更多),最终却只有琥珀这个个体存活下来,这可以用运气解释,但更大的可能是……“人造人36号”体内的灵魂很特殊,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普通的暗影住民!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而这些在刚才他就想到了,只是没有当着琥珀的面说出来。 对于暗影突击鹅而言,这阵子遇到的刺激性的真相已经够多了,最好还是让她缓一缓——循序渐进的大新闻能有效锻炼神经,可一口气全砸过来的大新闻就很容易让人“嘎”一下抽过去了。 而且其实也不用高文刻意帮她分析,回头琥珀自己慢慢应该也会想到这些,虽然她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怎么可靠的样子,但实际上机智的一比,这一点高文还是了解的。 心中念头转瞬而过,高文手中的笔已经稳稳落下,勾勒上了那复杂图案中的最后一条曲线。 所有的纹路终于被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完整地呈现出了锚点发生器表面的图案——但是并没有异象发生。 高文皱着眉看着被自己补充完整的玄奥图案,总觉得这东西不该如此平平淡淡,他盯着这图案看了半天,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超自然的痕迹出来,可是既没有看到扭曲的光影也没有听到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他的直觉判断似乎出错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没有异象却又让他松了口气。 他只是有点遗憾。 在桌前愣了几秒种后,高文站起身来,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去关上了书房的大门,回到桌前之后又盯着桌上那张描绘着无数玄奥线条的纸,左右看看没人,这才弯下腰来戳了戳那上面的图案:“……有人没?夜女士?”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老粽子你干嘛呢?” 高文抬头一看,就看到琥珀正保持着一条腿探进来的姿势蹲在窗台上。 这鹅看向这边的目光充满震惊。 “我刚才没找着提尔,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她上哪了……要不你继续忙?”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大迁徙 书房中的空气有些凝固,高文与琥珀隔着窗户就这么对峙着,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这样僵持了几秒种后,琥珀才终于把另一条腿也迈了进来,然后整个人就这么在窗台上坐着,一脸认真地看着高文:“你应该不会灭我口吧?” 说真的,高文觉得这是对方有史以来给自己提的最靠谱的一次建议…… 但他还是保持着板着脸的模样瞪了琥珀一眼,一边顺手把那张纸收起来一边咬着后槽牙:“我这是出于谨慎和严谨的态度进行测试——还有,我哪知道提尔上哪了,外面这么冷,八成是跑什么地方冬眠去了,你去花园的水池子里或者白水河旁边找找。” “好嘞!”琥珀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随后整个人直接朝着窗户外面倒翻出去,一道游动的光影随之在空气中张开,下一秒,她便直接从窗台上跃入了暗影裂隙中。 高文默默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认真思考了一下在窗台上安置反步兵地雷的可行性,随后发出一声叹息——得亏他自制力比较强,否则这会二楼的地板应该已经被他用脚指头抠漏了……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那张纸,那张纸上玄奥复杂的图案清晰锐利地映入眼中,看上去仍旧没有任何发生异象的征兆。 犹豫两三秒之后,高文随手一扬,纸张顷刻间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化作灰烬随风飘散,他则哭笑不得地自嘲着摇了摇头:“我刚才脑子里想啥呢……” …… 琥珀穿行在由黑白灰三色构筑而成的暗影世界中,心情颇为愉快。 在外人面前总是威严沉稳的“高文·塞西尔大帝”也会有私下里逗趣的一面,普通人永远也想象不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是个会讲冷笑话、会吐槽各种事情、会不动声色捉弄人的闷骚,但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她跟在高文身边已经好几年了,帮这位“开拓之君”处理了数不清的麻烦事,也见证了这位“开拓之君”许许多多有趣的地方,她早已不会因为高文偶尔出乎意料的言行或“小乐趣”而大惊小怪,“高文大帝”在外人眼里仿佛一个钢铁浇筑的英雄符号或帝国象征,但在她眼里,其实一直都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从某种方面看,在“把高文·塞西尔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这件事上,琥珀甚至比瑞贝卡和赫蒂做的还要好——毕竟虽然那两位和高文的关系同样亲密,却多多少少还有一层血缘上的束缚感。 不过即便平常就有这样的认知,今天看到高文戳着一张画满了奇怪花纹的纸尝试跟夜女士联络的景象仍然让琥珀大受震撼。 她觉得这需要非常卓越的创造力——反正以她的创造力是想不到还能这么干。 越过一条歪斜褪色的街道之后,琥珀慢慢停了下来,她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影界中轻轻呼了口气,带着愉快的笑容伸了个懒腰,慢慢朝着白水河岸的方向溜达起来——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事干。 她抬起头,入目所见的是习以为常的风景,也是只有她这个特殊的“暗影大师”才能当成日常的风景—— 她看到那没有星辰日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空洞的灰白色,巨幕般覆盖着这个寂静空洞的世界,目力所及的地方,是以歪曲堆叠的投影形态排列出去的房屋和长街,眼前的道路如一条不断向上翘起的坡道般向天空延伸着,又在远方呈现出支离破碎的姿态,道路两旁的房屋歪歪斜斜,楼体搭着楼体,墙壁纵横覆盖。 不远处的路口旁有一座商店,那商店的二楼却整个横了过来,又从呈直角状的墙壁外面延伸出一条如空中长桥般的楼体,连接着远方的帝国学院,而在这座严重歪曲的建筑投影旁边,还可以看到一株异常高大的“植物”——说是植物,但那很可能只是一根路灯,其漆黑的剪影笔直地指向天空,并在十几米高的地方分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枝丫,其上方又有凌乱破碎的光影静静盘旋。 这就是现世界中的塞西尔城在暗影界中的投影模样,光怪陆离,奇奇怪怪。 有序合理的物质世界会在暗影界中形成这样异常的投影,就仿佛透过一层不平整的水晶去观察另一边的事物,所能看到的皆是这种不正常的景象,那些费尽力气才能窥见一丝暗影风光的法师们认为这相当骇人,但琥珀却早就看习惯了。 而且非要说的话……幽影界那些漂浮在高空的不可名状之影、违背几何常识的混沌巨物不比这暗影界还混乱?可现在她去幽影庭院那边串门就跟回家似的,隔三差五还去自然之神的小院里偷西红柿吃——这世界上或许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不可名状之境”,问题只不过是世人的认知有限罢了。 这暗影界中错乱的投影……或许迟早有一天也是可以被解释清楚的。 琥珀脑海里转着有的没的的念头,一边信步走过歪曲倾斜的街道,她的手指拂过旁边某座建筑物冰冷粗糙的墙面,看到那墙面上还挂着某个店家的招牌,招牌上的字迹却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 现阶段,没有人能解释清楚现世界到暗影界的投影规则到底是什么,连琥珀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点,在无人工干预的情况下,现世界的东西在暗影界所呈现出的形态多多少少都有点随机性,学者们研究了这么多年,唯一能确定的也就是携带强大魔力的事物可以在暗影界中形成较为“准确”的投影,而且魔力反应越强,这种准确性也就越高。 或许就如魔法女神弥尔米娜的研究那样,魔力是这个宇宙中唯一在任何界域都能维持稳定的“标准尺度”与“基础框架”。 但魔法女神也只能解释跟魔法有关的部分,至于暗影界背后真正的运行机制是什么……那大概就只有夜女士才知道了——可夜女士这时候又在哪里呢? 琥珀脑海中闪过了今天在高文书房中所看到的那些“图案”,她并没有高文那样变态的记忆能力,那些被铭刻在起航者空间站中的图腾花纹其实已经回忆不清楚了,但当时看到那些花纹时感受到的奇妙的“吸引”感……那种感觉她到现在还很清楚。 那就好像是一种来自远方的呼唤,又好像是她自己发自内心的亲近与向往,解释不清楚,但确实存在。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应该回应这个呼唤,所有的直觉和本能都告诉她,这个呼唤温和无害,甚至连她自己内心深处……也觉得应该回应这个呼唤,无论如何,这至少能让她搞明白自己跟那位“夜女士”到底有什么关联,搞明白那位“夜女士”到底有什么打算。 而现在阻止她回应这呼唤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哪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么个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啊!这又不是魔网上的身份认证码,你知道对面号码是多少直接呼过去就联系上了…… 琥珀郁闷地扯了扯嘴角,心说这时候就看出来魔导时代和神话时代的区别了,魔导时代有人跟你说“有事常联系”的时候通常会顺便给你留个通讯号码,再不济也留个门牌号啥的,神话时代一旦你感觉“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那基本上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你找一万个占卜大师来参考意见他们也只会告诉你“命运的契机到来之时自会揭晓”——那帮神仙连个邮编跟地址都不留的。 但这也没办法,琥珀心中叹息着——夜女士那毕竟是一百八十七万年前的人物,她联络自己应该确实是没办法留个魔网号码……老粽子有句话怎么说的,这事儿只能靠“悟性”。 但琥珀觉得自己天生就没什么悟性,而且她怀疑高文其实也没什么悟性——否则他不至于趁着书房没人偷偷戳一张纸上的鬼画符还尝试跟夜女士搭上话…… 异样的气息突然出现在感知中,琥珀瞬间收敛起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她抬头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到黑白灰三色分明的街道投影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晃动的身影。 那些身影有着高且瘦的外形,浑身被飘忽不定的布条缠绕着形成了人形的躯干和四肢,在那纠缠又松垮的布条之间,则没有任何血肉皮肤,有的只是如烟雾般缓缓起伏、无形流淌的厚重阴影,就如一个个空洞的躯壳,游荡在这光怪陆离的暗影界中。 “暗影住民?”琥珀惊讶地看着那些正朝这边游荡过来的“原住民”,“这地方怎么冒出暗影住民来了,这里应该不是他们的活动范围吧……” 暗影住民在暗影界中游荡,在普通人看来神出鬼没且极度危险,但琥珀却跟这些“亲戚”打交道不少,她知道这些看似“随机刷新”的暗影住民其实是有一定活动范围的,而且通常会沿着固定的路线游荡,这些神秘且混沌的生物极少会出现在这些固定区域之外,除非是受到了外界因素的激怒——比如某个隔三差五就跑到他们群落中骚扰的大冒险家…… 在白水河附近所对应的暗影界投影区域,这些“原住民”从未出现过,此刻看到这些晃动的身影,琥珀显得格外惊讶,且一下子表情变得颇为慎重。 但她并没有躲开,而是看着坦然地站在路边看着那几个身影慢慢朝自己走近。 她的一头黑色长发如烟雾般飘荡在身后的空气中,尖尖的耳朵在空气中微微抖动,琥珀色且微微泛起金光的双眼紧盯着这些沉默寡言又古怪的“同胞”。 暗影住民对闯入此地的物质世界居民而言异常危险且凶暴,但琥珀不必担心这点——这些混沌神秘的生物仍将她这个“人造人”当同胞看待,至少不会出手攻击。 那几个身影终于靠近了,按照经验,他们即便不出手攻击,也不会主动理会琥珀这个在他们感知中“奇奇怪怪的同族”,然而令琥珀意外的是,其中一个身影竟突然停了下来,那缠绕着符文布条的空洞面孔慢慢转向这边。 一种低沉含糊的咕哝声传入耳中,琥珀微微有些发怔。 她能够听懂对方的咕哝,这个暗影居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快醒了,为何还在此处?” “你什么意思?什么快醒了?”琥珀瞪大眼睛,忍不住大声问道,“我不在这里该在哪?” 那主动出声的暗影住民却只是默默地用他那空洞骇人的面孔注视着琥珀,直到后者开始感觉身上发毛的时候才一边转过身子一边低声咕哝着:“ta会来找你的,梦有结束的时候。” 说完这话,这个生物便径直向着远方那片扭曲破碎的道路走去,丝毫没有在意琥珀在后面继续的询问和呼叫。 琥珀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个生物走远,她本能地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但就在想要迈步的一瞬间,她硬生生收住了自己的脚步。 她感觉到了气息在靠近,一种异样的紧张感浮上心头。 她循着感觉看向了气息传来的方向,下一秒便慢慢睁大了眼睛,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出现在刚才那几个暗影住民来时的方向,他们起初还只是街道尽头的几小群,可几乎眨眼间便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而在琥珀的感知中……更加庞大的气息仍然在不断靠近! “我去,这……”她惊愕地念叨了一句,紧接着便突然跑向附近的建筑物,她的身影在那些歪斜的外墙和高耸堆叠的楼梯之间飞速跳跃、窜动,没过一会便爬到了这处投影城区的高处,而在这里,她能够俯瞰到几乎整个塞西尔城。 在城市的南部,在那些身影出现的方向上,她看到了根本数不过来的暗影住民! 他们从各个方向游荡过来,又在这座投影之城中汇聚成了一股看不到边际的潮水,他们沉默无声地挪动着脚步,没有实体的身躯仿佛幽魂般飘过城市街头——刚才琥珀接触到的那几个身影只不过是这支庞大队伍中的几个“排头兵”,真正的大部队……正在不断向着北方移动! 琥珀站在一座由数个建筑物堆叠而成的“高楼”顶部,在看到那支不断靠近的庞大队伍之后她瞬间便把身体隐藏到了一处突出楼体的装饰物后,巨大的紧张感和压迫感攥住了她的心脏——尽管她没有从那支队伍中感受到任何敌意,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可哪怕仅仅是看着这支完全由暗影住民组成的“大军”,她这个“暗影大师”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琥珀低声咕哝着,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排解着心中的紧张感,“暗影住民大迁徙不成……他们该不会注意到这边吧?” 下一秒,十二万六千道视线同时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异常 正在城市投影中静默前行的庞大队伍突然抬起了视线,数不清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了琥珀藏身的地方——尽管暗影住民根本没有五官,尽管他们脸上根本没有“眼睛”,然而在那些缠绕着绷带的无形云雾抬头的瞬间,琥珀仍然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他们正在注视着自己。 这一瞬间,琥珀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心跳都停了半拍。 她这辈子只遇上过一次如此惊悚、如此令自己心肺骤停的事儿——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夜晚,她哆哆嗦嗦地窝在一个古墓里,看着一个睡了七百年的老粽子掀开自己的棺材盖…… 那一次都没此刻这般惊悚刺激! 然而下一秒,她便注意到那些暗影住民只是将视线投向这边而已,这庞大的“迁徙队伍”丝毫没有停下来,他们仍然沉默地前行着,仿佛在完成某种使命般不断向着北方移动,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目光”又始终没有离开她所在的方位。 他们就这样前行着,沉默着,注视着,无数道视线在沉默中落在琥珀身上,渐渐地,琥珀开始意识到这沉默的注视和继续前行竟比刚才所有的目光都突然转过来的那一瞬间还要诡异惊悚。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慢慢从藏身之处站了起来——那些集中过来的视线说明她在这儿隐藏身形根本没有意义。她站在高楼的边缘,静静俯瞰着正在从下方缓慢“迁徙”的庞大队伍,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汇——他们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琥珀也没有收回视线。 琥珀想了想,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拉开一道暗影裂隙回到现世界的冲动,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在那种庞大而可怕的诡异感、压迫感稍微退去之后,她吸了口气,抬头看向脚下这支“暗影大军”来时的方向,脚步一点,便向着附近的另一座建筑物顶端跃去。 她想看看这么数量庞大的暗影住民到底是从哪来的,探查情报并及时汇报……这是她的使命。 尽管眼前的景象诡异,令人不安,但至少有一点仍然没变:暗影住民并不会攻击自己,这些混沌而可疑的“同胞”只是一如既往的“可疑”而已,只要确认了这一点,她便稍稍放心下来。 琥珀的身影开始在连续不断的建筑物投影之间移动,如敏捷的燕雀般在那些歪曲的墙壁、卷曲的屋顶和破碎漂浮的瓦片之间穿梭跳跃,暗影如云雾般萦绕在她身后,支撑着她的身体以完全违反重力的方式越过天空,并在她身后留下了一连串淡淡的轨迹虚影。 在她脚下,由暗影住民组成的“大军”亦不断转移着视线,在持续不断的行进中注视着那个正越过天空的身影,这一幕寂静而诡谲——可琥珀强行无视了这些视线带给自己的沉重压力,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在意那支大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投向了城市之外的广袤郊区。 不知过了多久,她越过了城市的边界,在这片歪曲的投影尽头,是塞西尔城外一望无边的旷野田园,广袤的大地上,她所看到的仍然是数不清的暗影住民,看不到源头,看不到终点,他们似乎是从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汇聚而来,持续进行着神秘的“行军”。 琥珀怀疑哪怕她再沿着这支大军的来源方向追查整整一天,也看不到这支大军的起点……她甚至怀疑整个暗影界所有的暗影住民都已经汇聚起来,在朝着某个目标前行。 这一幕,宛若……“朝圣”一般。 琥珀终于摇了摇头,转身撕开一道暗影裂隙,暗影裂隙对面呈现出的是现世界的风景——继续追踪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当务之急是回去汇报自己的发现。 她没有选择通过暗影界中的“捷径”返回塞西尔宫,是因为担心在那支“大军”面前撕开通往塞西尔宫的“通道”会引发不可预料的麻烦,毕竟……她其实也不怎么了解自己那些沉默诡异的“同胞”们。 …… 细碎的海浪拍击着下方黑色的海岸礁岩,海水在拍击声中化作白色的泡沫,又在渐渐下沉的阳光中被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彩,陡峭的临海峭壁伫立在海浪之上,迎着海风带来的侵蚀,整个峭壁都呈现出斑驳剥落的状态。 而就在这看上去仿佛不怎么安稳可靠的峭壁顶部,却又排列着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风格阴沉的高塔,那是与洛伦诸国都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其修长的屋脊、暗色的墙壁和被刻意凸显的尖顶结构都仿佛带着某种神秘质感。 一名留着黑色披肩发、脸颊下方有着一道隐约伤疤的年轻女子站在这座“海岸峭壁之城”的边缘,静静地俯瞰着正在峭壁下方的海岸线上拍击的碎浪,仿佛正陷入沉思,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收回视线,目光看向城市内的街区。 作为军情局的资深干员,“雀蜂”已经以外国商人的身份在这座名叫普兰德尔的紫罗兰城市中活动了一年半的时间,尽管始终找不到前往内陆地区的办法,但至少在这边境之城里,她已经熟悉了当地的一切风土人情,熟悉了这座位于峭壁之上的城市——但不知为何,最近她却越来越觉得这座城市正带给自己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城市仍然是原来的城市,建筑仍然是原来的建筑,居住在这座城中的本地人也没什么变化,可所有与“城市之外”有关的,尤其是与“内陆地区”有关的信息却都在过去的半个月到一个月里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而察觉到这种改变的……似乎只有她这样的“外来人”。 雀蜂轻轻吸了口气,转身向着内部街区的方向走去,那些风格阴沉怪异的房屋与高塔沐浴在黄昏时分的夕阳余晖中,建筑物瘦长的剪影让她不由得联想到透过栅栏或门窗的夹缝所看到的、光怪陆离的光影幻象,不知为何,这些平日里看习惯的城市风景竟给了她一种幻梦般的不真实感。 街道上有路人朝自己靠近,是熟识的本地人,雀蜂脸上露出微笑,神态自若地上前打着招呼:“托里格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芙罗拉小姐——虽然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被称作托里格的本地人笑着回应着,他口中的“芙罗拉”正是雀蜂在这座城市中行动时所用的化名,“你又去海岸那边看风景了?” “黄昏时的碎浪海岸非常美丽,尤其是从普兰德尔的高墙之外向下俯瞰时,”雀蜂随口说道,“我故乡看不到这样的风景,那里离海很远,只有一条河从门前流过。” “我记得是叫白水河是吧?”托里格热情地回应着,他似乎对眼前的“芙罗拉小姐”颇有好感,能与对方在路边交谈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真的,我对海那边的洛伦大陆也很向往,我在这座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异乡的风景……” “我的故乡没有开阔的大海和海岸线上的峭壁,却有茂密无边的森林和在城市外起伏的群山——托里格先生,如果你真的有兴趣的话,不如试着去向领主大人申请一下?”雀蜂嘴角翘了起来,悄然引导着话题的走向,“现在普兰德尔和北港之间的贸易已经成为常态,也有越来越多的紫罗兰人成为往返海峡之间的商人,你经常在商会那边帮忙,让商会的克林先生帮忙开个证明文件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找领主申请一下?”托里格愣了一下,仿佛一时间思路有些中断,但一两秒钟之后他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我可不认为自己能通过领主的审核,他一向不太喜欢像我这样的‘内城人’去当商人,你是知道的,内城人最好的选择是成为法师或炼金师,这是我们血脉中的责任,像我这样跑到商会里帮忙其实就已经在引起家中长辈的不满了……” 雀蜂静静注视着托里格的眼睛,片刻后突然问道:“说起来,领主已经很长时间不曾露面了,我记得……有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有这么长时间了么?”托里格迷茫地眨着眼,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便正常起来,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也正常,领主一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像他那样的高阶法师总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这倒也是,”雀蜂笑了起来,就好像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谈论起一些小事,非常自然地又换了个话题,“天气越来越冷了啊,你叔叔那边都还好么?我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过,你叔叔每年冬天都会犯胃病,我这边正好准备从北港进一批药材……” “我叔叔?”托里格困惑地眨了眨眼,从刚才开始他便接连陷入这样的困惑,而现在这种困惑状态似乎终于影响到了他外在的言行:他说话的语速开始变得很慢,似乎每一句话背后都有着生锈的齿轮在艰难旋转,“我叔叔……芙罗拉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托勒叔叔啊,你忘记了么?”雀蜂一边关注着托里格的表情变化一边用很自然的语气问道,“他不是住在靠近内陆的帕兰桑托城么?你们时常书信联系——你跟他关系很好,我记得去年冬天他还专程从帕兰桑托过来看你,我当时也跟他见了一面……” 托里格迷茫地看着雀蜂,他在认真听着眼前这位脸上虽有伤疤却仍富有魅力的黑发女孩跟自己说的每一个字,然而这每一个字却都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幻象,并在盘旋缠绕中重组成了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渐渐在他的思绪中堆积、异变…… 但突然间,托里格脸上的迷茫消失了,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就仿佛思维重启,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带着正常自然的笑容说道:“领主一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像他那样的高阶法师总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雀蜂静静注视着这个在普兰德尔本地土生土长的青年,注视着对方自然的笑容。 她知道,眼前这真的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但不完全是。 “这倒也是,”年轻的黑发女孩笑了起来,紧接着摆手道别,“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店里去接班。再见,托里格先生——我们谈的很愉快。” “当然,芙罗拉小姐,我也……我也很愉快,”托里格赶忙回应,他的语气有点紧张,在看到眼前的黑发女孩即将走开的一瞬间他还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那个……明天中午能一起吃个饭么?我准备了上好的松纹奶酪,那是这座城里最好的奶酪工坊做出来的……” “抱歉,我明天还有安排,”雀蜂带着歉意摇了摇头,“不过下次有机会我会主动拜访的。” 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走向通往内部街区的坡道,而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她脸上淡淡的笑容便微微收敛起来,转而浮现出一丝谨慎严肃的模样。 普兰德尔根本不出产松纹奶酪,松纹奶酪是内陆城市帕兰桑托的特产。 新的设定被改变了,这座城市与“紫罗兰内陆”的“切割”正在越发明显…… 雀蜂没有再在城市边界区域停留,她快速穿过了那些边界区的街道和一座座熟悉的店铺,在夜幕彻底降临前进入了普兰德尔的内部街区。 道路两旁的魔法路灯渐渐明亮起来,柔和的光辉正在驱散城市中的黑暗,随着进入内部街区,路上所见的行人也在变多,来来往往的人群驱散了夜幕降临所带来的寒冷、孤寂感。 雀蜂放慢了脚步,也如普通的市民般走过城市里宽阔整齐的街道,从她面前路过的行人穿着紫罗兰王国风格的服饰,那些以暗色为主色调的外套、罩衫显得深沉优雅,同时又萦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一如这个神秘的隐世国度给洛伦大陆的其他国家留下的印象一般,路旁带有铁艺雕花的魔法路灯洒下温暖的浅黄色光芒,在路上行人的脚下留下深浅不一的投影。 街道两旁,临界商店的橱窗中也点亮了灯光,偶尔有店铺门被人推开,清脆的铜铃声叮当作响。 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入夜街景,雀蜂在这里活动了一年半,也看了一年半,早已习惯。 但不知为何,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却总是不断地从心底冒出来,哪怕是看着这样再正常不过的景色,她也觉得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好像被罩上了一层可疑的纱幔,觉得这整座城市都在“欺骗”自己一般。 如果说过去一段时间以来她在这里所发现的异常情况都是依靠线索、情报的汇总推理所得出的结论,那么此刻……她好像正在直接“触碰”到这座滨海之城的异常。 或者换种说法:异常早已发生,只是被隐藏了起来,它一直积蓄到今天,终于到了某种不得不与现实世界发生冲突的临界点。 ------------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超凡异象 带有黑色铁艺雕花的路灯洒下了温暖的淡黄色灯光,雀蜂的身影如一片毫不起眼的落叶般飘过人群,没有在行人间留下任何涟漪。 她来到了位于街区尽头的一间店铺前,这店铺外悬挂着外国商人在紫罗兰开设商铺时必须挂出来的“三塔”徽记,展示橱窗中可以看到各种各样来自海峡对岸的新奇杂货,此刻店铺门上正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暂停营业”的字样。 雀蜂的视线在那“暂停营业”的木牌上停留了一秒钟,随后推门进入。 店铺中空空荡荡,由于暂停营业的关系,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穿着暗色外套的年轻男人坐在柜台后面收拾着杂物。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这年轻的男人抬起头,发现是雀蜂之后他好像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致意。 “怎么这时候突然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雀蜂快步来到柜台旁边,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店长’呢?” “店长去了北城区,”年轻男人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门口附近的动静,一边低声随口说道,“今天接到了局座传来的指令,紫罗兰王国已被严重的超凡异象影响,所有联络点暂停活动并准备撤离,店长打算在撤离前再尽可能地搜集一些情报。” “……准备撤离?”雀蜂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之色,“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那我们在这里……” “比你想象的严重,冷海城的干员全部失去联系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年轻男人擦拭着柜台上亮晶晶的摆件,动作显得流畅自然,语气却格外严肃,“他们一天前还在正常回传消息,突然间便音讯全无,连最紧急状态下应该发送出来的‘哨声’都没送出来。” “哨声都没送出来?!”雀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边都是训练有素的干员,还携带着最先进的通讯设备,怎么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失联了?” “……最大的可能是异象已经蔓延到冷海城,当地干员在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就全数牺牲。而且事实上失去联系的不只是我们的情报人员,失去联系的……是整个冷海城,”年轻男人暂时放下了手中活计,抬头注视着雀蜂的眼睛,“一些在冷海城做生意的普通洛伦商人也断了和大陆的联系,从昨天开始,北港那边的通讯站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从冷海城传出来的魔网信号。 “今天上午我还看到提丰人的暗探行色匆匆地前往西城街23号,我怀疑他们那边也已经察觉了异常,并且开始做撤离的准备了。” 雀蜂瞪大了眼睛,然而在短短两秒钟内,她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也已经理解了琥珀局长下令撤离的命令——尽管这撤离命令很突然,尽管“因为一部分情报人员突然失踪便撤离所有联络点”这件事显得有点冲动,尽管要放弃在这里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根基很令人遗憾,但她知道,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异象正在发生,这是由难以理解的魔法力量或其他超凡之力造成的大规模异变,而不是常规的情报暗战、舆论对抗或特种渗透,后者是军情局干员擅长的领域,可前者……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情报人员的“工作范畴”,这种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队伍。 事实上在察觉到普兰德尔正受到超凡异象影响的时候雀蜂就想到了自己极有可能接到撤离的命令,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这场“超凡异象”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实质的危害性,可现在情况却急转直下了。 不过哪怕没有这一层,只要琥珀局长的命令下达了,雀蜂仍然会无条件地选择执行——这是所有军情局干员的铁律。 “这里已经不再是进行情报活动的战线,我们的使命结束了,局座在命令中表示,接下来紫罗兰王国将被视作一个‘异常区域’来处理,”年轻男人摇了摇头,嗓音低沉,“但这里毕竟从明面上仍然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王国’,在它没有表现出对联盟的侵害和敌意之前,我们也不能对它采取任何军事层面的行动……会有一支精锐的钢铁游骑兵小队和两名超凡异象对策专家过来接替我们的工作,他们是调查并对抗超凡异象的专家。” 雀蜂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仿佛随口提到般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托里格,并和他交谈了一会。” “托里格……那个居住在内城区的法师学徒么?”年轻男人想了想,迅速在脑海中把名字对上了号,“你们都谈了什么?发现了新的情况么?” 雀蜂表情严肃:“还记得托里格有个叔叔么?是一个居住在帕兰桑托的男巫——我在交谈中刻意提到了这个人,托里格竟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有这么一个亲戚,甚至好像完全不知道‘帕兰桑托’这座内陆城市的存在,他的精神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空白,随后直接‘跳过’了我们的话题……” 雀蜂把自己今天遇到的情况说了出来,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眉头随之一点点皱起,片刻的思考之后才低声开口:“这段时间以来,普兰德尔城内有关于‘内陆’的消息越来越少,人们也不再谈论任何与千塔之城或帕兰桑托这样的内陆城市有关的事情。来自内陆城市的贸易品,信件,访客……所有这类东西都在消失,但直到今天之前,情况都没有诡异到你刚才提到的那种程度,至少当我们主动和这座城里的普通人提起内陆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正常回答的…… “而现在,却有一个当地居民在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精神异常……”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紫罗兰的‘内陆’正在逐渐从这个王国剥离出去,或者被某种‘茧’给包裹起来,”雀蜂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有某种力量在‘删除’掉与内陆有关的一切情报,甚至在阻止边境地区的普通人谈论和回忆起千塔之城这样的内陆城市……这是某种屏障?认知与记忆方面的屏障?” “……我的感觉比那更糟,”年轻男人摇了摇头,“今天我去中心市场调查城里马蒂伦酒的来历——你应该知道,直到昨天中午之前这种酒还是只能从冷海城运过来的‘外来品’,而且与此同时,这种酒也不是紫罗兰王国本地的产物,它是灰精灵商人在冷海城开设的酿酒坊里生产出来的,是苔木林蜜酒‘本地化’调整出来的产物,但从昨天中午之后,这种酒就成了普兰德尔的‘当地特产’。 “我在中心市场买到了一瓶‘马蒂伦酒’,就放在你左手边那个架子上,你打开看看吧。” 雀蜂怔了一下,抬头看到了那瓶正放在架子上的酒,深褐色的酒瓶上还印着普兰德尔城内某个酿酒坊的标记,她伸手把瓶子拿了过来,发现瓶塞已经被开启过一次,顺手拔掉塞子之后她立刻便察觉了有哪不对——她没有闻到任何酒的香气。 “这是……清水?”她仔细闻了闻里面的液体,又在同事的提示下尝了一小口,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买回来就是清水?” 柜台后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是的,但当地人好像压根没发现,他们将清水当做酒来买卖,而且市场上还有人喝这东西喝的醉醺醺的,但其他那些被‘转化’为当地产物的东西可不是这样。 “松纹奶酪变成当地特产之后至少仍然是奶酪,冰露葡萄酒从帕兰桑托特产变成当地酒之后也仍然是葡萄酒,还有其他各种原本依靠从内陆运输如今变成本地商品的东西……它们虽然‘设定’变了,但东西至少仍然是真的,唯有这种马蒂伦酒……离谱地变成了清水。” “为什么会这样……”雀蜂一时间有些错愕困惑,紧接着便隐隐约约冒出了猜测,“难道是因为……这东西虽然产自冷海城,其源头却是灰精灵商人带‘进来’的苔木林蜜酒,从‘基础’上,这是彻彻底底的‘紫罗兰之外的事物’?” “这是马蒂伦酒与其他那些被替换的商品之间唯一的不同,”她的同事点了点头,“这给我一种感觉,就好像有某种庞大的……‘规则’正在控制这场异变,这个规则可以影响到所有原本就属于紫罗兰的事物,可以把帕兰桑托的存在从普兰德尔的居民记忆中抹除,可以把一座城市的特产变成另一座城市的本地货物,但是……紫罗兰王国之外的东西却跳出了这个系统,它没办法‘复制’出自己的体系内不存在的事物,所以灰精灵带到这个国家的马蒂伦酒在普兰德尔的中心市场上变成了清水。” 对方所描述的这番景象让雀蜂产生了异样又恐惧的感觉,而且让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构想中的场景——如果塞西尔的商人在普兰德尔之外的某座临海城市中开了个生产魔导装置的工厂,而且一直在向其他城市输出货物,那么如今异象发生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中心市场上也会出现“本地生产”的魔导装置么?然后由于那个造成异象的‘规则’无法复制紫罗兰系统之外的事物,导致那些“魔导装置”变成一堆诡异的空壳? 她把自己构想出来的事情说了出来,柜台后面的年轻男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慢慢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发生在马蒂伦酒上的异常显然也会发生在其他情况类似的事物上。不过我们注定没办法验证这一点了。 “除了那帮行动力超强的灰精灵之外,目前还没有任何洛伦人在紫罗兰王国成功建起工厂之类的东西,市场上所有的‘外来商品’都是直接通过环大陆航线从洛伦那边运过来的,自然也不存在‘错误替换’的情况。” 雀蜂点了点头,随后她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挂着的机械钟,语气变得有些紧张:“店长已经出门多久了?中间有回传安全信号么?” “他是六小时前出门的,”柜台后的年轻男人回答道,紧接着好像也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该在单独行动这么长时间的情况下还不发信号……尤其是在城市中已经出现超凡异象的时候。”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随身的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黄铜外壳怀表,按下按钮表盖打开,看似正常的表盘上所有的指针却都固定在了12点的位置且纹丝不动。 年轻男人神色顿时微微变化,他又快速按压了三次按钮,怀表的表盘立刻啪一声开启,露出了下面的机芯,以及机芯周围细密复杂的符文和细碎的晶体结构,其中一枚小型水晶此刻正散发着微微的红光,光芒闪烁间仿佛带着一种不安的节奏。 这是军情局干员们专用的联络工具,是以目前技术能做到的最小型化的通讯装置。 为了缩小体积以及增强安全性,这个小巧的装置并没有完整的魔网终端功能,却可以通过震动、嗡鸣等方式收发特定的节奏信号,通过提前编码,这些信号能够传输重要信息,与此同时其机芯内部的符文阵列也可以用于监控其他干员的通讯设备的运行状况。 “……‘店长’可能遇上麻烦了,”年轻男人猛然间抬起头,看向表情同样严肃的雀蜂,“我这里追踪不到他的信号反应。” “也有可能是遇上了紧急情况,不得不转入静默模式——不要贸然给他发信号。”雀蜂飞快地说道,紧接着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猛然间回头看向了店铺橱窗的方向。 不知何时,橱窗外已经是一片浓雾。 街道上所有的事物都笼罩在浓雾之中,路边停着的马车,对面建筑的轮廓,甚至近在咫尺的路灯灯柱,一切的一切都在浓雾中变成了朦胧而阴沉的虚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唯有路灯发出的温暖光芒在雾气中亮起,仿佛一颗颗漂浮在雾中的星火般,隐隐约约地勾勒着街道的走向。 而在这浓重诡异的雾气中,雀蜂没有看到任何行人的身影。 厚重的大雾当然会阻碍人们出行,可是路面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就多多少少有点诡异了,尤其是雀蜂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至少两分钟前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橱窗的时候还没看到这么重的雾,路面上的行人也是络绎不绝——两分钟,就这么短短的两分钟内,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 她与柜台后面的同事对视了一眼,后者已经伸手从柜台的暗格中取出了两套小型熔切匕首以及作战用魔导终端,他们娴熟且迅速地将护腕一样的终端佩戴好,又将匕首藏在贴身且易取用的衣服下摆后面,随后谨慎地朝着橱窗附近走去。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在雾中 橱窗外只有翻卷的浓雾,浓雾中是沿着道路排列,向远方延伸的昏黄路灯,以及在这昏黄灯光中影影绰绰的建筑物轮廓。 宽阔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就仿佛这本就是一座空荡荡的空城,而数分钟前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模样只不过是雀蜂脑海中残留的一幕错觉。 “……情况很不对劲,”雀蜂紧盯着外面道路上那隐隐涌动的灰白色雾气,一边观察并比对着所有的细节一边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夜枭,你去检查一下通讯台。” 在这间作为联络据点的店铺地下室中有一处暗室,里面安置着大功率的魔网通讯装置,这通讯装置与一艘长期在海峡上往返的“商船”连接,并通过商船上的设备转发、连接着北港的军情局分部,在这座滨海城市普兰德尔,这座秘密通讯台是军情局干员们和本土联系时最重要的一条途径。 被称作“夜枭”的年轻男人无声地点了点头,迅速而悄无声息地离开橱窗并走进了柜台后面的一处暗门,不过片刻便又折返,脸上还带着严肃的神色:“强干扰,中转台和总台都没有信号。” “……超凡异象再次加强了,这次不再是隐藏于表象之下的‘矛盾’和‘违和’,而是直接作用于现实世界,”雀蜂冷静地低声分析着,尽管她在成为军情局干员之前只是个不入流的法师学徒,但在琥珀局长的教导以及新时代的技术和知识支持下,她这样不入流的法师学徒也可以对这种规模的超凡异象有一定的分析和了解,“我们恐怕已经落入某种介于现实世界和扭曲世界之间的‘夹缝’中,通讯设备的干扰就是证据。” 夜枭眉头紧皱,他首先飞快地确认了一下店铺内的事物,确认那诡异的雾气并没有侵入室内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说……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和冷海城是不是也发生了和这里一样的情况!?” 雀蜂猛然回过头:“你的意思是?” “这段时间以来,关于‘内陆’的情报在不断消失,先是人们日常交谈中自然而然地隐去了千塔之城这座‘王国首都’,紧接着是来自帕兰桑托的土特产变成了本地出产的商品,再然后是冷海城的消息彻底断绝,这显然不只是‘通讯中断’,而更像是这些内陆城市的存在本身,甚至其存在的证据都在被不断‘清除’,”夜枭分析着,“仔细想想……这些城市是从紫罗兰岛中心向外分布的……” “你认为……是这种灰白色的浓雾在不断从岛屿中心向外吞噬整个紫罗兰王国?!”雀蜂瞬间明白了同事的话中推测,“而被吞噬掉的区域……其‘存在’本身也会被删除掉?” 夜枭摇了摇头:“我只是这么猜测,而且这个猜测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我和你这样的‘外人’仍然记得千塔之城、帕兰桑托的事情,按理说如果被浓雾吞噬的区域就会被彻底删除的话,我和你也应该不记得这些内陆城市才对,但现在看来,异象影响到的只有紫罗兰人自己的认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场大规模超凡异象恐怕正是从千塔之城开始爆发,并且在不断向着紫罗兰王国的边境区域蔓延、强化!” 雀蜂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不得不承认夜枭的猜测极有可能,同时不得不开始担心一件事:这异象还会继续蔓延下去么?这些灰白色的浓雾还会向紫罗兰王国之外蔓延么?如果这东西是不受控制没有极限的……难道它会吞噬整个世界!? 她不得不强行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并且让琥珀局长的教导与作为军情局干员的使命充斥自己的头脑:“现在分析这些恐怕已经没什么用了,更重要的问题是咱们该如何脱离困境,并且想办法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局座……这场浓雾看上去可不像是人畜无害的东西。” 夜枭紧皱眉头,目光看向橱窗外那个雾蒙蒙的世界,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然而这件可以用于对抗敌人的武器在这样的场合下却无法带给他任何的安心感:“如果情况真跟我猜测的一样,我们就必须想办法离开这座城市,从西南出城可以前往码头,那里有船可以返回北港……” “但首先,我们需要走出门去,穿过那片浓雾。”雀蜂嗓音低沉严肃。 一个难题就这样摆在两位军情局资深干员面前:是守在这个小小的庇护所中,还是冒险开门踏入那片浓雾? 雀蜂抬头环视着店铺内的情况,她看到门窗仍然紧闭,尽管这些普通的门窗做不到完全密封,但显然外面那些灰白色的雾气也没有透过缝隙渗入房间里来,橱窗外浓雾弥漫昏暗诡异的街道与橱窗内明亮温暖的室内景色仿佛成了两个世界,而后者……此刻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但她知道,这看上去温暖安全的小屋恐怕并不如想象的那般“稳固”,如果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和冷海城都已经被浓雾吞噬,那么这一间小小的店铺也不可能是个安全的庇护所,留在这里面多半是坐以待毙——可穿过外面那片浓雾就真的可行么? 雀蜂甚至怀疑城市西南的那座港口此刻已经被浓雾吞噬了。 “现在才刚入夜没多久,距离太阳升起还有整整一夜,”夜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但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超凡异象引起,那太阳升起也不一定能驱散这明显不正常的浓雾。” 雀蜂没有开口,她还在犹豫,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旁边的橱窗上。 橱窗外面的雾气翻滚涌动,而在浓雾的不断舔舐下,冰冷剪影的水晶玻璃表面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划痕,那些划痕正在她眼前慢慢延伸,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拿着尖锐的东西在水晶上刻画着,它们慢慢形成了一行字母:“不要留在室内!!” 雀蜂瞬间屏住了呼吸,在她旁边的夜枭也猛然间瞪大了眼睛,他们死死盯着玻璃上出现的划痕,随后雀蜂突然起身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赶快离开这里!” “等等,不确认一下么?”夜枭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喊道,“这或许是个陷阱……” “没认出来么?”雀蜂回头看了夜枭一眼,“虽然字是反着写的,但那是‘店长’的笔迹。” 夜枭眉毛猛然间跳了一下,也迅速跟上了雀蜂的脚步,两名资深干员来到店铺门前,雀蜂已经把手搭在那黄铜制的门把手上——透过门上镶嵌的小块水晶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灰白色的浓雾正在外面的街道上起伏流淌,如同冰冷无声的苍白流火。 雀蜂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门推开一条缝——雾气便在门缝之外盘旋,丝毫没有流入室内的迹象。 她猛然将门完全推开,迈步走入了浓雾弥漫的街道,夜枭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步幅,以相互掩护的姿态离开店铺来到了大道上。 雀蜂在出门的第一时间便激活了随身的微风护盾,想看看这能够阻挡大多数有害气体的防护屏障是否能阻挡那诡异的浓雾,却看到灰白色的雾气如同丝毫没受影响般出现在屏障内部——它就仿佛流淌的幻影而非真实存在的事物,一点都没被护盾阻挡下来。 两位干员只能关闭了毫无作用的微风护盾,向着街道的方向谨慎前进。 在这整个过程中,夜枭都一直下意识地屏着呼吸,那无处不在的灰白浓雾令人极度不安,他甚至不敢随意吸入,直到向外走了一段距离,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侵蚀之类的影响,身上携带的护符等防护装备也没有发出示警,他才在极大的克制下慢慢开始呼吸,并一点点调整好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频率。 “呼吸正常……皮肤也没有感受到丝毫水汽,”雀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看着雾气从自己指缝间流走,她的口鼻感受到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空气,即便大口呼吸也没有吸入浓雾的感觉,“这些雾……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此浓雾,是不可能不带来“感觉”的,尽管这是一种摸不着的无形事物,但在浓雾中呼吸、走动必然会和平日里有些不同,雾气中不管是水汽还是颗粒都会刺激到人的鼻腔——可这些理应存在的“感觉”却没有出现,这给雀蜂和夜枭带来了极大的违和感。 就好像这场浓雾仅仅是出现在他们的“视觉”中,是单纯的幻象一般。 但他们可不敢真的将这片浓雾当做是一场只能影响视觉的幻象——在超凡异象中,越是不合常理的事物,哪怕它当前表现得再怎么没有危害,它也绝对是极大的危机来源。 更何况这里的异象还不只有一片浓雾,这里还有突然消失的路人,空荡荡的街道,以及一整座死寂无声的空城! “刚才那确实是店长的字迹,”夜枭一边打量着街道上的情况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但店长的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橱窗玻璃上?” 雀蜂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只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却看到店铺的橱窗玻璃表面已经恢复了光洁,之前清晰刻印在上面的字母不知何时已经被抹掉了。 “……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想让我们规避某种致命的危险,”雀蜂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不安,她只能一边压下这种不安一边低声说道,“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出城——前往码头的路是在这个方向。” 她迈步朝着记忆中通往西南城门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走出去两步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流突然迎面吹来,这气流不强,却显得异常突然,就好像是在阻挡她继续前行一样,紧接着夜枭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店长?”夜枭微微皱眉,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低声呼叫着那位前去探查情报未归的小队长,在这里活动的一年多将近两年里,他和雀蜂都已经习惯用“店长”来称呼那位上级了,“是你在这里?你遇上麻烦了么?” 作为一个曾经处理过很多麻烦事件,也不小心跟其他超凡异象打过交道的资深干员,他已经从这些细微的线索中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他猜测“店长”可能是被超凡异象所困。 “我们能帮你做什么?”旁边的雀蜂也开口说道。 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起伏涌动的雾气中也看不到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身影,但突然间,雀蜂看到据他们最近的一根路灯柱上突然出现了细小的、苍白的刻痕。 那些刻痕延伸连接着,渐渐形成了一行字母:“我现在安全,但不能与你们见面,你们优先完成任务。” 紧接着这行字母下面又有新的刻痕浮现出来:“不要前往港口,港口已经消失,从东南方向出城,抵达海岸便是安全的。” 雀蜂有些愕然地看着路灯柱上出现的字母:“港口已经消失?这是什么意思?” 路灯柱上的字母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出现了几道非常深且锐利的刻痕,这几道刻痕就仿佛是为了提醒他们紧张起来,紧接着便是一行明显异常匆忙的字迹:“没时间了,尽快离开这里,注意沿途路灯柱上的字迹!” 雀蜂心中一紧,她下意识地查看了四周。 她没有看到任何敌人,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但她仍然第一时间拔腿就走,朝着通往东南城区的方向走去,夜枭则紧跟在她身后。 有某种危险的事物正在靠近他们,路灯柱上的字母显然是这个意思,但他们看不到、听不到也感知不到那个危险的事物是什么,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选择相信并服从上级在这种情况下的命令。 这是琥珀局长在第一期培训中便教给他们的东西。 寂静空旷的城市中,雀蜂与夜枭飞快地穿过街道,穿过路口,往常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地方现在全都空空荡荡,宛若变成了诡异而又精细的空洞布景,那一座座风格阴沉的房屋,一堵堵暗色的墙壁甚至给了雀蜂一种错觉,让她感觉那些东西似乎只是一些空壳子,精致真实的外表之下,其实只是涂上了颜料的纸板,风一吹便会倒下,露出下面荒芜的真相。 “店长,”夜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到底在躲避什么?” “城市正在浓雾中消失,”附近的路灯柱上飞快地出现刻痕,“北城区已经在数个小时前消失了……” 雀蜂与夜枭快速从这跟路灯柱旁经过,在下一根路灯柱表面,他们看到了后半句话的刻痕: “……躲开信差。”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信差 躲开信差。 路灯柱上的刻痕泛着一种诡异的苍白色,在黑铁的灯柱上显得醒目到近乎刺眼,周围混沌的雾气在缓缓流淌涌动着,这寂静的雾中死城让那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母突然显得万分诡异——甚至诡异到了雀蜂和夜枭都同时感觉身体一冷的程度。 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着东南城区的方向快步前行,昏黄的路灯灯光在浓雾中勾勒出了一条连续不断的微光之径,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中也洒出了微弱的灯光,这些光芒依稀照亮了黑沉沉的道路,而这道路……远的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雀蜂压低声音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压低声音,就好像是不想惊扰到了浓雾中的某种存在似的:“信差……您指的是许多天前下落不明的那位‘信差’么?” 在普兰德尔,“信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那是一个身份很特殊的人,与洛伦大陆上的普通信差不同,在这座法师之国的“信差”是一个专门行走在内陆诸城和边境诸城之间、掌握着不可思议力量和通行权限的角色。 紫罗兰境内各个城市彼此隔绝,又有无尽密林和迷锁充斥在旷野区域,在这些屏障的阻隔下,外人甚至无法穿过边境城市前往内陆地区,而即便是当地人,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其实也很少会离开自己居住的城市,而信差……便是连接着这些彼此隔绝的城市的“桥梁”。 他们负责在城市之间传递信件,负责将来自千塔之城的指令传输至每一处边陲之地,也负责在旷野中的无尽密林和迷锁中打开“通道”,让各个城市之间运输物资的商队顺利通行。 在紫罗兰,每座城市都有且只有一名专门的信差,然而尽管只有一人,他们却可以承担起一整座城市的信息传递重任,他们用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座神秘的国度中穿行,似乎不管多远,他们都能瞬间抵达紫罗兰境内的任意角落,不管有多少信件,他们都能随身携带着并准确及时地送到收件者手中——如果说紫罗兰王国在像雀蜂这样的外地人眼中就是一个由无数谜团堆积起来的国度,那么“信差”绝对是这些谜团中最不可思议、最不合常理的一个。 根据雀蜂的推测,“信差”应该是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施法者,执掌着在外界无人知晓的秘术,是这法师国度强大魔法底蕴的最好体现。 而那位专门负责普兰德尔地区的信差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了——事实上在雀蜂的记忆中,紫罗兰王国境内的“超凡异象”正是在信差消失之后不久发生的…… 雀蜂与她的同事们曾尝试调查那位信差的下落,但至今一无所获,信差的消失比所有东西都早,也最没有痕迹,这座城中的当地人都仿佛把信差的失踪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到最后……他们干脆忘记了自己的国家有“信差”这回事,就好像托里格忘记了自己那居住在帕兰桑托的叔叔一样。 附近的一根路灯柱上浮现出了苍白色的刻痕,上面只有相当简短的几个字母:“是他。” “为什么要躲开信差?”夜枭忍不住问道,同时不断地打量着周围浓雾中那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店长”做出的警示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尽管他在浓雾中根本看不到任何有形的怪物或敌人,可这时候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一种不断迫近的恶意,那恶意就潜伏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正隔着流动的灰白雾气注视自己,“难道那个信差在追杀我们这样的‘外来者’?他跟这场浓雾有关么?” 他们穿过了内部街区最外缘的一间魔杖商店,平日里生意兴旺的店铺此刻被诡异的寂静笼罩着,一种极为暗淡朦胧的微光从店铺的门窗中渗透出来,如某种流质般在雾气中一点点蔓延、下坠,宽阔的橱窗内似乎挤满了某种影影绰绰的事物,雀蜂不小心朝那间房屋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一秒便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视线。 从她身旁掠过的路灯柱上,一行清晰锐利的苍白字母迅速浮现着:“信差不是在追杀你们,信差是在清除这里的一切。” 不知为何,那字母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一点点刻上去的痕迹,而更像是直接从黑铁表面浮现出来、如言语般迅捷的句子。 那条通往外部城区的坡道出现在前方的浓雾中,这长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街区终于有了尽头,在雾气缭绕中,雀蜂看到一辆黑沉沉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路旁,马车上当然没有人,然而却有一团大致呈现出马匹形状的、起伏不定的黑色烟尘漂浮在马车前面,松松垮垮的挽具套在那团烟雾上,缰绳漂浮在空中,仿佛仍然被无形的手牵着。 当雀蜂和夜枭从这辆马车旁边经过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寂静的车厢看了一眼,下一秒,那原本黑洞洞的车厢里便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点微光,紧接着便有一团又一团影影绰绰的事物从微光中浮现出来,仿佛淤泥般覆盖在车厢侧面的粗糙玻璃上。 两位军情局干员心中一紧,立刻转移开了视线,而下一秒,雀蜂便猛然看到附近一堵墙上迅速浮现出了一行苍白的字母:“躲起来!” 丝毫没有犹豫,雀蜂与夜枭转瞬间便找到了最近、最适合躲藏的地方,他们如两道迅捷的影子般钻入了附近的两座房屋夹缝之间,借助突出的墙角挡住了自己的身影。 雀蜂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她想要询问自己那位不知为何只能用文字与自己交谈的上级发生了什么,却又硬生生逼上嘴巴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而下一秒,她便看到坡道另一侧的小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高高瘦瘦的影子。 在这寂静无声的浓雾中,在这空无一人的死城中,出现了一个除她和夜枭之外的人影! 那个影子从浓雾中走了出来,渐渐显露出了些许细节,雀蜂看到一件风格阴沉的古典长风衣,以及一顶在紫罗兰王国市民阶级中颇为流行的黑色礼帽,她看到那身影手中提着一盏与附近路灯发出同样昏黄光芒的提灯,另一只手则拄着长长的手杖——她认出来了,那是普兰德尔的信差。 在异象发生之前,这位信差先生被普兰德尔的市民称作“克里斯托先生”——作为一个在神秘的紫罗兰王国都显得格外神秘的“信差”,这位克里斯托先生其实为人还不错,他甚至曾接受过夜枭的邀请,在一次私下饮酒时向夜枭介绍过千塔之城的风景以及他自己作为“信差”每天忙碌却又有趣的生活。 他是个友善而礼貌的好人,甚至曾是像雀蜂和夜枭这样的“外地商人”了解紫罗兰内陆风情的唯一情报窗口——但现在,雀蜂在看到这位“熟人”的时候心中丝毫没有喜悦。 因为“店长”说了,要他们躲开信差。 她和夜枭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从浓雾中浮现的高高瘦瘦的身影一点点从小巷中走出来,随后他们看到这位“信差”先生在路口停了下来,好像是辨认了一下周围的门牌号,紧接着他便转向附近的一座房屋,不紧不慢地来到门口,将手中提灯挂在手杖上,又伸手敲了敲那扇正隐约透出微光的房门。 房门寂静无声地打开了,暗淡的灯光从里面泄露出来,微光如流质般在门口的石板上缓缓流淌着,然而房门中却没有任何人走出来,那只是个空洞洞的房子。 信差“克里斯托”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函一样的东西,并将其递给那座空洞洞的房子。 雀蜂看到,那封信在离开信差手指的瞬间便消失在雾气中,下一秒,一道近乎纯黑的“烈焰”便猛然间从那间房屋的墙根喷薄而出,几乎转瞬间便吞没了整座屋子——以及附近连接的一连串屋舍。在漆黑而无声的烈焰中,那些房屋如清晨的露水般消散了,而一个接一个近乎透明的身影则从中走出来,在烈焰中慢慢沉入地下。 那些身影没有面目,仿佛一团不定形的人形烟雾,被绷带一般的布幔缠绕着——雀蜂与夜枭在某些由帝国出版的超凡事物百科书籍中看到过差不多的插图。 这一切只持续了十几秒不到,那漆黑的烈焰便如出现时一样迅猛地消退了,而当看到烈焰消退之后的景色时,雀蜂瞬间瞪大了眼睛。 曾经在那里的一排房屋已经尽数消失——不只是被焚毁那么简单,而是连一点残骸,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烈焰消失之后,原地剩下的赫然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和泥土。 她猛然间想起了店长刚才留下的字句:信差在清除这里的一切。 现在,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下一秒,她便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再一次动了起来,信差“克里斯托先生”在无声中走向了附近的另一座房屋,于是刚才那惊悚诡异的一幕再次上演——他敲开了门,站在空无一人的建筑前,向着某个无形的对象递出信函,在信件送达的下一瞬间,漆黑的烈焰冲天而起,一连几座房屋在十几秒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随着这个过程持续,周围坡道上的灰白色雾气似乎隐隐约约也变得浓郁起来。 信差还在继续活动着,如一个没有思维的机器般精准高效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一座座房屋……或者说一片片“区域”在他的信函送达之后迅速消失,雀蜂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而这一刻,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据点里的时候“店长”会突然在橱窗上留下字迹,让她和夜枭立刻离开房屋! 如果信差游荡到了那间店铺,如果他敲响了那扇门,如果他送出了信函…… 虽然雀蜂不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但她几乎可以肯定,到时候那扇门是否会被打开肯定不是她和夜枭能够左右的。 夜枭这时候也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紧张地关注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雾气中的动向,期盼着对方千万不要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同时又关注着附近的墙面和地面,时刻注意着“店长”是否会给出新的指示或警告。 或许是命运垂青,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真的没有朝这边走来,他似乎并非在按顺序“摧毁”这里的所有东西,而是仍然如一个信差那般严格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按照“信件”的投递地址去送上信函——在又一丛黑色烈焰升起之后,他便突然换了个方向,朝着内部街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雀蜂和夜枭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们刚想要稍作等待并规划后续行动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雀蜂猛然间回头,赫然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站在这处房屋夹缝的深处,就仿佛刚刚从空气中“滋生”出来一样,在雾气缭绕中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是……另一个“克里斯托先生”! 紧接着,在距离这处藏身处极近的另一条小巷中,又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信差不只有一个,在这诡异的夜幕浓雾中,有无数个“信差克里斯托”正在活动,而且……ta们终于发现了浓雾中的不速之客。 附近的墙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苍白到令人心悸的单词:“跑!” 雀蜂和夜枭一瞬间便冲出了藏身的地方,他们这辈子的心跳都没有如此激烈,速度也从未像今天这般迅猛过,他们如两道利箭般冲上了街道,而在他们身后,数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从附近的街巷、建筑物的夹缝甚至是空气中走了出来,一道又一道不含任何感情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落在了不速之客的背上。 下一秒,这些“信差”便朝着雀蜂和夜枭的方向迈出脚步,他们迈出的步伐看似很慢,然而每一步落下去,便仿佛瞬移一般出现在两名军情局干员身后极近的地方,而且越来越近! 毫不犹豫地,雀蜂直接从随身处摸出了一枚结晶手雷,大致判断了一下落点和提前量便朝身后扔去。 轰然巨响终于打破了这死寂的夜幕,结晶手雷引发的巨大爆炸和冲击中,大量土石碎屑被炸飞上天,有两个“信差”的身影也被爆炸卷入其中。 爆炸烟尘散去,那两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竟还站在原地,然而却像是受到强烈干扰的投影一般猛烈闪烁着,一时间好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手雷在对付超凡异象的时候不一定管用,但这一次……似乎是管用的。 但有一个问题摆在雀蜂面前—— 作为两个执行潜伏任务的军情局干员,他们身上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那么多手雷…… 似乎是为了让她的心情更糟一点,下一秒,雀蜂和夜枭便同时发现坡道两旁的空气中又浮现出了数个新的影子。 “信差”被惊动了……他们正在汇聚到这里! 下一秒,两名军情局干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果决。 “你速度快,”夜枭开口快了一步,“你往前冲,我殿后拖延他们——” “你实力不行,拖也拖不住几分钟,”雀蜂飞快地说道,“我殿后,你……” 夜枭顿时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得把消息传回去!你……” 他的喊声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一声骤然在空气中响起的尖锐呼啸打断了他的话,甚至打断了两名军情局干员的情绪—— 呼啸声中,一枚亮白的,甚至可以用刺眼来形容的巨大光团瞬息间击穿了坡道上的浓雾,如要塞重炮般从雀蜂和夜枭头顶掠过,这光团狠狠地砸在那些越聚越多的“信差”之间,下一秒,雀蜂便眼神呆滞地看到一朵蘑菇云在远方腾空而起…… 蘑菇云附近的房屋瞬间化为蒸汽与齑粉,然而她和夜枭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冲击波和狂风——夜空中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这恐怖的一击所释放出的所有力量都被完美地约束在了爆炸区域之内。 两名军情局干员猛然间停了下来,他们惊疑不定地转头看着这攻击袭来的方向,在极大的紧张和戒备中,他们看到了一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坡道中央。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穿着睡袍,脑袋上还戴着睡帽,光着脚站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脸上甚至还一脸懵逼。 ------------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有经验” 被灰白浓雾笼罩的诡异之城,在黑色烈焰中随风消散的坡道街区,在冲击波中化作错乱光影四处流窜的信差,在远方渐渐升腾至半空的蘑菇云,以及不知何时站在坡道尽头,正带着困惑神色看向自己的神秘老人。 雀蜂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诡异离奇的事情。 蘑菇云开始渐渐消散了,那神秘老者却仍然静静地站在她和夜枭的视野中,毫无疑问,刚才那威力惊人的攻击就来自这个神秘老人,可雀蜂心中泛起的却是更加怪异的感觉——对方强大,诡异,神秘,来的无声无息,说真的这要放在任何一个魔影剧里都应该是个登场前半分钟就开始响背景音乐的人物,突出一个镇压全场力挽狂澜的设定,但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对方那身睡衣睡帽吸引……尤其是那睡衣上还印着一圈小碎花…… 但她终究是受过训练的军情局干员,因此很快还是强行冷静下来,在确认周围暂时没有更多信差出现之后,她一边维持着谨慎戒备的态度一边恭敬地对远处的老人点了点头:“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请问您是……” “我不知道啊,”她话音未落便听到对面的老人开口了,而且听上去没有一丁点高高在上的态度,“我正在家睡觉呢,一睁眼就到这儿了……你们谁啊?” 雀蜂夜枭:“……?” 老人的回答完全出乎他们预料,当场两位军情局干员的情绪都不连贯了。 “……不幸被卷入超凡异象的普通人,”尴尬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夜枭用无奈的声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城市突然被迷雾笼罩,雾气中出现了诡异危险的敌人,我们原本是在街上开店的,现在却只能想尽办法逃出这座城……” 他说的全是真话,却没有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情报,眼前老人虽然出手救了他们一命,但终究底细不明身份未知,他不能贸然暴露自己和雀蜂的真实身份。 穿着睡衣的神秘老人却显然也没在意这个,他只是皱着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笼罩在浓雾中的坡道,紧接着又在空气中随手勾勒了几个符文,好像是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些什么魔法效果,接着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这确实不是梦境……难不成又被什么力量传送到奇奇怪怪的地方了?可这里的‘气氛’好像又有点熟悉……” 雀蜂与夜枭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片刻犹豫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那看起来态度还算和蔼的神秘老人,不管怎么说,对方此刻总比那些诡异危险的“信差”要亲切友好。 老人对他们的靠近则没什么反应,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又给自己身上连着拍了好几十个瞬发的法术效果,忙活了好一番才把注意力放在正好奇打量自己的两个年轻人身上,这才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里是紫罗兰边境城市普兰德尔,”雀蜂迟疑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尽管眼前这位老人浑身处处诡异(尤其是那身睡衣),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能否活着看到日出恐怕就要全指望这位突然出现在雾中的神秘强者了,“我叫芙罗拉,旁边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他叫格兰度。” “紫罗兰……你们说这里是紫罗兰?!”老人瞬间怔了一下,而就在雀蜂以为他是知晓紫罗兰的什么秘密所以才如此反应的时候,这位老人却紧接着又在自己身上拍了十二层元素抗性和奥术防护,“……这就安心多了。” “您这是……”夜枭格兰度嘴角抖了一下,他这辈子见过的超凡者不少,但像眼前这位风格特立独行的还真没见过。 “出门在外谨慎是第一位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遇上打不过的还能跑,”神秘老人却只是笑着随口说道,紧接着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你们可以叫我莫迪尔,莫迪尔·维尔德。” 雀蜂脸上的表情差一点没控制住,下意识惊呼出声:“莫迪尔·维尔德?!您说您的名字是莫迪尔·维尔德?!等等,那这么说您就是维多利亚女大公的……” 巨大的震惊席卷了她和夜枭的思绪,“维尔德家族先祖回归”这件事虽然并不像当年“高文·塞西尔复活”一样轰动全国,帝国官方也没有对此大肆宣传,但这个消息在官方渠道内,尤其是军情局内部当然是公开的,作为军情局的基层干员,她和夜枭哪怕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奇冒险家的画像,也必然知道对方的名字! “那是我曾曾曾……曾孙女,”莫迪尔·维尔德笑着说道,眼前两个年轻人的惊愕之色并不让他意外,他这一年多也已经习惯了,自从之前和暗影神国的联系加强、寻回自己的姓氏之后,他一直在渐渐适应自己这个“维尔德先祖”的身份,“看你们的反应……你们其实是塞西尔人吧?” 雀蜂:“……被您看出来了?” “不难猜,外国人在听到我的名字之后一般没这么大反应,紫罗兰人就更没这个反应了,”莫迪尔摆了摆手,“而且你们的容貌细节和口音也像是塞西尔人。” 雀蜂与夜枭都有些尴尬,但在知道眼前的强大法师是“自己人”之后他们也确实感觉到了些许放松,此刻雀蜂又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四周的墙壁和路面,想要看看“店长”是否留下了新的字迹,却什么都没看到,一旁的夜枭则开口问着眼前的老法师:“莫迪尔阁下,您说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啊,我正在家睡觉呢,”莫迪尔摊了摊手,“然后一睁眼就看到了这个被浓雾笼罩的地方,还看到你们被一堆诡异的影子追,没怎么想就出手相助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袍,似乎也终于觉得自己穿着这么一身出现在这儿有点尴尬,视线便不由得落在了附近那些还没有被“信差”清除的、亮着诡异微弱灯火的房屋上:“总穿着睡衣也不是个事,我得找人家借件衣服……” “请不要进入这里任何一座建筑——这座城现在的状态诡异且危险,”夜枭立刻阻止了老法师,虽然他不知道强大的传奇冒险家是否能抵御这超凡异象中的诡异之处,但他必须做出提醒,“您刚才看到的那些诡异黑影是‘信差’,他们会清除掉浓雾中的建筑物,如今整个北城区以及这附近的大片街区都已经被他们诡异的力量给清除掉了。如果您不嫌弃,可以穿我的外套……啊,鞋也可以。” 莫迪尔看了一眼夜枭的身形,笑着摆了摆手:“算了,我觉得穿上不合适,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心领了,年轻人。现在我更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辈子离奇经历不少,这样的景象倒还是第一次见——大概是第一次见。” 夜枭想了想,刚要开口解释一下现状,却突然看到附近的地面上有薄雾盘旋着散开,紧接着一行苍白的字母突兀地出现在石板表面:“离开这里——他们又来了!” 莫迪尔也一瞬间注意到了那些字迹,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快走!”夜枭却来不及解释太多,只能赶忙催促,“那些怪物又汇聚起来了——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话音未落,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便突然从内城区方向的街道上蔓延了过来,如一道无形的极寒之风骤然卷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整条坡道上盘踞的浓雾在这一刻都改变了流向,丝丝缕缕的雾气如流淌般越来越多,下一秒,雀蜂便看到远处那些消失的建筑物原址上、阴暗的房屋夹缝中、路灯无法照耀的街巷里,一个接一个的影子正在浮现,又有大量影影绰绰的事物正从地面和墙壁上凸显出来! 眨眼间,浓雾中便出现了十几个高高瘦瘦的“信差”,这些信差身后则是数量更加庞大的、浑身缠绕着符文布带,内里仿佛充斥着不定形黑雾的身影,一眼望去竟有上百之多,这些浓雾中的怪异之物一经出现,便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了坡道上的三名不速之客,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朝他们扑来。 然而这个过程同时却又无声无息,他们就如幻影一般,在空气中掠过的时候甚至不带起一丝风声。 夜枭与雀蜂瞬间出了一层的冷汗,但在他们调头开跑之前,首先听到的却是传奇冒险家莫迪尔的一声惊呼:“这特么啥?!暗影住民!?” 下一秒,他们便听到空气中传来了庞大能量迅猛汇聚时特有的刺耳尖啸,以及被压缩、加速到几乎无法用人耳辨识出来的急速吟唱声,莫迪尔·维尔德猛然举起了双手,惊人的魔力在短短两三秒内便被他引导成型,紧接着化作一个比刚才雀蜂所见的还要巨大的亮白光球,光球周围电芒闪耀,符文盘旋。 老法师双手一挥,那“奥术飞弹”便如一枚炮弹般骤然洞穿了坡道上的浓雾,狠狠轰击在远方那些信差与暗影住民中间——巨大的蘑菇云再次腾空而起! 这威力惊人的一击让夜枭和雀蜂下意识停下了正准备逃跑的脚步,他们突然觉得在老法师的绝对力量面前,眼前这诡异的危机似乎也不是那么危险,然而他们刚停下来,却目瞪口呆地看到刚刚扔出去惊天一击的老法师莫迪尔竟然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喊:“还愣着干什么!跑啊!这些东西杀不完的,跟他们站桩对打,传奇法师都得被活活打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法师的高喊,下一秒雀蜂便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涌了过来,远方坡道上的蘑菇云还未消散,大量影影绰绰的“信差”和暗影住民便再次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而且这一次的数量甚至比之前还多,出现速度甚至比之前还快! 两名军情局干员终于不敢耽误,扭头就跑! 一个穿着睡衣的传奇冒险家,两个晕头转向的军情局干员,就这样在浓雾中的坡道上展开了一场狂奔,中间莫迪尔还有机会就朝身后扔个大火球或者炎爆术之类的大威力魔法——人毕竟不是魔导武器,在奔跑中无法吟唱和引导,哪怕是他这样的传奇法师也无法瞬间释放像刚才那样的高阶法术,但即便是普普通通的大火球和炎爆术,从他手里扔出去也仿佛坦克的主炮一般,一时间坡道上轰鸣不断,大大小小的爆炸连绵成片,无数的暗影住民在爆炸中消散解体——然后瞬间重组再现。 莫迪尔甚至压根没有回头的打算,他跑起来娴熟的一比。 夜枭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边跟在老法师身后狂奔着一边下意识问道:“您有对抗这种暗影生物的经验?” “我不记得了!”莫迪尔边跑边喊,顺便还给自己身上以及两位军情局干员身上又扔了几个瞬发的防护法术,“但我以前好像是跟他们打过交道的,这种感觉很熟悉,尤其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朝身后扔了一片连珠火球,奔跑的速度竟隐隐超过了两名接受过训练、极其擅长迅捷行动的年轻干员:“尤其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我感觉非常熟悉!!” 雀蜂卖力狂奔着,她看着跑在最前面的老法师,心中突然有点不真实感——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体力如此之好、跑起来如此之快的法师,在她印象里的施法者不管多么强大,体质基本上都是要差一点的,常年的研究学习让他们很难有机会注重锤炼肉体,哪怕是用秘术之类旁门左道的办法强行加强了自己的身躯,也做不到像这位传奇冒险家一样在奔跑时这般……“流畅自然”。 毕竟,身体强化是一方面,跑路的经验又是一方面,没有被人追着跑过旷野和山川的经历,雀蜂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像这位莫迪尔先生一样一边施法一边狂奔还能跑的比她和夜枭都快——这老爷子甚至没穿鞋! 当然,她这里总结的施法者中不包括圣光教会的修士和修女们——事实上她根本不认为那些人算是施法者,有抡着大铁棍子和战锤漫山遍野追着熊打的施法者么?塞西尔城周边的熊最近都开始越过黑暗山脉南迁了…… 雀蜂脑海中一时间转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跑路的速度,甚至也没有影响到她和夜枭在跑路的过程中把紫罗兰王国发生的超凡异象告诉眼前的老人。 从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位传奇冒险家莫名出现在这座诡异之城中,显然也是受到了这个异象的影响! 她和夜枭是情报人员,不擅长处理过于专业的超凡领域问题,但莫迪尔·维尔德可是个实力强悍、学识渊博的法师,他是超凡领域的专家! 不但如此,这位强大的老法师似乎还莫名地有着与那些诡异的“暗影住民”对抗的经验——当然看上去也可能是跑路经验……但这怎么说也算经验不是? ------------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浓雾尽头 浓雾笼罩的边境之城中,威力惊人的魔法撕碎了夜幕下的寂静,火焰,冰霜,雷霆,奥术飞弹——这些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法术如同一支小型军队饱和投放的火力般轰炸着后方的坡道,而在接连不断的爆炸中,那些高高瘦瘦的“信差”与体内充斥着黑色烟雾的“暗影住民”被一次次撕裂,又一次次再现。 莫迪尔·维尔德那强大的魔法能摧毁房屋,能焚尽街巷,但对这些诡异的敌人……好像只能做到暂时驱散。 “咱们就只能这么一路跑下去么?”雀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后面追上来的敌人怎么好像一点都不见减少呢!?” “暗影住民就是这样!他们表现出来的‘实体’根本不是实体,他们只是暗影环境下形成的投影,通常攻击只能对他们造成‘干扰’罢了,”莫迪尔一边奔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他的体力令两位干员深感震惊,“需要很复杂的办法才能彻底解决掉暗影住民,但我没带着施法材料——现在就只能跑了!” “那要跑到什么时候?!”夜枭大声问道,他看着远方迷雾中不断延伸的道路,坡道之后是街巷,街巷之后又是坡道,这座边境之城竟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无边无际的浓雾和根本杀不死的敌人让他不由得有点绝望,“没有尽头么?” “一会应该就能离开他们的追猎范围了——暗影住民不会无限制地追着敌人,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活动范围和游荡‘目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偏离这个区域太远,”莫迪尔高声回应,“你们相信我啊,我在这方面有经验!虽然我也不知道经验是哪来的!” 雀蜂夜枭:“……” 这位有着传奇名号和卓然地位的强大法师在今夜绝对会给他们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两位资深干员绝想不到,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跟这种大人物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一群暗影中滋生的怪物追着跑了半座城,而且这位传奇冒险家还穿着带碎花的睡衣睡帽在前面领跑…… 雀蜂不由得想,哪怕这是个荒诞的梦,那发展到这一步也着实太过超出她的想象力了…… 而这样的奔跑不知道又持续了多久,她突然发现身后那些不断迫近、不断浮现出来的可怕身影减少了。 这是从双方遭遇以来,那些诡异的“暗影生物”第一次减少。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莫迪尔·维尔德的“经验”一般,当三人终于跑到东南城区的边缘街区,终于在雾气朦胧中隐约看到街道尽头的时候,那些穷追不舍、打不完杀不死的敌人似乎终于放弃了,他们的数量渐渐减少,其诡异的身影慢慢消融在雾气深处,而那种始终缠绕在三人心底的寒意和危机感也终于渐渐减弱、消散。 冬季的普兰德尔街头仍然寒意刺骨,但这些外在的寒冷和刚才那些暗影追猎者带来的、发自心底的寒意比起来,实在是亲切友好。 狂奔了将近半座城的三人终于渐渐放缓了脚步,并在确认再没有敌人浮现出来之后慢慢停了下来,雀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扶着膝盖,几乎直不起身子,寒冷的空气被吸进肺里,让她的嗓子如刀割一般疼痛,在她身旁的夜枭也好不到哪去,体力显然已经接近极限。 可是她抬起头,却看到那位“领跑”了全程的老法师只是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就立刻重新红润精神起来,然后紧接着便又是给自己身上拍了好几个防护法术,拍完之后还扭头看着这边:“石肤术要不要?我当年专门练习过特殊的超魔技巧,一个人身上的石肤术可以叠加十二层……” 雀蜂:“……” “阁下您的体力真是……令人惊讶,”夜枭这时候好不容易把气喘匀,带着一脸怪异的表情看着莫迪尔,“我从没想到一位法师可以如此擅长奔跑……” “超凡者的体质本就会得到一些强化,而且我的主业是冒险家,在这方面也是认真锻炼过的,”莫迪尔乐呵呵地说着,随手给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补上了好几层防护,“荒郊野外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孤身冒险的时候又不能指望旁人,当然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做好一切准备……” “您说的这个‘什么情况都会遇到’,也包括在一座被浓雾笼罩的城市中遭遇这么一大群暗影住民和诡异的‘信差’么?”雀蜂语气有些古怪,“这好像已经超出一般‘冒险’的概念了……” 莫迪尔想了想,点点头:“其实今天遇上的这种情况,在我的冒险生涯中应该算比较平常的一个……” 雀蜂:“……?” “我们不讨论这个了,”老法师这时候却摆了摆手,似乎并没兴趣继续谈论自己过往的冒险经历——毕竟有一大半冒险经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是研究研究这个诡异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们要想办法脱离这片诡异的浓雾,我也得想办法回家——你们这一路过来,有头绪了么?” 雀蜂皱了皱眉,她抬头环视着周围雾气蒙蒙的景色,在昏黄的路灯下,道路两旁的房屋在夜幕中寂静无声地伫立,门窗中透出微末的灯火,一切都跟她之前在内城区的时候看到的景色差不太多,但或许是因为已经靠近城市边缘,这里的雾气似乎显得稀薄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们别停下,继续往城外走,”心中担忧再次发生意外,雀蜂在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之后便迈步朝城墙的方向走去,“路上边走边说。” 三人开始向着城墙的方向走去,而在路上,夜枭说起了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之前狂奔的时候他虽然也跟老法师大概说了一下这座城的诡异现状,但那毕竟是在逃命途中,为了不影响跑路也为了节省体力,他也没办法说的太详细,直到这时候才算是有机会把情况详细说出。 “……我们怀疑这场超凡异象是以千塔之城为中心不断向外蔓延并增强的,根据各个城市消息中断的顺序以及异象扭曲的程度判断,目前除了千塔之城外,帕兰桑托、冷海城这些处于内陆和边境之间的城市恐怕早已经遭遇了和这里差不多的事情…… “紫罗兰内部各个地区始终处于隔绝状态,外地人很难打听到内部的消息,所以直到异象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才算推测出一些东西……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这浓雾是否还会继续向着紫罗兰王国之外的区域蔓延,如果它真的会继续向外蔓延的话,那恐怕会酿成一场灾难……” 莫迪尔静静听着夜枭的讲述,这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你们两个,显然也不是在这边做生意的普通商人吧……琥珀手下的?” “……确实如此,”雀蜂抿了抿嘴唇,倒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虽然一开始她和夜枭出于条例约束没有对眼前的“神秘法师”公开身份,但现在知道了对方是莫迪尔·维尔德,又在一同跑路的过程中暴露了不少线索,继续保密也就没有必要了,“我们是外部事务科的。” “哦,果然是这样,刚才我就怀疑了……”莫迪尔点了点头,紧接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两位资深干员的身后,上上下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夜枭被对方这视线弄的浑身别扭:“您在找什么呢?” “你们的双手大剑呢?”莫迪尔一脸好奇,“就是用来放旋风斩的那个。” 夜枭:“……不同的任务场合使用不同的装备,双手大剑带在身上行动不便。” “合理,”莫迪尔点了点头,紧接着注意力便回到了眼前的正事上,“其实我从刚才就感觉很奇怪……那些暗影住民,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雀蜂带着好奇:“您的意思是?” “这里不是暗影界,至少我所知道的暗影界不长这样,”莫迪尔抬手指了指前方那雾蒙蒙的街道和道路两旁的屋舍,“但暗影住民只会在暗影界中出没,即便偶尔有通过‘裂隙’误入现实世界的,也绝不会形成这么大的规模,更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停留、行动这么长时间。我们的现实世界对他们而言是很不舒服的地方,除非……” 他说到这顿了顿,微微摇着头:“……这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诡异的环境里,或许这里已经不完全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现实世界了,或许这里是一个‘夹缝’,或许是某种叠加领域……这有点超出了我的知识储备,我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离奇古怪的环境。” 雀蜂思索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空气开口:“店长,我们只要离开城市范围就安全了是么?” 四周寂静无声,但在雀蜂话音落下几秒种后,一些苍白的字迹便浮现在了附近的一处墙面上:“前往东南边的海滩,那是异象的出口——我目前已经抵达海滩附近,随时准备接应你们。” 莫迪尔注视着那突兀出现在墙壁上的字迹。 在刚才开始跑路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样凭空浮现的字迹,而现在这些字迹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仍然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呈现。 老法师若有所思。 “这是我们的‘店长’,是我们在这里行动的小队指挥,”一旁的雀蜂看到莫迪尔的视线却以为老法师是在好奇,便主动解释着,“他现在没办法直接与我们会面,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传递消息,他之前去北城区探查情况,对这场异象的了解比我们要多一些。” “店长,你那边现在安全么?”另一边的夜枭问道。 “我这里很安全,”又一行苍白的字迹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信差’和被‘信差’召唤出来的暗影住民暂时好像只会在内城区附近活动,他们应该是有明确的任务或目的,暂时不会向外移动。” 看到墙壁上出现的苍白字迹,雀蜂和夜枭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前方道路的尽头,却看到一点微末的、橘红色的光辉不知何时出现在夜色的彼端,而且正在雾气中缓慢无声地蔓延着。 那不是路灯或建筑物发出的光——那是即将升起的朝阳。 “太阳快升起来了!”夜枭一瞬间反应过来,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激动,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阳光将驱散这诡异的异象,可是在此时此刻,在这已经靠近城市边缘的地方,突然看到一缕朝阳出现在无边浓雾中,他心中仍然感到了巨大的鼓舞。 雀蜂同样在那微末阳光出现的瞬间便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太阳快升起来了……我们加快脚步!” 话音落下,她已经快步朝着道路的尽头走去,朝着那微末阳光逐渐蔓延开的方向走去。 就仿佛走向一个诡异噩梦的出口。 周围街道上的雾气微微涌动起来,就好像是那从天际洒下的阳光惊扰到、刺激到了这浓雾,灰白色的雾如同液体般在路灯、屋檐和墙壁之间流淌着,仿佛想要交织缠绕成为一张大网,然而这无形无质的网却已经拦不住已经抵达城市边缘的雀蜂一行。 他们脚步飞快,尽管已经在夜幕中奔波了一整晚,此刻他们的身体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快,道路两旁那过于昏黄的路灯也不知何时变得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些,道路两旁的建筑物轮廓在逐渐变得清晰,越发明亮的天光则渐渐洒向整座边境之城。 然而浓雾仍在,就好像只要不脱离这片诡异的异象之地,这浓雾便将永远追逐、笼罩一切似的。 雀蜂与夜枭就在这雾中穿行着,不断将那雾中的街道甩在身后,迎向远方那片被阳光照亮的世界。 他们来到了城市的尽头,在这里,雾气如一道高耸的墙垒般高耸着,就仿佛某种冲突激烈的“分界线”般呈现出鲜明的姿态。 在这最后的障碍前,雀蜂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道路的尽头,看着前方的石板路面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断般戛然而止,连带着周围的一部分房屋也在某道看不见的界限前呈现出被利刃斩断般的状态,而在更前方一点的地方,浓雾中只有空荡荡的一片黑暗,原本应该伫立在那里的城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透过雾气中较为稀薄的“缝隙”看去,她只能看到前方那黑暗浓重如墨,看上去诡异的令人望而却步。 “城墙和城门呢?”夜枭也疑惑起来,“而且这里的路面……” “往前走,”最近处的一根路灯柱上突然浮现出了苍白的字迹,“不要被这最后的幻象迷惑,你们眼前就是道路——迈出去你们便会看到它了。” 夜枭与雀蜂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又回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的老法师。 莫迪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你们做决定吧,反正我觉得你们的‘店长’应该是有把握的,而且我也没感觉到危险。” 雀蜂收回视线,转头看了一眼那戛然而止的道路尽头的无边黑暗,随后与夜枭几乎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秒,他们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消失 雀蜂与夜枭的身影骤然消失在那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就仿佛一步踏过了某道看不见的界限,界限之外,是一个与这浓雾中的寂静之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离开了这片浓雾,也就离开了这片被超凡异象扭曲的时空。 莫迪尔·维尔德仍然静静地站在雾气缭绕的街头,他并没有跟上两个年轻干员的脚步,而是留在了这雾气领域的边缘,他认真观察着雀蜂和夜枭离去之后的迷雾边境,回忆着两个年轻人踏过那道界限时的现象,终于带着一丝恍然轻声说道:“原来是一道时空不连续的边界,怪不得……看样子这整个空间果然已经不再是现实世界了啊。”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回应老法师这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了旁边空荡荡的某个地方:“太阳完全升起来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我还能在这儿陪你一会。” 老法师话音落下之后,空气中仍然寂静无声,但四周的灰白色雾气却突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流动,紧接着,一行苍白的文字便出现在附近的一堵墙壁上:“果然没有瞒过您的眼睛。”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察觉出来,这里异常的环境影响了我的感知,但我有经验,一些……不太寻常的经验,”莫迪尔淡淡说道,他干脆在附近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你其实根本没有在什么‘安全的地方’等着,你一直跟在他们旁边,对吧?” “……在他们撤离之前,我就返回了据点,但那时候我已经无法与他们接触了,我用了很长时间来试图传递消息,直到最后才发现可以通过在物质表面留下字迹的方式与他们交谈,”墙壁上的字迹飞快延伸着,“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莫迪尔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变成这个状态的?” “北城区首先被迷雾笼罩,而我当时正在检查一处无人仓库——在注意到外面不正常的浓雾之后,我选择在仓库中隐蔽并等待雾气消散,那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在那之后,信差敲开了仓库的大门,我与仓库一同消失在迷雾中,再然后……我就被留在这里了。” “你不让他们知道真相,只是不想让他们伤心?”莫迪尔摇了摇头,“他们是受过训练的军情局干员,即便知道了你的情况,他们仍然会完成任务,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你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是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你应该让他们带出去……” “如果知道了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会被困在迷雾中,就再也跨不过刚才那道不连续的边境了,”墙上的苍白文字书写着,“这迷雾……很不寻常,它位于现实与虚幻的边境之外,心智和认知的力量会与雾纠缠在一起,在雾中知道的越多,便越无法走出这片秘境。” 莫迪尔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同时很快反应过来:“那你是怎么知道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就没问题的?你就不担心我也会被困在这里么?” “……您本来就不在这里,不是么?”墙壁上的苍白字迹延续着,尽管只是文字,莫迪尔却仿佛从那些字母中看到了书写者的笑意,“这对您而言只是一个梦,您仍然留在凛冬堡温暖的卧室里,好好地躺在床上。” “果然是这样啊,”莫迪尔摸了摸胡子,轻声感叹道,显然他此前也已经隐约察觉了某些真相,只是始终不怎么笃定,直到这时候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怪不得我感觉施放法术的时候魔力流动有些怪异,而且心智防护类的法术始终不能成型……如果我的心智一开始就是在梦境状态,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说着他便微微皱了皱眉,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口:“可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我虽然不太了解你们军情局的情况,但我猜你应该并不是个学识渊博的大魔法师或超凡学者,也不是这方面的对抗专家——更何况这片雾气如此诡异,哪怕是真正的专家过来,短时间内应该也调查不到这么多东西吧?” “……迷雾本身告诉了我许多东西,”墙壁上的文字再度开始书写,“当我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我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一些东西,甚至能直接感知到一些‘真相’,比如您的真实状态,但涉及到这背后的原理……抱歉,我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就像您说的,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一点,我猜这片所谓的‘迷雾’恐怕产生自一个异常庞大的……‘心智’,甚至有可能这迷雾本身就是这个庞大心智的一部分,”莫迪尔神色异常严肃,在思索中慢慢开口,“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在迷雾中知晓一些本不属于你的知识,也能解释为什么知晓了这些知识便会被永久困在迷雾之中。” “一个异常庞大的‘心智’?!”墙壁上的苍白文字传达出了震惊的情绪,“什么样的心智可以产生如此可怕的力量,甚至笼罩了一整个……” “神。”莫迪尔表情平静地说道。 墙壁上的文字一时间没有作出回应,似乎书写者也陷入了巨大的惊愕之中,莫迪尔这时候则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些暗影住民,想到了那些诡异的、似乎与暗影界有着紧密联系的“信差身影”,想到了在迷雾中被黑色火焰吞噬的房屋,想到了自己在梦境中莫名进入这座“紫罗兰城市”的诡异事实,诸多线索如风中书页般在他脑海中翻动,然后在某一个短暂的瞬间,所有书页便组合为一个整体。 “我想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睡梦中来到这里了,”老法师轻轻叹了口气,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迷雾尽头的天空中正浮现出越来越明亮的晨辉,黎明的太阳似乎就要照耀这个世界,迷雾边境的黑暗也到了快要完全退去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轻声开口,“看样子在这里,梦境和现实已经完全混合在一起了。” 他突然转向了旁边的空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抱歉,我原本是想陪你聊聊天的,没想到却谈论了这么多枯燥无趣的事情。” “不,我感觉这还挺有意思的,”那苍白的文字再度书写起来,“很少人会有机会能与像您这样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大冒险家交谈,甚至讨论、破解一个谜题,这对我而言是宝贵的经历。” 莫迪尔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任由这一刻的安宁延续,他坐在这座被浓雾笼罩的普兰德尔城中,看着浓雾中的晨辉一点点从海岸线的方向蔓延过来,在他那漫长而又支离破碎的冒险生涯中,他曾见过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色——在地底燃烧的烈焰火海,在异域空间边界震荡起伏的魔力湍流,在云端撕裂的元素裂隙,每一个都惊心动魄。 但即便与那些经历比起来,这浓雾之城中的黎明也足以让他留下深刻的记忆。 有一位看不见的同行者在这里与他一同等待见证这超脱尘世的瞬间。 “……时间差不多了,”莫迪尔突然打破了沉默,“有什么想说的么?我没有能力把你带回去,但我可以把你最后的话带给你心中挂念的人。” “……我没什么需要挂念的人,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二十年前在阴沟暗巷里被琥珀局长从野狗嘴里救了下来,她给了我口吃的……”墙壁上的字迹延续着,在这里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书写道,“如果您之后有机会见到她的话,跟她说一声,‘银眼’柯罗德把任务完成得很好,一如既往。” “我记住了,下次见到她会转告的——还有你在这里收集到的情报,”莫迪尔慢慢说道,“这些情报……极其重要。” “那就好。”墙壁上的字迹简短写道。 莫迪尔轻轻呼了口气,他站起身来,眯起眼睛看向远方迷雾深处那片已经渐渐辉煌起来的天光,白昼就要在现实世界中降临了,当光明笼罩大地,暗影之力便暂时退却,迷雾会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如果他的推测没错,这也将是这座“普兰德尔城”的最后一次日出时刻。 就像很可能已经彻底消失的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和冷海城一样。 些许寒意从内城区的方向弥漫过来,莫迪尔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漆黑的烈焰正冲天而起,在浓重的雾气中焚烧着整座城市,“信差”高高瘦瘦的身影在烈焰中若隐若现,烈焰与迷雾之间还有数不清的、由不定形黑雾凝聚而成的暗影住民在往来穿梭,整座城都在被这道烈焰迅速吞噬,其景象惊心动魄却又寂静无声——如一个即将破碎的梦境般安安静静。 老法师叹了口气——很遗憾,他是没办法看到最后一幕的。 他必须醒过来了。 下一秒,在漆黑烈焰即将蔓延到这条街道尽头之前,莫迪尔的身影骤然消失在雾气缭绕的街头,如他来到这里时一样悄无声息。 雀蜂和夜枭愣愣地回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寒冷的海风呼啸着吹过光秃秃的海滩,清晨时分的阳光沿着海面蔓延过来,撒满了整片大地,浩荡而辉煌的晨光下,他们所见唯有起伏嶙峋的旷野。 曾经伫立在这座海岸边缘的紫罗兰边境之城“普兰德尔”早已不见了踪影——不是被摧毁,不是荒废坍塌,而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连一片残砖断瓦、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 就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普兰德尔,就好像这里在过去的千百年甚至更长久的岁月里都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旷野,一片处于原始状态的海岸线似的。 他们从脱离那片诡异的浓雾便只看到这样的景象,随后两位军情局干员又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那位传奇冒险家出来,更没有等到他们的“店长”出现。 他们好像被遗忘了,被遗忘在这片光秃秃的原始海滩上。 但雀蜂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相信夜枭也是同样。 “店长没出来……莫迪尔阁下也是。”她听到夜枭小声嘀咕着。 但她和夜枭其实都不怎么担心那位传奇大冒险家的安危,毕竟,对方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冒险家。 “普兰德尔城消失了,”雀蜂低声说道,“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这里普兰德尔东南方向的海滩,从地形上不会有错,”夜枭回头看了一眼海风吹来的方向,看到细碎的海浪正被风卷着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阳光下的海滩呈现出一种从未被人涉足过的原始之感,他清楚地记得,这里虽然不是码头,但曾经也是有一些海岸设施的,可现在连那些位于城外的设施也已经不翼而飞,“没有城市,没有港口,没有紫罗兰……”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海风从远方吹来,吹向内陆的方向,雀蜂下意识地抬头顺着这风望去,在愈发明亮的阳光下,她突然看到那曾经是普兰德尔城的原始旷野边缘好像浮现出了一丝雾霭,那突兀出现在空气中的薄雾就好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渗透过来一般,突然且醒目。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普兰德尔城就要回来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只是陷入了幻象,其实普兰德尔并没有消失,海岸上的设施也没有消失,她和夜枭只是被幻术所困,而现在真实的风景就要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可是下一秒,那稀薄的雾气便迅速消散下去。 消散的雾气中,似乎有个身影对她招了招手,她甚至没来得及确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最后一丝雾气便在阳光下消融了。 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紧接着便感觉到寒冷刺骨的海风正一阵一阵地带走自己身上的热量。 在曾经的普兰德尔城里面,海风尚不至于如此冰冷,城市本身便阻挡了大自然的伟力,可是现在,两位军情局干员恐怕将不得不在一片原始荒蛮的土地上迎接挑战了。 所有的物资补给都已经被那浓雾以及浓雾中的“信差”带走。 “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夜枭神情凝重地看着雀蜂,“依指挥顺位,现在由你下达指令。” 雀蜂嗓音低沉:“……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要活下来,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上级。” “我们恐怕很难把消息传出去了——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已经随着城市一同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所有的交通工具,我们也不可能游过海峡——现在是冬天,”夜枭直白地说着现在的情况,“最近一艘从北港发来的货船得等到下周。” “那就先完成第一件事,”雀蜂轻轻吸了口气,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想办法活下来。” ------------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北方急迅 在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透过城堡的窗户洒进房间之前,躺在床上的老人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来自那迷雾之城的寒冷气息仿佛仍然萦绕在感知深处,难辨真伪的错误知觉如某种被植入脑海的虚假记忆般在神经系统中跳动着,莫迪尔觉得自己似乎还站在那座紫罗兰边境之城,他还能嗅到那里的气味,感到那里的微风,这种真切的“感觉”与正常情况下从梦境中醒来之后的残存印象截然不同。 依靠着自己渊博的学识和跟各种超凡异象打交道的经验,老法师迅速完成了对自身状态的判断:在过去的数个小时内,自己的心智前往了远方,在那里,真实与虚幻、梦境与现实的界限荡然无存,而纯粹的人类心智在那样的环境下活动,与进行一场真实的旅行别无区别。 下一秒,莫迪尔的眼神完全恢复清澈,他跳过可能会持续一整天的“适应”过程,直接通过强大的精神力量把自己的心智调整到了正常状态,随后起身换掉身上的睡衣,并叫来了守在走廊上的侍从:“去把维多利亚叫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没过多长时间,穿着居家衣裙的维多利亚便来到了莫迪尔的房间,这位北境公爵显然没想到自家老祖先会这么一大早召唤自己,她带着惊讶:“我听侍从说您有急事……发生什么了么?” 不怪她感觉惊讶,毕竟在正常人的视角看来,莫迪尔·维尔德过去的一整晚都待在城堡里面,老祖宗这睡一觉能遇上什么紧急情况?看他现在这状态也不像是身体突然出了问题…… 维多利亚这边正疑惑着,就听到莫迪尔开口说道:“北港那边现在有能立即出海前往紫罗兰的船么?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带上一支擅长追踪搜救的专业队伍,以及一队超凡异象专家。” 女公爵顿时有点发懵,她不知道老祖宗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听到“紫罗兰”这个词,她脑海中倒是想起了最近一段时间收到的情报,想起了海峡对岸那座神秘的法师之国在过去一个月里传出来的种种异常线索……她的表情困惑中带着严肃:“好,我这就安排——但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紫罗兰王国怎么了?您是怎么……” “我刚从那回来,”莫迪尔沉声说道,“维多利亚你别忙着惊讶,先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普兰德尔城这时候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我需要你立即派人去普兰德尔东南方向的海滩上寻找两个被困在那里的军情局干员,他们这时候还活着,但下一次入夜的时候如果他们还留在岛上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活下来了。另外,我还需要你立即往帝都发个消息……” …… 暗影住民的“大迁徙”。 说真的,高文知道那神秘的暗影界中隐藏着巨大的谜团,也知道那些诡异的暗影住民一直在仿佛履行某种使命般地游荡在暗影与现世之间,可他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后者会突然发生如此诡异的变化——幸好这变化被琥珀第一时间发现并报告了上来。 上午,赫蒂早早来到了高文的书房,汇报着政务厅方面针对琥珀所发现的“暗影住民大迁徙”现象做出的应对。 “……截至目前,我们已经在十林城、圣苏尼尔、康德和白沙地区完成了观测,暗影法师们在上述地区均透过裂隙观察到了大批暗影住民集结并向北方转移的痕迹——当然,限于‘正常人类’在暗影领域的能力以及现有技术的限制,法师们难以观测到足够清晰准确的影像,但现有证据足以证明琥珀所观察到的现象并非局限于一地,而极有可能是在整个暗影界中发生…… “提丰、白银、圣龙公国等具备暗影观测技术或拥有高阶暗影超凡者的国家也已经在各自境内展开观测,由于事发突然,目前各国还没有反馈观测结果…… “考虑到‘大迁徙’现象可能是在全世界发生,且暗影住民对‘入侵者’具备极强攻击性,目前政务厅已经在全境发布暗影界域风险预警,要求各级潜行者、暗影法师、暗影灵巫等超凡职业者近期尽量不要尝试靠近暗影界域,如非必要尽量避免长时间使用暗影步或暗影跳跃这一类可能会导致自身‘越过边界’的超凡之力……” 听着赫蒂条理分明的汇报,高文慢慢点了点头,随后又不由得念叨了一句:“虽然普通的暗影职业者不可能具备像琥珀那样惊人的暗影天赋,却也不是绝对无法越过那条‘边界’,一旦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入了暗影界,又正好遇上‘大迁徙’的队伍,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琥珀一样可以跟暗影住民相安无事的。” “我们国内的暗影超凡者暂时应该是安全了,”赫蒂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便表情严肃地话锋一转,“其他国家的却不好说……毕竟不是每个国家都像塞西尔一样将所有超凡者职业化并纳入了国家监管体系,在联盟的很多国家和地区,仍然存在高阶法师离群索居不受政府控制、隐秘修士躲入秘境三年不出的情况,这些被称作‘古典派超凡者’的群体始终是各国政府在推进现代户籍制度和超凡职业管理体系过程中最头疼的问题……” 高文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在这段时间之后,起码在‘暗影’这一系上,世界各地的‘古典派超凡者’怕是要深刻意识到拥抱时代进步的必要性了……平常离群索居连个报纸都不看,扭头做个实验就被一万个暗影住民按在地上打,他们但凡能活着出来,今后应该都会积极找当地政府报备了。” “从前的世界变化很慢,一个大魔法师把自己关在法师塔里隐世不出二十年,他出来之后仍然是领域中的佼佼者,他所熟悉的世间秩序仍然是所有人的秩序,但现在的世界可不允许他们继续过那种封闭的‘田园生活’,”赫蒂摇了摇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暗影住民大迁徙’到底是怎么回事……” “暗影界中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了某种大事,而考虑到最近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我总忍不住联想到那位隐世一百多万年的上古神祇……夜女士。”高文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从昨天收到琥珀的报告之后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但他心中的猜想其实一开始就有个很明确的方向和路径。 “暗影……这是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的一条线,从上古时代的夜女士‘失踪’并疑似被起航者收编开始,她就在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中扮演着某种神秘的角色,而那些同样神神秘秘的暗影住民……苍穹站中的暗影大厅,还有琥珀,这些似乎都被同一条线串联着……” 他突然想到,最近这许多令人在意的变化好像都是从卡珊德拉在暗影大厅中清除掉“锚点发生器”周围的荆棘丛那一刻开始的。 太空中的工程队伍清除掉了锚点发生器周围的荆棘丛,于是琥珀身上发生了异象,暗影界中发生了诡异的大迁徙,这给高文一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台庞大而古老的机器,这机器一直被异物死死地卡着,而卡珊德拉清除荆棘丛的行为便仿佛清理掉了齿轮间的异物,于是轰然一声,这台停滞了百万年的机器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而某个被推迟了百万年的事件……也好像终于发生了。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片刻沉思之后,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抬头对赫蒂说道,“有任何关于暗影界变化的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先祖。”赫蒂微微弯了弯腰,领命之后退出了书房。 高文则留在书桌后面没有起身,他陷入了思索,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倾斜着照在他脸庞上,在五官之间投下了明暗分明的影子,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突然抬头看向空气中的某个方向:“发生什么事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空气中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便骤然打开了一道扭曲的黑暗裂隙,琥珀正手脚麻利地往外钻着。 高文看着这个暗影突击鹅从裂隙中钻出来,看着对方那在空气中无风飘扬的长发渐渐恢复成短发形态,发出金色微光的眼睛也逐渐收敛光芒,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你还敢用暗影裂隙跑来跑去?不是说担心随便张开裂隙会刺激到那些正在大迁徙的暗影住民么?” “我发现他们都忙着赶路,似乎并不在意我张开什么裂隙,”琥珀使劲摆了摆手,紧接着表情便严肃起来,“而且我也是有急事跟你说,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看着琥珀这模样,高文表情立刻认真起来:“什么情况?” “凛冬堡传来急迅,紫罗兰王国发生惊人变化,”琥珀喘了口气,语速飞快地一口气说道,“普兰德尔城于昨夜被迷雾吞噬,紫罗兰全境目前处于失联状态,我们失去了所有情报联络站的信号,数十名军情局干员可能已经牺牲——超凡异象等级上升为‘疑似神灾’。” 高文脸上的表情瞬间化作错愕,尽管他下一秒便强行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肌肉,可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然兴起。 “被迷雾吞噬是什么意思?依何证据将这次超凡异象判定为‘疑似神灾’?”他霍然起身,神色极其郑重,“等等……消息怎么是从凛冬堡传来的?我们设置在北港的……” “因为消息最初来源是莫迪尔·维尔德,”琥珀不等高文说完便主动解释道,她早已料到对方会问些什么,“据那位大冒险家自述,他昨夜通过梦境漫游的方式抵达了被浓雾吞噬前夕的普兰德尔城,并在那里遇到了被困在异象中的两名军情局干员……”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琥珀把自己刚刚从紧急信道中得来的情报尽数告知了高文——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一份令人感到惊悚与诡异的情报,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如果不是情报的来源与传输路径都无可置疑,高文甚至觉得这些东西更像是某些蹩脚吟游诗人(比如当年从塔尔隆德跑出来骗吃骗喝的那帮巨龙)编出来的惊悚剧本。 然而这一切似乎真的发生了。 一座紫罗兰城市被迷雾吞噬,迷雾中诡异的“信差”与冲天而起的黑色烈焰不断“清除”着一切……超凡异象从千塔之城开始向外蔓延,已经覆盖了整个紫罗兰王国……消失的内陆城市,消失的“存在痕迹”,消失的“历史记忆”与篡改扭曲的“设定”…… 这一切都在凡人文明的视野之外悄然发生,而当人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它已然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模样。 事实上,如果不是某个大冒险家在“梦境”中“阴差阳错”地介入了这场异象,恐怕这些情报到现在都传不出来——琥珀这边只会知道紫罗兰境内的所有军情局联络站都断了联系,等查明真相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话又说回来……那位大冒险家真的是“阴差阳错”介入异象的么? 高文想到了莫迪尔·维尔德身上的特殊之处,想到了对方与夜女士之间的联系,也想到了情报中提到的、在那场浓雾中出现的暗影住民的身影…… 以及暗影住民正在进行的“大迁徙”——向北方的大迁徙。 无数线索一下子好像都聚到了一起,高文觉得自己能把它们有效地连接起来。 “现在我们掌握的情报仍然不足,维多利亚女公爵那边已经亲自带着一支队伍前往紫罗兰边境查看情况了,”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位大冒险家也在船队里。 “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被浓雾吞噬之后的普兰德尔城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确定紫罗兰其他地区,尤其是另外几座与北港建立了贸易关系的边境城市是什么状态,莫迪尔只知道在迷雾深处发生的事情,他在梦境漫游的时候无法看到迷雾之外的情况,而且在迷雾消散之前,他的心智就返回了凛冬堡……” “有两名军情局干员还活着,至少莫迪尔看着他们活着冲出了迷雾。”高文突然说道。 “是的,应该有两名幸存者——虽然不确定其他边境城市中是否也有干员幸存下来,但至少莫迪尔在‘梦境’中遇到的两个人是冲出去了,”琥珀点点头,“他们可能正在普兰德尔外的海滩上等待支援,而且手中掌握着更重要的情报,维多利亚女公爵表示她会尽最大努力找到那两名幸存者。” “希望那两名幸存者安然无恙,”高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座椅的扶手,“被迷雾吞噬,在黑色火焰中消失,可以通过梦境抵达,而且还有那些被扭曲篡改的‘设定’,以及这一切背后隐隐约约和夜女士之间的关联……琥珀,我产生了一些惊人的猜想。” “惊人的猜想?”琥珀一脸错愕地看着高文,“连你都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惊人’,那这一定是真的很惊人……你想到什么了?” 高文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他看着琥珀的眼睛,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说……紫罗兰王国它真的存在么?” ------------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高文的惊人猜测 高文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琥珀所有的思路瞬间就断了,饶是她平常也有着奔放不羁的脑洞和敦实强韧的神经,她也真想不到高文低头寻思了半天之后竟然会冒出这么句话来,因此足足愣了有将近十秒钟,她才瞪着眼睛开口:“你这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知道这难以想象,事实上我自己都不信,但当这件事上升到‘疑似神灾’的级别,又跟那个紫罗兰扯上了关系,那我总觉得哪怕再离奇诡异的‘推测’也有了一定概率,”高文脑海中思绪涌动,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尤其是莫迪尔被卷入了这次事件,而且在那浓雾中亲眼见证了暗影住民从黑色烈焰中走出……这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与夜女士有了脱不开的联系。” 琥珀皱着眉:“确实,所有人都没想到紫罗兰会跟夜女士产生什么联系,但那位大冒险家被卷进来了,他跟夜女士之间的关联是最大的线索,不过哪怕有这一层,你也不至于一步跳跃到‘紫罗兰根本不存在’这么离奇的念头上吧?” “与夜女士有关,就意味着我们此前对紫罗兰王国建立的、基于凡人认知的印象都可能有问题,我们可以以最大的想象力来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仔细想想……长久以来,紫罗兰王国有任何‘产出’输送到洛伦么?我是说除了他们对外传播的魔法知识以及那些游历法师本人,紫罗兰有任何东西‘出口’到联盟诸国,而且看得见摸得着么?” 琥珀慢慢瞪大了眼睛,嘴巴一点点张大:“……” “我们在北港和紫罗兰王国几座边境城市之间建立起了初步的贸易关系,但一直以来这些贸易都受到严格限制,我们输出货物,紫罗兰人那边提供的却是‘魔法知识’或‘法师学徒培训服务’这样无形无质的‘商品’,双方结算使用的货币也是塞西尔或提丰货币,紫罗兰人用了一套严密的兑换和流通管控方法来确保那座岛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被带到岛屿之外……” 高文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没有注意到琥珀越来越惊愕的表情。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这严密的限制是因为紫罗兰国策封闭,是因为他们的当局对‘跨国贸易’抱持极端保守态度,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隐世之国,而且还是由法师主导的神秘国度,因此很多人都把大量极不合理的现象解释为是‘法师国度的怪异’,但仔细想想……这里存在太多无法解释的部分。 “你要知道,不管是再怎样保守主义的国家,不管是再怎样严格的贸易限制和边境管控,也是不可能做到真正密不透风的,总会存在能钻的漏洞,总会有铤而走险的人,总会有人想要打破这些限制,去做些一本万利的生意,商人在这方面能爆发出的创造力和行动力是无穷的,可是这几年过去了,我们有在市场上见到任何‘紫罗兰土特产’么? “别说正常的市场了,就从你的情报渠道中,地下市场,走私商人,灰色地带的收藏家们,他们有哪怕一个人成功搞到过从紫罗兰岛流通出来的‘实体物品’么?” 琥珀终于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本能地感觉高文这些近乎异想天开的想法中存在毛病,立刻开口:“等等,那不对啊,你刚才也承认了紫罗兰王国至少会向外派出游历法师来传播魔法知识,这些法师难道就不算‘实打实’的?他们穿的衣服,带的补给,那些从紫罗兰带出来的书籍,这些不都是从那座岛上流通到洛伦的‘物品’么?” “但这些游历法师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集体返回紫罗兰,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最终都会带回去,当初有紫罗兰法师在安苏担任王室顾问,他们走的时候甚至带走了所有的魔法书,只留下在安苏本地制作的抄本……事实上现存的所有紫罗兰魔法书都是类似的抄本或复印本,所有打着‘紫罗兰魔法道具’名号的超凡装备也都是在洛伦大陆加工出来的。” 高文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琥珀:“世间不存在绝无漏洞的壁垒,而如果一个壁垒真的做到了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间都没有漏出过任何东西,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壁垒里面真的是空的。” 琥珀张了张嘴,犹豫着说道:“所以……难不成你怀疑整个紫罗兰王国就是一个巨大的魔法幻象?那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假的?包括千塔之城,包括帕兰桑托,包括出来游历的法师们……可如果整个紫罗兰王国真的都是幻象,那我们派过去的干员在过去的两年里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他们的吃穿用度……难不成他们依靠幻影活着?” “因为他们在紫罗兰境内——当他们留在那座岛上的时候,他们就是‘幻象’的一部分,”高文沉声说道,“我们被常识束缚了,琥珀,幻象不一定是假的,现实不一定存在一个泾渭分明的边界,还记得永眠者教团创造出的‘沙箱’么? “对我们这些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而言,沙箱中的一切都只是虚拟的数据,但对于沙箱内的原住民而言,他们的家人朋友,他们日常能接触到各种器物,那就是真实的存在,甚至……沙箱中还可以诞生像‘上层叙事者’那样能够反向进入现实世界的‘神祇’,这足以说明在我们这个世界,现实和虚幻的边界是可变的…… “永眠者作为一群凡人,尚且能不小心造出像沙箱这样的东西,那如果是某位神秘又强大的古神呢?” 琥珀愣愣地听着,这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不对!我知道有一样东西——那是由一个出身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从千塔之城里带出来的!而且那个法师最终没能返回紫罗兰,他从千塔之城带出来的东西也留在了我们‘这边’!” 高文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野法师的那本笔记?!” “对,就是那个!创造了魔网的野法师,他其实是个紫罗兰人,他的笔记本也算是那座岛上的‘产物’……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它拿过来!” 琥珀飞快地说着,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一道骤然打开的暗影裂隙中,高文看着对方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等到书房里安静下来之后,他不由得挠了挠脸颊,也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洞开太大了……仅凭现在这点神神叨叨的情报,仅凭过往一些异常的现象,仅凭自己的猜测,就做出这种惊人的结论,甚至以这个结论为核心跟琥珀讨论了这么久,是不是…… 书房中再度张开一道暗影裂隙,打断了他脑海中飞快转动的想法,琥珀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本极为陈旧的黑皮笔记。 那是野法师的笔记本——今日,这本笔记上所记录的东西已经被复制、摘录、注释出了不知多少副本,它所记述的许多知识甚至成为了帝国学院里课本上的内容,而这本“原本”则始终被妥善保存在皇家图书馆中,从不对外借阅。 看上去这本笔记还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可琥珀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极为怪异。 “怎么回事?”高文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就猜到这本笔记肯定出了什么问题,立刻开口询问。 琥珀没有吭声,而是把笔记本直接放在高文面前。 它表面微光闪烁,那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不似尘世间任何一种光芒的神秘光辉。 高文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翻开笔记,这才意识到那神秘的微弱光辉充斥在这本笔记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页纸上,在每一条棱线上,在书页的缝隙间,微微闪烁的光芒就好像要把整本书浸润一般,这一幕就好像是一个本不应存在于此的“异常物品”强行驻留在现实世界所导致的“冲突”,但高文却又有另一种感觉。 他感觉这好像是某种保护……某个力量在强行把这本书留下来。 在某种莫名直觉的指引下,他翻到了这本有着特殊意义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他记忆中,那本是空白的一页纸,但他却惊愕地看到有字迹浮现在纸页上—— “最终,野法师留在尘世间的最后痕迹就这样保留了下来,证明着他确实曾真实地存在过。” …… 寒冷的海风迎面吹来,细碎的海浪在风中一波波涌起,拍打着“寒星号”侧面的船舷,而这艘巍峨的钢铁舰船却丝毫不受这点风浪的影响,它就如一座坚定的海上堡垒般,在强有力的机械引擎驱动下向着海峡对面的那座法师之国平稳航行着。 莫迪尔·维尔德站在寒星号的船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那片正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的海岸,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他身旁,与他看着同样的方向。 这是一艘军舰,一艘不如寒冬号强大,但足以在这道海峡上应对一切危机的钢铁战舰——在知道紫罗兰王国发生的诡异变化之后,维多利亚就直接按照最高等级的预警标准给帝都发了消息,随后直接把这艘正在北港待命的军舰给开了出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寒冬号正在进行动力脊检修,她甚至打算跟上面申请一下,把寒冬号也派出来…… “如果事件等级真的到了‘神灾’的级别,那凭这艘船也对付不了。”维多利亚突然低声说道。 “又不是要开着这艘船去跟神打架,”莫迪尔咕哝着,“现在紫罗兰的情况还处在‘超凡异象’的范畴内,咱们首先是去调查事件的……” 维多利亚看了身旁的老祖宗一眼,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们需要和那些‘暗影住民’开战么?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比如他们是否有大规模进入现实世界的迹象?” “这个我也说不好,毕竟打不过,数量相差太悬殊了,一照面就只剩下跑路了,”莫迪尔摆了摆手,“不过我觉得你不必太担心,暗影住民的‘无敌’是要在特定环境下才成立的,进入现实世界的暗影住民照样可以被炮火和魔法消灭,我在梦境漫游状态下见到的那片浓雾应该是位于暗影界和现世界的叠加状态,所以才会有暗影住民冒出来,但现在看着那浓雾已经消散了……” 维多利亚微微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远方那片在天光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的海岸:“确实,岛屿上的浓雾显然已经消散了,但谁也说不好它的消散是否和太阳升起来有关,毕竟那东西……嗯?” 维多利亚的后半句话突然停了下来,她死死盯着远方的海岸,饶是平日里冰山一般的面容,此刻也终于渐渐露出一丝惊愕。 那海岸还很远,但以超凡者的视觉,哪怕不开启鹰眼术、法师之眼之类的辅助法术,她也能清晰地看到远方的许多细节。 她指着那边:“那里……应该就是普兰德尔城原本所在的地方吧?” 莫迪尔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海岸,那景象荒蛮原始的就仿佛千百年来都从未有人踏足过。 “您说普兰德尔城被浓雾吞噬……还有黑色的火焰将城市中的建筑物化作虚无……”维多利亚慢慢转过头,眼神怪异地看着莫迪尔,“但我现在才终于完全明白了您在说什么……” “唉,我从一开始用的就是陈述句,可你们都觉得我用了修辞,”莫迪尔摊开手,“像我这种冒险家写下来的东西,通常都是纪实文学。” 老法师表现的很淡定,但其实他脸上的淡然有至少一半是装出来的。 他心中同样惊愕——因为尽管在“梦境”中看到了普兰德尔被浓雾吞噬、被黑火焚烧的景象,可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一座城市竟然真的就这么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无影无踪,整座海岸线上都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么一座城似的! 他在这个世界上游历了好几百年,这种事儿他可真没见过! “您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维多利亚的声音这时候从旁边传来,这位执掌北境的女公爵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先祖,“您之前说您其实并没有亲眼见到普兰德尔被浓雾彻底吞噬之后的情况……” 莫迪尔捋了捋胡子,一脸淡然:“我在大陆上游历了数个世纪,虽然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这点异象还不至于让我乱了方寸。” 当老祖宗的,在子孙后代面前是要注意形象的…… 维多利亚显然没有多想什么,她淡定的眼神中仿佛就写着“不愧是您”几个字,随后目光便重新落在了紫罗兰海岸线的方向。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黑发的龙裔女仆玛姬来到了甲板上。 “普兰德尔城消失了,船员们在等待您的命令,”玛姬低头说道,“还要按原计划行动么?” 维多利亚想了想,点点头:“继续前进,离岸四海里下锚,然后派出探索队伍。”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救援 一架龙骑兵战机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离开了寒星号的上层甲板,反重力飞行器在高空中带出一道散发出微光的魔力轨迹,向着远方的紫罗兰海岸线飞去。 龙骑兵战机在空中拍摄到的画面则通过魔网终端被传输到了寒星号的指挥中心,清晰地呈现在莫迪尔和维多利亚面前。 现在,他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那片光秃秃的海岸,以及通往紫罗兰内陆地区的大片原始旷野了。 “普兰德尔主城区,西南港口区域,北部路口区域均已消失……森林边界存在自然且连续的过渡带,排除人工干预的可能性,”空中侦察员的声音在画面之外传来,听上去带着浓浓的惊愕和茫然,“观察到符合资料记录的地形特征,可以确认这里确实是普兰德尔城原本所在的位置……” 玛姬双手撑在通讯台上,上半身微微前倾,语气格外严肃:“没有任何人造事物么?” “没有任何人造事物,”侦察员的声音响起,“也没有人工改造地形的痕迹残留,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从古至今都不曾有人居住过。” “找到两名失踪干员的踪迹了么?”维多利亚站在玛姬身旁说道,“他们应该会在海滩上留下求援信号。” “暂未发现,海滩环境十分复杂,我需要再靠近一些。” “靠过去,在海滩上空悬停,等待登陆小队支援,”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紧接着转头看向另一台通讯终端,“登陆小队现在在什么位置?” 魔网终端中传来登陆小队队长的声音:“我们已经抵达海岸线附近,正在寻找安全登陆路线——这里的礁石太多了,而且海流异常混乱,原有的港口引导设施和海面标记物都已经消失不见。” 维多利亚轻轻呼了口气:“谨慎行事,上岸之后立刻布设通讯中继器并寻找安全的着陆场,同时搜索整个海岸线……支援部队会很快抵达。” 通讯挂断,维多利亚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莫迪尔:“整个海岸区域都已经变成了原始地带,那座城市真的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但愿那两位军情局干员不要遇上强大魔兽之类的东西,那地方现在可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文明国度’了。” “他们应该不会有问题,”莫迪尔捋了捋胡子,他慢慢抬起头,视线穿过了指挥中心的一扇窗户,眺望着远处的紫罗兰岛,“我现在更在意的是紫罗兰其他区域的情况……普兰德尔城消失了,那比普兰德尔更早失去联络的其他城市呢?千塔之城,帕兰桑托,冷海城……如果异象是从岛屿中心向外蔓延,那普兰德尔可能只是其中最后消失的区域……” “您是说整个紫罗兰王国都已经消失了么?”维多利亚表情沉静,让人猜不透她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情绪,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如果放在今天之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这话不是您说出来……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整个王国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作为法师的理性部分让我到现在都感觉这不是真的。” “我和你恰恰相反,作为法师,我总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当一个现象发生之后而我们又无法理解,那不是因为世界出了问题,那只是因为我们懂得的知识还不够多,”莫迪尔乐呵呵地说着,“作为一个冒险家,我这辈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太多了。” 维多利亚若有所思,一旁的玛姬则看了一眼魔网终端刚刚收到的一则信息,开口对维多利亚说道:“寒风号和冰上骑兵号已经从北港出发,依您的命令,带上了大量物资以及功率强大的通讯站,并有经验丰富的钢铁游骑兵队员同行。他们之后会在紫罗兰西南海岸的拉特尔和佩恩港登陆并展开调查。” “很好,”维多利亚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提醒了一句,“记得提醒他们,不管拉特尔和佩恩港情况如何,在太阳落山之前都要返回船上,至少在确认第一夜的情况之前,任何人员不可在岛上过夜,更不可能贸然深入内陆。” “是。” 紫罗兰王国不只有普兰德尔这一座海岸城市,在这座巨大的岛屿上,还有数座城市位于南部海岸且在过去的几年里和北港建立了贸易关系,如今这些城市也和普兰德尔一样完全失去了联络,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此刻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在普兰德尔的事情是否同样也发生在了紫罗兰的其他地方? 如果另外两支队伍在拉特尔和佩恩港也遇到了相同的异象……那莫迪尔的担忧恐怕就要成真了。 通讯台旁一时间安静下来,维多利亚、莫迪尔和玛姬都各自陷入了沉思,直到旁边的魔网终端突然发出一阵嗡鸣,登陆小队指挥官略显兴奋的声音从中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索:“大执政官阁下!我们已经上岸,并且找到了失踪的两名军情局干员——他们安然无恙!” 维多利亚和玛姬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后者立刻点点头:“我亲自带队过去看看情况。” 莫迪尔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起身:“我跟着一起去吧——我和那两个年轻人也算‘并肩作战’过,离别时候匆忙,这时候也有些事情想向他们确认。” 听着老祖宗的话,维多利亚突然有点担心:“您过去……不会有什么问题么?您之前在普兰德尔的迷雾中看到了暗影住民,我怀疑紫罗兰王国很可能与夜女士存在某种隐秘关联。您昨天晚上只是在梦境中到了普兰德尔,但现在如果亲身上岸,恐怕……” “正是因为之前在‘梦境漫游’中的经历,我才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过去看看,”莫迪尔当然知道维多利亚在担心什么,但老法师只是笑了笑,表情显得颇为淡然,“当异象发生的时候,哪怕我本人在凛冬堡的卧室中睡觉,心智仍然被‘牵引’到了普兰德尔的浓雾中……某个力量在指引我来到这里,躲是躲不开的。 “我相信一切事情的发生皆有原因,这场异象几乎瞒过了整个世界,却让我成了见证者之一,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一个由夜女士发出的信号,而我从这个信号里并没有感受到敌意。而且……” 说到这,莫迪尔突然停顿了一下,耸耸肩:“而且即便不考虑上述原因,‘好奇心’也在驱使着我前进,我在这个世界上浑浑噩噩地游荡了数百年,始终被困于迷雾中无法寸进,可现在这迷雾中的出口似乎就在眼前……我要解开这个谜团,哪怕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冒险。” 维多利亚原本始终冷静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变化,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位先祖,终于从对方那始终洒脱淡然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好像自从今天清晨,自从他脱离了那个“梦境”之后,这位先祖的心态就发生了某种变化,他收敛起了这些日子随遇而安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前往未知的动力。 似乎……这位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大冒险家已经结束了他这短暂的休假,并且已经为下一场冒险做好了准备。 “……我明白了,”片刻迟疑之后,维多利亚终于慢慢点了点头,“我会留在这里坐镇,您与玛姬小心行事,接到两位失踪干员之后尽量不要继续向岛屿深处探索,日落之前请务必返回。” 莫迪尔摆了摆手示意知道,随后便转身与玛姬一同离开了指挥中心。 在寒星号的甲板上,黑发的女仆化身为全副武装的龙裔,随着巨翼张开,披挂在玛姬身上的钢铁之翼也在阳光照耀下泛起一片金属质感的光辉,听着那机械装置啮合运转的一连串声响以及魔法单元充能过程中由低到高的嗡鸣,站在甲板边缘的莫迪尔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虽然看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时代。” “在时代到来之前,没有人能想象到世界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玛姬微微垂下头颅,尖牙利齿在铁下巴的包裹下泛着冷森森的光泽,“请来到我背上吧,我的飞行速度还是比法师的飞行术要快许多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莫迪尔乐呵呵地点点头,直接就顺着玛姬垂下来的翅膀爬到了对方宽阔的脊背上,紧接着全副武装的黑龙便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在玛姬身后,则是一同起航的两架龙骑兵战机,以及两艘刚刚从寒星号侧舷放下去的登陆快艇。 这是一开始便定下的行动流程:在先头部队成功上岸并传回了基础的环境参数之后,这支后续部队便会携带着各种大型设备和物资前往接应,除了搜救两名失踪人员之外,他们的另一个任务便是在如今已经化作原始海岸的普兰德尔城“旧址”建立起一座临时的前进营地,用作后续探索的立足点。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在入夜时所有人还是会撤回到船上,至少第一夜是如此。 这第二支探索部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脱离了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巨舰,向着不远处那片曾经伫立着一座古老城市,如今却已经化作原始地貌的海岸线进发。 高空中的气流被巨龙周围的防护屏障阻挡下来,在龙背上眺望大海与天空的感觉令人心情振奋,莫迪尔抓着玛姬肩颈附近的钢铁之翼组件,一边观察着海岸上的情况一边高兴地开口:“我知道么,我几百年前其实就乘过巨龙了,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当时有记录……” “被巨龙抓在爪子上不能算是‘乘坐’,莫迪尔先生。”玛姬嗓音低沉。 莫迪尔顿时愣了一下:“啊?你知道这事儿啊?” “我认识梅丽塔·珀尼亚小姐,在塞西尔城的时候,我经常和她见面。” “……好吧,合理,”莫迪尔耸了耸肩,紧接着又嘀咕了一句,“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我这算不算是‘社死’了一下?” 玛姬仔细想了想,她本想说当事人脸皮厚就不算,但又突然想到背上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老爷子其实是维多利亚的先祖,这话说出来不合适,便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莫迪尔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个话题,因为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落在了海岸那边。 区区四海里的距离,对于龙裔而言只不过是几次振翅而已,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紫罗兰岛原始荒蛮的海岸上空,莫迪尔则很快便发现了正在海滩上打出信号的第一支探索队,以及与探索队员们站在一起的两名军情局干员。 雀蜂和夜枭都没有想到救援力量会来得这么快——他们不知道莫迪尔在浓雾消散之后便“返回”了凛冬堡,更没有想到当天就会有一艘钢铁战舰直接从北港开过来接应自己,在他们原本最糟糕的设想中,紫罗兰方向的消息断绝,北港那边可能要好几天,甚至十天之后才能派船过来,毕竟这神秘的隐世之国经常会有这种交通封锁的情况,而且岛屿周边信号干扰也时常出现。 他们已经做好了在孤立无援、通讯断绝、没有任何物资储备的情况下,在这原始旷野中生存十天的心理准备。 结果这第一天还没过完,援军就来了…… 身旁这些全副武装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让雀蜂从昨天便始终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她看向远方海面上那艘正漂浮在原地的大船,看到有巨龙、战机和快艇从船上出发,向着海岸的方向靠拢过来,又看到队伍最前方的那位黑色巨龙鼓动双翼,第一个靠近海岸并平稳地降落在百米开外的碎石滩上。 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从巨龙背上跳下,并以漂浮术缓缓落地。 那是一位容貌苍老的法师,头上戴着一顶黑色软帽,身穿暗色星辰法袍,腰间悬挂着法球与魔法书,看上去气质温和而又神秘强大。 雀蜂和夜枭都有点愣神,而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那位老法师便已经施展飞行术直接来到了两位军情局干员眼前,莫迪尔看着这两个在“梦境”里跟自己并肩作战(也可以说是并肩跑路)的年轻人,乐呵呵地开口:“怎么?这就认不出我了?” “莫迪尔先生?真的是您?!”雀蜂这才醒过神来,惊疑不定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抱歉您穿着衣服我没认出来……” 莫迪尔:“……” “外衣!我是说外衣!”雀蜂下一秒就涨红了脸,又紧张又羞愧地摆着手,“我是说您把睡衣换成了……” “要不你还是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法师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饶是见惯了风浪的大冒险家这时候心里也只能感慨一句——幸亏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 ------------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消逝之国 悬挂着帝国旗帜的钢铁战舰停在海上,龙骑兵战机伴随着低沉的嗡嗡声飞过天空,全副武装的钢铁游骑兵战士在海滩上巡逻——对于雀蜂和夜枭而言,这一切都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遍布碎石的荒芜海岸上,登陆队员们清理出了一个临时的落脚处,大功率的移动式通讯站和魔网阵列恢复了紫罗兰岛与北港之间的通讯,野外用护盾发生器则抵挡了这冬日海岸上的刺骨寒风,夜枭与雀蜂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各自手中捧着一份刚刚加热好的速食浓汤,感受着体内寒意渐渐消散。 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安置着一个立柱状的装置,那装置的下半部分有着六边形的合金外壳,上半部分则是层层叠加起来的水晶板,晶体之间有魔力的辉光缓缓浮动,恒定且均匀的热力场以这个装置为中心辐射开来,迅速将整个露营地的温度提升到了舒适级别。 几名战士把他们的野营餐盒挂在了加热装置旁的钩子上,餐盒中的食物正在热力烘烤下渐渐散发出诱人的气味。 这个装置让雀蜂回忆起了她当年还是法师学徒的时候在导师的法师塔中见到的类似物品——旧时代的法师们都会在自己的居所中设置各种能够改变环境的法术物品,有能够让整座高塔温暖如春的魔法炉火,也有能让整座城堡凉爽下来的寒冰之镜,这些东西的效果不可思议,而且通常是法师们用来彰显自己制造魔法道具技艺高超和财力雄厚的手段。 他们总会用极尽精巧繁复和奢侈昂贵的方式来制造哪怕功能最简单的魔法道具,一个用于释放广域热力场的壁炉都要用黑曜石砖和精金铸锭来搭建——那是一种对于当时的平民而言无法想象的生活方式。 如果自己的导师没有死在圣苏尼尔的城墙上的话,不知道他看见如今这个时代会作何感想……多半会指着这台其貌不扬的“便携式户外热力站”大骂没有灵魂吧——然后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去市场上买一个回来拆开研究里面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脑海中不知为何就回忆起了这些陈年旧事,雀蜂发了一会呆,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她听到那位黑发的龙裔小姐在对自己和夜枭说话:“你们的‘店长’,‘银眼’柯罗德已经在普兰德尔城消失时牺牲,很遗憾,我们可能没办法回收他的遗体……他有留下什么遗物么?” “没有,店长的个人物品都已经被那场浓雾带走了,”雀蜂摇了摇头,嗓音低沉,“非要说的话……我和夜枭就是他的遗物。” “……我明白了,”玛姬注视着眼前表情平静的两位军情局干员,她慢慢点了点头,将话题转开,“那么,我需要从你们这里了解一些情况——你们是普兰德尔浓雾事件的亲历者,而且已经在紫罗兰活动多年,你们所掌握的情报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 雀蜂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则扫过附近站岗巡逻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以及远处海面上漂浮的那艘钢铁战舰——“寒星号”这样一艘主力战舰的出现显然已经超过了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进行情报收集工作的“界限”,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说明帝国上层已经意识到紫罗兰这场“超凡异象”的非同寻常,并且意识到紫罗兰很可能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机能”。 现在,紫罗兰王国在帝国高层眼中恐怕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而是一个被超凡异象完全笼罩的“异常地带”了。 “浓雾出现的时候有什么预兆么?”玛姬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是说短期预兆——我们已经知道过去一个月里紫罗兰王国各地的异常情况了。” “没有预兆,”雀蜂摇了摇头,“浓雾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我和夜枭当时在室内,我们甚至没有察觉到浓雾是什么时候降临的,直到观察窗外才发觉异常。” 玛姬认真记下这些细节,紧接着又问道:“浓雾本身没有杀伤力,对么?” “是的,我们在浓雾中活动如常,雾气无毒无害无味,我甚至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某种……幻影,仅仅出现在视觉中,而非一种在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事物。” “莫迪尔先生之前提到,浓雾中的建筑物门窗中有非常微弱的灯光,而且当人将视线投过去的时候,那些门窗中便会出现轮廓模糊、形态多变的影子,就好像有许多肢体扭曲的人趴在毛糙的水晶玻璃上向外窥探一样,是这样么?” “……是的,而且不仅是那些建筑物,停在路边的马车也是如此,”旁边的夜枭回忆着昨夜的细节说道,“只要是封闭的空间,同时具备透明或半透明的门窗,就会出现那些怪异的影子。我们怀疑那些是原本‘生活’在普兰德尔的‘市民’,在浓雾中,他们呈现出了某种……更本质的姿态。另外就像你刚才说的,这些身影会对我们的视线产生反应,我们注视那些门窗的时候‘他们’才会冒出来,而且注视的时间越长,他们的形态似乎也会越怪异……” 玛姬点了点头,将新的细节默默记下,随后她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将关于昨夜那场“普兰德尔浓雾”的情报一点点补充完整,而在她这边问完之后,莫迪尔又紧接着问道:“在你们等待救援的这段时间里浓雾又出现过么?或者有别的异象发生么?” “……没有了,”雀蜂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赶快补充道,“对了,日出之后我们确实还看到一些雾气,那是在我们脱离‘普兰德尔’之后不久,有雾气突然在石滩上浮现出来,我和夜枭看到……‘店长’的身影从中浮现,与我们道别。” “……不稳定的叠加状态,”莫迪尔轻声说道,“那应该是‘另一个世界’与现实世界脱离连接的最后一个瞬间。” 一边说着,这位传奇冒险家一边慢慢站起身来并抬头看向了岛屿内陆的方向,他看到海岸边的碎石滩向着那边延伸,曾经的普兰德尔城位于这片碎石滩的西北方向,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异常广阔的旷野,而在碎石滩的正北方,则可以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 那密林中影影绰绰,仿佛连阳光都难以越过其哪怕是最边缘的几株矮树,但莫迪尔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密林中似乎并没有“雾”。 这里指的并非是昨夜笼罩了普兰德尔的那种大雾,而是资料中曾提到的、在紫罗兰境内各地密林中充斥不散的“雾气迷锁”。 在普兰德尔被吞噬之前,所有的情报人员在汇报紫罗兰王国情况的时候都曾提到过这种迷雾,他们在报告中提到,紫罗兰王国内部遍布密林,密林中又充斥着经年不散的浓雾,那雾气仿佛具备超凡力量,能够干扰人的感知,阻断人的道路,甚至可以将误入其中的人“放逐”回到迷雾的入口,即便是超凡者也无法从中穿过。 覆盖全境的密林,再加上经年不散的林中迷雾,这共同组成了紫罗兰王国的“内陆屏障”,将包括千塔之城在内的诸多内陆城市层层包裹,也阻断了外来者妄图窥探这个神秘国度的视线,不管是塞西尔的军情局干员还是提丰派来的间谍暗探,都对此毫无办法。 然而现在,莫迪尔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密林中的浓雾已然消散,剩下的……唯有不太正常的昏暗环境。 夜枭很快便注意到了老法师的视线,这个年轻的军情局干员立刻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说道:“在我们脱困之后,那些始终充斥在密林中的雾气便消散了,中间也不曾再出现过。” “你们没有深入岛内吧?”莫迪尔立刻回头严肃地问道。 “没有,”夜枭摇了摇头,“密林中的雾气虽然已经消散,却充斥着不正常的昏暗环境,显然还有别的古怪,我和雀蜂只是在林子边缘观察了一下就退回到海滩上了。” “你们做得很对,在没有搞清这座岛如今的‘规律’之前,贸然深入腹地是很危险的事情,”莫迪尔轻轻点了点头,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冒险家,他深知鲁莽和过度自信往往会招致灾祸。 “普兰德尔在浓雾中消失了,常年充斥在岛内密林中的迷雾也消失了……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玛姬则若有所思地嘀咕着,“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普兰德尔城和原本密林中的浓雾都是依靠同一个‘源头’在支撑着,而现在这个源头正在从现实世界中消退……” “夜女士,我只能想到夜女士,”莫迪尔慢慢说道,“不管是昨夜出现的那些暗影住民,还是我在梦境中受到的召唤,似乎都指向了那位神秘的古老神祇,可我实在看不清楚祂到底想传达什么意图……但有一件事我倒是看明白了,紫罗兰这座所谓的‘法师王国’……真实面目恐怕就是个暗影国度,最起码那座普兰德尔城显然是受暗影力量支配的。” 莫迪尔摇了摇头,接着随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了几个闪亮的符文,一颗虚幻的眼球随之从符文之间凝聚出来,在片刻呆滞之后,这眼球便望向了密林深处的方向。 “岛屿腹地情况不明,贸然深入会有危险,我先放个法师之眼过去看看,这东西的操控距离还是很可以的。” 老法师一边说着,一边又随手在法师之眼的周围套了十几层元素抗性和奥术防护,最后还给它拍了七层法师护甲和七层力场盾…… 雀蜂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懵了,眼睛瞪得老大:“法师之眼也可以上这么多层防护?!” “冒险过程中积累的一点小技巧,毕竟野外环境那么危险,不做好准备谁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莫迪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接着便伸手推了自己召唤出来的法师之眼一把,夜枭与雀蜂便看着这个已经被各种魔法特效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召唤物飘飘悠悠地升上半空,跟个飞行坦克似的朝着那片密林的方向慢慢飞去。 尽管大家都知道“魔法效果”本身是没有重量的,但他们就是从这颗眼球上看出了一种仿佛飞不动般的感觉。 旁边的玛姬也是目瞪口呆,这位黑龙小姐甚至怀疑这颗法师之眼比自己还抗揍…… 而在同一时间,留在寒星号上坐镇指挥的维多利亚女公爵则在关注着所有探索队伍传回来的资料——不只包括在普兰德尔海岸登陆的玛姬和莫迪尔一行,也包括前往拉特尔和佩恩港查看情况的“寒风号”和“冰上骑兵号”随时回传的情报。 她看了一眼附近悬挂的机械时钟,转头看向通讯台上的其中一个魔网终端:“寒风号,报告你们的位置。” 下一秒,魔网终端内便传来了寒风号指挥官的声音:“这里是寒风号,我们已经靠近拉特尔外港……原本应该是外港的区域。没有发现拉特尔城,重复,没有发现拉特尔城,这里只有一片原始荒芜的海岸线!” 维多利亚面沉似水:“……确认方位和海岸地形特征。” “方位确认无误,海岸地形吻合,我们就在拉特尔城附近,城市已经消失。” 维多利亚轻轻吸了口气,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另外一个通讯信道中便传来了“冰上骑兵号”指挥官语气急促的汇报声:“报告大执政官!这里是冰上骑兵号!佩恩港已经消失,重复,佩恩港已经消失——我们正在沿海岸线搜索,目前未发现任何城市痕迹!” “……知道了,寒风号和冰上骑兵号继续沿海岸线搜索,如无危险,派登陆部队上岸设置临时基地和监控设备,”维多利亚的声音一如既往,如冬日坚冰般清冷而镇静,随后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舷窗外的天色,“不论进度如何,在太阳落山之前所有人必须返回船上,今天绝不可以在岛上过夜。” “是,寒风号明白。”“冰上骑兵号明白。” 两艘战舰的通讯暂时挂起,维多利亚则轻轻吸了口气,而还不等她把这口气呼出来,玛姬所带领的那支登陆队伍便发起了通讯请求。 通讯接通之后,她第一眼便看到自家先祖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岛屿内部密林中的迷雾屏障消失了,我刚才往北边的密林方向放了个法师之眼,”莫迪尔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法师之眼已经快要飞到我的控制极限——从空中俯瞰下去,法师之眼能观察到的范围内都只有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和森林里异常突兀的大块空地,没有任何城市、乡村和道路。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您之前的话成真了,”维多利亚抿了抿嘴唇,慢慢说道,“紫罗兰王国……恐怕真的全都消失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解析出的蓝图 “拉特尔和佩恩港已经确认消失,包括两座城市周边的所有海岸设施,都已经不复存在,”普兰德尔海岸的临时营地中,莫迪尔从通讯装置上收回视线,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雀蜂和夜枭两人,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严格来讲,它们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环绕营地的护盾阻挡了来自海面的寒风,取暖装置散发出的热量温暖舒适,然而雀蜂与夜枭却同时感觉有一股寒意在心底蔓延。 “侦察机刚才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向侦查,一直飞到了‘丹姆特兰港’附近,”玛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丹姆特兰港也已经消失,那已经是整个紫罗兰岛上距离岛心最远的点。如果这场超凡异象真的是从中心开始向外蔓延……那情况恐怕确实和您预料的一样了。” 莫迪尔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他只是抬头看向北方那片茂密的森林,那森林中终年不散的迷雾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有一种不正常的阴暗盘踞在树影重重之间,之前放出去的法师之眼已经因超过控制极限而自然消散,在法师之眼消失前,它传回来的最后一个画面仍然是无穷无尽的树木,以及树林中偶尔可见的、仿佛石堆般的巨大堆积物。 那些巨大的石堆一度让莫迪尔以为是城市消失之后留下的“残骸”,但抵近观察之后,他却发现那只是石堆罢了。 这座“法师之国”的领土其实大的惊人,尽管它只是一座岛屿,而且因其低调的行事风格,洛伦大陆上的人经常对它有一种“小国寡民”的错误概念,但实际上这座“岛”的面积几乎相当于圣龙公国或矮人王国的一半大小,它那漫长的海岸线上有着数座大型城市和大量中小型的聚居点,其内陆地区则遍布广袤无边的森林和荒原,即便是传奇法师控制下的法师之眼,也不可能飞到这座“岛屿”的中心去查看情况。 雀蜂抬头看向西侧的山峦,她看到那轮辉煌的巨日已经渐渐靠近远方起伏的地平线,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中,灿烂的金红色霞光正顺着云层泼向这片遍布碎石的原始海滩。 这本是壮美的风景,然而对于此刻留在海岸上的人员,这风景却只能让人心中陡增不安,夜枭看向正站在不远处的黑发龙裔:“玛姬小姐,太阳就快下山了。” 玛姬看了一眼天色,尽管距离完全入夜还有一段时间,她却丝毫不敢让队伍冒险多停留一分钟:“所有人员,撤离海岸,现在就登船!” 海岸上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立刻开始收拾行装并跑步前往停靠在岸边的登陆艇,之前降落在开阔地上待命的龙骑兵战机也很快升空并开始在海岸上空盘旋,玛姬再次化作披挂着全副武装的黑色巨龙,并让两位军情局干员和莫迪尔直接爬到了自己的背上。 所有人员开始按照计划有序撤离海岸,但他们之前带来的大量设备却都留在原地——这些设备中包括能源组和通讯器,也包括大量感应、监控装置,在人员撤离之后,这些魔导装置会继续运转,以观察紫罗兰岛在夜幕降临之后的变化并将实时数据传回在海上待命的寒星号主力战舰。 坐在黑色巨龙宽阔的脊背上,雀蜂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紫罗兰的方向,她看到紫罗兰岛正在夕阳余光中渐渐远去,远方的密林已经先一步沉入黑暗,曾经熟悉的普兰德尔城如今是一片正逐渐被晚霞覆盖的荒蛮海岸,海岸上渺无人烟,只余下自动运行的魔导装置在夜幕前的昏暗中闪烁着点点灯光。 “希望第一夜能平安度过。”她听到夜枭在自己旁边小声嘀咕着。 “我觉得问题不大,根据我的推测,那个‘迷雾笼罩的世界’已经和我们的现实世界完全脱离,咱们现在返回船上也只是出于谨慎考虑罢了,”大冒险家莫迪尔随口说道,话音未落又给自己身上拍了十二层石肤术和一大堆的法师护甲、元素抗性,“大家都把心放下就行……” 雀蜂眼角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心说跟这位传奇冒险家在一块行动,她这心怎么就始终放不下来呢…… …… 当数支探索队伍离开了紫罗兰岛的沿海区域,各自返回海上的主力战舰时,远在帝国南境的高文也同时收到了从寒星号直接发来的探索报告。 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气氛显得颇为凝重,琥珀站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手里抓着刚刚从北方发来的报告文件,饶是以她那敦实的神经系统,这时候心情也不怎么平缓:“……根据最后一次侦查结果,可以确认包括普兰德尔、拉特尔和佩恩港在内的诸多紫罗兰边境城市都已经消失,且目前能够探测到的内陆区域也未发现任何城市痕迹…… “……‘冰上骑兵号’携带了大功率的魔法感应装置,这艘综合特勤船对紫罗兰岛方向进行了三次满功率扫描,均未发现有任何法术活动或存在人工痕迹的魔力汇聚现象……基本可以排除从岛屿西南海岸向内延伸一百二十公里范围内存在人类活动的可能性。 “目前所有登陆部队已经返回各自停靠在海上的主力舰,仅在海滩上留下了自动记录和传输设备以持续观察紫罗兰在入夜之后的情况。维多利亚大执政官继续留在寒星号上坐镇指挥。” 她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抬头看向正一脸沉静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至此,我们应该已经可以做出结论——紫罗兰王国消失了,或者如你所说的那样,它……从未存在过。” “我知道了,”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让琥珀把报告书放在桌上,随后慢慢揉着自己的眉心,“莫迪尔那边情况如何?他是整个过程中最容易出现‘变数’的个体。” “他的情况稳定,维多利亚那边在他返回寒星号之后就对他进行了周密的检查,”琥珀呼了口气,“总体上,除了做梦的时候被几百个暗影住民追着打了半座城之外,那位大冒险家的身体没有在普兰德尔迷雾中受到任何影响——考虑到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估计心理层面也没受什么影响。” 高文:“……”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位大冒险家的辉煌事迹,那就只能心里祝老爷子身体健康吧…… “之后就看维多利亚那边的后续报告了,”高文轻舒口气,“今夜将很关键,紫罗兰岛在这次超凡异象之后是否还会有什么额外变化,将在这次夜幕降临之后得见分晓……你先回去休息吧,为这事儿你也忙一天了。” 如果放在平时,琥珀听到这话肯定一秒钟内就能消失在高文眼前,并在三分钟内出现在城内随机一家酒馆里同时给自己满上一杯冰啤酒顿顿顿灌完,然而这一次,高文话音落下之后她却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高文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仿佛随口感慨般开口:“干员们都是好样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对这场超凡异象的反应将远比现在迟缓。” “……这些年,我送走了不少老熟人,”琥珀慢慢说道,她在旁边拉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在上面,双手撑着下巴,“有的走的轰轰烈烈,有的走的无声无息,也有的……被我亲手处决。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去那个小酒馆里召集他们,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跟着我来到塞西尔,而是选择继续在乡下过他们原本的日子,会不会更好一点……”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向高文:“整个紫罗兰地区有近百名军情局干员活动,现在只有两个人活下来,消失的那些人要么是我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跟班,要么是最近几年我亲手带出来的骨干,他们中有很多人本来是不用走这条路的。” 高文默默地看着琥珀,他很少在对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但他知道,对方现在需要的其实并非无力的安慰。 “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值得后悔的事情,但我觉得唯独在这件事上,你不应该后悔,”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把他们带到了塞西尔,他们选择跟随你加入军情局,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决定。他们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并且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他们有信念,有忠诚,有自己认可的人生——你质疑自己当初做的事,无异于是在质疑他们走过的这条路。” “……这倒也是,”琥珀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而且仔细想想……以那帮人原本的生活轨迹,如果当初没有跟我走,现在多半也是隔三差五被人拷在治安局的暖气片上,或者更糟糕的恐怕几年前就已经死在了某个阴沟陋巷里,那似乎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她拍了拍脸,从椅子上站起身,使劲伸着懒腰:“算了,想太多也不符合我的风格……我得去找个酒馆放松放松,按规矩,我还得请他们最后一杯。” 高文静静地看着琥珀的眼睛:“也代我敬他们所有人一杯。” 琥珀摆摆手,转身踏入了一道悄然张开的暗影裂隙中,下一秒,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高文眼前。 书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高文坐在书桌后面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才抬头看向书房的大门:“进来吧,在外边站半天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道缝,紧接着瑞贝卡和詹妮的脑袋便一上一下地从门缝里探了进来,她们小心地打量了房间里一圈,确认没别人之后才推门进来,詹妮还一边轻声嘀咕着:“琥珀小姐离开的真是悄无声息……” 高文则看向了手里正抱着一大摞资料的瑞贝卡:“真难得你竟然知道在走廊上等着,我还以为你会跟往常一样直接一脑袋撞进来——然后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给打断。” “我是想直接进来的,但詹妮把我拉住了!”瑞贝卡立刻说道,“她说书房里气氛不合适……刚才气氛为什么不合适啊?” 高文:“……” “刚才气氛是有点不合适,但这个跟你解释起来一时半会可能说不完,”高文摆了摆手,目光紧接着便落在了两人手中拿着的文件上,“说正事吧,你们这是……” 詹妮立刻上前,将自己和瑞贝卡手中的文件放在了高文的书桌上,这位帝国首席符文师脸上带着很严肃的表情:“陛下,我们已经完成了对诺依人发送过来的‘心智统一场’技术资料的译制,有一些很惊人的……发现。” 一听这个,高文瞬间调整了一下坐姿。 紫罗兰王国的异变令人震惊,夜女士的谜团牵动心绪,起航者与上古众神的交易谜团重重——但无论如何,步步紧逼的魔潮仍然是当前绝对的大事! 毕竟异变什么的可以慢慢解决,上古的谜团放着也不会自己消失,但魔潮这个再不解决……那洛伦可就真没了。 高文目光迅速放在了桌上的那一大堆资料上,在简单判断了一下文件的厚度以及开头部分的专业程度之后,他果断放弃了现在就把资料看一遍的想法,而是直接转头看向瑞贝卡:“你们发现了什么?” “诺依人所谓的‘心智统一场’……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种将生物心智相互连接组成网络的技术,他们用这种方式制造出一个极其庞大且受控的‘思域’,然后将其投射到行星上空,使其产生某种类似屏障的防护效果,”瑞贝卡立刻开口解释,一边解释一边打开了她带来的一份文件,将里面的部分示意图指给高文看,“这是注释之后的心智统一场各组件示意图,我们对其进行了‘本地化’处理,您重点看这一部分……” 高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看着这些经过詹妮和瑞贝卡等技术专家处理过的蓝图,看着那些链接节点和计算单元,突然若有所思:“这东西看上去很眼熟……” “是的,当然很眼熟,”瑞贝卡点了点头,“因为这东西的底层部分几乎就是我们正在使用的‘神经网络’!” “神经网络……果然,怪不得我感觉如此熟悉,”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渐渐加快,“所以,这个神秘的‘心智统一场’其实就是神经网络?!” “不仅仅是神经网络,”詹妮的声音从旁传来,“神经网络只是心智统一场的底层部分,就相当于地基,这套防护系统更关键,也是最让我们震惊的部分是它的‘场效应发生器’和‘投射单元’,这东西……” 首席符文师说到这忍不住停了下来,她和瑞贝卡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点点头,表情异常郑重地对高文说道:“这东西与我们的‘反神性屏障’存在相似之处,但却是‘反相’的。”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闭环 说实话,当听到詹妮说所谓的“心智统一场”就像是反神性屏障的“反相状态”时,高文心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反神性屏障这玩意儿反过来不就是神性屏障了么? 不过下一秒他就把这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给摁死在了支气管里——詹妮所说的“反相”当然不可能是这么个简单的字面意思,反神性屏障反相之后也不可能是什么神性屏障,这原理就像你把一个土豆翻个它也不会变成干豆…… “咳咳,”高文轻轻咳嗽两声,维持着脸上的威严沉稳,“详细解释一下,从最初的原理开始。” “是,”詹妮立刻点了点头,她拿起桌上的资料,找到其中的一部分指给高文,“这是诺依人发给我们的原始蓝图,这是我们在完全翻译了他们的注释之后,根据洛伦智慧种族的神经系统特征重新调整之后的装置——事实上我们并没能完全搞明白这套‘心智统一场’系统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因为诺依人与我们明显有着不同的神经结构,我和瑞贝卡只是从这套系统的总体架构上分析出了它可能与我们的神经网络和反神性屏障存在一定联系…… “众所周知,反神性屏障的原理是基于‘混沌思潮’,通过神经网络将数量巨大的凡人心智连接起来,这些心智便会在神经网络的‘底层’形成一片强大的混沌思潮,或称作‘非指向性思潮’,这种思潮极其强大且几乎无法被外来因素干扰,因此我们将其导出并释放为场,制成了能够隔绝神明精神污染的‘反神性屏障’,而这种屏障的效力已经得到实践验证……”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当初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也正是借助了‘非指向性思潮’的力量,通过把自身沉入神经网络底层的方法‘洗掉’了自己的神性……可这与抵御魔潮又有什么关系?” “这正是一直以来我们在寻求抵御魔潮的方法时始终忽视——或者说下意识回避的一个关键问题,”詹妮迎着高文的注视,“神明本身……其实是不受魔潮影响的。” “神明本身?”高文愣了一下,紧接着突然醒悟过来——就如詹尼所说,神明本身确实是不受魔潮影响的! 尽管凡人面对魔潮的时候会被无条件秒杀,而凡人的消亡又会导致神明的逐渐衰弱、消亡,可实际上,魔潮是无法直接对神明产生作用的——神明不存在“观察者效应失控”的问题! 事实上不仅如此,强大到一定程度的神明不但可以自身免疫魔潮影响,祂们还可以对尘世间的凡人进行庇护,以保护他们度过魔潮,而这并非没有发生过,高文所知的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曾经的塔尔隆德——巨龙国度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七万年中经历了一次次魔潮的洗礼,可实际上巨龙并没有找到对抗魔潮的技术手段,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龙神恩雅把自己链接到了塔尔隆德大护盾上。 而除了巨龙国度之外,在这个世界的其他旧日文明中也存在过成功“抵抗”了魔潮的族群,当初高文还专门和恩雅以及其他巨龙讨论过这个问题——那些成功“抵抗”魔潮的族群所依靠的,其实也不过就是众神的庇护。 当魔潮降临时,众生将自己的全身心都交给神明统御,从而避免被观察者效应失控吞噬,这是包括曾经的塔尔隆德在内的尘世众生都走过的路。 这条路,龙族知道,高文知道,那些研究对抗魔潮的学者们……其实也知道。 但他们不能走。 因为这是一条死路,是注定的饮鸩止渴——依靠神明对抗魔潮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放弃“成年”,要让神明与凡人之间的心灵钢印彻底锁死并让神明强大到远远凌驾于尘世文明的程度,只有这样才能将整个文明置于众神的庇护之中,龙族这样做了,于是他们被永恒摇篮锁了一百八十七万年,而其他那些不如龙族的文明下场更加凄惨—— 魔潮过程中的众神变得无比强大,心灵钢印也被加强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以至于只要魔潮一结束,众神便几乎立即陷入了濒临失控的状态,而那些普通文明没有龙族的经验,没有龙族的力量,也没有足够的运气,他们来不及建起自己的“永恒摇篮”,便纷纷在黑阱到来的时候灰飞烟灭了。 这也正符合了海妖对陆地文明的观测和记录,她们曾记录到不止一个陆地文明在魔潮中幸存下来,但那些看似幸存的文明却都没有走到最后,往往在魔潮结束之后不久,他们便莫名其妙地步入消亡……也正是因为这种消亡过程过于诡异且迅猛,海妖们才将这种“文明猝死”现象称作“黑阱”,寓意为无尽汪洋中突然出现的黑色陷阱。 所以这是一条看似能争取时间,实际上是堵死了所有可能性的必死之路,联盟不会主动踏向黑阱,因此从一开始,包括高文在内的所有人,就不曾从“神明”的方向考虑过对抗魔潮,而这……恰好成为了他们思维中的盲区。 “其实我们只差一个‘为什么’,”当盲区消失之后,高文很快便有了思路,他终于渐渐反应过来,“众神不受魔潮影响……众神为什么不受魔潮影响?” “是的,这也是我们正在思考的问题,”詹妮轻轻点了点头,“现在我和瑞贝卡都总结不出全部的原理,但我们怀疑……这一切仍然跟观察者效应有关。” 仿佛一道阳光突然穿透了厚重的阴霾,浓云之中炸裂了一道闪电,高文脑海中一团始终混沌不清的线团骤然间崩散开来,他好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魔潮的本质,是宏观条件下的观察者效应失控,神明的本质,是思潮的产物——而这所谓‘思潮的产物’,其实也是一种‘观察者效应’!” 旁边的瑞贝卡立刻点了点头:“是的,神明也是观察者效应的产物,根据最新的理论,‘思潮’实质上就是一种基于群体的、有序的、能影响到宏观世界的观察者效应……” “等等,那这反而有个问题,”高文突然感觉有哪不对,“如果神明是观察者效应的产物,那祂们反而应该更受魔潮影响才对,毕竟魔潮搞的就是‘观察者效应失控’……可为什么众神反而是不受魔潮影响的?” “我们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詹妮摇了摇头,“但我和瑞贝卡都认为,这个问题应该就是诺依人这套‘心智统一场’系统最关键的部分,可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作为观察者效应产物的众神会反而不受观察者效应失控的影响,我们甚至专门去询问了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们,他们对此也很困惑……恩雅女士还说她一百八十多万年来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当然没有想过这个,在脱离神位之前,众神对世界的认知是受限的,他们所谓的全知全能其实反而受限于他们的信息……”高文摆了摆手,但话刚说到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等等,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啊?”瑞贝卡和詹妮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俩人异口同声,“您想到什么了?” “是信息闭环!”高文语气有些激动,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个阻塞思路的问题突然变得畅通,这甚至险些打破了他好不容易绷到现在的老祖宗威严,“众神是信息闭环的经典模型,虽然他们是观察者效应的产物,但从某种意义上,这个‘观察者效应’并没有完全基于现实世界,而是有相当一部分基于‘内证’和‘自洽’,是一个‘自我解释’的过程! “你们明白了么?并不是从自然界中诞生了神明,而是凡人信徒们首先创造了一个自我闭环的、内部自洽的信仰体系,然后在这个体系内‘创造’了一个神,世间所有教派的‘教义’都跳不出这个结构——而这种‘自我解释’、‘信息闭环’、‘内部自洽’的信息结构,导致了众神根本不受观察者效应的影响——因为他们的存在基础,根本不涉及,或者很少涉及对现实世界的观察!” 听着高文的解释,詹妮和瑞贝卡面面相觑,她们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显然这一套全新的猜想已经极大地触动到了她们至今所有的理论推演,甚至隐隐填补上了她们对诺依人的“心智统一场”系统的最后一片盲区。 而高文在说完之后也没有停下思考,他的头脑仍然在飞快地运转着,并且迅速想到了新的东西。 “我想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足够强大的神明才能在魔潮到来的时候庇护众生,而且这个过程要求心灵钢印必须完全锁死——因为在神明诞生早期和中期阶段,凡人的信仰并不能完全脱离自然界的客观事物,比如最原始的元素崇拜、山林崇拜甚至野兽崇拜,这些信仰虽然也有‘自我解释’和‘信息闭环’的倾向,但其来源都是凡人对自然界中强大事物的敬畏和想象。 “在这一阶段的神明是不能完全规避对现实世界的‘依赖’的,凡人对现实世界的认知改变仍然会严重影响到众神本身的存在,或者换句话说,这一阶段的神明还没有完全‘闭环’,发生在‘环’外面的魔潮仍然会影响到‘环’内的神明; “而当信仰体系发展到高级阶段,对神明的解释就会渐渐脱离‘原始敬畏’,转而向着更纯粹的哲学思辨、理论模型方向发展,人们意识到了自然界的山川河流雷鸣闪电都只是自然现象,于是便会将他们膜拜的神明推高到一个更高的位置来继续维持其神圣性和权威性。 “自然之神阿莫恩其实就经历过这个阶段——最初,巨鹿神只是一种对山林和猛兽的崇拜,但后来精灵们驯服了山林和猛兽,于是原本的巨鹿神就显得不够‘伟岸’了,信徒们便将祂抬升到了‘自然主宰’这个位置,如果祂继续被抬升呢? “可以想象,如果阿莫恩没有脱离神位,那祂迟早会成为某种万物起源的象征,到那时候,祂就完成了和现实世界的完全切割,成为了一个完全闭环自洽的、不需要任何现实事物支撑也能‘成立’的纯粹之神,就像当初的‘龙神’恩雅一样。 “到那时候,作为一个实现了信息完全闭环的神明,祂也可以不受魔潮影响。” 高文条理清晰地把自己这一刻心中所有的推测都说了出来,而这显然是詹妮与瑞贝卡此前从未考虑过的方向,但不管再怎么令人惊愕,不管再怎么不符合之前的研究思路,她们也必须承认一点:这一切从原理上是可以解释通的。 作为观察者效应在宏观层面的产物,众神正是由于自身“信息闭环”的特性免疫了魔潮的影响! “一个不对外开放的信息系统,不会受到观察者效应失控的影响……”詹妮喃喃自语着,“对啊,这是合理的,我们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是没有想到,是我们无意识间回避了这个方向,因为这将不可避免地指向众神,而如果不指向众神,我们又找不到别的‘不对外开放的信息系统’,”高文摇了摇头,“但诺依人显然没回避这一点……如果他们的心智统一场真的是某种反神性屏障的‘反相状态’,那就说明他们从众神身上找到了规避魔潮的办法……”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些图纸和文件上,神色间若有所思。 “将反神性屏障反相之后的结果是什么?会导致凡人和神重新绑定么?” “我们从未这么做过,甚至连理论层面的储备都很欠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尽管这个过程被称作‘反相’,它的作用却绝不是简简单单地把反神性屏障的功能给‘反’过来,”詹妮摇了摇头,“根据我和瑞贝卡殿下的初步推演,这个反相过程应该是将‘非指向性思潮’的作用对象翻转了,如果说原本的‘非指向性思潮’是作用于神明,那么在它反相之后,其作用对象应该是……全体凡人。”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真实的过程应该远比这更复杂、更多变,我们目前只是根据诺依人发来的蓝图进行粗浅理解,并笼统地将他们的力场发生和投射装置当成是反神性屏障的‘反相状态’,具体这个东西要怎么实现……还需要认真研究。” “我理解,”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又屈起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将非指向性思潮投向全体凡人么……” 突然间,他摩挲下巴的动作停了下来。 “难道说……这个过程的真正意义,是将全体凡人视作一个‘神明’?”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理论与实际 坦白说,高文并不是一个技术领域的专家——尽管他也会很积极地参与到某些涉及技术的问题讨论中,但这更多的是因为他有着开阔的思路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独特视角,如果真的纯讲理论和公式,他是不可能比得过像瑞贝卡和詹妮这样的专业人才的。 但正是因为思路上的开阔,有时候他反而可以从理论公式之外的角度发现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往往是“当地人”甚至“当地神”都会不小心忽略的。 “神明免疫魔潮影响的关键原因是‘信息闭环’,说白了其实就是‘我观察我自己’,”高文看到詹妮与瑞贝卡脸上的惊愕表情,慢慢解释着自己的思路,“如果诺依人的‘心智统一场’也是基于这一点来实现对抗魔潮的效果,那这东西必然会把保护场内的凡人也置于同样的状态…… “通过信息闭环的方式,让凡人的‘观察者效应’与保护场外的真实宇宙分离开来,或者按我们已有的名词来解释,就是用一个强大且混沌的‘无指向性思潮’来包裹整个星球,以阻断我们和屏障外面的‘真实宇宙’之间的信息交互…… “因此从这一层来讲,当心智统一场启动之后,实现了信息闭环的凡人整体,其实就类似于一个同样信息闭环的‘神明’……” 瑞贝卡已经理解了老祖宗的思路,她从惊愕中慢慢反应过来,喃喃自语:“让整个凡人文明以近乎神一般的姿态站在宇宙中,以此来面对魔潮么……这个思路真是太……惊人了。” “但这样不会有问题么?”詹妮则显得有点担心,“让整个凡人群体进入‘类神’状态,真的不会造成某种……枷锁么?就像我们现在面对的心灵钢印和信仰锁链,同样是思潮作用的结果……” “这才是关键——我们在这方面的思路被自己局限住了,我们对神明以及与神有关的许多事情都过于紧张,以至于往往会下意识地从直觉角度而非理性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高文不等詹妮说完便开口道,“为什么心灵钢印和信仰枷锁会出现?是因为凡人群体对某个虚幻目标的无条件崇拜和长时间的‘集体空想’,是因为盲目的敬畏和‘自我禁锢’,在这之后才产生了神明,而不是因为有了神明,才产生的崇拜以及枷锁。 “我们一定不能把这个顺序搞错,也不能把这一切的前提条件给忽略掉。 “那么在这个基础上做出判断,单纯的‘信息闭环’是不会制造出心灵钢印和信仰枷锁的,因为制造闭环效果的是‘无指向性思潮’,是大量凡人的集体潜意识,这种混沌状态的思潮根本不涉及任何明确的崇拜和敬畏,也不指向任何一个统一的‘目标’——它甚至都不会指向凡人自己。 “所以我刚才说心智统一场启动之后是将凡人‘视作’一个神明,而不是真的将凡人群体变成了某种神明。” 说到这,高文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詹妮和瑞贝卡,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们不应该‘谈神色变’,在这方面过于拘谨保守其实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还记得我们一开始研究神力逆变阵时是怎么说的么?只要基于清醒的头脑和理性的思考,那么即便是神明的力量,也可以化作凡人手中的‘技术手段’。” 高文的话让詹妮瞬间惊醒,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眼神微微变化:“只是一种技术手段……我竟险些也走上了盲目保守的路……您说得对,我们不应该‘谈神色变’,毕竟哪怕是真正的神明,也是可以靠理论和公式来描述的!”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回到眼前的图纸上,沉声说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心智统一场’有了一定的可行性,它不再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幻影了。” “对啊对啊,”瑞贝卡使劲点着脑袋,“一开始谁都搞不明白诺依人这个心智统一场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它对洛伦人是不是管用,甚至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把它给造出来,所以尽管之前开会的时候敲定了‘魔潮观测装置’的方案,大家心里也都一直虚着,毕竟咱们在‘防护’上还没有一点思路……” 詹妮则不像瑞贝卡一样乐观,尽管许多问题得到了解决,她的表情却仍旧严肃低沉,在片刻沉思之后,这位有着苍白发色的首席符文师突然开口了:“可尽管这样,我们距离建成一个真正可用的‘心智统一场’还有很长一段路,陛下,您别忘了它的规模。” 詹妮的话如一阵寒风,让书房中的气氛突然间有些凝固,连瑞贝卡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下来。 高文则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从刚才就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知道这情况仍不乐观。 在最初得到“心智统一场”的蓝图时,技术专家们便震惊于它惊人的规模,并在大致推算了这东西的建造成本和周期之后感到了些许绝望,心智统一场是一个能够覆盖整颗星球的庞然大物,它包含数不清的链接节点和遍布全球的投射装置,以及与之匹配的庞大能源系统和分布式的控制枢纽。 只有这样,它才能形成一道足以保护全人类的屏障……可这东西要多久才能造出来? 诺依人建造他们的心智统一场花了整整一千四百年——即便这一千四百年里考虑到了他们开启工程时生产力较为落后因而工期过于漫长,这也是一项对如今的洛伦联盟而言难以想象的大工程。 对于可能只剩下一年半的准备时间、魔潮已经渐渐逼近母星的洛伦联盟而言,从零建造出“心智统一场”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当詹妮和瑞贝卡从诺依人的图纸中看出了神经网络和反神性屏障的架构之后,这个问题似乎稍微变得不那么令人绝望了一点——幸运也罢,巧合也好,塞西尔已经为这套防护系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最起码这项工程现在不必“从零开始”了。 可即便如此,以目前神经网络和反神性屏障的规模,也远远不足以支撑起一道能够庇护全球的防护屏障。 “我想先确认一点,”在片刻的沉思之后,高文终于慢慢开口,“先从基础部分开始,作为反神性屏障的‘源’,神经网络中需要链接多少节点才能够支撑起一道防护全球的心智统一场?” 在诺依人的防护系统中,由大量凡人心智连接而成的网络(神经网络)就相当于一个“发生源”,它负责产生强大的“非指向性思潮”,而力场发生和投射装置则负责将非指向性思潮转换为心智统一场(反神性屏障的反相状态)并投射至行星上空,它并不需要把全人类的心智都连接到网络里面,也不是让人类躲入网络中“避难”。 因此理论上,只要神经网络的节点规模能达到一定阈值,能产生足够强大的“非指向性思潮”就可以满足需求。 所以神经网络这项“基础工程”的规模不一定需要遍及全球,至少在塞西尔帝国已经为其打好一定基础的情况下,它是有可能达到蓝图要求的。 “我们目前只进行了粗略的计算,”詹妮显然已经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对高文的问题也有应对,“从原理上,链接在神经网络中的思维节点越多,所产生的‘非指向性思潮’也就有越强大的力量,就越能够有效地覆盖掉观察者效应,但事实上只要将现有的神经网络规模扩大两到三倍,所产生的‘非指向性思潮’就已经足够激活屏障……当然,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扩大网络规模可以让效果更好,但这并非必要。” 现有的神经网络还需要扩大两到三倍…… “所以,这是可以实现的。”高文略做思考,嗓音低沉地说道。 “是的啊,这部分可以实现,”旁边的瑞贝卡点了点头,“目前国内神经网络的发展速度飞快,而且在其他国家的推广也很顺利,按我和詹妮的估计,或许都用不了一年半,在一年内联盟全境的神经网络节点数量就可以达到目前的三倍规模——这东西对大家的吸引力惊人,而且浸入舱如今也是能工业量产的东西,扩大起来不难。” “所以难点在于另一部分,”高文慢慢开口,“力场投射……” “按照诺依人的蓝图,我们需要把心智统一场的投射装置覆盖全球才能产生完整的防护效果,”詹妮轻轻点头,“比起神经网络,这些投射装置才是我们真正绕不过去的‘硬仗’。目前我们制造出的最大功率的‘反神性屏障发生器’覆盖范围也只有几个街区大小,而且由于使用了大量精密技术,其生产组装的周期很长,一年半的时间……别说覆盖这颗星球,就是覆盖半个南境都成问题……” “如果联盟所有国家全力以赴去生产屏障发生器呢?”瑞贝卡想了想,看向詹妮,“我记得精灵那边最近重启了很多古代制造站,虽然设备都很老了,但生产效率很高,而且能灵活调整生产模式,大部分现代工业零件都能加工出来……” “可联盟中也只有一个白银帝国有这种‘棺材本’,”高文摇了摇头,“顶多,提丰开动他们的‘钞能力’,再加上海妖的深海科技,可这恐怕仍然很难满足缺口。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行星级工程,哪怕联盟所有国家都有塞西尔一样的生产能力都不一定管用,更何况联盟大部分国家的工业化现在才刚刚起步……” 一边说着,他心中又忍不住暗自叹息。 魔潮来的太早了。 联盟许多国家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甚至这个时代都没有做好准备,除了三大帝国和海妖、巨龙这样的“领头国家”之外,大部分成员国如今甚至还处在魔法工坊+工匠手搓的工业起步阶段,一个这样的联盟,如今却突然要面对一个行星级的工程,这已经不是时代的车轮来到眼前的问题——这是时代的车轮已经碾在脸上了。 而且这还是一辆“战锤-II”型重坦。 “我们需要集思广益了,”在片刻沉思与沉默之后,高文轻轻摇了摇头,“需要有更多聪明人参与进来,包括其他国家的学者们。现在我们已经搞明白了诺依人的蓝图到底在说什么,那么下一步,就是搞明白到底该怎么做。去联络白银帝国的星术师协会,提丰的皇家法师协会,海妖的深海女巫们,还有巨龙……我们现在需要各方各面的意见,任何一条思路都不能放过。” “是,”詹妮立刻弯下腰,“如您所愿。” “在讨论力场投射问题之前,扩大并改造神经网络的工作也必须并入到‘魔潮对策项目’里了,”高文紧接着又说到,“虽然现在神经网络的增长速度已经能够满足屏障需求,但仅仅规模增长是不够的,我们还要考虑到之后它得作为‘心智统一场’的‘发生源’……不能再按照原有计划发展网络了,需要进行重新规划,要为之后和其他子系统的连接提前做一些准备。” 他抬起头,看向瑞贝卡:“你去找你姑妈过来,她可能得稍微……加个班了。” “哎!”瑞贝卡立刻答应了一声,扭头就朝书房门口走去,但刚走到一半就吱嘎一下子刹住脚步,缩着脖子扭头看了高文一眼,“我去跟姑妈说这话……不会挨打吧?” 高文瞪了她一眼:“我让你传话的,她怎么会打你?” “哦。”瑞贝卡点点头,这才放心地走出了房间。 …… 同一时间,奥古雷部族国腹地,静谧的夜幕正笼罩着这片古老土地的森林和山川,神圣的先祖之峰伫立在星空之下。 先祖之峰脚下,灰精灵族长雯娜·白芷站在圣盔城最高的议事厅阳台边缘,她双手扶着石质的栏杆,静静眺望着那片沐浴在星光之下的高山。 高山顶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灯光以及一座高塔的剪影。 灯光汇聚之处,是妖精族在山上的聚居点,而那座巍峨的高塔,则是位于先祖之峰顶部的魔网总枢纽——同时也是整个奥古雷部族国最大的一座枢纽塔。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今天一直在盯着先祖之峰看。” 雯娜转过头,扬起脑袋,看到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旁边。 “卡米拉,你站太近了,仰头说话很累。” “哦哦,抱歉,”大酋长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同时目光也投向了那座巍峨高山,“算算时间……‘那位女士’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嗯,很快,”雯娜轻轻点了点头,“刚才史黛拉已经从山上传来消息,说是收到了传输信号。” 卡米拉抿了抿嘴唇,在犹豫中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说,我们这么做的话,山中的先祖真的不会责怪我们么?” “……如果先祖们真的在那座山里,那他们只会为我们感到骄傲,”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雯娜慢慢摇了摇头,“如果他们不在那里,那我们就更不必犹豫什么了。” 卡米拉微微睁大了眼睛,淡金色的猫瞳在夜色下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童年玩伴,过了好几秒钟,她才轻声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奸商,就是比我脸皮厚。”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先祖之峰中的魔力焦点 当雯娜与卡米拉在山脚下的圣盔城中关注着先祖之峰的变化时,在先祖之峰的山顶,由妖精们和塞西尔技术人员共同建造起来的魔网枢纽基地中已经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 巍峨的魔网枢纽塔伫立在这座古老高山的山巅,深沉夜幕笼罩之下,璀璨群星的星辉如一层薄暮般覆盖在巨塔表面,高塔顶部的机械装置在夜色中悄然无声地运转,硕大的人造晶体阵列不断微微调整着角度,魔力共鸣引发的低沉嗡鸣声如夜曲般在风中流转。 而在高塔脚下,大量研究设施已经准备就绪,高强度的工业级照明设备让整座山顶亮如白昼,高塔附近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一座规模颇大的竖井向着山体深处延伸,竖井周围的升降机此刻正在将最后一批设备送入地下,又有大量工程车辆和应急处理小组在空地周围待命,为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严阵以待。 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塞西尔技术主管来到了竖井平台边缘,他抬头看向那些在灯光下整齐排列的装置,在寒冷的夜风中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那些整齐排列的装置是六座环绕平台的塔状设备,它们有着厚重的合金底座以及结构复杂的晶体阵列,其崭新的外壳说明它们是不久前才刚刚安装在这里。 普通的技术人员可能会对这些装置有些陌生,但作为技术主管,他对这些装置的作用却十分清楚:这些东西,就是传说中的反神性屏障。 一种基于神经网络中的“非指向性思潮”技术,通过释放大范围的混沌意识场来阻断神明精神污染的防护设备,魔导工程的奇迹,现代技术的巅峰之一。 尽管今晚将要降临的“那位女士”已经脱离神位,其释放出来的精神污染已经不再像原始神明那样危险致命,但这些必要的防护手段仍然不可或缺,毕竟……凡人在神明面前实在是一种太过脆弱的生物,“那位女士”可能只是不小心多向外看了两眼,现场工作的助手们就有化作畸形血肉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多一层机器保险就显得可靠多了。 一阵轻微而急促的振翅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技术主管的思绪也随之被打断,他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从身旁响起:“和主干网的通讯模式已经调整到‘降临’波段了,高塔女士什么时候来啊?” 技术主管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进入视线的是一位只有巴掌大小、背后生有近乎透明双翼的小巧女士,这位女士正卖力地扇着翅膀,让自己悬浮在和技术主管一样的高度,她脸上带着隐隐兴奋的神采,眼睛在夜色下闪闪发亮,显然对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十分期待。 这是妖精族的领袖,奥古雷“五王”之一,史黛拉女士——她和她的族群世世代代生活在先祖之峰上,这座高山从上古时代就是妖精的领地,因此哪怕是奥古雷五花八门的族群之间,妖精族关于先祖之峰的发言权也要凌驾于其他所有部族,如果没有她们点头同意,别说要将先祖之峰改造为魔潮观测装置的起振焦点,就是在山顶上建造魔网枢纽的项目都不可能实现。 理所当然的,技术主管对这位妖精女王抱持着几分敬意,他微笑着向对方问候,随后才答道:“高塔女士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她还在做最后的准备,改造深蓝脉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曾经执掌万法的她,也得万分谨慎。” “这倒也是,”妖精女王在空中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了那座竖井的方向,“不过也是真没想到……我们上个月为了寻找先祖之峰中的魔力焦点而挖出来的这个竖井如今竟然恰好能派上用场……也幸亏消息来得够早,要再晚个十天半个月,我们就考虑着要在竖井底下弄个菜窖放腌菜了……” 奥古雷的妖精们喜食腌菜,说实话当初技术主管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很惊讶,他总觉得腌菜这玩意儿跟妖精这种体型娇小形象可爱的生物画风不搭配,但随着在奥古雷工作时间推移,他已经对妖精这个种族有了全新的认知——这群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生物拥有奥古雷战斗力最强的魔偶军团,拥有最强的法师部队,有着全民皆兵的传统和狩猎巨型猛兽的习惯,她们的画风一向不能以常理判断,甚至就连她们能将“圣山”作为领地,也是因为她们在大约两三千年前把奥古雷其他部族都轮流锤了一遍才确保的统治权…… 想到这技术主管就忍不住感叹,自己留在老家的时候见识短浅,总觉得读几本书就了解了世界是怎么运转,只有出门才会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丰富之处——自从当年被选做外派学者之后,他这些年真是什么画风奇怪的家伙都见识过了……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突然从那座巨大枢纽塔的深处传来,打断了技术主管和妖精女王之间的交谈,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秒,他们便看到从高塔上方洒向大地的星辉发生了不正常的“畸变”。 如同有一道不可见的大门在高空中打开,大门所携带的强大能量扭曲了星光的轨迹,高塔顶端的星空一瞬间呈现出了旋涡般扭曲的姿态,紧接着,这道扭曲的旋涡中心便降下了一道光束,光束又迅速展开成为门扉,伴随着奥术能量在空气中震荡引起的呼啸声,门扉洞开。 一位身穿华丽黑色宫廷长裙、脸上覆盖着雾霭般面纱的美丽女士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在平台上等待的技术人员们纷纷抬头看向那门扉打开的方向,而另一群在平台周围待命的、身穿神权理事会制服的“行动队员”则立刻紧绷起了神经,技术主管轻轻吸了口气,低声对身旁的妖精女王说道:“高塔女士来了。” 身高只有十三厘米的史黛拉女士大受震撼:“……天呐,她真高……” “我这已经是高压缩模式了,小家伙,”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妖精女王的小声嘀咕却没有躲过弥尔米娜的耳朵,后者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面纱上方的双眼中带着笑意,“晚上好啊。” “晚上好,高塔女士,”技术主管快步走向那位已经踏出门扉的“女神”,此刻充盈着星光的大门正在她身后关闭,残余的辉光如一袭正在渐渐消退的披风般在她身后渐隐,这一幕竟带着一种异样的神秘与神圣之感,让他忍不住赞叹,“您的出场真令人印象深刻。” “好看吧?冬季皮肤包自带的,”弥尔米娜笑着说道,“这也是我第一次用。” 技术主管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是么?我怎么没发现?” 弥尔米娜立刻给他介绍:“就今天新出的界面,第二排第一个就是,你下单的时候填我邀请码打八折,邀请码是7d8ce695……” 妖精女王史黛拉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她觉得这俩人从刚才开始交谈的内容好像就超出了自己的知识范畴……反正不管他们在说啥,听着都不像是跟今天的正事有关,也不像是“魔法女神”该说的话,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断:“请问……你们在谈什么?” “啊,一些无关的闲谈。”身材高大的弥尔米娜淡然地摆了摆手,紧接着目光便看向了四周,随后她便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认真聆听,又仿佛是在与这座高山深处的某些东西“交谈”——在这一瞬间,史黛拉便发现这位女士刚出场时那种轻松到甚至有些懒散的气场发生了改变。 这位曾经的“万法主宰”好像已经察觉到了先祖之峰中的不同寻常。 “……确实,这里存在深蓝脉流的‘痕迹’,”片刻之后,弥尔米娜慢慢睁开了眼睛——对凡人而言,那些位于物质世界夹缝中的深蓝脉流是无法感知的,往往需要大量设备和非常复杂的技术才能探测出来,但对于曾执掌魔法权柄的她,某些“痕迹”甚至只需要目视便能发现,“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符合预期模型,我需要一个更好的观察位,以及一个……‘长期工位’。” “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史黛拉立刻点了点头,拍打着翅膀转向不远处平台上的那道竖井,“从这个通道下去,可以抵达先祖之峰深处,那里有一个大型魔力焦点,据我们计算,应该是直接受深蓝脉流影响而形成的‘原始焦点’,那应该很适合作为您操控这座‘二号深蓝之井’的中枢。” 弥尔米娜有些惊讶地看了那入口一眼:“这才几天时间,你们就……” “其实不是这两天挖出来的,”史黛拉知道对方在惊讶什么,立刻解释着,“是之前刚刚得知先祖之峰深处可能存在深蓝涌源的时候,为了寻找脉流痕迹而挖出来的……不过我们挖到最后也只找到了魔力焦点,更深处的魔力流动和时空结构都变得复杂且危险,我们就没敢继续往下挖了。” “原来是这样,”弥尔米娜这才点了点头,随后便迈步朝竖井的方向走去,“那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带我下去看看。” 看着这位行动力很强的女士,妖精女王有些愣神。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神明”打交道,可实际的过程却与想象的不同,神明比她想象的更加干脆利落,也更加平易近人,她会和人闲谈,也会认真询问工作上的事情,而当需要行动起来的时候,她说干就干……这一切都跟她印象中的神明不一样。 她突然想到了前不久开始在全联盟内热播的那部新剧,《万法主宰》。 作为奥古雷五王之一,史黛拉此前总觉得那部剧的意识引导和宣传意义是凌驾于纪实意义的,剧中塑造魔法女神的所有操作都是为了实现神权理事会的实验目标而刻意为之。 搞了半天,那是一部纪实影片……高塔女士在里面敢情是本色出演? 小小的妖精女王晃了晃脑袋,迅速将脑海里的无关杂念抛到一边,拍着翅膀跟上了技术主管和高塔女士的脚步。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机械运转声,升降机在竖井中快速下降,风格粗犷的钢铁支撑结构与利用元素魔法加固过的岩石层在视野中不断向上升去,整个下降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他们才终于抵达这深邃竖井的终点——一处开阔的,还没有进行太多整修的石窟。 巨大的洞窟中灯火通明,数以百计的大功率魔晶石灯照亮了这个远离地面的封闭空间,高高的岩石顶棚上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金属支撑梁,又有数不清的符文在支撑梁与石顶之间闪烁明灭,那是元素符文形成的大规模加固阵列,又有巨大的支撑柱分布在洞窟周围,支撑柱周围还可看到许多临时设置的感应装置和魔网单元。 洞窟的地面有大约三分之一经过了初步的平整修葺,魔法力量抚平了洞窟中心区域崎岖的岩石,留下一层粗糙的平整地面,而在这片平整区域周围,则是凹陷下去的原始地形。 有微微的蓝光在那些区域缓缓起伏,光芒如水一般从岩缝中渗透出来,岩缝本身又形成了复杂的结构,竟像是天然的符文,在那些水波般的微光深处不断起伏明灭。 如此一幕,竟好像形成了一片极为广阔的水潭,而洞窟中心唯一平整过的区域,便如孤岛一般漂浮在这水潭中间。 粗犷与神秘,人造痕迹与自然景物,现代机械与原始魔法,这些东西以矛盾却又融洽的方式融合在这巨大的石窟中,看上去却又不显怪异,反而颇令人赏心悦目。 片刻之后,弥尔米娜看向身旁的妖精女王:“这石窟看上去好像是自然生成的。” “是的,”史黛拉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我们沿着魔力感应装置指示出的方向向下挖掘,然后就发现了这个天然石窟,它藏在先祖之峰的山体深处,整个石窟就是个巨大的魔力焦点,而且根据设备探测,类似的‘空洞’应该还不止一处……很不可思议的地质结构。” “……不是地质结构特殊,而是魔力在千百万年间潜移默化的改造,”弥尔米娜缓缓移动着视线,她的目光扫过了周围那粗糙的岩壁以及上方的岩石顶棚,一些凡人无法看到的痕迹在她的视野中却纤毫毕现,“魔力焦点所释放出的原始能量侵蚀、同化了这里的岩层,将其转化成魔力并缓慢渗透到了周围的山体中,一部分能量以辐射的形式渗透到山体之外,就成了先祖之峰‘异象频发’的来源,另一部分则滞留在这座石窟的边界,形成了坚固的‘支撑壳’,让这里越发稳定……看到那些发出微光的岩石了么?那些石头一定硬的出奇,真亏你们能在这样的顶棚上钻个洞出来。” “怪不得!”史黛拉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们在这层壳上烧毁了二十多个聚焦水晶,累瘫了八个大魔法师,最后连‘超级大壮’的钻头都给打断了,才好不容易钻了个洞出来!我们现在还好奇为什么这个洞窟的岩石外壳会那么硬呢……” 技术主管:“……” 弥尔米娜:“……” ------------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涌泉 妖精是一种很执着的生物,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事实上这个在洛伦各族眼中都颇有神秘色彩的、只生活在先祖之峰地区的小个子种族有很多让外乡人意想不到的特质,她们全民皆兵,她们勇猛善战,她们擅长制造重型机器,她们脑袋一热就会把神圣的圣山挖个大洞,而且她们还有令人叹为观止的犟脾气,当发现圣山太硬的时候甚至不惜把战略兵器级别的巨型魔像干到报废也要在山里钻个洞出来。 并且在发现这个洞没什么用之后立刻决定用它来腌辣白菜。 但她们都是好妖精,勤劳,诚恳,并且理智聪慧,这一点毋庸置疑。 “原本我们是打算把这个洞窟挪作他用的,毕竟这么好的一个天然深窖,而且还是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就这么放着总有点浪费,但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得知了‘起振焦点’的事情,所以临时更改了方案,”史黛拉飞在弥尔米娜脑袋旁边,一边叨叨一边伸手指着这洞窟中的种种设施,“虽然我们没办法往下挖了,但这里的魔力贯穿山体,通过监控魔力流动,我们可以大致了解更深处都发生了什么。在这座洞窟正下方存在一片极为活跃的能量场,其范围几乎占据整个先祖之峰的三分之一,它就像一个灼热的‘核’,维持在某种惊人而平衡的状态…… “周围这些裂隙都是原本就有的,是魔力焦点的天然渗透带,我们没有进行任何……改造,您在这方面肯定比我们专业,由您来决定如何利用这些东西。 “洞窟边缘的这些支柱不只是支撑结构——事实上由于这个洞窟坚固异常,它本身也不怎么需要额外的支撑。这些支柱以及顶棚上的钢铁大梁共同构成了一个整体,其作用是传导魔力并将其与上方的魔网枢纽塔相连,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监控洞窟的状态,到时候您也可以利用它们来联络外界……” “哦,这是个不错的思路,那我就不需要额外构筑魔力通道了,”弥尔米娜点了点头,眼角带着笑意,“毕竟当我开始‘工作’之后,这里就会被完全封闭起来,我需要一些稳定的对外联络渠道。不过……别的我都明白,最中央的这把椅子是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这位万法主宰的目光一边不由得落在了洞窟的中央——那里赫然安置着一张醒目而巨大的座椅,它通体仿佛黄金打造,其表面又有着复杂的管道与线缆结构,座椅被固定在一个遍布符文的大型基座上,其上方又延伸出大量管道,与洞窟的顶棚相连,真是要多醒目有多醒目,而且画风跟周围的魔导装置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她从升降机里出来的时候就想问了,直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哦,这是给您准备的,”史黛拉立刻点了点头,“虽然您没说您需要什么‘家具’,但我们还是给您准备了它,顺便一提这是高文·塞西尔陛下主动交待的事情,连座椅也是他亲自设计……” “……这东西的画风怎么看着怪怪的……”弥尔米娜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她本想说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但一听这是高文给准备的“好意”,便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表情不免有些古怪,“为何如此奢华?这一点也不像是……” 史黛拉一听连连摆手:“不不不,一点都不奢华!外面那层是镀的铜——高文陛下说主要是为了好看。” 弥尔米娜:“……那椅子上面的管道和基座周围延伸出去的线缆又是干什么用的?” 史黛拉:“哦,那是装饰,高文陛下也没说是干什么用的,我猜他是参考了白银精灵那座群星圣殿里的‘统御之座’……” 弥尔米娜想了想,愣是没想出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只好摇摇头来到了那夸张又醒目的黄金王座前,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坐下去:“……好吧,大小倒是挺合适,而且舒适度和视野也挺好的……” 她这边话音未落,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的技术主管就突然来了一句:“可我怎么总觉得您坐在这上面有点不吉利呢……这画面就好像您下一秒就起不来了似的……” 弥尔米娜一摆手:“什么叫不吉利,别信这种唯心的说法,作为一个研究人员你得讲魔法和逻辑,我觉得坐在这儿还挺舒服的。” 技术主管:“……” “好了,大致环境我了解了,闲话也说够了,我想我们并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弥尔米娜挥了挥手,她端坐在那专为自己准备的华丽座椅上,缓缓环视着洞窟边缘那些仿佛流水光波般涌动的魔力炫光,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无关人员撤离这里吧。” “您这就要开始么?”史黛拉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们其实还给您准备了一些欢迎……” “诺依人的神明在群星间跋涉了一百二十六年,却在最后一步化作宇宙中的一道清辉,我们已经在这颗星球上蹉跎了成千上万年,如今距离最终的倒计时也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弥尔米娜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妖精女王,“开始吧,无关人员撤离,封闭竖井,关闭平台,让我们把所有的庆典都放在这座洞窟再次开放的那一天。” 迎着这位女士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史黛拉在空中微微后退了一点,随后她才低下头:“……我明白了,那么现在开始执行撤离及封锁流程,十分钟后由您接手所有系统。” “期待一年半后与你们一同庆祝,”弥尔米娜微笑着,轻轻点头,“希望那时候我们可以在蓝天下共同宴饮。” 片刻之后,撤离流程开始按计划执行。 洞窟中工作的技术人员乘上了升降机,与妖精女王和技术主管一同回到了地面,而在平台周围工作及待命的各个队伍也同一时间收到通知,开始分批有序乘车离开。 史黛拉与技术主管留在了最后,他们站在最后一辆准备撤离平台区的车旁,静静注视着那座被灯光照亮的竖井,两分钟后,机械运转的声音从平台深处传来,竖井的地面结构随之开始缓缓下沉,又有沉重的“咔咔”声不断从竖井中响起,听上去由远及近。 那是一道道合金闸门在逐一闭合。 原始状态的深蓝脉流对普通人而言十分危险,而弥尔米娜接下来的操作将会把那些原始的深蓝脉流直接牵引至圣山的浅层,并按照蓝图所标注的方式将其“投射”到先祖之峰表面的数十个特定“涌源”,在她将一切稳定下来之前,整座圣山都将属于极度危险区域,因此在圣山上的所有人——包括在山顶工作的枢纽维护团队以及居住在山里的妖精和兽人们——都必须全部撤离圣山。 普通居民的疏散已经在昨天完成,今天撤离的则是山里的普通工作人员。 另外,即便弥尔米娜成功稳定了深蓝脉流、先祖之峰各处恢复安全,那座安置着“王座”的洞窟也不会打开,出于安全考虑,它会被始终封闭,直到这个世界得救。 或直到末日到来。 “走吧,”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技术主管和史黛拉的脑海中,“我已经找到脉流,接下来就要尝试进行引导了,你们留在山上很危险。” 最后一辆车也终于撤离了平台,开始向着山下的夜色疾驰而去。 过了不知多久,史黛拉从副驾驶座椅旁的小袋子里钻了出来,她拍打着翅膀来到车子后面,整个人都贴在后车窗上,有些出神地眺望着那片正沐浴在星光中的山峰。 一种低沉的轰鸣声渐渐从山体深处传了出来。 起初,这声音很微弱,就如同幻听般模糊低缓,但仅仅过了十几秒钟,轰鸣声便渐渐由低沉转向高扬,仿佛有雷霆在山体深处涌动,又仿佛这整个先祖之峰都化作了一个即将醒来的猛兽,在广袤的奥古雷荒原上发出了压抑而旷野的咆哮! 轰鸣声终于传到了山脚下,传到了一座座临时安置居民的聚居点,传到了旷野之间的乡村,传到了圣盔城中。 无数的居民从家中走了出来,在这个夜晚,整座圣盔城都无人入眠,兽人,灰精灵,灵族,妖精,人类……他们在这寒冷的冬日走上街头,身上披着厚厚的冬衣,或者裹着厚厚的毛毯,老人相互扶持,年轻人相互依偎,一双双凝重、紧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圣山,唯有懵懂无知的孩童无法理解这一夜的意义,他们将这无人入眠的夜晚当成了某种节日,在大人脚边跑来跑去,大呼小叫。 而圣山深处传来的轰鸣声终于盖过了城市中所有的声音,站在街头的人们也终于感受到脚下传来了连绵的震颤。 突然间,一抹蔚蓝的光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先祖之峰朝向圣盔城的一侧山体表面,蓝光就如一处涌泉般骤然乍现,那是第一道裂口,而在极其短暂的延迟之后,一道绚丽的光流骤然从这裂口中喷涌而出! 那光芒如泉,在夜色下直冲天际,然后又在星辉掩映的夜幕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被某种惊人的伟力牵引般弯曲下来,涌入了山体表面的另一处裂口中——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更多的裂口开始从山体表面浮现出来,就仿佛整个先祖之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几近爆裂的容器,连绵不断的蓝光则从中透体而出,而每一道裂口在短暂的延迟之后便会喷涌出一道几乎与先祖之峰等高的光流,这光流又会被不可见的力量强行扭转,按照预定的轨迹连接在山体上的其他裂口中。 一道道深蓝脉流就这样在山体中穿行,连接,大大小小的“光弧”如太阳周围弥漫出的灼热射流般在夜幕下相连,并逐渐构筑出了一个全新的魔力循环网络。 轰鸣声一刻不停,先祖之峰的震颤连绵不断,这一幕壮观绝伦,也惊心动魄,圣盔城中的居民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奇观,甚至连那些博闻广识的大法师和大学者们此刻也在震惊中瞪大了眼睛。 但对于那些关注着“魔网观测装置”工程的人而言,他们并没多少闲情逸致来欣赏这番“景色”。 斯度尔站在圣盔城中最高的法师塔中,他面前的窗户上镶嵌了一整块秘法水晶,而在秘法水晶对面,便是那正在发生惊人变化的先祖之峰。 先祖之峰上的每一道魔力喷涌,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一幕壮观却无法理解的“风景”,而在斯度尔面前的水晶上,却可以呈现出一系列清晰的能量逸散纹路以及大量与之相关的读数。 此刻这位灵巫之王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先祖之峰的变化,他透过秘法水晶观察那些冲上天空的脉流,计算着它们每一道的读数,而在他身旁的半空中,则漂浮着一张又一张复杂的图纸。 那是“起振焦点”的能量流动示意图,以及大量用于辅助计算的预填表格。 “编号17,脉流符合预设值……编号22,脉流符合预设值,编号23……” “……所有脉流均符合预设值,我这里观察到它们正在按照蓝图所需进行微调。” 斯度尔抬起头,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看样子‘高塔女士’游刃有余,”旁边的一台魔网终端中传来了雯娜·白芷的声音,这声音略带噪音,终端上空投影出来的全息画面也带着不正常的抖动,显然先祖之峰所释放出来的强大能量场干扰到了通讯设备的正常运行,“威克里夫那边已经收到了‘石窟’传来的信号,女士正在将目前已经确定下来的先祖之峰能量网络参数和节点分布图发给我们。” 斯度尔抬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看到有一台打印装置正开始运转,一连串纸张正从打印口中吐出。 “我这边也收到了,”灵巫之王微微点头,“通知矮人和塞西尔人的工程指挥官吧,明天就可以开始施工——先祖之峰可能还需要几天才能彻底稳定下来,但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先在平原上建起‘感应环’的第一座节点。” 同一时间,远在大陆北部的紫罗兰海峡中,主力战舰寒星号正沐浴着星辉,静静地漂浮在离岸四海里的平静海面上。 莫迪尔躺在自己的单人船舱中,轻柔的海浪让船只微微晃动,他感觉自己已经昏昏欲睡,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无法沉入令人安心的睡梦。 每次一闭上眼睛,他就总会忍不住想到那座消失的普兰德尔城,想到消失的紫罗兰王国。 辗转反侧之后,他终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一件外衣来到了舷窗旁。 从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那片在星光照耀下的孤寂海岸,以及海岸两侧锯齿般参差不齐的岩石和峭壁。 清冷的星光照耀在海滩上,也照耀在海面上,又有光辉透过舷窗,洒进了这间没有灯光的船舱。 “真不敢相信,一个国度真的就这么没了……”老法师咕哝着说道。 “真不敢相信,这里竟然诞生了一个国度。”另一个声音在他身旁咕哝。 莫迪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本厚厚的黑皮大书静静地躺在窗台前的海员桌上。 ------------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梦境边际 老法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本厚厚的黑皮大书上。 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这张桌子上原本是没有这么一本书的——而且这本书带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他在记忆中找不到它,但他知道这本书是什么。 “所以……我已经入梦了,”莫迪尔突然低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周围,又看向舷窗外的大海与海岸,而这些东西此刻都有着正常的色彩,那种熟悉的黑白灰色调似乎并未出现,“但这一次好像并没有进入暗影世界……” “我们正处在现实与梦境最模糊的分界线上,你无需入梦,因为梦境自会来找你,你也不必返回现实,因为现实就在梦境之中,”那本书中再次传来了声音,那是莫迪尔最熟悉,却又莫名陌生的声音,“只有在这个位置,我才能与你交谈而不必担心发生‘泄露’或‘下潜’。” 老法师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黑皮大书,片刻之后才轻声开口:“你就是我。” “是的,”黑皮大书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就是我。” “我是莫迪尔。”老法师轻声说道。 “我是维尔德。”黑皮大书同样轻声作答。 “看样子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在逐渐找回‘自己’,”莫迪尔突然有所了悟,“我最近回忆起了一些东西,而你……看上去也是同样?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们会合而为一?” 黑皮大书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但莫迪尔对此并不在意。 “所以离岸四海里也并不是什么‘安全区’,即便在这个位置,仍然会受到紫罗兰异象的影响?”老法师直截了当地开口,“那么船上的其他人……” “无需为他们担心,梦境的力量已经消退了,它不会再将现实世界的人拖入‘另一侧’,”维尔德平静说道,“只是因为我们很特殊,我们才能在这个位置进行交流。” “你一直在强调‘梦境’,”莫迪尔微微皱起眉头,尽管他知道眼前这本“黑皮大书”其实就是自己遗失的“半身”,自己现在实际上就是在跟自己说话,可一种怪异的疏离感仍然在心中萦绕不去,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将眼前的“维尔德”当做另一个人,至少这样在交谈的时候会顺畅一点,“所以这整个紫罗兰王国其实就是……” “它是夜女士的一个梦,”维尔德如此自然地说道,这自然坦诚的态度甚至让老法师有些始料未及,“也可以说,它就是夜女士的神国在现实世界中所形成的投影……投影和本体,梦境和现实,所有这些对凡人而言泾渭分明的东西,在神明的视野中其实并没有那么明确的边际,因为祂们本就是跨越虚幻与现实而诞生的存在,所谓‘边界’……对祂们而言往往只不过是个认知问题。” “整个紫罗兰王国都是夜女士的一个梦?!”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可当这个事实突然摆在眼前的时候,莫迪尔还是瞬间陷入了极大的冲击,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理论上属于自己“半身”的书籍,“那么紫罗兰王国中数不清的民众,那些在大陆上游历的法师,那些曾经和洛伦人打过交道的,传授魔法的,接受雇佣的……” “他们都是梦境的一部分……但也不是,”维尔德淡淡说道,“他们也曾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曾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真实的轨迹,他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着自己对世界的思考和认知……紫罗兰是一个梦,但这仅仅是对神明而言,对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的王国何尝不是一种真实?” 莫迪尔张了张嘴,这一切有些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即便是以大冒险家的丰富经历以及接受能力,要理解并接受这些“知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他们现在……” “他们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但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坏事,尽管……我们可能很难理解这一点。” 莫迪尔微微低着头,仿佛是在思索,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突然开口:“为什么来找我——这是夜女士的意思么?” “夜女士并不关注这些小事……至少现在她无暇关注,”维尔德答道,“祂正在从漫长的沉睡中渐渐苏醒,按祂的说法,祂有堆积了数十万年的工作需要处理,有堆积如山的信息需要疏导,发生在梦境边际的事情并不重要——我来找你,只是因为你就在这里。” “好奇心,以及为了满足好奇心而产生的动力,看来这是我们共同的特质,”莫迪尔笑了起来,“但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么?如果我猜的不错,从你的‘位置’要来到这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区域应该也不容易吧,费这么大功夫,就只是为了闲聊几句?” 厚重的黑皮大书一时间沉默下来,过了几秒种后,他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在过去的数百年里,我一直陪在夜女士身边,作为误入其梦境而又无法返回现实的‘迷途客’,我给她讲了很多关于游历和冒险的故事。她对世界有着十足的好奇,却也因被困于梦境而颇感无聊……” “说重点,”莫迪尔一扬眉毛,“我可不是废话很多的人。” “……最近实在编不出来了。”维尔德一声长叹。 莫迪尔顿时一怔,片刻后试探着问道:“……催更催太狠了?” “……其实我对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一向还是很有自信的,只不过……”维尔德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还想再挣扎几下,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好吧,是有点。夜女士正在逐渐苏醒,她对现实世界的关注与日俱增,如你所见,这个漫长的梦境也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或许……我的使命也快结束了吧。” 莫迪尔微微皱着眉,与一本书交谈的感觉很怪,尤其是这本书还是自己的“半身”,这种感觉就更怪了。他又思考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其实曾听到过夜女士的声音……但我没想到祂那竟然是处于沉睡状态。” “神明的‘沉睡’与凡人认知中的不同,祂们的活动在睡梦中仍然不会休止,而在一个沉睡的神明旁边,你所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实’,那很可能只不过是梦境的另外一层推演,”维尔德的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随后他停顿了片刻,才仿佛随口一提般说道,“你知道么,其实……神明对自己领域内发生的事情有着百分之百的感知。” 莫迪尔的呼吸微微一窒,眼神瞬间有些严肃,随后他摇了摇头,格外认真地问道:“夜女士想做什么?祂对现实世界到底有着怎样的计划?” “我不知道,”维尔德坦然答道,“虽然我在祂身旁陪伴了数个世纪之久,但祂从不曾提起自己的使命,祂只说……时间未到。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祂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间’恐怕终于临近了,祂正在积极做着某种准备,甚至为此显得有些……激动。” 莫迪尔没有作声,他只是突然抬头看向舷窗之外,看着被夜色笼罩的紫罗兰海岸,在那片被朦胧夜空覆盖的陆地上,影影绰绰的悬崖和树影仿佛彼此重叠,勾勒着一个不够真实的幻梦,就这样注视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开口:“我们应该前往紫罗兰腹地么?” “你想去么?” 莫迪尔愣了一下,随后渐渐反应过来,他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当然,我可是个冒险家。” “那就去吧,那里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见证。”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黑皮大书中传来,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缥缈,莫迪尔看到这本书的封面冒出了淡淡的黑色烟尘,一种透明的质感正迅速将其覆盖,他意识到这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交谈”即将结束,顿时激灵一下子,下意识地飞快开口:“等等,我还有问题!那些被带走的人,那些在浓雾中消失的人,他们还能回来么?” 海员桌上的黑皮大书已经透明到近乎消失,维尔德的声音如缥缈的低语般传入了老法师耳中:“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一切不必强求……” “我还有个问题!”莫迪尔看到那书似乎仍有一点阴影残留在桌上,于是抱着一丝希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夜女士会制造出如此强大的梦境?!难道她执掌的其实并非暗影之力,而是梦境领域的权柄?!‘夜女士’这个身份难道只是一个……”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极为缥缈,几乎已经如睡梦中的呢喃般难以分辨,却仍然可以理解的低语声: “祂睡懵了……” …… 琥珀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一片灰白色的天空,没有星辰与太阳,只有一片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云和雾。 干燥而虚无的风从远方吹来,卷起了灰白色的沙粒,皮肤传来了粗糙的触感,让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身子底下并非熟悉的床铺。 下一瞬间,她便如敏捷的飞鸟般翻身而起,整个人直接从平躺状态翻身成谨慎的弓腰伏地姿势,瞪大了眼睛警惕着身旁的任何动静。 入目之处是一片灰白色的沙漠,熟悉的单调色彩充斥着她视野中的大地和天空,风沙卷起,暗影沙尘在地面附近扬起了一片尘雾。 “哎我去!”下一秒,这暗影突击鹅便猛然捂住了眼睛开始使劲揉,“眼睛眼睛……迷眼睛了……”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突然传入耳中,让琥珀猛揉眼睛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暗影突击鹅瞪着泛红的双眼,试图寻找那声叹息传来的方向,然而很快她便意识到那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于是她果断放弃了跟这种“神神叨叨现象”较真的徒劳努力,开始一边谨慎地注意身边动静一边尝试在视野中寻找某些熟悉的事物。 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毕竟这并非第一次发生。 这里是那片神秘的灰白色沙漠,理论上的暗影神国便在此处——这里是夜女士的领域。 “前一秒还在床上睡觉来着……”在确认了周围环境安全之后,琥珀一边嘀嘀咕咕着一边循着某种感觉走向远处的高耸沙丘,“最近也没接触过不该碰的东西啊,这怎么现在连睡个觉都有可能直接被拉进来了么……” 她攀上了那座高高的沙丘,不出所料的,那座堪称宏伟的“王座”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那王座仍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有巨大的、仿佛祭坛一般的结构在四周拱卫,坍塌倾颓的巨大石柱和断裂的墙垒散落在王座周围,灰白色的沙尘掩埋了祭坛周围曾经华美繁复的浮雕,也掩埋了昔日朝圣者的步道。 琥珀站在沙丘顶端,目光扫过整个王座,和上次一样,那王座上空空荡荡,她没有看到夜女士的身影。 但她看到有一根长长的权杖正静静地放在王座旁边,那权杖呈黑白双色,又有流水般的光影在其表面浮动,隐隐间仿佛与这一片无尽的灰白沙漠有着呼吸般的联系,又如这片空间的“轴心”般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 琥珀犹豫了片刻,随后迈步朝王座的方向走去——沙丘离那王座其实还有很远,但在这充盈着暗影之力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仿佛可以跨过空间一般轻松且迅捷,这与平日里操纵暗影步的感觉很像,却又有着微妙的区别,就好像……她不是跨过了遥远的距离走向那王座,而是那王座在随着她的每一步主动向这边靠近着。 只需片刻,她便来到了那王座所在的古老祭坛前,巍峨的石柱与座椅如小山般充斥了视野,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维尔德?”迟疑片刻之后,琥珀喊出了一个名字,并依着记忆寻找起那根特殊的石柱——她还记得那石柱就在王座前的某个小平台上。 在上一次误入此处的时候,她在那石柱上见到了一本名为“维尔德”的黑皮大书,有证据表明那本书便是莫迪尔·维尔德被切割出去并滞留在暗影神国的“半身”。 可是王座祭台上空空荡荡,风沙中并没有传来那位大冒险家的回应。 “有人在吗?”琥珀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又大着胆子嚷嚷了一声,“要是没人的话我就自己逛了啊!” 随后她在原地等了一会,这才点点头:“看来确实没人。” 说完这句,她便大着胆子走向了那祭台顶端的王座,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她也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根特殊石柱——可石柱顶端此刻空空荡荡,印象中本应该放在这里的黑皮大书全无踪影。 “夜女士不在,维尔德也不在……这都上哪去了……”琥珀嘀嘀咕咕着,她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发毛,这如此广袤的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个生物,无边无际的孤寂和疏离感如虫蚁一般冒了出来,但她很快便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恢复冷静,“大概遛弯去了吧,嗯,遛弯去了。”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了那巍峨的王座前。 仰头望去,那王座的一部分如山崖般笔直地在视线中耸立着,而那根靠在王座旁的权杖则从视野尽头探向天空,格外醒目。 仰着头看了几秒种后,暗影突击鹅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攀爬 众所周知,琥珀是一种又莽又怂,莽中带怂,忽莽忽怂,莽怂二象性的生物。 当切身的危险因素出现在身边时,哪怕只是一点点风吹草动,这个暗影突击鹅都会在几分之一秒内拉个暗影之门跑路,逃窜速度惊人,甚至能达到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都追不上的程度。 但如果周围没有观察到切实的危险因素,这鹅的格局那瞬间就打开了——她甚至会觉得一个上古神明的王座是可以试着爬一下的。 琥珀站在那巍峨的王座下,使劲仰着脑袋看着它那宛若峭壁般耸立的立面,眼神逐渐变莽。 下一秒,她便毫不犹豫地爬到了王座立面上,借助那些凹凸不平的浮雕以及古老斑驳的裂隙,开始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来自暗影沙漠的无序之风微微动荡起来,吹动着琥珀的长发和脖子上的领巾,但这风丝毫不会影响到她攀爬的速度和稳定性,在这暗影力量充盈的地方,她感觉自己的手脚格外有力,身体格外轻快,似乎这整片天地都在为她提供力量,环境中的一切都在帮助她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开始迷了眼睛的沙尘除外。 她一开始爬的还很慢,但慢慢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仿佛已经感受不到重力对自己的束缚,反而觉得身体如一道影子般轻盈,她紧抓着那些玄奥复杂的浮雕纹路,在一处处凸起和凹陷之间飞快移动,暗影之力形成的烟尘在她身后拖拽出了一道长长的印痕,这一幕从远处看去,就仿佛她化作了一道在王座边缘攀附回旋的流云一般,灵动且轻快。 就这样不知道爬了多久,她才在半中间停了下来,借着休息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爬上来的方向,看到暗影云雾在自己身后渐渐消散,那些被灰白沙尘掩埋的古老支柱与残砖断瓦铺满视线,而在视野尽头,那灰白色沙漠的边界,是那片广阔的城市剪影。 琥珀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眼,又仔细盯着远处的城市看了好几秒——那城市剪影似乎跟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 在盯着远方看了很久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了违和感来自何方。 在她记忆中,那本应该是一片荒废的城市废墟,不管是之前莫迪尔的描述还是上次她误入暗影神国时看到的景象,这片无垠沙漠边际的城市都是一片以剪影形式勾勒起来的残垣断壁,尽管距离遥远,可那些坍塌的高塔、断裂的城墙以及仿佛嶙峋骨架般指向天空的建筑框架仍然依稀可辨。 然而现在,她却看到那城市剪影中高塔耸立,墙垒巍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如同一幅黑白分明的画卷般在地平线上延伸,在混沌的苍白天光下,整座城市寂静却又透露着一种隐约的壮美气场。 原本应该是废墟的剪影之城,现在看上去竟然呈现出完好无损的状态! “什么鬼……夜女士这是打完逆潮之后精力过剩跑去打灰搞土建了不成……”琥珀下意识地嘀嘀咕咕着,“她这是终于腾出手给神国重新装修了么……” 她用这没谱的自言自语缓解着自己的震惊之情,但心中的思绪却一点都没混乱,在看到那座莫名得到“修复”的剪影之城后,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最近刚刚从北方传来的情报——她想到了那消失的紫罗兰王国,想到了普兰德尔的浓雾,以及高文关于“紫罗兰王国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个在夜女士的力量影响下产生的大型‘异象’”的猜想。 这座“暗影神国”中发生的一切变化都必然与夜女士有关,紫罗兰王国发生的变化也与夜女士有关,那么紫罗兰王国的消失……会不会也和那座剪影之城的变化有关? “要是老粽子在这儿就好了,他擅长开这种脑洞……”琥珀突然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句,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下方,开始犹豫着是不是要放弃攀爬,犹豫着是不是该想办法前往那座剪影之城一探究竟——尽管那座城看上去极为遥远,但她在这个世界可以借助暗影的力量快速移动,只要那座城市是真实存在的,那要跨越这片茫茫沙海前去调查或许也不是不能试试…… 几秒钟的犹豫之后,她还是收回了望向远方的视线,重新抬头看向王座上方。 她已经爬了一大半,这时候改变目标并非明智之举,而且更重要的——这“王座”显然才是整个暗影神国的核心。 调查王座或许比调查那座遥远的城市更有意义。 暂时将远方那座“焕然一新”的剪影之城放在脑后,她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任务,继续手脚并用地朝着王座上方攀去。 又爬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来到了这道“峭壁”的尽头。 将手扣住座椅边缘的最后一道凸起纹路,手脚并用地将自己的身体向上牵引,长时间重复的攀爬动作让琥珀的神经都已经有点麻木,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道“峭壁”上爬了整整一生,直到最后将身体翻越至“峭壁”的顶点,感觉到后背结结实实地落在椅面上,她才猛然间长出口气,紧接着便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般躺在原地再也不想动弹了。 尽管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暗影力量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尽管她在攀爬前半段的时候还感觉身体十分轻盈,但这终究是一座如同悬崖绝壁般的“登天之路”,到后半段的时候她便已经开始感到疲惫,到最后五分之一的时候她的体力便已经严重告急,她完全是拼着一股劲完成了最后的几米高度,而现在……她只感觉身体仿佛被掏空。 “下半辈子我都不爬墙了……”在椅面边缘躺了足足五分钟后,琥珀才终于翻身爬起,一边活动着各处酸痛的关节肌肉一边嘀嘀咕咕,“这玩意儿爬起来原来这么费劲的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此刻她已经来到这巨大的“暗影王座”上方,这张专给夜女士准备的王座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琥珀恍惚间竟有一种站在广场上环顾远方城墙的感觉,她又探头朝自己爬上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倒不是怕高,主要是怕不小心被风吹下去,那之前好长一段可就白爬了。 “这地方真大啊……”在四处观察了一圈之后,琥珀终于忍不住感叹道,“不过这么大的椅子连个坐垫都没有,椅子面还是石头的,坐上去肯定不舒服……” 肆意评价着一位古老神祇的王座,琥珀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地方的诡异,也忘记了自己刚来到这里时的紧张谨慎,甚至可能忘了自己“自称暗影神选”的设定,她开始在这广场一般宽阔的椅子上跑来跑去,东摸摸西看看,研究着视线范围内一切看上去好像很有趣的事物,直到最后,她才来到座椅的靠背附近,使劲仰起头看着这仿佛高耸入云的结构。 这是一道比她刚才攀爬的“峭壁”还要令人绝望的绝壁,古朴的石质靠背笔直地向上延伸,只需看一眼便令人头晕目眩。 琥珀一点往上爬的想法都没有。 她只是站在靠背根部,使劲仰着头寻找着那神秘星图的踪影,但她什么都没发现,入目之处只有一道绝壁,绝壁上覆盖着玄奥复杂的纹路。 “这也看不到星图啊……”琥珀仰着脑袋,感觉脖子都有点僵硬,“倒是这些纹路……似乎跟‘锚点发生器’表面的那些花纹很像……” 她眨了眨眼,再次确认了一下王座靠背上的那些复杂纹路,终于确定它们与当时高文依靠记忆描绘出来的“锚点发生器”表面花纹有着至少七八成的相似度,但现如今这已经不是什么太值得惊讶的情报——夜女士和苍穹站、起航者之间的隐秘联系已不再是秘密,她的王座上出现锚点发生器的花纹似乎也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靠背旁边又逗留了几分钟后,琥珀终于探索完了这张王座的大部分区域,她的目光转向最后一处自己还未涉足的地方,眼神中划过一丝犹豫。 哪怕是处于莽霸状态的暗影突击鹅,也会有在看到某样事物便紧张谨慎起来的时候。 夜女士的那柄黑白权杖静静地靠在王座旁,权杖的上半部分搭在座椅边缘,在琥珀眼中,它巨大的仿佛一根能够支撑起一整座城堡的巨柱。 琥珀认真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上前摸一下的话会挨揍么?反正正主这时候好像也不在……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下意识地向着那权杖的方向迈出脚步,一种难以理解的,甚至难以察觉的吸引力在驱动着她,她一点点走向权杖,脑海中虽然仍旧觉得这事儿好像有点莽撞,却又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在不断告诉自己,这么做并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她终于来到了那权杖前,权杖静静地靠在王座边缘,那难以判明材质的灰白色杖身表面,隐约的光影正在缓缓流动。 片刻犹豫之后,她终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权杖表面。 下一秒,一个声音便直接冲入了她的脑海:“错误,边界失效……非法行为已阻止……正在重构边界,安全方案启用……”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感觉骤然席卷全身,琥珀猛然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甚至短暂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她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所有的感知都混杂在一起,轰隆隆地在脑海中翻滚——而这个过程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过了不到一秒钟,她便感觉所有的异常都烟消云散,自己又回到了脚踏实地的地方,头脑也重新清晰起来。 她眨眨眼,抬起头,看到自己正站在一片坍塌倾颓的祭坛上,眼前是一座巨大如山的王座,王座的立面如一道峭壁般向天空笔直延伸…… 琥珀:“……(塞西尔粗口)(很亵渎的脏话)(一个字都不让写级别的脏话)” 老娘刚才整整半天白爬了.jpg。 琥珀越想越气,早知道就不手贱那一下了,那样兴许自己还能在王座上多调查一会,说不定就能再发现些什么东西——再不济也可以试着抠点什么东西下来…… 但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再爬一遍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滞留多久,但总不能把有限的精力都放到无限的爬椅子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阵几不可察的气息变化突然从附近传来,让琥珀的耳朵激灵一下子微微扬起。 本来以她的实力,如此微弱的气息变化是根本察觉不到的,但这里异常的环境似乎赋予了她许多意想不到的力量,她迅速循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根位于王座前方的特殊石柱——以及正静静躺在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 之前不知去往何处的“维尔德”此刻又神秘地返回了暗影王座前。 不知是不是错觉,琥珀觉得这本黑皮大书出现的瞬间便已经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对方却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像一本真正的书般安安静静躺在石柱上,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故意装死以降低存在感似的。 但琥珀一点都不在意这个。 毕竟真死的也被她给挖出来过。 “好久不见,维尔德先生,”她三两步来到那仿佛阅读台一般的石柱前,看着平放在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你刚才去哪了?” 黑皮大书沉默了好几秒钟,最后才仿佛是承受不住琥珀这注视的压力般开口:“你是谁?我感觉你……有点熟悉。是误入此处的访客么?” “你不记得我了?!”琥珀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是琥珀啊,之前我们在这儿见过面的,我不小心掉进来,你告诉我这里是夜女士的神国,你还说你叫维尔德,曾经是个人类冒险家,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本书……” “好吧好吧,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不等琥珀说完,黑皮大书中便传来了维尔德无奈的声音,“我最近的记忆力还不错,我想起上次和你见面的经过了……” “老年人记忆力变强是好事儿,我就认识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他比你都大,”琥珀大大咧咧地说着,紧接着又好奇地打量着维尔德,“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刚才去哪了?原来你是可以随意移动离开这里的么?” 黑皮大书沉默了几秒钟:“……我去见一个熟人。” “见一个熟人?”琥珀顿时扬起眉毛,“你在这儿还能去见熟人?这失落的神国里难不成还有串门的地方?” “从前不能,但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维尔德的声音透露着某种疲惫,“这里……和现实世界的连接正在逐渐增强。” 琥珀盯着眼前的黑皮大书看了许久,脑子里一瞬间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和推测,随后她突然说道:“你说的那个熟人,是不是你自己?”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错位 “你说的那个熟人,是不是你自己?” 琥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维尔德瞬间没了声音,尽管这位大冒险家此刻的形象只不过是一本放在石头柱子上的黑皮书,琥珀却仿佛从对方那黑漆漆的封面上看出了一丝冷汗来,这瞬间让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那看来没毛病了,你说的那个熟人就是你自己……”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直到这时候维尔德的声音才突然从书中传来,大冒险家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意外又郁闷,“我并不认为自己向你透露了任何有用的信息——从头到尾我才跟你说了几句话啊?” “紫罗兰王国在超凡异象中消失,王国边界的迷雾和从中出现的暗影住民将线索指向了夜女士,而在那之前,我又从某些暗影住民口中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琥珀表情特淡然地看着眼前的黑皮大书,在这位大冒险家面前,她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而你又告诉我,如今暗影神国正在逐渐靠近现实世界,这说明暗影神国和现实世界正在某处逐渐交汇……” 她说到这顿了顿,摊开手:“此刻正有一支探索队伍在紫罗兰边境行动,而那支探索队伍中有一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从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你的‘熟人’,那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关系。而且换个角度想想,大冒险家先生——你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别的熟人呢?” “……令人惊讶的推导过程,”维尔德发出一声叹息,“看来我不够了解你,小姑娘。” “我是专门干这个的,”琥珀随口说道,紧接着目光便死死地盯着维尔德的书皮,她露出了饶有兴趣的样子,“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推理,我现在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大冒险家先生,你的状态似乎发生了变化?你此前应该并不知道莫迪尔的存在才对,就像他也不知道你……我确信自己不曾向你透露过这方面的事情。难道……这也是‘边界交汇’导致的变化?” “坦白说,我不知道,”维尔德慢慢开口,“当我意识到变化发生的时候,一些遗忘已久的东西便已经回到了我的记忆里,同样的事情似乎也发生在了‘另一个我’身上。就像你说的,这或许跟‘边界交汇’有关,但背后的原理是个谜,就连夜女士……对此似乎也不太清楚。” 琥珀皱了下眉,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又空荡荡的王座,以及那根正靠在王座上的黑白权杖,在略做思考之后,她转头看向维尔德:“夜女士去哪了?” “我不知道,祂最近频频离开王座,仿佛是正在为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做着准备,但就像我上次与你说的,我只是这里的一个访客,无权过问女主人的事情,”维尔德无奈地说道,“我只在一次偶然中听祂提起,祂说……自己在为这个世界筹备一次盛大的‘成年礼’。” “一次盛大的‘成年礼’?!”琥珀一听这个,顿时就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成年礼”这个词汇实在有着太过特殊的意义,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听到,尤其是它出自一位古神之口,这让暗影突击鹅都猛然间感受到了一下心智暴击,“这是什么意思?祂有没有说过这个成年礼的具体内容?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发生?” “我哪知道——祂平常做所有的事情都神神叨叨的,”维尔德无奈地说道,“祂亲口说过,有很多事情祂都不能对凡人透露,至少在某个‘时刻’到来之前,祂要保守所有秘密……我感觉夜女士肩负着某种隐秘而古老的使命,祂把这个使命看的比自己的存在还要重要。” 琥珀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黑皮大书,但她也知道这不能埋怨对方不靠谱,夜女士……那位古神所做的事情自有其考虑,祂决定保密的事情,那最好还是不要贸然窥视。 不过虽然夜女士的事情没办法窥视,这里却还有别的东西在引起她的兴趣。 “大冒险家先生,”寻思了几秒种后,琥珀突然说道,“我可以再‘翻开’你看一眼么?就像上次那样。” 维尔德此刻的形态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可以打开的书,有些事情他自己都不知晓,他的书页中却记录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上一次造访时,琥珀翻开这本黑皮大书,看到的是写满了一整本书的“小心哨兵”——当时那心肺停止的感觉她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可是现在哨兵已经消失了……那么维尔德的书页中又会呈现出怎样的内容?这本神秘的“书”会随着现实世界的变化而变化么?琥珀对此突然有点好奇。 “当然可以,”维尔德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洒脱且愉快,“我也有些好奇自己身上此刻都记录了些什么——你得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我,当然,如果它们‘无害’的话。” “行啊。”琥珀随口答应了一句,紧接着便搓了搓手,带着期待而愉快的表情伸向维尔德那厚重的书皮。 漆黑的书皮表面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影,随后这神秘的“冒险家之书”便被她轻轻翻开,她看到了书页上的字迹——果然,不再是那触目惊心的满页“小心哨兵”。 她看到开头就是一行大字——“大帝擅用奇妙的比喻来阐释道理,他曾将瑞贝卡公主比作帝国的一颗钢珠,并这样解释:明珠璀璨却易损,而且诸国向来不缺乏被人捧上天的‘明珠’,唯有钢珠在各国公主中独一无二,又硬又莽还能嵌在轴承里,反正那傻狍子(本词条释义见第七章第四节)也喜欢轴承……” 琥珀“啪”一声就把书给合上了,表情大受震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玩意儿比当初那满页纸的“小心哨兵”还震撼人心…… 因为这玩意儿她太熟了——《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最新一期,她做梦都能把内容给背出来,毕竟她得有三分之二的外快都来源于此。 维尔德立刻便察觉到了琥珀的反应异样,大冒险家的声音带着紧张:“怎么了?你难道在我的书页中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不……不是恐怖,但不管怎么说这玩意儿也太邪门了……”琥珀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过来,她哪知道该怎么跟大冒险家解释《圣言录》的事儿,紧接着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石柱上的黑皮大书,“不行,我得再看一眼。” 她紧张兮兮地又伸手翻开那书本,跟即将拆除一枚瑞贝卡结晶炸弹似的把上半身使劲往后躲着,然后就看到了那书页上的另一行大字:“……大帝又擅创造新词来描述帝国的新事物,这些词汇多半看起来怪异,但仔细体会之后便会显得精准且合理,比如他曾称圣光教会的战争修女们为‘美少女壮士’,这来自皇帝陛下的赞誉令修女们大受鼓舞…… “著名的战争修女特蕾莎便是在得到这赞誉之后受到了启迪,创造性地提出了在修女法杖下挂载榴弹发射器的卓越设计,大大提升了福音的传播力度……” 琥珀想了想,面无表情地把书合上,抡圆了给自己一个嘴巴——果然疼的一比。 “哎,你没事吧?”维尔德顿时被琥珀这反应给吓了一跳,大冒险家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紧张,“这好好的怎么突然给自己一下子……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琥珀脑海里一片混乱,数不清的猜测跟旋涡般搅动着她的思绪,维尔德的声音算是暂时把她从这混乱中惊醒过来,但紧接着她便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给这位大冒险家解释自己看到的东西——而且哪怕能解释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这怎么解释嘛……跟人说不好意思你身上被写了两百页的骚话?然后对方再一问这骚话是怎么来的,她是把老粽子卖了还是把自己卖了?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把自己卖了……否则将来这事儿败露出去,老粽子怕不是连开拓者长剑都不用了,要抡起桌子把自己拍墙里…… 但她又不能不想点托辞给忽悠过去,而且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圣言录》的内容会出现在维尔德这本《冒险家游记》里,于是寻思了片刻之后还是斟酌着开口:“你听说过一本叫做《皇帝圣言录》的书么?” 维尔德想了想:“没听过,讲啥的?” “……记载伟大统治者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言行,”琥珀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具体是什么内容并不重要,你也不必在意,重要的是它是现实世界中的一本书,而且是近些年才有的书——可我刚才在你身上看到了它的内容。这事情太过离奇,所以我才有那么大的反应。” “一本现实世界的书?内容出现在了我的身上?”维尔德果然大受震惊,而且听上去果然没有对书的内容过多关注,“你确认?” “绝对可以确认,我对这本书的内容……比较熟悉,”琥珀点了点头,心说这个“熟悉”大概跟维尔德刚才提到的“熟人”是一个道理,“这么说你也不知道这变化是如何发生的?” “我对自己身上记述的内容一向没什么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只是一个载体,而那些书页中的信息只不过是恰好‘投射’在我这幅载体上的影子而已,”维尔德的语气倒是挺淡然(这得幸亏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写了啥),“不过我猜……既然你口中那本书来自现实世界,那这或许也和最近发生的‘边界交汇’有关。” “也和边界交汇有关?”琥珀皱了皱眉,突然觉得这似乎真是个解释,“等等,这确实有可能,如果说你和‘另一个你’之间正因为边界交汇的影响而互相交换记忆,那么你们也有可能在交换记忆的同时交换了一些……潜意识层面的东西,你可能并没有察觉她们的存在,但它们已经记载在你的书页里。” 维尔德顿时认为琥珀的解释很有道理。 然而琥珀说完这话之后脑海里却冒出了一个新的谜题——如果维尔德书页中的内容来自莫迪尔,那莫迪尔记忆中的《圣言录》又是从哪来的?他总得有个阅读来源吧?而且那还是最新一期,这玩意儿也不是公开发行,老法师也没什么机会接触相关渠道…… 寻思了几秒种后,她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犀利:难不成维多利亚女大公出一期买一期? 维尔德却不知道琥珀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看到这个古怪的“访客”突然又是陷入沉默又是眼神犀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这里难得能遇到个可以聊天的客人,如果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虽然我不一定都能回答你。” 琥珀瞬间从走神状态惊醒过来,她想了想,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远方。 那是“剪影之城”的方向。 “我想知道最近还有没有什么‘人’来到这里,”她沉声问道,“我不是说像我一样的‘访客’,而是可能以幻影或类似形态来到这里的‘迷途者’。他们的数量可能很多。” 她虽然这么问着,心中却没抱太大希望,因为即便确认了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消失的人与夜女士的变化有关,她眼前的这位“大冒险家维尔德”也只不过是这片神国空间中的一位住客而已,夜女士有很多秘密,作为一位古神,祂甚至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秘密最多的神明,而维尔德这位住客……似乎总是被夜女士排除在秘密之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却听到维尔德低声开口:“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但很遗憾,恐怕没有人可以把他们带回到你的世界了。” “他们果然被带来了这里?!”琥珀瞬间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又因维尔德的后半句话皱起眉来,“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带他们回去?难道……” 她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以黑皮大书的姿态躺在石柱上的维尔德,琥珀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们也像你一样,被转化成了异常的状态,然后被永久困在这个空间中了么?但这也不对啊……你现在都能去见‘熟人’了……” 维尔德沉默着,这沉默终于让琥珀察觉到了异样,她隐约意识到,这件事恐怕将超出自己的想象。 “你注意到沙漠尽头的那座城市了么?”维尔德突然打破了沉默。 “当然,”琥珀立刻点了点头,“而且我还注意到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座城中——曾经在,”维尔德慢慢说道,“严格来讲,在那座城内,最后一个‘迷途者’寿终正寝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夜女士的反常安排 维尔德的话让琥珀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停滞了一瞬间——这句话中的内容是如此匪夷所思,以至于琥珀竟不知道她应该先表示惊愕还是先表示困惑,亦或者是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毛病,但在几秒种后,她还是眨了眨眼睛,带着错愕的表情打破沉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边境’,时间不一定会按照现实世界中的规则流动,有的时候,它会飞快流逝,而又有些时候,那里的时光会趋近于静止,夜女士执掌着边境的规则,祂用这种无序流动的时光秩序来禁锢一个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以防止那不速之客从这里跑出去,危害到外面的现实世界。” “不速之客?”琥珀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难道是‘逆潮’?” “啊,夜女士确实这么称呼祂,一个可悲而又危险的家伙,”维尔德叹息着,“祂在数个世纪前突然闯入了这里,但事实上早在比那更古老的某个时刻,祂的一部分力量就已经蔓延并污染到了边境。为了阻止这种污染,夜女士构筑了强大的防御,之后又为了把那怪物的本体也困在这里,祂令边境化作了一座失序之城。 “这种做法很有效,至少在最初的几个世纪里,那怪物以及它所带来的污染都被牢牢禁锢在变幻无序的时光中,只在偶尔的时候,那怪物会从边境脱困,但它仍旧无法冲到外面,而只能向神座的方向移动——每当这个时候,夜女士就会将祂驱逐回那座城中。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不久前……我想,你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夜女士说过,那在现实世界可是个大事件。” 琥珀想到了塔拉什平原战役最后阶段那惊天动地的一幕,想到了从裂隙中钻出来的那半个逆潮神尸,以及那被神性血肉腐蚀冲击出来的惊人壕沟。 她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知道夜女士最终战胜了逆潮,并将它的半个尸骸抛入了现实世界,但这跟我们刚才谈到的……” “‘逆潮’在与夜女士的最后一战中被一分为二,有一半神尸被抛入了现实世界,那你猜……祂剩下的另一半被放在什么地方?” 琥珀立刻抬头,看向了沙漠尽头的那片剪影之城。 “是的,祂被送入了那座城,作为一个‘外来者’,夜女士不能让它的力量长期滞留在王座附近,哪怕祂已经死去了,祂也必须被永久囚禁在王座之外的区域。而你提到的那些‘迷途者’,他们也被送入了那座城,只不过夜女士把他们送进去的原因却不是为了囚禁,而是为了让他们借助逆潮残留的力量活下来,因为他们是夜女士的……‘客人’。” “客人?”琥珀皱了皱眉,她突然意识到这里一定发生了某些非常复杂的事情,就在凡人的视线之外,在这失落的神国里面,从紫罗兰王国消失到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她与高文的想象,“夜女士把一群误入此地的凡人当做了‘客人’?而且让他们‘活下来’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夜女士与他们中的某些人进行了交谈,其中好像有一个叫做‘银眼柯罗德’的,”维尔德慢慢说着,“当那些人抵达这里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都已经濒临消散,因为他们并没有通过‘正确的方式’越过现实边界,这导致他们的‘本质’在越境过程中几乎被摧毁殆尽,在抵达神座前的时候已经虚弱的如同幻影一般,而在那时候,夜女士对这些‘迷途者’的出现还感到十分惊讶,我可以肯定,起码在那时候祂是根本不认识那些人的。 “但在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交谈之后,尤其是在与那个名叫‘银眼柯罗德’的凡人交谈之后,夜女士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表示这些迷途者是一群‘意外而宝贵的客人’,并决定要想办法让这些即将消散的凡人活下来。为此,祂把他们都送入了那座边境之城——祂说,逆潮残留的某些‘要素’将起到催化剂的作用,以帮助那些凡人完成某种‘转化’。 “说实话,我不太明白夜女士到底想做什么,她没跟我详细解释,我只知道,她在把那些迷途者送入边境之城后不久,便加速了整个边境的时间流动……” “直到现在这个加速状态还在持续么?”琥珀突然问道,“就在我和你交谈的此刻,那座城市里……” “已经结束了,”莫迪尔不等琥珀说完便开口道,“此刻那座边境之城的时间流速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而且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除非再有什么‘不速之客’入侵这里,以至于夜女士不得不再度启动边境的那套防御措施。” “……夜女士为什么要加速边境之城的时间流逝?”琥珀又问道,“根据你的说法,我能理解她是为了利用逆潮残存的力量来‘救助’那些误入此处的凡人才把后者送入了边境之城,可这跟加速边境之城的时间流动又有什么关系?而且祂甚至一口气给加速到了……加速到了那些‘迷途者’在边境之城中已经寿终正寝一百年的程度……” 说到“一百年”这个词的时候,琥珀的语气多少显得有些古怪,那饱含着遗憾,惋惜,与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抱怨,可她又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办法抱怨什么,于是嗓音便显得格外发闷。 “我不知道,”维尔德似乎没有注意到琥珀的语气变化,他只是坦白说道,“夜女士有很多秘密,祂也很少跟我解释祂的秘密,而祂不久前在那座边境之城中做的事情似乎是祂所有秘密中最古怪也最匆忙的一个。我是第一次在祂身上看到那种……无措又惊愕的状态,好吧,我不应该这么评价这里的女主人,尤其是祂还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古神,但我真觉得祂当时有点慌乱。祂似乎是匆匆忙忙地为某件事做了准备,不管是救助那些‘迷途者’,还是突然调整边境的时间流速,都是这些准备的一部分。” 琥珀心中困惑层出不穷,但她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大冒险家所知的恐怕也就这么多了,事实上他能跟自己说这么多东西已经属于惊人的意外收获——尽管这意外收获只给她带来了更多的问题,她却已经不能奢求更多。 “起码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古神也有因为意料之外的情况而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那剪影之城的方向,“祂明显没料到银眼柯罗德他们的出现,更没料到那些‘迷途者’带来的某种情报……你真的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她突然对夜女士和银眼柯罗德之间的交谈分外好奇,根据维尔德的说法,夜女士“大受震撼”以及匆忙进行安排就是在祂和“迷途者”们交谈之后发生的,可一群在紫罗兰消失事件中稀里糊涂进入暗影神国的凡人能带来怎样惊人的消息,以至于让一位古神都乱了方寸?还让祂将这群凡人视作了“贵客”,甚至不惜利用逆潮的力量也要维持这些凡人的生存,还要跑去调整边境的时间流速……这一连串操作可不太符合那位古神留给世人的印象。 琥珀是了解银眼柯罗德的,她知道对方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家伙,但他再有能力……应该也唬不住一个古神吧? 毕竟这事儿让她亲自上也没辙——她去找阿莫恩忽悠俩茄子都费劲…… “我是真不知道,”维尔德的语气也有些无奈,“祂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是绝无办法探听的。” “……好吧,我相信你,”琥珀盯着石柱上的黑皮大书看了一会,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她又回头看了那巍峨的神座一眼,语气中带着惊叹,“不过我突然对另一件事有些好奇……夜女士到底有多强的力量?祂还能控制时间的流动?” “严格来讲,即便神明也无法控制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动,起码已知的神明都做不到这一点,”维尔德似乎早料到琥珀会对此有所疑问,“但这里是暗影神国。” 琥珀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一位古神对‘神国’这种东西的了解,远远超过年轻的神祇们,”维尔德继续说道,“夜女士并没有时光领域的权柄,但在这座暗影国度中,她却有能力执掌这里的一切。” 不知为何,琥珀听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了神经网络中的“起源实验室”,那同样是一个时间流速可调的“时空”,帝国的学者们将意识沉入其中,在“时间加速”的状态下用几个月就能完成几年的工作,但实际上起源实验室中的“时间加速”只不过是思维加速的效果而已…… 起源实验室那东西当然没办法和一位古神的神国相比,但这种“在特定环境下制造出反常识奇迹”的特点倒是有些共通之处……难怪老粽子喜欢说一句话,叫做“技术发展至极致,便与神话别无区别”。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我能去那座‘边境之城’看看么?”她突然抬起头看向远方,同时询问着石柱上的维尔德。 “……恐怕不能,”维尔德语气中带着遗憾,“边境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尽管你能看到它,但你永远也无法真正地靠近它,除非夜女士为你打开一条通路,或者你拥有像逆潮那样强大的力量。现在夜女士暂时离开了,而我只是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你是去不了那座城的。” 琥珀想了想,摇摇头:“……好吧,那就算了。” “我以为你会更坚持一下,”这次维尔德反而有些惊讶,“那些误入此地的‘迷途者’应该都是你很看重的人吧,至少其中一些人是……他们在那座边境之城中度过了一生,你不想看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么?” 琥珀一瞪眼:“想啊,但你不是说我去不了么?” 维尔德:“……” “其实……不去看也没什么,”琥珀摆了摆手,“就像你说的,他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一百年了,我去看又能看到些什么呢?” 说到这她突然沉默了片刻,几秒种后才轻声开口:“我只想知道,他们当年在那座‘边境之城’中过得怎样?在一个远离他们所熟悉的世界,在一座位于失落神国的城市中,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维尔德思索着,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没去过边境之城,而且对于始终待在神座旁边的我而言,那座城市中瞬息而过的一百多年岁月也只是个遥远的故事罢了,但我想我仍然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因为夜女士跟我讲述了祂为那些‘迷途者’安排的生活。 “女士竭尽所能地让每一个迷途者度过了幸福而满足的一生,在这件事上,祂表现出了令我都感觉不可思议的善意与……耐心。” “是么?那就好。” 琥珀轻声说道,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在沉默中思考着,也可能是在回忆着什么,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突然开口:“我好像该离开了。” “你竟然还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地方?”维尔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惊愕,“你上次离开的时候好像还……” “因为我很厉害。”琥珀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她摆了摆手,身影已经渐渐开始在空气中变淡,但在即将彻底离开此地之前,她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上划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仿佛很随意地念叨了一句:“说起来,若按照现实的时间来看,从那些‘迷途者’越境进入这座暗影神国到我来到这里,中间其实并没多长时间啊。” “确实如此,”维尔德答道,“那是不久前发生的。” 琥珀耸了耸肩:“就这么短的时间里,夜女士跟你说的东西可真多啊……”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已然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暗影王座前恢复了寂静,只留下空洞的风卷起沙尘吹过沙漠,石柱上的黑皮大书也陷入了安静,过了十几秒钟,维尔德的声音才从书中传来:“……她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一个略显威严而慵懒的声音便突然从上方传来:“意思就是她已经猜到你这次告诉她的许多事情其实是我授意的了。” 那位山岳般的女神静静地坐在祂的位置上,一袭黑裙如乌云般覆盖着王座,她以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那里,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那柄黑白双色的权杖,在云雾般的暗影中,又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带着微微笑意看着石柱上的维尔德。 夜女士回来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回到现实 苍茫无尽的灰白沙漠中心,巍峨高耸的暗影王座上,夜女士正静静地俯瞰着这片由祂统治,由祂塑造,同时也宛如祂的牢笼般的国度,祂又低头俯瞰着王座前那本有着黑色封皮和凡人灵魂的古老游记,琥珀色的双眸中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 “啊,女士,您回来了,”维尔德与这位“女主人”打着招呼,“那位……您很在意的访客刚刚才离开。” “我知道,”夜女士淡然答道,“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她该知道的,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安排了。” 王座前陷入了片刻的寂静,维尔德在安静了几秒种后突然开口:“女士,我能问一下么,那个名叫‘琥珀’的访客……她到底是谁?为何您会突然对一个迷途至此的凡人如此在意?而且还专门交待我那么多事情,让我在她来到王座前的时候转告与她……您早就知道她今天会来?”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但我知道她一定会来,”夜女士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至于她的身份……现在还不是过多打听的时候,大冒险家,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好吧,您总是有一大堆的秘密,反正我也习惯了,”维尔德咕哝了一句,紧接着便仿佛随口一提般问道,“那么边境那边……那些被您送入边境之城的访客们,他们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您花了很大功夫来救下那些人,又让他们在边境安度余生,我实在是好奇得很,您这般安排到底有什么用意?” 向一位古神不断追问似乎是一件很大胆又无礼的事情,但维尔德在这暗影神国中滞留了数百年,与这位“夜女士”朝夕相处,他已经搞明白了这位古神的脾气,尽管有着强大的力量和神明的位格,夜女士本身实际上却温和的很,祂一向不介意这种交谈,事实上由于这里实在没什么人可以聊天,祂对维尔德的问题向来耐心充足。 此刻夜女士便没有对维尔德的一连串问题表现出任何不满,祂只是似笑非笑地俯瞰着王座前的大冒险家(书本):“你真的很想知道?” 维尔德语气中有些无奈:“……如果您愿意解答一二的话那当然很好。” “第一,那些人……他们需要帮助,而我能做到,于是我就这么做了,”夜女士浅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二,她也需要一个‘锚’。” “她也需要一个‘锚’?”维尔德瞬间有点懵,显然压根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您所说的‘她’指的就是刚才离开的那位访客么?锚又是什么东西?” 夜女士想了想,一挥手:“不告诉你。” 维尔德:“……您不能这样啊!这还不如不回答呢!” “我当然可以这样,因为这会很有趣,”夜女士的笑意终于愈发明显,随后不等维尔德继续抗议便直接换了个话题,“好了,我已经回答了够多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了,大冒险家先生——像往常一样,讲个故事吧,或者您临时编一个也行,我不在意。” 维尔德:“……没有了,真的一个也没有了,哪怕您让编我也编不出来了……如果您实在想找点解闷的东西,要不打开我看看?” 夜女士语调微微有些上扬:“打开你?” “我也不确定,但我内部记载的东西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按照‘琥珀’的说法,有一本源自现实世界的书投影到了我的书页之中,”维尔德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了轻微的晃动,那厚重的黑色封皮仿佛要自行翻开般鼓动起来,隐约还有淡淡的白光在书页间涌动,“我看她的反应,似乎那内容还挺有趣的——可惜我自己却看不到。” 夜女士想了想,遥遥伸出手指在空中轻点一下,维尔德立刻便从石柱上漂浮起来,书页在空气中无声翻动,下一秒,他那相对夜女士的躯体而言几乎可以用微尘来形容的本体便被幻象光影包裹,转瞬间变化成了一本可以被夜女士捧在手中的巨书,夜女士的目光则随之被书本上所呈现出的凡人文字所吸引…… 琥珀在阳光中睁开了眼睛,临近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让屋子里充盈着一种暖洋洋的氛围,她躺在床上犯着迷糊,一种从过于长久的睡眠和过于深沉的梦境中回到现实所导致的轻微混乱纠缠着她的头脑,让她一时间甚至难以判断自己正身在何处。 就这样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的混乱状态之后,她的五感六识才仿佛缺乏润滑的机器般渐渐复位,她的眼睛逐渐清明,同时脑海中也回忆起了自己在昨夜“梦境”中所见所知的事情——她回忆起了在暗影王座上的攀爬,回忆起了那座发生巨大变化的“剪影之城”,回忆起了与维尔德的交谈,以及维尔德在交谈中所透露的惊人情报。 下一秒,她才猛然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直接从床上弹起来般蹦到地上,同时她也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天色,顿时满脸惊愕:“我去!这都中午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来不及过多寻思,这暗影突击鹅立刻便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衣服,又跟打仗一般草草洗漱了一把,冲向门口便一把推开——于是一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正站在门口的高文胸口。 “哎妈……”琥珀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朝后弹飞出去,却在摔到地上之前被高文随手抓住了胳膊,她听到后者无奈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这是干嘛呢,出个门跟开了暗影步似的。” “你怎么来了?还默不作声地在我门口站着?”琥珀被高文拎着胳膊提溜起来,一边在空中扭来扭去一边梗着脖子瞪着眼睛,“你这样很吓人的好不!就哪怕你想对我出手起码也不能选在白天吧……” “我十五分钟前就已经敲过门了,是听到房间里呼噜声太过稳定才决定在门口等会的,”高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正在半空晃来晃去的暗影突击鹅,等对方终于放弃反抗之后才随手把她放到地上,“早上政务厅的会议你就没出现,之后又缺席了军情局的例会报告——这可不像你平常的风格,出什么事了?” 琥珀站在地上揉着手腕,听到高文的话之后顿时一怔,紧接着便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糟……都错过了么……等等,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紧接着不等高文开口她便挥了挥手:“算了,不卖关子了,确实出了点状况——我又被‘拉进’暗影神国了,见到了夜女士的王座,见到了维尔德,还得知了一些惊人的情报……你想先从哪听?要不你还是进来坐着吧,我还得慢慢捋一下……你的表情有点怪哎?” 大概是那场漫长梦境留下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退去,琥珀一边下意识地揉着额头一边念念叨叨,到最后才突然注意到高文在听见自己的话之后表情有些许怪异——不是单纯的严肃,而是在严肃中有着思索和恍然,这让她立刻意识到,高文那边恐怕也得到了什么情报,而且这情报多半与自己昨夜的“冒险”产生了印证。 高文也没客气,在得到琥珀的邀请之后他便直接走进了屋,一边随手把门关上一边走向窗户旁边的一把座椅,同时随口说道:“晨星号今天上午刚刚传来消息,莫迪尔说他见到了‘维尔德’,并在交谈中得到了关于紫罗兰王国和夜女士的惊人真相,从时间判断……跟你‘入梦’是差不多的时候。” 琥珀目光跟着高文的背影转动,听到这话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一边从梳妆台前拽了把椅子放到高文对面一边飞快开口:“他确实见到了‘维尔德’?果然没错,维尔德所说的‘熟人’还真跟我猜的一样……他们俩……他自己……他……算了,他都跟自己聊什么了?” “这个稍后再说,”高文突然摆了下手,他盯着琥珀的眼睛,“你刚才说‘果然’——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也不少。先说说你那边的情报把,你在‘梦境’中都看到什么了?” “好吧,那就先说我这边的,”琥珀立刻压下自己心中的好奇,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她就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把自己在梦境中所见所知的一切都理顺了逻辑,这时候便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高文,“首先第一点,我在那边还是没见到夜女士本‘人’,然后是维尔德,他一开始也没在王座前,从时间判断,我怀疑他就是在跟莫迪尔见过面之后匆匆忙忙跑回王座的,然后是关于暗影神国的变化……” 高文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字都没有漏过,琥珀所传达的惊人情报让他的表情数次变化,但他都克制住了出声打断的冲动,只是不断将这些信息与自己刚刚掌握的资料进行着比对、验证,同时在脑海中将一个个猜想重组、完善。 直到琥珀的叙述告一段落,他才长长呼了口气,头脑的高速运转渐渐平复下来:“……这样情况就确实都对应上了,莫迪尔和维尔德的交谈以及你和维尔德的碰面确实是先后发生的……” “现在该你说了,”琥珀上半身朝前倾着,“莫迪尔那边报告什么了?是维尔德没有跟我透露的么?” 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几秒钟的注视之后他才异常严肃且郑重地开口说道:“紫罗兰王国——整个紫罗兰王国,都是夜女士的一个梦境。” 琥珀:“……” “这与你得到的情报应该是可以吻合的,”高文没有在意琥珀一瞬间变得有些精彩的表情,而是直接继续说道,“根据莫迪尔汇报的内容,紫罗兰王国的‘出现’应该可以追溯到夜女士陷入某种异常状态的早期,而我推测这应该就是几十万年前,逆潮的力量第一次尝试污染苍穹并被夜女士出手阻止的那个时刻——在那一次交手中,逆潮被击退,夜女士保住了苍穹,但苍穹站中的‘锚点发生器’却因污染影响而被荆棘封锁,这大概是某种‘安全模式’,其结果则很明显:夜女士陷入沉睡,祂的力量外泄,并在现实世界中生成了一个名为‘紫罗兰王国’的大型幻境…… “其次,虽然紫罗兰王国是个‘幻境’,却也是在神明之梦中产生的幻境,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跨越了虚实之间的边界,因此在特定的范围和规则下,紫罗兰王国是真实的,从紫罗兰王国中走出来的人以及他们所传播的知识也是真实的,相对应的,如果有外来者进入紫罗兰王国,那么他们也会逆向跨过这道‘边界’,成为幻境的一部分。 “直到紫罗兰王国这个‘神明之梦’结束之前,这种‘越界’行为应该都是可逆的,但随着神明之梦的结束,这道边界已经消失。 “夜女士如今正在从漫长的沉睡中逐渐苏醒,这可能跟尼古拉斯他们在苍穹站中的行动有关。随着夜女士的苏醒,那失落的暗影神国也可能会渐渐回归这个世界,虚幻的紫罗兰王国离开了,取而代之的,夜女士却有重新降临的可能。现在我们还不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们似乎无法阻止这个过程…… “目前紫罗兰岛已经变成一座无人土地,紫罗兰梦境的消退让全岛都恢复到了‘真实的荒蛮姿态’,但不排除岛屿深处还残留着某些异变区域的可能。那毕竟是一片被神明之梦侵蚀了几十万年的土地,哪怕梦境结束,有些变化恐怕也已经永久地留在了紫罗兰岛上……根据维尔德和莫迪尔交流中透露出的态度,那座岛中心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目前维多利亚那边正准备规划后续对紫罗兰岛的探索行动,暂无更多情报传来。” 高文把莫迪尔汇报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对应推测都说了出来。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感慨着:“坦白说,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惊讶到这种程度,但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神明’这种存在搞事的程度。整个紫罗兰王国竟然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梦境,这真是让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情况。” 琥珀则没有吭声,她只是静静地思索着,直到过了好半天才低声开口:“那你说,如果是因为夜女士受到逆潮的污染而进入保护模式,并在这个状态下梦境失控才导致了紫罗兰王国的诞生,那么紫罗兰王国的‘存在’是否也在一定程度上同时受到了两个因素的影响?虽然按照维尔德的说法,那些作为梦境产物的紫罗兰人也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自由意志,但他们终究有个诞生源头……” 高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紫罗兰王国在过去千百年间的各种‘行为’,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也体现着夜女士和逆潮的不断交锋,甚至……体现着这两位古神的‘意志’?”琥珀抬起眼睛,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古怪,“你还记得紫罗兰王国一直在做一件在世人看来有些古怪的举动么?那就是向外传播处于黑箱状态的魔法知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突然揭晓 琥珀的话让高文的表情瞬间有点凝固,而紧接着,便是控制不住的思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如夜幕中一点灯火点亮,一些原本被所有人下意识忽略的线索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猛然间意识到——琥珀所讲的恐怕正是关键。 “其实从刚刚得知夜女士和紫罗兰王国可能存在联系的时候我就在好奇一件事了,”琥珀想了想,慢慢说着自己的观点,“夜女士是执掌暗夜权柄的神明,但紫罗兰王国却是一个热衷于向外传播魔法的法师王国,这明显有些古怪,当然,如果纯粹从神明的伟力来解释这也能解释得通,毕竟凡人所能执掌的最强大的法术也比不过神明的神迹,如果夜女士真的有意识想在尘世间扶植一个法师国度,并以某种‘奇迹’进行遮掩,那祂当然可以办到,但问题就在于……夜女士是处于沉睡状态,紫罗兰王国的诞生对祂而言近乎意外…… “而从另一方面,‘传播知识’却是逆潮之神的倾向,作为古代逆潮帝国对起航者技术盲目崇拜而诞生的神明,祂有这种传播本能,这一点从莫迪尔游记中的记载也能看出来。而且紫罗兰王国向外传播的魔法体系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技术黑箱’,不管是传讯术还是灵魂系法术,都无一例外是原理不明、艰深复杂的‘紫罗兰式魔法’……” 琥珀说到这,看着高文的眼睛:“所以我就在想……紫罗兰王国可能从一开始就同时受到了逆潮和夜女士的双重影响,它的诞生根基是夜女士的梦,但它的运行逻辑却是逆潮的倾向,那些从紫罗兰王国来到洛伦大陆游历、讲学的法师们,或许潜意识中都在执行着逆潮的意志……” 明亮的阳光透过旁边的玻璃窗洒进了房间,集中供暖系统的循环风扇正在吹出徐徐热风,房间里的温度舒适宜人,然而在这一刻,高文却感觉一股寒意似乎萦绕在自己身旁。 如果琥珀所讲的得到证实,那这绝对是足以引起恐慌的真相! 但在最初的惊愕和起伏之后,高文自己的心态很快便平复下来,并且很快便顺着琥珀的思路展开了思考:“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可能性,紫罗兰王国在过去千百年甚至更久的岁月中不断向外传播‘黑箱技术’这件事确实可能有逆潮的影响存在,不过好在执行这件事的‘载体’是作为凡人的紫罗兰法师们,他们所传播的魔法知识本身并无污染倾向,只不过……‘黑箱’这种东西本身就存在隐患,它的积累会产生质变。” “对啊,咱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么,技术黑箱这种东西越多,人们离知识和理性就越远,而如果某个领域的整套知识体系都建立在黑箱的基础上,那这个领域中诞生神明的概率就会高的吓人,”琥珀点着头,“逆潮本身是混沌疯狂的,祂好像不会做出什么深谋远虑的筹划,但蛋女士也说过,神明的‘本能’有时候甚至比智慧还要可怕,逆潮一直都有脱困和成长的本能……” “但逆潮已经死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而且这一次你还在夜女士的王座前确认了这一点,祂留在暗影神国的那半拉身子也死的透透的……嗯?” 他说到最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那表情就好像是一个本已尘埃落定的事件背后突然又揭露出了某种匪夷所思的真相,一些原本看来毫无疑点的线索背后又有了全新的解释,这立刻引起了琥珀的好奇:“你想到什么了?” 高文慢慢整理着思绪,一边梳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疯狂想法一边轻声说道:“你还记得在逆潮的神尸落入尘世之后,神权理事会的几位高级顾问所发现的一个异常细节么?” “异常细节?”琥珀眨巴着眼睛,“那玩意儿的异常细节多了,就光祂那副尊容都异常的不行——但我觉得最异常的还是提尔竟然能下得去嘴……” “我不是说这个,”高文摇了摇头,“我是说逆潮神尸那惊人的‘衰退’速度。还记得验尸报告上怎么说的么?逆潮的神尸在进入尘世的瞬间还有着相当强大的活性,但在落地的时候就已经衰退到了几乎不会向外释放污染的程度,而等到几位高级顾问赶到现场,那些神明血肉中的力量更是已经流失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 “啊对,我想起来了!”琥珀顿时恍然,“当时我们是讨论过这个,逆潮神尸的衰退速度违背常理,那时候大家都猜测这跟夜女士有关,认为是夜女士武力超群,一棒子不但秒了逆潮,还顺便完成了火化开光……” “但现在看来这跟夜女士无关,还记得你刚刚从维尔德那里得到的情报么?留在暗影神国的逆潮神尸被送入了‘边境之城’,夜女士甚至还用它残存的力量做了很多事情,”高文很认真地分析道,“所以事实上留在暗影神国的逆潮神尸反而没有发生快速衰退,落入尘世的那部分反而有着更快的衰退速度……” 琥珀终于开始蒙圈了,她瞪着眼睛看了高文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可能性,就是我脑子可能不是很好……要不你说人话吧?” 高文顿时乐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我猜,逆潮的神尸之所以在尘世发生快速衰退,很可能与一位伟大的凡人有关……我们前不久还讨论过这位凡人的事情。” 琥珀怔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位野法师?!” “是的,”高文慢慢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千百年来,紫罗兰王国在逆潮的影响下不自知地向外输出着基于‘黑箱’的魔法技术,这深深影响了安苏和提丰,甚至曾经几乎成功重塑了整个大陆北方地区的魔法体系,原本如果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人类魔法会彻底变成一种‘黑箱系统’,逆潮则极有可能从中窃取到力量,甚至从中脱困……可这中间出现了一个意外。 “一个来自紫罗兰的低阶法师,为了拯救自己的女儿,选择了最离经叛道的一条路,而这里所说的‘离经叛道’不仅仅是对传统魔法体系的叛逆,我甚至怀疑那位野法师有可能抗住了逆潮之神留给他的心灵钢印——那本笔记,魔网的雏形,符文逻辑学的基础,构筑在数理、逻辑与魔法之间的公式,这些东西的基础……就是反黑箱!” 琥珀瞪着眼睛,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妈哎……” “野法师留下的笔记只是一个开端,拉文凯斯和詹妮以及大量现代学者们的努力让这个开端产生了质变,在短短数年内,魔导技术碾压般地打垮了陈旧过时的经典魔法系统,而基于理性、逻辑和精确计算的现代符文魔法则在发展过程中体现出了它前所未有的传播力量,因为可以系统学习,可以在学校这样的教育设施中集中培训,甚至普通人买本书都能自学,符文魔法这东西可以说眨眼间就传遍了人类世界——也顺便摧毁了逆潮在过去千百年里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黑箱陷阱’。”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慢慢变得郑重:“可以这么说,那位无名的野法师以及我们可敬的现代学者们,在逆潮降临尘世前最后这几年的时间里,用人类的智慧击穿了一位古神构筑数百年的黑箱,这或许才是逆潮的神尸在尘世间迅速衰竭的真相——就像上了岸的鱼一样,枯竭的环境和冲突的思潮直接把它给抽干了!” “这……”琥珀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听到最后,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有意见发表,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高文的猜想极有可能,“这好像确实说得通啊……而且我怎么突然觉得逆潮有点惨?” 这也难怪她会产生这种感慨,毕竟这整件事的戏剧性实在太强——逆潮用了那么多年来慢慢向外渗透自己的力量,用心灵钢印或精神暗示的方法操控着紫罗兰王国向外散布黑箱系统,为自己脱困做着准备,祂几乎已经成功了,千百年的筹备只差最后一步,但就是在这最后几年的功夫里,凡人们却一头莽穿了祂为自己准备的“降世温床”。 这就像一个准备从房顶跳下来的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指挥着旁人帮忙在地上铺了个垫子,结果跳下来的一瞬间有人过来把垫子给撤了…… 虽然就事实而言,逆潮当时进入尘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但如果当时那“黑箱系统”还在,逆潮的神尸恐怕就不会那么快衰竭,一个不断向外释放出强大腐化和精神污染的神明残骸落在塔拉什平原数百万凡人军队中间,所产生的后果将不可想象,甚至更极端点,考虑到“黑箱系统”是逆潮之神的存在基础,那半截神尸在尘世间复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一切最终都没有发生。 而它最初最初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个父亲,想让自己的女儿活下去。 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如果逆潮没那么惨,当时惨的可就是咱们了。” “这倒也是,”琥珀摆摆手,“不管怎么说,逆潮死了是好事,现在更准确地知道了祂死那么惨的前因后果,更是天大的好事,起码咱们能睡个安稳觉了。” “是啊……能睡个安稳觉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未知永远让人不安,在知道紫罗兰王国的异变之后,詹妮和瑞贝卡她们从昨天开始就在把野法师那本笔记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研究,今天早上黑眼圈比赫蒂还厉害,不过现在她们可以放心了……虽然刚才咱们所讨论的大多基于推测,但至少从逻辑上,这一切是解释得通的。” 萦绕在心底的那股寒意不知不觉已经褪去,琥珀也稍稍放松下来,她双手抱胸在椅子上摇晃着身体,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昨天晚上在暗影神国的经历,我总觉得夜女士好像是在借着维尔德的口主动向我传达着什么东西似的……” “夜女士向你传达信息?”高文刚舒展开的眉头一下子又皱了起来,“为什么这么想?” “一种感觉,”琥珀摆摆手,“而且也确实有可疑之处——维尔德跟我透露的东西太多了,而他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内幕’才对。 “他一直说夜女士有很多秘密,而且那位古神总是埋头做事,自顾自地完成她的‘工作’,从不主动解释任何东西,可这一次祂却告诉了维尔德很多关于边境之城的事情,告诉了他那些‘迷途者’在边境之城的生活,告诉了他逆潮神尸的去向……这一点都不像‘谨守秘密’的样子。 “所以我觉得,要么是维尔德在忽悠我,要么,就是夜女士在授意他这么说。” 高文皱眉盯着琥珀的眼睛:“也就是说,你怀疑夜女士提前知道你会来?还专门给你留下这么多信息?” 琥珀顿时搓了搓胳膊:“……我这怎么又感觉有点冷呢。” “别打岔,”高文表情格外严肃,“认真讲,你最近有感觉到和暗影神国之间的联系加强,或者听到看到不该出现在感知中的事物么?提尔给你做的护符你有没有好好戴着?” “我戴着呢啊,我睡觉都戴着,”琥珀一边说着一边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了那枚前些天刚做好的深海护符,“而且我也没感觉到你说的那些东西。说真的,其实我一直没觉得夜女士那边有什么敌意,在暗影王座附近也没感觉到什么危险来着……” “神有没有敌意和你有没有危险是两码事,”高文立刻说道,“我现在也相信夜女士是一位善神和正神,但你别忘了,成年礼那天的恩雅也是一位善神和正神……更何况我听你提起夜女士在那座边境之城的安排,就总觉得祂好像是在谋划些什么,现在再加上祂有意识传递的信息……我忍不住就觉得这安排是针对你的。” 琥珀一听这个就下意识开口:“针对我?我一个小贼,祂一个古神,祂针对我什么啊……针对我偷祂的沙子还是针对我偷祂的皮筋?”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很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突然间,一道灰白色的光影便在高文面前闪过,紧接着便听到哐当一声,一样东西竟凭空从琥珀挥手之处浮现出来,掉落在地。 高文表情木然地看着那东西落在地上,憋了半分钟才开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祂针对的是你偷祂的暗影权杖?” 琥珀也表情木然地低头看去,看到一柄黑白双色的短杖正静静地躺在地上,短杖表面光影流转,仿佛被置于永恒的暗影夹缝中一般,释放着某种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这东西比她当时在王座上看到的那柄要小了无数倍,而且样式也从长杖变成了短杖,但大概……或许……可能……说不定……没准就是那把暗影权杖。 “妈耶……”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错误复制品” 高文看得出来,琥珀看到那暗影权杖的时候明显比自己还要惊讶,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随口调侃这个暗影突击鹅:“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这个走到哪顺到哪的毛病了?夜女士的暗影权杖你都能顺回来——夜女士现在还有把椅子坐,得多亏了那玩意儿是筑在祭坛上的你抠不下来是吧?” “啊这……这真不是我顺回来的啊!”琥珀瞪着眼睛,感觉万分冤枉,“我刚才不都说了么,我当时刚刚摸了一下权杖就被一个什么报错的声音给‘踢’下来了,半天王座都白爬了!我哪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跟着出来的……而且你看这形态,这明显也不是原版的暗影权杖啊!” “这倒也是,”高文当然知道琥珀不可能真的把暗影权杖给顺了出来,但此刻她“召唤”出来的这根短杖仍然跟暗影权杖有着明显的联系,他想到了琥珀在被“踢”下王座之前脑海中听到的那个声音,想到了在苍穹站的锚点发生器中所记录的信息,心中渐渐有了猜想,“或许……这是暗影权杖的一个‘错误复制品’……” “暗影权杖的错误复制品?”琥珀一愣,第一时间意识到新一期的《圣言录》可能又要有新词条了,紧接着便开口问道,“你是说,我就碰了一下那根正版权杖,它就自动给我造了个赝品出来,而且还贴心地给我送到了现实世界里?而且为什么还要强调是个‘错误’复制品?” “废话,不错误的话这玩意儿起码得有房梁那么粗了!”高文瞪了对方一眼,“而且仔细想想,这恐怕不是你得到的第一个‘错误复制品’——还记得你稀里糊涂搞到手的那些‘暗影沙尘’以及那道‘暗影裂隙’么?” 琥珀立刻反应过来,她一只手抓着刚刚被自己召唤出来的黑白短杖,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很随意地挥动,下一秒,便有如烟似雾般的灰白色沙尘凭空浮现,在她身旁缓缓起伏流转,又有一道如同时空狭缝般的灰白色光影出现在沙尘之间,紧接着便服服帖帖地落在了她空着的那只手上。 高文看着眼前刚刚召唤出“三神器”的琥珀——那环绕全身的暗影沙尘,造型古朴神秘的黑白权杖,撕裂空间般的光影裂隙,说句实话,这三样随便哪个拿出来都像是个撼天动地的设定,扔在正常一点的背景设定里能让七八个世界级民间暴力社团互灭满门的那种,但这三样集中在琥珀身上之后那画风不知怎么就不对劲了…… 仔细想了想,他觉得这果然还是“赝品”的锅,要不怎么叫错误复制品呢,琥珀这一身顺过来的行头跟夜女士那一身正版比起来,大概就相当于铁的镀铜的级别,除了扔水池子里飘不起来之外真是要多不值钱有多不值钱——尤其是她还拿着暗影沙尘在打架的时候糊人眼睛,用暗影裂隙当绷弓子打人玻璃……这事儿夜女士知道了血压恐怕都得高。 高文脑海中的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飘起来,琥珀却不知道眼前这个老粽子在寻思什么,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召唤出来的这一堆山寨神器(神迹),琢磨了半天之后突然冒出一句:“你看这根短杖跟我平常用的动力闷棍大小是不是差不多?” 高文这边心里的吐槽还没消化干净就听到对面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从支气管就开始抽抽,他瞪着眼睛看着琥珀半晌才憋出话来:“你琢磨了半天就总结出这个?夜女士一把暗影权杖到你手里的功能就是敲人闷棍么!?” “一切从务实出发,这不是你经常说的吗!”琥珀还挺振振有词,“而且你看这玩意儿多合适,从尺寸到重心再到杖头这一坨硬疙瘩,抡圆了开人脑壳简直绝了,而且这东西平常我还可以藏着,用得着的时候再召唤出来,突出一个无声无息突然袭击,这不比动力闷棍好使多了——再加上它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反正一看就比尘世间的钢铁结实,遇上特殊情况当撬棍也是可以的嘛……” 一边说着她一边还认真思考起来,拎着暗影短杖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地晃荡着:“我甚至怀疑夜女士平常就是拿权杖当闷棍用的,毕竟夜幕和闷棍搭配起来最适合……” 高文突然发现,自己在这种不合常理的话题上似乎总是应付不了琥珀的一堆歪理邪说,归根结底的缘由可能是因为他还要脸……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正经话题,他也没工夫跟一个暗影突击鹅较真,所以最后一摆手:“算了,考虑到你的战斗力,也确实不能指望你拎着一根免费赠送的山寨棍子冲锋陷阵去,不讨论这根短杖在你手里能有什么作用了……说点正经的,你拿着它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么?或者脑海中突然多出一段信息之类的?” 他还记得琥珀之前得到暗影沙尘和光影裂隙的时候都曾发生过非同寻常之事,最初的暗影沙尘让她建立起了与暗影神国之间的联系,而那道光影裂隙则让她在恍惚中接触到了夜女士遗留的“气息”,甚至曾因此短暂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如今的黑白权杖给人的感觉甚至比沙尘和裂隙有着更高的“位格”……这东西会对琥珀有什么样的影响? 可是看着她泰然自若拎着短杖甩来甩去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受到影响的状态,反而显得无比嘚瑟。 琥珀听到高文的话也被提了个醒,她赶紧低头看了自己抓着短杖的手一眼,又皱着眉仔细感知着什么,良久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啊……这确实有点奇怪,我还记得自己之前接触到另外两样东西的时候都反应挺大的,但这把权杖却没有那种影响,你刚才看见了,我把它‘召唤’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把它从‘那边’带出来了……” “没有任何异常感觉,甚至在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高文眉头紧皱,“你不觉得这很不对劲么?” 琥珀认真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开口:“说不定是因为我很厉害?所以就慢慢适应了……接触了夜女士的东西之后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不是件好事么?” 她的想法很乐观,然而高文的眉头却一点都不敢舒展开,因为他想到的完全是另一个方向的可能性—— 如果说之前琥珀接触到夜女士的相关信息之后产生种种异象的原因是由于她是个凡人,是由于她受到了夜女士的神性污染,那么现在她接触暗影权杖毫无反应,更大的可能或许是因为她与夜女士之间的“距离”已经再一次被拉近,甚至近到越过了某种临界点——就如两种原本互斥的物质突然失去了互斥性,要么是它们彻底中断了联系,要么……是它们正在渐渐融合。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琥珀手中的暗影权杖,伸出手去:“给我一下。” “你要干嘛?”琥珀一愣,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我不是小心眼啊,但这东西可是跟夜女士有关的玩意儿,而且现在我还没确认完它的状态呢,你随便乱摸的话说不定会有危险……” “行了,给我,”高文看了她一眼,“你鼓捣过来的这些山寨货能有什么危险,你那堆沙子现在还在神权理事会的实验室里被一堆人研究呢,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世间的‘神性污染’对我而言都没作用,连当初龙神恩雅的真实姿态我都看过好几遍的。” “那这……好吧,”琥珀无话可说,见到高文态度坚决,她只能慢慢把手中的权杖递过去,一边还没忘了再多提醒两句,“你小心点摆弄啊,别给我弄坏了,回头我还打算试试它砸核桃好不好使呢……” 听着这话,高文的嘴角当场就是一个哆嗦,随后毫不犹豫地把权杖从眼前这个万物之耻的手里接了过来。 一种带着微微温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短杖竟然比他想象的要重一点,这一点与那完全没有重量的光影裂隙或分量极轻的暗影沙尘截然不同,他又感觉那权杖的材质不像自己所熟知的任何一种物质,他说不清那是金属、木头还是水晶,拿在手里,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此物存在”。 一种坚实的、确凿无疑的触感仿佛在刻意彰显自身般向他传达着这种“感觉”,这让他非常在意。 但除了这种怪异的感觉之外,他并没有从权杖中感受到任何别的东西,也没有在脑海中接收到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和记忆。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琥珀直勾勾地看着高文拎着她刚刚搞到手的“史诗级闷棍”,看着对方一脸严肃地陷入闭目沉思,过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 “这个先留在我这里几天,”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开口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我要好好研究研究它——当然,前提是这东西可以像暗影沙尘一样在脱离你身边的情况下维持存在。” 琥珀张了张嘴,她好像对这个要求有点犹豫,但让高文十分意外的是,在不到几秒钟的犹豫之后她便点了点头:“好,那就先给你了。你放心,这东西即便离开我身边也不会立即消失,只要我不主动把它‘收回’,它就会稳定存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确定这一点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又不由得好奇问道:“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起码得拒绝个三五次,最后得等我准备把你拍墙上的时候才会服软……” “我又不傻,”琥珀顿时翻了个白眼,“我都跟在你身边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真心为我好,什么时候只是开玩笑,这我还能看不出来?” 说着她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和夜女士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不可分,你担心我正在逐渐被那个失落的暗影神国吸引、吞噬,你担心我可能会变成和维尔德一样的、困于暗影神国的‘迷途者’,再也无法离开,甚至更糟糕的……” 她眨了眨眼,轻轻舒了口气:“‘锚点发生器’的日志中记载,星图保管员陷入异常状态之后可能会产生错误复制及溢出……在得知这个情报的时候,你整整一天都没笑过。” 高文嗓音低沉:“你果然也意识到了。” “我刚才不说了么,我又不傻,更何况我本来就是管情报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反应会慢那么一点点罢了,”琥珀撇撇嘴,“现在夜女士正在渐渐从沉睡中醒来,而伴随着祂的苏醒,普兰德尔消失了,帕兰桑托消失了,整个紫罗兰王国都消失了,暗影神国边境的废墟之城则再度变得完整,从某种意义上,由于祂的沉睡状态而产生的‘错误’似乎正随着祂的苏醒在被逐一修复,那你说……下一个被修复的‘错误’会是什么呢?” “……一切都只是猜测,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你……” “怎么可能有证据嘛,当年搞人造人计划的刚铎魔导师们都死光了,天知道他们是从哪捕捉到我的灵魂的,”琥珀摆摆手,“但即便没什么证据,间接的线索却是要多少有多少。我的暗影天赋,我在暗影神国穿梭的经历,我和暗影住民之间的联系,那些神神叨叨的暗影住民跟我念叨的事情,还有这些……” 她抬起手,暗影沙尘在她指尖流转,如虚幻的青烟,又如光影的碎片。 “这些被你称作‘山寨品’的玩意儿,就像你说的,它们很像是某种源自夜女士的‘错误复制品’,那能够不断从暗影神国中带出来这种‘错误复制品’的我,多半就是那个最初、最大的‘错误复制品’喽。” 有些事情,高文想到了,琥珀也想到了,只不过他们一直很默契,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在没有可靠的解决方案或者思路之前,他们都没有选择点破。 但现在,琥珀把它点破了。 她怀疑自己就是锚点发生器日志中提到的、夜女士在陷入异常状态之后所产生的“错误复制体”,这能够解释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异象。 也能解释她那与生俱来的暗影“天赋”。 高文没有开口,他只是注视着琥珀的眼睛,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打破沉默:“我们不是没解决过神灾。” “但这不一定是神灾——或许也没办法用武力解决,”琥珀随口说道,“说真的,如果夜女士真是个对尘世有恶意的神明而且选择降世起刀兵,那我真不怀疑你会直接拉起几十国联军莽过去,反正被你莽翻的神明和类神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但如果这只是起航者的一个系统错误呢?你总不能拆了苍穹站吧,更何况你就是拆了那玩意儿也不一定管用啊……”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一点希望 琥珀,刚铎帝国在星火年代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无名的暗影界灵魂,她……到底从哪来? 在多年以前,这根本不是个问题,那时候不管是高文还是赫蒂等人,甚至琥珀自己,都不曾想过这背后会牵扯出多少惊人的秘密,一个游荡在南境暗巷中的小贼,一个性格又晒又跳的半精灵,一个跟在高文身旁却成天只想着摸鱼的跟班……当这样的琥珀突然间和夜女士牵上了不清不明的联系,任谁都会突然产生一种不真切感。 但在这种不真切感消退之后,高文就必须开始从理性角度推测琥珀和夜女士之间的真相,而他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推测……就是他曾在“锚点发生器”的日志资料中曾看到过的一句话: 当星图保管员与哨兵系统之间建立意外数据交换,则星图保管员将有可能产生错误复制或溢出…… 在这一前提下,再考虑到琥珀身上的种种谜团,想到夜女士最近这段时间的频频异动以及琥珀和那位古神之间越来越明显的联系,真相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由于锚点发生器的某种‘故障’所致,那么我们已有的解决手段恐怕就都派不上用场了,”琥珀迎着高文的视线,表情显得罕有的认真,“从技术上,我们解决不了锚点发生器的故障,搞不明白起航者的技术,从武力上……武力根本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更何况哪怕真打咱们应该也打不过……” “确实,”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也没有对夜女士动武的理由,首先祂什么都没做,其次……这个过程应该根本就不受祂的控制。” “其实我都想好了,”琥珀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如果这个‘错误’真的会随着夜女士的苏醒而自动修复,那我就得趁‘修复’完成之前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把该安排的东西都安排好。军情局那边,疤脸安东已经被我培养的差不多了,他现在是军情局的二把手,随时可以接我的班……” 高文怔了一下,他很想说对方不必把情况想到这一步,不必早早就做出这种安排,然而话到临头却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在任何时候都做好万全准备,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做好所有的预案,包括最坏的打算——这都是过去几年间他亲自教给琥珀的。 “我明白了,”他轻轻点了点头,“你有你的安排,这方面我不干预,但你要记住,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在面对,我随时都在。而且说实话,这件事到现在仍然存在许多尚待解释的谜团,关于夜女士和你之间的联系,还有你目前的状态……我总有种感觉,真正的情况可能比我们此刻想象的还要复杂,而复杂的情况中往往就会有一线生机。”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随后才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谨慎地继续说道:“另外,以下包含我的猜测——关于你的情况,夜女士那边显然也已经知情,至少她现在明确知道你的存在,而且还专门借维尔德之口向你传达了许多信息,我想……这对我们而言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极好的‘信号’?”琥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夜女士没有必要对一个很快就注定要消失的‘错误’留那么多留言,”高文开口说道,声音带着某种笃定,“以神的时间观念来看,如果我们刚才的糟糕推测都是真的,那你在她眼中可能只是个在下一次眨眼之前就会无影无踪的幻象,对于这样的‘幻象’,她有必要做那么一大堆安排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呼了口气:“不管是和银眼柯罗德一行人的长谈,还是在那座‘边境之城’进行的种种布置,亦或者是维尔德向你透露出的许多情报,夜女士这些行动都似乎与你有关,而我们不要忘了——在做这一切的同时,夜女士其实是很忙的。 “祂还有起航者留给祂的某种秘密使命要履行,祂还有堆积了几十万年的工作要处理,祂好像还在应对现实世界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局,祂甚至在为整个世界准备一场盛大的‘成年礼’……祂在如此百忙之中还专门针对你做了许多安排,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琥珀慢慢睁大了眼睛,高文能感觉出来,她心中有一片原本已经陷入暗淡的地方好像突然被点亮了。 有些事情,她只是作为当事人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已,她所缺的,只是有人从旁提醒。 “虽然我们没办法和夜女士建立联系,甚至你不止一次进入暗影神国都没能看到夜女士的身影,但我们或许可以大胆猜测,”高文慢慢说道,“夜女士是否也在想办法让你能继续……存在下去?或者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如此大费周章的行动,总不能是建立在你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基础上……否则祂费这么大功夫干什么?” 琥珀眨巴着眼睛想了好几秒钟,突然一拍巴掌:“对啊!起航者又不给加班费的!祂这么忙活总得有个理由嘛,尤其还是个深谋远虑的古神……” “现在我们可以稍微松口气了,”高文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看着眼前表情明显比刚才明快了一些的琥珀,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虽然仍是各种猜测,但总归有路可走。” 琥珀使劲点点头,她好像又一下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尽管仍有一丝阴霾潜藏心底,但终归这道阴霾已经比之前少了许多,随后她又陷入了新的思考,并在几秒钟的思索之后突然开口:“对了,关于夜女士要给整个世界准备的盛大的‘成年礼’……这个你有头绪么?” “……我跟你一样一头雾水,”高文叹了口气,刚才听琥珀描述情况,对方刚提到夜女士在给这个世界准备一场“成年礼”的时候他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现在这身鸡皮疙瘩也才下去没多久,“除了这几个字之外,你从‘那边’并没有得到更多信息么?” “维尔德只知道这三个字,夜女士没有告诉他详情,”琥珀摇了摇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可能是夜女士只让他告诉我这三个字……” “……说真的,我仍然不太理解夜女士让你知晓这些情报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让你向现实世界传递消息,那这消息未免太过意义不明,如果是为了给你某种暗示,那从你现在的反应看,她好像有点高估了你的悟性,”高文皱着眉,“现在她所传达的信息中最让我在意的就是‘成年礼’这个词,至少对我们而言,这个词的意义可是非同凡响……” “关键是夜女士提到的‘成年礼’和我们所知的‘成年礼’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琥珀在旁边说道,“咱们知道的成年礼是从龙族那边来的词汇,指代一个文明成功解决了自身的心灵钢印,从受神明庇护的‘摇篮期’踏入能够独立自由生存的‘成年期’的过程,但夜女士这么多年来都与世隔绝,祂沉睡了几十万年,祂口中的‘成年礼’或许指的是别的东西……” “即便具体细节不同,大致含义应该也有共同之处,”高文略作思索,很快说道,“龙族的‘成年礼’一词其实最初源自龙神恩雅,再往上则可追溯到塔尔隆德上古诸神,而夜女士活跃的年代与塔尔隆德上古众神是同期,所以我认为二者语言体系中的‘成年礼’一词极有可能是共通的。” “也就是说……夜女士的意思是准备让这颗星球上所有凡人都挣脱心灵钢印?她要亲自出手解决这一季文明的众神问题?”琥珀瞪大了眼睛,“这么暴躁的么?!” 高文本来还没想什么,结果这时候琥珀一开口,他脑海里的画面当场就浮现出来了,首先冒出来的场景就是夜女士扛着她那三万八千斤的暗影权杖一棍子敲死了商业之神,然后从丰饶神国一路砸进血神圣殿,再从血神圣殿一路莽到死神领域,那叫一个手起棍落手起棍落,所到之处全是受害者,一个个死的比逆潮还惨,阿莫恩和弥尔米娜躲在神权理事会瑟瑟发抖,看着夜女士去把战神的骨灰再扬一遍…… 突出一个天降神威,全民成年(被动)。 下一秒他就使劲甩了甩头,把脑袋里那诡异到掉san的画面使劲往外甩,一边甩一边跟琥珀念叨:“你这都联想到哪了,不管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夜女士亲自下场把这一季文明的众神都给揍一顿吧——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灵钢印的规则,依靠外力清除当季神明顶多也就相当于当年起航者干的事,只能算是把一部分人救下来了,但从本质上并没有实现‘文明成年’的效果……” “好吧,这倒也是,”琥珀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高文说得对,“那夜女士所说的‘成年礼’会是什么?” “……我不认为祂会亲自下场,但祂可能会用别的方式来推动这件事,”高文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着,“而且祂所指的‘成年礼’或许也不只局限于挣脱心灵钢印,不要忘了,祂还肩负着起航者留下的某种任务,我总觉得……起航者留下这么一个神秘的‘星图保管员’是有着某种更长远、更特殊的考量,因为如果仅仅是要等待某个文明突破心灵钢印的话,他们随便留下一套自动系统就足以完成任务了。” 琥珀仔细想了想,有点头疼地敲敲脑壳:“谁知道呢,真是头疼死了。唉,我要是能掌握进入暗影神国的规律就好了,起码也能规划个探索计划什么的,哪像现在这样只能靠随机做梦进去,能带出来多少情报全凭运气,好不容易顺出点东西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照这么下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搞明白夜女士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期待莫迪尔和维多利亚那边的探索行动,”高文说道,“尽管紫罗兰王国已经消失,但夜女士的梦境毕竟在那座岛上盘踞了几十万年,它的深处极有可能还留下了什么东西,莫迪尔和你一样,也算是‘受到神明感召之人’,他在那座岛上感受到了呼唤自己的力量,说不定你在暗影神国中找不到的线索,会出现在现实世界的紫罗兰岛上。”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了起来,同时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暗影短杖:“你今天就放个假吧,好好休息一天,这把权杖我先拿走,研究两天再给你——放心,弄不坏的。” 琥珀一边跟着起身一边下意识问道:“你这假带薪么?” “……带带带,都可以带!”高文立刻瞪了这暗影突击鹅一眼,“要不我再给你批个伤病补助?” 琥珀一脸认真:“可以。” 高文:“……” 他撂下一个白眼,扭头就走。 但在他转身之后,在他无法看到的角度,琥珀的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高文离开了,不算太大的卧室中一时间再次安静下来,琥珀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使劲伸了个懒腰,随后慢慢来到了窗前,无目的地眺望着窗外的庭院景色。 时至今日,她仍然住在塞西尔宫中,住在高文、赫蒂、瑞贝卡等人身边最近的地方——自开拓者们在这片土地上搭起第一个帐篷的那一天起,这里就总有一处遮风挡雨之所是给她准备的。 庭院中,冬日的暖阳正照射在四季常青的景观树和道边灌木上,穿着黑白侍女裙的贝蒂正推着小推车慢慢从花园间走过,恩雅女士被一床棉被包裹在小推车中央,阳光在她淡金色的蛋壳上反射着熠熠生辉的光泽,又有两只胖乎乎的雏龙拍打着翅膀欢天喜地地跟在推车后面,尚不成熟的吼叫声听上去毫无威严,反倒是透着十足的快乐。 这是几乎在每个晴朗的日子里都会上演的塞西尔宫廷名画——拭神者贝蒂和她的茶宠在花园中散步。 “也是……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地方……” 眺望许久之后,琥珀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在阳光透过窗户、越过她的身影所形成的交错光影之间,一个比她高一些的阴影正静静地在空气中站立着。 那身影纤瘦单薄,全身都被一袭如夜幕般的黑色斗篷包裹,连容貌都被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而在那漆黑如夜的斗篷上则几乎看不到任何特征或装饰,唯有一枚银白色的徽记作为别针钉在斗篷的前襟,如夜幕中的星辰。 那徽记是两柄交叉的匕首,被置于一只睁开的眼睛上方。 这身影如一道幻象般伫立在空气中,没有任何气息流露,甚至连存在本身都给人一种虚幻错位之感,ta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琥珀的背影,直到后者看够了风景,直到后者一边咕哝着要去好好享受假期一边转过身,ta才如烟雾般悄然消散。 琥珀对此全然没有察觉。 (起点年终卡牌活动开始啦!app首页可以找到入口,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参与一下,有奖抽的。 ps:大家量力参与,重在娱乐,咱们不搞氪金上头那一套啊。) ------------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有限防护 同一时间,大陆北方,紫罗兰岛边缘海域,晨星号正漂浮在距海岸四海里的海面上。 正午时分的阳光强烈地照射着这片辽阔的海洋,以及大海对面那片原始荒蛮的海岸,光芒在碎浪中翻涌,海岸边缘怪石嶙峋,紫罗兰岛上的森林郁郁葱葱——莫迪尔站在晨星号的甲板边缘,控制着法师之眼在海岸附近逡巡,魔法眼球传回来的画面直接浮现在他脑海中,同时传回来的还有对海岸线附近魔力以及暗影力量的感知。 正午时分是暗影力量最为衰弱的时候,如果那座岛上真的有什么东西被暗影隐藏了起来,那么现在是发现它们的最佳时机。 脚步声从身旁传来,莫迪尔头也不回便通过气息感知到了来者的身份,他随口说道:“目前一切仍然正常——下一批登岛部队应该准备出发了吧?” “是的,”维多利亚恭敬地说道,“现在已经到正午,是预定的探索时间了。您在岛上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莫迪尔摇了摇头,“魔力环境一切正常,暗影力量无影无踪,边缘区域也没有被隐藏起来的异象或秘境入口,最起码海岸线区域应该是安全的。再加上昨天晚上设置在海岸上的那些探测装置也没有传回异常信号和图像,我认为情况应该和我判断的一样——导致普兰德尔迷雾事件的那种‘力量’已经彻底消退,我们可以对紫罗兰岛深处展开行动了。” 维多利亚眺望着对面的海岸线,略做思考之后说道:“整个王国都只不过是神明的一个梦境……如果说这话的不是您,我肯定第一时间认为有人是神智失常了。” “这个世界上总是存在这样那样挑战我们认知的事情,你应该学会习以为常,”莫迪尔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随口问道,“帝都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么?” “陛下让我们继续展开探索,随时向他回传情报,目前晨星号和帝都之间已经建立了专项线路。他还说提丰方面也派出了调查队伍,他们应该会在东海岸登岛,短期内和我们不会有交集,但如果在岛上遇见了,按照国际法的《异境探索条例》处理,尽量避免发生摩擦,在有限范围内进行合作或保持各自独立行动。” “提丰人?”莫迪尔有点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他们怎么也来了?” “他们当然会来,在大迷雾事件中损失情报人员的可不只有塞西尔,”维多利亚说道,“提丰的情报部门现在应该也和我们一样焦头烂额,据说那位游荡者首领戴安娜这次甚至亲自带队。另外除了提丰帝国,近期内奥古雷、北方城邦联合体以及圣龙公国应该也会各自派出调查队伍登岛,帝都那边已经和各国领袖沟通过了。” “……看来紫罗兰王国的消失对联盟各国造成的影响比想象的还大啊,”莫迪尔忍不住咕哝道,“几个主要的北方国家都派出了调查团,这件事应该已经上升到联盟要务的级别了吧?” “毕竟是一整个国家突然消失了,”维多利亚叹了口气,“哪怕紫罗兰再怎么是个‘隐世之国’,它也是这世界秩序的一部分,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它和整个大陆北部都有交流,在北方城邦联合体的某些城市中甚至还有专门的‘紫罗兰魔法学院’,他们受其影响极深。说到底,夜女士的这场梦……对世人而言可不仅仅是一场梦啊。” 她摇了摇头,注视着紫罗兰岛上那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及在阳光下泛起光辉的海岸,语带感慨:“事实上如果不是我们正面临着更大的危机,各国领袖的精力都被魔潮观测装置和‘心智统一场’项目牵扯,这次紫罗兰王国消失事件绝对会成为足以震动整个联盟的头等大事。” “……咱们现在要面对的‘头等大事’也太多了,”莫迪尔无奈地耸了耸肩,紧接着,他便听到甲板附近传来了一连串响亮急促的铃声,又有游骑兵战士的口令声隐约传来,老法师立刻整顿好表情,同时瞬间在自己身上拍了几十层魔法防护和抗性增益,“听动静登陆部队那边应该准备出发了,我跟他们一起过去。” “请务必注意安全,保护好自……”维多利亚下意识地说道,但紧接着她便注意到了老祖宗身上那层层叠叠估摸着比城墙还结实的防护,于是下半句话直接被噎回气管里,憋了好几秒钟才冒出一句,“看见不认识的东西最好不要乱……碰?” “什么都不敢碰那还当什么冒险家,不如买个票参观公园去,”莫迪尔挥挥手,紧接着又给自己身上拍了好几层法师护甲,这才跟个人形坦克似的顶着一身护盾朝甲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维多利亚摆摆手,“你放心吧,我冒险经验丰富着呢,什么困境没见识过……” 维多利亚:“……” 饶是见多识广性格沉稳的冰雪女大公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这位特立独行的老祖宗交流,寻思了半天之后,她觉得也只能祝老祖宗身体健康了…… 另一边,高文在离开了琥珀的房间之后则没有像往常一样返回自己的书房或前往最高政务厅处理公务,而是直接前往魔能技术部,来到了瑞贝卡的办公室。 瑞贝卡和詹妮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候很久了。 见到高文走入房间,瑞贝卡第一个迎了上来,这姑娘的神色间显得有些疲惫,但精神头却十足,嗓音像往常一样充满活力:“祖先大人!您终于来啦!话说琥珀那边没事吧?” “她只是睡过头了,”高文摆摆手没有多解释什么,目光便已经转向正站在旁边的詹妮,他对这位帝国首席符文师微微点头,随后直接话入正题,“关于‘魔潮防御措施建设方案’的交流会议准备的怎么样了?” “会议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开始,”詹妮立刻回答,“这次会议的参与者除了我们自己之外,还包括提丰、白银、圣龙以及塔尔隆德的技术专家及领袖们。联盟其他成员国不参会。” “嗯,”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对詹妮和瑞贝卡的安排表示认可,“这种会议规模不能太大,搞个联盟大会的话只能是内行外行一起发言最终导致一团混乱——暂时先让那批最顶尖的技术专家讨论出个大体框架出来吧,” 詹妮点了点头,高文则略作停顿之后紧接着又问道:“先祖之峰那边情况如何了?” “‘高塔女士’已经完全接管先祖之峰,目前整座山体处于封锁状态,”做出回答的是站在高文身旁的琥珀,“根据那边最新传来的情报,‘高塔女士’已经成功找到位于山体深处的深蓝脉流,并按照蓝图需求完成了三十六对、七十二处能量弧流的激发和引导,目前根据设置在先祖之峰周围的数个观测点反馈的数据,整个过程处于稳定可控状态……对了,这是灵巫之王斯度尔发来的魔法影像,您可以亲自看看。” 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激活了放在她书桌上的一台终端设备,聚焦水晶上空立刻微光闪烁,紧接着便有一幕清晰的全息投影浮现在高文眼前。 一幕壮丽绝伦,仿佛某种史诗奇迹般的“风景”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他看到了已然天翻地覆的先祖之峰,他看到那座有着厚重历史和卓然地位的巍峨高山伫立在平原中心,看到整座高山的山体都被如同血管或蛛网般的蓝色纹路包裹覆盖,有巨大的、仿佛日珥般的蓝色涌流从山体裂隙间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划过宏伟壮观的轨迹,横跨在山脊与裂谷之间,又有层层叠叠的符文巨幕自天空垂下,如道道极光,在云端环绕着整座高山。 它的规模甚至超过了全盛时期的深蓝之井! “……这就是‘万法主宰’亲自出手锤的奇观么……”看着全息投影上壮观的一幕,高文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真壮观……怪不得锤奇观这事儿会上瘾。” “是啊,震撼人心,不过更震撼人心的部分还在后面,”詹妮脸上带着某种激动而豪迈的表情,她指向全息投影中的先祖之峰,另一只手向旁边张开,“而这部分将由目前已经聚集在奥古雷先祖平原上的,以及将在之后半个月内陆续到位的数十万凡人工程队伍共同实现……这其中包括塞西尔帝国的机械化施工部队,包括提丰的工程法师团,也包括奥古雷本地的匠人、来自矮人王国的工匠兵团、来自圣龙公国和塔尔隆德的工程部队,以及其他各国那些曾参与过废土阻断墙施工的工匠们。” 瑞贝卡也在全息投影前张开手,她在先祖之峰周围比划着巨大的圆环结构,又在那座高山的投影上指点着日后施工的关键节点,语气格外兴奋:“按计划,我们会在高塔女士稳定脉流的时候就提前开始周边施工,首先在平原地区设下数百个工程基地,这些基地沿环状分布,分别筑起感应器阵列的三百二十二个节点,巨大的魔能高塔将在节点之间拔地而起,用于均衡整座观测装置的能量负载,并实现感应器环带和起振焦点之间的数据交换…… “与此同时,当高塔女士彻底稳定了山体中的脉流之后,我们会开始对先祖之峰进行‘改造’,所有深蓝脉流都将被改造为可控的能源点,我们会用数不清的控制站、枢纽塔、计算节点来让这座山‘活’过来,并用高强度的反射装甲遮挡山体的关键部分,以防止观测装置在运行过程中受到干扰…… “整个工程将持续一整年,甚至更久一点,但无论如何,我们会在魔潮抵达行星上空之前完成施工,随后‘高塔女士’将承担观测员的工作,并在魔潮前夕将数据提供给防护系统……” 唯有在谈论起技术领域的事情时,瑞贝卡脸上才会露出如此自信又灿烂的光彩,而即便如此,她此刻脸上的灿烂模样也是高文生平仅见,他甚至不禁受到了这姑娘的情绪感染,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铸造奇观的一幕幕景象,心情也变得振奋起来,在他旁边的詹妮则紧跟着补充:“我和瑞贝卡之前又再次梳理了一遍诺依人的‘心智统一场’蓝图,再次确认了它和我们的‘反神性屏障’之间的联系,并且也确认了魔潮观测装置所采集到的数据对这套防护系统的真正作用。” “那些数据的真正作用?”高文立刻被引起了兴趣,“具体说说。” 詹妮点了点头:“是,简单来讲,我们已经推演出心智统一场的防护原理是‘封闭的信息系统不受观察者效应失控的影响’,它可以在星球上空制造出一层强大的非指向性思潮,用于将行星屏障内部的心智和屏障之外的真实宇宙隔绝开来,但实际上……要将整个凡人族群的心智与外面的真实宇宙完全隔绝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这需要非常非常庞大的思潮规模以及算力支撑,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诺依人在技术文件上专门提到了这一点,并推测只有起航者才有能力建造起真正可以完全隔绝真实宇宙的信息封闭域,而这对于尚处于行星级文明的我们而言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因此,心智统一场所进行的其实是一种‘有限防护’,即在无法完全隔绝真实宇宙的情况下,它可以把防护‘域’收窄,仅对魔潮的波动进行过滤。 “正是在这一情况下,我们才需要观测装置所提供的精准数据,这个数据的作用……就是用来调节心智统一场的‘投放频率’,以此来针对性地阻断魔潮所产生的观察者效应失控。 “您可以将这简单理解为一个‘调频’的过程,而观测装置所提供的,就是调频参数……” 听着詹妮条理分明又简单易懂的解释,高文心中终于恍然,他想明白了一个自己此前颇为困惑的技术问题——如果“心智统一场”能够实现观察者和真实宇宙之间的信息隔离,那么它应当是一种毫无漏洞的全域防护,又何须观测装置提供什么魔潮参数? 现在这个问题他总算是搞明白了。 因为技术不够——说白了,如果将心智统一场比作一面坚固的盾牌,那么如今的洛伦联盟和诺依文明所能造出来的盾牌其实很小很小,小到了只够抵挡某一个方向打来的攻击,因此才必须有魔潮观测装置,以确定魔潮到底会从什么“方向”袭来,并在袭击抵达的前一刻举盾抵挡。 当然,这里所用的“方向”也只是个便于理解的词汇,在真正的情况下,魔潮是从全方位扫过整颗行星的,而不管是观测装置还是防护装置,所要确定的其实应该是魔潮的某个“频率特征”。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提丰方案 魔潮观测装置,心智统一场系统,这是诺依人用了上千年的时间,从先驱者留下的遗产中挖掘出来的技术宝藏,然而即便是这种程度的技术,在面对魔潮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刚刚够用”而已。 有限的心智统一场只能用于过滤掉真实宇宙中的一部分信息,而魔潮观测装置需要为整个防护系统提供足够精准的“样本频率”才能确保防护屏障的频率处于正确位置,这两套系统的配合必须精准无误,而一旦其中有丝毫漏洞出现……凡人脆弱的心智是根本坚持不到修正错误的时刻的。 “说起诺依人那边……海妖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升级完成了么?”高文突然想到了这件事,随口询问着身旁的瑞贝卡。 由于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硬件限制,洛伦联盟和诺依文明之间的通讯始终维持在极为艰难的程度,为此海妖们决定使用一枚起航者能源水晶来替换掉通讯系统中的关键部件以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这项修复工作已经持续了挺长时间。 由于唯一的超光速通讯装置处于大修状态,目前洛伦和诺依之间的联络其实已经中断,虽然知道这是必要的过程,但对于魔潮步步紧逼的当下局势而言,两个文明之间长期处于失联状态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不但会让双方的紧张感渐渐上升,也会在遇上问题的时候难以及时反应。 “上次提尔那边联络母国,说是已经到收尾调试阶段了,”瑞贝卡立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补充解释,“用的时间确实比计划的要久了一点,主要是因为起航者水晶所用的技术比较特殊,即便以海妖的水平要解析、改造起来也不容易,提尔说初次尝试安装的时候还引发了事故,貌似是现场的技术团队全灭了——光等她们复活就等了好几天。” 高文:“……她们开心就好。那诺依人那边的情况呢?” “他们一直在保持发送,就像上次结束通讯前所约定的,洛伦联盟这边虽然无法发出信息,但可以接收他们发出的广播,”瑞贝卡答道,“过去这段时间里诺依人又陆陆续续发来了一些技术资料,都是跟魔潮观测装置或心智统一场有关的,算是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两项技术的‘参考文件’,另外他们还发了一些关于自身的简介和历史方面的东西,已经归档整理了,您有兴趣也可以看一看。”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办公室中的魔网终端突然传来一阵嗡鸣,有信息投影从聚焦水晶上空浮现出来,詹妮看了一眼投影上的内容,转头看向高文:“陛下,会议系统已经准备就绪了,各国参会者正在连线。” “我们也过去吧,”高文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办公室大门,“你们两个都要参加。” 詹妮和瑞贝卡立刻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行三人离开了办公室,但却没有前往那间用于召开联盟在线会议的“网络会议厅”,而是直接来到了同一楼层的另外一间房间——这房间宽敞空旷,没有什么陈设,唯有房间中央安置着一根银白色的金属柱子,柱子周围则有数个浸入舱环绕排列。 此刻其中三台浸入舱正处于待命状态,舱盖敞开,代表能源接通的灯光在其基座周围微微闪烁着。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带着瑞贝卡和詹妮走向了那三台早已准备好的浸入舱——这次会议的性质十分特殊,参与人员少、专业性强而且内容属于机密,因此他把会场直接设在了神经网络深处的安全空间里面。 熟悉而短暂的眩晕感迅速褪去,眼前错乱的光影重组成阳光明媚、辽阔怡人的白色花海,高文一行三人抵达了这片由贝尔提拉负责管理的特殊空间,而在他们面前,一张圆桌正渐渐自空气中凝聚出来,圆桌周围又有一个个身影在迅速凝实、浮现。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从天而降的花藤以及正从花藤中走出的贝尔塞提娅,高阶星术师薇兰妮亚女士则紧随自己的女皇一同出现,随后便是自天空降下的庄严黑门,以及从中推门走出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跟在这位提丰君王身旁的,则是传奇法师温莎·玛佩尔女士。 这两大帝国的领袖出场都显得格外醒目——毕竟他们的特效是氪了月卡的。 而在他们之后,高文紧接着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一位身穿淡金色长袍,留有一头金发,容貌威严而沉稳的中年人,塔尔隆德如今的领袖之一,黄金巨龙赫拉戈尔。 赫拉戈尔身旁则站着另一位灰色短发、面庞坚毅、鼻梁高挺的中年男子,高文对其也不陌生——这是圣龙公国的领袖,龙血大公巴洛格尔。 不像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那样参会的时候还带来了自己身旁的最高技术顾问,两位巨龙领袖出场的时候都没有带任何随从人员,但高文对此并不意外。 他已然从恩雅那里知晓了龙族的历史,当然也就知道眼前的两位龙族领袖自己其实就是巨龙中最杰出的技术专家和博物学家,他们无需任何顾问,因为不管是在塔尔隆德还是在圣龙公国,都已经没有比他们更懂魔潮的学者了。 “人都到齐了,”高文的目光扫过圆桌旁浮现的一个个身影,随后开门见山地打破沉默,“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什么东西,那么我们就摒弃所有的繁文缛节,直接入座吧。” 几位领袖以及他们带来的技术顾问点了点头,各自找位置坐下,高文则紧接着又说道:“在正式开始讨论之前,我先强调两件事,第一,这件事将涉及到整个世界的命运,它不再是任何一国或一族的荣辱得失,而且将来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机会来弥补今天所可能犯下的任何错误,因此,我们必须抛下一切成见与保守想法,一切从务实角度出发,哪怕某些意见可能是冒犯性的,甚至是违背常理的,只要它有助于解决问题,就都可以提出来。 “第二,技术可行性放在第一位,技术专家的建议在这里优先于任何政治或军事领袖的个人想法,优先于任何政治层面的利弊权衡,如果一件事从技术上被确定是不可行的,那么绝无继续讨论的必要,如果它在技术上可行,那就有论证的价值。” “我对此表示认可,”罗塞塔·奥古斯都第一个开口回应,他表情郑重地对高文点了点头,“在来之前我就已经了解过了‘心智统一场’和‘反神性屏障’的相关资料,对这项工程可能的规模有了心理准备,这件事不容迟疑,不管最终采用什么方案,我们只有一次试错机会。” “嗯,关于观测装置和心智统一场的理论概述我们应该不必讨论,今天主要要解决的,是具体的工程问题,”高文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简单来讲,如果按照诺依人给的技术蓝图,我们需要建造一个能够覆盖整颗星球的力场发生器阵列才能够实现对魔潮的充分抵御,但实际上,这几乎不可实现。 “如今距离魔潮抵达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即便现有的反神性屏障装置可以全部改造为心智统一场发生器,它们的规模也远远达不到这个需求。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解决方案,在现有的技术和生产力基础上,要如何用手头的资源和设备,来建造起一个可用的‘末日庇护所’……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高文话音落下,把讨论和思考的空间留给了圆桌旁的其他人,他看到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在与各自身后的技术顾问低声交流,两位龙族领袖则保持着面沉似水的姿态没有发言,就这样过了一会,他看到罗塞塔·奥古斯都第一个抬头朝这边投来了视线。 “之前在收到塞西尔发来的资料之后,帝国工造协会和皇家法师协会的专家们紧急讨论了一个方案出来,”罗塞塔表情郑重,语气肃然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必须弄一个笼罩整颗行星的惊人护盾出来?这东西的规模过于匪夷所思,实现起来过于困难,是否可以退而求其次,建造一个或数个小一点的屏障?比如……庇护所群?” 温莎·玛佩尔随之在旁边补充:“我们认为,可以通过在主要城市上空建造屏障的方式来打造各自独立的庇护所,城市级的魔法防护力场以及与之配套的能源系统是比较容易实现的技术,而且各国也有很多实践经验……” 一边说着,这位提丰皇家法师协会会长一边伸出手在空气中轻轻挥动了两下,她面前的空气中立刻便浮现出了清晰的魔法幻象,那幻象中呈现出的,正是一座座被某种力场护盾笼罩起来的庇护所都市,以及某种规模庞大、无人监控的设施群。 “这是我们构思中的‘避难所都市群’,”温莎·玛佩尔女士介绍着提丰方面的方案,“每一个城市都需要进行改造,除了安置全套防护系统之外,还要进行居住扩容,以尽可能容纳更多的避难人口…… “每个避难所都有基础且全套的生产设施以及充足的物资储备,可以确保在城市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坚持一年以上,城市之间互相独立,在魔潮期间不进行任何人员或物资出入,城市之间的交流则由神经网络完成——神经网络受到非指向性思潮的保护,是魔潮状态下唯一安全的信息交流通道。 “而在避难所之外,还有像这样的无人设施,它们由魔偶或塔灵这样的‘低心智个体’负责维护,这些设施中包括神经网络的荒野节点、城市外的生产及储备设施、不能停机的大型能源站等。即便魔潮期间,这些东西也必须持续运行,一方面是为了维持避难所都市群的基础运转,一方面则是为了在魔潮结束之后能够让社会迅速恢复生产秩序……” 温莎·玛佩尔的讲述条理清晰,演示用的幻象模型也有着足够的细节和辅助参数,显然,提丰人在方案上的准备十分充足。 避难所都市群,这就是提丰人想到的解决方案——既然星球级的护盾过于匪夷所思难以实现,那不如把大护盾拆成小护盾,通过把大型城市改造成避难所的方式来容纳人口,虽然这样一来每个避难所都将格外拥挤,生存环境和生活质量都难以保障,但至少这东西是能造出来的,而且……反正魔潮也就持续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有吸引力而且很有可行性的方案,高文脑海里甚至一瞬间还顺便脑补出了起码两百万字的、基于避难所都市背景的故事出来,扔给菲尔姆起码能拍一个系列电影的那种,但在短暂的头脑放飞之后,他便不得不将脑海中所有看似浪漫而带感的故事都抛到脑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严酷的数字—— “我们需要放弃多少人口?”他注视着温莎·玛佩尔的眼睛,表情格外严肃。 “这取决于各国不同的人口基数、城市水平和工业基础,哪怕联盟内部汇聚起足够的援助力量去帮助各国建设避难所,被放弃的人口也将是个惊人的数字,”温莎·玛佩尔坦然迎着高文的注视,“目前我们估算了提丰的情况,避难所都市群大概只能容纳全国二分之一的人口,而这个数字在联盟各国中应该已经算是很高的了,大部分国家的情况会更糟。 “毕竟,虽然有一些小国的人口会少一些,但他们的工业基础和城市水准也更为薄弱,避难所都市是建立在功能完善、现代化水准较高的城市基础上的。” 高文面沉似水,不发一言,坐在他身旁的詹妮和瑞贝卡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低呼。 显然,这个方案所伴随的牺牲已经超出了她们的预期。 “如果尽可能地增加每个避难所的‘容量’呢?”詹妮突然开口说道,“尽可能地往里面多‘塞’一点人进去,毕竟魔潮持续时间只有半年到一年左右,大家只需要在避难所里面维持最多一年的生存就够了……” “我刚才的估算已经是个极限值了,詹妮大师,”温莎·玛佩尔平静地说道,“每个避难所的人口都在极限区间,所有人的物资配给都只比生存底线稍高一点点,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提前抹掉了‘特权人口’的超额配给,按计划,包括皇族和军政高官在内的人,在避难所都市里也只有和普通人一样的物资及生存空间配额,以最大限度地‘挤’出生存机会。” 詹妮一时语塞:“这……” “说到底,制约庇护人口的不只是物资,更多的是避难所的规模和数量,”温莎·玛佩尔继续说道,“能改造为避难所的城市数量有限,防护装置的产量也有限,要把每个国家的全部人口都塞进避难所都市里面是不可能的。”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难以抉择 一个人要做多久的心理准备,才可以选择将数以亿计的生命划为“代价”,用于支付文明存活的成本? 高文觉得,这个答案恐怕是“永久”——没有人可以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没有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这当成一个数学问题,这是一件永远也无法变得“顺理成章”的事情,避难所都市群的规模将注定全世界有一大半的人口会被挡在屏障之外,直面魔潮的冲击,而那些从避难所中走出来的幸存者将用至少一代人的时光来慢慢理解并铭记这份代价。 但如果别无选择,这糟糕的选项仍然会成为一个可被执行的方案,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或者贝尔塞提娅以及两位巨龙领袖,这里的所有人都懂得一个道理——这世界上大多数艰难抉择都不是在“心安理得”的状况下做出的。 你可以不乐意,但你不可以不选择,就如维罗妮卡曾告诉高文的,每一个牺牲者的出现,都意味着决策者的无能——然而决策者仍然会继续决策下去,牺牲者也将永远伴随文明发展的进程。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提丰人给出了他们的解决方案,高文相信,罗塞塔·奥古斯都完全清楚这个方案的意义。 但这应该不是唯一的方案。 “避难所都市群方案绕开了行星屏障的工程难题,但代价是其防护规模有限,会出现惊人的牺牲,”高文轻轻敲了敲桌子,“而且我对此还有个疑问……我们都知道,生成非指向性思潮的基础是神经网络,我们需要大量‘计算节点’密集并入网络,而这些计算节点都是人……到时候你们打算把这么大量的‘节点’安排在哪?是集中打造专门的‘节点避难所’,用数座城市来承担‘源’的功能,还是把这些计算节点分布在各个避难所城市中?” 说到这他顿了顿,开始解释自己的问题:“如果集中打造‘节点避难所’,可以最大限度提升网络运行效率,能以尽可能少的节点来维持足够强度的心智统一场,但相对应的,我们就得考虑‘节点避难所’的安全和日常运行,由于整座城市大部分人都需要进入网络来维持心智统一场,就得在现实空间中留下专门且绝对可靠的人员来维持这些联网节点的生存,同时保护整座城市的安全。 “考虑到计算节点高度集中,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有那么一两个节点避难所出了问题,心智统一场的‘强度’就有可能巨幅降低,甚至整个被魔潮击穿。 “而如果把计算节点分布到各个城市里,则能够有效降低因大量节点同时离线而导致的屏障击穿风险,在算力平摊的情况下,即便有几座避难所出了问题或者荒野中的部分线路中断,也不会影响到全世界的避难所群,而且因为节点充裕,安全性高,担任计算节点的人也可以进行轮替休息,但这样做的缺点也很明显——分布在各个城市的计算中心会产生比‘节点避难所’更高的成本,同时因为每座城市都要有一整套节点设施,这就变相减少了每个避难所的‘容量’,会让更多人失去生存机会。” “我们确实也考虑到了这两种不同的情况,”温莎·玛佩尔有些意外地看了高文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完全理解避难所都市群的架构,并直接考虑到了它的两种实现方案,而且还考虑的这么深入,但她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并用十分认真的态度回答着,“目前我们倾向于第二种方案,即把计算节点分摊在每个避难所城市中,每个城市里都建设一整套配套系统。 “我们知道这样会减少单个避难所的‘容量’,但这是为了最大限度确保全世界所有避难所的安全。因为一旦魔潮开始,各个避难所就会封闭起来,除了基于神经网络的通信之外,城市之间将无法有任何人员和物资流通……没有人可以穿越无遮无挡的旷野去修复出了故障的节点避难所,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有节点避难所。” 温莎·玛佩尔的话音落下,圆桌旁的身影们也在同一时间各自陷入了思索,这是一个如此冰冷而又现实的方案,以至于哪怕是这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领袖们,也需要用尽每一分心力来仔细权衡方案中的所有细节,推演它在实现过程中的所有可能变数。 而作为这次会议的号召者和组织者,高文则在思索之余用目光审视着现场的每一个人,他注意到贝尔塞提娅和薇兰妮亚在语气急促地低声交谈,几分钟的交流之后,白银女皇才突然抬头打破沉默:“我来说说我们的方案吧。” 这位女皇站起身,双手撑在圆桌边缘,慢慢开口:“白银帝国的方案同样绕开了‘行星级屏障’这个难以实现的目标,与提丰类似,我们也倾向于建造一种在当前技术水平下可以实现的避难所,并将大量人口转移到避难所中,不同之处在于,我们的方案应该能保住更多人……甚至有希望保住全世界所有人。” 这话一出来,圆桌旁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有了变化,高文隐约想到什么,下意识开口:“你的意思是……” “刚铎废土,”白银女皇点了点头,“我们打算修复以及重建在之前战争中受损的哨兵之塔,重新启动宏伟之墙,将整个刚铎废土建成一座避难所!” 此言一出,圆桌周围顿时一片寂静,连罗塞塔·奥古斯都这样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的人都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贝尔塞提娅则在片刻停顿之后点了点头,开始详细解释这个惊人的构想: “哨兵之塔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场投射装置,同时带有高速率的信息传输功能,目前白银帝国和塞西尔帝国之间的通讯链路里有一部分区段就是依靠残存的哨兵之塔来完成转发的,我们已经实现了神经网络和哨兵链路之间的兼容性调整,因此只需要少量改造,哨兵之塔就可以转换成神经网络的传输节点以及心智统一场的投射节点——而它们的功率将足以庇护整个刚铎地区。” “等等,我有个问题,”白银女皇话音刚落,瑞贝卡便举手问道,“宏伟之墙是一道环形的屏障啊,哪怕它能把整个刚铎地区的周边给‘围’起来,那天空和地下的部分怎么办?” “这部分依靠‘阻断墙’来完成,”贝尔塞提娅点了点头,显然瑞贝卡所想到的问题在白银帝国那边也已经进行过讨论,“之前废土战争中建造的那两道贯穿刚铎的阻断墙现在仍然伫立在大地上,虽然废土中的魔能污染已经消退,但阻断墙本身并未被废弃,而只需要稍加改造,那些构成阻断墙的净化塔便可以用于引导、改造哨兵之塔投射出的能量场。 “在座的所有人都刚刚经历了那场废土战争,我们都知道阻断墙的原理是通过‘调频’来干涉整个废土区的魔能环境,它的核心部分本身就是一种广域的力场投射和控制装置,而根据薇兰妮亚大师的计算,如果能恢复所有哨兵之塔的运行再加上阻断墙的作用,我们将足以撑起一座笼罩刚铎全境的屏障——屏障覆盖范围包括天空和大地。 “这样一来,仅从庇护所的‘规模’来看,刚铎庇护所将足以容纳全世界的人口……起码居住空间和基础生活物资的储备空间都是充足的。” 白银精灵提出了一个惊人却又富有吸引力的方案——坦白来讲,连高文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听上去极其有可行性。 重启古老的宏伟之墙,让那古老的屏障和现代的阻断墙产生联动,最终将整个废土化作凡人的避难所,曾经在“魔潮”中毁灭的刚铎古国将成为庇护之地,昔日的死亡绝境化作文明存续的希望,这不仅仅是一个避难计划,更是一个极具浪漫和戏剧性的计划。 高文甚至觉得,如果魔潮有意志的话,在看到这个计划之后或许也不得不赞叹一句——你们搁这换家呢? 但他并没有被这个浪漫而戏剧性的方案给冲昏头脑,比起感叹,他更关注这个方案背后的缺点和风险:“这个方案的不足之处你们考虑过么?” “是的,”回答他的是坐在白银女皇身旁的大星术师薇兰妮亚,这位曾亲自主持修建过哨兵之塔的女士站起身来,坦然迎着高文的目光,“‘刚铎避难所’的规模虽然远胜于提丰方案中的避难所都市群,但其抗风险能力反而更低。 “在我们的方案中,整个避难所都依靠一套庞大而复杂的哨兵之塔-阻断墙体系来维持,考虑到技术、产能方面的实际限制以及魔潮的紧迫性,我们几乎不可能造出更多的哨兵之塔或阻断墙节点来充当‘冗余组件’,一年半的时间内能完成刚铎废土的‘避难所改造’就已经是极限了。 “因此,刚铎避难所启动之后的整个系统都相当于是在临界点上运行,每一座哨兵之塔和每一个阻断墙节点都异常关键且承受不起损失……或许阻断墙的情况还好一点,我们现在应该还能挤出一些产能来建造备份的组件,但哨兵之塔是肯定没有多余的了……” “也就是说,在魔潮持续的半年到一年内,支撑屏障的哨兵之塔不能出任何问题,”罗塞塔嗓音低沉,“哪怕有一座塔出现停机,避难所都会万劫不复……” “确实如此,”薇兰妮亚轻轻点头,“和避难所都市群比起来,刚铎避难所方案的容灾性几乎是零,其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我们的方案能保护尽可能多的人,但代价是风险倍增。” “这个方案的风险确实很大,”高文这时候也开口说道,“而且我觉得最大的风险正是来自那些哨兵之塔……我说话直白一些,我们都知道那些哨兵之塔的情况,用‘年久失修’来形容是最委婉的说法,而且之前的战争中更是有数座哨兵之塔在废土军团的进攻下被彻底摧毁,以目前白银帝国的能力,真的可以‘重建’这些高塔么?还有剩下那些需要‘修复’的高塔,修好之后又能够恢复到当年的全盛状态么?” 高文的话很直接,但薇兰妮亚对此并未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她只是坦然相对:“必须承认,白银精灵已经没有能力让哨兵之塔恢复全盛状态,‘重建’那些被摧毁的高塔其实也是对残骸进行大修,再加上一些现代的替代技术来使其恢复运转,这些修复和重建手段并不可靠,只是考虑到魔潮本身的持续时间并不长,这些不可靠的修修补补也就变得‘可靠’了。” 话已至此,薇兰妮亚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白银精灵失去了建造哨兵之塔的完整技术,但依靠修修补补的经验以及刚刚发展起来的现代魔导技术,他们可以让那些在战争中受损的高塔暂时恢复运转,从理论上,他们可以保证那些塔在魔潮持续的半年到一年内不出问题。 但万一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里出了问题……那就只能全球GG了。 而且在高文看来,这个方案的问题其实还不止如此。 “我们要面临的更大的挑战,是那片废土本身,”在片刻思索之后,高文慢慢开口,“将所有人迁移到刚铎避难所中,哪怕只是迁移过去最多一年,也将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刚铎废土中的混乱魔能虽然已经消退,但那片废土还远没有恢复到适宜居住的状态,目前除了边缘区域以及索林巨树影响到的净化区之外,刚铎古国的大部分地区仍然环境恶劣,稍好一点的地方是荒原,差一点的地方则还存在着有毒的水体以及土壤污染,在这些地方设立聚居点并不容易,我们需要规模和数量都很惊人的维生设施才能确保普通人的生存……而且也只是勉强维持。 “总体上,刚铎废土仍然是一片‘废土’,它的自然环境恢复才刚刚开了个头,更不用讨论什么基础设施,那里没有城镇,没有田地,绝大部分地区没有通讯和道路,到处都是无法维持秩序的原始荒原,各国迁移进去之后要面临的将是巨大的混乱局面……” 高文说到这摇了摇头,语气不容乐观:“亿万人口被一股脑地塞进一片原始荒芜的无法地带里,说真的,连塞西尔帝国都不一定能在这种情况下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更不要提那些原本执行力和动员力就有问题的中小国家。 “我们不会低估凡人在面临危机时爆发出的顽强意志,但同样不能高估‘群体’在复杂环境下维持理智和秩序的能力,尤其是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拥挤在一片旷野上,所有生存资源都必须精打细算,而维持社会秩序的国家机构近乎失灵的状态下……”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巨龙的两个方案 白银帝国和提丰帝国各自提出了一个在当前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下有机会实现的避难所方案,而不管是避难所都市群还是刚铎避难所,这两个方案都有着各自明显的特点也有不容忽视的缺陷。 提丰人的避难所都市群拥有更高的安全系数,更高的容灾能力,更低的实现成本,遍布全大陆且彼此隔绝的避难所都市就相当于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文明备份”,哪怕其中一部分避难所发生意外,只要都市群背后的神经网络没有完全崩溃,只要有那么几座避难所幸存下来,文明整体就得到了延续。 然而这个方案却从一开始就需要放弃掉全世界一半以上的人口,而且说实话……规模较小的避难所都市是否能在魔潮面前具备足够强度的防护能力也是个未知数。 白银帝国的方案则有可能保下全世界的人口,同时刚铎避难所的规模也确保了整个屏障系统的“输出功率”强而可靠,然而这个方案本身的容灾能力却是个致命缺陷,在临界点上运行的哨兵之塔就是避难所的最大软肋——坦白来讲,在魔潮这种世界天灾面前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或许是无奈之举,但这个方案最大的问题是“篮子”本身可能不怎么结实…… 更何况哪怕刚铎避难所从头至尾都不出问题,迁移到避难所中的庞大人口要如何坚持到避难所重新开启也是个世纪难题。 很多人都认为魔潮持续时间短暂,人们只需要在避难所中忍耐半年到一年即可平安解放,因此在避难所中的日子艰难一点也不是问题,忍忍就过去了,但高文很清楚,这“艰难”也是有极限的,尤其是在各国进入避难所之后管理机能急剧下降的情况下,庞大人群维持理性和秩序的能力更不值得期待。 一年半的时间,用来构筑避难所的屏障系统以及进行迁移工程本身就已经足够榨干各国的生产能力和动员能力,联盟几乎不会有余力在那片污染还未完全消退的废土中建造出足够数量且达到标准的聚居点,也筹备不出足够全世界所有人消耗一年的食品、药品、净水以及防护设备,避难所中的生存资源将远远少于其所容纳的人口,这几乎是必然的局面。 因此在高文看来,白银帝国的避难所计划虽然名义上是把全世界的凡人都保护了起来,但在避难所内部,其实可能仍然有一半左右的人口被动地丧失了生存的基础条件,这和提丰帝国的“放弃半数以上人口以满足避难所都市群的规模限制”并无区别。 不,这甚至更糟——因为那被变相放弃的一半人口也在屏障里面。 这世间唯有饥饿无法通过任何妥协和忍耐来消弭。 高文相信能想到这些的不只有自己,贝尔塞提娅和她的廷臣顾问们肯定也经过了反复的斟酌和讨论,他们对刚铎避难所计划的优点和缺点心知肚明,只是不管他们对这个计划做多少调整,硬性的缺点都注定无法消弭,而这些缺点,就是文明存续下去要支付的“价码”。 在对白银帝国的方案进行简单讨论和权衡之后,高文最后把目光转向了两位巨龙领袖:“我想听听塔尔隆德和圣龙公国的意见。” 巴洛格尔和赫拉戈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站了起来,这位曾身为塔尔隆德首席科学领袖,又以祭司身份侍奉神明一百八十七万年的黄金巨龙嗓音沉稳:“我们有两个方案,这两个方案可以同时进行,同时它们也都有明显的缺陷。” “两个方案?”贝尔塞提娅语气中带着惊讶,她没想到巨龙不但在会议召开之前这么短的准备时间内便讨论出了方案,甚至还一次准备了两个,这让她在下意识感叹对方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昔日最强文明的同时也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具体的呢?” “第一个方案与白银帝国的刚铎避难所类似,”赫拉戈尔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们正在计划重启塔尔隆德大护盾。” “塔尔隆德大护盾?!”高文惊愕不已,“它不是已经在成年礼那天被摧毁了么?你们这么快就有了重建它的能力?” “……它并没有被完全摧毁,”赫拉戈尔沉默了两秒钟,轻轻摇头,“它只是熄灭了……我们在不久前完成了对塔尔隆德大陆的环绕巡查,惊讶地发现围绕整个大陆边界的护盾装置有百分之九十其实都处于完好无损的状态,真正被完全摧毁的只有东南海岸那一段,那是……当初神明冲出大陆拦截宇航飞船时被重力场撕碎的部分,而这一小段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是可以尝试修复的。 “至于大陆周边其余部分的护盾发生器,其实都只是因能源系统过载离线而暂时停摆……短时间内即可全部重启上线。” 高文睁大了眼睛,好几秒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个所有人,甚至连龙族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情况,大家一度以为塔尔隆德大护盾已经被龙神完全摧毁,但实际上那东西竟然被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只是由于战后短时间内局势艰难,龙族自己始终没有余力去巡查全境,甚至没有想到去检查一下护盾的情况,所以这件事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成年礼那样恐怖的战场上,大护盾到底是怎么保留下来的? 高文满心困惑,但他的目光突然又凝滞下来,看着坐在圆桌对面的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他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或许,祂是怕他们冷…… 他摇了摇头,把一些不相干的想法甩出脑海,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赫拉戈尔:“在重启塔尔隆德大护盾之后呢?这应该不是全部的计划吧,毕竟据我所知,仅凭大护盾并没有抵御魔潮的功能。” “是的,”赫拉戈尔轻轻点了点头,“重启大护盾只是第一步,由于硬件基础尚在,需要修复的部分也只是一小段,因此这一步很快就可以完成,在这之后,我们会开始尝试把‘心智统一场’链接至大护盾——这是有理论可行性的。 “在永恒摇篮时代,塔尔隆德大护盾曾庇护巨龙躲过了数次魔潮,其所依靠的其实就是与大护盾链接在一起的龙神,而根据诺依人发来的技术文件以及联盟方面最近的研究成果,这个‘神明’的位置其实正对应着心智统一场,如果理论正确,那么我们曾经用在大护盾上的接驳技术应该是可以直接应用在心智统一场上的……最多只需要一些兼容性上的调整。 “我和安达尔以及巴洛格尔三人已经研究过诺依人发来的那些蓝图,虽然尚有许多技术细节需要确认,但总体上,我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塔尔隆德大护盾可以成为神经网络和心智统一场的载体——这一点和哨兵之塔的效果一样,甚至还可以更好。” 高文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从全系统的可靠性来看,塔尔隆德大护盾或许是一个比哨兵之塔屏障更好的解决方案——那东西的技术水平更高,硬件状态更好,而且塔尔隆德大护盾本身就存在很多冗余节点,更重要的是……这东西经历过实际检验。 毕竟龙族靠这玩意儿已经扛过不止一次魔潮了,他们的大护盾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原本就是为了对抗魔潮而设的,即便如今,这大护盾也只是缺少了个抵御魔潮用的“信号源”而已,这个信号源曾经是龙神恩雅,而现在很有可能可以直接无缝切换为心智统一场,一种更先进、更无害的解决方案。 但避难所只有一层屏障是远远不够的——避难者在里面还需要生存。 高文抛出了自己的问题,赫拉戈尔的回答则显得早有准备:“塔尔隆德经历过成年礼战役之后大部分地区确实已经化作废土,但经过战后不遗余力的清理和重建,虽然仍未收复全境,却也有了极大的进展。目前我们有五分之一的土地属于无污染、无危险生物的‘绿区’,有大约五分之二的区域属于风险可控,居民抱团自守便可短期居住的‘黄区’,剩下的危险区域也有明确边境和完善的防护、预警手段,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有了一定规模的基础设施,同时恢复了一些生产中心的运转,虽然可能仍不是很够,但至少不像刚铎废土那样万里荒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点,塔尔隆德的许多基础设施以及物资储备是按照巨龙的标准设置的,而一个以龙形态生活的巨龙如果让自己长时间维持在人类形态,可以节省大量资源消耗和生存空间,甚至在较为极端的情况下,只要不切换形态,我们能够忍受数月饥饿……这几乎足以坚持到魔潮结束,省下来的口粮又能多让数百万人活下来。” 高文皱了皱眉:“这……” “这一点我们已经在族内讨论过,大家都没什么意见,”赫拉戈尔不等高文继续说下去便开口道,他的目光同时又扫过提丰和白银帝国的两位领袖,微微点头,“在成年礼之后,联盟有几十个国家先后凑出了食物和药品送到塔尔隆德,这些东西让大部分幸存者熬过了战后最初的那段艰难日子,对此,巨龙是知恩图报的。” 圆桌旁一时间安静下来,直到罗塞塔微微皱着眉在思索中打破了沉默:“或许我要说的有些破坏气氛,但这应该仍然不够……塔尔隆德的可生存空间远小于刚铎避难所,而且其位于北极冰洋,运输人员和物资本就不便,即便再怎么往里塞人,即便再怎么节约物资,恐怕仍会有不少人被留在屏障之外吧?” “所以我们有一个能同时进行的二号方案,用来容纳其他人,”赫拉戈尔点了点头,“塔尔隆德大护盾的重启成本和所需时间都不多,龙族可以独立完成此事,联盟方面便可以节约出足够的资源和精力来开辟一个‘第二庇护所’了。” “第二庇护所?”高文皱了皱眉。 “我们其实有一个天然的庇护所,几乎不需要怎么‘处理’就能直接‘搬进去住’,它绝对安全可靠,魔潮对其不会有丝毫影响,它的规模也不算太小,或许不够容纳所有人,但至少足够容纳塔尔隆德大护盾外面的那些人,”赫拉戈尔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忘了……联盟还控制着一个‘神国’?” “你说战神的神国?!”高文大吃一惊,这可真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属于是妥妥的视野盲区,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佳的点子,“对啊,神国领域是天然的魔潮屏障……” “神国基于凡人的思潮而生,属于是‘观察者效应闭环’的标准模型,即便神明本身陨落,只要神国还没有完全消散,它内部就仍然不会受到魔潮影响,”赫拉戈尔点了点头,“战神神国虽然目前正处于一种加速‘崩解’的状态,但这个崩解过程也是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计算的,对于一年半之后就会开始、两到三年内就会结束的魔潮而言,那将是一个无比稳固又安全的避难所。 “我们不必担心神国避难所出现任何‘硬件故障’,不必担心它被击穿,甚至不需要额外的神经网络和心智统一场来维持它的运转,凡人亲手战胜了战神,因此在那座神国避难所中也不必担心受到精神污染,同时那里面也没有任何废土毒害和危险生物,其环境稳定安全……据说塞西尔的农学家们甚至尝试在战神神殿里种菜并取得了成功?” 注意到赫拉戈尔投来的视线,高文点了点头:“确实,我们从外面运了一些设备和物资进去,在战神神殿里造了个小规模的水培农场,收成不错,而且我们还测试了不依赖魔力运转的循环净水设施,也取得了成功……” 旁边贝尔塞提娅听得目瞪口呆,她瞪着眼睛看着高文:“你们怎么会想到……在战神的神国里做这种实验?” “为什么不呢?”高文摊开手,“当你找到一个环境温和气候稳定而且又正好没有种过菜的地方时,难道你们就不想种点什么吗?” 贝尔塞提娅想了想,无言以对。 赫拉戈尔则对“塞西尔人曾尝试在战神神国里种菜并取得成功”一事十分理解,甚至在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都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他很清楚,这正是异星探索诸多技术中的重要一环——而且是少有的、可以在不触发“最终忤逆”的情况下就能够点亮的一环。 对于这位曾亲自领导过巨龙航天工程的龙族领袖而言,他其实在很早以前便从高文的诸多行事中察觉了这一点……塞西尔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投向了星辰大海。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母星屏障 小规模的水培农场和循环净水系统当然不可能用来满足一个规模庞大的末日庇护所日常运转,但塞西尔人在战神神国中进行的实验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如果有一年多的时间慢慢准备,那么凡人是能够在战神神国中实现一定程度的食物、饮水生产的,这足以减轻避难所中的供应压力,让规模有限的“神国避难所”容纳更多的居民。 这样一来,龙族的两个方案从规模上虽然都比不过精灵的“刚铎避难所”计划(或称换家计划),但只要同时实施,仍足以满足全世界的避难需求,而且不管是塔尔隆德大护盾还是神国本身的特殊性,在可靠性上都超出年久失修并且有一部分已经严重损毁的哨兵之塔。 同时,如果真的能如赫拉戈尔描述的那般顺利启动两座避难所,这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了个“备份”——虽然仍旧比不过提丰帝国的“避难所都市群”那样有一大堆的安全冗余,但至少不会因为一座避难所被击穿就导致整个文明荡然无存。 在高文看来,龙族方面所提出的构想或许可以被视作是提丰与白银帝国两个方案的“混合升级版”,它同时具备了避难所都市群的可靠、冗余特性以及刚铎避难所的庞大规模,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两个方案各自最大的缺陷,这几乎已经是目前高文所听到的最接近完美的方案了。 赫拉戈尔所提出的这些计划背后唯一的问题,就是所有过程的实现都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除了理论支撑之外,没有人知道心智统一场是否真的能接入塔尔隆德大护盾并取代原本神明的位置,与之对标的哨兵之塔虽不先进,但它已经实现了和神经网络的接驳与兼容,这方面是有实测数据可用的;另一方面,也没人知道让神国充当避难所到底是否真的那么安全可靠,毕竟在“神明”这个领域,凡人所知仍然很少,龙族的“神国避难所”计划也都是建立在旧有数据和理论推演的基础上…… 但不管怎么说,高文知道这些已经是他们在短时间内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方案了。 在沉重的生存压力面前,凡人的智慧与求生意志被激发了出来,这一个个宏伟计划背后站着的,不只是如今圆桌周围的这几个身影,更有不知多少殚精竭虑的学者们,他们精打细算地考量着凡人诸国手中所有的资源、技术以及仅剩不多的时间成本,同时还要顶着魔潮临近的倒计时压力,在有限的时间与资源框架内想尽办法敲打出一个能让文明存续下来的庇护之法。 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要做出太多的抉择,这些抉择可能是某项资源后面的小数点,可能是一份需要调整次序的名单,而归根结底,都是数以亿计的生命,以及绵延千百年,甚至百万年的文明。 是要选择牺牲大部分民众,以确保剩下那一小半“幸运人口”的绝对安全,还是选择增加避难所被击穿的风险,以保护所有子民,亦或者是选择未经验证的、不确定的技术,寄希望于一切如理论推演般顺利,来达成“全都要”的美好结局? 不论选择哪一项,都已经超出了个人私欲与利益,甚至超出了一国一族的得失荣辱的概念,而至于这些选项最终的结果……至少有一点高文可以肯定,哪怕今天他们在这里选择了错误的路,后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历史学者来评说今日的是非功过了。 现在,圆桌旁所有的视线终于都落在了高文这边。 尽管此刻坐在这里的都是联盟中最强大国家的领袖以及凡人中最卓越的学者,在现实世界中他们都已经站在了各自领域的顶点,但在这辽阔的纯白花海中,在这小小的圆桌旁边,他们仍默认坐在桌旁沉默不语的高文是所有事情的“核心”——只因他是这里的召集者,也是世界今日秩序的奠基人。 “我们想听听塞西尔方面的方案,”贝尔塞提娅看着高文的眼睛,“您应该也有自己的计划吧。” 高文沉吟了两秒,再度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如钢铁:“你们或许会感觉意外——塞西尔的方案,仍然是‘母星屏障’。” 此言一出,圆桌周围果然瞬间安静下来,几位领袖面面相觑,在他们身后的学者也陷入了愕然,看样子谁都没想到在这一个个计划被抛出、讨论了这么半天之后,高文·塞西尔所提出的最后一个方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罗塞塔·奥古斯都第一个开口:“母星屏障是以当前技术无法实现的东西……你的意思是,塞西尔方面已经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以联盟诸国目前的技术实力和资源,要在一年半的时间内从零开始建起一道母星屏障确实不可能,但我们或许并不需要‘从零开始’,”高文目光扫过所有人,沉声说道,“我们其实有一个‘半成品’的母星屏障,大家都忘了么?” “半成品的母星屏障?”罗塞塔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当初哨兵和万物终亡会想要搞的那个……” “是的,正是当初哨兵那个利用符文石来‘驯化’行星的计划,”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通过对行星本身的深蓝网道进行改造、引流,利用符文石作为控制节点,来建造一个足以笼罩全球的力场……这个计划的本质其实就是建造一个母星屏障,而且还是一个比诺依人在蓝图中所提出的技术指标更加优秀、更加强大的母星屏障。” “等等,但这东西不是一种末日武器么?”大星术师薇兰妮亚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旦引导深蓝网道大爆发,整颗星球不是都会被笼罩在致命的能量风暴中么……” 高文抬起手打断了大星术师的话,他的表情变得郑重:“女士,这正是谬误所在——严格来讲,是‘哨兵想要把母星屏障当成一种末日武器来用’,而不是‘母星屏障本身是一种末日武器’,这也是大多数人习惯下容易产生的误解,这一点当初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甚至就有过讨论,关于哨兵投下的符文石在起航者技术体系中会不会仅仅是一种环境改造设备……” 薇兰妮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贝尔塞提娅则反应过来——因为这方面的事情她自己就和高文讨论过,甚至关于哨兵遗留在深蓝网道中的那些符文石她也一直在关注:“您的意思是,已经确认了当初哨兵在深蓝网道里构筑的那套控制系统可以无害化,而且我们可以控制它?” “目前还没有达到完全控制的程度,但推进顺利,”在这特殊的会场上,高文没有隐瞒什么,“塞西尔方面一直在和深蓝之井以及深海王国合作,我们接收了哨兵和万物终亡会灭亡之后留下的技术,这一点虽然没有全面公开,但在联盟上层大家应该都是知道的——至今为止,我们已经破解了那些符文石之间的一部分基础协议,并通过几个关键信道重新链接上了大部分的符文石节点,后续的指令破译以及权限更替工作正在展开,尤其是指令破译方面,我这里有一些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说到这,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于是圆桌周围的人很快便露出了恍然之色——时至今日,至少在他们这些人之间,高文·塞西尔与起航者遗产之间的联系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目前具体的破译和接管工作是深蓝之井方面在负责,深海王国则在继续寻找、定位深蓝网道中那些仍然处于失联状态的节点,并不断投下信号中继器来增强我们对整个系统的控制力,”高文又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控制所有的节点,也不需要破译并接管哨兵留下的整个系统——毕竟我们又不打算像哨兵那样永久毁灭世界。 “目前看来,大概只需要掌握三分之二的节点,掌握几个关键的系统权限,就足以启动‘母星屏障’,而这项工作是完全有望在一年内完成的……” “但如果节点数量真的不够呢?”罗塞塔皱着眉,“据我所知,当初哨兵投下的节点有不少都已经被海妖们稀里糊涂地摧毁,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投放便被联军拦截了下来,虽然现在你们重启失联节点的进度很顺利,但如果到最后我们发现深蓝网道中的节点数量全加起来都不够建立母星屏障该怎么办?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没机会再走回头路了。” “很简单,符文石那东西连一帮邪教徒都能造,我们为什么不能?”高文摊开手,“海妖们在过去几个月已经完成了对所有已打捞节点的扫描切片,通过多重比对和数据还原,她们成功复原出了节点符文石的完整蓝图——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应该感谢哨兵,它为了让技术有限的邪教徒能帮上自己的忙,对起航者的蓝图进行了相当彻底的改造,那些节点的构造和加工要求在魔导技师们看来并不困难。 “所以,如果深蓝网道里的符文石节点满足不了母星屏障的最低启动需求,那我们就自己造新节点来补足这个数量——当然,最好是现有的节点数量就够用,毕竟制造新节点的成本可不低。” “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可以借助哨兵留下的‘遗产’来启动母星屏障,而且这项技术从基础蓝图层面上也是可控、可复制的,”始终没怎么开口的巴洛格尔突然说道,他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我们完全可以搞明白这些东西的结构,也能分析它的原理,并且塞西尔已经在这么做了,是么?” “是的,”高文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眼前的龙族领袖为何会专门强调这一点,“我并不喜欢神秘又不可控的东西——虽然很多人都认为那些神秘的古老遗产会很‘有档次’,但我更喜欢可以用蓝图解释清楚,可以在工厂里生产复现,可以放在实验室里研究讨论的东西,这种东西用起来会安心一点。” “如果这真的可行……那母星屏障确实是有无可置疑的优势,”罗塞塔捏着下巴,面色郑重地思索着,“从可靠性上,我们造出来的任何东西恐怕都比不过一个依靠行星动力系统来支撑的母星屏障‘结实’……或者换句话说,如果连母星屏障这种东西都被击穿了,那不管是避难所都市群还是刚铎屏障、塔尔隆德大护盾也都跟纸糊的一样; “从‘避难所’规模来看更不用说,母星屏障当然可以确保所有人的安全……事实上除了需要维持防护系统运转之外,全世界所有人的生活都将丝毫不受魔潮影响,生产不必中断,社会结构不必改变,没有供应危机,也不用担心避难所状态下的秩序混乱……” “是的,‘屏障之下生产如常’,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从某种意义上,维持生产秩序其实就是确保了母星屏障的‘容灾性’,”高文微微点头,“因为所有生产和研究工作都在如常进行,哪怕遇上了危机我们也有应对的机会,即便是网道中的节点损毁了,我们也可以直接开动工厂造几个新的换进去,其他部分故障了,我们也能想办法修,想办法组织人力去研究,去解决——只要不是整个屏障瞬间崩溃,我们就都还有机会。 “而考虑到整个母星屏障的规模和强度,如果真能有什么东西让它瞬间崩溃……那我们也算死得不怨了吧?” 高文的话很明显让大家都产生了些许触动,因为他所指出的正是所有“避难所”都无法回避的痛点——当意外真的发生时,蜗居在“避难所”中的人对自身命运是否还有一丝掌控? 越是小规模的、单薄的避难所,越是要面对这种“洞窟窘境”,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无法应对,狭窄的避难所是一层壳,但这层壳只能让置身其中的人深感不安,并且在意外发生时感受到浓浓的无力感——因为在一个狭窄的“壳”里,你根本没有办法修好你的避难所,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崩溃。 而在母星屏障之下,联盟诸国将保留所有的社会生产及研究能力,哪怕发生意外,困兽尚有一搏之力——而且是全力一搏。 当然,就如高文最后一句话所暗示的,即使真的建起了“母星屏障”,即使困兽真的保留了全力一搏的机会,意外仍有可能出现,或许真的会发生拼尽全体凡人之力仍无法挽回的局面……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至少文明也将站着死去。 “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无法拯救我们的文明,或许连母星屏障都未能阻挡末日到来,或许在那一天之后,星海中不会有属于洛伦的墓碑留下,不再有任何人会记得这一季文明曾经存在,”在圆桌旁短暂的寂静之后,高文打破了沉默,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撑着桌面,“但我希望至少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能有资格对自己曾走过的路做一句简短的总结:我们已竭尽全力——而不是我们曾可以做得更好。 “所以,我选择母星屏障,而不是任何形式的避难所,这至少可以给我们保留一个竭尽全力的机会。” ------------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饱和预案 从一开始,高文就不信任任何形式的避难所——不管那是由大量避难都市形成的避难所群,还是看上去规模庞大实则拥挤脆弱的废土护盾,他都不信任。 因为在他看来,这种程度的避难所都牺牲掉了灾难来临时的“可能性”,会让受庇护者陷入一种只能静待命运降临的窘境。 但他也绝不会因此就苛责甚至蔑视那些提出避难所方案的学者和领袖们,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是在有限的框架内敲打出了最接近完美的方案,每一个避难所计划都不是为了一己生存,而是在寻求让文明延续下去的办法,他们的方案可能存在缺点,但他们的行为无可指摘。 事实上,高文自己能提出母星屏障的计划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瞻远瞩,这只是因为他掌握了更多的情报,而且胆子更大一点罢了——提丰和白银帝国其实也知道哨兵留下的那些符文石,也知道那些符文石的作用以及相对应的研究项目,但他们完全没有朝这方面想,这是出于谨慎以及对哨兵遗留之物本能的忌惮,这一点高文是很理解的。 如果他不是对起航者了解的更多一些,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那些符文石上。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的“母星屏障”方案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虽然能直接利用哨兵留下的符文石这点让撑起行星护盾显得容易了许多,可“行星护盾”只是母星屏障的基础工程,要如何让这层能量护盾具备“心智统一场”的效果才是整个计划最困难的部分,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部分。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第一个从情绪起伏中冷静下来,并意识到了高文并未把整个方案说全:“利用那些符文石撑起护盾应该只是你这项计划的第一步吧——单纯的能量屏障并不能抵御真正的魔潮,阻止观察者效应失控的关键还是在于心智统一场,这方面你打算怎么解决?” 贝尔塞提娅也将目光落在了高文身上:“确实……虽然掌握了哨兵留下的符文石系统会让撑起星球护盾这件事变得可行,但我们该怎么把心智统一场‘附加’在这层护盾上?现有的神经网络可以与那些符文石接驳么?” 哨兵在那些符文石中留下了给神经网络准备的接口么?当然没有…… 高文摇了摇头:“哨兵留下的符文石只有引导深蓝网道并进行操作的机能,毕竟从一开始它的目标就不是真的帮助这个世界抵御魔潮,所以我们在地表没办法将心智统一场和行星护盾建立连接,但我们有另一重选择,我有一个配套的方案。” “另一重选择?”赫拉戈尔皱了皱眉,但他很快便从高文的语气中猜到了什么,“你是说,从太空中……” “是的,从太空中。”高文重重点头,他神色郑重,双手向两旁张开,脑海中所勾勒的画面随即被化作神经网络中的投影,一幕巨大而清晰的全息幻象瞬间便浮现在圆桌上方,而那幻象所呈现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们脚下的这颗星球,这颗生机勃勃的,被蓝天、海洋与郁郁葱葱的陆地所点缀的美丽星球,还有在星球上空环绕运行的大大小小的卫星集群,以及环绕着星球运转的苍穹轨道站。 那壮观的星环如一道冠冕,在全息投影中熠熠生辉,星环与地表之间的广袤空间则黑暗空旷,但在高文的演示下,那黑暗空旷的空间中却又浮现出了一道光幕,光幕自大气层顶上升,逐渐向外扩展,最终形成一道壮观的母星屏障,连接在苍穹轨道站的内环。 “……根据我的计算,从深蓝之井中转换出来的能量将足以支撑起一道这样的屏障,”高文伸出手,旋转着眼前的全息投影,不断将其中部分细节呈现给在场的所有人,“只要将屏障扩展至苍穹站附近,我们就可以利用苍穹站自身的结构充当一个‘接驳点’,用来将心智统一场和母星屏障连接起来……” 贝尔塞提娅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壮观的全息图景,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直观的视角看到自己所生存的这颗星球,看到那些隐藏在凡人众生视线之外的太空设施群,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心绪冲击着她的内心,而在另一边,罗塞塔·奥古斯都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并在片刻思索之后突然问道:“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苍穹站如今处于半停摆状态,尽管你已经启动了一个修复工程,可距离真正修好这座空间站仍遥遥无期……难道这项修复工程突然有了巨大进展?” “并没有,”高文摇了摇头,“苍穹站依然停摆,而且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我们恐怕也很难让这座古老空间站的系统完全苏醒过来,所以这才是‘母星屏障’计划中最困难、最惊人的部分——我们要以停摆的苍穹站为骨架,建造凡人自己的‘太空转发站。’” “以苍穹站为骨架,建造凡人自己的太空转发站?”赫拉戈尔的语气有些异样,他仿佛感受到有一股无比熟悉的热情正在一个异族人的胸膛中燃烧,这团火焰让他这太古巨龙的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具体的呢?要怎么办?” “很简单,苍穹站的很多东西不能用,那我们就不用,我们在苍穹站的外壳上‘安装’额外的投射装置,”高文再次一挥手,于是苍穹站的全息投影立刻收缩到一旁,又有新的装置出现在画面中央,“利用深蓝网道投射出的‘星球护盾’本质上就是一种巨大的魔法场,而且从生成原理上,这种‘星球防御力场’也十分接近魔能方尖碑所释放出的‘魔力广播’,我们在深蓝之井地下设施中进行了小规模的测试,已经证明这一点。 “换句话说,在星球护盾激活之后,我们就可以将自己脚下这颗星球视作一座巨大的魔能广播塔,深蓝网道则是与之连接的魔网,那么从另一个角度……如果我们建造起一个足够强大的魔能方尖碑阵列,也就可以像操纵魔能广播场一样,对这个覆盖全星球的‘魔法场’进行操控、传输和注入…… “众所周知,如今我们所用的神经网络就是以一座座魔网枢纽塔为通信节点,在枢纽塔所构筑出的无线通信环境中运行,那么如果我们把整个星球护盾也视作一个这样的‘环境’,理所当然的,神经网络也可以在其中运行——基于神经网络的心智统一场当然更可以。 “这是一座特殊的魔网广播装置,本质上就是个大号的魔能方尖碑,它的原理并不复杂,架构设计简单且技术成熟,只是为执行太空运输及安装进行了一些针对性的调整,比如模块化的结构,更坚固的外壳以及关键部位的屏蔽层。多个这样的装置能够联合运行,而且能互为冗余——这是目前已经成熟的技术。 “我的计划是,在苍穹站的轨道环内侧安装约一千二百座这样的‘广播装置’,令其组成一个环绕整颗星球的转发阵列,这个转发阵列的强度将足以对整个星球护盾产生影响,令其成为神经网络的载体——成为我们的‘母星屏障’。 “这就是塞西尔的方案。” 高文话音落下,圆桌周围陷入了短时间的寂静,这极富创造力且极为大胆的计划明显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甚至连巨龙这个曾成功挑战了太空的种族都不曾把思路放到这么宽广的程度,现场唯有瑞贝卡好像不那么震惊,她只是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老祖宗,心中感叹着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在“锤奇观”这件事上的思路也是祖宗级的…… 她甚至全然忘记了这个计划中大量的技术细节和原始参数其实都是她自己带着研究团队鼓捣出来的——高文只不过是把这些基础“材料”组合出了一个吓死人的大计划而已。 圆桌旁的寂静持续了几分钟后,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沉默,贝尔塞提娅站了起来:“我想问一下,在您的母星屏障计划中,用于‘输出’心智统一场的节点群是在太空还是在地表?” “在地表,”高文点了点头,“节点群需要数量庞大的心智个体同时接入神经网络,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没办法让这么多人在苍穹站中长期生活,更何况现阶段只有巨龙、海妖和铁人能够安全前往苍穹站,这其中铁人无法产生思潮,海妖没有脑神经,巨龙的人口加起来都不足以产生非指向性思潮……所以节点群只能放在地表。” “那地面上的节点群和太空中的转发阵列该怎么通讯?”贝尔塞提娅忍不住问道,“这个距离应该已经超过了现阶段的无线通讯极限……” “有三套解决办法,”高文似乎早知道会有人问到这个,他再度制造出了新的全息投影,那投影所呈现出的却是连接在海面上以及轨道站之间的通天巨“塔”,“这是连接我们脚下这颗星球以及苍穹站的太空升降机,它具备通信机能,而且这部分信道目前已经激活,所有权限都在我手上,稳定可控。 “第一个办法,直接利用这座升降机自带的硬件设备来维持‘天地通讯’,这需要一个兼容转译的过程,但技术方面不成问题,巨龙很了解起航者设备的数据接口,而我拥有通讯协议的对应权限以及转译规则; “第二个办法,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沿着高塔往上‘焊’通信节点,从地表一路修到空间站。奥菲莉亚的铁人兵团以及深海王国的海妖都可以执行这项任务。铁人能够在太空环境中活动和生存,海妖拥有太空环境下的防护技术和施工经验,尤其是后者……虽然她们的飞船目前搁浅在星球上,但在基础齐备的情况下,让她们沿着现成的轨道升降机修一条通信链并不困难。 “第三个办法……在大气层顶设置复数的超大功率通讯平台。” 罗塞塔、贝尔塞提娅与两位巨龙领袖面面相觑,显然高文所提到的第三个办法让他们有些意外——虽然之前的第二个办法也挺惊人。 “大气层顶,这是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能够‘安全触及’的天空极限,”高文一边说着,目光同时扫过赫拉戈尔,因为他前不久刚刚向塔尔隆德交付了第一批通讯平台,“戈尔贡型反重力平台在搭载强力护盾和屏蔽装置的情况下能够抵达这一高度,并维持较长时间的稳定运行,其中的通讯特化型号可将自身大部分能源转移至天线阵列,所产生的信号强度可以与陆基枢纽塔相比。 “我们只需要把通讯平台送到这个位置——虽然对于整个天地通讯的漫漫距离而言,大气层顶只算是向外踏出了很小的一步,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在越过魔力湍流层后,通讯装置受到的母星魔力环境干扰会大幅降低,信号衰减现象将得到极大改善,再加上复数通讯平台形成的阵列效应,位于大气层顶的戈尔贡们完全能够联系上苍穹站。当然,这个过程中的信号损失仍然会很大,但只要能联系上,一切都不是问题,大不了我们多发射几个平台上去,戈尔贡是一种通用平台,塞西尔方面可以把之前废土战争中的那些战争堡垒全部拆解改造为通讯站。” 高文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整个构想,他把后续的思考时间留给其他人。 “你说的这三个办法……”片刻之后,罗塞塔突然打破沉默,“你自己倾向于哪一个?” “……我倾向于三个都要,同步实施。”高文略作思索,直截了当地说道。 “三个都要?”另一边的巴洛格尔吃了一惊,“我还以为你把它们说出来是为了从里面选一个……” “一旦母星屏障启动,位于太空的转发阵列和位于地表的节点群都各自有很多冗余备份,有很高的稳定度,唯有它们之间的通信信道将成为整个系统中最大的薄弱点,而一旦这个通信信道出了问题,我们的屏障不需要魔潮冲击就会自己失效,所以维持信道稳定将是重中之重。 “起航者留下的通讯设备虽然先进,但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研究出来的,真要出了问题根本修无可修; “在轨道升降机外面附加的通讯节点虽然是我们自己造的,但毕竟一条线路过于单薄,万一这条‘单线’中断,局势就将十分危险。 “漂浮在大气层顶的通讯平台虽然可以形成阵列备份,但这个系统终究是在临界点附近运行,且技术过于超前,稳定性略低一点。 “既然三个办法都有各自的缺点和隐患,那我们就全都要……三线备份,总有一个靠的上,这个思路就叫‘饱和预案’。 “而从成本上,这三个方案的规模都在承受范围内,它们毕竟不是规模庞大的避难所,并不会因为多施行了一个方案就榨干联盟的生产力……我们还用得起。 “我说完了。” (本章完) ------------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特殊的会面安排 如何在有限的技术条件内,在现成可用的基础上,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来完成一项初听起来似乎不可实现的奇迹? 那就是从一开始便不要被这个“奇迹”吓退——母星屏障的技术需求以及远超常识的惊人规模确实吓退了许多人,当得知需要撑起一个笼罩全球的防御层时,甚至连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这样的人都第一时间有点发懵,而他们身旁的学者顾问们紧接着的反应便是立刻寻求一个不需要撑起星球级护盾的“替代方案”,而母星屏障的可行性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了。 但这不怪他们,这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跟他们比起来,高文这种脑洞始终开在大气层外才是那个异类——他身边还有一大堆跟自己思路差不多开放的异类。 但也幸好有着始终在大气层外的脑洞,他和他身边一帮思路奔放的追随者们才能从那一大堆散装技术和散装遗产中拼凑出一个实现母星屏障的方案——起航者留下的星环,哨兵留下的符文石,凡人建造的神经网络与转发阵列,横跨天地的通讯系统,巨龙,海妖与铁人这样不受心灵钢印束缚的“成年种族”,以及诺依人发来的蓝图。 现在,凡人已经拿到了一切他们能拿到的牌,是时候把这套牌组合起来了。 广袤的纯白花海中,圆桌旁的一个个身影在短暂地沉默着,他们在沉默中思索,推演并验证着高文所提出的各种可能性,试图从这个庞大、复杂却又环环相扣的计划中找到可能会导致失败的漏洞——或者能走向成功的通途,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赫拉戈尔这位黄金巨龙。 他看着高文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哨兵留下的符文石系统也未能成功撑起行星护盾,或者设置在苍穹站的广播阵列未能成功将行星护盾转化为母星屏障,我们还有多少机会进行方案转型?母星屏障计划和各种避难所计划之间区别过大,用在母星屏障上的基础工程似乎很难被紧急转用到避难所上。” “……确实如此,母星屏障走了一条无法和任何避难所共存的道路,”高文坦然点了点头,“几个避难所计划之间虽然有或大或小的区别,但它们的一些基础工作是互通的,某个避难所计划如果出了重大纰漏,联盟可能还来得及紧急启动别的方案,但对于母星屏障,不管是用于控制符文石节点的地面控制中心还是太空中的广播阵列,这些基础工程都都没法用在避难所上……这些必须承认。” 他轻轻呼了口气,双手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圆桌旁的所有人,嗓音低沉肃穆:“所以,一旦选择启动母星屏障,那么联盟的所有力量就必须专注在这条单行道上,我们需要所有的资源,所有的产能,所有的研发力量,需要凡人手中所有的牌,任何国家都不能有丝毫保留,只有这样才能在最大限度上提高母星屏障的成功概率……这是一道单选题。” 罗塞塔·奥古斯都沉吟着,随后又飞快地低声与坐在自己身旁的温莎·玛佩尔交谈起来,另一边的贝尔塞提娅则很快完成了和薇兰妮亚之间的交流,白银女皇抬头看向高文:“我需要和其他大星术师们进行更深入的讨论与推演,暂时不能给出答案。” “我们也是,”罗塞塔也结束了和温莎·玛佩尔的交谈,“有一些方案超出了预想,我必须参考国内更多学者的意见。” 高文对此并不意外,这将是一个决定世界最终命运的决定,而这个决定所牵扯到的技术细节与社会运转已经远远超出了个体智慧所能筹谋的区间,哪怕是白银女皇和提丰大帝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凭着一时考量就盲目支持或否定任何一个方案——那两位巨龙领袖恐怕也不行。 说到底,他也没指望能凭着这么一场秘密会谈就直接定下一切,这不现实——当然,这件事仍然需要尽快决断。 “我们需要尽快做出最终的决定,”高文点了点头,“我们距离那个‘倒计时’已经越来越近了。” “是的,时间宝贵,所以在最终方案敲定之前,有一些工作可以提前展开,”赫拉戈尔这时候说道,“至少不管哪个方案我们都需要大规模的神经网络,需要对反神性屏障进行‘反相’的设备,需要储备物资,还有先祖之峰的那处观测装置……要做的事情多的很。” 对这位龙族领袖的话,所有人都表示认可,而后,高文终于宣布此次会议结束。 贝尔塞提娅等人各自起身,一个个身影化作流动的光影消失在高文面前,但就在圆桌周围除自己外只剩下两位龙族领袖时,高文突然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线的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稍等。” “还有什么事么?”赫拉戈尔疑惑地停了下来,他看着高文,“是对之前龙族提出的方案有疑问?” “不,是有个人想见你们,”高文说到这顿了顿,似乎是在脑海中与另外一个声音沟通着什么,随后又轻轻点头,“虽然可能有点突然,但她说这次机会难得。” 赫拉戈尔与巴洛格尔面面相觑,但很快他们便仿佛想到了什么,各自脸上的表情瞬间微微变化,而几乎与此同时,他们也感觉到这处网络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微风”,这股无形的力量从遥远的花海尽头瞬间卷过,尽管肉眼无法分辨,两位太古巨龙却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在风中产生了转变,似乎有一些原本指向此处的连接被断开了,又有一些特殊的气息在花海边界建立起来——但对赫拉戈尔而言,他的注意力已经从周围环境的变化转移到了一片正从空气中悄然浮现的光影上。 那是一道淡金色的帷幕,如极光便自天空垂下,帷幕中又走出了高挑而优雅的身影,从朦胧渐渐真切,淡金色的长裙,长达地面的华丽金发,平静的龙类金眸,永远淡然而优雅的面容——这是赫拉戈尔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一个他曾认为永远不会再相见的身影。 两位龙族领袖的身体同时有些僵硬,他们在刚才便隐约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但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仅仅依靠“心理准备”是远远不够的——条件反射这种东西连龙族都扛不住。 但正在赫拉戈尔表情怪异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却是恩雅主动打破了沉默,这位由昔日巨龙之神的人性部分凝聚重生而成的“神权理事会高级顾问”微笑着,温和地看着自己曾经的祭司:“放松些,我们已经结束了上个时代,不是么?” “……诚如您所言,”赫拉戈尔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紧接着他又飞快地看了高文一眼,眼神深处竟好像有点怨念——似乎是高文这位东道主的安排过于突然,以至于连巨龙之王都手足无措起来,“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您?” “你可以直接叫我恩雅——当然,后面可以加上‘女士’,”恩雅浅笑着说道,“我对这些细节其实并不在意。” 一边说着,这位金发女士一边自顾自地在圆桌旁具现出了一把高背椅,很随意地在高文旁边坐了下来,接着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你们要一直站着么?” 巴洛格尔和赫拉戈尔对视了一眼,这才有些别扭地在圆桌对面落座,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在两位太古龙心中翻滚,现在这个情况……可真是在意料之外了。 “看样子我的突然兴起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两位太古龙的别扭没有瞒过恩雅的眼睛,“但是不必多想,我只是想……见见你们。” “……这安全么?”巴洛格尔终于忍不住问道,“您现在可以直接和像我以及赫拉戈尔这样特殊的龙族会面么?” “我是神权理事会的高级顾问,在这方面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而且这里还有一些额外的安全措施,我对这些新技术很有信心,”恩雅答道,而她的目光始终都没有从两位巨龙领袖身上移开,“巴洛格尔……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里,我总是很少有机会见到你。” “……我过去大部分时间都滞留在塔尔隆德之外,”龙血大公慢慢开口,“只有在魔潮到来的时候才会返回大护盾内——而那时候您往往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别的事情。” “我知道,圣龙公国,你们的‘大计划’,”恩雅笑着说道,她的目光一直在巴洛格尔和赫拉戈尔之间转来转去,“很惊人的大计划。” 赫拉戈尔下意识开口:“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许多规划其实都不成熟……” “这世间有太多伟大的东西是从‘不成熟’起步的,从宇宙的尺度来看,或许我们这颗星球都还远未成年……你们已经让我很惊讶了,”恩雅摇了摇头,“我一直在期待一个像这样能和你们好好……‘交谈’的机会,赫拉戈尔,多难以置信啊……你在我身旁侍立了一百八十七万年,可你直视我眼睛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刻这么多……” “……那时候直视您的眼睛可是很容易丧命的,”赫拉戈尔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他无奈地笑着,“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赞同,我其实也期待一个能像这样和您好好‘交谈’的机会,这一点我们应该感谢高文·塞西尔陛下——他为今日的一切奠定了基础。” 恩雅旋即转头看向高文,她的表情郑重,微微点头:“我确实应该感谢你……等会返回现实世界之后来我房间吧,我请你喝一杯。” 高文本来都打定主意要在旁边赖着听会八卦了,愣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被拉到话题里,而且走向还如此吓人,听到恩雅的话之后差点就把“你这算恩将仇报”给说出来,但最后他还是靠着莫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表情,只是板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看情况吧。” “……放心,只是喝杯茶,”恩雅看到高文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竟然笑的还挺愉快,“我跟贝蒂学了人类的泡茶方法,还是有些自信的。” 高文顿时就松了口气,有种逃过一劫的感慨,对面的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则显然有点发呆,大概是对高文和恩雅之间的相处模式有点意外,不过恩雅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她看向赫拉戈尔:“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塔尔隆德,新阿贡多尔城,”赫拉戈尔回答道,“我们在旧城的废墟旁边筑起了一座新城……不像曾经那般华丽,但坚固又安全。” “果然是在塔尔隆德么……”恩雅若有所思,“在那边接入神经网络容易么?” “之前根本无法和洛伦大陆即时通讯,失去欧米伽系统之后,我们连维持本土的通讯都十分艰难,”赫拉戈尔摇了摇头,,“但感谢塞西尔方面提供的戈尔贡平台,我们依靠设置在天空的反重力通讯基站实现了跨海通信,如今新阿贡多尔以及东南海岸附近的数座城市都已经有神经网络接入点——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同胞都集中在这些聚居点。” “戈尔贡平台……我听说过这件事,”恩雅若有所思,紧接着扭头看了高文一眼,“赚不少吧?” 高文表情一点都不尴尬:“都是明码标价,物超所值的东西,第一座紧急交付的通讯平台打折打的都快骨折了。” “我不信,赫蒂看报表的时候乐的都不行了,”恩雅一双金色的眼瞳毫不动摇地注视着高文,随后又指了指赫拉戈尔二人,“多照顾点吧,他们现在还很不容易……” 高文:“……” 赫拉戈尔&巴洛格尔:“……” 一种极端怪异的无力感突然从高文心里涌了上来,他这感觉就如同正在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交流的时候冒出来了一个护犊子的妈,那真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但幸好恩雅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她的视线回到赫拉戈尔身上,仿佛十分珍惜这短暂的时间,要把自己关心的事情全都问一遍似的迅速转移了话题:“这次只有你们两个过来……安达尔呢?” “他主导着如今塔尔隆德污染开拓区的建设工程,事务繁忙,”赫拉戈尔答道,“而且他身上的神经系统植入体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这让他……不是太适应神经网络。” “是么?他的身体没问题吧?”恩雅皱了皱眉,“黑龙的寿命相比其他巨龙很短,他已经活太久太久了……一直以来,都是那些植入体在维持着……” “您不必担心,他现在有了再次奋斗的新目标,身体状况还不错,”赫拉戈尔露出一丝微笑,“而且他使用的植入体都不依赖欧米伽系统,至今仍能很好地运转……我估计他会跟我和巴洛格尔一样长寿。”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章 XX觉得你冷 恩雅向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了解了很多关于塔尔隆德以及圣龙公国的近况,从战后社会秩序的重建到如今龙族们的生存状态,再到一些她所熟悉的,仍存于世或者已经逝去的名字——其实很多事情她都不必打听,在如今塔尔隆德和圣龙公国与塞西尔之间已经建起神经网络的情况下,有很多事情她都可以直接从网上了解,但她还是一遍遍地询问着。 两位太古巨龙则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 “……听上去一切都在好转,”终于,恩雅轻轻呼了口气,淡淡地笑着说道,“龙裔也已经在渐渐回归巨龙社会了么……” “不管是龙裔还是纯血巨龙,同胞们都需要一些时间与磨合来适应新的生活,但不管怎样,如今的局面已经比当初预期的要好了无数倍,我们已经不能再奢求更多,”巴洛格尔面色沉静地说道,“目前我们最大的好消息是所有在成年礼之后孵化的雏龙都在健康茁壮地成长……这是一百多万年来,第一代真正意义上健康且完整的龙群,他们不曾进行过任何植入体改造,不曾使用过任何增效剂,有着纯净的遗传因子,而且……” “而且出生在一个不存在心灵钢印的时代,他们生来不必受到任何神明的束缚,”恩雅淡淡地笑着,“我现在也在帮忙照料两只雏龙,她们是健康快乐的小家伙,胆子很大,好奇心也很强,她们做很多事情都显得笨拙,但她们每一天都在成长……那是我记忆中‘真正龙族’的模样……” 赫拉戈尔与巴洛格尔轻轻点了点头,却似乎一时间不知该往下说些什么,圆桌旁安静下来,安静到只有思绪在悄然流淌,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赫拉戈尔才听到恩雅突然打破沉默:“北半球已经进入深冬了……塔尔隆德那边冷么?” 赫拉戈尔愣了一下才开口:“……还好,我们虽然失去了大护盾,但各个城市都建起了小规模的屏障,用来抵挡寒风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塞西尔人还帮我们建成了以魔导技术为基础的集中采暖系统……龙族本身也不怎么惧怕寒冷。” “你们也是血肉之躯,哪有不怕冷的,”恩雅轻轻皱了皱眉,“常规的供暖系统和护盾怎么能挡得住北极点的寒风……还是想办法重启大护盾吧,它比什么都管用。我刚才旁听了你们的讨论,我知道你们现在能重启那东西。” “……重启大护盾的方案还不一定可行,”赫拉戈尔犹豫了一下,他对恩雅刚才在旁听会议这件事倒不意外,他只是对现在这种与“龙神”相处的方式感觉有些不习惯,“如果最终采取母星屏障方案,我们就得放弃大护盾,毕竟资源和时间都有限……” “重启大护盾不一定就是要走‘塔尔隆德避难所’的路线,”恩雅不等对方说完便出声打断,“不涉及到后续改造的话,仅仅重启护盾所消耗的资源并不多,我是知道的,与大护盾直接相连的能源站有一大半其实都没有损坏,它们最大的问题只不过是设备离线。” “塔尔隆德也没那么冷……”赫拉戈尔语气好像有点尴尬,“我们现在的精力应该更多地放在……” 高文在旁边终于看不过去了:“其实我认为恩雅女士的建议很好——只要不涉及后续的避难所工程,仅仅重启塔尔隆德大护盾并不会对其他方案有任何影响,而从长远来看,一个更安全、更稳定也更宜居的塔尔隆德对联盟整体也是有益的,毕竟魔潮不会一朝一夕结束,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个联盟成员都能以更好的状态来面对即将到来的‘掩体时期’。” 他这边是努力保持了严肃正经的态度,但真正的话都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来,其实他是想劝眼前的巨龙领袖一句——你妈觉得你冷,你就当你是真的冷吧…… 但这话说出来之后的气氛会怎样他就不敢想象了。 赫拉戈尔当然想不到高文在顶着一张庄严肃穆脸的情况下肚子里能有多少骚话滚动循环,他终究是被对方这严肃认真的态度和有理有据的分析给忽悠住了,略做思考之后便微微点了点头:“好吧,你说得对,不管最终我们选择怎样的方案,人民的生活本身还是必须维护的。我会将重启塔尔隆德大护盾列入日程。” 恩雅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愉快。 赫拉戈尔与巴洛格尔则站起身来,尽管他们并不想这么早离开,可肩上承担的责任却让他们不能继续在这里消磨时间。 昔日的最高龙祭司站在圆桌旁,他看向对面那位金发女士——曾几何时,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如此泰然、平和地站在对方面前,而哪怕是到了此刻,他也仍然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些不真实感,在短暂的恍惚之后,他才开口:“我们该离开了,女士。” “这就走了?”恩雅下意识起身。 “……塔尔隆德那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赫拉戈尔叹了口气,“圣龙公国那边也是。” “……好吧,你们确实很忙,”恩雅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露出一丝微笑,“那就走吧,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两位太古巨龙的身影终于渐渐在空气中消散,偌大的纯白花田中再次恢复了平静,圆桌旁边,只余下高文和恩雅两人。 他们默默地喝着面前仍然温热的红茶,良久高文才突然说道:“是不是体会到了一种老母亲退休赋闲,看着儿女忙于工作无暇回家的感觉?” “我仍然不太适应你的奇妙比喻,”恩雅淡淡地看了高文一眼,“我也没有做过母亲——不过我倒是能感觉出来,你刚才在旁边看热闹看的很愉快……旁听我和赫拉戈尔他们的交谈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情么?” “看热闹是凡人最大的兴趣,”高文喝掉杯中的最后一点茶水,抬了抬眉毛,“而且我被拖着在这儿充当‘安全屏障’,跟个多余的花盆一样听你们闲话家常,总得给自己找点乐趣吧?” “……谢谢,”恩雅却仿佛没听出高文语气中的玩笑之意,而是认认真真地道谢,“我和赫拉戈尔之间的‘锁链’远远超出任何神明和凡人,这种坚固的联系甚至直到我的神性半身彻底毁灭之后仍在产生影响,并引导他找到了我的人性残余……虽然现在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削弱和沉淀,但我仍然不敢太过放松。 “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多一重保险才敢放心大胆地与他们见面——反神性屏障虽然确实是好东西,但一个能在我全盛状态下直视‘错乱之龙’,甚至能反向吞噬掉上层叙事者的‘域外游荡者’更可靠得多,我在这方面是个保守而谨慎的‘人’。更何况……帮助朋友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这话通常不会从被帮助的人嘴里说出来,”高文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过也是,帮助朋友天经地义,而且我确实很享受这场‘热闹’——能看到曾经的龙神和龙祭司在这种情况下友好交谈可是异常宝贵的经历。不说这些了,谈谈正事吧——你刚才旁听了会议,对我们提出的各种方案,你有什么看法?” “……凡人的创造力总是令我惊叹,尤其是在面临文明灭绝的压力时,”恩雅平静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不管是各种避难所计划,还是你提出的‘母星屏障’,都是我不曾想过的出路。” “过多的赞誉就免了吧,我想听点实际的,”高文摆摆手,“我想听听你这个最古老的神明,站在一百八十万年所积累下来的经验上,站在你对魔潮的了解基础上,对那些方案的评价。” “……不要反复强调一位女士的年龄,尤其是在我今年才两岁的情况下,”恩雅看了高文一眼,接着很随意地说道,“我的评价很简单,不要顺从而盲目地选择那些看上去安逸的道路,如果说我在过去的一百八十万年里积累下来的什么经验是最有用的,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一条:每一步退守,都是在为未来埋下一把尖刀。” 高文若有所思:“……看样子你也不信任避难所这种东西。” “我曾经造过一个避难所,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它的结局,”恩雅淡淡说道,“从理性上,其实我无法评判避难所和母星屏障这两种方案到底哪个更优秀一些,因为它们都有各自的理论优势和实用价值,也有各自的致命缺点和隐患,我只能从感情上讲……我不喜欢退守进一个狭窄的壳里,因为我们在躲进壳里时随意放弃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让所有人追悔莫及。” 说完这句话,这位始终带着优雅温和笑容的女士便站起身来,她似乎就要离开,但高文却突然叫住了她:“我很赞同你的观点,但你的看法或许仍有些片面。” “哦?”恩雅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高文。 “虽然我提出了母星屏障计划,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母星屏障也只是个大一点的避难所罢了,”高文表情郑重地说道,“终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会发展到连母星屏障这样的东西也如同一个‘狭窄的壳’的程度——对文明而言,这世间从来就不存在无垠的边界,我们总会遇到一层又一层的‘壳’,关键在于,我们是否能成功破壳而出。 “在这一点上,不管你还是巨龙们都是成功的。筑起永恒摇篮不是一个过错,它只是一个在特定历史阶段下的合理选择,然后又在新的历史阶段中被合理地放弃罢了。” “……筑起永恒摇篮不是一个过错么……”恩雅轻声重复着这句话,随后露出了明快的笑容,“这句话不错。” 下一秒,她的身影便化作一片在空气中消散的淡金色光雾,随风而逝。 现实世界的阳光洒进房间,明媚的光辉带来了暖洋洋的感觉,宽敞明亮的“孵化间”中,淡金色的巨蛋沐浴着阳光,光洁的蛋壳表面浮动着一层梦幻般的光泽。 突然间,正趴在金色巨蛋附近的椅子上休息的贝蒂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房间中央的恩雅,语气轻快地招呼着:“恩雅女士!您回来了么?” “是的,”金色巨蛋中传来温和又有些惊奇的声音,“但你是怎么察觉的?所有人都说无法从我这幅姿态上看出我的状态,但你好像每次都能察觉到我的‘视线’以及‘活动’。” “我也不知道啊,”贝蒂挠了挠脸颊,“就是感觉到您‘醒’了,所以就……感觉到了。” 听着这相当有个人风格的回答,恩雅本就不错的心情顿时更好了一些,贝蒂则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开心地提议:“今天外面阳光很好哦,女士,我带您出去散散步吧!正好昨天提尔小姐在花园中做了很漂亮的冰雕!” “……她做的那个冰雕是不是她自己?” “不知道哎!” 贝蒂使劲摇了摇头,随后便开始手脚麻利地准备起带恩雅出门散步所需的东西,她第一件事就是从附近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这一幕让恩雅颇为无奈:“其实我真的不需要这个,寒冷对我而言不是个问题……” “怎么能不冷呢!这两天正降温呢!”贝蒂不由分说地把被子披在恩雅的蛋壳上,随后一边整理边角由她亲手缝上去的绑带一边念念叨叨,“您总是不注意这些细节,但再健康的人如果总是不在意身体的话也是会生病的。” 恩雅的语气十分无奈:“可我并非人类……” “作为一颗蛋更是这样!经常吹风受冻的话您就更孵不出来了!” 恩雅:“……” 她无奈地看着贝蒂在周围忙前忙后,又看着对方推来了那辆出门散步专用的小车,随后一边自行漂浮起来落在车上一边仿佛很随意般地问了一句:“你很期待我孵出来么?” 贝蒂想了想,点点头:“有点,主要是好奇,您的声音这么好听,而且我见过您在神经网络里的形象,那么好看……我就想看看您在现实世界中离开蛋壳的样子。而且陛下他有一次说……” 恩雅听出小女仆话语中的犹豫,随口问道:“哦?高文说什么了?” “陛下他说……”贝蒂纠结了不到两秒钟便把自己的主人给卖了,“他说他怀疑您根本早就能破壳出来了,一个能在神经网络里连着打二十四小时牌的人怎么可能还没完成‘人性的融合’,他说您就是想摸鱼……摸鱼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养精蓄锐的意思,”金色巨蛋中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愉快,“走,我们看冰雕去!”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前往深处 塞西尔宫的庭院中,贝蒂与恩雅正在欣赏着喷水池前的新冰雕,那冰雕栩栩如生,看起来确实就是提尔本人,她多半是在水池子旁边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被冻成了这副模样,又因为元素生物彻底被冻住之后会变成透明冰晶而被人当成了是做出来的冰雕。 从塔尔隆德大使馆溜过来玩的两只雏龙此刻正趴在提尔的冰雕旁,两个兴奋的小家伙在练习着她们作为龙族必不可少的天赋技能,轮流用小小的龙息炙烤着提尔那已经冻瓷实的尾巴,又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琥珀在旁边帮忙,一边指挥两只雏龙调整火力一边往提尔的尾巴上撒盐、撒孜然和黑胡椒。 而在旁边不远处,高文正与赫蒂站在一处,看着喷水池旁的温馨一幕(无误),赫蒂脸上忍不住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每到冬天提尔总是能搞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话说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海妖彻底冻住之后真的会变成冰块一样的透明质地啊?” “毕竟是元素生物,”高文微笑着说了一句,“而且什么叫每到冬天——提尔整活什么时候分过季节了?” “这倒也是,”赫蒂想了想,不由得露出笑容,紧接着目光又落在了琥珀身上,“她不会真打算把提尔的尾巴烤着吃了吧?虽然提尔自己可能不会介意,但这事……” “不必在意,搞怪而已,她能陪着这两个小家伙胡闹一会也挺好,”高文随口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谈这些了……之前阿莫恩那边提到的情况调查的怎么样?有后续了么?” “您是说幽影庭院边界出现的那些来源不明的植物?”赫蒂立刻明白了高文在说什么,眉头微微皱起,“神权理事会那边在接到报告之后立刻派人去查看过,确实是在边界地带发现了鹿先生提到的那些‘入侵植物’,但后续的调查再无进展。技术部门调取了过去数月以来设置在幽影庭院中的各种监控设备的所有记录,但并未找到异常数据。” 听着赫蒂的报告,高文也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幽影庭院中出现来源不明的“植物”,这是前不久阿莫恩突然报告的“异象”——偌大的花园边缘突然出现了几株花草,这若放在别的地方当然不算什么,但那可是幽影界深处,是由昔日自然之神的力量催生出的花园,几株不在计划中的花草可就成了不得了的事情。 在接到报告之后,神权理事会的技术人员们可是当场就出了一层冷汗,随后便是连续几天的调查和蹲点监控,然而就如赫蒂报告的那样……调查一无所获。 “监控设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么……但阿莫恩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高文低声说道,“虽然已经不再是神明,但他的力量和本能仍在,他不会记不清自己庭院中的花草……进行取样分析了么?” “无法成功取样,”赫蒂摇了摇头,“那些异常出现在庭院边界的花草似乎不完全是‘真实’的,任何将其移动或采样的尝试都会导致它们迅速分解消失,别说带到现世界,就是在幽影庭院里,采下来的叶片样本都会在两分钟内消失。 “鉴于此,理事会的技术修士们只能在不破坏植株的情况下对那些植物进行原地研究,所得成果有限。现在只能确认那些植物不属于世间已知的任何物种,其带有微弱的魔力反应,没有气味和味道,可触摸且无害,但过多的触碰会导致其暂时枯萎——这种枯萎会在之后的数小时内逐渐恢复。” “……这听上去具有‘奇迹’的部分特征,”高文沉思着,随后突然提到了一件似乎不相干的事情,“世间各神教会最近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动静么?” “没有,”赫蒂再次摇头,“自从和外星文明建立交流,神权理事会就提高了对所有教会的监控级别以防备思潮异动,仲裁庭的审判修士们一直在盯着,但至今未有异常报告传出。” “没有任何异象……”高文抱着胳膊,语气格外严肃,沉吟片刻之后突然说道,“让理事会继续严密监控世界各大教派,尤其是丰饶三神的神官们。” 赫蒂怔了一下,眼神微微变化:“丰饶三神……您果然怀疑出现在幽影庭院中的‘入侵植物’和那三位女神有关?” “监控设备没有被触动,要么是因为‘入侵者’有着我们尚未得知的神奇力量从而蒙蔽了设备的神性探测机能,要么是因为入侵者想办法混入了‘白名单’中——丰饶三神的起源与自然之神关系紧密,在上古年代,众神权柄纷杂,丰饶神系甚至被视作是自然神信仰从精灵社会传入人类社会之后分化出的‘变种’,这种‘同源性’也会体现在对应神明的力量和权柄中。 “我们现在的技术尚不足以对所有神明的力量进行精确区分和感知,如果真是丰饶三神将一丝力量侵入了幽影庭院,那么监控设备很有可能把这力量与阿莫恩的力量混淆……我认为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赫蒂认真点头将高文的吩咐记下,随后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开口:“如果真是丰饶三女神在行动……您觉得祂们是想干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高文耸了耸肩,“不过如果非要猜一猜的话……我更希望这是个好现象。” 赫蒂有些好奇:“好现象?”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么?”高文看了她一眼,“前有塞西尔率先试行教会改革,又有联盟各国在全大陆推广‘神权君授’的秩序,神权理事会的工作已经在全世界取得一定成果,理论上,这种发生在凡人世界的变化应该已经开始影响到各教会背后的神明……或许距真正的‘松绑’还有一段距离,但对那些比较有想法的神明而言,祂们或许已经在尝试活动活动手脚了……” “活动活动手脚……”赫蒂若有所思,“所以您认为出现在幽影庭院边缘的那些痕迹很有可能是丰饶三神在传递信号……” “束缚在凡人和神明之间的枷锁如荆棘般危险,以至于哪怕枷锁略有放松,双方也不敢轻举妄动,”高文语气中带着感叹,“丰饶三神可能确实是在给我们发信号,但这信号看着怕是比卡迈尔的脸色和尼古拉斯的眼神还难懂……但这也没办法。 “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这种‘松绑’继续下去,可以让更多的神主动尝试与尘世联系,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理事会那边全神贯注,别错过了众神拼尽全力给我们打的‘眼色’。” 赫蒂脑海中的画面感顿时就浮现出来了…… …… 同一时间,洛伦大陆北方外海,被郁郁葱葱的原始丛林和荒蛮旷野覆盖的紫罗兰岛上,由莫迪尔和玛姬带领的探索队正穿行在一座密林深处。 一种浓郁到不正常的昏暗环境笼罩在密林中,哪怕是在正午时分,哪怕是在有阳光照射下来的地方,那本应阳光明媚的天空也呈现出一种临近黄昏的状态,而在阳光无法直射的地方,林木之间更是影影绰绰,仿佛处处弥漫着令人不安的阴影。 即便探索队员们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照明器具,哪怕玛姬和莫迪尔召唤出了魔法光球,这些光辉也仅仅是勉强维持在能够让大家看清道路的程度,虽然赶路不成问题,却远不足以驱散周围的阴影——这让整个探索过程显得倍感压抑。 “怎么说呢……不愧是夜女士的力量影响之地,这里浓郁的暗影环境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莫迪尔穿着便于行动的短法袍,一手提着短杖一手提着法师护身常用的单手剑,一边关注着周围树林中的动静一边对旁边的龙裔女仆随口说道,“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把暗影界‘投射’到了现实世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昏暗的环境本身无害,起码我们没有遇上突然从暗影界钻出来的怪物,也没有遇上那种会让人彻底迷失的浓雾。” 玛姬低声说道,她双手各执一柄长剑,不断清理着沿途的拦路植物,身上的侍女裙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其行动的敏捷。 肆意生长的蔓生植物和奇形怪状的灌木丛对于普通人而言是难以对付的阻碍,但对一个有着巨龙之力的女仆而言却不是问题——如果遇上实在麻烦的树丛,她甚至会干脆一口龙息出去烧个干净,这确保了探索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在沿途留下了足够醒目的“标记”,以防止队伍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密林中迷失道路。 “是啊,起码雾散了,”莫迪尔抬头看了一眼密林深处,同时认真感受着周围环境中的魔力流动,“现在我们可以解释为什么曾经的紫罗兰王国内部各个城市互相隔绝,内陆地区被迷雾封锁,未经许可的异乡人进入森林之后就会被迷雾送回到出口了……” 玛姬扬起眉毛:“哦?” “因为梦境这种东西是不连续的,神明的梦也是如此,在梦境中断的地方,虚无就是虚无,你本就不可能通过双腿从一个梦走进另一个梦里……我想,当初夜女士的梦境里恐怕压根就没有勾勒过这些森林深处的细节,所以它们才始终被迷雾笼罩,只有像‘信差’那样特殊的存在,才能够在迷雾中打开通道,”莫迪尔不紧不慢地说着,“所以,在紫罗兰王国,城市之间互通有无依赖的根本不是什么‘道路’,靠的其实是夜女士的脑洞……” 老法师前面的分析还挺有道理,最后的结论却让玛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年轻的龙裔小姐顿时咳嗽两声,表情怪异地看着大冒险家:“您是从哪学到这个词的?” “哦,我在维多利亚的书架上找到几本书……这些精妙的词句来自我们伟大的高文·塞西尔大帝,”莫迪尔满面红光,谈起自己的偶像显然让他颇为愉快,但紧接着他又有点疑惑,“但不知道为什么,维多利亚却把这些书藏在书架最深处,如果不是偶然发现,我都不知道她收藏了这些好东西……” 玛姬:“……” “你知道维多利亚收藏了这些书么?”莫迪尔没注意到龙裔小姐脸上一瞬间的尴尬,而是随口询问。 玛姬沉默了两秒钟:“……知道。” “哦?那你知道她是从哪买到的么?”莫迪尔顿时一喜,“我到处都找不到渠道……” “知道,”玛姬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那都是我帮她买的。” 一边这么说着,她一边随手挥动两把长剑,斩断了拦在路上的藤蔓与杂草,随后又猛然向前方喷吐出一道炽热的烈焰,将远处的一片灌木瞬间烧尽——在她精准的控制下,龙息烈焰只燃烧了片刻便迅速熄灭,灌木丛周围的火焰也丝毫没有扩散出去,只有一道浓烟盘踞在空地上,并穿过林间缝隙升上天空。 这浓烟是一个信号,用来向后方营地中的留守部队以及一架在附近天空盘旋的龙骑兵侦察机通报探索小队的大概位置——每隔一段时间玛姬就要来这么一次。 说实话,队伍里有一个随时会喷火的人形母龙对于一般的探险者而言可有点刺激,但这对于早就习惯了跟各种奇奇怪怪的“友军”打配合的塞西尔军人而言却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跟在莫迪尔与玛姬身后的是一小队全副武装的钢铁游骑兵战士,这些身穿轻型充能护甲、擅长在各种特殊环境下执行任务的精锐士兵沉默地行进着,保持着对森林中任何风吹草动的警惕,在玛姬的吐息烧尽灌木、引发浓烟之后不久,其中一名游骑兵战士便收到了后方传来的通讯,在飞快地确认完口令及传递信息之后,这名战士快步来到莫迪尔和玛姬面前:“空中侦察传来消息,在我们正前方约四公里处存在一块形态怪异的巨石,且有较强魔力反应。” “知道了,”玛姬点了点头,“我们抵近观察。” 在士兵退下之后,玛姬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冒险家:“形态怪异的巨石……那应该就是您之前用法师之眼侦察到的那种‘石堆’了。” “应该就是了,方位没错,”莫迪尔说道,“之前用法师之眼侦察的时候,那些在森林中异常突兀的‘石堆’就很令人在意……不管怎么看,那都像是人造的东西,但理论上紫罗兰岛上应该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人造物才对。” 玛姬微微点头:“但愿那东西能帮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夜女士这位神秘的‘古神’,毕竟……谁在那?!” 她仿佛突然察觉了什么,猛然看向不远处的林间阴影,一双眼睛也骤然化作龙类独有的竖瞳,隐隐约约的威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暗影。 (推书时间到,书名《走进不科学》,作者新手钓鱼人,话说这个作者上本被奶了三次还活蹦乱跳写到了8000均,这次新书设定也挺有意思的,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晨星 玛姬的突然反应让整个队伍都猛然停了下来,而老法师莫迪尔是所有人中反应最快的——具体体现在龙裔小姐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自己身上套了三层护盾,并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给全队所有人都刷了好几重防护,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给全队刷盾的动作也一直没停。 当然,刷护盾的同时他也没耽误下对周围的观察以及跟玛姬之间的交流,他首先扩散开自己的感知,确认了整片林区只有自己这一队人马之后又向外释放了两轮精神脉冲,这才皱着眉看向旁边的龙裔小姐:“没有人啊……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不,有人,我确信,”玛姬眉头紧皱,仍然死死盯着树林间的那片阴影区域——类似的阴影在整个森林中随处可见,那是不正常的昏暗聚集点,哪怕在阳光下也维持着近乎实体般的轮廓,探索队伍一路上都会注意避开这种区域,“就在那片影子深处,我确信自己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身影?”莫迪尔皱了皱眉,朝那边望了一眼,“周围的草木没有被触碰过的痕迹,没有魔力或生物气息残留……你看到的是个怎样的身影?”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但莫迪尔并未因此就把玛姬的话当成妄语,丰富的冒险经验告诉自己,当你身边的队友突然言之凿凿地表示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时,你最好先假设那是真的——队友看错是一回事,因麻痹大意而忽略了危险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他们此刻正走在这个世界上最邪门的森林里……天知道夜女士睡懵之后都在这片森林里留下了什么东西。 “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全身都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和兜帽里,”玛姬略作回忆,“我看不清那人身体的轮廓,只感觉对方全身漆黑如影,甚至连兜帽下面似乎都只有一团黑暗而不定形的影子。另外,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静止着……这非常古怪,因为刚才树林中是有风的,一个人站的再稳,他的衣服也该被风吹动,但那个身影就连衣服的边角都纹丝不动……” “感觉就好像一个投射在空气中的幻象,而其本体并不在此处,”莫迪尔不等对方说完便说出了一种猜测,紧接着便皱眉分析起来,“衣物下面是完全漆黑的‘影子’,这听上去有点像我所知的暗影住民,但暗影住民的身体是由一种像是裹尸布般的物质束缚起来的,这是非常明显且标准的特征……除了斗篷之外你还看到什么特征了么?” 玛姬仔细想了想,慢慢摇头:“那斗篷是对方所有的特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饰品或武器……等等,有东西,我想起来了,有一个银白色的徽记,看起来像是斗篷前襟的别针……” 龙裔小姐说到这皱了皱眉,又接着说道:“但我没来得及看清那徽记的样式——对方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瞬间,事实上在我出声呵斥之前对方就已经开始消散了……” “一瞬间……但你也确实是看到了对吧?”莫迪尔想了想,突然再次确认道,他看着玛姬的眼睛,语气很认真,“你介意我用一些……魔法上的小手段来帮助你回忆起短期记忆中的细节么?放心,我不会窥探你的隐私,事实上也窥探不到你的隐私。” 玛姬怔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您是说‘记忆提取术’?但这个法术不是只能施法者对自己使用么?用来辅助学习法术之类的……您能对别人使用?” “原版确实只能对自己用,但我给改良了一下,”莫迪尔乐呵呵地说道,“有时候我会和临时队友们一同冒险,毕竟多一双眼睛就多一分周全,但临时队友不一定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所以我会用魔法来增强临时队友的能力以备不时之需……” 玛姬表情顿时有点怪异,她挺好奇眼前这位大冒险家过去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冒险经历,以至于他能积累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经验和天马行空的解决方案,她更好奇这位大冒险家口中的“临时队友”得是怎样一群神经粗大的亡命之徒,才能有胆子跟他一同踏上那些扔在任何一部英雄传奇里都能坐镇全书末尾的冒险之旅,不过这些问题这时候都不重要了。 “那就请吧,”她轻轻吸了口气,很快作出决断,对于维多利亚都深深信赖之人,她也愿意报以信赖,“短期记忆很容易消散,我们抓紧时间。” 莫迪尔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便抬起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了一片闪闪发亮的符文,随后又引导着这些符文在玛姬身旁形成了一重重玄奥复杂的法阵,接着他一边引导法阵闭合一边说道:“放轻松,你可能会感觉到轻微的眩晕和视线模糊,这都是正常情况……” 玛姬无言地点了点头,附近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则自发在周围布置好了哨位和警戒,而随着莫迪尔改良版的记忆提取术顺利启动,玛姬感觉自己头脑中出现片刻恍惚——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头脑中的一小段记忆仿佛变成了魔网终端内存储的“影像”,成了某种可以被剪辑、操纵的片段,而一个外来的力量则精准地控制着那些闪现的画面。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自己几分钟前所看到的那一幕,那如同幻象般一闪而逝的一幕——身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林间浓郁的阴影,斗篷下逸散的黑暗,以及那一点如同银星般缀在黑色背景中的、银白色的徽记或胸针。 在画面清晰并凝固的瞬间,她陡然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比刚才又昏暗了一点,下一秒,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环境气息的变化,以及某种感知被遮蔽的“阻断”感。 玛姬抬起头,看到自己正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被龙息焚烧之后的林间空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管是大冒险家莫迪尔,还是跟随自己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某种幻象?注入头脑的虚假记忆?被传送到了异常空间? 玛姬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数个可能性,同时在第一时间打起了十足的警惕,而在下一秒,她便注意到自己视线中多了一个人影——是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对方此刻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树丛间,而玛姬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前一秒对方还不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瞬间凝神之后,玛姬一边握紧手中长剑摆出戒备的姿态一边主动打破了沉默,“这是你搞的鬼?” 说完这句话,她本以为对方会如刚才一样幻影般消散,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那个神秘的、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暗影力量的神秘身影竟然真的做出了回应,ta向前迈了一步,同时伸手摘下了那遮掩面容的兜帽——玛姬则在ta做出这个举动的同时把视线落在了对方胸前。 她看清了那个银白色的胸针,眼神瞬间一变。 那是一只警醒的眼睛,一对交叉的匕首,这个徽记她很熟悉——这是帝国军情局的标志。 神秘人的兜帽落了下来,在同一时间,玛姬眼前也浮现出了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和一副苍白到让人不安的女性脸孔——这一幕非常怪异,就好像那长发和脸孔原本并不存在,而完全是在兜帽落下的一刻才从不定形的阴影中凝聚出来的一般,玛姬甚至怀疑这张脸是专门为了和人交流才临时构筑而成,对方那身斗篷下面恐怕仍然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怪异的一幕以及对方多少有些怪异的容貌让这位龙裔小姐反而愈发谨慎,她盯着眼前的银发少女——对方的五官全都因那过于苍白的脸色而显得有些轮廓模糊,甚至连其眼球都呈现出一种和皮肤同色的惨白,这让玛姬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跟一个没有上色的“雕像”打交道:“再重复一遍,你是什么人——你身上的徽记……” “军情局暗影事务科资深干员”神秘的银发苍白少女开口了,她的非人特制过于明显,以至于她开口的瞬间玛姬心中竟然产生了“对方竟然说人话”这样怪异的感叹,但比起开口讲话,少女话语中的内容明显更让人震惊,“你可以直接叫我晨星,玛姬小姐。” “暗影……事务科?”玛姬惊愕地看着眼前那充满非人特质的银发少女,“我从未听说过军情局中还有这么个部门……” 玛姬并非军情局的“内部人士”,但她至少是知道军情局的大体架构的,她知道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单位下有着专门处理国内一般事务的“内部事务科”和处理境外问题的“外部事务科”,还有一个专门处理帝国政务系统内部不忠诚分子的“肃反特科”,但她从未听说过有个什么“暗影事务科”——听名字这还是个颇为重要的部门。 而这个名号还是从一个神秘出现在紫罗兰岛的、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塞西尔人的诡异少女口中说出,这件事就更可疑了。 更不要说对方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也知道你确实不曾听说过‘暗影事务科’这个名字——这很正常,因为连琥珀局长和陛下都不知道这件事,”自称“晨星”的银发少女微笑着,但由于其仿佛失去颜色一般的苍白面容,这笑容看着多少有点瘆人,“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和你交谈——但我们也没想到大冒险家先生竟然会直接用上‘记忆提取术’这种法术来检查你的短期记忆,这样一来他就会发现你脑海中留下的‘印记’,并且很可能随手将其清除,那我就白忙活了。 “为了防止工作白干,我才不得不趁着大冒险家提取记忆的时候提前激活这个印记……请放心,这里只是你记忆和意识交错之间的一个小小角落,你留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和你的伙伴们都安然无恙,而我们的交谈加起来也不会耗去现实中百分之一秒的时间。” “……这是某种操纵心智,植入思维的法术?就像当初永眠者的神术?”玛姬皱着眉,一边谨慎地关注着少女的举动一边微微垂下剑尖,这个动作是在表示暂时的和平,却未彻底放松警惕,同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对方的斗篷上,落在那枚代表着军情局的徽记上,“你真的是……军情局的干员?那为什么高文陛下和琥珀小姐会不知道你的存在?而且听你刚才的说法……‘你们’有很多人?” “请不要误会,这只是一点干涉梦境与认知的小手段,与危险的心智入侵不是同一种东西,”银发少女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玛姬的戒备,“至于我身份背后的细节……很抱歉,有些东西在特定的时间节点之前是不能向外透露的。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没有任何敌意,‘我们’是你们的朋友,盟友,以及战友——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们便在为帝国效命了,尽管我们的效忠无人知晓。” “我不喜欢这种神神秘秘的说话方式,这只能让我倍加警惕,”玛姬淡淡说道,“我也不在意你‘们’有多少秘密需要隐瞒,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为什么找上我?” “一次交谈,以此来建立军情局暗影事务科和现实世界的交互位标,‘我们’和现实世界的联系将从这次交谈之后得以加强,这有助于我们完成自己的使命,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传信,”银发少女说着,微微弯了弯腰,“我们的‘大老板’想请你帮忙传个消息,去告诉你的最高上级,就说……”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道:“很高兴看到终于有一季文明为成年做好了准备,但仍有巨大的隐患潜藏在前行之路上,大规模操纵思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请务必慎重,以及——夜女士邀请高文·塞西尔以及他杰出的护卫来千塔之城做客。” 玛姬慢慢瞪大了眼睛。 晨星说出的话一如既往晦涩难懂且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这看似隐晦的话语背后却足以透露出无限令人联想的内容,玛姬感觉脑海中思绪纷乱,片刻后便忍不住开口:“等等,你刚才说‘夜女士’?所以你是在替夜女士传话?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是军情局干员?而且你口中的‘大老板’难道不是琥珀……” 苍白的银发少女却只是微笑着,她没有再回答玛姬的任何问题,而是慢慢戴上兜帽——在这一刻,玛姬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感觉没错,对方的面容在兜帽拉起的一瞬间便融入了不定形的黑暗之中,那绝非人类可以拥有的特征! 下一秒,晨星便退入林间阴影,玛姬使劲瞪大了眼睛,却根本未能察觉对方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就好像省去了“消失”这个过程,名叫晨星的神秘少女直接在她所有的感知中化作了虚无。 (推书时间!书名是《其实我不是神》,虽然字数也不是很多,但真的诚意推荐,设定、文风都很有特色的一本书,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石堆 在名叫晨星的神秘银发少女消失之后的第二秒钟,整个世界恢复了常态。 林中的风重新开始流动,被遮蔽的气息环境再次回到感知中,密林中光影闪烁,再度回到了那种临近黄昏却不至于完全黑暗的暗影状态,之前不见踪影的游骑兵战士们此刻正在周围警戒,这些全神贯注的士兵似乎从始至终就不曾离开,还维持着玛姬记忆中他们最后一刻所处的方位和姿态,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林中曾出现什么异样。 那位大冒险家莫迪尔则正站在玛姬面前,手中编织着玄奥复杂的符文阵列,似乎刚刚进行到记忆提取术的最后一步。 然而下一秒,本应全无察觉的莫迪尔却突然眨了眨眼睛,随后他手中的符文阵列猛然间改变了布局,几乎成型的记忆提取术竟然硬生生被这位传奇魔法师逆转成了某种心智防护类的法术,玛姬感觉到空气中的魔力以令人恐惧的频率躁动、汇聚,又被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重塑,她的精神则瞬间被施加了层层保护,在思维迟滞的瞬间,她听到莫迪尔的声音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怎么回事?我刚才感觉你脑海中存在另一个意识……但我好像没抓住那个入侵者。” 这一刻,玛姬才深深意识到了眼前这看上去人畜无害、总是乐乐呵呵的老爷子其实是一个怎样强大的传奇施法者,自己脑海中仅出现了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意识注入”竟然都未能逃过这位老人的感知,对方甚至在察觉异象的瞬间就在自己脑海中筑起了层层防御——这甚至无视了她本身作为龙裔的强大魔法抗性和精神强度! 怪不得那个名叫“晨星”的少女来去匆匆,看来哪怕她再多待一个瞬间,莫迪尔都能把她的精神投影给抽出来禁锢住!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虚惊,玛姬迅速定了定神,同样在脑海中回应:“不必担心,我没事,不速之客已经走了。” 紧接着她眨了眨眼,以此来表示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如常,意识与身体也处于同一状态,等到莫迪尔稍微松了口气之后她才开口解释:“刚才确实有一个‘入侵者’出现,我不确定对方是入侵了我的记忆还是干扰了我的感知……莫迪尔先生,我需要稍微整理一下思路。” 在莫迪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的视线下,玛姬迅速整理着思绪,组织着语言,她回忆了刚才那段“交流”的整个过程,梳理出了所有可疑和重要的细节,这才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从莫迪尔引导着她的记忆浮现,到那神秘身影降临、周围环境陷入异象,再到不速之客离去,她自己猛然惊醒。 整个讲述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莫迪尔却越听越心惊,连附近处于警戒状态的游骑兵战士们也受了些影响——这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从训练到装备再到作战经验都无可挑剔的士兵,然而他们却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尽管这确实是超出了常规士兵的应对能力,却也足以让他们心惊。 “她自称为军情局暗影事务科的资深干员?而且她还明确提到了‘琥珀局长’这个名头?”莫迪尔瞪着眼睛,老法师纵横世界一辈子(也可能不止一辈子),这种离奇的事情在他的经验中也算屈指可数,“你确认没看错吧?那个徽记真的军情局的?” “我确认,徽记正确无误——而且徽记问题其实反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对方如果在这种问题上撒谎那实在是意义不明,”玛姬皱着眉头,尽管回到了现实世界,她此刻思绪中的困惑却不减反增,“她有着非常明显的非人类特质……肤色,瞳色,气息,这些都藏不住,她看起来也没打算藏,如果她真想给自己编造个身份,那怎么编也比说自己是军情局干员要强…… 说到这她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确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提到‘资深干员’这个名号的时候,她好像真的会流露出一种自豪,就好像这个身份不但是真的,而且是带着荣耀的……莫迪尔先生,您也没听说过这个‘暗影事务科’是么?” “我当然没听说过,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莫迪尔一摊手,满脸无奈,“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顶多算是维多利亚大执政官的‘家属’,对帝国上层的事情我知道的恐怕还比不过政务厅里的书记员呢。” 老人所讲都是事实,玛姬当然也知道,她只能摇了摇头:“那个自称‘晨星’的女孩给我的感觉非常怪异,我也算见识过这个世界上许多奇奇怪怪的种族,甚至包括会突然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提尔小姐和感冒之后从坡上滚下来的尼古拉斯先生,但晨星身上那种不似人类,甚至好像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气息’却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说的话也有很多看起来矛盾又诡异的地方……我甚至觉得她是在故作神秘,但她透露的情报却很重要。” “确实,哪怕她是在故作神秘,她也是在提及了夜女士的情况下故作神秘……跟古神沾了联系,言语中的一点神神叨叨反而不算个事了,”莫迪尔捏着下巴上的胡须,眼神逐渐严肃,“不管怎样,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必须报告帝都,高文陛下得知道这件事情……尤其是那个晨星让你传的‘口信’。” “真的要传这个口信么?”玛姬好像有点不必要的担忧,“那个晨星的来历成谜,目的不明,她要传递的消息则来自一位更加神秘的古代神明,这‘口信’中可能会藏着我们凡人无法感知的……某种‘要素’,您是知道的,神明的力量甚至可以隐藏在言语和认知之中……” “……那也得传,”莫迪尔想了想,语气坚定,“一方面,我不认为夜女士有必要在时候用这种方式扔出一个陷阱,毕竟所有线索都证明祂是一位清醒且友善的正神,而且在塔拉什战役时祂还是明确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另一方面,即便这言语和认知中蕴藏了力量,我也不认为高文陛下会受其影响……他可是高文·塞西尔,死神收不走他,邪神战不胜他,战神死在他的炮火之下,我听说就连龙神的真身都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夜女士在一句话里才能塞进去多少力量?” 老法师对高文的评价中带着一种强烈且毫不遮掩的崇敬印象,不过但凡是了解这位大冒险家的人都知道他向来将那位开拓英雄视作偶像崇拜,玛姬对此当然也不意外,她只是点了点头,认可了老爷子的判断,接着开口说道:“那我们还要继续按计划探查那处四公里外的‘石堆’么?” “……继续,”莫迪尔略做思考,点头说道,“我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过夜,石堆附近有开阔地形,要好过阴影重重的密林深处。” “明白,”玛姬立刻点头,随后回头招呼着正在附近警戒的游骑兵战士,“继续前进——注意避开路上阴影异常浓郁的区域,不要长时间置身在树冠下,有任何异常感知立即汇报。” 在这暗影力量浓郁的紫罗兰岛行动,许多事情都必须考虑到这里特殊且怪异的环境,人员行动的时候要尽可能避开过于浓郁的阴影,在一处停留的时候不要让自己的身体长时间被树冠遮蔽,连扎营的时候都要想办法避开林区,最好是在星光可以照耀的开阔地上露营——尽管微弱的星光不可能驱散黑暗,但至少在星光照耀的地方,“暗影”的力量多多少少会消退一点。 这都是莫迪尔和玛姬等人在这一路上总结的经验。 夜女士对现实世界没有敌意,这座岛上也没有择人而噬的陷阱与猛兽,然而无处不在的暗影环境本身对凡人而言就是一种危险,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密林中的阴影会“吃人”,但之前几次穿过阴影浓郁的区域时,都有不小心长时间被阴影笼罩的士兵感受到莫名的“注视”或“牵引感”从影子中传来,这些士兵的报告让整支队伍的行动愈加谨慎。 但这谨慎并不会过度影响队伍行进的速度——训练有素的特战士兵在密林中行进本就迅速,而且还有玛姬这个人形之龙和莫迪尔这个传奇法师在前面暴力开路,整支小队的行进速度极快,在太阳落山之前、在深沉的夜幕降临之前,他们便抵达了预定中的地点,一处林中空地的边缘。 在浓郁的黄昏天光下,阴影重重的森林就好像被人凭空挖去一块般出现了一片规模颇大的平整空地,而一堆看上去像是某种怪异图腾般的、仿佛是由大量精确雕琢的石柱堆积而成的“石堆”则静静地伫立在这空地中央,那石堆高约数十米,由上百根石柱堆积成锥形,呈现着一种与世间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化风格都截然不同,却又神秘久远的“建筑”风格。 这是毫无疑问的人造物。 而在这石堆周围的地面上,则遍布着细软的白沙,几乎整片空地都被这白沙铺满,与不远处森林中的黑色泥土呈现出泾渭分明的状态,这白沙让莫迪尔不由得联想到了暗影神国中那一望无际的沙漠——但他并未从脚下的沙尘中感受到那种非同凡俗的气息,也未从眼前的石堆中感受到那种神性的力量。 “这就是侦察机提到的‘怪异巨石’……”玛姬仰起头,谨慎地注视着空地中央的大型石堆,“果然……是人造物。您之前用法师之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吧?” “没错,”莫迪尔轻轻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前走去,“这种石堆分布在森林中,甚至有可能分布在整个紫罗兰岛上……它们相互之间离得很远,分布看上去没什么规律,而且石堆周围也只有光秃秃的空地,但我总觉得……它们跟那已经彻底消失的紫罗兰王国是有联系的。” 在之前用法师之眼(重装甲型)侦查岛屿深处的时候,莫迪尔就在森林区域发现了这种随机分布的巨石“建筑”,当时他便对这些怪异的事物产生了好奇,只可惜法师之眼终究是一种功能有限的召唤物,难以执行精细复杂的探索任务,所以他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只能从外观判断这是一种人造物——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详细调查一下了。 “探查周围环境,设置触发预警符文,”玛姬吩咐着跟随的游骑兵,“联络后方指挥部,说我们准备在3号点扎营。” 等士兵领命之后,她便迈步跟上了正在走向石堆的大冒险家,同时一边打量石堆一边低声问道:“您觉得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看上去像是某种魔法装置……一种风格闻所未闻的魔法装置,”莫迪尔说着自己的第一感受,“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但它给我的感觉却又有点熟悉……我不是说它们的外观,我是说它们的‘气息’,就好像我跟这种气息打过交道似的,但我完全不记得了。” “您感觉熟悉,却没有对应的记忆么……”玛姬若有所思,她知道这位大冒险家有着记忆残缺的问题,这种“感觉熟悉却回忆不起来”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但这一次她却突然有了别的想法,“您这种熟悉感……会不会是来自‘另一侧’的?” “另一侧……你是说‘另一个我’?”莫迪尔怔了怔,他曾跟维多利亚提起自己在梦境中与“维尔德”交谈之事,当时这位龙裔小姐也在场,所以对方联想到此处并不奇怪,而且对方这么一提醒,他的思路也不由得往这边偏移起来,“这还真说不准……” 一边说着,他一边有些感叹:“仔细想想,随着越来越靠近紫罗兰岛的中心,我好像也确实在越发靠近那个‘边界’……这两天我时常做一些怪梦,在梦中看到一些跟自己有关,却又完全记不起来、缺乏实感的人生,或许,我和‘另一个我’已经离得很近了,以至于我们的记忆正在渐渐发生相互渗透……” “……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么?”玛姬有点担心地看着大冒险家,“您或许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停下脚步么?”莫迪尔笑了起来,“维多利亚也这么劝我来着,但连她都劝不住。 “放心吧,玛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揭开一个新的秘密,我这辈子最喜欢揭开各种各样的秘密,但揭秘到自己头上可是第一次,这种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摆了摆手,信步来到那巨大石堆的边缘:“来吧,作为第一批造访这里的探险者,我们应该专注于眼前的事物,比如研究研究这玩意儿到底……这玩意儿在发光啊!”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另一个 大冒险家纵横尘世数百年,无数奇迹与壮景如过眼云烟,他曾见证烈火在地壳深处熊熊燃烧,也曾见证陨石雨坠入平原,他曾在现实世界的边界远眺混沌虚无,也曾在元素领域与那些强大的主宰们开怀畅谈——而在这如此漫长又波澜壮阔的一生中,他有四句话常常挂在嘴边,且在日后广为人所知。 这四句话就是——这玩意儿在发光啊!这玩意儿在冒烟啊!这玩意儿是啥?这TM又是啥?! 玛姬听见老爷子的惊呼声之后当场冷汗就流了一片,甚至觉得自己后背上的鳞片都快要冒了出来,她两步冲到莫迪尔身旁,下一秒便看到那构成巨大石堆的上百根六棱石柱表面果然在浮现出层层光彩——就如万千流萤突然从夜幕中浮现,又如石块内有了涌动的脉流,星星点点的光辉在石柱表面流淌着,在这昏暗的黄昏天光下,整座石堆都瞬间被一层梦幻般的微光覆盖起来! “别慌别慌,这好像没有危险,”听到身后传来一片武器碰撞的声音,莫迪尔赶忙摆了摆手,紧接着一边给自己和队友身上套盾一边飞快说道,“我能感知它的能量流动……并没有杀伤性法术和陷阱被启动,这只是它从沉睡中苏醒的过程……” “您确定?”玛姬双手紧握着两把长剑,一边保持戒备一边低声问道,她的脸颊和手腕附近浮现出了细密的龙鳞,双眼也渐渐浮现出暗金色的光彩,说话间嘴角时不时迸出火星,这是她在人类形态下做出最高戒备的表现,“这么大规模的‘遗迹’……没有危险?” 她都没好意思提对方刚才一瞬间拍下去的十层魔甲术——毕竟老爷子拍魔甲术算是个习惯动作,他每天给自己身上附加的防护法术够一个普通冒险者小队荒野生存小半年的。 “魔法的流动方式不会骗人,我没有感知到危险的魔法术式。”莫迪尔随口咕哝道,而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石堆的变化也抵达了某种临界点——不断涌出的光流瞬间平静下来,随后又一点点向内收敛,而原本暗淡古朴的石堆表面此刻已经遍布神秘闪耀的符文和连线,紧接着,现场的所有人都听到这石堆中传来了一声嗡鸣。 一幕幕巨大的全息投影突然浮现在石堆前方,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那是辉煌的城市影像,一座风格鲜明的城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有繁忙的市井,熙熙攘攘的行人穿行在集市间;还有街头的巨大雕塑,欢闹的孩童与路边的杂耍艺人;使用魔力驱动的工坊,回响着悠扬旋律的剧院,城市边缘盛开的花田,以及在魔法幻光中起舞的景观喷泉…… 一幕又一幕的全息投影在这规模庞大的石堆前方凝聚,那清晰的魔法幻象仿佛在将一些已经成为历史的事物生动再现,玛姬惊愕地看着这些充斥了整个视野的幻象,随后突然听到有一个平静且略显机械化的女性声音从石堆方向传来:“欢迎来到冷海城,这是紫罗兰内陆连接‘边境’的最后一座城市。 “冷海城位于紫罗兰王国东南区域,位于帕兰桑托与普兰德尔之间,它被誉为内陆和边境之间的‘流金之桥’,繁荣的商业及遍布全城的魔法工坊是冷海市民最大的骄傲……冷海城的市政议会厅位于城市中心偏北,设计者为杰出的建筑家普兰薇丝·桑托奇女士……在历史上,冷海城与帕兰桑托曾是紫罗兰王国最早的贸易集中型城市,甚至直到纳什·纳尔特亲王掌权之前,冷海城都是……” 在这悦耳的女声中,玛姬忍不住抬起头,她看到莫迪尔同样望向了自己,从老法师脸上,她看到的是同样的若有所思与恍然。 石堆前的全息投影还在不断呈现着,不断有新的画面出现,不断有新的短片从某一根石柱顶端投射下来——一座城市,它有着无数的记忆,有着无数的视角,有着无数值得自豪和记叙的东西,它们流淌于街头巷尾,被镌刻于石块和钢铁之间,而这些魔法幻象此刻所能记录和展示出来的,或许还不到这些记忆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但即便如此,在看到眼前的魔法幻象之后,玛姬仍然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这石堆的“建造者”想要传达的东西。 并不在意是否能把所有东西都记录下来,也不在意是否有后来者能够理解和记忆石堆所讲述的一切,甚至不在意这些记叙是否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这巨大的石堆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记号,有个证明“我们确实存在过”的记号。 蓦然间,玛姬回忆起了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自己还没那么叛逆,还没有从龙跃崖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们注定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所在意的,所仇恨的,所喜爱的一切,都将在下一个纪元失去意义……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而且我们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做些什么,那我们是否会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回忆起来,自己的整个童年似乎都不曾理解过父亲这段莫名其妙的感叹,她只模模糊糊记得当时父亲去了山上最高的那座龙临堡中,去接受了龙血大公的召见……如今回头想想,玛姬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想或许就是在那一天,父亲接触到了龙裔曾经肩负的使命,接触到了塔尔隆德与“流放之民”的真相吧…… “紫罗兰王国对夜女士而言只是个梦,对我们而言则是个危险的异象,对整个世界而言,它只是一个莫名其妙消失掉的王国,一片回归荒蛮的原始海岛……”她忍不住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但对紫罗兰人而言……不是这样,” 她旁边的莫迪尔却没有吭声,这位老法师只是抬头注视着石堆的顶部,他好像没那么多感慨,而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思考,玛姬见状忍不住询问:“您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看样子对紫罗兰人自己而言,王国的消失并非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老法师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我们这些外人感觉它是一夜间就被浓雾吞噬掉了,但梦境自身的时间流逝从来都不会以现实世界为参考……你看看这座巨大的石堆,再想想整个紫罗兰岛上分布的其他石堆,这似乎是一项规模不小的工程。” 玛姬在思索中慢慢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又有点疑惑:“但在普兰德尔和拉特尔那样的沿海城市,浓雾消散之后却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石堆……” “或许是因为它们太过于靠近‘边境’了,”莫迪尔随口说道,“即便是作为夜女士梦境造物的紫罗兰人,要想留下这种跨过梦境和现实界限的‘纪念碑’恐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紫罗兰岛沿海区域是神之梦境最为薄弱之处,现实世界的力量在那里占据主导……事实上我怀疑紫罗兰人留下这些石堆是受到了夜女士的默许甚至帮助,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石堆都出现在梦境力量强大的内陆。” 玛姬若有所思,而此时那石堆中所记录的讲述声也渐渐到了尾声,投影在空气中的魔法幻象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消散,这座“纪念碑”的记忆似乎到此为止了。 它所记录的东西比玛姬想象的还要少一点。 玛姬轻轻舒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到队伍扎营的地方,但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却听到莫迪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等等,好像还有东西……不对,是有什么东西进入到石堆的魔力循环中了!有东西正在连接进来!” 玛姬猛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石堆前方最后留下的一幅全息投影,下一秒,她便看到那魔法幻象猛然间抖动了几下,大片大片的干扰纹路在抖动中迅速重组成为清晰的画面,一位美丽女士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间——她容貌极美,褐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脑后,身上穿着一袭华贵的白色宫廷长裙,在微微闪烁的幻象边界映衬下,这位女士就仿佛椭圆相框中所描绘的古典宫廷贵妇人,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又典雅的气质。 这位身穿白色长裙的美丽女士出现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正全神戒备的玛姬和莫迪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欢迎,来自‘外界’的访客们,真没想到第一个传来接触信号的竟然会是冷海节点……希望如今紫罗兰极为有限的招待条件没有令客人们太过困扰。” “你是什么人?”玛姬立刻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莫迪尔的侧前方——这位传奇冒险家虽然强大,但他终究是个施法者,关键时刻还是需要自己这样的战士在前护卫的。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之前意识到紫罗兰王国真相的时候她还想着这偌大一个国家说没就没,整个紫罗兰岛上怕是一个人都没了,剩下的只有原始森林和无人荒原,结果这刚深入探索没多久,意料之外的“神秘人”就接连冒了出来,先是自称军情局干员,却怎么看都连人类都不像的神秘少女,紧接着又是顺着网线爬过来,跟个幽灵似的的贵妇人…… 这紫罗兰王国真不愧是从古神梦境中诞生出来的东西,邪门得很啊。 魔法幻象中出现的神秘女士却仿佛没有注意到现场紧张起来的气氛,她只是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对玛姬轻轻点了点头:“你可以叫我‘贝娜黛朵’,姑且算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保留下来的‘管理人员’之一……大图书馆的馆长,档案馆的书记员,昏暗宫廷的主控灵体,纳什·纳尔特亲王的助手……我有很多身份,但在这里,你们就只当我是一个在古老废墟间持续运行的魔灵就好。” 听着对方报出来的一连串名号,尤其是“纳什·纳尔特亲王”这个名字,玛姬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她旁边的莫迪尔则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主控灵体……魔灵,所以,你是紫罗兰人制造出来的魔法智能?你是一个塔灵?在紫罗兰王国消失之后,你还在运行?!” “王国消失……啊,的确,站在现实世界的角度看,紫罗兰王国确实是消失了,”自称贝娜黛朵的美丽女士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即便如此,曾生活在这王国中的人们在返回‘家乡’之前也总想留下点什么,人类就是如此,生命越是短暂,越是喜欢让自己的痕迹永世长存……在夜之主宰的允诺和帮助下,有一些紫罗兰人选择留下集体的纪念碑,就像你们眼前看到的这个,而另一些紫罗兰人,选择留下他们引以为傲的创造物……” 说到这里,贝娜黛朵指了指自己,脸上浮现出有些复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好像也算是紫罗兰人引以为傲的创造物……” 玛姬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另一边的莫迪尔则在略作思索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你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保留下来的管理人员‘之一’,所以还有别的‘管理人员’?这些管理人员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晨星’的少女?或者一群自称军情局暗影事务科的人?” “晨星?”贝娜黛朵皱起眉头,紧接着她朝旁边侧了侧头,就好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她旁边说了些什么,她脸上这才露出了然神色,“看来你们已经和‘他们’接触过了……不过关于他们的事情我所知不多,这是夜之主宰亲自掌控之事,我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我刚才提到的‘管理人员’另有他人。” “所以你是知道这么一群人的存在的,”玛姬立刻忍不住开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和夜女士到底有……” “我说过了,关于他们的事情我所知不多,”贝娜黛朵无奈地摊开手,“夜之主宰亲自掌控之事,我这样一个由紫罗兰人创造出来的魔法智能又有什么权限打听呢?” 似乎是注意到了玛姬脸上的怀疑和失望之色,贝娜黛朵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们大可以放松一些,夜之主宰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 “……这句话从一个紫罗兰人创造的魔法智能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没什么说服力,”玛姬叹了口气,她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上去亲切友好的“管理人员”似乎并没有什么配合提问回答问题的意思,“那请说明来意,你突然找上我们……是有什么事呢?” “也没什么大事,”贝娜黛朵微笑着,“只是想邀请你们来千塔之城做客——这正好也是你们此次探索的最终目标,不是么?”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留下来的 一份邀请,来自一位自称是这片土地最后管理者之一的魔法人工智能,而所邀请之地,则是这个已经消失之国曾经的首都。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是今天玛姬听到的唯一一份“邀请”——就在不久前,在和那个自称“晨星”的神秘银发少女接触中,对方也传达了一份邀请,现在玛姬还清楚地记得那位“晨星”小姐转述的口信:夜女士邀请高文·塞西尔以及他杰出的护卫来千塔之城做客。 她暂且压下了心头对“晨星”和眼前这位“贝娜黛朵”女士之间关系的猜测,而是表情严肃起来:“千塔之城……之前那个自称‘晨星’的女孩也提到了千塔之城,难道那座城还存在么?” “当然存在,只要夜之主宰还在,千塔之城就会永远存在——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边界之外,”贝娜黛朵淡淡地笑着,“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已然知晓了紫罗兰王国的秘密,所以多半以为这座王国的一切都已经随着神之梦的苏醒而烟消云散了,但事实上这里不只有梦境,或者换句话说……” 贝娜黛朵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更盛:“在这个世界,梦境与现实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的。” “这句话我也经常听我们的陛下提起——好吧,我相信千塔之城还在,”玛姬轻轻点了点头,“但我能问一下么,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去千塔之城?之前那个叫晨星的女孩也提到了这个,但她邀请的是我们的陛下和……嗯,大概是琥珀小姐。” 玛姬在说到最后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虽然从当时的语境和整件事的逻辑判断,她觉得晨星在转述来自夜女士的“邀请”时提到的对象就是高文和琥珀,但一旦加上“杰出的护卫”这几个词,她的感觉就怪异起来,总觉得这形容好像是故意的,反而让她下意识地心存怀疑…… 贝娜黛朵并没有在意玛姬最后几个单词的小小停顿,这位在紫罗兰王国消失之后仍存于世的魔法AI只是维持着自己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莫迪尔……伟大的凡人冒险家,您的旅途波澜壮阔,您的功绩在夜幕中长存……但我想问一句,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冒险之旅,在遭遇了如此多的艰难险阻和奇诡之事后,您是否已经疲惫了?” 莫迪尔静静地注视着漂浮在空气中的全息投影,这位大冒险家似乎在这一刻感知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微微闪烁,并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再次明亮起来,其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一点也不——而且我觉得自己这次休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很好,那么就请前往千塔之城吧,真正的大冒险家不会在安逸舒适的床榻上老去,夜之主宰也希望您能继续踏上旅途。” 贝娜黛朵嗓音温和地说着,她向莫迪尔微微弯腰,仿佛是在向一个伟大的人致敬,而莫迪尔选择了坦然接受——接受这份致敬,也一并接受了这份邀请。 “我明白了,主要是为了邀请我,是吧,”老法师乐呵呵地笑着,“放心,我会去的……那座传说中有着一千座高塔的城市,我也确实想去看看。” 贝娜黛朵直起腰,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扫过周围,看着玛姬与附近那些全神贯注的士兵们:“那我就不多打扰诸位休息了……请放心,‘纪念碑’附近的空地是夜幕下的安宁之所,只要不在夜色最浓郁的时候进入密林,就不会受到暗影力量的影响,这也算是紫罗兰王国能对客人们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招待’了,条件有限,还请见谅。” 随着话音落下,这位美丽的女士在魔法幻象中悄然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她的身影便开始渐渐消散,短短几秒种后,空气中便只剩下了一点散碎的辉光。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了林间空地,玛姬轻轻吸了口气,让这寒意冷却自己的头脑,随后转头看向莫迪尔:“您……确认要按对方所说的前往千塔之城么?虽然从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就是探索紫罗兰王国的核心地区,但现在我们连续两次遇上这样的神秘人,连续两次接到前往千塔之城的邀请……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令人不安。” “我当然要去,我已经接受邀请了,”莫迪尔倒是很坦然,“其实这没什么不安的……或者说在这被暗影覆盖的紫罗兰岛上,让人不安的东西可不差这一个。而且不管怎么说,这邀请与夜女士有关,一位古神如果想害人大概也不必采取这么复杂的手法,我更倾向于祂是想跟我们交流些什么,只是受限于某种状态才不得不用这么迂回的办法。” “……既然这是您的判断,那我认可,”玛姬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但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莫迪尔一挑眉毛:“哦?” “晨星和贝娜黛朵……她们各自带来了两份邀请,都来自夜女士,都指向千塔之城,都找上了我们,唯一的区别只是邀请的对象不一样,”玛姬一边思索一边说着,“您觉得这两份邀请都是夜女士授意的么?如果是的话……那祂为什么要派两个不同的‘信使’?直接让晨星或者贝娜黛朵把口信都传到不就行了么?” 听着玛姬的分析,莫迪尔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须:“确实,你怀疑的有道理……反正也是传一次信,如果都是夜女士的授意,那派一个人把口信传完整就行了,结果祂还派了两个人来,而且其中一个还专门找你说了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老法师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思索,作为一个博闻广识的施法者,他在神秘与象征学领域同样知识渊博,因此在片刻思索之后便隐约猜到了什么:“这安排一定有其深意,作为一名古神,夜女士向外传递的‘话语’不仅仅是‘话语’,多半还是某种对特定事件的干涉或修正,晨星……对,晨星传达的‘邀请’指向高文陛下和琥珀小姐,我感觉这就好像是在刻意建立某种‘联系’似的。” “刻意建立联系?”玛姬皱了皱眉,她感觉自己已经有点跟不上这位老法师的思路了,“建立什么联系?” “那个叫晨星的女孩自称是军情局的干员,还管琥珀叫局长,但你也说了,军情局根本没有什么暗影事务科,更没有像晨星那样特征明显的‘干员’,”莫迪尔随口说着,“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在这方面撒个谎又没必要……” 玛姬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莫迪尔见状则摆摆手:“现在也别想这么多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我连自己身上这点秘密还倒腾不清楚呢。反正有一件事大概是没错的,夜女士正在用各种办法想要向现实世界传递消息,而我和琥珀这样与祂存在‘联系’的个体显然是最佳的突破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也会被牵涉其中……但夜女士要做的事多半十分重要,丝毫耽误不得。 “所以,我们把这里发生的情况如实上报,让陛下做出判断,这就是我们最应该做的。” 在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中,玛姬注视着大冒险家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 夜幕已深,巍峨的高塔静静耸立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满天星光如长河般横跨苍穹,这星辉照耀着高塔的塔尖,照耀着那古朴斑驳的墙壁,深紫色的尖顶,以及高塔周围鳞次栉比的、仿佛已经在黑暗中沉寂了千百年的房屋。 高塔顶部,曾经能够俯瞰整个王国的“夜之眼”已经熄灭,只余下硕大的黑色基座沐浴星辉,寒风吹过基座周围的护栏和支撑柱,在夜空中带起阵阵低沉的呜咽,在高塔周围,曾经繁荣的城市也早已人去楼空,那些仿佛违背几何规律般堆叠起来的古典建筑和座座高塔就如黑暗中的鬼魅一般,在星光下舒展着自身弯曲的线条和斑驳的尖顶。 这是紫罗兰的王都,古老的千塔之城,这里曾有一个瑰丽而繁盛的梦境,承载着无数岁月的记忆与无数居民的人生,这里也曾有渊博的学者,有卓越的艺人,有辉煌的文字,以及流淌在那些街头巷尾的乐曲与歌声——还有一代又一代的、来自外界的求学者在这城中度过短暂的求学时光,在一个紫罗兰般的梦境中窥见些许真理道途。 直到这个瑰丽而繁盛的梦境结束。 现如今,城市中的居民已经离去——他们从现实世界的迷梦中苏醒,返回了他们真正的“故乡”,就像任何一个在清晨醒来的梦一样,苏醒之后的心智便不再和那个梦留有任何交融。 然而塑造这个梦境的终究是一位强大而古老的“神明”——对于这非凡的梦境世界而言,“居民”的离去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千塔之城仍然静静地伫立在它曾伫立了无数岁月的地方,就像贝娜黛朵所说的那样,只要夜之主宰还在,千塔之城就会永远存在。 夜幕下,一个身影慢慢爬上了高塔的最高处,这个身影披着漆黑的长袍,手中提着一盏发出苍白光芒的提灯,他不紧不慢地来到曾经安放“夜之眼”的平台上,抬头仰望着那在黑暗中显得越发空洞的符文框架与根根立柱。 一阵从远方吹来的寒风突然掀起了他的兜帽,兜帽落下,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面孔——他黑发黑眼,身形高挑且消瘦,遥远的星光照耀在他身上,在他身边勾勒了一层光晕,又有些许微光直接穿透了他的躯体,让这身影看上去仿佛一个半透明的幽灵。 在夜之眼下伫立良久之后,这个身影才慢慢向前,他随手把那发出苍白光芒的提灯挂在旁边的柱子上,又向着不远处空地上的一盏火盆抬手一挥,暗红色的魔力击中了火盆中的油脂,熊熊火焰立刻燃烧起来,照亮了夜之眼附近的一小片地方。 看着眼前跳动的火光,紫罗兰王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纳什·纳尔特亲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呼了口气。 而在火焰燃起之后不久,一阵咔擦咔擦的铁靴踏地声便突然从旁边传来,纳什亲王猛然间回头看去,正看到一个格外高大的、全身都笼罩在厚重铠甲下的身影从附近的阴影中大步走出,这身影如一位从画卷里走出的阴沉骑士,每一步踏出都沉重的仿佛直接踏在人心头。 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全身覆盖着盔甲的“阴沉骑士”便猛然拔出了腰间长剑,毫不犹豫地向前劈砍下来。 纳什亲王只是挑了挑眉毛,随手向前一挥,一道朦朦胧胧的、仿佛虚幻长鞭般的影子从他手中扫过,直接拦腰打在那“阴沉骑士”的盔甲上,把后者打的横飞出去,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噪音和猛烈撞击声,那副盔甲散落一地,里面空洞无物。 “贝娜黛朵,这可一点都不好玩,”纳什亲王无奈地对着不远处的火盆说道,“尤其是你竟然用我最喜欢的藏品来做这事情。” 那火盆中的熊熊火光立刻跳跃了两下,贝娜黛朵略有些失真的身影从中跳了出来,抱着胳膊看向纳什亲王:“得了吧,这里的每一套盔甲你都说是你最喜欢的藏品,甚至我上次从仓库里翻出来两个破麻袋你都说是你的藏品——但你出手把它们打翻的时候可一点都没见你心疼。而且我这不是为了让昏暗宫廷里热闹一点么。” “你说的热闹就是控制着一堆空洞的铠甲和无人操控的工具在整座塔里跑来跑去?”纳什亲王翻了个白眼,“而且还假装魔法失控用一把巨剑砍我的脑袋?” “失控是魔法惊喜的一环,”贝娜黛朵一脸理所当然,“不失控哪叫什么法师?” “……我真该查查当年是谁给你编写的主人格,”纳什亲王瞪了由火光维持身体的贝娜黛朵一眼,随后又有点无奈,“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编写者这时候反正也‘回归’了,多半也不怕我找他麻烦……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接触到那些访客了么?” “接触到了,很顺利,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激动地掏出刀剑来砍我,也没有直接把节点纪念碑炸掉——之前有情报说塞西尔人只要受到刺激就会立刻引爆大量爆炸物果然是种夸张的说法,”贝娜黛朵点着头,“我已经向他们传递了夜之主宰的意志,他们——尤其是那位大冒险家,已经欣然接受邀请。” “接受了?”纳什亲王点点头,“不错,看来女士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女士对那位大冒险家很了解,比我们这些一直被逆潮之力蒙着眼的笨拙子民要清楚多了,”贝娜黛朵毫不客气地说道,“倒是你,你还真不打算回去了啊?”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起身 以火光维持着自身投影的贝娜黛朵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纳什·纳尔特,这位紫罗兰王国最后的统治者,梦境结束之后的最后一位“滞留者”,这位强大的法师之王静静站立在夜空之下,遥远的星光穿透了他有些虚幻的身影,在他的躯体周围形成了一片朦胧而黯淡的辉光。 这辉光正是夜之主宰降下的恩泽——那位宽容的古神容许最后一位梦境居民继续任性下去,容许一个本应回归故乡的子民滞留在梦境边界,这对于强大的神明而言倒算不上什么消耗,但贝娜黛朵总觉得……纳什有他该去的地方,对方就这么在现实世界赖着并非明智之举。 “所有人都已经从梦境中醒来,夜之主宰也在渐渐回归,返回夜幕不好么?”贝娜黛朵看对方不说话,忍不住继续说道,“夜幕是你们的故乡,在女士的国度中有温暖而永恒的长夜,对于已经从梦境中苏醒、回忆起了自身本质的暗影住民而言,应该是‘那边’生活起来更惬意一些吧……” “或许吧,我大概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不过时日未到,毕竟你也知道……要回去很容易,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纳什终于呼了口气,带着笑容慢慢说着,“而且你不觉得我留在这儿挺好的么?起码有个人配合你鼓捣那些‘古堡鬼怪’的戏码……” “哈……”贝娜黛朵叹了口气,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无力,“你该不会真觉得一个‘塔灵’会有孤独寂寞这种情绪吧?我都在这座高塔中运行不知多少年月了,中间又不是没有过被设置成待机状态的时候。你要真是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那还是算了,趁早回去还能让夜之主宰少操点心——所有人都回家了,就你一个在这儿赖着,小心时间长了祂骂你。” 听着贝娜黛朵这絮絮叨叨的念叨,纳什却只是笑眯眯地抱着胳膊,等到对方没词了才慢悠悠说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以一位古神的心胸,女士还不至于计较此等小事,我在这里滞留几个世纪对祂而言也只是一粒微尘的起伏罢了——但这粒微尘的起伏却足以让一个凡人选择一段从未有人想过的、大胆而有趣的人生。另外……” 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贝娜黛朵:“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大度,女士回归的消息传来那天,伴随着全境迷雾涌动,整个千塔之城半数以上的魔法机关都混乱了三小时以上,所有人都查不出来原因,但我可是始终监控着这座高塔的,那明明就是你宕机……” 贝娜黛朵顿时瞪起眼睛:“不是说好了这事儿不再提的么!”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我就不明白了,现在这儿又没别人,”纳什举起双手一边投降一边说道,紧接着摇了摇头,“就这样吧,紫罗兰王国有史以来最值得骄傲的造物,以及紫罗兰王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我们一起留在这里,或许几十年,或许几个世纪,或许更久,至少当有人造访这里的时候,我们可以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有一个凡人国度存在过……” 贝娜黛朵想了想,脸上露出愉快的神色:“哦——失落百年的古代王国,被暗影笼罩的遗忘古堡,在无人空城中摇晃前行的空洞铠甲与侍从罩袍,还有一个持续运行的古老塔灵,以及一个困在高塔中絮絮叨叨的幽灵国王,懵懂无知的冒险者踏入其中,从塔灵与国王口中听到那些被世人遗忘的历史,然后带着财宝与荣耀满载而归……这倒是个不错的故事,我喜欢你的点子。” “我可不是这个点子!”纳什顿时瞪起眼睛,“而且我什么时候就变成被困在塔内的幽灵国王了?女士给我降下赐福只是为了确保我能在现实世界维持稳定罢了,我想出门还是可以的……至少在昏暗宫廷周围走走问题不大吧?” 贝娜黛朵只是笑着,看着纳什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过了几秒钟才悠悠说道:“当初的‘纳什亲王’可不会像这样说话……” “当初的贝娜黛朵也不会从火堆里跳出来,更不会指挥着仓库里无人打理的铠甲在走廊和露台上走来走去,”纳什摇了摇头,“只能说我们以前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 “其实现在也很无聊——我从未见这座城市如此安静过,”贝娜黛朵随口说着,她那虚幻的身影慢慢飘到了平台的边缘,在曾经拱卫着“夜之眼”的钢铁护栏边缘停下,探头望着那片在黑暗中无限蔓延的城区,“看着这座城市,我就想到了人类中某些喜欢胡思乱想的学者曾提出的天马行空的问题……曾有人假设每一个梦境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而这些梦境世界中都是误入其中的访客,那些学者很好奇,当那些误入其中的访客都离开之后,梦境世界是否还在运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看,我们眼前的就是答案。” “作为一个塔灵,你的想象力有时候未免过于丰富了一些,”纳什叹着气摇了摇头,“你不能拿神明的梦境和凡人的胡思乱想作比较,更何况整座千塔之城不仅仅是女士的梦境,更是神国边境和现实世界的交叠产物。事实上如果不是几十万年前的污染突然出现,这座城中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居民出现,甚至也不会有什么梦境中的紫罗兰王国……” “是啊,不会有什么紫罗兰王国,也不会有我这个‘紫罗兰人最骄傲的杰作’,”贝娜黛朵随口说着,“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我倒是应该感谢那个引发了污染的‘不速之客’——虽然你和其他人在猛然意识到过去漫长时光中受到的污染和蒙蔽时好像都挺火大的……” 纳什耸了耸肩,没有回应贝娜黛朵最后的念叨,他只是转过身来,和这位“紫罗兰王国的骄傲杰作”并肩站在夜之眼平台的边缘,在夜风中长久而静默地伫立着。 “你说……将来真的会有更多人来造访这座被夜幕笼罩的城市么?”贝娜黛朵突然说道,“我不是说那些收到邀请的探索者,而是更多的普通人……真的有冒险者有胆量穿过整座岛上的暗影密林,来这座阴沉而孤寂的城市中探寻什么古老王国的记忆么?” “我哪知道,反正就目前看来,要穿过密林中的漫漫长夜抵达紫罗兰岛深处对普通人而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并不是谁都像那位‘大冒险家’一样有着无穷的勇气和热情来探索这样一个失落之国……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这就开始感觉到孤寂了吧?” “塔灵怎么会有这种情绪——我只是怀疑你能不能扛得住几个世纪的寂寞。别忘了你刚才可是夸下海口的,要在这座空城中陪我很多很多年……” 璀璨的星空下,一股夜风吹过了昏暗宫廷的上层平台,曾经簇拥着夜之眼的护栏和支柱在风中呜咽着,篝火摇晃间,这座古老王国中最后仅存的两人又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争论——争论谁会最先感觉到寂寞,争论谁会后悔在梦境苏醒时分那个冲动的决定,争论当几个世纪的岁月流逝之后,这座因一个错误而诞生的梦境之国是否还会被人记起,是否还能在尘世间留下些许传说…… 而在同一时间,在远离尘世的暗影神国,一望无际的灰白色沙漠中骤然响起了一声叹息,这叹息在天地间回响,令整片沙海都寂静了片刻,随后无序之风再度卷起,纷纷扬扬的沙尘如雾般在空气中起伏,簇拥着那伫立在天地间的巍峨王座。 王座前的一根石柱顶端,厚重的黑皮大书突然微微开合了一下,维尔德仰望着王座上那个如乌云般的身影,他的声音从书中传来:“女士,您为何突然叹息?”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夜女士的声音从天空降下,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那片朦胧的暗影中俯瞰着下方的沙漠,“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之前不小心用梦境创造出来的那个‘国度’中出现了一个性癖很奇怪的家伙……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回归’的。” 听着夜女士用一如既往的慵懒语气说出来的话语,维尔德却一下子愣住了,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自己有没有听错,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女士,您刚才说……什么癖来着?” “第六期第四章第十二条。”夜女士随口说道。 维尔德:“……啊?” 大冒险家满脑袋问号(虽然现在他已经没有脑袋),完全不知道这位令人敬畏的古神在说什么——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上次翻看了他书页里的东西之后这位古神就有些怪怪的,主要体现在偶尔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或者突然问自己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这可跟以往被要求讲故事不一样,讲故事那好歹还跟他的专业经验有点联系,费点脑子(虽然现在他也没有脑子)生编乱造还是能对付出来的,反正夜女士也不挑里面的逻辑和细节,可现在这位古神时不时蹦出来的稀奇词汇跟古怪问题他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夸张点说那些玩意儿听着跟从另一个世界冒出来的不可名状低语似的,有时候他都不知道那些单词是怎么硬组成一个词组的…… 然而夜女士显然没有在意大冒险家在纠结什么,她只是靠在自己的王座上又寻思了一会,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大冒险家先生,你是一个法师没错吧?” “是的,女士,”维尔德立刻答道,心中庆幸女士终于开始问一些正常的问题了,“在成为冒险家之前,我首先是一名还算强大的法师,关于魔法领域……” “那你们法师会爱上用魔法创造出来的灵体么?比如塔灵或者魔偶之类的,”夜女士的声音从天空降下,“或者是跟魔镜以及羊皮纸上的异性幻象陷入爱情……” 维尔德立刻就觉得自己刚才庆幸早了——夜女士的奇怪症状这怎么还越来越严重的? 大冒险家有些纠结,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艰难开口:“这个……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到‘法师’这个群体的,虽然我们中有很多人都因过于沉迷魔法研究而被旁人认为性格古怪,甚至确实存在一些因为法术试验后遗症而精神出现问题的施法者,但总体上,我们这个群体在异性方面的取向还是正常的,起码我不会对羊皮纸和魔镜上的幻象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维尔德说完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让夜女士满意,足足等了好几秒钟之后,他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看来你的纯度还是不够啊,大冒险家先生。” 维尔德一封面懵逼:“纯……纯度?女士,我不是太明白……” “第五期第三章第四条。” 维尔德:“……啊?” “不,没什么,”王座上传来的声音好像有些迟疑,“我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自己好像低估了在建立‘锚点’之后从‘那一侧’传来的信息所产生的影响,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如今只不过是在回流而已。比起这些……好像该做些正事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那巍峨的王座上,如乌云般的身影慢慢抬起了头颅,夜女士从王座上起身,一只手拿起了之前靠在王座旁边的黑白权杖,另一只手则遥遥指向远方的沙尘。 顷刻间,盛大的风暴便在沙漠中席卷而起,难以计量的灰白色沙尘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规模惊人的旋涡,紧接着这旋涡又渐渐倾斜,调整成为一道垂直在沙漠上空的、仿佛通道般的巨型裂隙! 维尔德本还想再跟夜女士打听一下她口中的“回流”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却突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一边关注着沙漠中那道旋涡的动静一边询问:“您终于要……开始了?” “锚点发生器用了些时间来重置模式,好在起航者留下的东西还没那么容易损坏,”夜女士随口说着,而在王座前方的沙漠中,那道由暗影沙尘形成的裂隙也在渐渐形成,并映照出了某个遥远国度的光景——剧烈晃动的模糊光影间,依稀可以看到那边有着丰沃的良田、澄澈的大河以及笼罩在穹顶下的花园,“也要感谢某些小家伙在苍穹站中的活动,以及凡人们在尘世间对心灵钢印的‘松绑’努力,这个准备过程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一边说着,夜女士一边拎起了手中权杖,她慢慢迈开脚步走下王座,走向远处那道光影闪烁的裂隙,而在她身后,在那巍峨王座表面,无数玄奥复杂的纹路则在渐渐亮起,并迅速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那正是位于苍穹站深处的“锚点发生器”表面所铭刻的图腾花纹!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全功率运转 亘古而巍峨的暗影王座表面,闪烁的光流凝聚成了玄奥复杂的纹路,让那原本古朴斑驳的王座一时间仿佛被琉璃灌注,而在王座的靠背上,原本隐藏起来的点点辉光也在逐渐浮现,并迅速形成了一幅不断演化、不断更新的星图,伴随着夜女士向远方那道裂隙每迈出一步,这些纹路与星图也显得愈发清晰,而在更加遥远的某处,在视线所无法触及的远方,轰鸣声正在逐渐响起。 石柱上的维尔德被这变化所震慑,尽管他多多少少知道夜女士在筹备一件大事,而且这件大事已经到了可以实行的时候,可他并未想到这会引起如此大的动静——甚至会引动星图的力量,这位大冒险家忍不住“看”向已经走下王座的夜女士:“我现在能问一下么——您到底打算做什么?您不是说星图这东西是起航者封存起来的礼物,不到使命履约之日都无法启动么……” “当凡人以自身之力松开枷锁,使命履约之日也就到了——当然,我确实在自己的‘权责范围内’稍微用了点小技巧,但这是合理偏差,”夜女士的心情似乎很好,祂站在那道规模宏大的旋涡裂隙前,扭头回望着自己的王座,不断亮起星图倒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如遥远群星闪烁,“虽然成年礼必须独自完成,但既然他们已经走在正确的方向上……那我稍微推一把应该也无可厚非吧?” 维尔德沉默了两秒钟,忍不住开口:“……这样不会导致尘世轨迹偏离起航者的设计么?您确认起航者对此不会有意见?” 夜女士笑了起来,转身走向那道不断旋转的旋涡,伴随着远方的轰鸣声逐渐如雷霆迫近,祂的话语也自天空降下:“起航者从未规定过尘世众生的命运——因为他们自己也是尘世众生。” 话音落下,这位气势惊人的古神已经一步迈入了那沙尘旋涡,而伴随着祂的身影消失在这暗影神国,从遥远天边不断传来的轰鸣声也瞬间止息,突如其来的寂静带来了突如其来的“凝滞”,转瞬间,整片暗影沙漠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甚至包括天地间动荡的风,包括那些在王座附近被扬起的沙尘,也包括暗影王座上游走的光影。 一种仿佛永恒的暗淡黄昏色彩覆盖了整片天空,那是与夜女士的眼睛同样的颜色——在这由黑白灰三色统治的暗影世界中,唯一的“彩色”就是这种琥珀色。 轰鸣声弥漫在整个舱段内,那低沉可怕的声响就仿佛是有一头不可见的巨兽正匍匐在遥远的舱室中,在黑暗中发出摄人心魄的低吼,而伴随着轰鸣声一同传来的,还有脚下地面的微微颤抖、附近灯光的不断闪烁,以及某些控制终端上突然浮现出来的大量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符与嗡鸣声响。 正在带队重启某处生态舱段能源节点的尼古拉斯·蛋总第一时间感知到了附近能源管线中的异常浪涌,他体内传来一阵奇异的金属共鸣,紧接着便拔升了高度,“看”向传来轰鸣声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重启一个能源节点不应该有这么大动静的……” 铁人指挥官爱丽丝第一时间激活了双脚的磁力机构,这是她在这座古老空间站中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积累的经验——异常的能量浪涌及机械振动往往伴随着重力失控,即便没有重力失控,用磁力锁固定身体也有助于应付各种突然事件:“不清楚,我们还未触动这里的任何设备。” 尼古拉斯飞快地转身看了一眼前方那片规模庞大、灯光暗淡的舱室,看到在高得惊人的穹顶之下是一片几乎可以用“广袤旷野”来形容的土地,视线中是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平原、丘陵和已经干涸的人工河,枯萎的植物碎片散落在荒芜的大地上,远方的黑暗中则可以隐约看到废弃的屋舍与塔楼。 如果不是这片“大地”两侧还能看到高耸的合金壁垒,还能看到映射着星光的高强度聚合物窗口,如果不是上方还有古老的天气控制系统以及黑沉沉的穹顶建筑,仅看着眼前这片荒芜土地的话,恐怕他都很难相信这里其实是一座古老空间站的内部,是远离大地的太空深处。 “能量浪涌不是从这里发生的……”尼古拉斯其实并没有专注于眼前的生态舱景象,而是在感受着那些位于大地深处的、被层层防护包裹起来的古老能量管线,在简单地判断了一下之后,他便排除了能量浪涌与眼前这处舱段的能量节点之间的联系,“轰鸣声最初好像是从舱段另一端传来的……目前谁在那边?” “阿莎蕾娜女士正带领着一批技术人员在巡检各处走廊,”铁人指挥官爱丽丝飞快地说道,“我已经给她发消息了,请她沿着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寻找线索,看站内是否出现了新的异常区域……需要把他们那边的画面接过来么?” “接过来,”尼古拉斯飞快地说道,“另外让刚才前往左侧回廊的小队原路返回——这座空间站可能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在情况探明之前不要贸然前往陌生区域。” “是,指挥官。”爱丽丝点了点头,同时已经接通了和阿莎蕾娜小队之间的数据通讯,伴随着信道接通,她的一只眼球突然向后退去,而一枚晶莹剔透的投影晶体则取代了眼球的位置,晶体中投射出闪烁的影像,并迅速稳定为一个第一视角的、在走廊中快速穿行的画面,阿莎蕾娜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尼古拉斯指挥官,我们正在沿着主轴走廊检查各舱段。” “发现什么线索了么?”尼古拉斯飞快地问道,“轰鸣声是从哪传来的?是空间站外壳被什么东西击穿了么?” “目前无法锁定轰鸣声的来源,这声音在壳体内发生共鸣,混成一片,”阿莎蕾娜一边跑一边说道,“不过目前轰鸣声正在迅速减弱,而且没有听到后续警报,也没有感觉到气流骤变,我觉得可以初步排除空间站受损的可能……一路上我们见到了很多正在自行启动或重启的终端设备,还有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交互界面,我觉得这更像是什么东西被突然启动了……” “……注意安全。”尼古拉斯沉默片刻,只能这么交待了一句,然后默默等待。 苍穹站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以让眼下他所带领的这点人手感觉绝望——一开始的时候这情况还不明显,因为他们所探明的舱段总共也就只有轨道交通舱附近,几百人的探索队伍分成十几个小队完全可以兼顾到每个角落,然而随着探索和修复工作不断推进,被重启的舱段甚至环带越来越多,这点人手便很快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而且随着探索和修复工作持续进行,尼古拉斯等人也逐渐确认了这座古代空间站的硬件本身并没有太大损毁,除去一开始发现的那个撞毁区之外,整个空间站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结构其实完全没有损坏,就如一开始推测的那样——这奇迹般的工程学造物应该只是因为几十万年前的逆潮污染而陷入了保护性休眠的状态,只要用恰当的方式重启其能源节点,它就能大片大片地苏醒过来。 这导致了修复工作比预想的顺利,也导致了人手不足的窘境早早出现。 “……如果高文陛下那边的母星屏障计划推进顺利,这里人手不足的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有所改变,”卡珊德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尼古拉斯的思考,看起来这位深海女巫也正好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现在我们投放在苍穹站里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不知道他们最终会选择走哪一条路,”尼古拉斯沉默片刻,球体内传来嗡嗡的声音,“机械工程和金属冶炼的事情我倒是擅长,可涉及到如何保全一个文明……就有点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你们呢?你们海妖应该是不受魔潮影响的种族,这时候压力应该没那么大吧……” 卡珊德拉沉默了片刻,尾巴尖仿佛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戳着圈圈,过了一会才摇摇头:“恐怕也没那么乐观……你应该知道,我们海妖如今已经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的‘魔力’了……” “啊,我倒是听说过,”尼古拉斯上下浮动了一下身体,“据说你们以前无法感知魔力,因此社会发展和技术复苏的进程也陷入了长达几十万年的停滞,直到最近一段时间,你们才成功‘进化’出这方面的感知能力……难道你的意思是这让你们也成为了受魔潮影响的种族?!” “目前还只是猜想,但理论支持这个猜想,”卡珊德拉耸耸肩,“魔潮是‘在宇宙起源震荡影响下的观察者效应失控’,而魔力是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介质和载体……我们海妖曾经完全无法观察到这个世界的魔力,因此不管观察者效应再怎么失控也跟我们无缘,我们只能看到陆地上的文明莫名其妙地狂乱、自灭,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适应’了这个世界。” “那听上去这种‘适应’对你们而言似乎反而是坏事,”尼古拉斯愣了一下,不由得语气复杂地说道,“这让你们从一个免疫魔潮的天选之族变成了会被魔潮毁灭的‘凡俗物种’……” “几十万年都只能匍匐在海床上,在对一艘古董飞船的敲敲打打以及对久远辉煌历史的追忆中虚度光阴的‘天选之族’么?”卡珊德拉笑着,“是放弃沉溺安逸的资格来换取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还是以放弃族群发展为代价来换取暂时的安逸——这安逸对于很多普通种族而言已经长久的仿佛永恒,这对很多人而言似乎都是一件很难选择的事情啊……” 说到这里,这位已经存活了悠久岁月的深海女巫摇了摇头,语气幽幽:“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期待那个充满可能性的未来。我们海妖并不欠缺‘时间’,而且已经虚度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即便最年轻的姐妹,也已经在这个一成不变的星球上耗去了十万年光阴……可是,尼古拉斯指挥官,石头可以在一颗星球上‘存在’数十万年,甚至数百万年,但你会羡慕石头的这种‘长寿’么?” 尼古拉斯沉默片刻,语气中有些感慨:“我还以为海妖不擅长思考这种深邃又感性的问题。” “我们海妖中也是存在思维深邃的哲人和敏感纤细的艺术家的,”卡珊德拉用尾巴戳了戳地面,似乎对尼古拉斯的刻板印象有些不满,“哪个种族都有喝高了的时候是吧……” 尼古拉斯总觉得对方后半句话好像有哪不对,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从通讯中传来的声音便突然打断了他和卡珊德拉之间的交谈——阿莎蕾娜的声音猛然响起,带着浓浓的惊愕和不安:“我们找到了!尼古拉斯大师——锚点发生器状态不对!”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到了阿莎蕾娜传回来的画面上,下一秒,现场便安静下来。 阿莎蕾娜的小队已经抵达了安置着锚点发生器的“暗影大厅”,此时此刻,她和她的队员们便站在那巨大的支柱脚下,仰望着它那直达穹顶的外壳,以及那外壳上令人惊愕的流光溢彩。 数不清的光流正在沿着锚点发生器表面的花纹游走,低沉的嗡嗡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而在它那如同某种古老图腾般的外壳周围,一幕幕大规模的全息界面正从高空垂下,惊人的数据、字符以及超出认知的图形正在所有的界面上流淌,刷新,宛如暴雨从天而降! 阿莎蕾娜站在暗影大厅中,被低沉的嗡鸣、激荡的能量、机械装置的震颤所包围,如站在一道风暴中央,心神震撼。 毫无疑问,锚点发生器正在全功率运转。 但是……为什么? 站在大厅中的阿莎蕾娜和通讯频道另一端的尼古拉斯异口同声:“立即报告(高文)陛下!” …… 同一时间,远离尘世的深界之中,众神国度如过去的千百万年一样沉沦起伏。 仿佛永恒不变的混沌黑暗笼罩着深界周围的“深海”区域,而来自尘世众生的思潮则涤荡着这片混沌最中央的投影群,在这些被称作“神国”的投影群中不断卷起大大小小的波澜。 众生思潮的力量维系着每一个神国强大却又脆弱的秩序,维系着它们长久而又短暂的平衡,在凡人们集体潜意识的“定义”下,这些“众神之国”静静运行着,它们中有许多已经偏离了最初诞生时的轨迹,有一些甚至已经靠近了深海那无序狂乱的边缘,自身也呈现出了失衡歪斜的倾向——但在神国整体庞大的体量面前,这所有的变化都显得异常迟缓。 而就在这样迟缓的、庞大的,仿佛永恒一般的投影群中,一抹不协调的光影骤然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位巨人般的古神,一袭华美而又神秘的衣裙如同乌云般在黑暗中舒展。 夜女士手执黑白权杖,从激烈震荡的光影中走了出来——直接站在诸神国度之间的混沌黑暗中!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串门 深海,这里是世界的底层,宇宙的基石,是现实与物质的秩序之光皆无法触及之地——在原始且混沌的“背景震荡”中,来自真实宇宙的万物皆无法在其中立足,唯有经过层层界域的扭曲和重塑,万物才能以“投影”的方式出现在这片黑暗深处。 即便是强大的众神,也必须遵从世界自身的规律,众神的神国便是深海中规模最大、结构最稳定的投影群落,尘世众生在漫长时间中对特定目标的“想象”和“信念”塑造了这些投影的秩序和形态,众神则与这些神国一同在这些由思潮厘定出的轨迹中精准运行——换言之,在这些神国的屏障之外,在尘世众生的思潮不曾照耀过的地方,对于众神而言便是极其危险的“虚无死域”,任何偏航都是不被允许的,站在不受神国屏障保护的虚无黑暗中更是一件足以泯灭自身的事情。 但凡事总有例外。 有一些神明,祂们成功挣脱了神位束缚、不再会因偏离思潮便陷入疯狂,祂们可以有限地在深海中活动,只要不进行长时间逗留、不过于靠近那些由思潮支撑的神国投影,这种探索便安全可控——这方面的杰出代表是闲着没事就来深海遛一圈,经常站在安全距离上眺望别人家院子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女士。 而还有一种神明,祂不但挣脱了神位束缚,不再受限于思潮的规则,甚至还得到了起航者的设备支持,背靠着强大先进的天顶星技术,那祂便可以做一些更惊世骇俗的事情——比如此刻正准备搞个大新闻的某位上古神明。 夜女士静静地站在神国之间的茫茫黑暗中,眺望着不远处的一道微光穹顶,祂那如乌云一般的躯体表面此刻正泛着无数细碎流光,游走的光影形成了仿佛屏障一样的结构,保护着祂不受周围深海环境的影响,让祂在这混沌黑暗的世界基底维持着自身存在稳定。 “……自检……锚点发生器运转良好,”夜女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躯体,目光落在那些覆盖在自己体表、不断闪烁游走的光点上,这些流转的光影间依稀可以看出和“锚点发生器”表面的“图腾浮雕”相似的纹路,“看样子能支撑很长时间,真不错。” 祂一边嘀咕着一边抬起头来,看了前方那道闪烁微光的神国穹顶一眼,在那半透明的氤氲光幕深处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色——那里有肥沃的原野,丰收的花园,流淌着蜜酒的河流,以及在花园中宴饮的圣灵虚影和神明。 这一切,初看欣欣向荣,但若是想到这一幕已经持续了千百年甚至更久,那便只觉得诡异莫名。 “不过之前还以为能直接传送到屏障里面……结果还是要自己想办法进去么,”盯着那边看了一会之后,夜女士摇了摇头,“不过也是好事,这起码说明这座神国的状态还不错,强烈的排斥力意味着稳定的基础结构……但愿这意味这它整体上也更抗揍……” 话音落下,这位古神在黑暗虚无中迈出一步,下一秒,祂那巍峨的身影便来到了那座神国屏障的边缘,随后祂伸出手碰了碰屏障外壳,又像是确认其硬度一样曲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屏障表面随即泛起层层涟漪,这让祂露出一丝微笑。 “还挺硬……看样子不管在什么时代,‘丰饶’的概念都是在尘世众生心中扎根最深的一环么……”祂轻声嘀咕着,随后微微退开半步,仿佛早有准备般在虚无中轻轻一招手,瞬间便有一道灰白色的光影突兀浮现在祂手中,那光影无凭无依地在黑暗背景下卷曲蠕动着,出现的瞬间便有了在深海环境中消散、失控的倾向,但下一秒它便在锚点发生器的力量下重新变得稳固。 立于神国屏障之外的巍峨古神略作思索,便将这光影裂隙随手绑在了黑白权杖的顶端,另一只手则在黑暗中随手一抓,一团不断旋转的暗影沙尘随即出现在祂掌心,这沙尘迅速凝聚、压缩,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团蕴含着惊人力量、不断震颤的灰白色核心——这核心中蕴含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指向性是如此明显,以至于丰饶神国的屏障几乎一瞬间便有了反应! 层层涟漪开始凭空出现在屏障外壁,并向着夜女士所注视的方向飞快聚拢,然而后者对这种基于本能的“抵御”手段只是微微一笑,祂随手便将那枚能量惊人的灰白色核心搭在了被绑在权杖顶端的暗影裂隙中央,接着手臂舒展,如弯弓搭箭般向后一拉,再一松……“砰!!!” 黑暗混沌的深海中本来不会有声音传播,然而这一刻,一声低沉的闷响却如有实质的波浪般猛然间传遍了整个神国投影群! 丰饶神国内部,晴朗明媚的天光下,那永恒丰收的花园中正在举行着永不落幕的盛宴,在流淌着酒与蜜的河流两岸,依托神力运行的灵体生物正在欢快起舞,挂满果实的大树与灌木丛间,面容模糊的圣灵正在往来穿行,一张长长的餐桌被放置在花园中央,餐桌上摆满了尘世众生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味、最丰足的佳肴美酒,受选的圣灵在餐桌两旁开怀畅饮,持续着那永不休止又毫无意义的盛宴。 而在餐桌上首,三位美丽的女神正静静地坐在绿草与花环中间,带着温和恬静的笑容注视着神国中的一切,祂们皆有着美丽的女性面容,身姿优雅,金发如瀑,头上戴着以麦穗、青草、鲜花编织而成的饰物,祂们的下半身却形如麋鹿,在天光照耀下,那浅棕色或淡金色的皮毛表面仿佛泛着一层薄薄的光雾。 大地母神、生命之母,丰饶三神中的长姐“盖亚”;丰收女神,丰饶三神中的二姐“伊芙”;春之女神,丰饶三神中最小的妹妹“芙洛拉”——祂们正是尘世众生想象中执掌着丰收与大地的神明,是这穹顶之下永恒的主人……以及囚徒。 在这仿佛永恒的、毫无意义的、一成不变的盛宴中,三位女神中最小的那一位突然眨了眨眼睛。 “祂会明白我们的意思么?”这位女神打破了那如同雕塑般微笑俯瞰神国的姿态,自言自语轻声开口。 “很难说……尽管祂曾是精灵的主神,而且与我们的起源关系密切,但祂早在三千年前便切断了与神座的联系,也不再关注这片深海中的事情……”长姐盖亚轻声说道,“更何况我们留下的信息又过于隐晦、细微,恐怕即便祂注意到了,也无法解读出任何东西。” “但这已经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极限,”丰收女神伊芙也突然从那种如同雕塑般的“永恒微笑”中挣脱出来,祂的语气中带着叹息,“越过神权边界,在不触动神性的情况下向尘世释放消息,我们能成功踏出这一步就已经近乎一个奇迹了……” 春之女神芙洛拉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看向了自己与另外两位姐妹的身后——在祂的视野中,祂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道道凡人无法理解、无法窥见的阴影,那些阴影从祂们姐妹的身躯周围逸散出来,朦朦胧胧形成了如同锁链一般的幻象,并沿着大地上丰美的绿草和鲜花一路延伸出去,而在这每一道锁链的尽头,在周围每一丛灌木、每一株果树的阴影间,在河流的底部,在泥土的缝隙中,全都浸满了某种仿佛血污一般的、黑暗而蠕动的恐怖。 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异象,是可以让凡人发疯的真实——就在这神国之内,在这表面看起来祥和、美好、丰沃的万物之间,其实每一个夹缝和阴影里都隐藏着正在不断滋长的、污浊疯狂之物。 只不过现在这些不断滋长的“异象”还未越过那个可怕的平衡点,秩序与理性的一面仍然在这里占据着上风,因而三位女神眼中所看到的仍然是一个祥和与平静的国度……至少,当祂们不仔细去看的时候是如此的。 “我们至少比其他神明幸运一些,”丰收女神突然说道,“我们有姐妹三人,遇上事情还可互相商议,遇上恐怖还可互相鼓励,即便去做些越界之举,也能相互监视,防止在边界附近失控。” “边界……”长姐盖亚轻声自言自语着,祂抬眼看向了远处,越过这片花园的边界,祂这位在三神中最早诞生的神明可以看到一些比两个妹妹所见的更多、更真实的事物,“边界的变化速度正在越来越快,千百年来,凡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变化从未像今天这么剧烈过。” 丰收女神伊芙微微摇头:“但正是这种‘变化’,让我们有了现在这样自由思考和商议的机会。” 听着两位姐姐的交谈,春之女神芙洛拉却只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在祂的注视下,那双手突然变得虚幻起来,如同出现重影一样呈现出了模糊且分裂的轮廓,这一幕就仿佛有两个“祂”正重叠在一起,却又在重叠的过程中出现了某种错位。 “事实上凡人们建立的那个‘神权理事会’已经发挥作用,我们的神性和人性部分正在渐渐分离,不是么?”注视许久之后,这位最小的女神才突然打破沉默说道,“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更大胆一些,就像已经成功的那两位——我们的神性部分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只会依照规则运行,而我们的人性部分如果行动够快,就可以迅速完成切割……” “我们讨论过这个方案,不行,”长姐盖亚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芙洛拉的话,“虽然我们的人性部分和神性部分已经有了分离的征兆,但这种分离还远未达到能够贸然行动的程度,向尘世传递消息已经是在边界上试探,再往外迈一步,我们恐怕瞬间就会失控。” 二姐伊芙同样也摇了摇头:“有些成功是不可复制的……撞击苍穹需要有对自身力量和疯狂临界点的极致掌控,神权逃逸则需要长达数千年的准备和对‘魔网’的深入理解,但我们既不是前者那样经验丰富力量强大的古老神明,又没有后者那样充足的准备和学识,随随便便越界行动,只能招致疯狂——而这疯狂的后果所吞噬的不只是我们自己,更有数不清的凡人。” 芙洛拉沉默下来,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祂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是啊……总不能害了他们。可我们的时间……” “砰!!!” 一声低沉的闷响突然传遍了整片天地,而这闷响中同时带来的强大气息更如风暴般掠过神国穹顶,芙洛拉的叹息瞬间被其打断,这位在众神中相当年轻的女性神祇愕然地抬头,惊呼出声:“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有某个非常强大的力量撞上了我们的穹顶……”长姐盖亚也立刻站了起来,“但这怎么可能……” 在深海中运行的神国被外来力量“袭击”,这对于并未经历过起航者时代的“年轻神祇”们而言绝对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三位女神同时被这一次冲击惊动,而随着祂们的动作,整个神国的运行也眨眼间发生了变化—— 长桌旁的宴饮一瞬间静滞下来,所有圣灵的身影都仿佛冻结般凝固在原地,在河岸边舞动的灵体们也迅速缩回到了附近的灌木丛和草丛中,平原上的微风不再流淌,花园中的苗木也不再摆动,而层层叠叠的荆棘则迅速从花园的边界生长出来,这些荆棘越长越高、越变越多,很快便如墙垒一般,并开始向着上方蔓延、合拢。 透过不断合拢的荆棘丛缝隙,芙洛拉也终于看到了神国穹顶上出现的那个大洞——某种无法理解的伟力击穿了那层由尘世众生编织出的坚固屏障,恐怖的裂痕从洞口附近一路蔓延到了天空的尽头,尽管此刻那缺口已经开始飞快愈合,可它所呈现出来的可怕景象仍然令三女神惊骇莫名。 随后,花园上空的荆棘屏障终于合拢了。 丰饶庭园被坚固的荆棘墙垒完全覆盖起来,荆棘间散发出的莹莹辉光照亮了三女神所在的“盛宴长桌”附近,神国中流窜动荡的气息也随着荆棘合拢得以平复,芙洛拉这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祂轻轻拍了拍胸口:“刚才那是什么啊……” 这话音刚落,一抹灰白色的“色泽”便猛然间充斥了祂的视野。 这灰白色如潮水般涌动,迅速从荆棘丛向着花园中的万物蔓延,绿草和鲜花皆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甚至连空气中浮动的光芒都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某种死气沉沉的灰白,那些聚集在餐桌周围的虚幻圣灵、灵体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而在骤然出现的无力感中,芙洛拉感觉到有一只手突然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只手冰凉而柔软,似乎蕴含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一个听上去温和无害的声音从春之女神的背后传来。 “我是敲过门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夜女士非常活跃 丰饶三神,农业、大地与复苏领域的主宰,罕见的“姐妹神明”,其信徒广泛但教会整体偏向温和、内敛,尘世众生相信这三位女神执掌着所有与农桑作物领域有关的权柄,相信春季复苏、大地上作物生长以及许多天气变化的规律皆与三女神有关,而由于上述神职的影响,三女神在诸神中属于不善战斗、不喜争端的一类。 但祂们跑得飞快。 夜女士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能跑这么快的身影,她才刚把手搭在芙洛拉的肩膀上,才刚亲切友好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就听到耳边传来几声尖叫,紧接着三位人首鹿身的女神便跟三道闪电似的骤然间冲出花园,撞破荆棘屏障,冲向了神国边境——而且祂们还非常默契地跑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才一眨眼的功夫这三个身影就全都不见了。 不过幸好,光与影的边界无处不在,对于一位从起航者时代就存活至今,而且如今还有异星技术做后盾的古神而言,这些年轻神祇隐匿自身的小手段实在上不了台面——哪怕是在对方主场也是同样。锚点发生器编织出的信息稳定锚让夜女士可以无视掉“异神神国”对自身产生的影响,而三位藏在神国深处的女神则在几分钟后便被祂陆续找了出来。 “你们放轻松些,”丰收花园中央的长桌旁,夜女士缩小了自己的形体,让自己与眼前的丰饶三姐妹差不多体型,又找一个不会引起对方惊恐的距离坐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我只是来串个门,你们不应该对登门拜访的客人这般冷待……” 三位半人半鹿的女神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在凡人心目中,祂们是高高在上的众神,但哪怕身为众神祂们姐妹也没遇上过这种离奇的事儿!这算什么?祂们正好好地在家里开着宴会,吃着烧烤唠着嗑,没招谁没惹谁,突然就让人把神国屏障给砸了,一个强悍诡异到不像话的古神还直接冲进了丰收花园里头,姐妹仨千钧一发之际好不容易跑出去藏了起来,还没藏几分钟就被挨个抓了回来…… 平心而论,这些年尘世变化快,凡人心眼多,思潮与深海中的投影群也始终处于动荡不休的状态,三位女神也已经预见到了风雨飘摇的未来,并为某些不可预料的、前所未有的大事件做了些心理准备,但祂们的心理准备里面可不包括这个……而且祂们相信自己的“邻居们”肯定也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尴尬又紧张的对峙持续了片刻,最终还是三女神中诞生最早、性格最为沉稳的长姐盖亚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祂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位手执权杖的陌生神祇,表情格外严肃:“您是夜女士。” “啊,你们能认出我,这就好办多了,”夜女士露出一丝微笑,看上去对于地母盖亚能够认出自己一事颇为愉快,“不过真没想到,在远离尘世这么多年以后的今天,仍然有年轻的神祇可以第一时间认出我的身份……你是怎么判断的?” “执掌暗影权柄,力量如此强大,当然只能是您,”盖亚微微垂下眼皮,“这世上不存在比您更强大而纯粹的暗影主宰。不过我很意外,您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最强大而纯粹的暗影主宰……”听到对方这充满尊崇意味的言语,夜女士的表情却是有点古怪,祂轻轻摇了摇头,“对一个困于重力的行星‘神祇’给予这种评价可称得上是僭越了,在广袤的宇宙尺度面前,我想我们都没有资格被称作是什么‘主宰’……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我们都受限于自身对世界的认知水平。至于我出现在这里……” 这位执掌暗影权柄的古神突然笑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三位“后辈”:“你们是不是到现在还在好奇,为什么我可以如此稳定地存在于你们的领域中,并且直到现在还没有受到神国规则的本能排斥和反击?” 芙洛拉下意识地仔细打量了夜女士一眼,祂从刚才便注意到对方的身影周围仿佛弥漫着一层细密的辉光,辉光中又有许多细小的亮点在急速闪烁着,这一幕就好像是有两种力量正在这位古神的体表发生激烈冲突,并且冲突的同时维系着微妙的平衡——显然,构成神国的思潮力量已经识别出了领域内的异常入侵,然而不知为何,神国所做出的的所有反击都被消弭了。 “我动用了一些小手段,来规避异神神国的排斥效应,这可以让我在有限的时间内进入其他神明的国度而不受影响,”夜女士淡淡说道,“所以我的时间有限,让我们先来办正事吧。” “……正事?”丰收女神伊芙露出谨慎且戒备的神色,“您到底想做什么?” “帮你们,”夜女士正色道,祂的目光落在三姐妹中最小的芙洛拉身上,“你们的人性与神性部分是否已经出现了分离的征兆?” “……您怎么会知道?!”短暂错愕之后,芙洛拉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您……” “我是避世隐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尤其是发生在思潮层面的事情,我有特殊的观察渠道,”夜女士笼统地解释着,显然并不打算让眼前的三女神知道太多细节,“我只想确认一件事,你们的人性与神性部分是否已经开始分离?分离到哪一步了?” 丰饶三神面面相觑,在几秒钟的迟疑和思索之后,长姐盖亚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祂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张开双手。 下一刻,这位女神的身影便骤然发生了某种变化,祂那凝实的躯体一下子变得虚幻模糊,身体边缘的轮廓也化作了空气中颤抖的虚影,这一幕就仿佛有两个身影同时叠加在了一处,而此刻这两个影子的叠加已经出现某种偏差——随着偏差不断扩大,盖亚那朦胧虚幻的身体侧后方终于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面容模糊的,如同雕塑般冷漠的,正平静俯瞰着整个神国的女神盖亚。 看到长姐的举动,丰饶三神中的另外两位姐妹似乎也终于下了决心,祂们同样张开双手,释放了一直以来有意识控制着的“双重自我”,于是同样的变化立刻便发生在伊芙和芙洛拉身上——祂们的躯体化作双重叠加的状态,一个人性而灵动,一个神性而冷漠。 而随着三女神的这般举动,丰饶神国也几乎立刻便产生了相应的变化——一阵狂风突然吹过远方的旷野,风中夹杂着凄厉的呼啸与不洁的气息,狂风所过之处,所有的花草、灌木、果树竟瞬间呈现出半荣半枯的诡异状态,流经花园的两条大河中也紧跟着泛起了血色的泡沫,污浊的水流中,大量令人不安的暗色团块就如滋生的腐肉般开始尝试爬上河岸,一度隐去身影的灵体和圣灵们也出现了,这些虚幻空洞的“膜拜幻象”衣衫褴褛,如枯骨般站在花园中,空洞地相互注视着。 夜女士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真抱歉,让您看到如此不堪的‘真实’,”丰收女神伊芙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这已经是相对平稳祥和的状态了……” “不必在意,”夜女士呼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们当年……算了,这不重要。我已经确认了你们神性和人性的分离情况,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虽然你们的神国和神性半身已经有了一些失控污染的征兆,但至少,在你们整体跨过那个临界点之前‘分离’现象便发生了,这一季的凡人们做的真的很不错。” “您已经看到了您想看的,”盖亚注视着夜女士的眼睛,“那么您到底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们了么?” “哦,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夜女士笑了起来,声音听上去颇为愉悦,“凡人们正在尝试拯救他们的世界,但仍然高悬于世的众神将是这个过程中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我有一个计划,可以解除这个隐患——但从另一方面讲,如果我帮助过多,凡人的‘成年’也就失去了意义,他们的文明进程中会留下重新陷入枷锁的隐患,所以我只能有限地帮忙‘推动’一下,至于在我推动之后剩下的部分……需要你们配合。” 丰饶三女神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为何,祂们突然感觉这神国中动荡的风比刚才还要凄冷了一些,而在祂们眼前的强大古神却只是继续说着: “……原本我是没有介入的机会的,但凡人们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他们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在那枷锁上撬开了一道裂缝,你们如今的神性和人性分离状态便是他们努力的结果……既然他们路已经走对了,那我帮忙把这道裂缝稍微扩大一下显然也在情理之中,你们觉得呢?” 春之女神芙洛拉心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丝不安,但祂还是下意识抬起头回了一句:“您的思虑深远,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您打算如何扩大这道裂缝?扩大之后又应该……” “你们同意就行了,”夜女士淡淡说道,随后在三女神越发紧张到甚至有些惊恐的眼神中,祂慢慢把那根看上去极为沉重的黑白权杖提了起来,仿佛活动筋骨般慢慢晃动着,“别紧张,这只是一个‘小手术’,我理论经验很丰富……” 伊芙终于紧张地向后退了半步:“等一下,您到底想……” “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夜女士向祂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黑白权杖的顶端已经开始荡漾起层层叠叠的光影,“三位女士,请配合一下,我的时间宝贵,处理完你们这一单我还得去找你们的邻居们聊聊呢……” …… 塞西尔宫,明媚的阳光正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照进室内,宽阔的办公桌前,高文正在伏案工作。 一股熟悉的气息波动突然出现在附近,让高文停下了批阅公文的动作,随后轻车熟路地往旁边的空气中一抓。 下一秒,空气中便析出了一个琥珀,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掌下,被他抓住腰带提溜着。 而这暗影突击鹅比往日更大的聒噪声则在下一秒开始冲击他的耳朵:“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老粽子不得了了啊!我脑子出问题了啊!” 高文这边正准备教训一下这家伙大早上冒冒失失的行为,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竟然嚷嚷的是这个,顿时情绪都被打断了,他表情怪异地把这家伙往旁边地上一放,跟看异星生物似的看着这货:“你路上乱捡东西吃坏肚子了?”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瞪起眼睛,插着腰开始大声bb:“你才吃坏肚子了!我饭都没吃来找你汇报情况你就……” “那你怎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脑子出问题了?”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出声打断,“这事儿我平常提醒你无数遍了你也没承认过……” 琥珀当场就觉得对方这话好像有哪不对,但现在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也顾不上分辨这些言语中的细节,只是使劲挠了挠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我昨天晚上又做怪梦了,而且这次的梦境比往常还诡异离奇,我怀疑这又跟夜女士有关……” 高文听到这立马收起了有些懒散的表情,他知道琥珀平常哪怕再不靠谱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开玩笑,于是立刻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暗影突击鹅:“又是那种连通到夜女士神国的怪梦?这次你梦到什么了?” 琥珀连连摆着手:“这次倒是没梦到夜女士的神国,但我感觉比梦到神国还离谱……” 高文一脑门子问号:“……?” 琥珀回忆了一下昨夜怪梦的细节,一脸认真地跟高文讲:“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用暗影裂隙当绷弓子到处打人玻璃……” 高文一脑门子的问号瞬间就变成了青筋:“……你一大早没事干就为了来逗闷子啊?” “我跟你说认真的!”琥珀顿时急了,“我就是梦见自己用暗影裂隙当绷弓子打人玻璃来着,而且是那种非常清晰非常清醒的梦境,跟往常梦到进神国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我怀疑自己梦到这个场景肯定是受到了夜女士的引导和干扰……” “你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高文瞪着眼睛,“别拿你平常想干不敢干的事都安在夜女士的头上行么!人家堂堂一个古神能在梦境里精神引导你去砸人玻璃?” 事实上高文丝毫不怀疑琥珀确实做了这么个诡异的梦,因为他确信这家伙不会在这件事上骗自己,但他一点都不信对方在这个梦的基础上做出的“推理”——因为他就像信任琥珀的言语一样不信任她在这种情况下的脑子…… 看到高文这个反应,琥珀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好吧,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 高文挑了一下眉毛,刚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脑海中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那是苍穹站传来的紧急联络。 ------------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眼神与配合 琥珀有点紧张不安地站在高文的书桌前,一边继续寻思着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怪梦一边抽出空来偷偷打量着高文的表情,她看到对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脸色有点严肃又有点思索,她还看到对方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叩击椅子的扶手,而这是他思考时的常见动作。 琥珀知道高文正在与苍穹站沟通,她也知道苍穹站上都有什么,知道有一支由尼古拉斯·蛋总带领的三族联合工程队正在那座空间站上执行修复工作……所以,是苍穹站出了状况? 这么胡思乱想了几分钟之后,她突然注意到高文换了动作,后者从那种凝神状态清醒过来,并将目光投向了这边——她知道对方“回来”了,于是立刻忍不住好奇:“哎,苍穹站那边……” “咳咳,”高文不等对方说完便干咳两声,随后表情有点怪异地看着她,“你刚才说你昨晚上做梦用暗影裂隙当绷弓子打人玻璃是吧……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打的是谁家玻璃?” 琥珀的眼神立刻便诡异起来,她上下打量了高文两遍,不太肯定地开口:“你也在路上乱捡东西吃了?” “我跟你说认真的!”高文脸上的尴尬神色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强行板着脸露出认真模样,“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怪梦的细节了?尤其是……绷弓子那一段,所有的画面细节都很重要。” 琥珀被高文这认真表情震慑,赶紧收敛起了继续开玩笑的心思,开始认认真真地回忆自己昨夜梦境,并把梦中所见的细节说给对方听:“……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站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周围全都是看不清楚的、翻滚变形的庞然大物的轮廓,就有点像咱们当初搭乘着哨兵的巡航飞船时看到的那种景色……然后有一片闪烁微光的东西挡在面前,那东西晶莹剔透,看着跟水晶似的……” 说到这她皱起眉,使劲回忆了一下细节才不太肯定地补充道:“那层‘水晶’里面的景象我记不清了,我就记着里面很明亮,很漂亮,是个很好的地方,而且景色似乎在哪见过,然后我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拿起了暗影裂隙,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那屏障给打破了……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高文听到这心生疑惑,不由得问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个很清晰很清醒的梦境么?怎么有这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 “我是现在不记得了,但做梦的时候看到的都很清晰啊,这又不冲突!”琥珀一叉腰,振振有词地狡辩着,“我敢肯定自己做梦的时候是很清醒的,只不过那些记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着一样,早起一睁眼就直接被‘覆盖’住了,所以我才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啊对了!还有件事,虽然我不记得这个梦最后的细节,但我还记得一种感觉……” 高文扬了扬眉毛:“一种感觉?” “愉快,就是非常愉快,”琥珀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着,“就好像是终于干了件一直想干却没法干的事情,或者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麻烦,哪怕具体细节记不清楚,我也觉得自己当时乐的都不行了”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面露异色,颇为怀疑地上下扫视了这货一眼:“一直想干却没法干的事——你欺男霸女去了还是恃强凌弱去了?” “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么!”琥珀非常不满地瞪起眼睛,“我琥珀从小到大一向是乐于助人伸张正义的,哪怕偶尔采用点暴力手段那出发点也肯定是好的,不信你问问军情局那帮小兔崽子,他们哪怕是当初被我揍的最狠的现在提起当年来也是只有感激好么……” “行行行我相信你说的了,”高文看她反应这么大,赶紧挥手表示认可,紧接着便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总之时间好像是对得上的,而梦境中的经历则多多少少能揭示一些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映射,有多少是被扭曲之后的幻觉……” “你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呢?”琥珀一头雾水地在旁边听着,终于忍不住发问,“你还没告诉我呢,苍穹站到底报告什么了?是不是跟那个锚点发生器有关?难道……果然是夜女士有异动?” 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表情认真地慢慢点了点头:“……你猜对了,锚点发生器昨夜出现异常反应,规模很大,数个环带都受到了影响,时间上和你那个‘怪梦’完全对的上,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夜女士在搞什么大动作……但截至目前,现实世界中仍未有任何相关报告上报,你在梦中所见到的东西恐怕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听着高文以如此严肃的态度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平日里再不靠谱的琥珀这时候也不由得郑重起来,然而她的郑重状态刚持续了没几秒钟便突然感觉有点泄气,原因倒不是别的,主要是一想起来这边“指向夜女士的唯一线索”竟然就是“在梦里用绷弓子打人玻璃”,她这心里的劲头一下子就泄没了。 高文当然也知道这个,但他早已习惯了自己身边都一帮奇葩家伙,习惯了这种状况不断画风飘忽的生活,不管眼前的线索再怎么离谱,他都硬是能按着这点线索朝认真正经的方向给分析下去:“锚点发生器发生异动,它从苍穹站的数个环带中调集了大量能量来维持某种‘高功耗状态’,这超出了系统自动运行的边界,所以毫无疑问是夜女士在后面进行着手动操控……” 琥珀一脸不解:“那祂调集这么庞大的能量是要干什么?总不能是拿来干众神吧……” 她这边就是开玩笑般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话音刚落高文便一脸认真地抬起眼皮盯着她:“为什么不能是呢?” 琥珀:“……啊?” “夜女士在为尘世众生准备一场盛大的成年礼,而成年礼这个词不管怎么解释都将无可避免地指向众神,”高文的头脑已经飞快运转起来,种种线索在他脑海中汇聚成异常大胆的猜想,而他向来不介意在做假设的时候让胆子再大一些,“你在梦中看到自己用暗影裂隙去……‘攻击’什么东西,这是一种象征,这或许意味着夜女士也在对什么东西‘出手’。 “此外再结合祂昨夜突然调集庞大能量,还给锚点发生器手动超频……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一位强大的古神采取如此大手笔的行动?祂当初手撕逆潮都用的默频!” 琥珀惊愕地听着高文的分析,目瞪口呆了良久之后才憋不住开口询问:“……默频是什么?” “……这个你先别管,就当是游刃有余的意思,”高文摆摆手,由于他平日里经常给琥珀灌输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导致自己跟这家伙交流起来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以至于有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忘了琥珀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本地人”,像这样不小心就蹦出个超纲词汇的情况也是常有的,“总而言之,夜女士对众神采取行动的可能性非常高。 “当然,就像我之前分析过的,祂应该不会直接像当初的起航者一样直接出手扫清众神——毕竟我们这一季文明的情况和一百八十七万年前截然不同,如今的众神尚处于理智状态,而且凡人诸国还在通过‘神权理事会’这样的组织来有计划地处理心灵钢印问题,这种情况下采取粗暴手段只会让情况更糟,甚至可能导致前功尽弃,夜女士是个维持理智的古神,祂不会这么做。 “所以祂更有可能是在采取某种……‘范围内可控’的手段来介入这个世界,只是我不知道祂到底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祂到底想干什么。 “在当前有限的线索下,我只能分析出这么多。” 高文说着自己“只能分析出这么多”,他所分析出来的东西却已经让琥珀露出了惊愕之色——在如此有限的条件下,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多的干扰因素中,要把思路推进到这一步殊为不易,这所需要的可不只是什么分析能力,更重要的是得有足够飘逸的思路和什么都敢想的胆子。 “你这已经分析的足够多了,”琥珀下意识地感叹着,紧接着又有点好奇,“不过……以‘异神’的身份去插手其他神明的运行,这种事真的能办到么?不是说由于神明的本质是‘思潮投影’,因此祂们互相之间先天隔绝,没有脱离神位的神明一旦和异神产生交流就会立刻精神恶化么?” “……所以,我猜测这正是祂驱动锚点发生器、调集庞大能量的原因,”高文略作沉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时至今日,我们仍未能完全搞明白那个锚点发生器的原理和作用,只能大致判断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才确保了夜女士这个上古神明能在完全没有信仰支撑的情况下稳定存在至今,且同时维持强大的力量——而如果在这个思路上更进一步呢?‘锚点’这个词是可以延伸的,或许,它甚至可以改变夜女士的‘本质’,让祂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众神存在的铁则。 “毕竟,哪怕是所谓的‘铁则’,也只不过是我们根据现有的知识体系汇总出来的规则罢了,而起航者所占据的技术高度,早已超出了我们这些困于重力的生物的理解。” 琥珀若有所思地听着,等高文话音落下之后她才开口:“那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我们该做些什么来应对么?还是说静观其变就行?其实我觉得夜女士应该也不用我们配合些什么。” “夜女士或许不需要我们的配合,但其他存在就不一定了,”高文打断了琥珀的话,他快速地思考着,而且似乎已经有了什么想法,“去通知神权理事会和魔能技术部,我们需要最大功率的反神性屏障,把库存的都拿出来,分别安置在国内各大教会的总部大教堂里。” 琥珀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时候突然就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啥?你要把反神性屏障直接安到各大教派的总部教堂里?!你这不是当着各大主教的面给他们主神套麻袋么?” “他们主神乐意你有什么办法,当初弥尔米娜还主动往麻袋里钻呢,”高文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但紧接着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又没让他们把整个大教堂都用反神性屏障给覆盖起来——哪怕他们能接受,库存的屏障还不一定够用呢。就在各个大教堂里找一处比较靠近圣像的地方安置屏障就行,哪怕只是一个房间,一个角落,关键是要留这么个‘窗口’出来。” “留一个窗口……”琥珀似乎隐约猜到了高文想干什么,这似乎将是一次异想天开又非常合理的行动,相当符合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开拓老祖的个人风格,“然后呢?” “然后在屏障范围内留个纸条——如果觉得不够郑重,刻个石板也行,反正这个由当地教会负责人自己决定,”高文随口说着,“上面就写一句话——如果夜女士曾登门拜访,请在可能的情况下向尘世回应。” 说到这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句话具体该怎么说也可以由当地教会负责人自己斟酌,大体意思不变就行。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留下这些布置之后让闲杂人等远离设置着反神性屏障的区域,仅用远程手段留下监控,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琥珀认认真真听着,但她显然还有点疑虑:“这样……真的可以么?就这么直接给众神‘留言’?” “这个我认真想过了,众神难以直接向我们传达信息,这是因为祂们存在无法控制的精神污染,但反过来的限制其实并没那么大——平常尘世间的信徒们向众神传递的乱七八糟的祈祷还少么?”高文摊开手,“只要没有直接违背教条,凡人向神明传递信息的过程本身就是符合教义且不会招致恶果的。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之后的‘回应’才是关键,这将直接验证我的猜想是否成立。” 琥珀慢慢点了点头,虽然这听上去是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但她知道高文是认真的,不过她同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即便道理上说得通,恐怕也仍有神官会对这种事心存抵触吧……虽然有神权理事会和帝国政务厅在上面压着,但这挡不住他们把这大胆的行动斥为‘亵渎之举’啊。” “斥就斥呗,”高文一乐,“关键在于他们平常不是一个个都那么虔诚地表示想跟自己的神交流,表示想听到神的声音么?那现在夜女士跟帝国默契配合着帮他们把天国专线都搭上了,他们怎么就不敢拨号了——他们拒绝这事儿是不是因为他们不虔诚?那要他们都不虔诚了,当然就是神权理事会派过去的技术神甫和技术修士们更虔诚……” 琥珀寻思了一下,觉得高文说的有道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古神邀约 在关于教会、信徒、神明以及经典解释权的一整套系统中,高文自有着一套方便而务实的逻辑,这套逻辑可能不那么符合传统神官们的习惯,可能不那么符合教会经典中的解释,但它毫无疑问更符合现实世界的运行规律以及目前凡人社会的实际状态。 而与此同时,他又掌握着最高的话语权,掌握着对神权理事会一切行为的最高解释权,这就在实际意义上掌握了界定国内任何一个教会是否属于“正信”的权力。 神权理事会的思潮改造活动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高文不可能像当初炮轰乌鸦台地一样直接摧毁国内所有的传统教会,也不可能用枪炮去强行扭转群体的思维方式,在这个循序渐进的引导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会保留一些虽然因循守旧,但又比较能够接受改造、比较乐意拥护帝国新政的神官群体,而在管理这些较为守旧的神官群体时,他这种对信仰行为的最高解释权就是最好用的工具。 倒也不是没人对他的这种“正信规教”行为心生怨恨,甚至有一些反对者在暗中诅咒,认为他这个铁腕君王在神圣信仰领域的胆大妄为迟早会招致反噬,迟早会因为触犯神权而引火烧身——抱有这种想法的甚至也包括一些支持他统治的人,只不过后者可能是出自真正的担心,担心皇帝陛下的一些大胆行动可能会导致自身和众神的对立。 可高文自己其实压根就没担心过这种风险。 因为他掌握着比旧时代的神官们更先进的理论知识,他知晓比任何神圣典籍更接近真实的真理——就如千年前的忤逆者那样,他这个“离经叛道的人间君主”甚至比那些在大教堂里皓首穷经的主教们更了解他们的主,因而在做某些大胆之举的时候,他都有一个十足的把握:主不在乎。 主非但不在乎,主甚至都想自己跳下来替他把大教堂烧了。 “现在我们并不能确定神明们是否会做出回应,不确定会有哪些神明作出回应——事实上连夜女士是否真的接触了祂们都还是个未知数,”做完一些安排之后,高文若有所思地说道,“但如果夜女士真的采取了行动,那这行动十有八九是针对‘信仰枷锁’的破坏,这符合祂为起航者效力的身份,也符合目前尘世与众神的局势,只要这个枷锁真的有所削弱,我们收到回应的可能性就很高……” 琥珀认真听着高文的分析,这时候突然心有所感:“总觉得这个过程中最关键的就是神明和凡人间的默契啊……双方都只能做有限的事情,传播有限的信息,有时候甚至什么信息都传不出去,只能做个眼神,然后让对面推理……” “是啊,关键的是神明和凡人之间必须配合默契——然而最讽刺的也正在于此,”高文苦笑着摇了摇头,“尘世众生信仰众神,信仰了几百年,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然而正是这种信仰阻断了双方之间真正的了解和默契,那些严格遵循经典行事的神官,你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神明打配合,他们的神明就是向尘世间甩一万个眼神,信徒们也只能分析出一万零一个毫无意义的神谕,他们的主都快在神座上被信仰撕裂了,那帮信徒还在下面可劲儿祈祷呢……” “结果到头来反倒是你这种压根不信神不敬神的家伙成了世界上最了解和理解祂们的人,”琥珀笑嘻嘻地看了高文一眼,“甚至是掏心窝子的理解了。” “其实你说的不太准确,”高文微微抬了抬眉毛,“我是不信仰神,但我信任祂们,我也不敬畏神,但我敬重祂们——尽管曾经我将祂们视作敌人,甚至视作世界上最大的危险因素,但这并不影响我现在把他们当成最棒的盟友,起码在陷入疯狂之前,这些神明可比任何一个凡人国度都要诚恳可信多了。” “好吧好吧,你最厉害的就是这点‘务实精神’,”琥珀摆了摆手,接着随口问了一句,“那除了在各地教堂设置反神性屏障,尝试与众神直接‘对话’之外,还有别的么?” 高文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现阶段就做到这一步,我们还不确定刚才的推测是否成立,也不确定众神的状态是否能承受更进一步的‘接触’,贸然尝试太多很有可能导致某些状态不好的神明越过那个临界点……” 说到这他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啊,倒是有一件事——把幽影庭院的那套反神性屏障也一并升级一下,按最高标准,对整个庭院进行全覆盖。” “幽影庭院……”琥珀大概猜到了高文的想法,“你觉得阿莫恩那边可能会收到丰饶三神进一步的‘联络’?” “毕竟之前阿莫恩在庭院中发现的‘入侵植物’极有可能就是三女神留下的,”高文点了点头,“说不定祂们的情况比其他神明要更好一点,既然这条渠道已经存在,我不介意多押一些。” 琥珀立刻点头:“明白,我回去就安排这事。” 接着高文思索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未遗漏什么,这才呼了口气并让飞速运转的头脑稍稍冷却,随后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琥珀身上,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开,这异样的注视当然没能瞒过后者的感觉,琥珀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高文又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钟,这才用有些担心的语气开口:“你还好吧?” “我没问题啊,”琥珀怔了一下,慢慢露出笑容,“其实我现在多少都有点习惯了,突然冒出来的怪梦,和夜女士之间的‘联络’,手边偶尔出现的奇怪事物……反正这些东西现在也没有影响我的生活,甚至换个角度想想,它们中的一部分还都派上了用场,那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呗——大不了等到有机会跟夜女士见面的时候好好打听打听祂到底想干什么……” 看着这暗影突击鹅如此泰然洒脱的态度,高文心中的担忧虽然仍在,却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你这家伙倒是一向看得开,可惜要找到夜女士哪那么容易,祂堂堂一尊古神还能给咱们捎个信邀请咱们去祂家做客不成……”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走廊方向传来,紧接着赫蒂的声音便随着敲门声从门口响起:“先祖,我可以进来么?来自北方的消息。” 高文怔了一下,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泛起了一丝诡异的感觉,随后也顾不上分析这是不是传奇强者的“直感”便开口回应:“进来吧。” 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赫蒂推门走了进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老祖宗办公桌前的琥珀,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快步来到高文面前:“先祖,维多利亚大执政官传来情报,登陆紫罗兰岛调查情况的小队有了惊人的进展。” 心中那股诡异的“直感”越来越躁动,高文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坐姿,盯着赫蒂的眼睛:“惊人的进展?莫迪尔的小队在岛上发现什么了?” “他们在岛上遇到了……‘人’,”赫蒂说到这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站在旁边一脸莫名其妙的琥珀,“首先是一个名叫‘晨星’的神秘少女,对方自称是军情局的干员,而且……”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赫蒂将来自北方的情报尽数汇报,她努力维持了自身情绪的镇定以及遣词造句的平直准确,然而她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着让高文和琥珀瞪大眼睛的惊人信息量,自称军情局暗影事务科干员的神秘少女,紫罗兰王国消失之后留下的纪念碑群,持续运行的魔法智能,以及最最重要,最最惊人的——来自夜女士,来自千塔之城的邀约。 高文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作为老祖宗的威严——要不是桌子后面空间不够,他怕是当场能跳起来! “以上是情报的全部内容,”汇报结束之后,赫蒂向后退了半步,她显然也知道这些消息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因为她在刚才就已经被这些消息中惊人的信息量给刺激过一次了,“情报中所透露的内容非常惊人,目前尚无法验证‘晨星’以及‘贝娜黛朵’这两个身份的真伪,但她们的存在确凿无疑,紫罗兰岛的核心显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目前莫迪尔所带领的探索小队已经再度出发,向着紫罗兰岛的腹地继续前进,有任何发现都会第一时间联络。” 高文瞪着眼睛好几秒没有动静,直到旁边琥珀小声念叨着“妈耶”一声他才惊醒过来,下意识嘀咕了一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还真有邀请啊……” 赫蒂一头雾水:“先祖,您说什么?” “没什么,”高文摆了下手,扭头看向琥珀,正好也看到对方瞪着惊愕的眼神朝这边望来,“我确认一下,军情局确实是没有什么暗影事务科的对吧?” “当然没有啊,军情局哪个部门不是你亲自批准组建的?”琥珀立刻回了一句,“而且别说暗影事务科了,‘晨星’这个名字我也确定从未听说过——虽然不敢说知道所有干员的名字,但像‘资深干员’这种精锐,我肯定有印象才对,更何况刚才赫蒂汇报的时候还专门强调了那个‘晨星’的古怪之处。” “是啊,我们没有暗影事务科,”高文这时候稍稍冷静下来,刚才因为巨大信息量冲击而有点混乱的思路也迅速得到梳理,线索与理性重新回到头脑之中,“至少目前没有,至少我们已知的范围内没有……” 琥珀突然觉得高文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高文头脑飞快运转,一些大胆的想法已经渐渐成型:“你忘了么,我们确实是有一批军情局干员在紫罗兰岛上失去了联络……” 琥珀怔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你说银眼柯罗德他们?可他们……”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一个猜测,”高文轻轻摇了摇头,“毕竟我们之前得到线索,那些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踪的干员并未死去,而是在夜女士的国度活了下来……军情局的干员都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精锐,不是么?” 琥珀定定地站在那里,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数次,短短几秒钟内不知道想了多少东西,随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如果和上级组织失去联络,则残余人员应立即就地建立临时班组,重建指挥系统,如人员被分割围困,应在重建指挥系统的同时积极组织自救、互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尽全力确保人员存活,保存组织机能……在任何情况下不可坐以待毙,不可放弃使命,维持忠诚,保守秘密,等待支援……”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高文,正看到对方也向自己投来平静的视线。 “你应该相信他们能做到。”高文沉声说道。 “我当然相信柯罗德和当时一同失踪的其他干员能做到,”琥珀下意识点点头,但紧接着又有点迟疑,“可按照维尔德透露的情报,银眼柯罗德他们在一百年前就已经……” “先保持着大胆的猜测吧,毕竟除了这个猜测之外,我们也没有任何别的线索能解释那个名叫‘晨星’的少女的来历了,”高文表情严肃地说着,“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那份邀请——邀请显然来自夜女士,而且是邀请我们前往那座按理说已经消失的千塔之城,说实话,这个出乎我意料了。” 琥珀眨眨眼,努力从上一个话题中脱离出来,看着高文的眼睛:“刚才你还说夜女士不可能给咱们捎个信请咱俩去祂家做客……” “废话,这种事用正常逻辑怎么想得到,”高文有点烦躁地摆了下手,紧接着又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琥珀两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叫晨星的少女在传话里提到‘杰出的护卫’,这说的真的是你么?” “啊?你这反应是什么意思?”琥珀一看高文那怀疑的态度立刻瞪起眼睛,“你身边杰出的护卫那还能有别人?不是我难不成还能是院子里那俩狗么?” 高文想了想,本想说院子里那俩狗有时候都确实比这货可靠一些,但考虑到这话说出来可能会让琥珀当场暴走跑院子里跟狗打架,就硬生生把这话咽回去了,转而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我主要是怕会错意,过去的时候把人给带错了。” “你这怀疑就离谱,这摆明了指的就是……”琥珀下意识说着,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等等,你真的打算去啊?” 高文一摊手:“去,为什么不去?上次龙神邀请的时候我都没犹豫的,都是上古众神嘛。” 琥珀眼睛一转:“说真的,你这类比可不怎么吉利,上次你去的可是塔尔隆德,你看那地方现在啥样……” 高文:“……”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不安的影子 琥珀一句话让书房中的气氛立刻尴尬起来,但这点尴尬显然还不至于能影响到高文的心态,他只是随意一摆手:“你这话说的——塔尔隆德那也不是我炸的啊,而且你现在去找恩雅问问,她肯定还谢谢我呢……” 琥珀:“……行吧,论脸皮果然还是你比较强一些。” “注意礼数!”旁边的赫蒂立刻瞪了这暗影突击鹅一眼,要不是因为老祖宗就在眼前她这时候恐怕都把兵刃抄出来了,“这都好几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没教养的样子!” 听着赫蒂随口对琥珀的呵斥,高文脸上表情却有点怪异,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语气中颇有点感慨地对赫蒂说着:“说起来,感觉好久没听你这么教训琥珀了啊——当初咱们刚在这边落脚的日子里你俩可是没少吵架,偶尔甚至还能动手,这两年我还以为已经消停了呢。” 听着老祖宗如此感慨,赫蒂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尴尬神色,她拢了拢耳朵边的头发小声开口:“毕竟这么多年过来,该适应的也早就适应了……只不过她有时候也实在离谱,您也总不能一直无条件地容忍她。不说这个了,您真的决定接受这份邀请么?恕我直言,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可疑……” “跟‘古神’这种存在沾边,事情不可疑那才是真的可疑了,”高文呵呵一乐,他的心态倒是始终良好,“但不管怎样,这份邀请我还是要接受的,甚至可以这么说,我对此求之不得——夜女士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充满谜团,而现在整个世界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候夜女士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人神经过敏,可如今祂这个‘谜团’却主动想向外展露什么……你觉得我能拒绝这份破局的邀约么?” “……唉,当初塔尔隆德邀请您的时候您也是这个态度,”赫蒂有些无奈地说着,但她很清楚自己无法改变高文已经做出的决定,所以只能点了点头,“不过既然这是您的决定,那我会安排好政务厅方面的工作。但话又说回来……您打算如何赴约?何时赴约?” “这个我还没想好,”高文曲起手指抵着下巴,一边认真思索着一边慢慢说道,“从莫迪尔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夜女士的‘邀请’里似乎还有几分考验的意思,要赴约我们首先得找到那座理论上已经消失在现实世界的千塔之城,然后想办法进去才行。” “是的,首先得找到千塔之城,这是个问题,”赫蒂轻轻点了点头,“维多利亚那边曾派出高空侦察机在空中掠过紫罗兰岛,目视结果是整座岛屿已经完全被森林和荒原覆盖,除了那些分布在旷野区域的‘石堆纪念碑’之外,整座岛上根本没有什么人造物残留,更不要说一座那么大规模的城市了。” “但根据那个叫做‘贝娜黛朵’的魔法智能的说法,千塔之城确实还存在着,而且是‘在现实世界和暗影神国中同时存在’,”这时候旁边的琥珀突然插了个嘴,“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千塔之城还在紫罗兰岛上啊——对方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谎吧?” “那个‘贝娜黛朵’的说法应该是真的,所以我们需要搞明白那座消失的城市到底藏在哪了,这也正是莫迪尔带领的登陆小队在那些森林和旷野中穿行的意义——高空侦察机只能得到有限的情报,登陆部队才可以确定紫罗兰岛深处的细节,”高文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先等莫迪尔那边的进展,至少等他们抵达紫罗兰岛腹地再说。” 高文已经决定要接受夜女士的邀约,但这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要动身,最起码也得等前方的探索人员们找到了千塔之城的线索再说,反正夜女士那边捎来的口信里也没有要求个明确的拜访日期,这就意味着那位古神是给了这边一些准备时间的——想来堂堂一位古神,总不至于是派人捎信的时候忘了定日子吧? 而且即便不考虑这一层,高文现在所处的位置也决定了他做任何事情之前都需要妥善计划和安排,联盟与帝国的事务繁多,虽然有像大执政官这样可靠的副手可以临时处理帝国政务,他也没办法像个真正的甩手掌柜一样说走就走。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有点羡慕阿莫恩,鹿先生这一生是极潇洒的,当初说不干了那就是不干了,一脑袋莽在空间站上滋滋冒血,肋骨打钉眼珠子缝针,起航者的雷达都没反应过来…… 而同样是翘班神明,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他就不羡慕,米娜女士虽然翘班之前的豪言壮语令人动容,然而整个翘班过程却饿了整整三千年,并且现在还被他给忽悠着坐上了黄金王座,乐观估计得加班到后年下半年去,简直就像个妄图通过把腿砸折来逃避加班的程序员,好不容易躺在病房里却被人往怀里塞了个笔记本,被告知可以远程操作…… 高文突然使劲甩了甩头,把脑袋里那一大堆不知为何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以及画面给强行甩出脑海,这个动作让赫蒂吓了一跳:“先祖……您没事吧?” “额咳咳……没什么,只是突然走了下神,”高文略有点尴尬地咳嗽两声,他觉得大概是一连串过于惊人的信息让自己的大脑有点过热,以至于产生了些许奇奇怪怪的联想,但这并不重要,“你先去安排一下吧,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和琥珀就要离开一趟了。” 赫蒂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琥珀一眼,片刻后才回过头来,微微垂首领命:“是,先祖,那我先告退了。” 赫蒂离开了,偌大的书房中再次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两人,窗外明媚的阳光正透过水晶玻璃洒进室内,微微飞扬的尘埃在阳光中泛着细碎的闪光,高文有些出神地望着那光与影的交界,不由自主地陷入思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琥珀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在想夜女士的那份‘邀请’么?” “我担心的不是祂的‘邀请’,”高文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那个叫‘晨星’的少女传达的另一句话。” 琥珀歪了歪头:“另一句话?” “大规模操纵思潮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高文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着,“这可以视作是夜女士对我们提出的一种警告……你觉得这个警告是针对什么的?” 琥珀立刻认真寻思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开口:“难道说的是神权理事会的一系列行动?这些年我们对‘思潮’这玩意儿所做出的的所有大手笔的操作都跟神权理事会有关,不管是对各个教会的管控改造还是对神话体系的重新演绎,这都算是大规模操纵思潮了吧?” 高文听着琥珀的猜测,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答案,然而在片刻沉思之后他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神权理事会的种种行动虽然在保守派神官眼中称得上离经叛道,但从自然规律来看皆是循序渐进、基于逻辑和现实法则的,有很多行动甚至由于受到世俗因素干扰而放缓了脚步,在我看来,这些行动更应该算是对思潮的引导,尚且达不到‘大规模操纵’的程度。 “操纵,用得上这个描述,那起码得是一种完全可控的,强势而绝对的行为,目前为止神权理事会的能量以及对世界产生的影响还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更何况我们还有恩雅、阿莫恩、弥尔米娜这样的高级顾问,尤其是恩雅,她是与夜女士同时期的古神,而她对神权理事会的行动从未提出过什么警告。” “也对啊,如果神权理事会的运行真的出了问题,那恩雅女士肯定该有反应了,”琥珀挠了挠头发,“那你认为夜女士的警告是针对什么的?” “不管针对的是什么,至少可以肯定是现阶段还无法直接对我们披露的东西,这说明祂所警告之事不但指向神明,而且指向不止一个神明,同时这件事正处于‘未定’状态,祂的‘披露’极有可能导致这件事发生不可控的变化,”高文慢慢说道,“另外考虑到同为古神的恩雅并未对我们提出过类似的警告,那就说明这件事只有夜女士能察觉。” 琥珀眨巴了两下眼睛,明白了高文的话中含义:“你是说……夜女士想要警告咱们的事情属于恩雅女士的知识盲区?” “很有可能。”高文点了点头。 “恩雅女士的知识盲区……她那样的古神能有什么知识盲区?”琥珀立刻开始寻思起来,脑瓜子运转飞快,她似乎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像“龙神”这样曾居于神明之巅的存在会有什么一无所知的领域,然而高文这边脑海里却一瞬间冒出来一大堆东西——龙神怎么了,龙神不懂的事情多着呢,比如她就弄不出人类能喝的可乐,照料雏龙的知识也都是从网上现学现卖的,虽然平常维持着高冷的人设,但实际上她甚至不会孵蛋…… 但高文知道,夜女士想要警告的事情肯定跟这些东西无关。 “最有可能的方向,是跟起航者有关,”在片刻思虑之后,他突然打破沉默,“夜女士和恩雅女士同属古神,而祂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夜女士最后成为了起航者的星图保管员——祂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接触到超出我们这个世界的知识。” “但这个方向太宽泛了,起航者知道而咱们这颗星球上的土著不知道的东西那可多了去了,”琥珀撇撇嘴,“别的不说,就光他们留在轨道上的那堆东西都够咱们头顶的众神琢磨的,此外还有关于宇宙的理解,魔潮的理解……用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形容,一个星际文明跟一个行星文明打交道,前者放个屁对后者而言都可能超纲……” 高文表情有些诡异:“这句话用在这儿虽然合适,但从你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也未免太过牙碜了——你能不能别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这么清楚啊?” 琥珀吐了吐舌头,但心里全然没有悔改的意思。 高文倒是并不在意这个暗影突击鹅能有什么悔改之心——毕竟她但凡稍微有点节操也不至于把《高文·塞西尔大帝神圣的骚话》出到第八期(虽然这事儿也有他自己的默许在里面),他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想再说点什么——然而一阵突然从书桌边缘传来的嗡鸣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和琥珀的目光同时落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台只有高文本人才有权限使用的魔网终端正在发出嗡鸣,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则投射出了一个特殊标记的红色符号。 “是奥尔德南发来的联络。”琥珀看了一眼那个符号,随口说了一句,接着便轻车熟路地过去关好大门,启动了书房的隔离屏障,随后回到书房的窗口旁站着。 高文则抬手接通魔网终端,在一瞬间的信号噪音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半身像便清晰地浮现在投影水晶上空。 这位提丰君王迎着高文的视线,维持着一如既往的严肃神色,在高文开口之前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提丰方面决定放弃避难所都市群,选择塞西尔提出的‘母星屏障’方案。” 高文微微一怔,他其实没想到罗塞塔那边突然拨通“专线”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个,毕竟这一早上的信息轰炸实在太多,他的脑子已经被一大堆离谱的消息给搅合的有点过热,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迅速整理好了神色。 抵御即将到来的魔潮终究是所有事情中最优先、最重要的。 “看样子你的顾问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他看着罗塞塔的眼睛,“你确定了么?放弃避难所都市群方案,意味着提丰方面需要在接下来的整个文明自救行动中全盘配合塞西尔的计划,甚至要一直持续到‘掩体期’结束。” “这是提丰皇室及议会的共同决定,也是我的决定,”罗塞塔的面孔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多余的表情变化,如冰冷的大理石雕刻,“魔潮将至,文明群体的存续已经高于一切,这是我们已经达成的共识——你可以放心,如果母星屏障方案顺利启动,提丰将不遗余力地支持这一切。”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罗塞塔的面孔,几秒种后,他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就看白银帝国和塔尔隆德方面的消息如何。” 罗塞塔微微点了点头:“我等着最终的结果。” 这位提丰君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正事说完之后也不废话便挂断了和塞西尔城之间的联络,高文则在魔网终端渐渐熄灭之后才轻轻呼了口气,在一整个早上的神经紧绷之后,他的姿态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总算有件好事了,”琥珀走了过来,“如果连提丰也支持母星屏障计划,那这件事基本上就稳了一半了。” “是啊,提丰的支持是相当重要的一票,毕竟他们的避难所都市群方案本就是所有避难方案中最有实现价值的一个,”高文露出一丝微笑,“那么接下来……” 他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连同脸上的笑容也一并陷入僵硬。 “怎么了?”琥珀吓了一跳,“你又想到什么了?” 高文仿佛惊醒过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被严肃与阴沉取代,他看着琥珀的眼睛,嗓音格外低沉:“我想……我知道夜女士的警告是什么意思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这个世界的恶意 高文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琥珀颇为紧张,跟着气氛的转变,她开口时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很多:“你知道了?那夜女士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我们对抗魔潮的计划,”高文抬起眼皮,注视着琥珀的眼睛,“你还记着我们对抗魔潮的所有方案中最核心的部分是什么吗?” “最核心的部分?”琥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虽然她并非技术上的核心人员,但至少对于这件事笼统的概念她还是了解过的,“应该是那个心智统一场吧……我记得是基于反神性屏障的‘反相’状态,把神经网络中的混沌思潮抽取然后再怎么怎么,反正最后就能挡住魔潮了……” “没错,心智统一场,基于对神经网络中的非指向性思潮进行操纵而制造出的防御屏障,”高文慢慢点了点头,脸色阴沉的有点吓人,“夜女士的警告不是别的,正是这一点!” 琥珀怔住了,一时半会似乎还没把这背后的逻辑理顺过来,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她的脑筋好像才恢复运转:“你是说我们把神经网络中的‘非指向性思潮’转化成心智统一场的过程?夜女士警告中提到的‘对思潮大规模操纵’指的是这个?等等,那不对啊……非指向性思潮这东西跟指向众神的‘思潮’又不是一码事,而且咱们的反神性屏障都用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啊!” “没错,反神性屏障这项技术是安全的,非指向性思潮这东西操纵起来也是安全的,单纯进行到这一步并不会影响到众神的‘运转’,”高文注视着琥珀,嗓音低缓,“但问题出在另一个环节……我们用非指向性思潮去抵挡魔潮,很有可能会招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琥珀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了高文半天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不你还是说通用语吧——我这脑子你是知道的……” “最终忤逆,”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用非指向性思潮去抵挡魔潮会引发最终忤逆!” 琥珀:“……啥?!” “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魔潮来自宇宙深处’!”高文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强行平静下来,并把自己那可怕的猜想详细解释出来,“非指向性思潮也是思潮,虽然它没有指向众神,但是它的另一端却切切实实指向了凡人,那东西相当于是大量凡人的潜意识延伸! “你明白么?如果我们把神经网络比作是一个有成千上万的凡人联合而成的‘大脑’,那么神经网络深处的‘非指向性思潮’就相当于是这颗大脑的‘潜意识’,这份潜意识也是众生意识的一部分,尽管它混沌,多变,没有明确的神志,但它仍然百分之百属于尘世众生对世界认知的一环……到这里你应该能反应过来了,你还记得最终忤逆的生效条件么?” “最终忤逆的生效条件……”琥珀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的脸色也如高文般精彩起来,“当凡人的认知超出这颗星球,开始直接与宇宙空间接触,众神就会因自身的‘信息闭环结构’被破坏而失控疯狂,这个过程就是最终忤逆……” “没错,凡人挣脱星球束缚,跳出‘神话知识体系’的行为会触发最终忤逆,”高文慢慢点了点头,“而一直以来我们都受限于惯性思维,认为只有发射载人飞船,让宇航员进入太空才会导致这个结果,我们在这方面的思维惯性太强,以至于几乎忽略了这件事背后的本质——如果最终忤逆的生效条件就是‘凡人的认知越界’,那哪怕没有人进入太空,只要越界行为发生了,众神照样失控!” 琥珀的呼吸已经隐隐急促起来,高文则在略作停顿之后继续沉声开口:“一切的关键都在于‘认知越界’,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只有凡人的主动行为才会导致这种越界,但世界是变化的,宇宙不是一幕静态的舞台,不会因为凡人循规蹈矩就始终纹丝不动,魔潮作为一种在群星间往复震荡的‘原始波动’,它本身肯定是一种‘越界信息’,而且是一道会主动降临大地的越界信息……” 琥珀轻轻吸了口气:“即使我们在星空前止步,星空也会扑面而来……” “是的,星空会扑面而来——而基于非指向性思潮的‘心智统一场’一旦与魔潮接触,就等于凡人集体拥抱了群星间的奥秘,最终忤逆会瞬间发生,这正是夜女士想警告我们的东西,”高文慢慢握紧了手指,“关键不在于‘操纵思潮’,关键在于操纵思潮去做什么……” “等等,那不对啊,”琥珀这时候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那过去一百多万年里龙神帮助塔尔隆德抵挡魔潮又是怎么回事?按你刚才的推理,思潮一旦接触到魔潮中所蕴含的‘群星真理’不是立刻就会导致神明受到污染么?那龙神怎么没事?” “这也是我们此前的思维盲区——以及龙神恩雅自己的思维盲区,”高文苦笑着摇了摇头,“思潮的一端是凡人,一端是众神,我们常用‘锁链的两端’来形容这个状态,来说明凡人和众神一样,都是心灵钢印的受害者,但实际上这两端的‘状态’还是有区别的。 “神明那一端,是思潮投影之后所形成的‘结果’,当众神成型的时候,这份投影所包含的‘信息’就已经完成闭环了,就相当于已经闭上了眼睛,除非像龙族完成成年礼或者阿莫恩、弥尔米娜那样脱离神位,这个闭环状态才会解除。换句话说,‘神明’这种存在是根本不会主动从现实世界吸纳新信息的,祂们只会接收来自凡人的信息。 “而凡人那一端,则是投影的‘起源’。尘世众生处于不断的变化中,凡人群体的思维直接与现实世界相连,因此这一端从事实上是不可能闭环的——它永远保留着输入新信息的能力,并且会把这些新信息传输给众神。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理解,在一个具备‘输入-输出’功能的系统中,输出端已经输出的结果是无法改变的,只有从输入端注入的信息,才有可能导致整个系统的污染……” 高文详细地说完了自己的整个推理流程,他本以为琥珀可能还需要多思考一会才能理解他的意思,却没想到对方反应过来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 琥珀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点了点头,紧接着思考了不到两秒钟,她便语气古怪地咕哝起来:“用你的话说,就是在凡人和众神组成的这个系统中,凡人是更有主观能动性的一方是吧?所以不管整个系统是朝好的方向变化还是朝坏的方向变化,最终都会首先从具备主观能动性的那一方开始——而心智统一场的生效点,就在全体凡人身上。” 高文语气沉重地点头说道:“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总结我以前说过的话时能别这么精准,因为每次你这么精准的时候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琥珀相当娴熟且坦然地用脸接住了高文的调侃,她连表情都不带变化的:“你先别忙着夸我,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这天大的麻烦吧——那要真按你说的,岂不是魔潮到来的时候咱们不管干什么都死定了?心智统一场一旦和魔潮接触就会引发最终忤逆,那岂不就是说不挡的话会死在魔潮里,挡一下就会死在众神手上?那要这么说的话,那帮诺依人怎么……” 高文苦笑着看了琥珀一眼:“你忘了么?诺依人……已经成年了。” 琥珀:“……我勒个……” 高文心中泛起一声叹息,他想这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和天坑恐怕也不过如此了,这就好像是在考试前做了万全的准备,背过了所有的公式,记住了所有的单词,熟读了所有的课文,甚至把每一本书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已经烂熟于心,你信心百倍地踏入考场,然后铃声一响就看到老师推上来一架单杠,表示第一场我们考引体向上…… 当然这个比喻可能不是那么精准,但虽不中亦不远矣…… “所以,抵挡魔潮的前提条件是必须首先完成成年礼……这事儿竟然是有先后顺序的……”琥珀终于从错愕与心中骂娘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表情比哭还难看,“诺依人之前发那么多资料过来,里面怎么一句都没提醒呢……” “他们又不知道咱们的情况——更何况他们提醒了有用么?”高文摇摇头,“魔潮一年半之后准时到访,又不会因为诺依人提醒了一下,魔潮就在半路上歇歇脚等咱们考完试再来,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严格且冷酷地按照自然规律在运转着,如果有哪个文明被碾碎了……那也就被碾碎了而已。” “这可不像是你平常会说的话啊,”琥珀忍不住看着高文的眼睛,“难道连你也要泄气了?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哪怕你泄气了那也是没办法的,毕竟是人力对抗自然秩序,反正我肯定会跟你站到最后,在我心里你已经算是这个世界上做到最好的人了……”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往常遇上什么事情都第一个跳出来嚷嚷着要分行李跑路的家伙会突然冒出这么几句,但他很快便笑着伸出手去,胡乱揉了揉琥珀那本就有点乱的头发:“那我真是谢谢你的支持了,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我只是突然更加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从知己知彼的角度看,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抵御魔潮的事情仍然会继续下去,我们仍然会继续生产投射装置,仍然会改造神经网络,仍然会推进母星屏障计划,奥古雷那边的魔潮观测装置也不会停工,哪怕我们刚才所讨论的一切都是事实,这些事情也不会停下来——一分一秒都不会停。” 琥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夜女士的警告……” “我们会积极准备应对来自众神的冲击,会在最终启动屏障前的这段时间里寻找转机,”高文表情很认真,“只要屏障还没有激活,只要魔潮还没有抵达,哪怕就还差最后二十四小时,最终忤逆都不会发生,我们就还有机会。 “我们可以在造好屏障之后选择不启动它,但我们起码还有这个‘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压根就不造屏障——否则万一回头发现最终忤逆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却因为中间的踟蹰犹豫而浪费了建造屏障的时机,这才叫死不瞑目了。” 看着高文仍旧明亮的双眼以及仿佛永远都不会放弃的神情,琥珀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个人是永远都不会被什么东西打垮似的。 而她心中刚才那份因“最终忤逆”的阴影而浮现出来的压力似乎也受到了高文这份坚定的鼓舞和影响,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 随着心中阴影的消退,迟滞的思绪也再度活络起来,琥珀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这么一想的话……夜女士的‘异常之举’会不会就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个‘最终忤逆’的问题?” “很有可能,”高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既然祂会向咱们传达这份警告,就说明祂也不希望这一季文明在成功抵御魔潮的前夕却死于最终忤逆,姑且不论这是出于祂自身的意愿还是出于起航者留下的‘指令’,祂暗中出手帮忙的可能性都是有的,但我们无法确定祂会帮到什么程度。” “帮到什么程度么,”琥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咱们之前讨论过,祂不大可能直接出手把当世众神乱棍打死,但祂在‘信仰枷锁’上动手脚的可能性不低,而这方面是神权理事会的工作重点……祂到底会干什么呢……” “不要在这方面钻牛角尖了,”高文看琥珀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问题里,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夜女士自有祂自己的安排,我们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位古神的出手帮忙上——而且祂不是已经向咱们发出了邀请么?或许答案就在这场邀请里,至于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先着眼于手头能解决的问题。” 琥珀甩了甩头,把想不透的问题暂时甩到别处:“说的也是。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这些事情要跟提丰、白银以及塔尔隆德那边说明么?关于心智统一场和最终忤逆的猜想要不要公开出去?我总觉得既然咱们能想到这个,别人恐怕迟早也会想到……” “没错,他们迟早也会想到,哪怕没有夜女士的警告,聪明人也是从来不少的,”高文正色说道,“正好,提丰那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回复,想来白银和塔尔隆德方面的权衡应该也差不多了,那就干脆把他们都召集起来吧,让我们一起来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月末三天(29,30,31每晚20点~24点)求月票~~~ 另外,感谢热情+壕粉丝的支持,v群内的读者在月末上盟可以领周边啦,另外还有起点高级VIP账号以及官方发放的150京东卡~详情请进V群咨询群主及管理员后再参与)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不曾止步 神经网络深处,特殊加密空间,一望无际的纯白花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高文与几位帝国领袖的身影。 “我感觉你这次召集会议很匆忙,”罗塞塔进入会场之后也没什么客套,他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相当开门见山地说道,“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可以这么说,”高文点了点头,目光依次扫过坐在自己旁边的白银女皇以及坐在桌子对面的巴洛格尔、赫拉戈尔两位领袖,“我知道在座诸位都是日常政务繁忙的一国君主,能如此迅速地响应我的会议邀请并不容易,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关于之前所讨论的魔潮应对方案,我现在可能有一些不是那么好的消息要告诉诸位。” “这个世界上能让你如此如临大敌的情况可不多见,看来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坏消息,”赫拉戈尔注视着高文的眼睛,“发生什么了?难道诺依人发来的技术资料中发现了重大漏洞?” “诺依人发来的技术资料没有问题——问题在我们自己身上,”高文撑开双手,按着桌面,“虽然现在还没有得到实证,但有极大可能……用于抵御魔潮的‘心智统一场’会触发最终忤逆。” 圆桌旁一瞬间安静下来,饶是罗塞塔这样差不多已经把表情控制锤炼的近乎末梢坏死的人物在这一刻也避免不了目瞪口呆的模样,坐在高文一侧的贝尔塞提娅更是忍不住霍然起身,白银女皇脸上的表情极为震惊:“心智统一场将触发最终忤逆?为什么会这样?” 高文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却突然看到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位龙族领袖身影猛然闪烁了两下,就好像网络连接不稳定一样,这让他不得不暂时闭上嘴巴耐心等待了几秒钟,直到赫拉戈尔和巴洛格尔重新建立意识连接——两位龙族领袖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尴尬,龙血大公巴洛格尔第一个打破沉默解释道:“抱歉,刚才不知为何连接中断了……” “过于剧烈的思维波动有时候会导致浸入舱保护性离线,”高文委婉地解释道,“不必介意,我们知道‘最终忤逆’对龙族而言有着特殊而敏感的意义。” “我们会控制好情绪的,”赫拉戈尔轻轻点了点头,随着话音落下,他那略有些不稳定的身影竟然也真的立刻凝实、稳定下来,“现在说说看吧,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高文当下便将自己从夜女士那里得到的警告以及自己所产生的一系列猜想全都说了出来,没有丝毫保留,而随着他的讲述,他能看到几位领袖脸上的表情也一个接一个地严肃起来,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但直到他话音落下之后许久,现场都没有人开口。 这异样的沉寂持续了整整数分钟,最后还是贝尔塞提娅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所以,使用心智统一场的前置要求是必须完成成年礼,否则众神就会被来自魔潮中的知识侵蚀并失控,诺依人没有提醒我们这一点,因为他们早已完成了这个过程,并且默认我们也完成了这一步……” “目前尚不可知诺依人的文明形态到底是怎样,他们是一个在‘先驱族群’的遗产中兴盛起来的‘继承者文明’,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和众神的关系就与我们不同,但是这不重要,”高文摇了摇头,“重要的是,联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成员将面临这个难题,目前看来只有像龙族这样已经完成成年礼的种族和海妖那样的‘特殊物种’可以安全使用心智统一场……” “但这种‘安全’并无意义,”赫拉戈尔立刻摇头说道,尽管得知了自己的种族并不会再次面临“最终忤逆”,但这位龙族领袖脸上的表情此刻还是毫无放松,“我们只是不会再次面对神灾,但我们还要面对魔潮——龙族如今残存的人口无法满足心智统一场的节点需求,单纯依靠我们自己,在魔潮中是活不下来的。” 正如赫拉戈尔所说,在这场危机面前,龙族哪怕是已经完成了成年礼也无济于事,他们在之前的战争中人口消减严重,到现在已经跌落到了哪怕全族并网都无法利用神经网络构筑心智统一场的程度,因此只要不能解决其他种族的“成年”问题,他们是根本无法独善其身的。 “……说到底,还是时间太紧迫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气氛中,巴洛格尔突然沉声叹息道,“哪怕再有十年,以目前神权理事会的运转情况,联盟解决神灾也将只是个早晚问题,或者再给塔尔隆德一些孵化龙蛋、抚育雏龙的时间,我们也能满足神经网络的节点需求,甚至可以由巨龙独自负责撑起屏障,保护其他未能成年的种族……” “可我们并没有这‘十年’,巴洛格尔,”赫拉戈尔看了自己的老友一眼,“我们必须在承认现实的前提下采取行动。” 一边说着,这位黄金巨龙一边将目光转向了高文:“那么你的看法呢?在确定了这项隐患的存在之后,塞西尔方面有什么安排?” 赫拉戈尔了解高文,尽管他们之间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位活了上百万年的巨龙领袖知道该如何看出一个人身上的特质,他知道高文是一个永远都选择直面挑战,面对再大的危机都会积极寻找出路的人,哪怕没有路的情况下,这位人类英雄都会选择自己开拓出一条路——这正是他作为“开拓者”的特质。 “我的想法很简单,哪怕神灾的威胁存在,我们也要建起屏障,”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或许我们真的要面对陷入疯狂的众神,但直到那一天真的不可避免地来临,我们都要想办法确保最大的主动——甚至极端点说,屏障可以不启动,但绝不可以没有。” 圆桌旁的身影们相互交换着视线,或是陷入短暂思考,但这一次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的声音第一个响起:“我赞同。” “这也是我们的看法,”赫拉戈尔也点点头说道,“确实,我们暂时还没想到避免神灾的办法,但魔潮并不会停下来等凡人们找到这个办法——现阶段我们唯一能做的还是把屏障建起来。” 高文将目光投向了不发一言的罗塞塔·奥古斯都,这位总是板着脸的提丰君主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嗓音平静:“到时候可能要再跟神打一场。” “是很多个神,”高文很认真地纠正了一句,随后他停顿了两秒钟,似乎是给所有人一些思考的时间,才将话题引到他最初的目的上,“那么既然我们已经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现在就是时候做出最后的决定了——关于抵御魔潮的几个方案。在上次会议结束之后大家应该都已经和国内的专家学者们讨论过了,我想知道你们最终的决定。” “提丰已经决定支持母星屏障计划。”罗塞塔第一个开口表态,他在这方面已经和高文达成共识。 赫拉戈尔与巴洛格尔对视了一眼,两位龙族领袖在参加会议之前似乎就已经在现实世界中讨论出了结果,他们异口同声:“塔尔隆德也支持母星屏障计划。” 高文点了点头,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贝尔塞提娅身上,这位精灵女皇七百年前的模样仍印在他的脑海中,但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早已成为历史——此刻的贝尔塞提娅优雅且沉稳,肩负着一个古老帝国的命运与联盟中至关重要的一份话语权,她在高文的注视下思索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其实我在来这里的时候仍在考虑刚铎避难所的方案,但现在……白银帝国支持母星屏障计划。” 她注视着高文的眼睛,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狡黠,但这些许变化被隐藏得很好。 母星屏障计划获得了最终的认可,三大帝国与塔尔隆德皆支持这一宏伟方案,而高文对这最终的结果并不意外。 如果说在“心智统一场可能导致最终忤逆”这一阴影揭示之前几个方案还有争议的空间,那么当神灾这个致命的威胁突然摆在所有人头顶之后,母星屏障计划就已经成了无可置疑的最优答案,原因很简单——如果真的走到了那最糟的一步,躲在一个个拥挤的避难所中、连自身生存都不一定能维持下去的凡人要如何对抗暴怒的众神? 相比之下,母星屏障内编制完整的凡人军队至少还有一次对抗神灾的机会。 “那么就到这里吧,”高文轻轻舒了口气,这或许是他揭棺而起以来组织的具效率的一次会议,“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母星屏障计划将成为洛伦联盟对抗魔潮的最终方案,之后该方案的细节将向联盟所有成员国披露,相关人员、物资、技术等各方面的筹备工作也将立即展开。此外,在洛伦与诺依星的超光速通讯恢复之后,这些方案也需要与诺依人进行同步。” 洛伦与诺依,两个相距四光年的文明,相较于双方各自千百年甚至更久的历史而言,如今这短暂的接触其实是称不上什么建立起牢固互信的,然而也正由于这四光年的遥远距离,再加上双方皆不具备超光速航行技术的现状,以及目前的超光速通讯交流,两个本应有很多猜疑的文明反而建立起了恰到好处的信任与互助。 至少在魔潮这件事上,洛伦与诺依的所有技术资料都将得到有效且充分的交流。 圆桌旁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离去了,罗塞塔·奥古斯都有意留在了最后,这位曾经和“神”打过许多交道的提丰君主起身之后没有立刻断线,而是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这一次如果真打起来,可远非冬堡防线上那一仗可比。” 高文不由得笑了起来:“刚才看你的态度,我还以为你云淡风轻。” “场面话总是要有的,”罗塞塔那石雕般的面容上竟也露出一丝疑似的笑容,“而且有句话说得好——气氛都到那了。” “但是不可否认,我们现在就需要这份自信,”高文笑着说道,“至少气势上不能输嘛。” “但我们现在更需要一些除了气势之外的东西,”罗塞塔微微皱眉,“我希望你能透个底——关于最终忤逆,关于众神可能会被心智统一场反向污染这件事,你到底有何打算?” “……必须承认,这大概算是我少有的几件没有把握的事情之一,”高文与罗塞塔那双如鹰般的眼睛对视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十分郑重地说道,“我正在等北方的消息,只要紫罗兰王国那边的探索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前往‘千塔之城’赴约,如果我判断没错,夜女士既然给了我们警告,那么祂应该也准备好了解决之道,不管这个解决之道需要什么代价,我都会想办法去打探清楚。” “紫罗兰王国么……”罗塞塔点了点头,“提丰方面也有一支调查部队在紫罗兰岛上活动,如果两支队伍相遇,他们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过这就是你全部的安排了么?对极有可能会提前降临的终极神灾,你的方案应该不可能只是期待一位古神给凡人准备了安全的庇护吧?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这一次,高文沉默了许久,直到罗塞塔几乎想要开口催促,他才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如果万事皆休,我仍有一个方案,这个方案无法抵御魔潮,但它或许能在众神失控的时候最后一次挽救这颗星球上的文明。” “……代价很大?” “无法估算。” “它能用来消灭失控的众神?” “可以,至少是一记重创。” “让我猜猜……这应该是一个你储备已久的方案,在过去的数年里,你应该有不止一次把它放进自己的手牌中,但你自己应该都没想过会真让它派上用场……考虑到你曾面对过的种种局面,都有谁曾被你列为这个方案的备选目标?巨龙之神?蠕行之灾?还是逆潮与哨兵?我感觉够‘资格’的应该也就这几个了。或许……还要加上冬堡战场那次?” 高文面无表情地看着难得会开玩笑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后者则只是摊了摊手:“你应该知道,经常打牌的牌手会很擅长分辨其他牌手的举动,我或许不知道你具体准备了什么,但我知道在某些情况下你一定在做准备。” “好吧,你猜对了,”高文有些无奈地说道,“然后呢?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罗塞塔随口说道,紧接着竟然真的向后退了半步,那扇黑色的门扉也随之浮现在他身后的空气中,“有这些回答我就已经可以睡个稍微安稳的觉了。” 这次高文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不打算问问我的计划细节么?” “问一些注定得不到正面回答的问题只能浪费时间,而我一向忙得要死,”罗塞塔的身影已经进入黑门,在渐渐变得虚幻的光影中,他的声音传入高文耳中,“不过如果真到了最后一步,希望你起码能以盟友的身份告知一声。”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保存计划 在罗塞塔也最终离开之后,纯白花田中终于只剩下高文一人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圆桌旁,任微风吹过身旁,看着脚下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头脑中的思绪起伏间,一个身影渐渐从不远处的花海上空浮现了出来。 那是身着一袭绿色长裙的贝尔提拉。 作为这处网络加密空间的构筑者和管理者,贝尔提拉旁听过高文在这片花海中召开的所有会议,但她很少会有直接露面的时候,只是偶尔会在会议结束之后出现一下,比如此刻。 “您的心事很重,”在这处网络空间中,贝尔提拉的身影恢复到了她曾经还是个人类时的姿态,她漫步来到高文对面的位置上,隔着圆桌与后者对视,“是在思考您的那个‘最终手段’?” “你知道我的‘最终手段’是什么,”高文看着贝尔提拉,“在塔拉什战役前夕,我跟你说过那个‘备用方案’。” “是的——因为当时我正将大部分意识转移至塔拉什平原附近的衍生肢体内,您把您的一些‘小秘密’告诉了我,好让我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知道该如何应对以及自我保护,”贝尔提拉轻轻点了点头,“您可以将一部分起航者空间设施从太空中抛下,在大地上掀起毁灭性的冲击和能量殉爆,其威力甚至足以击杀全盛时期的龙神,这是您在抗衡神灾时的最终手段。” 说到这里,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确实是个代价巨大的方案,如果真的发生了最终忤逆,神灾可能会在整个洛伦大陆上发生,您的‘天罚’便只能降临在所有人头顶。” 高文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切确如对方所讲。 即便心智统一场真的在最终阶段触发了最终忤逆,导致了众神集体失控,他也有最后一个选择来尝试阻止这场灾难,那就是高悬太空的起航者遗产。 正如当初威慑龙神以及应对哨兵危机时的那个“最终方案”,将在轨卫星和空间站除役并抛向大地就是他对抗众神的杀手锏。 但是和当初威慑龙神以及应对哨兵危机时的情况不同,这一次这个最终方案的代价将高的惊人。 因为在最终忤逆被触发之后,失控的将是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神明,祂们会出现在整片大陆上,出现在所有由凡人聚集而成的国度上空,高文的轰炸列表上不再是孤悬海外的塔尔隆德大陆,也不是人烟稀少的刚铎废土,而将是整个凡人世界。 从本质上,这其实就是在用一场灾难去阻止另一场灾难,哪怕是最好的结果下,他也只能保证让一部分凡人从天基轰炸中幸存下来,而如果情况更糟一些,如果众神降临的范围过于分散…… “这是最糟糕的‘底牌’,但有时候情况真的不容我们乐观,”他嗓音低沉缓慢,“我们只能尽全力做好一切准备,以避免情况真的发展到那一天,即便情况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也要尽可能地减轻损失,把火种保留下来。” 他静静地注视着贝尔提拉,后者则从这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表情变得郑重:“您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第一件事,我要你在圣灵平原以及刚铎废土岩层最厚、地质结构最稳固的区域继续向地下生长,把根扎深,越深越好,然后在这些区域拓展出十至十五个‘洞窟’,”高文注视着贝尔提拉的眼睛,慢慢交待道,“我们将在这些地下洞窟中设置一批神经网络接入点,你的根系是最佳的神经网络介质,它们应该足以把这些‘地下城’全部连接至主干网络。” “您要把一部分神经网络节点群转移至地下,”贝尔提拉立刻理解了高文的意图,“这样即便您启用了‘最终方案’,也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神经网络在轰炸中停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以你目前的扎根能力,最厚的岩层将足以抵挡卫星坠落时的冲击以及能量侵彻,把一部分节点群转移到地下深处可以确保母星屏障的安全。心智统一场的运行基础是非指向性思潮这个‘投射源’,而非指向性思潮的基础是神经网络中的活体节点,如果这些活体节点都被轨道轰炸杀死了,那母星屏障也将荡然无存。而从另一个方面,被转移至地下城中的人也可以成为‘火种’,他们即是神经网络的计算节点,也是轨道轰炸之后返回地面重建家园的希望。” “我明白了,我会从现在开始扎根,”贝尔提拉表情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好奇,“那第二件事呢?” “……保证存活,”在数秒钟的沉默之后,高文终于慢慢开口,“在任何情况下,保证存活。” 贝尔提拉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似乎一时间未能理解高文这句话的深意,但很快,她便听到了高文接下来的命令——或者说嘱托。 “你是不受神灾影响的‘成年者’,即便‘最终方案’失败,失控的众神也不会主动将你当做目标,”高文郑重其事地说着,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与此同时,你又有着极其特殊的生命形态,你的本体是一株植物,你的意识可以分布在数以百计的合成脑内,而这些合成脑……是可以通过外部手段关闭和重启的,而关机状态下的合成脑,不再是观察者。” 贝尔提拉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她终于明白高文的嘱托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会以最大的努力来求生存,但我们也会以最糟的设想来面对未来,如果万事皆休,我们至少应该想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高文嗓音低沉地慢慢说着,“我相信其他国家应该也都有各自的‘保存计划’,以准备面对所有方案都宣告失败之后最糟糕的那个结果,而你……贝尔提拉,你就是塞西尔的保存计划。 “贝尔提拉,记住这个命令——如果我们未能阻止最终神灾,或母星屏障计划宣告失败,你必须立刻切断与所有神经网络节点的连接,把自己从凡人的思潮中切割出去,你要将自己的意识转移至合成脑内并进入冬眠状态,并在休眠之前给索林巨树下达存活下去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地维持存活。” 无边无际的纯白花海中,微风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滞下来,一种难言的沉寂笼罩着这片虚拟天地,不知过了多久,贝尔提拉才打破沉默:“您真是给了我一个足够沉重的任务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发出一声叹息,最终却又化作一个疑问:“但这样做真的有意义么?当整个世界在众神肆虐中化作一片废墟,尘世间所有生灵在魔潮中化作历史,一株独自在废土中心存活的索林巨树还能做什么?您是让我孤零零地、永久地注视着一个凋零殆尽的世界么?”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高文表情严肃地说着,“这个世界不会永远凋零下去,类似的毁灭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但总会有新的族群在废土中繁衍起来,你还记得我做过的比喻么?无处不在的魔力如催化之风,让我们的世界永远维持在盛夏的繁茂中,凋零只是暂时的——我们这一代凡人会死去,但下一代会在你的注视下成长起来,而那时候……” “那时候,我们就是他们的‘先驱族群’,”贝尔提拉打断了高文的话,她终于完全理解了,“您是从诺依人身上得到的启示?” 高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海妖已经失去了对魔潮的免疫性,巨龙也打破了他们的摇篮和枷锁,以永恒为代价,这颗星球上停滞百万年的文明如今换来了继续向更高处前进的通行证,如今我们又从一个遥远的异星文明手中接过了来自某个先驱族群的遗产……而这可能已经是我们在这颗星球上要面对的最后一次考验。 “在这场考验面前,我当然希望我们可以成功,但如果我们这一季文明失败了,你至少还可以把这份传承了无数岁月的遗产继续向下传递,等到下一个世代,下下个世代……那些接过传承的后裔们在起步时总会比我们轻松一点,或许就轻松了那么一点点,他们也至少不会像我们如今一样窘迫。” 他停了下来,花海中的微风不知何时又开始了流动,贝尔提拉的身影在这风中似乎显得有些虚幻,她正在调动自己庞大的神经系统,在现实世界彼此相连的成百上千个合成脑以及与索林巨树直接连接的计算中心中检索着数据,片刻之后,她那略微有些虚幻的身影重新凝实,她的脸色则多了一丝郑重:“怪不得您这段时间一直在推进帝国大图书馆的数据化录入工作……” “总得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高文笑了笑,“即便是没有夜女士的警告,没有‘最终忤逆’的阴影,我们也要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性。” “这确实是您的性格。”贝尔提拉微笑着说道。 “只是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片刻沉默之后,高文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我并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已经给你安排了这样的任务。” “但我确实是最适合执行这个任务的——甚至是唯一能够执行这个任务的,不是么?”贝尔提拉只是温和地笑着,她似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世界上并非所有东西都能够用‘公平’来衡量,毕竟‘公平’一词说到底也只是人类出于主观创造出的概念而已,而我们要面对的,是远远凌驾于尘世众生的、冰冷而坚硬的万物秩序,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们只能回以同样冰冷而坚硬的理智——以及一点点勇气和运气。” 说到这里,她突然眨了下眼睛,好奇地问了一句:“您会将这个计划告诉联盟的其他成员么?比如提丰和白银……” “会,而且我相信他们也在执行类似的计划,就像我刚才说的,每个国家应该都有各自的‘保存计划’,就像我们所想到的一个个避难所方案以及母星屏障方案——在死亡面前,留下遗言与积极自救并不矛盾,”高文很直白地说道,他甚至没有回避“遗言”这个显得有些消极的词汇,“事实上我甚至曾考虑过是否要以联盟整体的智慧来构思几个更加稳妥的、保留遗言的办法,但我们不能把太多精力放在母星屏障之外的事情上,所以就让这些‘保存计划’维持在这样较小的规模吧,这已经足够了。” 贝尔提拉注视着高文那有些沧桑的面容,良久才微微点头:“我会牢记您交给我的使命,尽管我真心希望自己不需要执行那第二个任务,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向您保证,我会活下来,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来,索林巨树将屹立在这片大地上,直到新生代崛起,直到我把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传递给继任者们……直到那一天,我才会枯萎。” “这我就放心了。” 高文露出一丝笑容,随后他向后退了半步,身影终于在空气中渐渐变淡。 索林巨树深处,由巨大叶片、坚硬木质和微光花串交织而成的大厅中,一团繁茂的花藤突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藤蔓褪去,贝尔提拉的一副化身从花藤深处坐了起来。 意识被注入这刚刚激活的躯体,模拟感官开始刺激化身的神经节点,在陡然明亮起来的环境光中,贝尔提拉眨动了几下眼睛,她听到脚步声从旁边响起,循声望去,正看到身材娇小、肤色苍白、脸颊与手臂等处遍布银色符文的精灵女孩出现在面前。 “您醒了?”贝尔娜开心地看着刚刚苏醒的贝尔提拉,“我刚才听到二号神经集束腔中轰隆作响,您是在调动什么东西么?” “贝尔娜,”贝尔提拉看了一眼正站在自己面前傻笑的精灵少女,她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然而化身受限的身体结构让她难以做出足够复杂的表情,这让她的嗓音和神色都有些木然,“计算中心那边现在是谁在值班?” “是节点学士贝尔洛特先生,”贝尔娜身上的符文闪烁了一下,飞快答道,“您找他?” “请他来树冠层会客腔室一趟,”贝尔提拉说道,而在她开口的同时,又有数以亿计的神经节点正在她的意志操纵下收发着指令,绵延上千公里的根系网络在地底深处开始蠕动、增殖,她能感受到庞大的信息正在汇聚,那是冰冷的岩层,湿润的泥土,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地底流淌的河流,她的根须开始吞噬泥土,碾碎巨石,将地层中的矿物元素转化为一条条甬道和洞窟中的支柱与穹顶——庞大的索林巨树正在活跃起来,这是自塔拉什平原战役之后,她再一次驱动那些遥远的根系与腕足,“我要与他商议一些土木工程方面的事情。”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万世书卷 通往通讯间的那扇门打开了,一个高瘦的身影从中走出,早已在走廊上等候的戴安娜立刻快步迎上,她看着刚刚结束了网络会议的罗塞塔,看到对方的面容一如既往冷峻严肃,而且这一次在冷峻中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看样子会议上是发生了什么,或许是那位高文·塞西尔陛下又带来了什么新情报,也可能是精灵或巨龙在避难方案上发现了新的难题——戴安娜的心智核心里冒出一些猜测,但她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是微微低下头:“您需要先休息一下么?” “……不必,”罗塞塔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仆长,他的头脑中还盘旋着刚才在会议上所讨论的那些内容——关于心智统一场与最终忤逆,关于凡人族群的成年与神灾,关于高文的某个“最终方案”,以及所有人可能要面临的命运,他的面容肃穆,在走廊上站了两秒钟之后才突然开口,“玛蒂尔达在黑曜石宫里么?” “公主殿下在半小时前刚刚返回,”戴安娜低着头说道,“需要召她前来么?” “让她来书房找我,”罗塞塔沉声说道,紧接着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微微皱了皱眉,“紫罗兰岛那边的探索有什么进展?” “我们的探索队伍已经进入东南森林深处,目前仍未发现任何城市痕迹,只在森林中发现了一些‘纪念碑’一样的石质遗物,”戴安娜汇报着从北方传来的最新情报,“目前先头部队已经在其中一处纪念碑附近构筑了安全营地,并设立了法师塔和补给站,后续部队正在继续从东南海岸登岛,预计两天后与先头部队汇合。” 罗塞塔沉吟了几秒钟,突然开口:“你亲自去。” 戴安娜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位大帝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下这个命令,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执行命令的反应:“是,我将在明天出发。” 罗塞塔点了点头,紧接着似乎是觉得有必要解释几句,开口说道:“……紫罗兰岛上发生的事情非常重要,别人负责我不放心。你到那边之后的首要任务是寻找位于紫罗兰岛深处的千塔之城,并向塞西尔人的探索队伍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戴安娜这才深深低下头去:“谨遵您的命令。” 片刻后,玛蒂尔达·奥古斯都走在黑曜石宫深处的深邃走廊中,她收到父皇召见的命令,却不知道父亲如此急匆匆地想要见自己是所为何事。 她只知道父亲今天再次参加了那位高文·塞西尔陛下所召集的“虚拟网络会议”,三大帝国以及巨龙国度的领袖将在会议上最终确定抵御魔潮的方案,或许……与会议上讨论的事情有关? 长靴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在进入内廷之后,玛蒂尔达便屏退了身边所有的随从,她匆匆走过这条记忆中曾走过无数次的走廊,裙摆扫过走廊上那些装饰性的盔甲与英雄雕塑。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会爬到那些雕塑身上,引得那些负责照料自己的侍女和护卫们惊呼不已,也引得她那严肃的父亲在旁哭笑不得,到最后她总是会从雕塑最高处跳到父亲身上,在一次飞扑与惊呼中,她便会看到父亲露出往日里根本不会出现的笑容——那是她童年为数不多的乐趣,也是她那时候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与父亲进行的“游戏”。 但后来随着父亲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压抑与紧张的气氛充斥了这座阴沉沉的宫廷,她便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欢乐了,如今转眼间多年过去,奥古斯都家族终于在父亲这一代摆脱了那绵延两个世纪的狂乱诅咒,可已经逝去的童年终究是回不来了。 现在的她,是提丰帝国耀眼的明珠,尊贵的皇储,她从这里走过,只能挂着严肃又郑重的表情,去帮父亲处理那些郑重又严肃的事情。 玛蒂尔达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她看到那个如记忆中一样高大,却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的身影正坐在高背椅上,在临近黄昏的夕阳下如一尊逆光的雕塑,她轻轻关好房门,恭敬地低头致意:“父皇,您找我?” “……还记得么,在冬堡大决战之前,我们曾启动了一个项目,召集全国的学者与书记员们汇总、编纂帝国所有的历史、博物、技术和艺术典籍,”罗塞塔从沉思中醒来,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嗓音平静地开口,“这项工作我记得最后是哈迪伦和你在共同负责。” 玛蒂尔达怔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是的,当时局势动荡,未来很不乐观,我们启动了这样一项工程,以期能够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保存提丰人的历史与文化传承……” “这件事应该还在继续吧?” “是的,”玛蒂尔达迟疑着点了点头,“虽然之后战争结束,但我们发现编制这样的《百科全集》仍有其意义,所以这项工作就一直持续了下来,到现在已临近尾声。您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罗塞塔没有立即开口,他似乎是在沉思,过了许久才打破沉默:“玛蒂尔达,你认为当文明灭亡之后,我们所编纂的《百科全集》要如何才能更长久地保存下来,并有机会传承给后人?” …… 反重力升降机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通往地下深处的竖井,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晨星站在升降机的防护屏障内,面带沉思地注视着那一层又一层的合金框架与加固岩层在视线中不断上升,直到一阵轻微的震颤突然从脚下传来,升降机平台被通道两侧的机械装置夹持并开始减速,她才眨了眨眼睛,恢复到平日里面对臣民时的那种淡然、平静表情。 竖井闸门在一阵机械摩擦声中向两旁滑开,贝尔塞提娅从升降机平台迈步走出,她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在这座防护严密的掩体设施中,各处都灯火通明。 这里是精灵王城地下深处,上万年来,这座地下掩体都由精灵皇室直接控制和监督,而类似的掩体设施在王城以及王城周边还有不下十余处,它们有的是物资仓库,有的是备份的工业基地,有的是可供王城所有居民避难的末日堡垒,也有一些是高度机密的研究中心和收容危险魔法造物的储藏库——每一个国家都会有类似的设施存在,而精灵族在这片大地上传承了上万年,他们当然也有。 此时此刻,这座充当研究设施的地下掩体正处于紧张忙碌之中,贝尔塞提娅亲临此处,为的是视察一个已经秘密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项目。 偌大的六边形大厅中,数以百计的资深学者和老练法师正在关注着一套庞大魔法装置的运行,那装置就漂浮在大厅的中央,呈规则且对称的正二十面体,它足有数人高,合金打造的外壳光滑且精密,某些区域的外壳上还可看到透明的水晶窗口,窗口内则能清晰地看到其内部复杂的符文结构与正在运行的机械模组。 这个巨大的正二十面体就这样漂浮着,体内传来一种低沉悦耳的嗡嗡声,魔力的光辉在其外壳的缝隙间游走,它时不时地响应着周围的法师们向它输送的指令,或者自行与大厅中的某些设备进行对接、交流,大星术师薇兰妮亚则漂浮在这装置的正上方,正仔细感应着装置内的魔力流动。 直到白银女皇来到装置附近,薇兰妮亚的工作才告一段落,这位大星术师缓缓降落至地面,对女皇致敬:“陛下,会议结束了?” “是的,正如我们之前所料,最终结果还是母星屏障,”贝尔塞提娅点了点头,目光紧接着便落在了大星术师身后的魔法装置上,“‘书记机关’的运行情况怎样?” 薇兰妮亚有些惊讶,因为白银女皇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将涉及到魔潮防御最终计划的事情一句带过,但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已经稳定运行超过三十六小时,所有参数均正常。但我们可能还需要做更多测试才可以确定它是否能如设计的那样长期运行以及自我修复。毕竟它同时用到了原初精灵的遗留蓝图和现代的魔导技术,二者的结合情况尚需数据积累。” 贝尔塞提娅轻轻点了点头,薇兰妮亚则似乎从女皇此刻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陛下,书记机关只是一台机器,它能记录知识,也能教导知识,但它终究不能代表白银精灵,而且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一台被埋在地下深处的机器是否真的能重见天日都是个未知数……” “它不能代表白银精灵,但它能代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一个被称作白银精灵的文明,”贝尔塞提娅打断了大星术师的话,“原初精灵在逃离故土的时候没有预料到‘大分裂’的发生,流亡者们在洛伦大陆四散分裂,精灵亚种们遗忘了自己原先的文化和传承,哪怕是保存遗产最多的白银精灵,也只能从一堆无法启动的报废机器和无人懂得的古旧书卷中勉强拼凑起一些凌乱的传说和被神化的故事——但如果当时我们有一个类似‘书记机关’的教导机器,这种情况或许就不会发生。” 她抬起头,注视着那台漂浮在大厅中央的魔法装置,那庞大的魔法装置则坦然回应着女皇的注视,它的感知模块识别出了眼前的身影,冰冷坚硬的钢铁之躯内传出一串特殊的嗡嗡声。 这东西并不是最近才开始建造的,整个项目的起步甚至可以追溯到诺依人与洛伦联盟的第一次沟通。 比起这片大陆上其他那些较为年轻的种族,白银精灵更早地面对了文明的中断,也完整地经历过在废墟中的重生,在“留下传承”这件事上,这个历史悠久的种族比所有人都要敏锐且主动。 而刚刚结束的那场会议让白银女皇更加确定了这种未雨绸缪的正确性。 “书记机关,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贝尔塞提娅突然开口。 巨大的魔法装置内传来了低沉且机械化的回应:“是的,请吩咐。” 贝尔塞提娅轻轻吸了口气:“描述你的使命。” “是——书记机关使命,持续搜集且记录知识,等待末日指令,当末日指令启动之后封闭此掩体并转入等待模式,在等待期内采取一切手段维持自身及掩体设施运行,直至符合条件的智慧物种重新出现在地表,主动与其接触并执行教导指令……” …… 厚重的合金墙壁阻挡了从旷野方向吹来的刺骨寒风,热力场散布器维持着舒适的室内环境,身着朴素长袍的赫拉戈尔来到了实验室,几名正在操作台前忙碌的龙族学者立刻迎了上来,并向他们的领袖躬身致敬。 赫拉戈尔淡然回礼,随后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宽敞的实验室——入目之处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台、漂浮在半空中的全息影像、在墙边排列的培养容器以及诸多五花八门的设备,这些装置在其他种族眼中或许代表着先进到不可思议的“塔尔隆德科技”,然而一个真正的龙族却能一眼就看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拼凑起来的家当。 与曾经全盛时期塔尔隆德的那些技术公司的实验室相比,这里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很抱歉,只能为你们提供这样的条件,”赫拉戈尔对眼前的学者们说道,“和当初的企业研发中心无法相比。” “您千万别这么说,”一位黑发的龙族学者慌忙摆了摆手,“这已经比我们想象的条件要好很多了——我们甚至从未想过在战争之后还能建立起这样的一座基因编辑室……” 赫拉戈尔点了点头,随后迈步来到其中一个操作台前,他的目光落在一组全息影像上,那全息影像中央所呈现出来的却不是什么神秘而玄奥的东西——那是一只蠕虫,一只其貌不扬的,渺小的,甚至可以用丑陋来形容的蠕虫而已。 而在这蠕虫的全息投影旁边,则是大片大片的遗传因子编译数据。 “进行到哪一步了?”赫拉戈尔回过头,对来到自己身旁的技术人员询问。 “目前已经成功将一部塔尔隆德简史编译并注入到厄比托蠕虫的冗余遗传片段中,且在十六世代的催化繁衍之后保持了稳定传递,正如我们已知的情况,厄比托蠕虫的冗余遗传片段非常非常稳定,是信息的优良载体。” “是啊,非常非常稳定……”赫拉戈尔轻声自言自语着,“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至今,这些生活在淤泥和火山灰里的蠕虫始终保持着这幅样子,这些结构简单的低等生命甚至拥有比巨龙更加漫长的历史。” “越是基础的生命形式,越是有着古老的历史,”一名红发的基因编辑师感叹道,“比巨龙更古老的是蠕虫,比蠕虫更古老的是细菌,比细菌更古老的是始祖蛋白群组——那些简单脆弱的原始分子结构可以在海底的淤泥中静静繁衍十六亿年,而智慧生物辉煌的文明在这些盲目蠕行的生物面前短暂的如弹指一挥……” 另一名学者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叹息:“其实厄里姆真菌是比厄比托蠕虫更稳定的‘载体’,可惜的是厄里姆真菌的遗传因子不太适合这种编译。” “拥有三百万年历史的厄比托蠕虫已经足够承担这项使命了,它的遗传结构足以容纳我们所有的历史和大部分知识,”赫拉戈尔淡淡说道,“即使我们灭亡,这些蠕虫也将继续在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繁衍下去,魔潮与神灾对它们而言如同无害的清风,而我们的一切都将在它们的遗传因子中稳定传递。” 几名龙族学者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谁来读取这些肉眼看不见的墓碑?” “后来者,下一个发展到一定高度,做好了一定准备的文明,下一个如我们一样充满好奇心,能够敏锐观察的族群——这或许需要很久很久,或许需要一点点运气,但‘等待’对于生命和群星而言,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一些伟大的事情 据说,衡量一个文明发展高度的标准之一,便是看这个文明能够在世界上留下多大的一片“痕迹”。 刀耕火种的原始人无法在大地上留下长久的足迹,他们穷尽一生所构筑出来的田舍与村落都难以布满一片河谷,而一个强盛的王国却可以在山川与平原间筑起宏伟的石头城池,鳞次栉比的房屋与四通八达的道路能让原始时代的人类惊骇莫名。 可若是到了云顶之上俯瞰这个世界,那王国所筑的城池和旷野间的道路也会融于大地,变成一片蓝绿背景中极不起眼的污垢。 但又有学者说,如今的凡人文明正在打造一个空前绝后的奇迹,联盟正在尝试将一座宏伟的山峰改造成一只注视星空的眼睛,并在这座山峰周围的平原上建起一道巨构,以聆听遥远的群星之声,这个奇迹的规模将远远超过奥古雷人世代引以为傲的圣盔城,超过白银帝国那座已经坠毁的空中圣殿,甚至超过塞西尔人打造的那座魔导之都——它是如此恢宏,以至于哪怕是在遥远的太空中,它所散发出的光辉都将清晰可见,如夜幕中的明烛。 这是一种很抽象的说法,因为并没有人类真的离开过这颗星球,也没有人知道从太空中俯瞰大地是个什么模样,学者们用公式和瑰丽的想象来描述这件事情,但对于那些一辈子都庸庸碌碌的尘世众生而言,这些美妙的词汇只是一个跟自己好像有点关系,但实际上又遥不可及的幻梦。 深冬时节的寒风吹过了山岭,在一座座高耸的钢铁框架与临时工棚间掀起令人不安的呼呼声,博特姆穿着厚重的冬装,扛着测绘设备走在营地中,寒冷的气流驱散了他头脑中最后一点困倦,也让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前两天在一份期刊上所看到的文章内容。 那篇文章所讲的正是在先祖之峰进行的宏伟工程,可说实话,博特姆其实并不太懂那篇文章中过于专业的词汇,也不太理解文章作者那情感丰沛的表述,他对整本期刊最感兴趣的部分是书末尾的幽默故事和短篇漫画,而让他把注意力投在这种专业文章上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自己正好参与在文章所提到的这项“宏伟工程”之中。 作为联盟派驻在这片土地上的上百个工程分队其中之一的成员,作为这片营地中数百名技术工人之一,作为这项宏伟工程中最不起眼的一块砖头。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稀疏的星辉仍然盘踞在西方天际线的尽头,一种低沉的轰隆声不间断地在山谷之间回荡着,就好像某种持续性的雷鸣,博特姆抬头看了一眼轰鸣声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一道宏伟的蓝色光流从16号营地附近的山体中喷薄而出,如一道悬浮在天空的河流般划过一段遥远的距离,最终落入17号营地北部,从一道大裂隙重新钻回山体深处。 而在这道宏伟的光流后方,在作为背景的、更加遥远的山体上空,还有着数量更多的光流,数量更多的营地,这一切如今都正沐浴在微末稀薄的晨辉中,仿佛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散发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气势。 博特姆还记得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如何被这些壮丽的绝景所震慑,就像每一个从遥远的异国他乡响应联盟命令汇聚至此的异乡人一样,他当时有长达数分钟都双眼呆滞地站在山脚下的集散场旁,抬头仰望着这座被深蓝脉流环绕的高山,甚至感觉这座高山中喷涌出的焰流即将点燃整片天穹。 事实上直到现在这种震撼感仍然盘踞在他心中,而且每一次眺望营地外的景色时都会被唤醒,只不过他已经不像第一天来到这里时那样会被冲天的深蓝脉流震慑到无法行动——他能够很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像这里的许多人那样。 营地内外渐渐喧嚣,工程机械运转的轰鸣声与深蓝脉流撼动山体的隆隆声早早打破了清晨的宁静,16号营地边缘,巨大的升降装置正在将一块铭刻着诸多复杂符文的钢铁外壳运送至轨道尽头,这块钢铁外壳来自塞西尔帝国第一铸造厂,在昨夜被空运至先祖之峰,它是反射阵列的一部分,而在接下来的数个月内,会有数十个反射阵列被建造在先祖之峰的山体表面,将那些横跨天际的深蓝脉流进行约束、聚焦,转化成为观测装置所需的庞大能源。 在17号营地北方,两道纵横交错的金属骨架正匍匐在冰冷的岩层表面,骨架表面四处闪耀着明亮的焊接光辉,在朦胧的晨光中,这骨架如同两条正在渐渐舒展身体的钢铁巨蟒——它是谐振放大器的基础部分,在一年后,这骨架上方便会筑起一座高塔,它将被用于接收并放大平原上传来的监测信号,让凡人得以听见来自群星的声音。 这紧张繁忙的施工场地遍布整座高山,到处都是闪耀的焊接点,到处都是轰隆运转的搅拌站,塞西尔人的重型工程机械和提丰的工程法师团正在重塑这座“圣山”表面的每一寸土地,钢铁,晶体,水泥,血汗,都将成为这宏伟工程中的一块块砖石,这让博特姆不由得产生了某种古怪的联想——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不起眼的虫子,正与他的虫子同胞们聚集在一个旷世巨兽身边,用些许微末渺小的力量汇聚起了些许细碎的尘埃,并尝试着用这些尘埃为巨兽打造一副甲胄。 他轻轻吸了口气,将测绘装置固定在预设的坐标点,开始调校设备的参数,头脑中冒出来的古怪念头并不会影响一个踏踏实实的中年男人完成上级交代下来的任务。 他需要尽快完成在这里的工作,然后前往下一个测量点,等到所有的测量都完成之后,他将回到温暖的营房内,享受一顿热饭,然后他可能会给留在家中的父亲写一封信,或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申请使用营地里的通讯站,去和自己的妻子聊聊天。 博特姆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抬头看向了山脚下的平原,从先祖之峰的高处能够俯瞰很远很远,他能看到熠熠生辉的大地在视野中延伸,远方的旷野上伫立着如同巨兽骨架般的金属塔楼,一座座塔楼向大地两旁延伸,隐隐约约勾勒出某种规模更加宏大的结构。 那是位于先祖之峰周围的“感应器阵列环”,他的妻子就在其中一座高塔附近工作。 …… 王座上的弥尔米娜睁开了眼睛,设置在“观测者密室”各处的自动装置立刻开始运作,反神性屏障持续监控着这位“昔日之神”身边逸散出来的强大气息,大量监控系统则将诸多参数投影至王座周围的半空,这些参数大部分来自设置于先祖之峰山体以及周边平原地区的近万个感应点,少部分则来自于各个工程营地人工上传的数据。 如果是普通人,在面对这骤然刷新出来而且规模庞大的监控参数时恐怕瞬间就会晕头转向,别说从中分析出什么问题,哪怕想看清楚其中的内容都不容易,然而弥尔米娜在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却游刃有余——事实上这些投影出来的数据对她而言甚至只是日常工作的一小部分,她更多的精力此刻都放在先祖之峰的地下深处,放在那贯穿了整颗星球的网道系统中。 深蓝脉流的每一次涌动都意味着惊人的能量涨落,同时也影响着这座高山深处那脆弱复杂的时空秩序,那是连弥尔米娜这个“魔法女神”都必须谨慎处理的东西。 “……其实根本没空追剧啊……”王座上的高大女士发出一声叹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拥有华丽纹饰的座椅扶手,金属质的扶手在敲击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愿山体上的‘外壳’合拢之后工作量能减少一点,起码那时候我不用再手动控制浅层区的脉流了……” “听上去你那边还挺辛苦的,”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传来,弥尔米娜微微侧过视线,看到王座旁浮现出了阿莫恩略有些受干扰的身影,“要不我给你讲讲最近上映的几个新剧?有一个幻想题材的剧集还挺有意思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不存在魔力,只有基础物理规律生效的星球上……” “闭嘴,你讲这些只能让我更加烦躁,”弥尔米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自然之神的BB,“我可不想把有限的休息时间放在生闷气上。” “好吧,不讲就不讲,”阿莫恩晃了晃鹿角,随后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透过全息投影有限的视角观察着弥尔米娜所处的“观测者密室”中的环境,片刻之后他才继续开口,语气中却有些唏嘘,“你那边的工作条件看上去一般啊……你要一直待在这个山洞里么?” “这已经是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能为我准备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弥尔米娜知道阿莫恩没有恶意,因此她的回应也颇为平和,“而且在这里努力工作的人可不止我自己……我甚至只是这里的众多环节之一。” “哦?”阿莫恩有些惊讶,“平常可很难听到你能说出这么自谦的话。” “弥漫在山峦和平原中的魔力扩大了我的感知领域,让我能看到和感受到许多东西……”弥尔米娜的语气有些感慨,她似乎并未在意阿莫恩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有数以万计的人聚集在这里,普通而平凡的人,不是高文·塞西尔那样的英雄领袖,也不是卡迈尔或瑞贝卡那样天资卓越的学者、智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都不能完整地知晓观测装置的作用,也不能理解自己在做怎样伟大的事情,但他们聚集起来,让如此众多而渺小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汇聚出了一个奇迹…… “阿莫恩,我真希望你也能来这里亲眼见证这些东西,见证这些汇聚起来的凡人,见证他们正在做的伟大之事,这是我们曾经在神位上永远都不会见到,甚至无法想象的风景。” “……你今天好像格外多愁善感?”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当初脱离神位的决定是此生最正确的决断之一。”弥尔米娜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通讯对面的阿莫恩思考了一下,随口回应:“好吧,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弥尔米娜可没想到对方竟然真能这么回应,满心的感慨瞬间就收了回去,赶紧摆手:“别,我就这么一说——这里脆弱的平衡环境可经不起两个‘昔日之神’的扰动!” “我就知道,”阿莫恩晃了晃脑袋,显然刚才也就是开个玩笑,“其实我这边也忙着呢,哪怕你那边真有条件我也抽不出空过去。” “你那边也在忙?”弥尔米娜有些惊讶,“你那边能忙什么?在研究怎么让西瓜长在树上么?” 阿莫恩也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的调侃:“神权理事会昨天来人给院子里换了套更新型号的反神性屏障,功率几乎是之前那套设备的四倍,还在金橡树周围安置了一大堆的感应器——不过你放心,你平常休息的地方我给圈起来了,没受影响。接下来我要配合神权理事会执行一项长期监控工作。” “哈?”弥尔米娜是真没想到阿莫恩竟然真的在忙正事,“发生什么事了?神权历史会那边这是想做什么?” “是高文那边直接做的安排,他认为之前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些异常植物可能与丰饶三神有关,这或许可以成为神权理事会进一步解除神灾威胁的突破口,不过具体的情况还不太清楚,”阿莫恩说着,“不过昨天下午琥珀过来摘西红柿的时候我跟她打听了一下,倒是……问出个很诡异的情报。” “很诡异的情报?”弥尔米娜感觉有些糊涂,“她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众神神国可能闹夜女士了,所以需要多设置几个投诉渠道……” 弥尔米娜:“……啊?” “你别‘啊’,我琢磨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呢,她毕竟是琥珀……” 弥尔米娜用颇为怀疑的眼神盯着阿莫恩的投影:“说真的,会不会是你院里种的那些蔬菜有问题?我就说你成天研究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新物种是很不靠谱的事情……” “绝无可能!”质疑到了自己的领域,阿莫恩表情和声音都瞬间变得格外严肃,“我院子里的菜绝对安全,哪怕琥珀的脑子出了问题那也绝不可能是在我这儿吃出的食物中毒!” “你先别这么自信,别忘了你上次在院里研究蘑菇,差点把高文都给……” 弥尔米娜的话刚说到一半,一股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能量波动便突然打断了她,这波动仿佛穿透了星球的厚重外壳,仿佛穿透了先祖之峰深处重叠的时空,在深蓝网道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这突然的变化自然也引起了阿莫恩的注意:“喂,你那边怎么了?” “我听到……一声能量呼啸,好像是来自遥远的东部海域深处,”深蓝网道中的细微涟漪在迅速平复,弥尔米娜则已经从这短暂的能量波动中读取到了许多信息,在仔细的感知与分析之后,她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是海妖那边,她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启动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再度连线 当汹涌澎湃的能量被注入主天线阵列,能源核心中闪耀起刺目的蓝色火花,起航者水晶在激荡中走出悦耳的轻鸣,这些天一直守候在超光速通讯阵列旁边的深海女巫海瑟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漫长而艰辛的加班以及数次猝死果然是值得的,在这颗星球上停滞不前了几十万年之后,她终于再一次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知识与智慧驯服了未知领域的东西。 临近黄昏,寒凉的海风正呼呼地吹过通讯平台,也吹过飞船下方蜿蜒曲折的海岸,细碎的海浪拍击着由礁石与钢铁构成的海岸线,传来的波涛声也变得令人心旷神怡起来,海瑟薇与自己带领的深海女巫、深水技师们聚集在平台上,看着那庞大的通信阵列在橘红色的霞光中一点点苏醒过来。 如巨型珊瑚般巍峨的天线系统在海风中缓缓调整着角度,自行校准并捕捉着所有来自星空的呼唤,而低沉的嗡鸣声则不断从附近的增益天线组之间响起,听上去稳定又平缓。 而与此同时,又有肉眼无法看见的能量波动在随着主天线的启动被一并释放出来,那是起航者水晶苏醒时的发出的震颤,这些能量波动以安塔维恩号为中心,向着星球的各处飞快扩散,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数以亿吨的海水以及厚重的岩层地幔,甚至钻入了深蓝网道,钻入了元素世界,并最终传遍整个星球的所有界域。 “……几十万年了,这东西终于全功率运转起来,”海瑟薇微微眯起眼睛,在海风吹拂下仰望着正在逐渐调整角度的主天线,“我都快忘记这家伙苏醒时的动静有多大了。” 深海的主宰者,海妖女王佩提亚此刻也在这激动人心的现场,她听到了大女巫的感叹,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们应该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盟友们——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啊,他们或许已经知晓此事了,”海瑟薇感知着空气中动荡的能量,感知着那些在遥远的洛伦大陆旅居的姐妹们传回的灵能歌声,笑着对女王点头说道,“主天线开机时的能量尖峰在刚刚已经抵达洛伦大陆——这颗星球特殊的魔力环境以及网道系统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介质的作用,它会将这道震荡传遍整颗星球,甚至包括所有的元素世界和暗影、幽影界域。啊,这可是一声嘹亮的钟鸣。” 佩提亚女王愣了一下,有点惊讶:“主天线开机时候的能量震荡规模有这么大么?” “是啊,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这颗星球奇特的能量循环真是令鱼着迷不是么?”海瑟薇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上次有如此浓郁的研究兴致是什么时候了,“我之后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深蓝网道是怎么运作的,研究研究它在其他天体上是否也……” “额,我不是说这个,”佩提亚不得不打断了她深深信赖的学者,“我是说,主天线启动时那么大动静的震荡,直接传到了所有的元素界域是么?” “啊?是啊,”海瑟薇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刚才您也看到了……” “那咱们该跟邻居们说一声来着,”佩提亚一声叹息,“尤其是离安塔维恩号最近的咕噜……” 深海女王这边话音未落,一阵怪异的呼啸声便突然从不远处的海面上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有巨浪翻滚,狂风大作,前一秒还平静的海面上竟瞬间被撕裂开一道足有数百米长的裂口——由于数十万年前安塔维恩在坠毁时击穿了这一区域所对应的元素穹顶,以至于这里现世界和元素界之间的屏障并不那么分明,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安塔维恩附近的海域便与水元素世界的无垠海发生了重叠,而在这道巨大的重叠裂口中,如小山般的元素君王暴怒着从深海中跨步而出。 水元素世界的统治者,水之巨人格鲁古诺站在海面上,脑袋上破了个直径两米多的大洞,而他愤怒的声音则宛若风暴中的雷鸣:“是谁!是谁突然改变了深蓝脉流的流向!我需要一个……” 巨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格鲁古诺似乎这才猛然间发现了眼前的安塔维恩号,尽管他是一个如小山般的巨人,可是在巍峨的星际巨舰面前,他那数百米高的躯体照样会被笼罩在舰首投下的阴影中,这位水元素君王使劲抬起头,过了好半天他头颅中心的独眼旋涡才终于捕捉到正站在甲板边缘向下看的海妖女王的身影。 “……是你们干的啊?”憋了半天,格鲁古诺的声音才终于再次响起。 佩提亚当场便分析出对方跑出来的时候应该根本不知道这边是安塔维恩号,超光速通讯阵列启动瞬间的震荡干扰了元素世界和现实世界间的平衡,也让这位元素君王晕头转向,这一点看他脑袋上的窟窿就能判断出来,而这让女王心中顿时充满了愧疚——这已经不是海妖们第一次给附近的邻居添麻烦了。 “抱歉啊,咕噜噜,”佩提亚怀着愧疚趴在甲板边缘的护栏上,低头看着站在星舰阴影中的元素君主,“我们刚才启动了飞船上的主天线,但没想到系统激活时的能量脉冲会影响到深蓝网道……你脑袋上那个窟窿没事吧?” “你们这艘‘飞船’……真的在修复?!”格鲁古诺仿佛这时候才感知到了眼前这艘星际巨舰中正汹涌的澎湃能量波动,那是足以令近乎神明的他都感到胆战心惊的浪涌,庞大的力量被约束在这钢铁巨兽的体内,此刻正如心脏一般缓缓搏动。 在过去的几十万年里,他都从未有机会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恐怖的力量,也正是直到此刻,他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群令人极端头大的“邻居”到底曾经是个多么强大的种族,这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佩提亚,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冒出一句:“那……恭喜你们啊。” “谢谢,但我们也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距离完全修复还早呢,”佩提亚笑着说道,“今天才刚刚成功重启了天线阵列而已——而且就这我们还不小心把你打伤了。” 格鲁古诺想了想,觉得佩提亚的态度还挺诚恳,他估计着这群神经不正常的家伙应该真的不是因为修船太嗨了所以想把他杀了助助兴,心中这便稍微安定了一点,而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等等,既然你们第一步成功了,那是不是说你们这船迟早真的可以再飞起来?!” 海瑟薇的脑袋也从船舷旁边钻了出来,跟佩提亚的脑袋并排俯视着海面:“啊……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夙愿,现在第一步既然成功了,那之后当然是要想办法让它再飞起来的。” 格鲁古诺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发抖:“那等飞船可以再飞起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应该会离开这颗星球吧……”佩提亚跟海瑟薇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们还有很多后续的远航计划,我们准备去探索更多适宜生存的星球,还打算去寻找同胞的下落,安塔维恩号毕竟是一艘星际飞船,它不应该永远滞留在这里——虽然有一些新生代姐妹可能会选择留在这个‘第二故乡’,但她们现在好像更喜欢洛伦大陆,我尊重她们的选择。” 佩提亚这边只是随口说着,她自己都没太当真,这毕竟还是一件挺长远的事情,哪怕放在海妖的时间观念里面都算不上是“近期会发生”,然而水之君王却好像瞬间受了莫大的鼓舞,佩提亚甚至感觉连海面上空的风向与数百公里外的海流都瞬间发生了变化,她听到那水巨人声若雷鸣:“这可是你说的啊!你们海妖重视承诺,将来你们得认账!” 佩提亚眨了眨眼,想提醒这位巨人刚才自己所讲之事哪怕当真那也起码得到几万年后,然而她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海面上轰鸣声再起,紧接着那道连通无垠海的巨大裂隙便重新张开,格鲁古诺压根不给她继续解释的机会就扭头跑回了自己的元素世界里。 佩提亚跟海瑟薇面面相觑,过了半天,大女巫才冒出一句:“所以咕噜噜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不知道,但他脑袋都破那么大个洞了,咱们就不跟他计……” 深海女王话刚说到一半,便听到那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紧接着在她和海瑟薇有些呆滞的注视下,刚平静了还没几秒钟的海面重起波涛,水元素君王格鲁古诺再度分海而来。 佩提亚一脸木然:“……咕噜噜,你还想干什么?” “你们立字据。” 佩提亚:“……” …… 发生在深蓝网道中的能量呼啸同时被多方监控到,不光是位于塔拉什平原上的深蓝之井要塞和位于先祖之峰内的观测者密室,甚至就连遥远的塔尔隆德大陆都读取到了那一瞬间扫过整颗星球的能量震荡,而这能量震荡背后的原因令联盟高层们欢欣鼓舞——在等待了如此之久后,海妖们终于完成了那艰难复杂的修复工程。 安塔维恩号上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恢复了,完完全全的恢复。 高文很快便把提尔招呼到了自己的书房,大概是受到了海妖族群集体意识中的兴奋情绪影响,这个一天能睡十八个点的咸鱼精竟然罕见地维持着清醒,从她口中,高文直接确定了安塔维恩那边的情况,也确定了超光速通讯阵列已经在启动之后第一时间完成系统调试和天线重定向,目前正处于随时可以使用的状态。 “海瑟薇大女巫那边说了,主天线目前的运行情况就跟刚出厂时一样良好,整机满额负载不超过百分之五十,待机负载不超过百分之五,理论上咱们跟诺依人想聊多久就聊多久,甚至二十四小时连着星际长途不离线都行,除非他们那边的设备先扛不住,”提尔跟高文汇报情况的时候一脸骄傲,就仿佛那天线阵列是她修好的似的,“毕竟两颗星球之间只有区区四光年……” “是,这已经不是当初随便说几句话就要把天线修一个星期的时候了,”高文愉快地笑着说道,“我已经让索林控制中心那边给系统做准备,解星者们和索林地区的伺服脑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确实花了挺长时间,”提尔也有点感慨,紧接着又有些好奇,“诺依人那边情况还好吧?这么长时间咱们没法回应他们的联络,哪怕之前说明了情况,他们应该也开始担心了。” “诺依人在过去这段时间里给这边发来了堆积如山的资料和问候,”高文叹了口气,“不过最近这些天已经不再有新的资料发来,想必是用于沟通的预设资料已经发送的差不多了,现在他们就每天上午发个‘在吗’,半夜的时候发个代表友好的图标。” “他们那边负责管理通讯的人这段时间压力应该很大,”提尔唏嘘不已地说道,“那我就先去转发终端那边待命等信号接通了。” 高文点了点头,随后目送着提尔一拱一拱地离开了书房,他则轻轻呼了口气,向后靠在高高的靠背椅上,目光似无焦点地落在远处,仿佛陷入沉思,又仿佛是在单纯地放空头脑。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书桌边缘的魔网终端以及附近与之相连的打印装置突然发出了机械运转的嗡嗡声和吱嘎声,这些自行启动的设备让高文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瞬间惊醒,他立刻扭头看向魔网终端上空,看到贝尔提拉的面孔正浮现在空气中。 “高文兄长,解星者以及辅助翻译系统已经准备就绪,超光速通讯阵列的信号呼叫刚刚得到回应,我们可以与诺依人对话了,”全息投影中的贝尔提拉一脸严肃(她的木质面容一向这么严肃),“请您来发出第一声回应。” 高文迅速整顿好了心绪与表情,他看了一眼打印装置正缓缓吐出的宽纸带,纸带上记录着最近的星间通讯消息记录,诺依人自四光年外发来的问候映入他眼中—— “在吗?在吗?” “在吗?” “在吗……” 高文定了定神,一脸严肃地在魔网终端中输入了对诺依人的回应: “在。” 随后,通讯频道暂时陷入了寂静,高文耐心地等待着四光年之外的回应,而他并没有等待太久。 功率强大的天线阵列接收到了星空彼岸的信号,高文桌面上的打印终端吱吱嘎嘎开始运行,诺依人发来的消息开始连续不断地出现在纸带上:“太好了,能再次听到你们的声音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们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已经升级完毕了是么?请问修复过程还顺利么?之后的通讯是否可以随时进行?这段时间我们这里一切都好,诺依人正在为一年后的考验积极做着准备,你们那里情况怎样?” 回应中带着某种极其明显的喜悦和急促。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文明特征各有不同 不止一次,高文会在诺依人发来的回复中感受到一种强烈而明显的个人化、情绪化特征,不管是喜悦还是急促,亦或是不安和期待,诺依人在发送信息的时候似乎都很直白地把这些情感表达了出来,他们似乎从不担心这种情感上的流露会导致“交涉”陷入被动——虽然洛伦这边也确实没有坑对面的意思,但高文仍然觉得诺依人的这种交流特征放在两个文明的官方交流语境下显得有些微妙。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高文所知的各种情况下,两个势力之间的接触(尤其是早期接触)都应该是个极其谨慎且收敛的过程,双方应当尽可能地隐藏谈判人员的感情波动,隐藏自己族群的心理弱点,隐藏所有与谈判内容无关的或暂时不应该表现出来的真实意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己方在谈判过程中的主动,以防被对面抓住弱点和漏洞。 在这点上,洛伦一直做得不错,联盟这边组织了规模庞大的解星者翻译团体以及几乎涵盖所有领域的学者顾问团,用上了合成脑和计算中心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辅助交流人员分析情报、查询资料,洛伦发往对面的信息一向是节制且审慎的,每一个直接负责谈话过程的“交流人员”背后都有数百双眼睛盯着他发出去的每一个字母——但诺依人那边好像不是这样。 这让高文时常产生好奇,忍不住会去猜测是什么导致了诺依人的这种“异常坦诚”,这或许与两个种族截然不同的文化环境有关,也可能是如今紧迫的局势所迫,还可能是诺依人的神经结构和洛伦人存在区别,甚至有可能……这种看上去不设防的“坦诚态度”本身也是一种很高明的谈判与心理伎俩。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高文此刻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这好不容易才恢复的星际通讯中。 早已准备好的文本被迅速送入安塔维恩号的通讯系统,化作一道骤然跨越四光年的信号波动,洛伦联盟向诺依人简单介绍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修复工作,介绍着如今通讯天线的参数,并以此为基础和对方协商之后的通讯模式,在新修复的主天线的支持下,这跨越星海的信号传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稳定——而且无突然断线之忧。 高文只亲自进行了最初的信号回应(就是那个“在”),随后便将具体的交流工作交给了位于索林控制中心的专家小组,他则在旁关注着两个遥远文明的交流进度。 不管是洛伦联盟还是诺依人,显然都没多少寒暄的兴致和余裕,在简单的几句问候(或者说互报平安)之后,双方的话题自然而然便转向了双方共同关注的头等大事上——对魔潮的抵御。 打印终端吱吱嘎嘎地运行着,转轴与齿轮间缓缓吐出纸带,诺依人发来的字句经过翻译之后呈现在高文眼中:“……在通讯中断的这段时间内,我们仍在持续调试设置在星球各处的‘心智统一场’系统,这套规模庞大的系统由数以万计的节点和复杂的传输线路组成,而它们的建造时间横跨一千四百年的岁月,其最古老、最原始的节点甚至可追溯至黑暗时期,我们必须确认整个系统所有部分都处于可用状态,这项工作目前还未完成……” 纸带后面紧接着便是洛伦联盟发出的信息:“……洛伦方面已经确定了构筑防御体系的方案,我们将在自己的母星上空撑开一道能量护盾,并将心智统一场与护盾融合为母星屏障。” 在这句话发出去之后,诺依人那边明显有了较长时间的沉默,高文不用猜都知道对面此刻应该大受震撼,毕竟前不久的时候洛伦联盟才刚刚知道“心智统一场”是个什么玩意儿,而现在这边就表示可以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搞个母星屏障出来,考虑到两边此前交流时各自展现出的大致技术水平,高文觉得如果自己是诺依人,那这时候他心中肯定就一个想法——对面这孙子是藏了多少?! 毕竟,诺依人那边用了一千四百年,靠着先知先觉先发的条件才好不容易在自己的母星上空敲了个防御屏障出来,这玩意儿可不是用“我族擅长土木工程”就能糊弄过去的。 果然,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诺依人便发来了一连串的询问,打印装置吐出纸带时吱吱嘎嘎的声音听上去都仿佛带着急促:“你们将建造母星屏障?而不是局部的避难所?你们可以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撑开一道覆盖全球的能量护盾?这件事对你们而言难道很简单?” 高文的目光落在那纸带上,与此同时,琥珀的声音也突然从他旁边的空气中传了出来:“听上去对面被吓了一跳啊……” 随着这话音落下,琥珀的身影也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她轻车熟路地从暗影裂隙里蹦到地上,又特熟练地从旁边搬了把椅子放在高文书桌对面,全程都跟在自己屋里一样自然。 “洛伦联盟和诺依人在这片苍茫的星际舞台上就相当于两个刚见面的萌新,大家都觉得自己很菜,也觉得对面应该跟自己一样菜,但现在有一个自称萌新的家伙突然从兜里掏出来了对面需要一千四百年才能肝出来的宝贝,这换谁都肯定觉得这孙子背后有大号,”高文也没在意这家伙过于随意的举动,他只是摇了摇头,随口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打着比喻,紧接着又一声叹息,“但关键吧,咱们其实是真的菜……” “停,停一下,”琥珀刚才还一脸安逸的看戏模样,这时候直接就被这一长串“高文·塞西尔大帝の奇妙比喻”给弄的一脸懵逼,“你这新词汇有点超纲了,我一时半会翻译不过来……” “那就别翻译了,回头我再跟你解释,”高文一挥手,不等琥珀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紧接着他便把视线转向了通讯影像中的贝尔提拉,“开诚布公吧,抵挡魔潮需要两个文明的共同配合,不能让诺依人对洛伦联盟有错误的判断。” 当大佬的感觉固然不错,但也得考虑到实际的情况,尤其是这种两个文明准备携手抗灾、末日危机即将到来的节骨眼上,把自己的形象搞的过于强大神秘可不是什么明智判断,这就跟俩菜鸡组队去冒险一样,你假装自己是高手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对面那个菜鸡真信了怎么办——历史上从来不乏打肿脸充胖子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自己打死的蠢蛋,所以这方面的误解最好还是能一开始就解开。 打印装置的纸带继续推送着,洛伦联盟这边很快便从诸多预备好的文案中给出了答复:“请不要误解,洛伦联盟并没有在短时间内从无到有建起母星屏障的技术,我们是借助了诸多巧妙的办法,包括借用行星本身的力量以及起航者留下的遗产,才能勉强在有限时间内实现这样的奇迹……” 这一次诺依人的回应显得比较快,新的纸带很快便从机器里吐了出来:“这仍然值得惊叹,你们的应变能力以及在极限条件下的学术组织能力远远超出我们预料。” 在这之后信号传输停顿了片刻,诺依人的消息才继续传过来,在吱吱嘎嘎的机械运转声中,印满字迹的纸带被不断吐出:“其实自上次通讯中断之后,我们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构筑足以庇护整个文明的‘心智统一场’是一项规模惊人的工程,将整颗星球置于屏障内是最稳妥、最有效也最困难的方案,我们用了漫长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而你们并没有这样的时间。 “在通讯中断的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学者专门为你们做了许多次推演,请不要将此视作一种冒犯——根据我们对‘洛伦联盟’的有限了解,根据我们对屏障工程的认知,我们用尽了所有的推演路线,都找不到一条可以让你们完全抵御魔潮并全部存活的道路…… “我们对此感到悲哀而遗憾,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案,便只有规模有限的避难所,而且这些方案的成功率也始终没有超过百分之三十……在最悲观的预测中,我们甚至认为洛伦联盟将选择放弃。 “现在,我们非常高兴地看到你们找到了一条通向希望的道路,我们非常高兴地看到这样一种可能性:在不远的将来,会有另外一个聪慧的文明与诺依人一同存活下来,熬过星空间的这场冰冷寒冬。毕竟,在这茫茫星海中要找到一个‘朋友’并不容易。”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打印终端吐出的纸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良久才轻声说道:“洛伦联盟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放弃希望,机会总是自己争取来的。不过诺依人现在这口气还松的太早,我们只是解决了母星屏障的问题,更大的神灾隐患却还高悬在联盟头顶呢。” “这件事要透露给对面么?”贝尔提拉冷静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这可能进一步暴露我们的社会模式与发展阶段。” “透露,”高文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此前两次交流过于匆忙,我们和诺依人在许多关键问题上并没有进行坦率充分的沟通,这已经导致了我们之前突然发觉心智统一场的隐患时陷入混乱,类似的情况最好避免。至于暴露社会模式和发展阶段……” 高文说到这顿了顿,轻轻摇头:“都这种时候了,再顾这顾那可是真要出人命的。庆幸吧,我们和诺依人之间起码还有四光年的星海,现在暴露出去的东西,还不至于影响那么长远。” “是,高文兄长。”贝尔提拉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在索林指挥中心下了命令,解星者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而洛伦联盟正在面临的巨大阴影也终于真正暴露在诺依人眼前。 星际友人再次大受震撼.jpg。 当神灾的情况发过去之后,诺依人的信号中断了很长时间,对面好像比刚才知道洛伦联盟能够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撑起母星屏障时更加惊愕,这空窗期持续的是如此之久,以至于如果不是超光速通讯阵列那边显示一切正常,高文都要怀疑两颗星球之间的信号是不是已经断了——但最终,来自四光年之外的惊呼还是传到了他面前。 “你们要面临众神失控的隐患?!”纸带上清晰锐利的字母仿佛透露着四光年外某位交流人员极端不稳定的情绪,“你们没有完成和众神的共生转变么?” “每个文明的发展进程不同,各种问题的爆发顺序以及解决顺序也会不同,”高文再次接过了交流权限,在涉及众神的领域,显然还是他更有发言权,“事实上我们已经进入了与众神转入共生状态的过程,但遗憾的是,这一切尚处于早期阶段。 “在这里,我们也正好有个疑问——你们的神明,是否也是思潮投影的结果?你们的‘共生’状态,是否也建立在将众神从思潮中‘解绑’的基础上?” 在片刻等待之后,纸带上出现了诺依人的回应:“‘先驱族群’认为,这个宇宙中的秩序是平均且普适的,每一个智慧族群背后所产生的神明现象应该具备一致性,‘思潮’这个词刚才在翻译的时候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我们猜测你们所指的应该与我们所知的是同一种事物。 “是的,诺依众神也是这种‘投影’的表现,是庞大族群的心智投影在宇宙深层产生扰动的结果,而得益于先驱族群为我们遗留下的宝贵知识和某些遗产,我们在这方面……看起来是少走了一些弯路。 “我们的‘共生’,确实建立在将众神从投影状态中解绑的接触上,这涉及到对族群的大规模思维校准和社会秩序改造,我们在大约四百六十年前完成了这一过程。 “我们……没有预料到洛伦联盟的特殊情况,这令我们感到惭愧,我们在先驱族群的庇佑下过于轻松地度过了这个难关,而这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这个突然暴露出来的问题非常严重,它直接威胁到了对魔潮的抵御计划,我们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发出询问,洛伦联盟是否有解决此问题的办法?我们……不希望看到唯一的朋友失败。” 高文沉默下来,他仔细权衡了许久,才终于给出回应:“第一,联盟已做好面对一切艰难挑战的准备,无论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众神还是宇宙法则,‘母星屏障’计划都将持续推进,洛伦人永不放弃生存。 “第二,我们并非完全没有对抗神灾的手段,尽管洛伦人正在推进与众神的共生转化,但在极端情况下,我们将不得不与失控的神明正面战斗,尽管这很艰难,但我们确实打过这种仗,并且积累了胜利经验。” 在将这份消息发送出去之后,高文微微呼了口气,他认为这已经足够开诚布公,且足够表示态度与决心了。 而诺依人的回应则来的比他预料的更快一点。 打印终端吱嘎作响,纸带上吐出来的是一串问号:“??????”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文明壕沟 两个文明,相距四光年,在完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诞生并繁衍,拥有差异巨大的文化背景甚至生理结构,其技术路线、社会形态、思维方式都截然不同,当这样的两个文明突然建立了交流,那么对双方而言毁三观的事情就会一个接一个地发生。 毕竟即便以高文的想象力,他之前也没想到会有一个文明把自己的神明以百分之三光速发射进了太空,那么诺依人在听说了洛伦人的丰功伟绩之后必然也会有类似的惊叹产生——卧槽对面大哥这操作是咋搞的? 当然,诺依人激动之下直接发了一串问号过来也着实有点超出高文意料,不过这串问号之后没过多久,四光年外传来的消息便有了后续内容,打印机嘎嘎作响,纸带上的字母一行行映入高文眼中:“你们与自己的神明正面开战?!而且还打赢了?!” 随后机器安静了还没两秒,诺依人就又发来消息:“抱歉,我们可能没说明白——我们的意思是,你们至少曾经在部分领域已经发展到了不得不与神明爆发冲突的地步,甚至由此引发了一场正面战争,结果是你们不但打赢了,而且还在这场战争中总结出了经验,以待今后再用?同时在爆发过这种‘神战’的情况下,你们仍有信心完成与其他神明的‘共存转化’?”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着纸带上的字句,他预料到了自己说的话可能会让对方有些惊讶,但没想到对方可以惊讶到这种程度,这让他当场就寻思起来,开始怀疑自己带着帝国和联盟打的“神战”放在宇宙里的同级文明中会不会是件挺吓人的事情,不过这些寻思并没有影响他与诺依人的交流,很快他便拟定好了回复对面的文本: “有一点需要纠正,我们其实不是打了一场,而是打过好几场神战级别的战争,遇上失控疯狂的神明或‘神灾’级别的自然灾害也不止一次。” 诺依人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几次加起来都久,过了半天,高文才看到对面的回复出现在纸带上:“难以置信……这个消息刚才在我们的领袖与智者间引起了巨大的冲击,请问可以告知更多细节么?我们……从未想过会有一个文明能像你们这样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这个词组下面有着两道明显的下划线,这是解星者在翻译过程中给出的记号,这说明这是一个难以翻译的、独属于诺依文明的词汇,解星者们只能尽量找到与之寓意相近的词组,高文的目光在那两道下滑线上停留了几秒钟,这才开始进行回复: “首先声明,洛伦联盟并非好战族群,我们与神明陷入战火是一场悲剧,这并不是任何人期待发生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们更希望能拥抱和平。 “其次,关于发生在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几次神战,这并非机密,可以告知。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击杀或‘无害化’了复数的神明和伪神。近年来的第一场神灾爆发在自然领域,由一个失控的‘伪神’引发,我们以机动火力将其牵制并击杀; “第二场神灾爆发于两个国家的边境,由失控的战神引发,我们以凡人军团的血肉之躯组成阵地,并利用远程炮火将其击毙,同时也正是由于回收并分析了这位神明的遗骸,我们在关于神明的研究上才能更进一步。 “第三场神灾爆发于我们星球的北极国度,与第二场神灾几乎同时发生,它的起因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过程不多赘述,最终该北方国度独立完成了击杀,但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第四场神灾爆发于联盟腹地,也是目前为止的最后一场,这场战争的最后阶段极为混乱,联盟面对的是疯狂的上古之神与人造的类神生物,我们一度陷入险境,但好在一切最终平安结束——这场战争所产生的余波其实你们并不陌生,当时我们的星球上出现了一道强度极高的魔力震荡,该震荡以超光速扫过宇宙,这间接促成了两个文明间的互相定位和交流。” 高文把目前为止在这颗星球上发生的几场神灾大致提了一遍,但他隐去了其中的不少细节,一来是这些细节对于两个文明的早期交流而言并无必要,二则是他已经意识到了两个文明之间的巨大认知差异,在这种差异还未厘清的情况下,越多的细节便意味着越多的翻译成本和错误理解,他还不打算把精力过多地放在这上面。 诺依人的回复没有让高文等太久,片刻之后,打印装置便吱吱嘎嘎地吐出了一段新的纸带,上面写着一句话:“四次神灾?!你们已经与你们的神明爆发了四场战争?而且你们全打赢了?!” 高文想了想,以谨慎的措辞回应:“我们对此也很遗憾,洛伦人其实是个热爱和平的种族,然而无情的自然规律往往不会顾及凡人的和平意愿,在对‘思潮’规律缺乏认知所导致的一系列错误驱使下,我们与我们的神被命运推到了对立面上,为了生存,凡人只能选择奋力一战。” 高文这边刚把消息发出去,就听到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这怎么越看越觉得你这里‘热爱和平’几个单词别扭呢……尤其是刚才咱们还把四场神战的事儿给发过去了。” 高文一声叹息:“别说你觉得别扭,我都觉得别扭——但我这人真心热爱和平啊,你不热爱和平么?” 琥珀表情怪异,刚想再说点什么,诺依人的消息便又发了过来,俩人不约而同地朝那打印纸看去,看到诺依人又发来一个问题:“我们的智者之一对你们刚才发来的部分内容很感兴趣,你们提到了一个失控的‘伪神’,请问伪神又是什么?在我们的星球上并未出现过类似的概念。” 高文组织了一下措辞,耐心地对外星友人解释着爆发在塞西尔境内的最初那场神灾:“这是一场悲哀的人祸,当时我们尚未建立起团结且理智的联盟体系,同时也对神明运行的机制缺乏了解,以至于有一批黑暗教徒在极端思想与盲目冲动的驱使下尝试人工制造一个神明,结果这个人工制造的神明无法控制,我们只能将其击毙……这件事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把这个消息发出去之后高文犹豫了一下,又在魔网终端上编辑了一句:“我必须强调,黑暗教徒的行为是被我们的公序良俗所唾弃的行径,我们既不想搞什么人造神明,也不想和神明主动开战,洛伦是个爱好和平的文明,我们的联盟由数个不同的智慧种族组成,而联盟成员之间从来都是以共同的诉求和互助的准则团结在一起的。”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把这段话发出去了,”琥珀在旁边看着,这时候忍不住又来了一句,“有种越描越黑的嫌疑。” 高文想了想,一边叹息一边把刚编辑好的内容又给删掉:“我觉得也是。” 片刻之后,超光速通讯阵列再次收到信号,打印装置咔咔作响,新的纸带从打印口中徐徐吐出:“我们非常震惊。星海对岸的朋友,你们可能不理解你们所做的事情对我们而言是怎样匪夷所思——诺依人诞生在先驱族群留下的遗产中,我们在很早以前便接过了宝贵的知识传承,并在‘神明’成为一种难以抗衡的天灾之前破解了其中关于……用你们的词汇,破解了其中关于‘思潮’的奥秘。我们从未经历过你们所经历的那些极端情况,而是在极其和平安全的情况下完成了与众神的共生。 “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知道和神明正面对抗是怎样危险的情况,先驱族群遗留的知识传承中详细描述了这些可怕的事情,他们曾明确指出,凡人与众神正面作战极端危险,而且文明越是发展到较高阶段,其危险性也会倍增,在这种情况下凡人能赢一次都是侥幸,而你们……赢了四次。 “我们的智者们正在紧张讨论,讨论这是否是因为你们与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以及思维形态,从而导致了你们先天具备战胜神明的特质,而我们的领袖则迫切希望知道一件事——洛伦真的是个热爱和平的文明么?” 在这种通讯情境下直接询问对方是否是个热爱和平的势力,这件事听上去似乎有些滑稽,毕竟你当面问一个不那么熟的人是不是好人,那正常情况下对面肯定要表示自己是个好人,最起码也没有一见面就说自己热爱监狱一日游的,可是高文却很理解诺依人现在的心态——毕竟,除了这么问一句之外他们也干不了别的。 而且考虑到刚才交流的劲爆内容,诺依人只有这么询问了才是正常反应,他们要是一点波澜都不起,那该担心的反而得轮到高文自己了——这就好比你突然知道了隔壁住的是个连环杀人狂,冰箱里塞一堆人头,床底下全是手脚,地下室里整的跟屠宰场一样的那种,然后你去隔壁串门的时候还亲自参观了一圈,结果回来的时候你愣是一点反应没有,甚至还能连干三大碗杂碎汤,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地下室里的东西劲儿更大…… 当然这个比喻放在这儿可能不太合适,但高文也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比喻了——主要是他还得把真正的脑力用在和星际友人的交流上。 “洛伦当然是一个热爱和平的文明,”他以极其认真郑重的态度回应着诺依人的疑问,“既然现在两颗星球之间的超光速通讯条件已经得到改善,我们将很乐意向朋友分享我们的文化和传承——正如我之前所述,洛伦联盟是一个由复数族群以及大量独立国家组成的联合体,而暴力与恐怖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让如此庞大的联合体维持稳定的。 “这之后我们会整理并向你们发送一批有关历史与文化的资料,或许有限的资料无法让两个文明真正了解彼此,但我们仍希望诺依人可以从我们的艺术作品、历史典籍中了解到洛伦是个怎样的文明,了解到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说到这高文停了下来,在片刻的思考与斟酌之后,他又在魔导终端内键入新的内容:“另外,我们刚才所讲述的关于‘神灾’的事情可能会让你们产生一些误解,但我们认为这正是两个陌生文明早期接触时的必然情况,而且就像你们对洛伦联盟数次战胜神明一事感到震惊,当我们得知诺依文明竟然可以将自己的神明送上飞船发射到数光年之外时,我们同样大受震撼。” 将这条消息发送出去之后,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会因这些回应而对洛伦联盟建立起更清晰、更准确的认知,但无论如何,在共同面对魔潮这件事上,洛伦和诺依两个文明必须做到更深入的了解才行。 在之前通讯断绝的日子里,诺依人已经朝这边发送来了大量的资料,这些资料让解星者们对诺依人的社会与历史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而从某种意义上,这也可以视作是诺依人在双方交流中主动抛出的善意与诚意,那么洛伦联盟也有必要做出对等的回应。 不管是关于数次神灾的情报,还是洛伦人暂时未能和神明实现和平共生的现状,这些都可以视作是洛伦联盟对诺依人诚意的回应——同时也是双方后期合作能够顺利的基础。 当然现在高文有点担心自己这边透露出去的情报是否还产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影响,因为从诺依人的回应来看,对面在得知了洛伦这些年来的艰辛岁月之后第一反应好像并不是觉得这边命途多舛坚韧可敬,他们第一反应是觉得你盟(洛伦联盟)从上到下天生战狂…… 这还幸亏高文向对面透露消息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把塔拉什战役最终阶段他借助起航者遗产判定机制上的漏洞把哨兵摧毁的事给说出来,也没有把伪神之躯的击杀细节(被海妖生吞活剥)告诉对面,否则他再怎么强调“洛伦人爱好和平”恐怕都不顶用…… 在片刻的等待之后,高文等来了诺依人的回应,不断吐出的纸带上是解星者们翻译过来的通讯内容: “我们已知晓并认可两个文明之间存在巨大差异的现实,并将在此基础上抱持最大的善意,争取以这样的善意为出发点,来积极理解洛伦联盟向我们发来的各种信息——我们也希望你们同样做到这一点。 “或许我们生活在遥远的异星,或许我们经历过完全不同的历史,或许我们彼此还缺乏了解,并且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但我们必须坚信星海彼岸是坚定可靠的盟友,因为在这寒冷的群星之中,不管是诺依还是洛伦,都已经找不到别的朋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星际友人频繁震撼 在深邃寒冷的星空中,文明如孤灯行舟,举目四顾皆是苍茫夜色与暗潮汹涌——未成年的族群们蜷缩在安全的船舱中,不曾了解过这夜幕下的无尽汪洋,温暖的灯火与薄薄的船板便为他们构筑出了一个足以安心酣睡的避风处,然而他们总有钻出船舱的时候,总有不得不亲自掌舵的阶段,到那时候,面对浩瀚群星时的惶恐与孤寂便是每一个文明必须经历的心路历程。 从这一点上,洛伦与诺依两个文明其实都是幸运的。四光年的距离对现阶段的双方而言或许是一道天堑,然而在天文学尺度上,这已经是咫尺相邻,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找到了可以相互帮助的朋友,这大概已经是亿万分之一的好运了。 而且这需要的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恰到好处,更是时间上的严丝合缝——文明灯火稍纵即逝,魔潮之下万物倾覆,在诺依人的星球上,也曾有过和洛伦一样的许多季文明,这是两个生机勃勃的世界,然而直到今天,这两颗文明昌盛的星球才真正建立交流,在过去的千百万年甚至更久远的岁月里,两颗星球上的族群们或许也曾相互发送过信号,但这些尝试为何从未成功? 只因为当一方发展到一定高度时,对面可能尚在刀耕火种,对面发展到能进行星际通讯的阶段时,这边可能已经在魔潮或神灾中归于尘土。 两个文明要在恰当的距离上,恰好同时发展到可以进行星际交流的高度,才能有如今的一声问候。 高文注视着纸带上的文字,他不知为何突然联想到了这许多东西,而这些联想让他稍微理解了诺依人此刻的心情。 相较于前不久才刚刚把目光转向星空的洛伦联盟,对面这个一百年前就将飞船发射升空,一千年前就已经在向太空中发出呼唤的文明已经在这片寒冷孤海上跋涉许久,如今魔潮已经渐渐逼近这片宙域,洛伦人的回应……或许显得有点迟了吧。 他将通讯权限转给了索林指挥中心,后续与诺依人的交流将围绕着诸多专业领域进行,这方面的事情还是给专家们处理更好一点,至于他自己……也正好有时间来认真思考一些事情。 在沉思片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正在自己书桌旁发呆的琥珀:“你对这个诺依文明的印象是怎样的?” “印象?”琥珀怔了一下,随后似乎是在回忆之前看到的那些从星海对岸发来的资料,过了半分钟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就目前看到的资料显示,这个文明似乎比较‘温和’,由于有先驱族群留下的遗产指导,这个文明在发展过程中少走了许多弯路,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避免了许多血腥代价,也让他们比较缺乏进行大规模战争的经验和思维方式。 “但另一方面,这个文明也有固执的一面和令人敬佩的韧性,他们建造心智统一场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一千四百年前,而那时候他们还处于某个较为落后的王朝时代,第一座节点装置让那个王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超出社会承受能力的工程甚至间接拖垮了当时的统治秩序,导致了政权更迭……但王朝的继任者们在重新厘定秩序,吸取经验教训之后立刻便开始了建造第二座节点的行动。 “事实上如果按照诺依人传来的历史资料,这整个建设工程在一千四百年里根本就没停过,尽管它拖垮了一个个政权,拖死了一个个国王、统领、元首和长老,但诺依人从来没有考虑过放弃这项工程本身,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果他们决定了一个宏伟目标,那么这个宏伟目标就必须完成,国王完不成就砍了国王,统领完不成就砍了统领,换人上来还是得继续搞……” “显然,这是诺依人在‘温和友好’形象之外的另一特质,”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外交温和,厌战,坚韧,目标坚定,所有社会阶层皆可以为群体利益牺牲,这是目前为止我们对他们的印象,但很难说这个印象有多少偏差。” “偏差肯定小不了,”琥珀翻了个白眼,“你猜猜诺依人现在眼中的洛伦联盟是个什么形象?” “别的不好说,但多半得有个‘天生战狂’的标签,”高文想了想,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咱们自己经历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站到外星友人的角度看看,发生在咱们这颗星球上的事儿好像确实有点惊悚—— “神战爆发了四次,这颗星球上的凡人大军就连着把神弄死四个,不管是伪神、真神、古神还是众神之神,放在哪都是天灾的存在,现在要么在咱们的实验室里,要么在坟地里,甚至有的到了海妖的肚子里。为了控制神明之力,这颗星球的凡人甚至会人工造神,造出来之后没法控制,回头就又给杀了——咱们自己知道这中间有多大代价,有多高风险,但外星友人能体验到这个么?他们体验不到,他们就知道四光年之外这颗星球上的疯子们跟神打仗甚至都打出了经验,能写本‘杀神指南’出来。 “我现在就希望这个印象能尽快得到校准,我们只是想让诺依人知道,哪怕有神灾威胁洛伦联盟也会坚定不移地对抗魔潮,而不是让他们觉得这边是个危险的战争族群。” 说到这高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唉,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展现洛伦文明坚韧不拔的品性以及历经艰险的不易来着,结果这个人设没竖起来……” “废话,”琥珀一听这个就翻了个白眼,“一个人被神用雷劈了你会觉得他倒霉,一个人被神用雷劈了四次那你只能觉得他牛逼,毕竟这都不死,而现在这人反手把神给劈了,他还站在那抱怨打架的时候手都震疼了,你是路人你不得绕着点走?” 高文越听越头大,最后只能摆着手:“还是文明差异性给闹的。洛伦人有超光速通讯,能造行星护盾,但连‘成年礼’都没跨过去,诺依人能发射宇宙飞船,能跟神谈笑风生,但连神战都没打过,甚至超光速通讯设备都是从起航者的废墟里淘换出来,我们在交流初期缺乏了解,都根据自己的文明进程给对方预设了模板,现在发现所有想当然的东西都错的离谱,自然只能大受震撼。 “不过这也是好事,起码我们现在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么双方的学者们也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比对这些错误,查漏补缺地将两个文明的‘特征速写’给重新建立起来,这总比双方配合行动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才猛然发现两边眼神对不上要强。” 琥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而与此同时,索林指挥中心的交流团队与诺依人的交谈仍然在持续着——在通讯断绝了这么久之后,双方实在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沟通,有太多涉及到技术层面的事情需要同步。 作为洛伦联盟对外星球发声的代表,塞西尔的专家们将正在奥古雷境内开工建造的魔潮观测装置的资料整理发给了对面,这份资料所展现出来的洛伦联盟解决困难时的“灵活方案”再次令星际友人大受震撼,而好消息则是诺依人在震撼完之后仔细研究了那些被改的面目全非的蓝图,最终认为这没什么问题。 但即便没什么问题,他们也仍旧惊叹于洛伦人的“寻思能力”,并坦言他们在思维的灵活性上不如这边。 而在这之后,诺依人则发来了他们的魔潮观测装置的诸多资料,包括整个设施在建设、调试等各阶段的参数表现,也包括观测装置中某些关键模块在运行时最容易出现的问题以及解决方案——与他们早期发来的蓝图不同,这些后续资料涵盖的皆是琐碎却又实用的“实际案例”,对于正在建造魔潮观测装置的联盟专家们而言,这些资料价比黄金。 通讯条件的改善让两个文明能不再顾忌通讯时间,也大大提高了数据传输的效率,许多此前因“带宽限制”而无法发送或被删减发送的资料终于得以完完整整地跨越星海而来,尽管这些资料的翻译和理解尚需时日,但有一点确凿无疑:有了这更加详尽和实用的资料,联盟构筑母星屏障以及魔潮观测装置的进度一定能大大加快。 但无论如何,这轮通讯也有结束的时候。 设备或许能够支撑下去,负责通讯的人却会疲惫,在双方交流团队背后关注事态进展的领袖与智者们也需要有思考和制定计划的时间,更不要说这次双方还收发了海量的资料,这些东西的翻译与解析都不是当场能完成的事情。 再一次,诺依人与洛伦人互道再见。 打印装置吱吱嘎嘎地运转着,这台设备为了记录和诺依人的通讯内容而新近改装过,如今它已经换了两次纸带,在不断向外延伸的雪白纸张上,高文看到了诺依人发来的文字:“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这次交流中得到的宝贵信息,总体上,这是一次愉快而极有意义的交谈,我们很期待下次的连线。” 片刻停顿之后,纸带后面出现的是索林指挥中心发出的回应:“是的,我们同样期待下次的连线。另外从今天起,我们会维持每二十四小时(洛伦时间)一次的常规呼叫,以确定各自平安。” “诺依收到。” 打印装置的声音终于暂时停息下来,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靠在座椅上,以一个放松的姿势望着不远处的窗口,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在放空头脑,享受着难得的安静。 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贝尔提拉的声音突然从魔网终端中传来,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异样:“高文兄长,诺依人刚才……又发来一些东西,我想您应该看一看。” “哦?交谈不是已经结束了么?”高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他们发什么来了?” “交谈阶段确实已经结束,他们发来的是一份图像资料,”贝尔提拉说道,“我把它直接呈现在魔网终端上,您可以看看。” 对方话音落下,魔网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随之进行了切换,在片刻的光影抖动之后,高文惊讶地看到了诺依人所发来的图像——让他意外的是,这与任何技术蓝图都无关。 两个人形生物站在画面中央。 那是两个高挑又纤瘦的身影,在五官与四肢上有着和人类惊人的相似性,但他们的额头却又有对称延伸出去的、像是角一样的结构,其手臂与脸颊附近则可看到大量细密鳞片,他们是一男一女,穿着精美且颜色丰富的衣衫,服饰的风格陌生古怪,而在这两个身影下方,则可以看到两行文字,一行是诺依人使用的奇特符号,一行是洛伦联盟的人类通用语单词—— 我们长这样。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这浮现在投影上的画面,很长时间不发一言。 贝尔提拉的声音打破了房间中的安静:“高文兄长,您有什么看法?” “向一个异星文明发送本族的生理形态是一个坦诚的信号,也是某种勇气,”高文悠悠说道,“好消息是他们与我们在外形上竟然没有过大的差异——这不可思议,却也令人欣慰。” “那我们要做出回应么?”贝尔提拉犹豫着,“虽然诺依人并没有要求回应。” 高文想了想,慢慢点头:“我们应该作出回应,作为一个友好的信号,反正超光速通讯阵列那边工作状态良好,这不会对系统造成什么压力。” 贝尔提拉那边答应了一声,但紧接着又冒出个问题:“可是……我们该发哪个?是只发送和诺依人形态接近的,还是全发?” 高文顿时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表情略显古怪。 贝尔提拉那边的声音则在继续传来:“人类与精灵在外形上接近诺依人,灰精灵和矮人也差不多,但灵族和兽人的形态偏差就比较大了,妖精单独看还好,但放在人类旁边就会显露出巨大的体型差异,另外还有龙形态的龙族和龙裔——这就完全没有人样了。” 说到这贝尔提拉顿了顿,语气更加异样:“当然最大的问题是海妖,目前已知的海妖形态已经包括海蛇、人鱼、八爪鱼、海魔、触腕、石头、沉船以及珊瑚礁等几十种模样,而实际上她们的拟态可以说是无穷无尽,尽管我们通常认为海妖的人鱼和海蛇形态是她们的‘标准外形’,但实际上海妖自己从来没有确定过自己的‘官方形态’,这个我们该怎么发过去?还是说……就不发了?” 高文下意识地揉着眉心,每次遇上跟海妖有关的问题好像都会有一些奇葩的展开,他总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每次都会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跟不上那帮深海咸鱼的节奏,然而如此严肃的一件事他又不能无视,在脑细胞成片阵亡之后,他终于抬起了脑袋。 “都发过去吧,”高文叹了口气,脸上神色瞬间比刚才疲惫了不止一点半点,“超光速通讯阵列还是海妖提供的呢,我们不能在这件事上把她们排除到联盟成员之外——所有种族都发,包括巨龙海妖灵族和妖精。”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海妖最后发,带几个经典拟态,发完之后再发个说明书过去……” 贝尔提拉表情有点呆滞,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在诺依人充满诚意地发来了他们的种族生理形态之后,洛伦联盟也带着同样的诚意把自己这边的资料发给了对面——包括几十张千奇百怪,大部分看上去连人模样都很难保证的图片(里面只有几张看着像人的),最后还带了一份洋洋洒洒的说明书。 这份资料发过去之后过了一会,本已结束通讯的天线装置突然再次捕捉到了星空彼岸发来的信号。 诺依人发来一串问号:“??????” 星际友人再次大受震撼。 (黎明漫画更新到E=1.66了!!!质量是很好的,养肥的可以开宰了啊。追漫地址在b漫APP。)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落潮之后 比较尴尬的是,诺依人与洛伦联盟在这之后不得不又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补时通讯”,索林指挥中心的专家学者们加了个班,来跟星际友人们解释为什么一颗星球上可以塞进去如此之多千奇百怪的种族,而且这些种族竟然还可以融洽地形成一个“联盟”——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高文都在旁边看着,心中古怪的念头是翻江倒海。 他是真没想到洛伦与诺依好不容易重建通讯之后的第一次联络最后竟然会是这么个展开,这感觉可不像是两个文明跨越星海进行的严肃认真的官方通讯,倒更像是俩好不容易搭上线的星际菜鸟在连麦,而且是那种一口气侃到夜里十二点才不得不断线的,断线之前一个发消息“睡了睡了”,一个发消息“回见回见”,结果没憋半分钟对面就发来个自拍,这边给回了个套图,两边一合计再聊五块钱的,过会再一抬头——妈个鸡早上五点半。 高文现在心里就这么个感觉,但他最憋屈的却不是这份尴尬,而是他很难用通俗易懂的语句把自己心里这点联想跟感慨对别人说出来,哪怕是面前某个已经被他培养的能听懂半数以上地球梗的暗影突击鹅都不行,他脑海里这串东西说出来之后起码还得搭配四十页以上的说明书——这一点倒是跟洛伦联盟发给诺依人的海妖资料有点像。 不过话又说回来,高文也觉得自己心里这点感慨着实算不上过度展开,毕竟站在这浩渺的星空尺度上,诺依和洛伦这两个连魔潮都不一定能扛过去的文明还真是俩星际菜鸟…… 他这边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贝尔提拉带领的交流专家们和诺依人的通讯内容还在不断传输过来,他看着纸带上的语句一行行吐出,看到交流专家们在向诺依人解释洛伦星球上独特的智慧族群结构,在解释那些对诺依人而言堪称惊悚的生物其实一个比一个温和无害,他看到贝尔提拉甚至亲自发了条消息过去,上面写这么句话: “海妖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最友好的族群,她们有着强大的力量和先进的技术,但生性热爱和平且行事低调,除了食谱有点奇怪和个体形态多变之外,她们与我们星球上的‘人类’和‘精灵’之类常规种族并无太大区别……” 然后诺依人就发来句话:“食谱有点奇怪?为何要这么说?” 说真的,看到这段对话的时候高文冷汗都下来了,但幸好贝尔提拉那边的专家组反应快,迅速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巨龙的博学慷慨以及塞西尔人的热爱和平上面…… 等两边再次互道再见结束通讯已经是俩钟头以后了,这中间高文的冷汗几乎就没停过,直到确认诺依人那边再也没有新东西传过来,确认超光速通讯阵列已经转入常时待机状态,他才下意识地呼了口气,同时听到琥珀竟然也跟着呼了口气。 他跟暗影突击鹅对视一眼,后者摆摆手:“刚才我血压都上来了,都是你前边那些话给闹的,我现在听到巨龙慷慨博学、塞西尔热爱和平、海妖温和无害这一串描述就总觉得是越描越黑,甚至脑海中还能同步冒出一大堆受害人跟受害神出来,这太怪了。” “你别说话,先让我捋捋,”高文连连摆着手,一脑门子冷汗,“这不对啊,我明明觉得咱们从上到下都挺热爱和平开放包容的啊,人也是神也是,大家不都抱着善意想求个光明的未来么……” 琥珀一听这话就想翻个白眼,脑海里翻江倒海一句话滚屏播出——诸神国都闹夜女士了,你还搁这光明个锤子呢? 但这句话她也只敢在脑海里翻江倒海一番,那是万万不敢说出来,毕竟高文这人宽容友善讨厌暴力,听见这句话肯定抡起桌子把她拍墙上,回头拿勺蒯都蒯不下来…… 高文也不知道琥珀站在旁边眼睛咕噜噜转来转去是在寻思些什么鬼点子,他只觉得自己这时候脑袋有点过载,于是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面,一只手撑着下巴神游天外,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听到贝尔提拉的声音响起,后者带着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我这边的工作暂时处理完了,高文兄长。” “嗯,”高文这才从神游天外中惊醒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书桌边缘的全息投影,“你那边也辛苦了。” “与诺依人的交流愈发深入,便会愈发感受到两个文明之间的巨大差异,”贝尔提拉没有隐瞒自己心中慨叹,“我们觉得习以为常的很多事情,放在一个异星文明眼中极有可能便是怪异荒诞,甚至值得恐惧和警惕的……我想我们应该在这方面积累起经验,不管是之后和诺依人继续交流,还是在更遥远的未来遇上了其他的智慧生物,都要时刻考虑这种世界观上的偏差。”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想说的,但现在看来无需他开口提醒,贝尔提拉以及索林指挥中心那边的专家团队们便已经主动意识到这些了。 诺依和洛伦之间有巨大的差异,这差异同时体现在双方文化、历史、生存环境以及各自族群的生理结构方面,而且即便这种差异对双方而言都存在,现在看来也是洛伦联盟的情况会让诺依人更震撼一点——这也幸亏这次通讯到后期的时候交流专家们及时反应过来,在向对面发送信息的时候准备了配套的说明讲解,并且有很多更加敏感的细节都没透露过去,否则那帮星际友人怕是都要震撼到变成震动模式了吧…… “你没事吧?”高文揉了揉眉心,在稍微休息了一会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头脑已经渐渐冷却下来,这也让他开始有精力关心别的事情,“现在我们和诺依人之间的通讯流程里,所有涉及到数据处理、辅助翻译和情景推演的部分都是你的伺服脑阵列在负责,像今天这样长时间的通讯对你而言负载大么?” “大部分工作可以交给合成脑自己完成,或者由索林计算中心分担,索林巨树本身的神经系统基本只承担传输工作,负载并不大,”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这次交流最大的压力是心理层面,两个文明之间的差异性让人紧张,诺依人对洛伦联盟的印象在发生微妙偏移,我虽然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血压升高,但这次好像掉了不少叶子,回头要尽快长回来……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担心的。” 在说这话的时候贝尔提拉脸上的表情仍然是一片木然,但高文仍然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微妙的无奈和自嘲。 圣灵平原上的奇迹化身,废土战役中的功勋之树,在德鲁伊群体中受人敬畏的贝尔提拉女士,她这辉煌的身份背后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压力一大就会掉叶子,压力越大掉的越多,有时候几十吨几十吨地往下掉,赶上焦虑起来的时候半个索林平原都拉防空警报…… 贝尔提拉自己对此也颇为苦恼,而且尝试了各种办法,但几乎没什么成效。 “你这个一紧张就掉叶子的毛病还没好啊……”琥珀在旁边听热闹,这时候忍不住插了个嘴,“你那叶子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可是见过,大号的掉下来能把牛砸晕过去……” 贝尔提拉面对琥珀的挤兑仍旧面无表情,还很坦然地给了回应:“请放心,索林地区在这方面早已有成熟的应对流程,主要落叶区经过标注,闲杂人员无法出入,工业和居住区上空的枝丫经过调整,只有较小的叶片会落至地面,大型叶片会在掉落的瞬间被依附在枝干上的回收藤蔓捕获并吸收……” “你确认?”琥珀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贝尔提拉两眼,“我怎么听说上个月索林堡的防空警报都响了?” 贝尔提拉干脆不搭理她了。 高文则没有在意琥珀跟贝尔提拉这没什么营养又过于毁三观的交流,他只是默默思考着,等俩人都不说话了才突然说道:“贝尔提拉,上次交待你的事情进展怎样?” 听到高文提起正事,贝尔提拉的语气立刻严肃认真起来:“依照您的吩咐,我已经在圣灵平原东部以及塔拉什平原北部找到了十二处符合要求的岩层,目前正在这些岩层周边构筑根系系统。 “按计划,我会首先利用强韧的根系网络包裹整个区域,形成地下掩体的基础外壳,随后逐渐向内吞噬,产生地下城空腔,并将这个过程中吞噬的矿物转化为基础外壳内外的两层抗冲击屏障。我的根须做这些事情的效率很高,估计在半年内便可以完成十二处地下城空腔的‘毛坯工程’,同时完成掩体周围的管道、通道预留。 “我已经与索林计算中心的负责人进行了计划同步,并按照您的指示沟通了索林堡和塔拉什平原地区的建设兵团,在各个地下掩体逐渐成型的同时,他们会同步开始施工,在地下城空腔内建造居住设施以及作为核心的计算中心,整个工程会在一年内完成——当然,在工期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这些设施的舒适性是肯定比不过地表城市的,目前唯一能保证的,是在‘根系网络’的‘照顾’下,掩体内的居民不会有生存和医疗压力。 “另外,我在规划这十二处地下城空腔的同时也规划了它们之间的地底隧道——由于有主干根须挖掘出的通道作为基础,这些地底隧道可以很快完成,我计划采用类似索林巨树内部交通管道的模式来构筑这些隧道,用大量加压生物腔管来确保隧道之间的快速交通,这样一来,如果到时候其中一座地下城出了问题,里面的居民还有机会通过隧道迅速转移到附近的幸存城市,而如果某座城市发生了大规模的神性污染……我也可以通过最高权限直接关闭这些通道,以防止污染泄露……” 贝尔提拉一条一条地汇报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以及未来的计划,而她所汇报之事,正是高文上次在加密空间中向她交待的事情。 在圣灵平原以及塔拉什平原地下构筑大量地下掩体,在掩体内建造计算中心和居住设施,以充当母星屏障的“后备算力”。 一旦未来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一幕,众神失控,卫星坠落,诸国毁灭,这些地下掩体中的备用节点也将维持母星屏障最低限度的运行。 这件事琥珀也知道,所以她在听到贝尔提拉的汇报之后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情,而且还很配合地保持了安静,直到贝尔提拉汇报完,她才看准时机开口:“这阵子国外的情报人员们汇报了一些事情,首先是二十五号那边传来消息,说提丰方面正在加紧收集并编纂历史、文化、技术类的典籍,并且好像往东部的一些无人区派出了多支队伍,队伍中包括大量工程人员;其次是南方传来的消息,精灵皇室也在做类似的编纂和收集工作,而且有大量机械和魔法领域的专家被召进了王庭……” 听着琥珀汇报的情况,高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些预料中的事情正在发生,已经发生,或者早已发生。 “魔潮观测装置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片刻沉吟之后,他打破沉默看向琥珀,“观测者密室有传来消息么?” “魔潮观测装置的建造在如期进行,对先祖之峰的改造目前已经起步,平原地区的感应器阵列也已经开工,技术方面的详细情况得找瑞贝卡,她对这套门清,观测者密室那边发来的消息则表示一切顺利,”琥珀立刻回答着,“当然我猜你想问的是技术领域之外的情况……那只能说,奥古雷人民已经为联盟做出了极大的奉献和牺牲,而且未来还会持续做出更大的奉献和牺牲。” 高文表情平静,并未开口,琥珀则继续说了下去。 “目前已经有来自联盟各国的数十万工程队伍进入先祖之峰平原,工程队伍的指挥官、各国后方的后勤力量以及奥古雷当地的官员们奇迹般地维持着那片超巨型施工现场的秩序,但就算这样,这片大工地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给先祖之峰平原的当地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和麻烦,而且比这些压力和麻烦更重要的,是先祖之峰被改造成一台巨大机器之后对当地人产生的长远影响。 “咱们都清楚,这种程度的改造是不可能逆转的,‘圣山’已经注定成为一个历史符号,现在是工程早期,铺天盖地的宣传、废土之战胜利后的鼓舞情绪以及奥古雷五王在国内极高的个人威望在产生主导作用,巨大的自豪感与使命感可以让奥古雷人暂时忽略失去圣山以及生活受到影响的负面情绪,但就像你经常说的……精神鼓舞只能是个短期buff,人们总会关注到切身的衣食住行。 “作为联盟方面的最高领袖之一,我觉得你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头疼头疼。”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未来与当下 奥古雷部族国为联盟做出了重大牺牲——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句话将成为某本历史书上的一段结语,会成为某张卷子上的一个考点,会成为某个学生与帝国学院失之交臂的5分,然而在此时此刻,在今时今日,这句话是正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事实,是先祖平原乃至奥古雷全境数十上百万人口的当下和未来。 通过如今发达的通讯系统,高文已亲眼见证发生在圣山的一切,他见到了那遍布整片平原的感应器塔基,见到了覆盖整座高山的钢铁与水泥框架以及在天空纵横交错的能量涌泉,还有在城市边缘、乡村之间、荒野各处往来穿梭的工程车队以及法师集团,用“壮观绝伦”和“激动人心”来形容这样的场面绝无夸张,但这些鼓舞人心的宣传是给一般人看的,对于像高文和奥古雷五王这样的执棋者而言,他们看到的是这一切背后的现实—— 奥古雷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圣山,那座山如今已经被能量涌泉劈开数十道裂口,将近三分之二的山体结构正在观测者密室发出的指令下进行着缓慢且坚定不移的重塑,未来还会有数座高峰被抹平,数道山涧被合拢,联盟的工程大军将用钢铁和水泥为它披上一层甲壳,好用来安装一座又一座座能量站和数据处理节点,神圣的朝拜者洞窟将化作历史书上的符号,有着千年历史的朝圣者小径现在就已经被流淌的深蓝脉流熔毁…… 即便未来的某一天,寒冬结束,天灾消弭,人们不再需要魔潮观测装置,联盟也不可能再把奥古雷人的圣山还给他们了。 而从另一方面,奥古雷部族国支付出去的还不只是一座圣山,更是一座与深蓝之井不相上下的能量涌泉——为了建造魔潮观测装置,弥尔米娜已经将先祖之峰地下的能量脉络完全重塑,以使之符合蓝图所需,而这种塑造与圣山整体的变化相互绑定,同样无法逆转,重塑之后的深蓝网道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寻常使用的能量来源,而这……原本是奥古雷部族国在经历了废土之战那惨烈的打击之后重振国力最大的指望。 废土一战,联盟各国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可没有哪个国家的损失能比得上奥古雷——由于包括塞西尔和白银帝国在内的联盟主导国对废土方面判断失误,联盟没有在西线布置足够的警戒,这直接导致原本根本没被列为前线的奥古雷部族国在战争初期便遭到了废土军团的正面冲击,其国土三分之一沦陷,而在后期的反攻阶段,满腔仇恨的奥古雷人又时刻冲锋在前,这让他们手刃了无数仇敌,却也让奥古雷联军成为了整个反攻阶段以及塔拉什战役全程中伤亡率最高的部队。 现在,复仇的火焰已经褪去,战争以胜利告终,凯旋的将士与幸存的民众们要面对的则是一系列现实问题。 先祖之峰中深藏的深蓝涌源,是这个国家在经历了废土战争之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家底”,是他们在未来几十年重振经济、恢复国力的资本,可现在这份家底已经变成了魔潮观测装置的底盘——从魔潮的整个运行周期以及社会发展的周期来看,这个观测装置甚至可以说是“一次性”的。 “现在联盟方面已经在对奥古雷提供各种各样的‘优待倾斜’,包括贸易上的税收优惠以及从深蓝之井分出来的能量配额,但在我看来,所有这些倾斜政策都是暂时的,奥古雷所支付出去的代价却是永久的,”高文嗓音低沉,琥珀今天所提到的事情,他其实早在圣山改造工程启动的那一天就已经预见,“现在这种‘全世界万众一心共抗天灾’的热情迟早会褪去,当魔潮危机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奥古雷这个危机开始的时候……” “真的会有这么严重么?”这时候始终在旁边听着没有插嘴的贝尔提拉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并不像高文这样擅长分析全局,也不像琥珀在长年的情报工作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她感觉自己很难想象如今这拯救世界的伟岸之举会在若干年后变成让联盟动荡的隐患,“我是说,抵御魔潮这样的世纪壮举,难道还不能为奥古雷人换来一份长久的荣耀和繁荣么?” “当然不能,情况甚至会比我说的更严重,”高文表情平静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嗓音低缓,“因为灾难是会结束的,而灾难中众志成城的事情在灾难结束之后如果不能得到妥善处理就一定会变成所有人的沉重负担,甚至会成为道德和舆论上的撕裂点,尤其是人类……贝尔提拉,你也曾为人类,你更亲眼见证了人类几百年的变迁,你比谁都知道人类的短暂多变。 “你能想象这样的景象么?贝尔提拉,你可以想象有一个老去的奥古雷人,他是从塔拉什平原生还的老兵,如今正坐在因为财政问题而停建的街道旁,他的生活补助金已经一再削减,而今年冬天的取暖费用还没有申请下来,他的房子就在身后,里面冷的和街道上一样,他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但城市中早已没有多余的岗位…… “为何会这样?因为魔潮结束了,废土之战也已经是个遥远的记忆,联盟其他国家的民众越来越无法接受将自己的税金变成另一个国家的基建援助和贸易补贴,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甚至记不起塔拉什战役发生在哪一年,也不记得魔潮观测装置的建造过程中到底死了多少人,某些更先进更刺激的娱乐在吸引着他们,而他们认为这些历史考点所占据的分数完全可以通过别的办法弥补过来。 “可是那个坐在门前等着补助金和采暖费的老兵不一样,那些战争与灾难的记忆从来不曾离开他,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塔拉什平原爬回来的,也记得曾经的圣山,记得自己和战友们在踏上前线时最后一次朝拜的情景——这些曾经荣耀而自豪的经历正越来越变成浑浑噩噩的褪色记忆。 “他的政府已经没办法再支付高昂的社会成本,因为国家最富庶的地区现在被一个挖不走拆不掉的大机器占着,国家未来几十年的能源储备甚至环境成本已经为拯救世界而透支,政府想要把平原区的感应器阵列拆走,想要清理那些已经开始逐渐产生污染泄露的管道,这样起码能恢复部分耕地和矿带,可拆走那些巨型设施的费用甚至比建造它们时更高,而联盟……联盟的新生代如今已经拒绝支付这些‘与他们无关的账单’。 “如果我们没有处理好魔潮观测装置后续的一系列问题,那么这样的情况就会在未来变成某种常态,并最终在联盟内部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痕。 “贝尔提拉,我们现在确实是团结一致,各国都在帮助奥古雷从战争创伤中走出来,但这些援助中有一半其实都只是为了能尽早把魔潮观测装置建造完,为了让部族国的大部分人暂时不要去关注圣山的变化以及思考长远的未来,另一半则源于无法回避的亏欠感——可是这一代人是会老去的,而这一代人的继任者可接受不了把一个被耗到油尽灯枯的国家养一辈子。” 贝尔提拉似乎已经许久不曾从高文口中听到这样犀利又冰冷的分析,甚至旁边的琥珀也是。 联盟如今团结一致共扛魔潮的现状以及废土之战辉煌的胜利似乎给了许多人一个假象,让大家认为这种和平与紧密团结的局面是一种理所当然,甚至是“文明已经发展到某一高度的证明”,并把这种暂时的“局势”错认成了社会演进的新“形态”,连贝尔提拉与琥珀都时常会有这种感觉,更不要说普通人。 但现在看来,高文这个一手促成联盟建立的奠基者,反而才是对联盟内部隐患最不乐观的人。 “在所有人都因末日下的众志成城而深受鼓舞时,真没想到会从您口中听到这些尖锐冷硬的评判,”贝尔提拉抿了抿嘴唇,打破沉默说道,“我还以为您会是对联盟秩序最有信心的人,毕竟是您打造了如今的局面……” “正因为它是我一手建起来的,我才比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倒塌,”高文轻轻吐出胸中浊气,表情仍然平淡,“联盟从来都不是一个稳固到可以永世长存的高山,而是一个建立在精妙的压力平衡、成堆的契约文书、现实的共同利益基础上的木屋,我们现在需要它,只是因为屋外风雪交加,大家都需要有这么个木屋的庇护,但如果有一天联盟的某个成员在这屋子里感受到了和外面风雪一样的寒冷,那它就会成为从这木屋中抽离的第一根木头——而它的抽离,会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寒风刺骨,并最终引发连锁反应。 “目前看来,奥古雷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当,就会成为这个连锁反应的开端。” “那您的建议呢?”贝尔提拉好奇地看着高文,“说实话,这个话题可不怎么让人舒服……在所有人都齐心协力抵御魔潮的时候,我们却要开始讨论联盟的隐患以及未来的道德撕裂,如果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站在这里,恐怕要因为您刚才说出的话而对‘人性’失望透顶了。” “会因为几句话就对人性失望透顶的人,平常闲来无事的时候恐怕每三天就会对人性失望一次,让他们失望的不是人性,是他们自己的心性,”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关于奥古雷的问题,我与贝尔塞提娅和几位龙族领袖私下里其实也谈过。” “巨龙和精灵……”贝尔提拉若有所思,“长寿种族,这倒确实是个思路,只要他们能保持在联盟体系中一定的影响力,充当联盟发展中的‘历史准轴’,您刚才所提到的事情就很有可能不会发生,或者至少不会演化到那么严重的程度……” “不,贝尔塞提娅和赫拉戈尔他们的看法是,这种事十有八九会发生,在联盟里塞再多的长寿种族也挡不住,宏伟之墙的衰败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当短生种开始摆烂的时候,长生种套在车上再多的绳子都挡不住整辆车朝着深渊加速,”高文摇着头说道,“更何况联盟的宗旨之一就是各成员国不干涉别国内政,这决定了长寿种族在联盟里的影响力上限。” 贝尔提拉不由得瞪大眼睛:“那……” “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一代人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全力补偿奥古雷部族国受到的损失,想办法帮他们找到别的经济出路,在魔潮结束之后,趁着联盟各国的‘热情’还未褪去,第一时间启动对先祖之峰及其周边地区的环境修复和改造工程,趁着余劲未消,把那堆大家伙改造成旅游景点也好,恢复耕地和矿带也好,甚至改建成工厂设施都行,总之不能让一桩拯救世界的壮举变成目前这一代人在晚年时的‘灰色记忆’,至少……保证九成九的老功臣可以安然辞世。 “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先祖之峰仍然会成为一个危机,或许是因为奥古雷部族国经济下行,或许是一次世界级的金融危机,或许是别的什么天灾人祸……那时候会有人把这项世纪工程再拿出来,并把当前的危机全部归结于联盟秩序的不公,但那就完完全全是另一代人的事了。” 琥珀听着高文的话,到最后突然愣了一下:“啊,那时候你就不管了啊?” “废话,千秋万代都要管,我管得过来么?以我们所处的位置,能保证一代功臣安享余生,保证两代人生活无忧,保证一个国家尚有后路,这还不够?”高文瞪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更何况那时候我都不一定还在这个位置上呢,兴许我就在盒里了——当然要按照某些人的分析,我可能不会那么早死,那我也有可能早就把这烂摊子给别人了,比如瑞贝卡什么的……” 琥珀听着比刚才还惊讶:“啊?你不是打算将来给她追封为王的么?” “我当时就这么一说——现在也是就这么一说,”高文摆了摆手,“我的观点一向是以发展的眼光看待发展的世界,任何建立在已有经验上对未来做出的推测都只能是‘推测’,而不应作为一成不变的行事准绳,更何况联盟这种临时性抱团取暖的组织说不定哪天还就解体了呢,哪能就……” 他这边话说到一半,从走廊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门口。 敲门声后,赫蒂的嗓音传入高文耳中:“先祖,我可以进来么?” 高文立刻结束了与贝尔提拉和琥珀的“闲聊”,坐正身体看向门口:“进来吧。” 赫蒂推门进屋,在看到书桌对面的琥珀以及通讯器上空贝尔提拉的身影之后略微一怔,紧接着便对她们点了点头,随后快步来到高文面前。 “先祖,神权理事会上报,商业之神包法尔的教堂中出现了异象。”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娴熟处理 商业之神包法尔,祂被视作商人的保护者以及各种贸易行为的见证者,也有货币之神、兴旺之神、集会场保护者这样的细微分支权柄。 同时这位神明还有一个有趣的特性——祂被分别视作穷人的保护神以及富人的保护神,富人希望祂能保护自己继续富裕,穷人则希望这位神明能保佑自己摆脱贫困,而当作为富人之神被崇拜时,祂的名字是包法尔,当作为穷人之神被崇拜时,祂的名字则会变成法包尔,这种“两位一体”的现象在众神中算是独一无二。 尽管权柄不少,但在数量众多的洛伦诸神中,这位最初由大陆西部地区起源的神祇其实存在感并不是很高,商业之神的教会分布虽然还算广泛,但其核心信徒只集中于商人群体,而这个群体直到“塞西尔式商业秩序”出现之前都算是大陆北方的少数人群,数量广泛的普通人通常更习惯于向丰饶、圣光这样传播广泛且对自己有直接“好处”的神明献上信仰,所以一直以来,商业之神教会在塞西尔境内都只能算是二线甚至三线。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商业之神包法尔的信仰强度不高其实也是好事,正因为其信徒较少、教会力量较弱,这位神祇与尘世间的锁链也不会太强,当塞西尔带来的新时代贸易秩序在全世界轰轰烈烈展开时,尤其是商业战争、现代金融之类颠覆性的概念迅猛发展时,这位神明显然没有像战神(1/1)那样受到致命冲击,目前仍然维持在较为稳定的状态。 考虑到商业之神的战斗力在众神中很可能跟几位艺术领域的神祇处于同一水平,祂没疯显然是件好事——后世的历史考生起码能少两道大题。 塞西尔城南部,教会区,全副武装的城市治安部队以及身穿厚重甲胄的神权理事会修士们已经完成了对商业之神教会附近所有路口的封锁。 寒风中,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治安队员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紧闭大门的教堂,看到数名同事正在教堂门前的小广场上与神权理事会派来的审判修士们交接工作,身穿纯白甲胄、手持机械动力战锤和福音圣典,动辄身高两米多的修士站在普通的治安队员面前宛若钢铁巨人,望之令人生畏,但他们那格外高大的身影同时也是这里所有人安心感的来源。 这名治安队员又看向广场另一侧,一辆大卡车刚刚在路口附近停下来,几名穿着神权理事会制服,看上去应该是技术修士的神官从车上跳了下来,另有几名见习修士在使用魔导终端将一些沉重的机器部件从车上转移到广场上,那些部件似乎可以组装成一台大型设备,看到几位技术修士一脸严肃的模样,治安队员不由得猜测那设备或许就是传说中能够屏蔽神明的反神性屏障发生器。 “看什么呢?”一旁的同事突然撞了撞年轻治安队员的胳膊,让正在东张西望的后者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在寒风中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一边转到同事身上一边随口咕哝:“来了不少厉害的家伙啊……刚才那个盔甲上挂着三道经文绶带的审判修士你看见没?那个怕不是仲裁庭的审判骑士长啊?” “看这么认真就为了看审判修士?”旁边的同事顿时眼神古怪地看了年轻人几眼,“我还以为你在看修女小姐呢……” 年轻的治安队员顿时皱了皱眉:“这么议论女士可不礼貌,而且还是议论神权理事会的修女们,你小心被广场上那几位审判修士听见了……” “你神经太紧张了,神权理事会又不是常规教会,他们的修女又不是不能谈恋爱,”同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听说隔壁二大队的罗杰就成功地跟一位仲裁庭修女走到一起了,那位女士可没有像外界普通人印象中的仲裁庭神官那么吓人,人家也正常上下班购物逛街谈恋爱的,你看看你也老大不小的,治安队里找不到合适的,你不如考虑考虑……”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一挥手,随口打断同事的叨叨,“你光说二大队的罗杰,你怎么不说三大队的奎恩呢,他女友还是圣光教会的修女呢,他都虎踞阳台俩礼拜了……” “……额……那毕竟是圣光教会出身……”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年轻人没有让这个越来越歪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教堂那边,“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咱们这么匆匆忙忙地被召集到这儿,过来的时候整个教堂就已经封锁了,现在甚至惊动了仲裁庭的审判神官们,还有广场上那个大机器……寻常的事件可用不上这个!” “我哪知道,我就比你早到十五分钟,队长也什么都没跟我说——看到那边那几个了没?大家都一样,都是正在巡逻的时候突然被叫过来顶岗的,”同事耸了耸肩,“不过连教堂都封锁了,那这件事惊动仲裁庭实在太正常不过,而且绝对是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处理的大问题,咱们在这儿也就是个维持治安的功能,就别打听那么多了。” 年轻的治安队员听着同事的念叨,脸上却仍忍不住带着点不安的神色,他又朝教堂以及那几位审判修士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着:“你说……今年该不会又要少个神吧?” “噫!这话可不能瞎说!”同事顿时脸色微变,极其紧张地看了年轻人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侄子在帝国学院写了俩月的论文就是关于商业之神的——他离毕业就差这篇论文了!” “……合着你就只是在紧张你侄子的论文?” “废话,别的东西我紧张得着么,我又不是咱陛下那样的人物……” 就在这时,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魔导车突然从街道方向驶来,伴随着车笛声以及岗哨上两位审判修士整齐划一的后撤动作,这辆车径直越过了两个正因听到动静而抬起头来的治安队员,穿过了处于戒严状态的教堂广场,向着大教堂的侧门方向驶去。 高文坐在魔导车的后座,透过侧面的水晶玻璃,他的目光从广场边缘那台刚刚组装完毕的反神性屏障上扫过,严肃的脸色稍微放松了一些:“神权理事会的反应很快。” “毕竟都是专业人士,还是莱特和维罗妮卡亲自陪养出来的,”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就坐在高文身侧,这时候也趴在窗户旁边,看着广场另一侧的动静,“这条街上的教堂不少啊……” “早期规划如此,这样不管是正常情况下的人流管理还是紧急情况下的街区封锁都会方便一些,”高文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远处,看到另外几座教堂的尖顶或塔楼在一排排屋顶上方一闪而过,他随口说着,“现在看来这样的规划也确实有先见之明——如果所有神明的神国都在‘闹夜女士’,那所有教堂近期就都是重点监控对象,要是没有这么个便于管理的教堂区,怕是全城所有的治安队和审判修士这段时间都要疲于奔命了。” “是啊,方便管理,但这事儿也就你干得出来了,”琥珀听着就忍不住念叨起来,“这么个教堂区……丰饶三神的教会跟血神的紧挨着,商业之神教堂对面就是音乐和诗歌之神的神庙,街区中心的圣光教堂旁边围了一圈二线三线的教会,放在别的地方最为神圣的‘地上神国’在你这儿搞的跟菜市场似的,上个月丰饶三神的圣女跟血神主祭还因为个下水道的问题闹到了物业管理处,俩多大的人物啊,以神的名义去物业管理处吵吵这个…… “你这与其说是这条街上塞了十几个教堂,我看这画风倒更像是众神在城里扎堆开了十几家中介。” 听着琥珀的念叨,高文却只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就这么静静听着,直到对方说完之后才颇为愉快地冒出一句:“你不觉得这很好么?” 琥珀笑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高文在说什么:“那倒是,既然要搞‘去神圣化’,当然得先从把大教堂定位为‘众神在尘世间开的中介所’开始,而且从道理上讲,当初搞教堂区的时候各个教会的代表们那也是热烈拥护过皇帝陛下的英明举措的嘛,现在他们再吵吵什么也晚了。” 高文却摇了摇头:“我可不认为一个圣女和一个主祭真的会跑到物业管理处争吵下水道的事,哪怕这件事真的存在,他们手下也有数不清的人可以去处理这个——你只能说这两位神官很聪明,他们已经非常好地适应了这个时代的新规矩,并且揣摩清楚了神权理事会想要他们做什么,这一点就和当年咱们处死的那批‘异端’大不相同了。但不管根源如何,这总归是件好事。” 琥珀张大眼睛听着高文分析这些,良久才眨巴了两下眼睛,心悦诚服地感叹一句:“要不说你是老阴比呢,其他阴比在你这儿干什么都跟光明坦荡似的……” 高文立刻皱起眉头:“有你这么夸人的么?” 琥珀顿时得意地呲了呲牙,在眼前这个老粽子一脸严肃的时候上去逗闷子是她平日里最大的兴趣,尽管这伴随着一定的风险,但在挨揍的边缘反复横跳那是真的快乐,尤其是她注意到魔导车已经开始减速,而那个一脸愁苦又紧张的胖神官已经站在台阶下面等着,这就意味着她今天极限挑战又成功了——高文肯定不能在外人面前揍她。 高文对这货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他对此并不在意。 魔导车停下了。 那位站在台阶下,由数名高级神官陪同,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神官立刻迎了上来,并在高文下车之后立刻行礼致敬,他在胸前划出天平,随后双手虚握微微鞠躬:“向您致敬,智慧而强大的陛下,真没想到您会亲自来处理此事,这样一来我们就放心多了……” “就先把礼节免了吧,鲍里斯大主教,”高文一挥手,“现在的情况怎样?我听说异象所致的‘印痕’覆盖了整个偏厅?有人员遭受污染么?” “是的,那些可怕的印痕就如同不可见的重物碾压了整个房间,坚硬的石板地面都被压的粉碎,连祭台都化作了粉末,”负责管理此处教堂的鲍里斯大主教立刻回答着,由于摊上了一件天大的麻烦事,这位大主教此刻一脸愁闷,“幸好理事会安装的防护设备是设置在大厅周围的回廊里,异象所造成的破坏并没有损伤到反神性屏障的完整,目前整个偏厅仍然被防护力场完整笼罩着。” 说到这,这位被派驻帝都充当教会与皇室间“代言人”的主教先生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脸色:“第二个好消息是由于异象发生时我恰好在偏厅附近处理公文,第一时间察觉到反常能量震荡之后,我就立刻下令封锁了通往整个回廊区的所有通道,因此出事之后并无闲杂人员靠近偏厅,也没有任何人遭受污染。 “目前只有我和两名高阶助祭进入过偏厅查看情况,我们刚才已经接受过神权理事会的检查,确定自身并未遭受污染。” 这位大主教话语中有一些邀功的语气,但不得不说他的紧急处置也确实相当迅速且正确,包括之后检查异象现场、配合神权理事会工作的内容也无可挑剔,所以高文着实松了口气。 在涉及到神明的异象事件中没有任何人员遭到神性污染,这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带我去偏厅,”高文点了点头,沉声开口,“除了我和情报局长之外,其他所有随行人员在回廊区之外待命。” “陛下,”胖胖的中年神官听到高文的命令之后下意识开口,“您要亲自进入偏厅?这会不会有点……当然,我知道您无惧神意的神奇能力,但偏厅中那种可怕的碾压印痕说明这次的异象不只是精神污染层面的,还可能伴随着某种强大的物理破坏……” “多谢提醒,我到现场之后会先确认情况,不过有些东西还是有必要亲自看一眼的,”高文对胖神官点了点头,“先带路吧,我自有分寸。” 鲍里斯大主教看到皇帝陛下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是,陛下,请随我来。” 片刻后,高文与琥珀便在这位大主教的带领下进入大教堂,越过封锁岗,进入通往偏厅的回廊,并最终来到了那发生异象的偏厅门口。 那扇沉重且精美的木门静静伫立在走廊尽头,看上去完好无损,仅从外表来看,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扇门背后发生了什么。 正如鲍里斯所说,异象完全局限在偏厅内部,并未影响到外面。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暴力痕迹 那扇沉重木门对面便是发生异象的大厅,在将大门推开之前,高文谨慎地停了下来。 空气中的魔力平缓地流动着,魔力视界下所看到的走廊与外部并无不同,作为传奇强者的直觉也没有发出示警,异象似乎已经完全结束,而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力量并未在现实世界中留下任何持续性的“印痕”,这让他稍微安下心来,并伸出手去准备推开那扇木门。 但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琥珀却突然抢先上前半步:“等等,还是我来吧。” “你?”高文深感诧异地看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对面这货是不是被谁掉包了,平常怂的跟狗打架都要开技能的她能说出这话来,那简直比异象还异象,“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啊,门对面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 “你以前不都拿我扔出去探路的么?”琥珀竟然还挺坦然,“还说这个叫‘探姬’……”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有点尴尬,回忆起当年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而且那时候他对琥珀这个“探姬”还有极高评价,认为对方扔出去之后首先自己知道跑路,其次挨揍了嚷嚷的比谁动静都大,着实是出门冒险用脸探路的不二之选——但那都是当年创业阶段的老黄历了,他是没想到对方这时候竟然还能一本正经地再提一遍:“当年是当年,现在你……” 琥珀浑不在意地摆了下手:“现在我比当年经验可丰富多了,而且说真的,真遇上情况我跑路肯定比你快。”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伸出手去,在高文开口阻拦之前便将那扇门一把推开。 而在这门扉洞开的一瞬间,她便猛然间感觉到眼前的视线一晃,紧接着一种奇妙的,仿佛有另外一重感官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琥珀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被链接到了某个更加浩渺、更加浩大的个体身上,并在一个极高的视角俯瞰着一个陌生的地方——然而这异样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根本没来得及仔细体验任何细节,也没来得及看清幻觉中的事物,那异样的“感官重叠”便如流水般离开了她的五感,而在所有异常都消散之前,她脑海中捕捉到的只有一句话。 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在回忆时根本想不起任何特征,只留下话语内容的声音,她听到那个声音语气急促地对某个存在开口:“……您确认这玩意儿真管用?” 下一瞬间,幻象结束了,琥珀维持着把门推开的姿势站在偏厅门前,她的动作在旁人眼中根本没有任何迟滞,那片刻异常只是她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的记忆片段,旁边的高文已经把目光投向偏厅里面,跟着一起过来的那位大主教也正准备迈步向前。 “等一下,”琥珀突然叫住了大主教和高文,“我刚才看到听到一些东西?” 高文瞬间从偏厅中收回目光,眼睛紧盯着琥珀的脸:“你看到听到一些东西?是神意残留?我就说你别碰这个……” “没什么大问题,”不等高文说完,琥珀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没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污染,那似乎只是一个非常非常短暂的思维片段,片段的其他内容看不清了,我这边能记得的只有一句话……有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存在,在很紧张地对另一个存在开口,内容是‘您确认这玩意儿真管用’——用的是疑问句。” 听着对方所讲,高文前一刻的紧张担忧突然变成了某种错愕,他盯着眼前的暗影突击鹅看了半天,良久才冒出一句:“没了?就这?” “就这,”琥珀摊开手,“我都说了,是非常非常短暂的思维片段,而且我怀疑都快消散干净了,能留下什么啊,我这边还记得一句完整的话已经算挺幸运的了。” “……您确认这玩意儿管用?这怎么听着跟瑞贝卡的实验室里经常发生的对话似的,说这话的难不成……”高文下意识地皱起眉摸着下巴,脑海中已经开始冒出一连串的猜测,紧接着他便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扭头看向身旁的中年神官,“等等,鲍里斯大主教,你说你之前已经亲自来查看过偏厅的情况?” “是的,陛下,”鲍里斯大主教立刻点头说道,尽管眼前的情况看上去似乎是出了什么纰漏,但这位高阶神官面对高文的质询仍旧非常冷静,并且开始飞快地回忆细节,“通往偏厅的只有这扇门,我也曾推开它,但我确实没有听到或看到任何东西,关于这点我可以以神的名义起誓……” “这就不必了,我相信一位受人敬仰的大主教的诚实,”高文抬手打断鲍里斯的话,在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他就已经想到什么,这时候目光重新落在了琥珀身上,“其他推开这扇门的人什么都没感觉到,看样子这又是只有你能看到和听到的‘痕迹’。” “……从‘那边’流过来的记忆么?”琥珀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类似的事情实在发生了太多,她此刻早已没有了一开始遇上类似情况时的紧张不安,反而在感觉稀松平常之余还有心情瞎逼逼,“总感觉我跟‘那边’串台的越来越频繁了啊……哎你说,既然我总是接触到‘那边’传来的东西,那我这边所知所见的东西会不会也反向影响到‘那边’?” 高文看这货还有瞎寻思的劲头就知道她没问题,而在听到她瞎寻思的内容之后更是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如果真能这样,那我是真不敢想象你这家伙思维里的东西流到‘那边’之后会是个什么影响了,就你这五毒俱全的脑子……” 一旁的鲍里斯大主教有点发愣地听着皇帝陛下和他深深信赖的副手之间的交谈,从刚才开始,这位可敬的高阶神官就陷入了云山雾绕的状态,他万想不到高文跟琥珀平常是在怎样一种奇妙的状态下相处,这时候是也不敢听也不敢问,只能抽个空隙硬着头皮打断:“陛下,您……” “嗯,先做正事,”高文立刻点了点头,并紧接着看了琥珀一眼,“你听到的内容回头我们可以慢慢分析,现在先看看偏厅里的异象都留下了什么线索。” 琥珀刚才所接触到的十有八九又是从“夜女士”那边泄露过来的记忆碎片,在那个非常短暂的瞬间里,她与那位古神之间再度建立起了链接,所以她在那幻象中所处的位置恐怕正是夜女士本人,而又考虑到这里是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大教堂,因此她所听到的那句话十有八九正是出自包法尔之口——在这个前提下,那一句话里能推导出来的信息量可就有点惊人了。 商业之神包法尔在自己的领域里,带着如此紧张的语气向夜女士这位古神询问某种事物管不管用……这方面的事情能当着一个虔诚神官的面讨论么? 那必然不能,商业之神战斗力再弱那也是个神,而且虔诚信徒与神之间精神锁链的强度与神明具体的战斗力无关,只与信仰心有关,当着鲍里斯大主教的面讨论他的主是不是遭了夜女士,那一个操作不好是会导致这位倒霉神官信仰殉燃的——所以这事只能回去之后再私下里分析,当下还是要先把现场勘探完。 带着这样的心思,高文与琥珀一同跨过了那扇华丽沉重的木门,教堂偏厅中的景象也随之映入他们二人的眼帘。 这是一处呈长方形的宽阔空间,屋顶高耸,装修考究。 尽管此地并非商业之神的教会总部,但作为教会在帝国首都设置的“门面”,同时也由于商业之神教会本身的强大财力支撑,这间教堂中的各处装饰都可看出华丽与精美的特点,甚至哪怕一处偏厅,其墙壁、支柱与屋顶上也可看到数不清的浮雕与金属镶嵌出的“神言”装饰,从风格上完美地体现着“商业之神”应有的气派。 不过当高文从一座倾倒在地的装饰物旁走过时,却发现了微妙的一点。 “……镀金……不对,镀铜的啊?”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被不知什么力量打破的碎片,眉毛微微一扬,“这比我想象的朴素。” “我们积极响应最高政务厅关于教会活动应避免铺张浪费、杜绝各地教会聚敛财富侵占民产的命令,”大主教鲍里斯立刻站直身子,一脸郑重地回应着高文的疑问,尽管身材略显发福,他此刻的神情却庄重的仿佛在神权事务大会上做汇报一样,“商业之神是执掌财富之神,因此在涉及到具备象征意义的装饰风格时,我们必须遵循教典行事,但具体执行上,有许多细节都是可以……‘灵活调整’的。这些调整不违背教典,主也不会怪罪我们,反而会因为我们俭省了财富,把财富用在更正确的地方而褒奖我们。” 高文挑了挑眉毛,紧接着便听到琥珀凑过来小声嘀咕:“我看一圈了,就尽头圣像手上那个天平是真的……”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对眼前的鲍里斯大主教露出赞许的神色,心说商业之神教会派这个人来帝都当做门面以及“代言人”果然有其道理,需知如今神权理事会在全大陆执行神权监督和改造,塞西尔帝国更是神权理事会的总部所在,要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并维持教会运转,所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虔敬之心,而这位大主教显然就很有除了虔敬之心以外的优良品质——比如灵活的虔诚标准。 他第二感叹的则是琥珀不愧是琥珀,这么些年过去仍然功力不减,这么大的房间她扫一眼竟然就给鉴定完了…… 而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偏厅中随处可见的、由“异象”留下的痕迹。 较为空旷的房间中,入目之处遍布碎片与深深的凹痕,设置在大厅各处的桌椅与灯架被不知什么东西碾压过一般,四分五裂地倒在地面,而地面上更是可见纵横交错的塌陷,这些塌陷最浅处可能只有几公分,最深处却达将近两米,望之令人心惊。 高文心中大致计算了一下,如果是用纯粹的暴力手段,要在这大厅里制造出类似的景象其实并不难,但要在制造出这种场景的同时还丝毫没有波及到大厅外的走廊,甚至连一点震动的声响都不传出去,那就比较匪夷所思了。 按照鲍里斯大主教的说法,这里的“异象”极有可能只持续了一个瞬间,而且从他感知到偏厅中出现异常能量波动到他带人前来查看情况中间顶多三五分钟,在这个过程中大教堂其他地方的神职人员和朝拜民众们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一个执掌商业与财富权柄的神明,祂所制造出的种种奇迹也应当与祂的权柄相关,你要说这大厅里流淌了一地金币多少还好理解,但这纯粹的破坏……”高文眉头微皱,小声嘀咕着,“怎么看都跟商业之神不沾边啊。” “那就可能是跟夜女士有关了,”琥珀小声说道,在说出“夜女士”这个单词的时候她立刻紧张地左右看了看,毕竟这里是刚刚发生过异象的大教堂,贸然提起那个敏感的名字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影响,但好在什么都没发生,这也让她安下心来继续说道,“咱们不是猜测夜女士在对众神采取某种‘强制手段’么?这或许是两股神力冲突的结果……” “只能这么解释,但这里也没有残留暗影的力量啊,”高文仍然皱着眉,“而且你还记得咱们之前的安排么?在各大教堂内设置‘窗口’,留言给众神,让祂们如果有余力的话就向尘世传个消息——仅仅是传个消息而已。所以如果一切顺利,这里出现的应该是商业之神给我们的‘留言’才对,你能从这一地狼藉中看出‘留言’的意思么?” 琥珀眨了眨眼,环视了周围一圈,撇撇嘴:“这要是留言的话,那商业之神的字迹还挺糙的……” “咳咳。”大主教鲍里斯尴尬的咳嗽声突然从一旁传来,这位有着灵活虔诚标准的高阶神官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皇帝陛下和情报局长,仿佛是在提醒他们这里还有个商业之神的代言人存在。 “抱歉,不过我们对商业之神可没什么冒犯之意啊,”琥珀反应过来,赶紧摆了摆手,“我们就事论事,这些痕迹确实……” 眼瞅着琥珀这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高文不得不干咳两声将其打断,但就在他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却突然从偏厅外走廊的方向传来,打断了房间中所有人的交谈。 下一刻,便有一位身穿助祭袍服的神官出现在偏厅门口,其先向高文行礼致敬,随后快步来到了鲍里斯面前:“大主教,圣光教会的圣女维罗妮卡殿下与大牧首莱特冕下来了。” “他们二人?”鲍里斯吃了一惊,随后下意识地看了高文一眼,紧接着又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对前来通报的神官点点头,“请他们进来。”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简单易懂的答案 在神权理事会的持续调整以及塞西尔帝国强有力的管理之下,这座城市中的神职人员们如今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不得不习惯)一些在往日里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各个教堂神殿被集中设置、统一管理的“教堂区”,比如“未经最高政务厅备案核准,任何神官皆不得擅自传达神谕”的法律,以及…… 圣光教会的两位实权领袖跑到商业之神的教堂里“串门”这件事。 作为塞西尔帝国境内影响力最强、力量最盛的“第一教派”,也作为所有教派中最先进行制度改革、最积极拥护帝国新政的“进步教派”,圣光教会一向在神权理事会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席位,那些经过莱特和维罗妮卡亲自培养的修士和修女们更是神权理事会的重要人才来源——理事会毕竟是一个需要与宗教打交道的组织,除了技术研发方面的岗位之外,它本身也需要大量真正了解宗教的专业神学人士,而在这方面,最值得信赖的便是已经进行过深度改造的圣光教会。 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圣光教会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已经成为塞西尔帝国的“国教”,同时也是神权理事会官方认证的“模范单位”,尽管高文始终坚持一条线,即“不承认任何宗教为帝国国教”,但他终究需要一个听话的“代行者”来帮忙管理帝国境内这五花八门的教派势力,圣光教会是他理所当然的选择,而莱特和维罗妮卡这两位可靠的追随者则很好地回应了他的期待。 他们用卓越的个人能力和人格魅力赢得了这座城市中诸多教会管理者共同的尊重,并在教堂区内那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中维系了精妙的平衡与稳定,他们让神权理事会的种种行动在各大教会之间推行无阻,同时最大程度地削减了来自各方各面的阻力,而这最后一条尤为不易。 有神权理事会以及帝国皇室作为后台,莱特与维罗妮卡要踏进其他神明的教堂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在踏进这座教堂的时候还让商业之神的大主教欣然接受,甚至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这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偏厅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打开,身着朴素长袍的莱特与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出现在高文面前,二人上前行礼致意,随后莱特首先皱着眉环视起房间中的一片狼藉,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被破坏的真严重……但没有残留任何超自然力量。” “这一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现场剩下的只有纯粹的物理破坏痕迹,这其实算是好事,”高文点了点头,“没有残留神意,说明对应神明的状态还很稳定,至少没有疯狂失控的征兆,这些破坏可能只是一次单纯的能量宣泄或某种……信号传递。” 维罗妮卡轻轻点头,随后看向站在一旁的鲍里斯大主教:“阁下,我们可以在偏厅内查看一下么?” “当然可以,”身材略微发福的鲍里斯立刻点头应允,他知道眼前这位“圣女公主”此刻是以神权理事会的名义前来处理事件,且有皇帝陛下现场背书,他配合起来自然毫无压力,“自异象发生之后我们便封锁了整个回廊区,这里的现场还维持着最初状态。” “很好,”维罗妮卡点了点头,紧接着略做思考,“另外……还有个略显冒昧的请求——鲍里斯阁下,请问您可以暂时回避么?” 这个要求显然有点出乎对方预料,饶是鲍里斯这样始终一脸和气的人此刻也难免有点绷不住脸上的怪异神色:“这……我需要一个理由,维罗妮卡殿下,这里毕竟是吾主的圣所。” “这正是出于对神明的敬意,以及考虑到阁下自身的安危,”维罗妮卡一脸郑重地注视着鲍里斯的眼睛,在商业之神的教堂中要求商业之神的大主教回避,这要求听上去当然有点无理,但她理由充分,“我们现在怀疑众神的神国领域状态异常,而接下来的调查极有可能会触及到这方面的‘秘密’,您是商业之神的虔诚信徒,正是由于有着这层关系,您才有必要在后续的调查中保持回避。” 鲍里斯大主教的表情顿时微微变化。 对于普通的中下层神官而言,信仰可能是一件简单而纯粹的事情,他们知晓的秘密很少,所以才能更心无旁骛地接纳神意,然而一个像他这样的高阶神官却无法如此纯粹地拥抱自己的信仰。自神权理事会成立以后,像他这样的高阶神官都有义务接受一定程度的“培训”,以在安全范围内了解思潮和众神方面的知识,这种培训过程筛选掉了一大批无法达标的“保守派神官”,而那些通过筛选的,比如像鲍里斯这样的“进步者”,则在今后作为神职人员的一生中都必须时刻牢记某些准则与“禁忌”。 “与你的神保持距离,距离将保护你的心智,”莱特在旁边嗓音低沉地打破了沉默,这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站在鲍里斯面前时显得颇有压迫力,但他的语气温和笑容和煦,说出的话也极有说服力,“崇拜需要的是隔绝,而‘了解’是刺破信仰的一柄利器。鲍里斯阁下,除非你已经做好了面对最后一道考验的心理准备,否则最好是不要好奇我们的调查过程。” “……我明白了,”鲍里斯脸色变化了两次,他当然能听懂莱特的话中深意,而作为一个理智且拥有灵活虔诚标准的聪明人,他只需两秒钟权衡便可以得出正确结论,“我会在外面等着,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呼唤我。” 说完之后这位大主教便转身离开了偏厅,琥珀这时候才终于抓住机会跟莱特询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什么意思啊?神神叨叨绕来绕去的……” 莱特张了张嘴,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高文便在旁边开口了:“意思就是咱们怀疑包法尔遭了夜女士,待会极有可能会调查出比较有冲击性的东西,一个虔诚信徒怕是受不了这个刺激,考虑到商业之神的面子、商业教派的里子以及鲍里斯大主教的脑子,他最好别在这儿瞅着了。”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琥珀一听这个通俗易懂的解释顿时摆了摆手,“就验尸的时候让家属回避呗,怕受不了这个刺激……” 维罗妮卡眼神怪异地在高文和琥珀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两个平常是怎么交流的。” “让堂堂‘奥菲莉亚·诺顿’冒出这种感叹可不容易,”高文不禁一乐,紧接着便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让咱们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维罗妮卡,你是神明领域的专家,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维罗妮卡也没吭声,只是先拿着白金权杖在整个偏厅里绕了一圈,把这里的所有痕迹都收入眼中之后才若有所思地来到了偏厅尽头,抬起头看着安置在这里的“圣像”。 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圣像便静静地伫立在这里,位于一座用花岗岩雕琢而成的平台顶部,祂在人世间的形象是一个面容平和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华美的袍服,手中则托举着象征财富与交易的金币与天平。 与洛伦大陆的其他教会一样(已经进行深度改造、摒弃了偶像崇拜的圣光教派除外),商业之神的信徒们极尽工匠之艺来为他们的神明塑造形象,这圣像因而显得栩栩如生,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威严气息——当然这威严气息大概也跟圣像周围的发光符文有一定关系…… 维罗妮卡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圣像脚下,抬头注视着这位神明,作为忤逆者的领袖,她在注视圣像的时候当然没有什么敬畏之情,有的只是平静以及作为研究者的探寻之色。 “这是包法尔的圣像,千百年来凡人们都以这个形象来描述他们心中的商业之神,所以想必这也是祂在神国中的真正模样吧……”高文来到了维罗妮卡身旁,抬头看了一眼那雕塑之后随口说道,“这圣像有什么问题么?” “圣像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大教堂中的圣像往往与对应的神明存在真实的映射关系,所以一般而言,当圣像周围有异象发生的时候,线索往往也会呈现在圣像上,”维罗妮卡轻声回答,她这具身体的脸上带着思索之色,而在遥远的刚铎腹地,在塔拉什平原地下深处,她那作为本体的庞大服务器阵列也已经专门抽出了一个线程来处理眼前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可是很奇怪……圣像上没有异常的裂痕,没有烧蚀或变形的痕迹,包法尔的面孔也丝毫没有异常。” “这说明异象虽然发生在圣像周围,却不是由圣像的‘主人’主动引发,至少这股在偏厅中造成严重破坏的力量不是通过圣像为媒介释放出来的,”一旁的莱特点了点头,他在这方面的知识有一部分也是跟维罗妮卡请教而来,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神权理事会近年来的研究,“这大厅中的痕迹或许确实是一个信号,但却不是商业之神包法尔释放给我们的。” “那就夜女士呗,”琥珀随口说着,目光却落在周围地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痕上,“可惜这信号也太抽象了点,这乱七八糟的谁看得懂啊……要实在不行,咱们把这里所有的痕迹都拓印下来,回头找几个语言学和密码学方面的专家给拼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已经开始建模了。” “啊?”琥珀一怔,“建模?建什么模?” 维罗妮卡却没有做出解释,毕竟她很难跟一个外行人解释刚铎时代留下的计算阵列是如何构筑并模拟出复杂的几何形变的——她在刚才已经把整个偏厅中所有的痕迹都扫描进了脑海,并把这些数据传输给了位于深蓝之井地下的奥菲莉亚矩阵,现在这庞大的图形资料正在矩阵中被不断拼接、重组,以尝试构筑出有意义的图案,这个过程倒是跟琥珀所提的建议差不多,但效率显然更高一些。 高文则大概猜到了维罗妮卡在干什么,他耐心地等待着,过了片刻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有结果了么?” “还没有,我尝试从这些痕迹中拼凑出文字或象形符号,但……”维罗妮卡摇了摇头,然而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猛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脸色便变得非常怪异,“啊这……” 她嘴角抖了一下,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圣像之上,然后嘴角又抖了一下。 高文这么多年都没在这位“圣女公主”脸上看到过这么人性化的神色! 他跟琥珀异口同声:“你发现什么了?” “或许……答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简单一些,”维罗妮卡随手在旁边空气中勾勒了一下,在她身边浮动的圣光随之汇聚在其指尖,并迅速在半空中凝聚、组合成了偏厅地面上那些凹痕的立体模型,“简单直观的结果——却在所有人的思维盲区。”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维罗妮卡弄出来的圣光投影,半天没看明白:“你说这个谁懂啊,这玩意儿不就……啊?” 她突然看明白了,旁边高文也看明白了。 “这是包法尔的脸,”高文嘴角抽抽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和这间偏厅一样大的脸,整个拍在地上了……” 这着实是个简单直观的结果,然而饶是莱特这样的猛男在这个结果面前也免不了一脸错愕:“所以这整个房间里一片狼藉的痕迹其实就是一张被拍在地上的脸?!等等,虽然看上去确实很像,但细节处似乎还有不少差异,比如……” “那不是差异,那是被揍歪了,你回忆回忆你拳头底下的人脸是不是长这样,”高文忍不住捂住了半张脸,他揭棺而起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见多识广且能做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然而现在他才意识某位深藏不露的古神可能是个远远超出他想象的厉害角色,最起码祂老人家整出来的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活,“不过这张脸旁边还有一片破碎的凹陷痕迹,看上去有些难以理解……” 他这边话音刚落,一旁的琥珀就突然干咳两声:“咳咳,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高文顿时惊讶地看了这货一眼,然后就看到对方在空气中扒拉了两下,从一道暗影裂隙中扒拉出一根短杖来,那短杖末端还有着看上去就让人胆寒的开叉结构,半黑半白,仿若双头战锤一般。 琥珀拎着这根山寨版的暗影权杖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比划着维罗妮卡投在空气中的圣光幻象:“你们看这根闷棍,锤头那端砸在地上是不是就这个形状?” “你刚才说这是‘闷棍’了吧!”高文脱口而出,“这玩意儿明明是个权杖……” 琥珀振振有词:“你觉得夜女士用这玩意儿干了哪怕一丁点权杖该干的事儿么!?”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手段了得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维罗妮卡以圣光勾勒而成的幻象此刻仍然漂浮在高文面前,在经过奥菲莉亚矩阵的重新渲染和补完之后,这些从偏厅地面上直接扫描下来的痕迹此刻已经被组合成为更清晰的形态,只需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正是商业之神包法尔的面孔——高文还特意回头看了两眼花岗岩平台上的那座圣像,反复确认之后肯定那就是同一张脸。 当然,被拍在地上的脸跟圣像上的面孔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最起码前者没有后者那么宝相庄严——这个得理解,毕竟包先生留下这痕迹的时候动作可能比较匆忙,情况比较紧张,想来是没有那么多余裕来调整表情的…… “……看来幸好刚才让那位鲍里斯大主教暂时回避了,”高文叹了口气,尽管他脑海里已经努力给偏厅中的痕迹找了无数种别的解释,但最后他还是只能承认维罗妮卡的发现可能才是唯一的真相,这也让他对刚才将鲍里斯暂时请出偏厅一事倍感庆幸,“要不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殉教了吧……” “肯定的,这至少值得他信仰焚身俩钟头的,”琥珀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同时还一边把手中的闷棍甩来甩去,不知为何这货此刻竟然心情愉悦的一比,这好心情似乎是从她把那根闷棍召唤出来之后就开始的,“所以咱们一开始的猜测还真中了,夜女士前往异神神国就是打人去的……” “你先别说话,我得捋捋,”高文忍不住捂着脑门,世界观上的冲击让他这个揭棺而起的老粽子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真不知道琥珀这家伙是怎么如此泰然就接受这个事实的,“现在看来商业之神包法尔确实是出事了,但夜女士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这还不好说么?肯定是‘成年礼’嘛,”琥珀这时候已经乐的不行了,“你前阵子不是还头疼一旦母星屏障启动就会触发成年礼的问题么?现在看来夜女士真的出手帮忙了,而且一帮就帮到底,一个一百八十万年历史的古神战斗力果然不一般,横扫诸神如同砍瓜切……”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高文打断了似乎有点兴奋过头的琥珀,“夜女士确实出手攻击了商业之神不假,但你仔细看看这四周——圣像并未倒塌,教堂并未蒙尘,你再想想刚才那个鲍里斯大主教,他丝毫不见异常,教堂中的其他神官身上也仍然信仰之力充沛,这说明什么?很显然……你先把那根棍子收起来,看你拿它甩来甩去的我心慌,总觉得你要拿它砸我一脸血!” “哦,”琥珀这才听话地把暗影闷棍收了起来,紧接着也从高文前面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商业之神的权柄和神位都还在!” “没错,都还在。”高文表情慢慢严肃起来(要从刚才那冲击性的事实中恢复如此严肃的表情可不容易),他回头看了一眼平台上的雕塑,尽管这只是凡人凭借想象雕琢出来的世俗之物,但在神权领域,这种东西背后的象征意义却是实际存在的,大教堂中的圣像往往可以指示出对应神明的状态,昔日战神陨落(1/1)之后,全世界所有战神教堂中所供奉的圣像或圣烛都出现了开裂或熄灭的不祥之兆,然而此刻包法尔的圣像却完好无损,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一旁的莱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商业之神还在,商业之神与尘世信徒之间的锁链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夜女士的‘出手’并没有影响到这位神明的运转……祂不是在帮我们剪除众神。” 琥珀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啊?那祂这大费周章的是在忙活什么?离开暗影王座,入侵异神国度,甚至为此连起航者留下的底牌都给动用了,就为了把商业之神打一顿?这么不靠谱么?” 维罗妮卡看看琥珀,又看看高文,一大堆计算节点轰隆隆地运行了一阵之后才有些不太肯定地打破沉默:“或许……祂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帮我们削弱众神的力量,以尽可能减轻最终忤逆发生之后神灾对尘世的伤害? “毕竟根据目前我们对思潮以及对塔尔隆德实例的分析,依靠外力斩断锁链是存在极大隐患的,真正的成年礼应当由凡人亲手完成,当年起航者出手消灭这颗星球上的疯神并带走智慧生物属于是别无选择,而夜女士作为起航者留下的‘保管员’,祂应当更倾向于在可能的范围内确保这颗星球上的凡人文明可以独自成年。” “不无可能,但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高文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就依靠把商业之神打一顿就算是削弱了?我们都知道神明的运行原理,祂们的存在基于思潮,凡人共同的‘认知’就是祂们源源不断的力量,这甚至可以直接‘锁定’一个神明的状态。 “只要思潮不断,哪怕夜女士把一个神明打到濒死的程度也毫无意义,因为后者将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只需要尘世间的一次祈祷,只需要众生翻阅一下典籍,甚至只需要信徒们心中坚信自己的神明安然无恙,神明便可迅速恢复如初——回忆一下我们所经历的数次神灾,凡人军队每一次击败神明的过程中第一件事都是用各种方法来阻断神明和信徒间的思潮映射,或者前提就是神明和尘世间已经没有思潮映射,这个道理夜女士应该也是很清楚的。” 维罗妮卡若有所思:“所以您认为夜女士在做无用功,祂对众神的攻击并不能在最终忤逆爆发的时候减轻我们要面对的压力?” “不,我并不认为夜女士会做无用功,我认为祂有一个更复杂的计划,基于某种尚在我们认知之外的‘原理’,”高文一脸认真地说着,“祂对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出手袭击只是这个过程中的某个早期环节。而且……琥珀,你还记得你刚才推开偏厅大门时听到的那句话么?我认为那句话很关键。” “琥珀小姐听到的一句话?”维罗妮卡刚来,当然不知道这个细节,闻言顿时露出好奇神色,“她听到什么了?” “哦,应该是从夜女士那边‘流’到我脑海里的东西,跟以前几次幻听幻视的情况差不多,”琥珀点点头,跟维罗妮卡解释着,“我听到一个疑似包法尔的声音,在跟夜女士很紧张地确认着什么,还问‘您确认这玩意儿真管用?’,当时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来,商业之神在这句话里提到的‘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自己即将挨的那一棍子……” “这支撑了我的猜测,夜女士的出手是为了实现某个更复杂的计划,”高文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而更神奇的是,祂动手之前竟然跟受害者商量过……虽然看起来受害者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莱特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一直表情严肃地在旁边站着,这时候他也终于忍不住了,左右看了看正在认真讨论问题的高文等人后开口打破沉默:“我总觉得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有点怪。” 高文听到这话心里就一个感觉:现场唯一的正常人(相对)终于绷不住了。 “我们在这里恐怕找不到更多线索了,”他叹了口气,将注意力从周围的一地狼藉上收回,“现在看来,这里的痕迹极有可能只是一次不受商业之神自身控制的能量宣泄,或者是神国内发生之事在尘世间的一次‘映射’,虽然不知道这是否是夜女士有意为之,但可以确定这不是商业之神向我们传递的信息。” “也不一定吧?”琥珀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着,“万一祂是顺便想用这种方式跟咱们报个平安呢?” 高文顿时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个暗影突击鹅:“神TM报平安!你敢把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字在纸上再写一遍么?!” “好吧,我觉得也不太可能,但凡要点脸的应该都干不出这事,”琥珀顿时缩缩脖子,紧接着又看了一眼偏厅入口的方向,“那咱们先撤了?走之前要不要把现场处理一下?倒不是想破坏线索,主要是担心那位大主教回头打扫大厅的时候看出点什么,他联想能力稍微丰富一点恐怕就当场殉教了……” 琥珀平常不靠谱,但这时候考虑的事情还是很周全的,高文听着也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这样吧,莱特,一会你以神权理事会I类现场处置条例的规定调一队戒律修士过来,把这里的痕迹处理一下,在此之前不可让商业之神的神官再踏入这间大厅。这件事跟鲍里斯大主教也旁敲侧击地解释一下,他是个聪明人,而且接受过神权理事会的指导,他会明白过来的。” “是,”莱特点了点头,“我这就安排。” “仔细想想,现在各个教派的神官们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处于上层,靠近帝都,经常跟神权理事会打交道的那一拨,”琥珀有些唏嘘地说着,“知道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却不得不维持着对神明的虔敬,心里已经明白了很多离经叛道的‘真实’,却又要履行自己作为神官的职责,还要在这个过程中平衡信众、神官、皇权、神权、世俗以及自身信仰之间的关系,他们这哪是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啊,他们这是站在时代的立交桥上了……” 高文拍了拍琥珀的头发,一声叹息:“岂止是他们,现在咱们谁没在时代的立交桥上站着——你就庆幸吧,至少有个夜女士好像在努力帮咱们导航,虽然咱们也看不明白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咱们起码不用被逼的从这桥上跳下去。” 半小时后,处理完所有收尾的事情,高文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商业之神的大教堂,而此时神权理事会派来的“专业人士”已经完成对整个教堂内外所有区域的封锁。在大教堂的正门附近,高文看到了正带着神官们向信众解释情况的鲍里斯大主教,这位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笑容的中年胖神官安抚着惴惴不安的信众,在送走了一批人之后才赶紧快步来到高文面前,行礼致敬:“陛下,您要离开了?” “公务繁忙,”高文点点头,随后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安排——这是为了所有人,也包括你的神。” “唉,我明白,”鲍里斯叹了口气,即便是在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面前,他也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疲惫与无奈之色,“在这个位置,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很多道理我都懂得,您所指出的道路,已经是我们唯一能走下去的路了。” 高文微微点点头,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与琥珀同时循声望去,却看到喧哗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广场尽头,几名穿着异神袍服的神官正站在仲裁庭派来的审判修士们面前,脸上带着焦急之色飞快地说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更有十几名穿着各式袍服的神职人员跟随,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惴惴不安的神色。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高文扭头跟琥珀说了一声,下一秒后者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并在几次暗影步后来到了那些神官与审判修士面前,片刻之后她便跑了回来,脸上神色有些怪异。 高文一看对方这表情,再一看那些神官身上的服饰,心中就已经猜到几分,他表情木然:“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其他教堂也出现异象了?” “让你给猜对了,”琥珀摊开手,“是几位艺术领域的神祇以及血神教会的神官们,他们设置在教堂里的‘窗口区’也各自出现了异象,从描述看……跟商业之神这边的情况差不多。” 莱特与维罗妮卡顿时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莱特才嘀咕一句:“这是不是有点过于残暴了……而且祂怎么做到同时出手的?” 高文则即便心中有所预料这时候也不由得呆滞了两秒,随后他嘴角抖了一下:“虽然异象是同时出现在教堂里的,但异象映射到尘世的过程不一定是即时发生的,或许这就像一种‘记忆再现’,受害者几天前就遭了夜女士,但这时候痕迹才露出来。” 维罗妮卡眼神异样地看了高文一眼:“我真的很佩服您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本正经分析情况的定力。” “我更佩服某位出手惊人的上古之神,”高文使劲揉着额角,感觉脑门子嗡嗡的,“其他教堂的情况我就不亲自去一一查看了,莱特,维罗妮卡,你们两个带人把剩下的现场都检查一遍吧,我回去等你们的报告。” “是,”维罗妮卡立刻微微躬身,嗓音柔和,“这里交给我们即可。” 就这样,高文带着疲惫的身心以及一脑门子青筋离开了教堂区——他需要让自己的大脑从沸腾状态冷却冷却。 莱特与维罗妮卡的报告则在不久之后传到了塞西尔宫,报告洋洋洒洒有好几十页,而其从内容到格式都跟大型凶案现场的调查报告似的…… 一切正如高文所料。 夜女士那是一个也没放过……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夜幕下的秘密 夜幕已经降临这座魔导之都,魔晶石灯明亮的光辉照耀着街巷与广场,静谧的星空则高悬天穹,笼罩四野,但在星光之下,塞西尔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却刚刚拉开帷幕——热闹的夜间集市,营业至清晨的酒馆与剧院,永远灯火通明的神经网络浸入站,各式各样的现代娱乐充实着这个时代人们闲暇的时光,也让这座城市永远维持着一种不眠的鲜活。 然而在城市南部,一种异样的静谧却覆盖了整个街区。 整个教堂区已经全部封锁。 来自神权理事会的审判修士与修女们在每一座教堂前设立了岗哨,治安部队在街区的出入口设置了显眼的警示标志以及拦截设施,白天下午有数量重型卡车驶入教堂区,它们运来了大功率的反神性屏障发生器,如今强大的防护屏障已经笼罩了所有的教会设施。 在静谧夜空下,力场发生器投射出的微光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道朦胧的光柱,而在每一道光柱下,都有全副武装的仲裁庭骑士长亲自带领一支审判小队驻守着。 在大功率魔导装置的微光下,在寂静深沉的夜色中,审判修士和修女们以警醒的目光注视着每一座教堂的动静,他们手中沉重的机械动力战锤与包含多种作战法术的钢铁圣典便是他们所执掌的尘世福音,这些冰冷而有力的钢铁让令人敬畏的理事会执行者们能够从神明的阴影下守护凡人的理智边界,而在今夜,这种守护显得尤为必要。 丰饶三神的神殿前,一名身穿纯白甲胄的审判骑士长抬头看了一眼神殿主建筑的方向,有一辆刚刚从圣光武库中调配来的“福音使者”作战坦克正停留在正门前,而在这令人生畏的战车旁,则可看到几名技术修士正在调试设备,监控着神殿方向的一切动静。 轻微的脚步声从旁传来,一位留着银白短发的审判修女来到骑士长身旁,她看了一眼神殿方向,压低声音说道:“刚才理事会上层传来消息,要求神官们再做一次祷告测试——这次测试高阶神术,这是顾问团给的建议。” “再做一次测试?”在厚重头盔的遮挡下,骑士长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闷,“一小时前不是刚刚测试过一次么……好吧,既然这是命令,就请神殿中的神官们再辛苦一下吧。” 留着银白短发的修女微微低头:“是。” 神殿内部,一名高阶助祭正惴惴不安地坐在长椅上,他眼前摊开着神圣的典籍,然而典籍上的文字他这时候是一个也读不进去,另有几名教会内的同胞也在附近的长椅上坐着休息,但大家的情绪看上去都有些紧绷。 这紧绷的情绪一方面当然是来自那封锁了整个教堂区的神权理事会修士们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对神明状态的忧虑。 凡人为神的安危而担忧,这种事放在过去怕是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然而对于稍微了解一些真相,同时又知道神殿中的异象情况的高阶神职人员而言,这种忧虑却是实打实的。 “别太担心,”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位身穿朴素长袍的温柔女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长椅旁,她看出了高阶助祭的紧张,便微笑着出言安慰,“神权理事会并不是凶神恶煞的敌人,他们是陛下的臂膀,尘世的守卫,他们此刻也是在想办法保护教会——这其实是好事,理事会反应迅速却没有抓走任何人,这说明事情尚在控制。” 高阶助祭起身行礼,随后苦笑着摊开手:“我知道,圣女阁下,那位骑士长之前也说了,这很可能只是一夜虚惊,但丰收之庭中的景象实在骇人,我到现在还时不时会在脑海中闪过之前看到的画面……那些地上的痕迹,总让我忍不住……” “不要多想,不要回忆,不要质疑,你是个虔诚的人,所以这时候才更要清楚真正的考验在什么地方——顺境中的千百次祷告都称不上考验,窘迫之境中的本心才是虔信者真正的力量,”身穿朴素袍裙的女性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按在高阶助祭的肩膀上,“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在收到神权理事会的通知之后我便应该警醒一些,不该让你在丰收之庭停留那么长时间。” “不,圣女阁下,您千万别这么说,陷入动摇是我的责任,”高阶助祭慌忙摆着手,“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您不必担心。” “那就好,”丰饶神殿的管理者轻轻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补充了几句,“如果感觉难以支撑,就去偏殿里休息一会吧,理事会派来的心理辅导师也在那边,或者去接入神经网络放松一下,现在并非圣事时期,适当的娱乐放松并不违背三女神的旨意。” 高阶助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感谢您的关心,那我去偏殿休息一下。” 高阶助祭离开了,丰饶圣女则轻轻叹了口气,她回头看了一眼长厅尽头的圣像高台,看到丰饶三女神的圣像正静静伫立在平台上,沐浴着神术水晶洒下的淡淡光辉,女神们半人半鹿的身姿一如往常般优雅美丽,虔诚信徒们敬献的花环、麦穗与盛放美酒的器皿簇拥在圣像周围,维持着不腐不朽的状态。 确认了一遍圣像周围的物品仍然被奇迹之力影响,没有任何衰败迹象,丰饶圣女这才稍感放松,她低下头轻声念诵着圣典中所记载的字句,亚麻色的卷发从脸颊两旁垂下——直到金属靴子踏地的声音突然打破长厅中的平静,她才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留着银白色短发、手执作战法杖的审判修女正穿过长厅中的一排排长椅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 丰饶圣女立刻上前,以教会礼仪致意后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们需要您再进行一次祷告,一次明确指向高阶神术的祷告,”银发修女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必把神术完全释放出来,但希望您能把祷告过程中所有的感受告诉我。” “需要再做一次祷告么?”圣女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之后她便转过身去,径直来到了长厅尽头的三女神圣像前,低下头开始诵念那些神圣的祷文字句。 作为从小就在神殿中长大的“纯净者”,虔敬之心已如呼吸般成为这位女士心灵的一部分,强大的灵性天赋则让她几乎不需要承受什么压力便可以轻松唤起来自丰饶三神的赐福,在轻柔和缓的祝祷音节中,这位女士身边的空气中肉眼可见地浮动起了层层叠叠,而某种浩渺、强大却又温和的力量则从她体内生发出来,如春日和暖的阳光般在其脚下蔓延着。 这是丰饶三神赐下的力量,是足以在小范围内扭转现实逻辑的奇迹神术,它甚至可以让数英亩的荒芜之地在凛冬时节草木繁茂,或令石块发芽,令枯树泛绿——但理事会修女已经表示了只需要一场测试,再加上神殿地板装修甚贵,因此丰饶圣女在神术真正成型前的一瞬间结束了对它的引导,随后微微出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看上去神术运转正常,您的三位女神现在状态应该良好,”留着银色短发的审判修女微微点了点头,“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请问祈祷过程中您有什么异样感觉么?” 丰饶圣女却没有立刻回答修女的提问,她好像有点发呆,正低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从脸颊两侧垂下的卷发挡住了她的神色,但一旁的银发修女已经察觉到了这名高阶圣职者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放在了法杖的扳机附近,另一只手则在随时可以摸到求援呼救器的位置:“女士,您是感觉异样么?” “我……”丰饶圣女终于惊醒过来,她慢慢抬起头,神色间看上去并未陷入异常的精神状态,语气却充满不安困惑,“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到……空虚和沉默……” “空虚和沉默?”审判修女立刻皱起眉,她判断出眼前的圣女并未遭到源自神明的精神污染,但她的手指并未从扳机移开,“请详细描述您感受到的情况,并保持心情平稳和思维清晰,如果回忆过程中存在任何不正常的记忆片段或突如其来的幻听幻视,请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向我传递信号。” “请放心,我很清醒,我没有受到污染,我只是有些困惑,发生了……难以理解的事,”丰饶圣女这才注意到眼前银发修女脸上那异常严肃的表情,她赶忙摇了摇头,正色回应,“我向女神祷告,然而却没有感受到往日里那种温和慈爱的回应,心中也没有任何被神注视的感觉,这种事从未发生过。 “修女,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夸,但我是一名天生的受选者,虽然不曾达到‘神选’的高度,没有直接聆听神谕的能力,但我至少是能感受到女神注视的,尤其是在祈求高阶神术的时候。” “但您的神术正常生效了,”银发修女正色道,“神明准确回应了您的祈祷,一如既往。” “是的,神术生效了,神明第一时间赐下了力量,可我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祂们的……温度,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因为正常施展神术的过程中本身也不会有这种特殊的感受,可……” 圣女显得有些慌乱,她本不应如此轻易地失了方寸,然而源自信仰根源的异常反应以及整个教堂区被封锁的紧张局势让她压力陡增,但她至少有一点仍很理智——她选择把自己所察觉的所有线索都告诉眼前的“专业人士”,而没有因为心中的隔阂和保守选择隐瞒这些。 而在同一时间,在整个教堂区的其他教堂、神殿、庙宇中,同样的测试正在各处进行着,具备强大灵性天赋、能够与神明进行一定程度沟通的高阶神官和受选之人纷纷开始祷告,在神权理事会的监督下,用这间接的办法尝试窥探神国的变化。 …… 无形之风卷过一望无际的灰白色沙漠,一成不变的苍白天空覆盖着那如同山岳般的宏伟王座,突然间,某种强大的力量撼动了这亘古永痕的空间,狂风大作,沙尘飞舞,灰白色的细沙飞扬起来,在空气中形成了规模庞大的旋涡,紧接着,一个庞然的身影便从那旋涡中迈步走出,如一道乌云般浮过沙海,走向王座。 在这道身影后方,那规模惊人的沙尘旋涡并未第一时间消散,锚点发生器的力量让它继续维持了数秒钟才逐渐崩解,而在渐渐崩解的灰白沙暴之间,仍隐约可见光怪陆离的异域景色,那似乎是一座被宏伟光幕笼罩的殿堂,殿堂顶端却呈现出坍塌破损的景象,而这景象只维持了不过片刻,便因沙尘旋涡彻底崩解而渐渐消散了。 与此同时,在旋涡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又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风中飘来,那仿佛是一个虚弱至极的人在努力开口:“……谢谢啊。” 已经来到王座前的庞然身影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以作回应,直到确认锚点发生器完全关闭了通道之后祂才转过身,看了一眼沙尘旋涡消失的方向,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回到王座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稍微喘口气之后,祂很随意地拿起手中的黑白权杖甩了甩,方才看向王座前那根小小的石柱:“我离开期间有发生过什么事么?” “倒是没什么变化,”维尔德的声音从石柱顶端传来,“话说您刚才那两下是甩甩棍子上的血么?” 夜女士摆摆手:“回来之前就清理干净了——而且我这不是棍子,我这是权杖。” 维尔德:“……” “你的沉默很有问题啊,大冒险家先生,”夜女士似笑非笑地看着石柱上的黑皮大书,“我记得前几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特别好奇地问这问那,怎么这次什么都不问了?” “该问的我都问了,能答的您也答了,我没问您没答的,猜也猜个差不多了,我还有什么可问的,”维尔德随口念叨着,“您这阵子连续打开了十几次通道,每次出去再回来都满身的杀伐之气,有时候通道对面还会泄露过来一星半点的‘景象’,我虽然没敢多看,但也不小心瞄到过两眼,怪吓人的——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我还是别多打听为妙。” 夜女士自天空俯瞰着石柱上的维尔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似乎带着笑意,但也没说什么,而且祂的心情好像不错,在休息了几分钟后,反而是祂主动打破沉默:“现在,我能做的基本上都做完了。” “我能问一下么,您到底想做什么?” “你看,你还是没忍住打听,”夜女士愉快地笑了起来,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刻,“大冒险家先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个秘密可能会让你吓一跳的。” “能让我吓一跳的秘密?女士,恕我直言——还有比‘夜女士横扫众神’更让人吓一跳的秘密么?” “听上去你最近心态锻炼的很好,已经不太会因为普通的事情大惊小怪了,”夜女士垂下目光,语带笑意,“但如果我告诉你……在某种更严格的标准下,我其实是个凡人呢?”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一个故事,两个讲述者 如山岳般高大的暗影王座前,石柱顶端的维尔德突然间没了声响,直到将近一分钟之后他才冒出一句:“您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女士,如果连您这样的上古神祇都能自称‘凡人’的话,那这个世界上还有神明么?” “神明的关键不在于力量强弱,更与是否古老无关——巨龙的历史长达两百余万年,目前世存最古老的巨龙甚至和我是同一个年代,但他们仍是凡人,只因为他们有着凡人的心智,依着凡人的‘轨迹’生存,”夜女士语气悠然地说着,仿佛只是在和一位老友闲聊着岁月流转,“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轨迹,神走在神的路上,人走在人的路上,但这些轨迹并非不能逾越。 “大冒险家先生,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已经越界了——虽然那时候是受到了起航者一点微小的帮助,但从结果来看,我早已不符合这个世界对‘众神’的定位。” “越界……您偶尔会提起这个词汇,”维尔德似懂非懂地说道,紧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那照这么说,您其实是可以帮助这个时代的凡人们……” “不可以,”夜女士打断了大冒险家的话,“至于原因,你刚才自己都说了——‘这个时代’。我不属于这个时代,大冒险家先生,我是一个从上古苟活至今的幽魂,即便这个幽魂已经不再是神,我也不能代替这个时代的凡人完成他们应做之事,如今我能出手到这个程度其实已经是钻了空子,只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尘世中找到了一星半点的‘联系’,我才能介入如今的事态。” “在这个时代的尘世中找到了‘联系’……”维尔德若有所思,“我不太明白,您说的联系难道……”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不是什么大事,”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祂似乎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也可能是在暗示大冒险家不要继续追问,祂随手拿起了被自己放在王座旁的权杖,召唤出暗影裂隙轻轻擦拭着权杖顶端,嗓音低沉,“如今我已经尽己所能地帮助他们铺好了前路,但最大的那个挑战……还是要靠他们自己迈过去,一个幽魂能做的事情也就如此了。” 维尔德静静地注视着这位背负着沉重岁月,在近乎永恒的时光中履行一份古老誓约的上古之神,良久才忍不住开口:“您那是在擦棍子上的血么?” “我说过了,这首先是个权杖。”夜女士立刻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维尔德想了想,寻思着对方好像并没有否认棍子上有血的事儿,而且强调“这首先是个权杖”,那言下之意多半就指的这权杖其次也可以是个闷棍对吧…… 不过他可没兴趣反复跟一个古神斗嘴,看着眼前这位女士在那一边擦拭武器一边轻声哼唱某种古老的歌谣,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当然是选择趁此机会多问问自己感兴趣的事情:“那支探索队伍……他们能顺利找到千塔之城么?” “既然已经发出邀请,我当然会让他们找到那座城,”夜女士随口回应,“怎么,你很期待?” “我上次如此期待一件事情似乎已经是数百年前了,”维尔德语气幽幽,“有时候我自己回忆起来都感觉这很不可思议——我自诩为大冒险家,自认为自己的一生都在四处冒险,但实际的情况是,我已经在您的王座前静静躺了数百年,这数百年间我没有离开过这片沙漠半步,没有造访过任何一处未知之境,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给您讲故事,讲一个个早已泛黄的,早已模糊的故事。 “女士,您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的,这根本不是‘大冒险家维尔德’应有的状态,我在这里停滞太长时间了,从我自己的视角看,我这一生甚至有一大半时间都是这种停滞状态。” “这是因为你本身也无法移动和离开,”夜女士停下了擦拭权杖的动作,微微垂下视线,“甚至直到前不久,直到我这夹缝中的囚笼稍微靠近了现实边境,你才刚有机会短暂离开王座并前往梦境边缘,不是么?” “身体无法离开是一回事,心中对现状接受认可又是另一回事,”维尔德却没有因夜女士的转移话题而放弃,“我静静躺在这里,直到书页泛黄,说是被困于此地,但实际上我一直在安然接受现状,因为我那渴望冒险的部分并不在这里……那份冲动在‘另一边’,他叫‘莫迪尔’,他已在世间游历数百年,见证了无数在我的书页中不曾记载的奇景,而且直到现在,他仍在旅途中,不曾止步。 “但与此同时,他却无法完整记下自己的任何一段冒险之旅,他数百年的冒险旅途与其说是冒险,其实更像浑浑噩噩的游荡,他曾见到过许多东西,却往往在某次迷梦之后便会于阳光下消散,他说他还保留着记录日志的习惯,但那些宝贵的笔记总是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遗失、损坏。 “女士,自从这段时间记忆开始恢复,思维变得清晰,我就一直在思考,‘莫迪尔·维尔德’这个人到底是如何被分成两半的,现在我好像隐约想明白了,而且我猜……这是您有意为之。” 夜女士已经将权杖再次放回王座旁,祂在乌云后静静俯瞰着王座前的渺小书本,如同在时间长河的尽头注视一片短暂到不起眼的水花,如果是一个严格按照规则运转的神明,祂想必不会对一个如此渺小的存在倾注任何多余的关注,然而人性让祂的眼神最终柔和下来,并开口打破了沉默:“人是由两部分组成的,大冒险家先生。 “其一部分名为‘好奇’,好奇心指向未知的未来,它永远渴望踏上旅途,并且会永不止步地追寻;另一部分则名为‘记忆’,记忆守护着过去,它记录着人这一生中所见证的每一段风景,是人曾存于世的证明,正是因为有了这两部分,凡人才能拥有前进的动力,也能拥有记录并总结历史的能力。” “所以,您将我的‘好奇’和‘记忆’分割开来,让我既不走向未来,也不被困在过去,而是永远停留在了‘现在’,”维尔德隐约明白过来,“因为只有在‘现在’,我才存在?” 夜女士罕见地没有开口做任何回应,这种沉默仿佛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维尔德的声音则继续从石柱顶端传来:“充满好奇的莫迪尔进行着永不止步的冒险之旅,却无法将任何一段冒险记录下来,充满回忆的维尔德牢记着过去的每一段冒险,却再也不曾踏上过新的旅途,这也难怪他是一个在世间行走的旅人,而我是一本躺在王座废墟前的古书,现在看来,这很合理。” 静静地听着维尔德的话,夜女士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直到王座前重归平静,之后又过了好几分钟,祂才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当年你传递了一个消息,而那个‘消息’远非凡人的理智和躯体能够承受,将你分割保存是那时候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来清除你遭到的逆潮污染并修复你的灵魂,但那时候我做不到。” “我知道,当时您正与入侵的逆潮之力对抗,能分出一些精力来帮我这个渺小的凡人一把已经殊为不易,我并不是一个不知感恩的人,又怎会在受了这么大的恩惠之后反过头来埋怨自己的恩人做的不够好,”维尔德的声音中似乎有了点笑意,“我只是突然有点感慨,自己竟然停滞了这么久才想明白这点事情,看来‘好奇’的缺失真的影响很大,如果是另一个我的话,恐怕在同样的情况下只需数年便会察觉自己的真实情况,并向您寻求改变吧?” “……死亡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停滞’,”夜女士突然说道,“当这段旅途结束之后,便再没有新的旅途了。” “不,死亡不是停滞,死亡是生命的见证,”维尔德平静地回应,“结束也是旅途的一环,正如死亡也是生命的一环,永久停滞在‘现在’和完成一段冒险之后安然结束可大有不同。” 那道自高空俯瞰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石柱上,过了不知道多久,天空才终于传来夜女士的叹息声:“大冒险家先生,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是很期待也能有一段冒险之旅,就像你在故事里讲的那样,收拾好行装,抛下这陈腐的重担,昂首走向世界尽头。” “这可不行,女士,至少现在不行,您要突然离开,这个世界可就大大不妙了,”维尔德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可以向您致以祝福,祝您能早日实现这个愿望——这或许真的就要实现了,您不是说了么?他们已经非常接近起航者向您描绘的那个‘完美模型’……” “那就谢谢你的祝福吧,大冒险家先生,”夜女士微笑起来,祂轻轻向后靠去,靠在王座那冰冷的靠背上,琥珀色的双眸似乎正望向地平线尽头那座剪影之城,“我有些累了,再给我讲个故事吧,趁还有些时间,我想听一段全新的冒险旅途。” “全新的冒险旅途么?这有些困难……但是如您所愿。”石柱上的黑皮大书沉默了片刻,随后嗓音低缓地开口,他开始讲述一个故事,而这是一个他在过去数百年中都不曾讲过的故事—— “大冒险家莫迪尔已经带领着他的探索队伍在这无止尽的密林和旷野中跋涉了很久很久,他们在紫罗兰岛上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已经抵达法师之国的最深处,理论上千塔之城就在这个地方,然而他们眼前只有一片荒芜……” …… 大冒险家莫迪尔已经带领着他的探索队伍在这无止尽的密林和旷野中跋涉了很久很久,他们在紫罗兰岛上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已经抵达法师之国的最深处。 这一路上,他们发现了数量更多的“石堆纪念碑”,也从纪念碑中了解到了更多有关于紫罗兰王国的历史记录,他们找到了这个曾在梦境中诞生和繁荣,又在梦境中悄然消失的国家留给这世界的大量痕迹,包括紫罗兰人的留言,有关历史和城市的影像,也包括许多文化艺术方面的资料。 这些资料让探索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深深着迷且惊叹不已,这座在漫长历史中始终封闭国门的“隐世之国”显然有着远超外人想象的丰富内在,许多关于民俗文化方面的东西都是第一次呈现在外人眼前,而即便是玛姬这个并非专业学者的人都能想象得到,这部分资料一旦公布出去会在世界上引起多么惊人的反响。 紫罗兰王国或许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但这座岛上留下的资料却是实打实的,哪怕它们诞生自梦境,它们也完完整整地描绘出了一个古老王国那辉煌灿烂的文明,对于真正的学者而言,这些资料绝非虚妄,哪怕是对于领袖们而言,这些“举国之证”也是足以让他们认真对待的社会学资料,是对一国历史的参考和见证。 为了维持前方探索队伍和后方指挥部的通讯,目前仍然停泊在海湾中的寒星号派出了专门的通讯中继飞行器,三架在紫罗兰岛上空轮番巡航的飞行器可以确保探索队与母舰之间的不间断通讯,而借助这便利的通讯条件,维尔德和玛姬一直在将他们所发现的各种资料都整理打包发送给国内,这些资料将来会引起多大影响还不好说,但至少这阵子在后方坐镇指挥的维多利亚女公爵是频频震惊。 隐世之国紫罗兰,这古老王国如今以一种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向世人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 但除了这些石堆之外,莫迪尔和他所带领的探索队却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真正想找的东西——他们没有发现千塔之城。 这座巨大的岛屿上只有一片片仿若屏障般的密林,以及在森林间隙中无规律分布的荒野或河谷、山涧,尽管沿途发现的石堆证明队伍所寻找的方向准确无误,可是在紫罗兰岛的最深处,他们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那座传说中的“法师之都”。 在进入紫罗兰岛中心区的第四天,玛姬再一次化身巨龙,从空中侦察了整个地区,但和之前几次一样,她仍然一无所获。 莫迪尔站在一片开阔旷野边缘,眺望着远方已经渐渐被夕阳染红的地平线,刚刚返回地面的玛姬则站在他旁边,这位黑龙女仆仍然保持着武装龙裔形态,身上的魔导机关正在向外释放着余热,两人身后不远处是茂密的森林,那森林中影影绰绰,仿佛时刻都有不定形的事物要从那些树荫中蠕行而出——但对于已经在这座岛上活动了将近一个月的游骑兵战士们而言,这些景象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只要注意正确的探索方法,注意避开那些明显不正常的阴影区域,这座岛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 “理论上千塔之城就在这个地方,然而咱们眼前只有一片荒芜……”玛姬打破沉默,她的嗓音低沉,喉咙里仿佛有闷雷翻滚,“但那个叫贝娜黛朵的魔法智能明确说过,千塔之城就在它原本所在的地方,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梦境世界都如此。难道咱们找错地方了?” “再错也不可能偏差到从空中都完全看不见的程度,毕竟咱们的大方向是肯定没问题的,之前找到的几处石堆纪念碑也指明了千塔之城的方向,”莫迪尔摇了摇头,“我更倾向于另一个猜测,一个……更‘魔法’的猜测。” 玛姬微微歪了歪脑袋,尖利的牙齿间冒出好奇的语调:“哦?” “或许,我们已经到千塔之城了,”莫迪尔轻轻呼了口气,“它就在这儿,在我们有限的感知之外。”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意料之外的汇合 莫迪尔已记不清自己所经历过的大多数冒险,那些或辉煌或惊险或有趣的旅程如今在他脑海中只剩下些许支离破碎的片段,偶尔它们会化作午夜梦回时的凌乱碎片,但在大多数时候,它们所剩下的只有一种熟悉感,一种让他时不时会感觉自己曾到过某处,曾经历过某事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不能作为成熟的经验,但在有的时候,也能辅助他对某些超凡之事做出判断,比如本应位于眼前,但不管怎么找都渺无踪迹的千塔之城。 听着老法师的判断,玛姬忍不住晃了晃脑袋,那略显狰狞的黑龙头颅两侧立刻传来一阵机械结构传动时的摩擦声响:“您的意思是,千塔之城目前处于一种无法看见,无法触摸,甚至我们从中间走过去都会直接‘穿墙而过’的状态?” “只是一个猜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总觉得自己可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莫迪尔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有些事物与我们的现实世界是平行存在的,它们可能位于现实世界和某个界域的夹缝之间,因此会从所有的维度上失去踪影,只有用特定的方法去观察,或者等待特定的时机,它们才会出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玛姬回头看了一眼之前探索队伍抵达这片旷野时便建起的临时营地,数名钢铁游骑兵战士正在营地内活动,检查设备以及加固营帐,另有几名战士正在森林边缘巡逻,警惕着那些浮动光影间的一切危险因素,“我们已经在这里滞留了四天,四处查探却一无所获,维多利亚女主人今天下午还发来了询问。” “……再扎营一天,”莫迪尔仔细想了想,最后点头说道,“我再测试几种不同的感知和相位切换法术,顺便也整理一下记忆和思路,如果今夜之后还没进展,咱们就先沿着北边那片密林绕一圈,这样哪怕找不到千塔之城,也可以把千塔之城周围所有的‘纪念碑’都记录归档。” “好,我一会就去安排,”玛姬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好像又想起什么,“不过……自从离开了第一座石堆纪念碑之后,我们在之后的几处石堆附近都没有再见到那个自称‘贝娜黛朵’的魔法智能,这样总显得她当初的那份邀请有些可疑。而且本就是她邀请我们来千塔之城的,现在我们可能已经在入口了,她却还是不出现……” “如果千塔之城真如我推测的那样是处于某种‘夹缝’状态,那想必本体居于城内的贝娜黛朵要和外界联络也不是那么简单,”莫迪尔倒是挺看得开,“或许她也需要在特定的时机或特定的‘节点’处才能和我们联络……嗯,这是一个思路,今天晚上做魔法测试的时候我可以从这方面找找线索。” 玛姬静静地看了这位大冒险家一眼,没有再提额外的意见——莫迪尔虽然有着健忘的毛病,但作为一名传奇法师,这位老人在超凡领域的见解和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还有一些面对稀奇古怪之事的经验(虽然这些经验大多凌乱不堪),这种情况下她最好是相信老爷子的判断。 “那我去安排今天的夜间守卫。”黑龙小姐微微弯了弯脖子,转身向营地的方向走去。 但她刚走出去两步,一股从森林方向传来的陌生气息便突然让她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到那个方向有隐隐约约的骚动响起,玛姬立刻转过脖子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旁边的莫迪尔则相当自然地给俩人身上各拍了十层法师护甲,同时另一手抄起战斗法杖:“那边好像有情况。” “那里有我们的暗哨,但听动静好像不是发现了敌人。”玛姬嗓音低沉地回答,而这时候营地里的战士们也察觉了森林方向的异响,数名战士结成小队迅速向着玛姬和莫迪尔的方向靠拢过来,只不过大家刚进入战备状态没多久,森林边缘便走出了一队身影,那队身影中还包括在森林里担任暗哨的两名游骑兵战士。 玛姬看清那些身影的服饰之后便松了口气,她并未解除自己的黑龙形态,但还是示意身旁的战士们暂时放下武器:“不必紧张,是提丰人的那支探索队。” 说话间那队身影已经离开了森林边缘,从光影浮动的树荫区域走出来之后,他们的面容也瞬间变得更加清晰起来,那是一队穿着黑色轻甲或短法师袍的精锐士兵,其服饰和随身武器都说明着他们的身份,这是一支从东海岸登陆紫罗兰岛的提丰探索队,而莫迪尔及其带领的游骑兵战士们对这支探索队的存在并不陌生。 目前联盟各国都已经知道紫罗兰王国一夜间消失的情况,位于大陆北方、与紫罗兰王国有直接交流的几个国家更是先后派出了各自的探索人员,而在所有这些国家中,只有塞西尔和提丰两大帝国的探索队伍走到了如此深入的位置,他们分别从紫罗兰岛的南海岸和东海岸登陆,沿着两条不同的路线朝千塔之城一路前进,双方的后方指挥部在行动中保持着交流,提丰和塞西尔之间也以此为渠道,偶尔进行一些情报上的共享交换——但两拨人马直接碰面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看样子那些提丰人是被森林里的暗哨给发现了,之前的轻微骚动应该就是双方突然碰面之后各自吓了一跳搞出来的,好在两边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所以哪怕是在光影浮动、诡谲莫名的暗影森林里突然遭遇,也没有搞出什么擦枪走火意外伤亡的乌龙来。 “看样子我们在这儿终于有邻居了,”玛姬向前迈了半步,微微垂下脑袋看着那一队脸上多少带着点尴尬表情的提丰人,“我上次收到消息说你们已经到了这附近,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嗯?戴安娜女士?您竟然亲自带队?” 站在这一队提丰人中间的赫然正是奥古斯都大帝最信赖的副手之一,在黑曜石宫中地位超然的“女仆长”,戴安娜女士。 这位提丰帝国上层指挥官的出现让玛姬大感意外,她可没想到这样的人物会跑到这么个地方亲自带队,但后者的表情倒是挺淡然,戴安娜仰头看着眼前的狰狞黑龙,语气平静的像个三百斤的机娘女仆:“很抱歉,我们的突然出现引起了贵方哨兵的误会,我们本来是打算等离开森林区域之后再通过约定方法与你们联络的,却没想到在森林里便遇上了你们的哨点。” 戴安娜这话说的平淡,她身旁的提丰战士们却一个个比刚才还尴尬了几分,这也难怪——毕竟能跟在“女仆长”身后一路抵达紫罗兰岛最深处的无一不是游荡者部队的精锐,作为提丰军事体系中最擅长特种作战和隐秘行动的一支队伍,他们向来有着自己的骄傲,哪怕如今塞西尔和提丰属于盟友关系,这些在外行动的队伍碰面时也难免会有点较量技艺的心态,而这次较量的结果是他们连塞西尔人的营地在哪都没搞明白就被俩暗哨给发现了……这回去还不得被当成游荡者中的反面教材嘲讽到下一届去? 不过这些倒霉的游荡者士兵心中也有些许安慰,毕竟被发现的并不只有他们,连带队的戴安娜女士也没搞明白是什么时候触动了塞西尔人设置在森林里的警戒法术,天塌下来有机娘长官顶着…… “游骑兵行事一向谨慎,而且我们还有一位更加谨慎且经验丰富的大冒险家作为顾问,”玛姬这时候才微微后退一些,在一阵光幕中重新恢复成了人类形态下的黑发女仆模样,她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提丰人脸上的尴尬,“我们在四天前就已经抵达此处了,如今周围的森林里到处都是过去四天内设置的侦测符文和警戒之眼,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传奇强者也会一不小心被发现。” 这话一出来,被暗哨发现的游荡者士兵们顿时纷纷松了口气,负责带队的戴安娜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玛姬话语中的关键字眼:“你们四天前就已经到了?那千塔之城……” “如您所见,我们还在这片旷野上徘徊,”玛姬苦笑着摊开手,“说来惭愧,这四天里我们几乎把这片旷野上的每一块石头都翻开看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跟千塔之城有关的痕迹。现在我们怀疑那座城市被隐藏在和现实世界平行的夹缝中,隐藏在我们的感知之外,但除了这个猜测之外,我们仍没有任何进展。” 戴安娜皱了皱眉,尽管塞西尔人和提丰之间进行着一定程度的情报共享,但这种共享终究是受各种限制的,而且存在一定的滞后性,所以她并不知道过去四天里提前抵达目标地区的塞西尔人在这里遇上的麻烦,而现在看来……他们遇上的正是在“异象区域”进行探索时最麻烦的局面。 荒野中的魔物可以用武力消灭,遗迹中的陷阱机关可以依靠谨慎和灵巧,哪怕是暴走的古代魔法,也有许多对应的知识和技巧可以进行破解,但一座近在眼前却无法被观察到的城市……这东西该怎么对付? 这时候戴安娜就不由得想到了某些塞西尔部队在外的风评,据说有一部分由瑞贝卡公主亲手培养出来的塞西尔人极其擅长用爆炸来解决问题,一旦眼前的麻烦达到某种程度,他们就会选择立即引燃大量爆炸物……现在看来幸好带队执行这种探索任务的不是那位公主殿下,否则她今天怕是就只能带着士兵们在千塔之坑的遗址旁边过夜了…… “我们准备在这里再扎营一晚,莫迪尔大师会再尝试一些此前并未试过的探测法术来寻找千塔之城在现实世界的‘开口’,”玛姬接着说道,“你们可以在我们附近扎营,这样双方也好有所照应。如果你们有什么寻找千塔之城的思路,也可以自己测试一下。” 戴安娜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士兵,又看了一眼塞西尔人营地的方向,并未拒绝玛姬的提议:“好,那我们就多有打扰了。” 另一边的莫迪尔看着玛姬跟戴安娜交涉完,觉得这里也没自己的事了,便摆了摆手:“那要没什么事我就去营地南边的林子里设置警戒符文了啊,刚才暗哨被触动,警戒符文应该也消耗了不少……” 说着话这位大冒险家便已经走向了不远处的森林,在他身后是一群行注目礼的提丰游荡者士兵,带队的戴安娜也跟着目送了半天,这位铁人女士始终保持着淡然如水的表情,但在老法师走远之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虽然这么问有些尴尬……但是你们到底在营地附近设置了多少警戒符文?我一向是对自己的隐秘行动能力颇有自信的,可是……” 玛姬看了戴安娜女士一眼,心中忍不住有点想乐,她刚才还以为这位女士真的是如机器一般精准无情呢,现在看来她对于自己带队被两个暗哨抓到一事照样心里过不去——她脸上那淡然的表情多半只是因为铁人的脑壳太硬…… 心中的嘀咕一闪而过,玛姬脸上仍旧维持着温和友好的笑容,她抬手指了指刚才提丰人走出来的那片树林:“你们看到那些树木了么?你们所走过的每一棵树……” “你们在营地周围的每一棵树上都设置了警戒符文?!”不等玛姬说完,戴安娜身后的一名游荡者士兵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难怪……” “不,我是说每一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玛姬一脸认真地纠正,“每一片叶子都被莫迪尔大师用法术标记了一遍,而且这还只是开头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他就连树周围的草也都给标记上了——所以我才说你们不必尴尬,这就是换个传奇强者过来照样会被发现,谁来都不好使。 “事实上别说那片林子里了,甚至连暗影界里都绕着营地堆了一千六百多个魔法陷阱,因为老爷子总觉得暗影界里有人要害他……” 戴安娜目瞪口呆地听着,等玛姬说完之后她认真想了想,干脆死机了…… 戴安娜的突然死机着实把周围的提丰士兵都给吓了一跳,但万幸之前她在奥菲莉亚矩阵那边做的保养大修还挺到位,死机快重启也快,几秒种后这位铁人女士便悠悠醒转,体内各处传来一连串的滴滴声和吱吱嘎嘎声之后她冒出一句:“这是为什么……” 玛姬张了张嘴,她倒是知道为什么,但她是真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位毕竟是好姬友的老祖宗,在外人面前总得顾虑一下老爷子的形象,毕竟…… 传奇强者通常不会有太多被人追着打按着揍的经验,但假如一个传奇强者隔三差五就被各路牛鬼蛇神一通暴揍的话,那他就会变成这样。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勇敢面对考验 紫罗兰岛深处,理论上应该是千塔之城所在地的荒芜旷野边缘,塞西尔人与提丰人的两支探索队完成了汇合,并在协商之后各自将营地驻扎在相距只有百米的两处空地上,训练有素的钢铁游骑兵战士与游荡者卫队们开始在营地周围巡逻,以及检查附近设置的陷阱和警戒符文状态——他们必须在天边最后一线霞光彻底落下山之前完成这项工作。 此刻已经是夜幕渐近的黄昏时分,不管是塞西尔还是提丰的探索队员,在这时候都会神经格外紧绷起来——尽管神祇的力量已经离开这处现实空间,但长达几十万年的梦境侵蚀仍然永久性地改变了紫罗兰岛上的环境甚至自然规则,这里的暗影力量浓郁且高度活跃,阴影交错之处往往潜藏着诡异难明的危险。 或许是通往暗影界的裂缝,或许是能够侵蚀人心并导致短暂疯狂的怪异光影,甚至可能是暗影住民侵入现实世界的通道……在那光影交错之间,寻常生活中不会遇到的异象在这里却是司空见惯,而随着阳光消退,夜幕降临,这些怪异之事的发生几率便会达到顶峰,那些在夜晚浮现的异常现象足以让踏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为什么执掌暗影权柄的女神会有“夜女士”这个名字。 当然,塞西尔人的探索队伍里有像莫迪尔·维尔德这样强大且经验丰富的传奇冒险家坐镇,但即便如此,士兵们也不敢盲目放松地相信老法师一个人就能对抗这座岛上的所有危险——因为莫迪尔自己也不信…… 而在两座营地的士兵们各自提高警惕,准备迎接这座岛屿上的又一次夜幕时,两支探索队伍的领导者则聚到了一起,开始讨论如何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继续行动,以及两支队伍该如何配合。 戴安娜来到了塞西尔人的营地里,由于双方驻扎的地方相距只有百米,她过来的时候也就没带什么随从,现在她正站在营地北部的临时隔墙前,与玛姬和莫迪尔一同眺望着远方那片黑沉沉的旷野——而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大功率的魔晶石灯,这些充能水晶释放出的明亮光芒驱散了黑暗,让整个营地都亮如白昼。 甚至在提丰人和塞西尔人的营地之间,双方士兵都专门建立了一条被灯光照亮的“光芒通道”,以供人员在夜色中安全往来。这也是双方把营地造这么靠近的原因之一:一百米的距离,可以在确保两支探索队各自独立的同时又让双方可以安全来往,节省路上的照明成本。 “要在紫罗兰岛上安全过夜,必须维持这样没有‘缺口’的照明环境,”玛姬回头看了一眼营地各处的照明情况,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夜幕降临时,暗影之力会和普通的黑暗环境融合在一起,悄然无声地侵蚀身心,最开始的探索过程中我们没有经验,曾有士兵睡在灯光无法照亮的地方,结果导致一名士兵受伤,其部分血肉仿佛是被黑暗‘擦除’般凭空消失,还有两名士兵陷入临时疯狂,不得不退出探索……神明残存的气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诡异难防。” “我们也是一样,先期探索人员在树荫下活动时间过长,有人险些‘走入’暗影深处,那几个被侥幸救回的士兵现在还在后方接受治疗,”戴安娜沉声开口,“幸好之后有你们慷慨共享的情报,我们在进入森林深处的过程中避免了很多危险。” 玛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必客气,我们有着相同的任务,相互配合能提高所有人的任务成功率。” 戴安娜嗯了一声,接着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正在逐渐被沉沉夜幕笼罩的荒芜旷野,旷野上纷乱的杂草和嶙峋石块正逐渐在暗淡下来的天色中变得轮廓模糊,而远方森林里偶尔传来的不知什么生物的怪异啼鸣则让这夜色更显诡异,片刻眺望之后她才打破沉默:“你们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四天,为什么不选择在旷野深处扎营,而是仍然把营地设置在森林边缘?是那旷野上有什么东西么?” 玛姬回头看了营地的方向一眼,声音略微压低了一点:“这是莫迪尔大师坚持的,因为……他担心千塔之城会突然‘冒出来’。” “担心千塔之城会突然冒出来?”戴安娜有点发愣,她检查了一下自己心智核心的负载之后才接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认为这片旷野就是千塔之城所在的地方,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它并没出现在我们眼前,”玛姬耐心解释着,“他担心万一我们在旷野深处扎营,千塔之城又突然出现在现实世界,我们就会在睡梦中被直接‘压’在城市下面……” 戴安娜沉默了片刻,玛姬听到她体内响起了好几声机械运转的嗡鸣和摩擦声响,但最后这位女士还是点了点头:“……从某种意义上,莫迪尔大师担心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虽然是相当大胆的猜想……但他确实见识过比普通人所知的更加广博离奇的世界。” 玛姬想了想,点点头:“相当委婉且诚恳的评价。” 说话间,夜幕终于渐渐降临,天边那最后一线霞光消退的速度极快,它最后消失的时候甚至像是阳光在逃离天空一般,而紧接着没过一会,黑沉沉的夜幕中便浮现出了壮丽的璀璨星辰。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充斥着各色霓虹的城市灯火,也或许是没有云雾遮挡的缘故,紫罗兰岛深处所能看到的星空显得格外壮丽,而且这片旷野上所看的星空还比在森林区域能看到的更加璀璨,那数不清的繁星宛若碎钻般镶嵌在穹顶之上,戴安娜仰起头来,有些出神地看着那满天星辰,旁边的玛姬则随口感叹了一句:“旷野区域的星空显得更加明亮,对吧?” 戴安娜仿佛没有听到,仍然只是有些发呆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则从不远处传来,身穿朴素法袍的莫迪尔从帐篷那边走了过来,一边走向玛姬一边摇头叹气——看上去他使用观测和相位法术寻找千塔之城的尝试并不顺利。 “完全没反应,”刚来到玛姬面前莫迪尔便念叨起来,“我试着观测暗影力量的凝聚来判断旷野上是否存在物质投影,但旷野上的暗影力量中根本没有被物质扰动的迹象,我把自己短暂切换到暗影状态,进入暗影界寻找线索,那里也只有一片空地,不管是元素干涉,奥术定位还是空间扭曲方面的侦测,所有测试我都做了,结果都只有一个,旷野上什么都……她这是又死机了?” 莫迪尔念叨到一半才仿佛突然注意到了正站在玛姬旁边仰头看天的戴安娜,发现后者一动不动,对自己的到来也毫无反应,他顿时就怀疑这个古代铁人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故障,结果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戴安娜体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紧接着后者的一只眼睛便开始微微发光,仿佛是切换到了某种特殊的模式般,她就这么紧盯着天上的星星又看了一会,才突然转过头来:“星星的运行轨迹有一点点问题,我正在比对之前在紫罗兰岛其他区域记录的数据。” “星星的轨迹有问题?”莫迪尔顿时愣了一下,立刻抬头盯着天上的星空,同时另一只手在空气中飞快地勾勒了几个符文,符文之间光影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芒随之浮现,竟构成了一幅精巧的星图,老法师一边观察星空一边操控手中的星图运转,良久才疑惑地摇着头,“没看出来啊……” “您的实力很强,但有些事和实力无关,人类大脑同时能够处理的星辰轨迹数量有限,且人眼的观测精度受到神经系统限制,即便有魔法增幅也达不到机器那般精准,”戴安娜表情平静地说道,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一颗淡蓝色的晶体取代,那人造取景器中充盈的微微流光在这夜幕中显得美丽却又诡异,“经过我的观察和比对,现在我们头顶的星空存在大约万分之三的轨迹偏移,而且有数颗星辰处于异常静止状态。” 一旁的玛姬这时候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这片星空是假的,”戴安娜抬起头,指着那片瑰丽的夜幕,“一层投影,或者某种具备投影功能的魔法屏障——我们一直找错了方向。” 莫迪尔慢慢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露出恍然的模样,他丝毫没有因为得知自己一直以来的方向错误而有丝毫沮丧,反而高兴地一拍巴掌:“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怎么到处都找不到……” 但是他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便看了玛姬一眼:“等等,不对啊,我们是有空中侦察的,玛姬今天下午还专门在整个平原区上空绕着飞了两圈,如果天上有什么东西她早该发现了。” 玛姬一听这个也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戴安娜则在短暂思考之后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空中侦察的时候都是白天?” “当然是白天,夜晚本来视野就不好,更何况天空还充斥着暗影……”玛姬随口回答着,刚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也明白了——竟然是这么回事,”莫迪尔揉着额头,脸上表情颇有点无奈,“我这还真是被自己的惯性思维迷了眼,看来不管冒险多少年,这个世界上都始终充满了令人惊奇的事物啊。千塔之城隐藏在夜幕之中,躲藏在一片虚假的星空后面,这还真是……很有暗影神祇的风格。” “现在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毕竟我们能确定的只有头顶的星空不太对劲这一条线索罢了,”戴安娜倒是很冷静——毕竟作为一个机娘,除非遇上太过突发的情况导致心智核心来不及降温,她大部分情况下都挺冷静的,“我们首先得想办法破解这一道虚假星空的难题,如果这真是一道幻象屏障,它又覆盖在高空之上,那要对付它可不简单,这或许就是夜女士给我们的一个考……” 戴安娜这边一脸严肃地分析着情况,可她对面的玛姬和莫迪尔却显然已经开始让思维一路驰骋了——俩人就当着戴安娜的面开始嘀嘀咕咕: “那么高的幻象屏障,要按照覆盖范围和聚焦点推测的话恐怕得有几千米了,单兵携带的那种防空炮打不到吧?” “不好说,主要是我之前在天上飞的时候什么痕迹都没发现,也没法确定那层屏障到底有多高啊……” “要不咱们跟后方说一声,让他们再派两架运输机捎几门大型防空炮过来……啊,好像直接派个龙骑兵战机过来也行?那东西能飞挺高的我记得……” “那又得耽误一天,普通的飞行员可不敢在夜幕下飞越紫罗兰腹地的森林,”玛姬摇了摇头,“要不我再起飞一次吧,我比普通战机灵活,而且黑龙防御力也很强。” “这会不会有点冒险了?”莫迪尔有点担心,“而且你上去能干什么?黑龙并不擅长法术,你在巨龙形态下只有吐息可用,没什么远程攻击的手段啊。” “我觉得没问题,黑龙的暗影抗性很高的,”玛姬一脸认真,“我可以在身上扛两门防空炮上去,这远程攻击手段不就有了么?” “听上去可行。” “可行。” 这俩人交流的时候完全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戴安娜在旁边听着都傻了,她当场就感觉自己的心智核心负载在逐渐提高,等终于搞明白这俩人到底想干什么的一瞬间她就果断打开了自己脖子附近的散热口,然后一边从领子里往外喷热风一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塞西尔人”:“等等,难道你们打算直接用炮去打……” “我们认为您刚才的判断很有道理,”玛姬不等对方说完便开口,“这或许就是夜女士给我们的一个考验,积极应对考验就是那位古神最希望看到的。” 戴安娜觉得自己散热管都快糊了:“不不不……我觉得你们塞西尔人对‘考验’的理解和应对考验的思路……” 然而她后面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眼前的两个塞西尔人(玛姬在塞西尔待的时间太长显然已经被同化)压根就没有考虑其他手段的意思,莫迪尔已经扭头走向营地深处,去找士兵把防空炮拿出来(为什么探索队伍会带着这玩意儿?),玛姬则在活动手脚,看上去已经在为变身升空做着准备…… 看着此情此景,戴安娜的心智核心里就一个念头——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期待这群塞西尔人在面对问题的时候能有什么更和缓更理智的解决方案,事实证明塞西尔的军人在面对问题的时候那就是要引燃大量爆炸物的,这跟具体是谁带队无关,顶多就是个引爆时间或早或晚……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塞西尔人的通关秘籍 戴安娜心智核心中的都在转着什么念头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玛姬和莫迪尔显然已经下了决心,不过片刻功夫,营地方向便有几名士兵跟着老法师走了过来,他们将几具单兵携带的魔导炮放在附近地上,玛姬则跑到一片开阔地上变换成了巨龙形态。 随后戴安娜便看到士兵们开始轻车熟路地给这位黑龙小姐挂载武装,他们拆下玛姬肩胛骨附近的两块装甲,在专门预留出来的通用螺栓上固定好发射具底座以及可以直接用魔力激发的符文基板,又将四组导轨安装在黑龙的肩膀两边,另有两名士兵则在黑龙胸甲和双翼附近忙来忙去,不断把各种零零碎碎的魔导装置固定在钢铁之翼的挂架上,看着他们这配合娴熟的模样,戴安娜就怀疑这帮塞西尔人平常没少这么干…… “你们确定要这么干?”憋了半天,戴安娜觉得自己的心智核心稍微平复了一点,终于忍不住对老法师莫迪尔说道,“我们还不清楚头顶这片异常星空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夜女士的安排是否另有深意,就这么贸然发动攻击……是否过于鲁莽了?” 老法师寻思了一下,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铁人女仆长:“冒险有时候就是需要一点冒险。” 戴安娜琢磨了半分钟才确定老爷子这不是一句病句,她脸上的表情则变得比刚才还古怪:“这可已经超出了‘一点冒险’的范畴,莫迪尔大师,我需要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尽管塞西尔方面采取什么行动是你们的自由,但我们此刻毕竟同处一个地区,而且是相互协作的关系,我很难接受如此莽撞的计划。” 莫迪尔有点意外地看了这位铁人女士一眼,片刻犹豫之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都问到这一步了……确实,我和玛姬的计划是有一点点冒险,但我们有一定把握。首先,请不要忘记一点——我们这边是受了邀请才来的,而且是夜女士亲自发出的邀请。那位古神行事古怪,但无论如何,祂至少是一位守序且善意的正神,我们现在就站在千塔之城的位置上,而且发现了某种‘难题’,那么对这难题进行稍微过激一点的‘试探’也只不过是为了履约而已,不会有太大风险。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我们前不久刚刚收到了来自高文·塞西尔陛下的直接指示。” “高文陛下的指示?”戴安娜怀疑地皱了皱眉,“他让你们用防空炮去打夜女士留下的屏障?” “这倒不是,但他提示我们,如果遇上夜女士留下的谜题或考验,最好表现的稍微莽一点,”莫迪尔说着,嘴角微微翘起,“那位女士说不定会喜欢。” 戴安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莫迪尔的回答反而让她心智核心里更多了几分疑问,她猜测着那位神通广大的开拓英雄是不是又通过他那些不可思议的“人脉”以及“神脉”知晓了什么真相,但这种问题显然得不到答案,而在她与莫迪尔交谈的这段时间里,玛姬那边也已经做好了起飞前的准备,黑色巨龙的一声低吼打断了她和老法师之间的交谈。 玛姬活动着脖颈,同时感知着自己肩膀上新装上去的四具发射器,说实话,这东西着实不像是探索队应该带在身边的东西,但由于有着运输机提供的补给支援,再加上塞西尔军人一如既往的火力不足综合症作祟,探索队在这片旷野上滞留四天的结果就是这片营地里已经屯了一大堆远远超过“探索”标准的玩意儿,几具单兵防空发射器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 戴安娜的目光则在黑龙小姐身上到处打量了好几遍,并突然注意到了对方双翼末端以及胸甲附近的一些装置,这些东西都是刚才临时装上去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器,这让她不由得好奇发问:“这些东西是什么?” 玛姬低头看了看,语气中隐隐带着自豪:“出于谨慎考虑,我让他们给额外装了八个大灯……” 莫迪尔注意到戴安娜脸上又有点错愕,还在旁边热心解释:“毕竟是要在夜晚的紫罗兰岛上空飞行,这里的暗影力量多少有点危险,虽然黑龙的暗影抗性很高,但多几分谨慎总不是错。这些经过特殊改装的魔晶石灯是技术部门的新成果,虽然我不太懂这些新玩意儿,但听说他们给每盏灯里面塞了十四个圣光闪耀,号称三百米内能一灯闪死一个排的幽魂鬼影,缺点就是寿命短——不过我们带的多,毕竟是要探索这么个地方……” 戴安娜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这帮塞西尔人的思维方式,但对方这种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精神着实让她大受震撼,而在这种震撼机娘一百年的冲击中,她表情木然地看着玛姬在营地边缘找了找方向,稍微助跑几步,紧接着腾空而起。 几秒种后,黑龙小姐打开了她的八盏大灯。 两处营地再加上营地周围都瞬间亮如白昼一般!别说亮如白昼了,戴安娜甚至敢肯定自己看到了附近旷野上有某些阴影格外浓郁的地方瞬间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青烟——这是暗影力量在112个同时释放的圣光闪耀术下瞬间消散的表现! 紧接着,她便看到玛姬跟个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朝着上方那片虚假的星空冲去,黑龙庞然的身姿在强有力的机械双翼驱动下显得气魄十足,但在如此广阔璀璨的星空下,即便是巨龙也显得渺小起来,戴安娜恍惚间似乎产生了错觉,她仿佛觉得周围都安静下来,仿佛看到一尾小鱼从水中跃向星海,仿佛看到有威严浩渺的视线自天空垂下,俯瞰着凡人如此胆大妄为又如此浪漫的纵身一跃—— 然后,玛姬开炮了,她在一个自己认为比较合适的位置首先发射了两枚破片燃烧弹弹,随后又再次加速,继续爬升,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射了两位两枚炮弹。 完成四次发射之后她还没有返回,而是又使劲往上爬升了一段距离,努力向着星空喷吐出一道烈焰,这才猛然收拢翅膀调转方向,如同自天空坠落一般冲向地面。 四枚先后炸裂的炮弹如同礼花般在她身后的夜空中绽放,明亮的爆炸火光和一瞬间沿着火光四处蔓延的深紫色裂痕成为了这坠落之龙四周最壮美的背景,戴安娜惊愕地看到这个胆大妄为到近乎开玩笑一般的计划竟然真的有了效果——她看到天空整个撕裂开来,原本异常璀璨的星空瞬间变得七零八落,像是被吹动的池塘水面般动荡摇晃着向四周退去,大片大片的深紫色裂纹从森林上空一路蔓延到平原尽头,而在这撕裂的天空中,她终于看到了那座消失在尘世间的千塔之城。 一座城,一座巨大,恢弘,古朴,同时又以完全不符合几何常识的方式呈现出堆叠状态的巨城,它就倒悬在大地之上,仿佛一幕辉煌倒影般覆盖着所有人的视线。 深沉浓重的黑暗充斥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让它看上去仿佛已经陷入沉睡成百上千年,但在城市中心附近,一座规模庞大、结构复杂的巨塔建筑却仍然残留着灯火,那点点灯光如同黑暗中仅存的灯塔一般照耀着千塔之城的中心区,又如夜幕中的无数双眼睛般静静俯瞰着下方的地面。 戴安娜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在她数百年的记忆中,从未有过此种景象出现,哪怕是当初塔拉什平原上的蠕行之灾,也没有让她感受到过与此刻一样的震撼,她的体内嗡嗡鸣响起来,心智核心高速运转,三秒钟内就截了两百多张图片塞进存储晶格里面…… 而正从天空坠向大地的玛姬也注意到了自己身后的动静,她在半空中一个华丽转身,那倒悬天空的巨城瞬间便扑面而来,这是一个远比在地面观看要更加惊心动魄的距离,黑龙小姐瞬间便倒吸一口冷气,钢铁之翼直接就自动切换到了紧急悬停状态——她翅膀都忘扇了。 “这东西……”片刻之后,玛姬低沉的声音才传入莫迪尔耳中,“还真的冒出来了啊。不过虽然之前就想象过,但亲眼看到之后果然还是比想象的更加壮观。” “壮观不壮观先别讨论,”莫迪尔也陷入了惊愕之中,但他的神经终究是比普通人要粗大一点,这时候已经很好地调整过来,“还是先想想该怎么上去吧。” “怎么上去?”玛姬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明白了莫迪尔的意思,“确实……这座城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对……” “它倒悬于天空,可能有着与地面截然相反的重力环境,而我们看不出这个重力分界线在什么位置,”莫迪尔点了点头,一边抬头观察一边在传讯术中与玛姬交谈,“即便是可以飞上去,在靠近的瞬间恐怕也会有失控坠毁的风险,那些尖塔可不是什么安全的降落点,而且……我很怀疑这座城是不是真的可以‘飞上去’。” 老法师皱着眉,目光已经从千塔之城中心那座有着灯火的高塔强行转移开来,他观察着巨城边缘,果然在那黑暗朦胧的区域看到了些许闪烁的光点——但那并非城市中的灯火,而是扭曲之后隐约透露过来的星光,真正的星光。 “那座城看上去像是一个‘倒影’,不管是外在形态还是内在本质恐怕都是如此,”老法师沉声说道,“它的边缘呈现出和现实世界交错融合的状态,玛姬,你应该也能看见。” “是的,我这边看得很清楚,”玛姬在天空悬停着,在确认周围并无强烈的暗影能量反应之后,她已经关掉了身上的一部分大灯,这也有助于她更好地观察巨城边缘那些黑暗区域的细节,毕竟那些凶残的灯具实在太过夸张,安装位置也属于仓促选定,以至于她自己的视线都颇受影响,“有一些星光透过城市边缘洒下来,那些区域的建筑物轮廓就像烟雾一样。” “你先下来,”莫迪尔沉思片刻,对玛姬说道,“我先给你刷半个钟头护盾,顺便往天上放几个法师之眼观察观察情况,实在不行等会咱们再往那座城里打几炮看看反应,你先别忙着上去——在不确定那座城的状态之前,我们最好谨慎一点。” 戴安娜在旁边听着莫迪尔和玛姬之间的传讯交流,脖子有点僵硬地转过头看了老法师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同时心智核心里有句话在反复盘旋——当一个塞西尔人在你面前提到“谨慎”俩字的时候,你最好是躲远一点,否则容易溅一脸血…… …… 黑沉沉的大地倒悬在城市上空,昏暗宫廷最高处的露台上冷风呼啸,纳什亲王静静地躺在古老的石板地面上,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又很古怪,而且十分惊悚离奇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等待一群特殊的访客,而这项使命由他的女主人亲自下达; 他梦到贝娜黛朵为这群访客准备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测验”,以确认造访者是否有足够的智慧、运气和决断来踏入千塔之城这座古老的圣殿; 他梦到贝娜黛朵用星穹天幕遮蔽了城市,并和自己打赌造访者要用多久才能破解这个谜团; 他梦到那帮造访者不按套路出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和贝娜黛朵的所有预案—— 一个黑龙,一个全副武装的黑龙,突然就浑身金光乱冒地冲了上来,浑身闪耀的跟太阳一般,她一头莽到了千塔之城的天幕附近,然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朝幻象屏障打了四发炮弹…… 当你躲在掩体后面尝试举起假人来骗对面的冷箭,结果对面掏出了破片燃烧弹.jpg。 一股冰凉的触感突然从现实世界传来,正陷入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无法自拔的纳什亲王终于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然间睁开眼睛,赫然看到贝娜黛朵的幻影正蹲在自己旁边,低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又有一幅空洞的铠甲蹲在自己另一边,铠甲手中拎着用网兜兜起来的冰块,那股冰凉的触感显然从此而来。 “你醒了,”贝娜黛朵看到纳什亲王睁开眼睛,点了点头随口说道,“他们破解了我设下的屏障。” “破解……我总觉得这个破解的过程有点问题,”纳什亲王努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又随手拿过空洞铠甲手中的冰块贴在自己额头——尽管他如今的存在方式已经近乎一个“投影”,但这幅身体仍然保留着作为活人的五感,这算是夜之主宰对他的“关爱”,但这时候他是真希望自己能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没有这恼人的感官,最起码脑壳不要再嗡嗡作响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千塔之城可没那么容易受损,我的状态也没什么变化,”贝娜黛朵轻飘飘地浮在纳什面前,“至于那些‘访客’……他们目前暂时没有更多动静,应该是被千塔之城的姿态吓了一跳,正在讨论下一部分的计划。” 说到这,贝娜黛朵耸了耸肩。 “你决定吧,要不要把‘门’打开,反正客人是到门口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莽霸之间的共鸣 千塔之城将向每一个受到邀请的访客敞开大门——但前提是访客有能力自己找到这扇门的存在。 这是夜之主宰为这座城市定下的规矩,也是“暗影”与“夜幕”权柄中的一部分,正如圣光的践行者需要在言行上符合圣光的要义才能安全无害地接触那些灼热的光辉,在这无限靠近暗影神国的领域,造访者也必须符合暗影之道的要求才能顺利开启这座被永夜主宰的城市。 越是靠近一位神明,这种“象征行为”与“特定秩序”的力量便越是明显,越是不可违逆。 好消息是,那些受到邀请的访客有着足够的智慧与运气,他们成功找到了被光影隐藏起来的大门,坏消息则是这些访客还有着超出必要的勇气和想象力——他们开门的方式令人震惊。 也令这座城市的管理者纳什亲王大受震动(物理)。 寒凉的夜风吹过昏暗宫廷上空,纳什亲王在夜风中更加清醒了一点,他来到露台边缘仰望“天空”,看到那片黑沉沉的大地正倒悬在自己头顶,而大地上还可以看到一些连绵成片的灯火,那是造访此地的凡人访客们临时驻扎之地。 现在是夜幕时分,暗影力量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正达到顶峰。 自夜女士苏醒之后,千塔之城这座一度在现实世界形成实体的城市便重新回到了某种“神话状态”,它在白天会隐去行迹,而在夜晚,它便会作为某种“倒影”出现在曾经的城市“遗址”上空,它算是紫罗兰梦境消退之后在尘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同时也是那神秘的暗影神国留在尘世间的入口。 “……我需要询问夜之主宰的意见,”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纳什亲王对漂浮在自己身侧的贝娜黛朵微微点头,“访客们采取了令人意外的举动,这并不完全符合千塔之城的运行规律——这座城市如今已经回到神话状态,踏入千塔之城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神国,哪怕是为了那些访客自己的安危考虑,在开门的时候也必须严谨。” 贝娜黛朵点点头:“行,那你问吧——我用夜幕之眼继续关注地表那些人的动静。” 一边说着,这位魔法智能一边向旁边退开两步,她的心智已经连接至昏暗宫廷某处的魔法机关,开始通过监控法术盯着地表那些凡人的下一步举动,而纳什亲王则只是站在原地挥了挥手,一瞬间,他头顶那倒悬的大地便如烟雾般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幕深邃星空——他向着那星空中最黑暗的方向眺望,随后放开身心进行恭谨的沟通。 这星空与大地的切换并没有影响到千塔之城本身的状态,而这正是这座城市,甚至是夜女士权柄的部分“真谛”——实体与虚像,真实与倒影,所有这方面的界限在夜之主宰面前都是模糊可塑之物,所谓暗影的权柄实则是光影的权柄,千塔之城可以是大地的投影,大地也可以是天空的投影,天空……更可以是夜女士的投影。 在无尽浩渺的群星之间,似乎有一道冰凉却柔和的目光注视下来,纳什亲王感受到了这股注视,他的灵魂微微战栗,随后便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自己的女主人,在片刻的等待之后,他得到了回应,那星空间隐隐的注视感也随之消退——星空消失了,倒悬的大地再次出现在昏暗宫廷上方,贝娜黛朵的声音则从旁边传来:“你沟通的很快啊,夜之主宰如何回……你的脸色怎么怪怪的?” 纳什亲王表情何止怪异,他近乎有点呆滞地看了贝娜黛朵一眼,语气飘忽:“我把那些访客做的事情告诉了女士……” 贝娜黛朵皱眉打量着对方:“对啊我知道,然后呢?” “女士跟我说:牛逼。” 贝娜黛朵:“……?” 纳什亲王:“……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女士自从苏醒之后就有点奇奇怪怪的?”露台上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贝娜黛朵才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我知道这么说显得有点无礼,但你也知道,上次女士甚至在王座那边招待了一群迷途的凡人,还有她最近……当然,我的判断可能也有问题,毕竟我是在女士沉睡之后才被创造出来的,我所知的只有大图书馆中所记录的资料,不过你应该知道女士原本的……” “或许是漫长的沉睡让夜之主宰有了一些改变,也或许是祂在长久的生命中主动想要尝试一些新东西,”纳什摇了摇头,“其实女士在很多年前的性格放在众神之间也属于比较特殊的一位,当然那时候她的情况可能还没这么严……算了,我们不该讨论这些逾越之事。既然女士已经认可了访客们的举动,那就说明这种行为并不会招致千塔之城的反冲——打开大门吧,贝娜黛朵。” …… “我觉得那座城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营地边缘,已经化作人类形态的玛姬突然抬起头,盯着天空那座倒悬之城皱眉说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若有若无的注视感传来。” 旁边的莫迪尔这时候正在给召唤出来的几个法师之眼刷盾刷抗性刷祝福,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老法师耸耸肩显得很淡定:“正常,这么大一座城飘在天上,而且还是那传说中的‘千塔之城’,那里面肯定有东西是‘活’的,咱们刚才敲门的动静又那么大,城里没东西盯着才奇怪了。”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另一边的戴安娜皱着眉,“你们不是说这是来自夜女士的邀请么?现在怎么会变成这种情况?你们朝天上打防空炮,而千塔之城沉默回应……” “我哪知道,总不能是刚才几炮正好把城里的人打死了吧,”莫迪尔吹了吹胡子,“那好歹是夜女士留下来看门的,几门小口径防空炮搞出来的动静对那座城而言应该只相当于使劲敲门才对……行了,法师之眼准备好了,我先把这些玩意儿放上去看看情况。” 一边说着,老法师一边对着天空挥了挥手,几颗全副武装的法师之眼随之飘飘忽忽地脱离了几人周围,开始飞向那座倒悬之城——正常的法师之眼通常只有人的拳头大小,但莫迪尔处理之后的它们每一个都差不多有半辆车那么大,周围层层叠叠的都是各种护盾法术,这让玛姬忍不住嘀咕:“每次看到我都想说,真亏它们还能飞得起来。” 莫迪尔闻言摆摆手:“当然飞得起来,魔法盾又没有重量,那也就是看上去厚……” 老法师话刚说到一半,一阵突然从天空传来的嗡鸣声便打断了他后续的言语,他惊讶地循声望去,赫然看到那座始终保持沉默的城市竟突然发生了变化,城市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物上方不知何时凝聚出了一道强烈的暗紫色光束,下一秒,那光束便如长桥般径直跨越了遥远的距离,直接从千塔之城的中心垂落至地表——其落点正在塞西尔人与提丰人的营地中间! 这突然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见多识广的莫迪尔都一下子拽断了自己的几根胡须,他惊愕地看着那道如同桥梁般连接天地、宽度约有数米的暗紫色光流,看到那光芒在夜色下缓缓浮动,其中仿佛蕴藏万千星辰,又有一股温和的力量从光流中释放出来,让每一个注视它的人都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发自内心的宁静。 “这是……”戴安娜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自己前一秒还在念叨千塔之城的沉默回应,下一秒后者就真的给了这么个“回应”,“这是对我们刚才所做之事的响应么?” “这会不会就是通往那座城的‘大门’?”玛姬则想到了更现实的事情,她一边猜测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着光束落地之处走去,“难道真是因为我们按照高文陛下的指示‘莽’了一点,所以通过了夜女士的‘考验’?” “先别这么急着下结论,”莫迪尔也紧跟在玛姬身后走向那光束,一边走一边谨慎地说道,“这东西出现的太过突然,而且一点标识物都没有,咱们应该先扔点什么东西过去试探试探……” 玛姬有点犹豫:“还是不要了吧,陛下只是提醒我们可以‘稍微’莽一点,超出必要的行动会不会反而起反效果?” “我又没说要往里面扔炸弹,我是说扔个召唤物进去,比如法力仆从之类的探探路……” 莫迪尔跟玛姬这边飞快地低声交流着,但他们刚交流到一般,就看到眼前的光流突然再次发生变化,那光芒落地之处附近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微光线条,紧接着这些线条便飞快地凝聚组合成了一个笔直指向斜上方天空的箭头。 莫迪尔&玛姬:“……” 下一秒,那箭头旁边又开始浮现出一行又一行的字迹:“千塔之城入口;进城请踏进光流;千塔之城已经向访客敞开大门;你们通过了考验;上前一步并确保站稳站好;别猜了这真的是大门;别再往这边扔爆炸物了!” 光流旁边的三个身影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开始在夜色中无言流转,片刻之后莫迪尔才干笑着打破沉默:“你们看,这至少是正面回应了。” 玛姬看了看老法师,又看了看另一边沉默不语的戴安娜:“那……咱们要进去看看么?” 莫迪尔笑了起来:“当然,咱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 高文揉了揉眉心,将这两天神权理事会送过来的最后一份报告随手放在桌上。 教堂区的封锁还在持续,但在超过四十八小时的持续监控以及高级顾问对局势的初步判断之后,整个区域的警戒等级已经从“现实污染”下降到了“神性异动”级别,目前为止除了那些令人目瞪口呆的“痕迹”以外,各个教堂并未再有新的异象发生,也没有任何一例神官遭受污染的报告传出。 按照这个趋势,教堂区的封锁在近期应该会结束。 毕竟,“教会活动”在这个确实有神存在的世界算是必不可少的社会链条,哪怕是神权理事会和皇室,也不能在没有合适理由的情况下将首都的所有教会无限期地封锁下去,尤其是现在理事会方面已经大致搞明白异象产生的原因,可以排除众神失控的可能,解除封锁一事也就必须排上日程了。 当然,不管是高文还是神权理事会,大家都知道众神那边是出了状况的,教堂封锁的结束只是说明这件事对尘世并无危害,但对众神那边……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圣女公主”维罗妮卡静静地站在高文的书桌旁,注意到后者看完了文件,她才嗓音柔和地开口:“您对仲裁庭的调查报告如何看?” “各个教会的高阶神官身上都发生了类似的现象,”高文揉着眉心,报告书中提到的东西仍然在他脑海中起伏,并不断延伸出新的线索和结论,“在祈求高阶神术的时候感受到严重的违和,具体表现为失去‘神明的注视感’,感知不到‘神意的温度’,越是高层次,越是靠近神明的神官在这方面的反馈也越明显,少数几位受选者和一位神选者甚至明确表示,他们感觉自己的神明如同化作空壳,神座上只传来空洞而机械的响应。” “是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各个教会的所有神术都在如常生效,”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抬手洒下一片淡淡的光辉,这光辉笼罩着高文,让后者精神上的疲惫瞬间消散了大半,“甚至在少数几次测试中,神术的生效效率还提高了那么一点点——尽管提升幅度甚至达到了连仪器都只能勉强检出的程度,但这种‘增效’是确实存在的。” 高文短暂沉默着,他的目光落在维罗妮卡身上,严格来讲是落在后者周围那淡淡浮动的圣光上,思索了几秒种后才轻声开口:“简直就像圣光之神。” “是的,简直就像圣光之神——这种空洞的感觉与机械般的回应对那些‘普通’神官而言是一件新奇而且有些可怕的事情,但对于曾向圣光之神祈祷过的神官们而言,是很熟悉的感觉,”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尽管曾经那些狂热的圣光信仰者一直坚称这种空洞而机械的回应正是圣光之神公正且高洁的证明,并自行脑补出了各种各样的‘神意’,但现在我们已经明确无误地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在对着一个不会思考的应答机器祈祷。” “是的,不会思考的应答机器,”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所以这就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众神全都变成了不会思考的应答机器,现在各个神国的神座上已经只剩神性。而这应该都是夜女士一手促成的结果。” “夜女士……”连维罗妮卡在这个结论面前都不禁语气有些动摇,“那位古神到底想做什么,祂又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高文仔细想了想,心说怕不是那位古神手起棍落砸出了十几个脑死患者…… (自费做了一些设定画册,现在开放抽奖,详情见书友圈。ps:画册数量有限,只能通过抽奖获得,不对外出售。ps2:书友圈没抽中不要担心,公众号、漫画平台也会有单独的抽奖活动。)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幽影界的造访者 虽然还无法直接窥探到众神神国内部的真实情况,但目前已经有大量的间接线索可以让高文推测众神遭遇了什么——各个教派的高阶信徒无法再感知到神明的“注视”,对高阶神术的祈求过程变成了某种机械化的“呼叫”和“应答”,而这两条都是“纯粹神性”的典型特征。 在这一点上,身为圣光教会圣女,而且曾经亲自以意识形态造访过圣光神国的维罗妮卡有着最高的发言权,因为圣光之神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而这一切,都是在夜女士“造访”了众神之后发生的,再联想到之前在教堂里找到的那些线索,这也就难怪高文会怀疑夜女士实际上是把众神都给揍成植物人(神)了…… 他也知道这个猜测过于匪夷所思,但想到之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难道……夜女士消灭了众神的人性?或者是用某种方法让祂们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也一度这么怀疑,但这有个站不住脚的地方,”维罗妮卡微微皱着眉,摇头说道,“夜女士为什么要消灭众神的人性?或者换句话说,既然祂有这个能力,而且选择了出手,为什么祂不消灭众神的神性?要知道在神灾发生的时候,真正威胁凡人的应该是机械化运作的神性才对,众神的人性一面反而应该是我们的盟友……这根本说不通。 “更何况我们之前也讨论过,夜女士如果真的想帮助这一季文明,那祂应该不会直接出手‘消灭’任何东西。” 高文微微皱眉,注视着维罗妮卡:“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并不认为众神的人性面是被摧毁了,”维罗妮卡略作思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更倾向于……众神的人性仍在,而夜女士通过某种方法让祂们的人性部分获得了一定的‘自主’能力,从而让这些人性可以主动选择回避尘世间的祈祷。” 高文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而这个结论显然出乎他意料:“夜女士的‘出手袭击’导致众神的人性面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而那些获得自由的人性此刻是在主动隔绝与尘世的连接?” “或许不止如此,”维罗妮卡表情平静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神权理事会一直以来的行动都是在有计划地对众神‘解绑’,以凡人之力尚且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夜女士这样强大的古神亲自出手,祂应该不只是想给众神的人性面一点点自由那么简单。” 高文心中一时间冒出了诸多猜测,而在所有猜测的末尾,他所有的疑问最终都汇聚到了一处:“如果我们此刻推测的都是真的,那……众神的‘人性’现在都去哪了?” 如果夜女士真的通过某种手段(强力殴打致使质壁分离)让众神的人性面彻底获得了自由,甚至完成了神性和人性的分割,那这些能够自由活动的人性半身总该是要做点什么的,但现在却没有任何一个神明尝试与尘世间联络,这完全不符合高文对众神人性化之后的印象! 想想当初获得自由之后整天在幽影界疯跑的弥尔米娜,想想终于能站起来之后几天之内就把忤逆庭院造成菜园子的阿莫恩,再想想现在已经彻底放飞自我,连“我今年两岁了”都说的出口的茶叶蛋,随便哪个例子都足以说明一件事:这帮憋了成千上万年的神明就没有一个是安分的,凡人为他们塑造了宝相庄严的外壳,但这些外壳下面全都是一颗颗快被憋出神经病的心,而这也完全符合“人性”的概念,那么问题就来了—— 现在夜女士让众神的人性都获得了自由,那么这些松开了链子的神明会乐意继续在自己的神国里坐牢么?那必然是不乐意的,可他们却没有哪怕一个站出来透透气的,这就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是他们另有使命,必须继续在神国中筹谋些什么,要么就是夜女士劲儿使大了,受害者可能都还没醒…… 高文这边一不小心就又联想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但这一次他的联想刚冒头就被打断了:一阵急促的嗡鸣声突然从书桌边缘传来,他循声望去,看到魔网终端表面的符文正在迅速闪烁,而终端上空则浮现出了一个很特殊的符号投影。 那是神权理事会的高权限通讯标记,当这个标记亮起的时候,便意味着发生了直接与神明有关的事情。 高文立刻示意维罗妮卡去关上了书房的大门,并随手激活了房间里的隔绝结界,在确认一系列防护和监控系统都在正常运行之后,他才伸手接通通讯。 魔网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抖动闪烁了几下,很快便形成了清晰的影像,巨鹿阿莫恩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高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位突然来联系自己,他的声音有点惊讶:“发生什么事了?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使用这个频道……” “出了点紧急状况,”阿莫恩朝这边探过头来,他身旁有微光闪烁,似乎在画面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身影在活动,“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有三位特殊的‘客人’想见见你。” 高文闻言一怔,下一秒,他便隐约猜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我过去看看情况,”高文一边对维罗妮卡点头说着一边从书桌后站起身,紧接着又对身旁的空气一招手,“琥珀。” 他话音刚落,空气中便浮现出了一道暗影裂隙,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边往外钻一边嚷嚷着:“在呢在呢,一块去是吧,等……哎旁边那个谁帮个忙,拉我一把……” 维罗妮卡面无表情地看了被卡在暗影裂隙里的琥珀一眼,伸手把后者从里面拖了出来并递给高文,高文则上前轻车熟路地把对方往胳肢窝下面一夹,迈步走向书房大门。 …… 幽影界,忤逆庭院深处,规模庞大的金色橡树一如既往地静静伫立在一片昏暗的天地间,橡树周围散发出来的微微光辉柔和地照亮了整个庭院,照亮了那些郁郁葱葱的植物以及分布在一片片苗圃之间的大型魔导机器。 阿莫恩刚刚结束了和塞西尔城的通讯,这时候正静静地卧在金色橡树旁,而在他面前则又有三个和他比起来体型要娇小许多的身影,她们是三位气质优雅姿容美丽的女性,有着如麦穗般金色的长发和明媚的面容,上半身线条婀娜,下半身却是麋鹿,赫然正是执掌丰收与大地的三位女神——地母盖亚,丰收之神伊芙,以及春之女神芙洛拉。 三位本应居住在丰收之庭,在神座上接受凡人膜拜的女神此刻竟就这样站在阿莫恩面前,站在这郁郁葱葱的苗圃之间,她们看上去有些拘谨,甚至有些紧张,而阿莫恩看着她们的眼神则似乎有点困扰,在犹豫再三之后,阿莫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什么,要不你们还是擦擦脸上的血?看着怪吓人的……” “多谢您的好意,尊敬的自然主宰,”三女神中的长姐盖亚立刻微微摇头,她的嗓音低缓柔和,“但这是暗影神力侵彻之后留下的伤口,唯有时间方能治愈。” 听着对方的话,阿莫恩顿时就是一激灵:“不擦就不擦吧,‘自然主宰’这几个字能不能别提了,我现在听这个称号就有点紧张……” 站在盖亚身旁的伊芙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好的,那我们称您为阿莫恩阁下应该没问题吧?毕竟我们姐妹三人在上古时期从您的领域中分离出来,虽然我们并没有那个时期的清晰记忆,但从传承上讲,您应该相当于我们的兄长……” 伊芙话音未落,刚才没有开口的芙洛拉便忍不住插了个嘴:“其实也可以视作是父母——更严格来讲是母亲。” 阿莫恩在旁边听的青筋都快起来了,但面对三位态度谦逊友好的晚辈他又不能随便发作,而且他也知道眼前这三位属于是刚刚溜出来放风,在言行举止上肯定还摆脱不了以前的影响,所以就耐着性子:“你们完全可以不必在意这些,我也不在意,神职上的传承与领域上的拆分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已经是无关之事,你们得学着适应这种看待万物的新视角,否则就很容易再和你们的神性产生联系——在这一点上你们比我更危险,因为你们的‘解绑’本就不是通过正常手段完成的。” 三女神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长姐盖亚的表情看上去格外郑重,她以某种在阿莫恩看来都有点夸张的认真态度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的警示!” “你们也不用这么激动……”阿莫恩语气有点尴尬,“只是些经验之谈罢了。” “这些经验相当重要,”丰收女神伊芙一脸认真地看着昔日的自然主宰,“我们没有任何做人的经验,女士也不曾告诉我们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您的提点对我们而言意义重大。” “夜女士什么都没跟你们讲么?”阿莫恩下意识地挑了一下眉头,“祂把你们给……额,我是说完成‘治疗’之后,祂就直接走了?” 春之女神芙洛拉回忆了一下,摇摇头,但她刚想说些什么,周围苗圃之间设置的那些大型魔导装置便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这突然而来的动静打断了三位女神的动作,芙洛拉一脸警惕:“这是什么?” “不用紧张,只是反神性屏障发生器在转入高功率模式,”阿莫恩却很淡定,“庭院通往外界的出入口正在开启,看样子你们要见的人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莫恩的话,他这边话音刚落,庭院那条小路尽头氤氲的防护屏障便突然打开了一个缺口,紧接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便出现在几位翘班神明的视线中,阿莫恩朝那边看了一眼,随口跟三位客人说着:“喏,那边那个就是高文,神权理事会就是他号召组建的,旁边那个小矮子……嗯?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莫恩这边话说到一半便突然发现三位女神的表情有些怪异,只见她们目光死死盯着正朝这边走来的高文……身旁的那个娇小身影,春之女神芙洛拉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紧接着便听到丰收女神伊芙紧张万分地在那小声嘀咕:“不……不是说疗程已经结束了么……” 阿莫恩:“……?” 别说阿莫恩的一脑门子问号,正跟在高文旁边往前走的琥珀这时候才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她远远地就看见了正站在金色橡树下面的三个身影,并且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供奉在丰饶神殿中的三位女性神明,当场就知道今天要有大事发生,却没想到三女神紧接着就齐刷刷地把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她是分辨不出三女神的眼神有什么深意,就只觉得毛骨悚然,下一瞬间就直接闪到了高文身后,同时低声惊呼:“那三位什么毛病?” 高文在看到那三个身影的时候心中也是一动,尽管他来之前就猜到了阿莫恩口中的“三位客人”是怎么回事,但真正看到之后仍免不了心绪起伏,这时候又看到三女神的异常反应,脑海中的各种线索几乎一瞬间就串联到了一处,他回头看了正藏在自己身后的琥珀一眼,心中了然之余低声开口:“放松点,我想……这锅还是在夜女士身上。” “那又不是我!”琥珀语气听着都快哭出来了,“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等会情况不对你可得罩着我啊,好歹我是你的护卫……” 听着这货语无伦次的叨叨,高文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给她找话里的毛病,只能是硬着头皮带着这家伙来到了金色橡树下,而在这个过程中三女神的目光几乎始终不曾转移方向,只是由于琥珀藏到了他身后,这三道目光便直接落在了他身上,尽管这目光中没有丝毫敌意,也没有丝毫额外的力量,可仅仅是强大生物的注视本身便足以让人格外难受——幸好高文曾有与各种神明正面相对的经验,这点压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先是与阿莫恩点了点头打过招呼,紧接着便看向了三位女神——她们的体型相对娇小,可那却是和阿莫恩这样压缩之后仍如房屋的体型相比的,在高文面前,这三位女性神祇照样是将近两人高的“大型生物”,但即便有着这样的身高差,当高文平静的目光注视过来时,丰饶三神仍瞬间感受到了某种……无言的力量。 那是无论有着怎样的位格差异,无论有着怎样辉煌的神权冠冕,皆会在其眼前众生平等的注视,是可以与错乱之龙正面相持,与上层叙事者正面对抗,与这颗星球上最古老和最疯狂的造物平等相待的……态度,在这淡然平静的注视下,巨人般的神祇也下意识地垂下了头颅。 盖亚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注视相当失礼:“抱歉,我们只是……有些惊讶。请问这是……” 显然,她此刻已经从气息上辨认出了那个矮小的身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尽管心中的紧张惊惧仍未退去,但她知道自己可能是认错了。 “这是琥珀,我的护卫。”高文平静地说道。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办法” “这是琥珀,我的护卫。” 高文平静的声音响起,也让正怂在后面的琥珀稍微鼓起了点勇气,她抬头看了眼前的三位半人半鹿的女性神祇一眼,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手打着招呼:“你们好啊……” 大地女神盖亚嘴角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竟然比琥珀还像哭的,也跟着打招呼:“您好……” 琥珀一听对方这个“您”字儿顿时就不怂了,整个人跟飘起来似的连眉毛都飞扬起来,高文一眼就瞅到了这货瞬间变化的神色,立刻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嘚瑟什么,人家这明显是口误了——叫的是你‘身后’那位。” 说完高文便把注意力又放在眼前的大地女神身上,他干咳了两声引起对方注意,随后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的脸上,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要不你们几位先擦擦脸上的血?处理处理头上的伤势什么的……” 打从刚才一见面他就注意到了三位女神那顺着脸往下流的血,并且瞬间脑补了无数的东西,而且看样子这三位就是这么顶着一脑袋包和半张脸的血跑过来找人的,说真的这一幕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高文自诩此生也算见多识广,但这般清新脱俗的场面那还真是没见过几次,非要寻思一下的话好像也就龙神变成茶叶蛋精这件事的诡异程度能够与之相比——但蛋女士那好歹也是个渐变过程,也没有像三女神这样直接顶着二级伤残就跑上门的这么刺激…… 高文不知道的是类似的对话前不久才发生了一次,阿莫恩听见这话之后顿时下意识地扬了扬眉毛,盖亚则显然是个好脾气,她仍然维持着那温和平易的笑容:“这伤口是暗影神力侵彻的结果,只能等待时间推移慢慢愈合,不过请放心,虽然看上去有点严重,但这只是皮外伤,不必在意。” 高文当场就想说你们几个是不在意了,但旁边看着的人哪能不在意——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总觉得这个话题要继续下去那肯定只能是越来越诡异,而与此同时大地女神的回答也完全证实了他最近一段时间掌握的线索,这让他能强行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所以……你们果然已经见到夜女士了,你们的伤口也是因此留下的?” 三女神相互对视了一眼,丰收女神轻轻点了点头:“你果然知道很多东西,阿莫恩阁下说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智慧和勇敢的凡人,同时也是对神明之事最了若指掌的人,看样子果然没错。” “我知道的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多,”高文眼带笑意,同时一边开口一边努力无视着眼前三位美丽女士脑袋滋滋冒血的诡异画面,“比如,我还知道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并不是完整的‘丰饶三神’——你们是丰饶三神的人性半身,对么?夜女士通过某种方法解绑了你们的人性,而你们的神性现在应该还被固定在神位上,以应答机的形式回应着尘世的联系。” 伊芙终于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在片刻沉吟之后她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们没想到你连这都知道了,那看来我们可以省去很多说明的功夫,直入正题了。” “那就直入正题吧,你们来此所为何事?”高文一脸严肃地看着三位女士,“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在此之前你们应该就已经在尝试与尘世取得联系,这处庭院边缘的那些‘幻影植物’应该就是你们留下的吧?在世间众神中,你们似乎是最早采取行动的三位。” “那确实是我们留下的,”春之女神芙洛拉点了点头,“刚才我们已经与阿莫恩阁下提起了这件事——正是由于尘世间凡人积极采取的行动,才让众神所受的束缚有了些许松动,而我们姐妹在意识到这种松动的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大胆的尝试。只不过当时这种‘松动’还很轻微,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在神国之外留下些许‘痕迹’而已,又因为幽影界算是尘世与神国之间的缓冲地带,而阿莫恩阁下的力量与我们有着一定的联系,所以我们便选择了这里。 “我们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以此来向尘世传达些许信号,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努力已经有了一定效果,而夜女士的出现……对我们而言也很突然。” 说到这里,芙洛拉又忍不住看了琥珀一眼,紧接着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一脸认真地看向高文:“按照夜女士的说法,正是由于‘神权理事会’的正确‘操作’,导致众神身上的锁链出现了可供破坏的缺口,祂才能找到机会来介入此事。祂放大了尘世凡人对神权锁链的冲击‘结果’,斩断了我们的神性面与人性面之间的联系。” “祂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高文问出了自己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如今已经能百分之百确定夜女士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真的是简单粗暴的“手起棍落”,然而这么个简单粗暴到近乎搞笑的办法怎么就能成功切断了众神的神性与人性?考虑到这一切后续的长远影响,这事儿他必须得现在就打听清楚,“祂难道就真的……我说话比较直啊,祂难道就真的是把你们都打了一顿?” 这一次饶是三姐妹中最沉稳泰然的盖亚脸上都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神色,她嘴角微微抖了一下,努力维持住表情:“从过程上……差不多就是这样,但祂向我们解释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原理——祂是在使用一个被称作‘锚点发生器’的起航者设备对我们进行‘切割’。按照夜女士的描述,锚点发生器能针对思潮投影进行冲击,而神性与人性在面对这种冲击的时候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反应。 “神性会更依循理性和规则来运行,祂会首先尝试维持神职的存续,因此‘保护自身与神位的稳固联系’是神性的优先反应,而人性则有着更丰富的情感,在面临威胁的时候也会有更复杂更激烈的变化,因此‘回避危险减轻损伤’是人性的优先反应。在正常情况下,神性与人性绑定在一起,且后者无法对抗前者,但如今神权理事会已经在这条锁链上凿开一道裂痕,所以锚点发生器释放的强大冲击将足以把神明的两面撕裂开来……” 高文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他愣是没想到还能这样,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感叹起航者牛X还是夜女士牛X,想来想去只能说这俩都很牛X,而在惊愕之余他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祂这么解释你们就都信了么?” 大地女神一时间没有开口,春之女神则有些心直口快:“我们也没办法啊——祂打完才解释的,那打都打了……” “芙洛拉,不要这么说,”盖亚立刻扭头提醒着自己的妹妹,“夜女士的方法确实产生了效果,不论过程如何,祂对我们的帮助都毋庸置疑。” 紧接着她又转过头来,看向高文:“另外据夜女士所讲,这个办法祂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有把握,多年前起航者便是用类似的方法强行将祂从半疯狂状态‘拉’了回来,只不过起航者的技术更加高明,也更具效率,而祂算是把这个办法稍微借鉴了一下。” 高文忍不住揉了揉脑门,他现在又多了一些对起航者时代那些远古密辛的了解,又多知道了一些当年夜女士被起航者转化为“星图保管员”过程中的真相,但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知道这些,这起码还能在他心中保留一个奇幻瑰丽而史诗般的世界,现在可好,夜女士一棍子下去算是把这些印象给砸了个稀碎,而他还得在这稀碎的世界观冲击下继续跟丰饶三神讨论正事,哦,这个过程中盖亚姐妹还顶着一脸血…… “不管怎样,从结果上看夜女士是成功了,”高文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态,“那么接下来祂想做什么?或者说,祂想让你们做什么?又需要我们做什么?” 盖亚三姐妹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随后最小的芙洛拉开口打破了沉默:“祂让我们……做好自杀的准备。” 这个回答让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甚至让旁边始终没怎么吭声的琥珀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哈?你刚才说什么?做好自杀的准备?!” 而这时候高文脑海中已经念头飞转,大量线索信息在他心中猛然汇聚起来,这些信息曾经浩瀚而琐碎,只隐隐约约勾勒出了某件事背后的逻辑,却从不曾在他面前展露全貌,然而此刻芙洛拉的回答却仿佛一条明亮的线条,瞬间把一切都联系在了一起,他在惊愕中明悟,并意识到了夜女士到底想干什么。 “祂是不是让你们在神灾爆发的时候对你们自己的神性半身出手然后同归于尽?”他猛然看向三女神中的长姐盖亚,“祂让你们的人性部分获得自由……是为了让你们能用这方法自我了断!?” 三女神一时间没有开口,卧在不远处始终静静旁听的阿莫恩这时候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让高文瞬间反应过来,他扭头看向那昔日的自然之神:“你已经知道了?” “是猜到了,隐隐约约的猜测,”阿莫恩扬起头颅,嗓音低缓,“我曾经历过一个神明的所有‘生命历程’,从诞生到强盛,从自由到受缚,从‘陨落’到重生,我比你们都要了解那束缚众神的锁链有着怎样的特性和力量,了解神明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自我了断,这已经是在时间如此紧迫,局势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夜女士能够带给众神的最大的自由了。” 他垂下视线,如水晶般的双眼静静注视着高文:“而且,这也是唯一稳妥的办法——在抵御魔潮的关键时刻,在尘世各国底牌尽出,工业产能和社会机能都压榨到极限来支撑母星屏障的情况下,来自神灾的额外压力,哪怕只有一点点压力,也将是无比致命的。我知道你还有一些备选方案,高文,你总是会有‘额外的一张牌’,这张牌或许能让这一季文明的存活几率上升一些,但那代价恐怕已经大到了连你自己都不愿意承受吧? “而且即便支付了这样的代价,文明的存活几率又能提高到多少呢?即便存活下来了,最后的幸存者们又能把这世界重建到哪一步呢?数量稀少的幸存者真的可以在神灾之后的一片焦土上存活下来么?一场魔潮能持续半年之久,而神灾会在魔潮抵达的一瞬间开始,并在短时间内把整个世界化作焦土,在这长达半年的焦土状态下,母星屏障真能如你计划的那样一直稳定运行么? “所以,当丰饶三姐妹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们已经实现了人性和神性的分离之后,我就猜到了夜女士想做什么。”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这一刻他却突然想到了自己有一次和琥珀闲谈时随口提到的几句话,当时他和琥珀讨论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在魔潮触发的最终忤逆发生时让凡人们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神灾危机,或者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成年礼,而当时他们认真讨论了所有可能的办法,最终却只有一个玩笑般的结论—— 期待这种好事,还不如期待众神到时候集体自杀。 现在,众神决定集体自杀了。 这个结论竟不是玩笑。 “夜女士说,成年礼必须由这一季文明的凡人自己度过,祂不属于这个时代,与尘世间的联系过于微弱,能出手将我们的神性与人性分割开已经是她在规则漏洞上最大的突破了,”伊芙一脸平静地说着,“神明的自我湮灭是一种‘干净无残留’的处置手段,不会留下任何外力参与导致的污染泄露或思潮残响,也不会对尘世间造成太大影响,如果我们动手快一些,这甚至不会对凡人信徒们造成太大的冲击——只需要一瞬间,他们就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了。” “等等,不是……”琥珀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她瞪着眼睛,表情显得很难以接受,“你们就这么接受了?祂说让你们自杀就能解决最终忤逆的问题,你们就……” “接二连三的神灾,废土战争,哨兵,逆潮……这些年凡人诸国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盖亚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柔和地打断了琥珀,“这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这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我们虽然被困在神位上,但我们能通过信徒的眼睛看到世界的变化,我们其实比你们更清楚现在是什么局势。 “我不知道其他神的情况,但我们姐妹已经认真商量过,如今尘世诸国需要全力以赴来扛过这次成年危机,凡人们已经没有余力来处理神灾带来的压力,那……我们就自杀吧。”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那就没问题了 将众神的人性和神性分离,让原本只能完全遵循规则运行的神明获得自由行动的能力,让祂们可以在神灾发生的时候最后一次出手保护这个世界——让他们能够自我了断。 自我了断,这就是夜女士为众神带来的最初,也是最后的自由。 诚如盖亚所言,对于尘世众生而言这将是最好的选择——神灾会被众神自行解决,不会有分毫压力落在凡人头顶,众神的陨落将不留任何残存污染,神性和人性的相互湮灭远胜过外力带来的清洗,这个世界可以安心抵御魔潮,不管是联盟还是神权理事会,都不必再分心考虑神灾的事情了。 可这并不是高文设想的道路。 高文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当然没有瞒过三女神的眼睛,长姐盖亚温和地微笑起来,她知道眼前这位凡人在想什么,但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万事万物的发展往往不会如你所愿,但和已经消逝那一季又一季文明比起来,我们已经是足够幸运的,我们终于找到了延续下去的办法,并且在末日到来之前尚有一次机会做出选择。在我们之前的那些,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高文却仍然眉头紧皱着,在旁边的琥珀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语气中带着疑惑:“但这真的算度过成年礼了么?” 高文心中一动,琥珀的话好像提醒了他什么:“你的意思是……” “夜女士说祂在给这个世界准备一场盛大的成年礼,而成年礼的概念就是凡人挣脱心灵钢印,众神挣脱信仰枷锁,双方实现自主解绑才行,塔尔隆德的实例证明了这个过程必须由凡人自己完成才行,”琥珀说着自己心中疑惑,“我记着你当初有一个比喻,说‘神明’就是尘世众生的‘心魔’,所以心魔这种东西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解决,那如果众神是自杀的……这还算是凡人依靠自己的力量度过‘成年礼’么?难道众神的力量就不是外力了?” 高文一时间怔住了,这个问题真的是头一次摆在他面前——对尘世众生而言,众神的力量到底算不算外力? 第一反应,他觉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神明之力对凡人而言当然算是外力,这毕竟是一种凭空降临的赐福,然而很快他便摇了摇头,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以“个体”的视角来判断这个问题。 “从凡人个体的角度看,众神是一种外力,就如一个正在祈祷的神官,他的力量当然是来自某位降下赐福的神明,但从凡人整体的角度……”高文微微皱着眉,感觉自己隐隐好像抓到了什么,“神明是尘世众生心智运行过程中的一个‘现象’,是产物,是位于循环内的一个环节,所以神明的力量对凡人整体而言不应该算外力……等等,不只是这样,应该还有更高一层的视角。” 他突然停了下来,脑海中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脉络正在迅速变得清晰,一旁的琥珀也安静下来,似乎是不敢打断高文的思索,数秒钟后,高文终于抓住了这个念头的关键在哪。 “应该跳出凡人这个概念,从文明整体的角度看,”他一边思索一边说着,“我们的文明本就是由凡人和众神两部分组成,而‘成年礼’这个概念或许并不是局限在凡人头顶的,而应该放在文明整体上——夜女士所指的是文明的成年,而不是凡人的成年。所以众神在这个框架下当然不能算是外力,他们所做出的的行动,是文明内部力量运转的结果! “仔细想想夜女士为什么能推进这件事?是因为神权理事会首先完成了对锁链的削弱——祂在整个过程中只起到了一个催化剂的作用,是把原本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完成的过程加速到了一年之内,但除了祂这个并没有直接改变流程走向的‘催化剂’之外,成年礼中的每一个环节仍然可以视作是文明发展过程中的‘内部环节’!” 大地女神盖亚认真听着高文的分析,她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理解了众神“自我了断”这件事并不违背成年礼所需的条件,但她不明白这对她们姐妹所做出的那个决定有什么影响:“你这番分析的意思就是说,众神选择自杀是符合成年礼需求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只需要‘文明成年’这个最终结果,而所谓的‘自我了断’只是个手段,众所周知,‘手段’这种东西是可以有很多操作空间的,”高文眉头紧皱,大脑飞快运转着,“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夜女士让你们在最终忤逆发生的时候自己杀死自己的神性——祂其实并没有要求你们必须跟自己的神性同归于尽对吧?” 盖亚怔了一下,慢慢点头:“只要能摧毁失控的神性,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只不过众神如今被一分为二,神性的力量与人性的力量几乎一样强大,甚至前者还更强一些,我们出手去攻击自己的神性,最好的结果也是个同归于尽,必要的情况下我们恐怕必须引爆整个神国才能把完全疯狂的神性给拦截下来……不管怎样,我们都肯定是无法生还的。” “这不重要,只要确认最终目标是‘摧毁神性’就完事了,”高文摆摆手,“那这跟神权历史的研究结论也差不多,跟塔尔隆德的实例更是吻合。你们应该也知道,龙神陨落了,但龙神的人性部分如今已经凝聚重生,而这丝毫没有影响巨龙的‘成年’,所以我们的目标就非常简单——想办法让你们的人性半身在这场‘内战’中活下来就行了。” 琥珀听到这立刻就瞪大眼睛看了高文一眼,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思路,但她相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对方脑海里正在酝酿一个骚的不行的骚操作,毕竟对方这时候的眼神她真是太熟悉了。 三位女神则显然还不适应这种“跳出框架”的思维方式,尽管她们如今获得了人性的自由,但长期循规蹈矩的思维还是让她们不太习惯寻找空子(从这方面看当初在神位未稳的时候就能开始积极钻空子的弥尔米娜真是神中之屑),丰收女神伊芙疑惑地看着高文:“可这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神性半身非常强大,在夜女士创造出的机会中,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是与其一同湮灭……等等,难道你是想提前派出凡人军队进入神国为我们‘助战’?” 听着伊芙的猜测,高文还没吭声旁边的芙洛拉便摇了摇头:“这不行,凡人不能随意踏入神国,在没有‘成年’的情况下,普通人踏入神国的瞬间就会在精神污染中身心崩溃,即便是少数挣脱了锁链的凡人能来到神座前,这点力量也无法左右战局。而且我们选择‘自尽’的原因就是为了不拖累尘世诸国,这是一个死结……” “先听我说,”高文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凡人的军队当然进不去,那凡人的武器呢?” 三位女神一时间愣住了,连带着整个金色橡树下的空气都瞬间有些凝固,一种异样的安静笼罩周围,琥珀则心中一片通明:她知道高文想干什么了。 “我先确认一件事啊,”高文竖起一根手指头,“你们现在既然已经能够自由活动,那你们应该也能从这里搬运一些‘东西’带回自己的神国吧?” “这是……可以的,”地母盖亚有些不太确定地说着,“我们还没有尝试过,但理论上完全没有问题。没有生命的死物并不会受到思潮倾向性和精神污染的影响。” “第二件事,”高文又竖起一根手指头,“目前神座上的都是纯粹的神性半身,那些神性半身是不会自由思考的,对吧?祂们只会严格遵循思潮中所规定的‘教条’运行,除了最终忤逆发生的时候会失控乱杀之外,祂们别的什么都不干,对吧?” “这个……也没错,”盖亚好像终于转过弯来了,她看向高文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但我需要提醒你,神性半身什么都不干的前提是没有受到威胁,如果做出有明确敌意的行为,哪怕是我们这样与其同源的人性半身,也会立刻导致其反扑。在对‘威胁’的感知上,神明的判断是极其精准且迅速的,因为诸教派皆有‘神威不可冒犯’的思想。” 高文摊开手:“炸弹引爆之前算是威胁么?” 三女神面面相觑,片刻后芙洛拉第一个转头看向高文:“那我们需要验证一下!”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高文心中已经渐渐兴奋起来,“我去给你们找个炸弹……” 结果他这话音未落,就看到琥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不用找了,我这儿带着个手雷呢——当量可能小了点,但做个验证应该是没问题的。” 高文顿时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个暗影突击鹅:“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我哪知道,”琥珀一叉腰,“我都记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哪顺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个军情局长,随身带些自卫武装不过分吧?” 高文想说哪怕作为军情局长,平常出门的时候随身揣着个手雷也有点过分了,但对方这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他也就没说什么,而是随手接过琥珀递过来的铁疙瘩,送到芙洛拉面前:“你看看这个,能从中感受到敌意或者‘冒犯’么?” 芙洛拉好奇地弯下腰,从高文手中接过了这精巧有趣的凡人造物,在她手中这枚手雷精致的就好像一粒石子,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这个小东西,若有所思地说着:“这个就是你们这些年新创造出来的武器么……真有趣,看上去只是一块安安静静的铁疙瘩,无锋无刃,我感觉不到任何威胁……”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拿起那手雷放在嘴边咬了一下——这位三女神中最年幼的“妹妹”显然有着比两个姐姐都强烈的好奇心和玩耍心态,她这突然的动作连高文都没想到,而就是这一咬之下,那手雷中精密的触发机关终于被拨动了。 几乎在魔力回路接通的一瞬间,三位女神便全都反应了过来,芙洛拉瞬间便把这东西从嘴里拿出来握在手中,一团闪烁微光的屏障眨眼间建立并将手雷严密包裹,随后一道光芒便在春之女神的手心中爆发出来—— 仿佛气球在水中扎破的闷响之后,芙洛拉被吓了一跳,但也只是被吓了一跳。 “爆炸的时候感知到了极其微弱的‘威胁’,但在这之前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春之女神惊讶地看着手心中渐渐消散的烟雾,搓了搓那些仍然灼热的铁屑,“可它的威力很小啊……” “我们有威力大的,”高文微笑起来,“威力比它大百倍,千倍,甚至上万倍——而且是量产的。” 三位女神的眼睛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到这时候高文的骚操作其实也就相当清楚了——既然最终目标就只是“摧毁神性”,那怎么摧毁的显然也就不重要了,目前众神的神性半身就是一堆在神座上自动回应祈祷的应答机器,距离最终失控还有一段日子,那在这段“缓冲期”里,和已经成为友军的“神之人性”们一同做些“战斗准备”应该不过分吧?炸弹这种东西引爆之前就是一堆无害的铁疙瘩,那往神性半身周围堆个几万吨几十万吨的爆炸物应该也不过分吧? 至于说不讲武德——这都生死存亡了,谁TM跟你讲武德嘛,而且再说了,什么是武德?这个概念是与时俱进的,新时代下当量就是武德,而塞西尔的“武德”一向很多…… 只不过丰收女神伊芙显然还有点担心——作为农业领域的神明,她对塞西尔的“武德”显然不是很了解:“依靠这些东西真的可以杀死神性半身么?” “战神就是死在这上面的(1/1),您说呢?”高文摊开手,“你们的神性半身再能打,还有战神能打?” 伊芙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那就没问题了。” “不,这次我反而还有个问题,”高文摇了摇头,“即便有了这些准备,神明的恢复能力仍然是个棘手的问题——有尘世的思潮力量做支撑,即便我们堆再多爆炸物恐怕也很难一瞬间杀死你们的神性,这个问题你们有办法解决么?” “请交给我们,”盖亚温和地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夜女士既然指示我们想办法杀死自己的神性半身,那就说明我们有办法做到阻止神性半身的恢复——作为与神性半身对等的存在,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来自尘世的思潮完全引导至自己身上,在这段时间里,神性半身是可以被杀死的。但这个过程必须要快,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尘世众生的思潮将会把我们重新塑造为神。” 高文微微呼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微笑:“那就没问题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高仿夜女士 夜女士成功完成了对众神人性面和神性面的分离,并为祂们指出了一条自行解决神灾的道路,而现在,高文为这条路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整。 毕竟,让众神“自我了断”这个选项可不是他想看到的,也不符合他对人神“最终秩序”的规划以及洛伦文明长远的发展需求——作为文明的组成部分,“神明”是一股不可否认的力量,不能因为这股力量存在失控的可能就简单粗暴地将其完全舍弃,诺依人已经用实际例子证明了神明是可以安全无害地为文明整体服务的,而神权理事会所追求的“最终秩序”也正是这种无害化的关系。 只要这个可能性还存在,高文就不能轻易放任众神自灭。 当然,他可不会因此就埋怨夜女士给众神的那个“建议”,毕竟夜女士也只是选择了祂所能找到的最稳妥的路而已,作为一位经历过起航者时代的上古神祇,祂也有自己的思维盲区。神明并非全知,更不全能,这一点是高文早就知道的——而在这种时候,他那灵活的思维方式便会派上用场。 趁着那些被困在神位上的“神性半身”还无法采取任何行动,由凡人与“神之人性”们配合着布置好弑神陷阱,这个办法在高文看来稳得一比。 丰饶三姐妹的心情看上去很愉快,她们之前显然没想过问题还能这么解决,而她们此刻的反应也验证了高文的想法——在有路可走的情况下,她们当然也想活下去。 毕竟,她们是“神之人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想用这些尘世兵器杀死神性半身,那需要的量可不是个小数目,”在一开始的喜悦之情平静下来之后,伊芙开始询问一些更现实的问题,“毕竟需要这些东西的可不止我们姐妹——哪怕不算大陆西部崇山莽林中一些不成气候的弱小神灵,这片大陆上都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位神祇,这个量……没问题么?” 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高文也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给出答案:“我们有大量储备——之前打废土战争的时候形势严峻,塞西尔境内各大兵工厂都牟足了劲囤积军火,而这一股劲憋到底的结果就是战争打完之后各地的军火库中还有堆积如山的‘存货’,而且这还不算其他国家的储备,像最基础的魔晶炸弹、魔导炮弹这样的东西,其他国家也是有自产的,所以存量应该没问题。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神明生命力过于强大以至于弹药消耗过多,导致库存军火不够,但我认为这问题不大,不够的部分紧急生产一批也就行了,毕竟现在我们还有一年的缓冲期……” “能生产的出来么?”芙洛拉忍不住问了一句,看得出来她在这方面是真的不了解,“这会不会影响到母星屏障的建设?” 高文一听这个便露出微笑来:“不必担心——这些东西是堆在神国里直接引爆当陷阱的,又不用考虑精度也不用考虑射程,甚至连稳定性都不怎么考虑,纯堆当量的玩意儿可没什么技术难度,现在随便哪个给矿山供货的小厂子都能搞定这种单子,几乎不会影响到母星屏障的建造。” 三位女神听着高文的解释,忍不住相视一笑,大大地松了口气——最后的担忧解除之后,她们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在家里埋炸弹了。 而这时候阿莫恩在旁边看着已经陷入了完全呆滞,事情的发展从刚才开始便一路起飞,到这时候已经飞的妈都不认识了,以至于过了不知道多久,这位“自然之神”才终于醒过神来念叨了一句:“你们这……真的可行么?如此严重的危机,用这种方法就能……” “怎么不可行?”高文摊开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众神的‘神性半身’纵然强大,疯狂之后也确实可怕,但现在祂们也只不过是神位上的泥胎木偶罢了,不会思考不会行动只能按照规律运行而已,而我们却是会思考的,获得自由的神之人性们也在和我们一起思考,有脑子的打没脑子的不就是这样么?” “就是就是,”琥珀也立刻连连点头在旁附和着,“这不就是活人打木桩么,还能难到哪去,顶多也就是这次的木桩硬点,但只要你血条亮了,我们就是刮痧也能刮死它……” 阿莫恩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了一句:“血条是什么东西?” 旁边三女神也异口同声:“刮痧是什么意思?” “别搭理她,一些生僻词罢了,”高文一看琥珀又要开始推书,立刻摆摆手把这个话题强行遮了过去,同时他的脸色也稍稍严肃起来,开始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必须强调一下,虽然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条解决之路,但这并没有解开全部的疑问,因为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还没想明白——夜女士做了这么多事情,她的行动背后……到底是不是起航者留下的某条指令的延续。” “起航者留下的指令……”琥珀立刻皱了皱眉,她之前确实没有朝这个方向考虑,“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他们?” “起航者一去不回,但又留下了太多东西,”高文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开口,“他们在进行一场终点遥遥无期的‘永恒远征’,仿佛要寻找世界的尽头一般飞越无数星系,考虑到这场远征的规模和漫长的周期,起航者船团不走回头路显然也是合理的,但既然不走回头路,他们又为什么要留下‘苍穹’和‘哨兵’两套系统,以及一名‘星图保管员’? “负责监控神界的哨兵,负责监控尘世的苍穹,还有一个肩负着古老使命,拥有自由意志的星图保管员,这些‘遗留物’的使命难道就只是记录数据而已?起航者船团现在已经远离了这片宙域,连苍穹站这样的最高单位都无法联络上总数据库,那么若是所有的监控记录都无法上传至船团,这些监控还有什么意义?” 丰饶三姐妹脸上的表情多少都有些茫然,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高文才会这样认真地去琢磨起航者的秘密,去思考这种过于遥远的问题,但琥珀却好像理解了高文的想法,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所以,你觉得起航者留下这三套系统不是为了向‘船团’发送什么监控数据,而是为了让它们独立运行,等待什么东西?” “哨兵说过,它接过了一个永恒且绝望的任务,一个毫无意义,只能不断重复直至时间流逝至尽头的任务,那时候我没有多想,但之后我却考虑过,哨兵这句话到底是在描述事实,还是在用极端的方式表述某个‘条件’的出现遥遥无期,希望渺茫,”高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如今想起来,起航者给我的印象就好像是一去不回的旅人,但却在旅途中不断埋下一粒又一粒的种子,这段路上的环境恶劣,所以那些种子在被埋下去之后实际上就近乎永远地沉睡在了泥土里,但有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高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更合适的词汇来表述自己的想法,旁边的阿莫恩却先一步把他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你把种子埋下去的时候,是一定期待过它有朝一日能发芽的。” 琥珀反应过来:“……所以,你认为夜女士做这些事情是正在为‘发芽’做准备?你觉得当初哨兵等到死都未能达成的那个‘条件’,已经快出现了?”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则已经发散开来:“夜女士以一名古代神祇的身份变成了起航者的‘星图保管员’,而在诺依星上虽然没有星图保管员,却也有起航者留下的其他古老设施,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起航者在这一路上造访了多少颗适宜生命繁衍的星球,他们是否在每一颗星球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一些‘园丁’,来等待种子发芽的时机?” 他仰起头,金色橡树的冠冕覆盖着他的视线,而橡树树冠之外则是幽影界永远混沌黑暗的天空,但他的目光却仿佛可以穿透这些黑暗与阻碍,看到现实世界中的群星,在他的想象中,那群星里已经有许多星光闪亮起来,光芒之间则是一条条闪烁的航道:“若是这些留有起航者遗产的星球能在夜空中连成片……那想必是一张壮阔星图吧。” 这是丰饶三姐妹在她们漫长的神生中都不曾想象过的画面,是在众神的整个信息体系中都不曾出现过的“领域”,她们惊愕地听着高文的描述,而她们中最年幼的芙洛拉最先反应过来:“那……那如果我们真的到了‘发芽’的阶段,会发生什么?” 这位年轻的女神心中突然有了一些不安,她也不知道这种不安具体来自何处,她又有些期待,却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所以我现在才格外好奇起航者到底给夜女士留下了什么样的指令,”高文收回视线,平静地注视着春之女神,“这可能是一个‘适时收割’的指令,也可能是一份跨越百万年的礼物,甚至有可能只是一句留言或祝福,就像母亲在给孩子的成年礼物中放的那张小卡片一样……可能性太多了。” 芙洛拉想了想,很认真地摇摇头:“我们没有母亲。” 高文:“……” 然后芙洛拉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圣洁巨鹿,补充了一句:“非要说的话,我们姐妹的母亲是阿莫恩阁下,但他不承认,而且他也没有给我们准备礼物。” 高文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阿莫恩一眼:“……我来之前你们究竟都聊什么了?” “别问我,我不想说,”阿莫恩努力把脑袋埋起来,他如果有手这时候一定已经捂在额头上了,“她们说的话你也别太认真,她们没怎么当过人。” 高文还能说什么呢?这一下子别说情绪不连贯了,他思路都不连贯了…… 不过幸好旁边还有个琥珀,这个神经粗大的暗影突击鹅竟硬生生把刚才高文的话给接上了:“总之一句话,我们迟早还是得跟夜女士当面聊聊——你有一大堆关于起航者的问题要问祂,而我要问祂的东西可也不少。” 高文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盖亚姐妹则再次向琥珀投去了诡异的目光,高文见状终于问出了自己打从刚才就想问的事情:“我想问件事——你们看见琥珀之后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是不是因为她跟夜女士长得一样?” 他问的直截了当,问题的内容则让三姐妹吓了一跳,但在瞬间的慌乱之后盖亚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有细微的区别,但真的……非常非常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盖亚话音落下之后,伊芙也紧接着开口:“而且不只是容貌很像,还有一种感觉……那是气息上的些许联系,这让我们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夜女士,所以我们之前才会有那么大反应。” 毫不意外的结果,早已猜到的答案,长久以来的怀疑得到了实锤,尽管这答案中的信息量很大,高文与琥珀此刻却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 该做的心理准备早就做好了。 “竟然连容貌都几乎一样么,”高文默默扭头看了站在身旁的琥珀一眼,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着她这张脸放在“夜女士”这样的古神身上到底是个什么效果,想象着一个放大了成百上千倍的神话形态琥珀站在面前会是什么模样,结果想象力快榨干了都想不出来,“完全找不到威严的地方啊……” 琥珀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跳着脚地分辩:“你等我长个了我肯定就威严了!” 盖亚看着眼前两人的反应,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在意识到高文和琥珀对那惊人的事实毫不意外之后她便隐约猜到一些真相:“她到底是……她和夜女士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具体细节还不清楚,”高文叹了口气,也没有隐瞒,“但我怀疑琥珀是夜女士在大地上的影子。” 盖亚:“……?” “我给你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琥珀想了想,随手在空气中一划拉,便把一根黑白双色的短杖掏了出来,“这个看着眼熟不?” 这根短杖一出来,高文便看到眼前的三位女神几乎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半步,这意料之中却又有点夸张的反应让他哭笑不得,也让他心里不由得有点感叹夜女士动手术时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 “这岂止是眼熟,”芙洛拉看着琥珀手里的暗影闷棍,额头上的血又开始往下流,“不久前这东西还在我头上……虽然看起来有些区别,但这应该就是夜女士的权杖,可你手上这个……” “高仿的,”琥珀叹了口气,拿闷棍在手上转来转去,“我这边还有好些个高仿货呢,你们都看一看不?” 三位女神齐刷刷地摇头:“不用了,谢谢!” (推书时间到,一本不算太幼的幼苗,来自罗三观.CS的《万千星火》,科幻类,简介放在下面: 炉火熊熊燃烧,蒸汽推动齿轮旋转咬合。乘坐着铆钉结合的金属巨舰,人类在星河间来往穿梭。 伟大的皇帝陛下光耀万千,得他的荫庇,仁慈的帝国在万千星海中寻觅到了生存之地。 而杜桑德觉得,这个画风不对的世界……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作者也是我的书粉,我觉得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琥珀的希望 琥珀拿出来的高仿闷棍(顺便也能当暗影权杖)对丰饶三姐妹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高文可以确定自己从她们身上看出了ptsd的味儿来,而在这之后,他才大略解释了琥珀与夜女士之间那诡异神秘的联系,以及前者手中这根“高仿”的来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这方面的事情——军情局长身上的秘密放在外界那当然是机密,但放在这里,他却有机会从丰饶三姐妹口中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不管怎么说,盖亚她们都是直接与夜女士面对面接触过的,而这是目前为止高文能找到的与夜女士关联最近的情报源头。 “错误复制和信息溢出?”听完高文的解释之后,春之女神芙洛拉的第一反应却是有点发懵,这显然超出了她的知识领域,“起航者留下的东西真深奥啊……” “这并非我们擅长的领域,”地母盖亚则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农桑方面的东西我们姐妹倒是懂一点……” “涉及到专用名词的部分就不必在意了,”高文摆了摆手,他从一开始也没指望三位农业神可以搞明白起航者留下的黑科技玩意儿,只是大致把自己关于琥珀和夜女士的猜想说了一下,好让她们有个笼统的印象,“你们可以简单地把这当成某种‘化身’,或者别的什么状态,而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们对这种状态是否有什么头绪。” 听到高文的话,盖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并在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按照你的描述,这位琥珀小姐可以视作是夜女士的某种……复制品,但只复制了相当有限的部分,所以她与她的‘本体’之间有微弱的联系,却又无法建立直接交流,这并不像是‘化身’,而是……”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琥珀身上,谨慎判断了数秒钟后才继续开口:“而是某种介于‘化身’和‘独立个体’之间的存在。” 丰收女神伊芙也在旁边点了点头,紧跟着补充道:“这位琥珀小姐有自己的思维和人格,从这一点上,她确实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但她的存在前提却是从‘本体’中复制出来的某些东西,按你们刚才的说法,那叫做‘溢出数据’,所以从灵魂上……她的‘独立性’并不是那么确定,而从你们刚才提到的请报上,她现在受本体的影响明显在逐渐增强,这也说明了她本身的存在是有缺陷的。” 听着两位女神这谨慎又不容乐观的说法,高文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们的意思是,琥珀并不能稳定地独立存在,她的‘稳定性’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减弱?” 盖亚与伊芙、芙洛拉飞快地低声讨论了一下,随后她们中的长姐盖亚才抬起头,看着高文的眼睛:“我们姐妹并非灵魂领域的专家,但作为神明,我们在这方面也多少有些了解,与此同时,我们也亲自接触过夜女士,那位古神……是一个强大且‘庞杂’的存在。” “庞杂?”高文皱着眉,尝试着理解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祂的‘成分’十分‘复杂’?” “这是个有些古怪的说法,但很符合我们的感觉,”盖亚点了点头,“或许是存在了过于久远的岁月以至于积累了庞大的记忆和威能,也或许是起航者的改造影响,夜女士有着令我们都感到惊讶的复杂力量和庞大本体,如果众神都可以像你说的那样用‘数据’来表述,那夜女士所蕴含的数据一定是惊人的规模,而我们都知道……越是复杂的东西,复制之后存在结构缺陷的概率就越高,尤其在前提便是‘错误复制’的情况下,复制品的稳定性尤其堪忧。 “以我个人的感觉判断,夜女士虽然行事略显……粗暴,但祂应该并不介意存在一个像琥珀小姐这样的‘复制品’,你们透露的线索也支持这个结论。所以琥珀小姐如今的变化应该与夜女士的主观意愿无关,而是前者自身作为复制品的‘缺陷’正在逐渐扩大,并影响到其稳定性的表现。” 高文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这个结论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种可能性——琥珀最近的异常变化与夜女士无关,而是她自身缺陷导致。 如果异常变化跟夜女士有关,那他尚且有很多操作的余地,他有个目标可以去交涉,有个源头可以去解决,但如果源头就是琥珀自己呢? 作为一次错误复制的结果,琥珀自身的“信息结构”不足以维持她自己长期稳定的存在,从而导致她现在不断朝着自己的“本体”靠拢,越来越失去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完整性……照这样下去,或许她终有一刻会成为夜女士的一部分,或者化作无用的信息冗余,被锚点发生器回收…… 在沉思中,他突然感觉有人轻轻在后面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回头看去,琥珀正仰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注视下,高文有些焦躁的心绪突然间平静了下来,而紧接着,他便在重新平静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们刚才说夜女士对琥珀的存在并不介意,”他猛然间抬头看向眼前的三位女神,“那如果更进一步呢,如果夜女士甚至乐于看到琥珀的存在,甚至想出手帮助自己的这个‘分身’能继续存在下去呢?你们觉得祂会怎么做?” 在说出这个猜想的时候,他脑海中却想到了另一样事物,另一样本应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却被莫名力量保护下来,以“奇迹”的形式留存世间的事物——那本野法师笔记。 作为紫罗兰王国的“本土产物”,野法师留下的那本笔记原本也应当随着紫罗兰梦境的结束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然而事实却是它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留”了下来,并且时至今日仍然好好地躺在帝国大图书馆的某个特殊房间里,他还记着有一种朦胧的光影笼罩着那本书,而那股力量毫无疑问正是来自夜女士,夜女士甚至还在那本书里留下了一句话,一句仿佛是为了肯定“野法师”的存在而特意留下的言语……这一番举动其实都在透露着一个信号: 虽然夜女士用绷弓子打人玻璃,用闷棍开人脑壳,一言不合就杀上门来,但祂是个善神——祂甚至不惮于亲自出手来保存一本由凡人书写的笔记,那祂当然也可能会出手帮助琥珀。 事实上早在当初知道夜女士接待过包括银眼柯罗德在内的一批迷途者的时候,甚至在比那更早的时候,高文便有过这方面的猜测,而现在他眼前终于有了几个直接跟夜女士打过交道的“当事人”,他认为自己的一些疑问或许可以得到解答了。 “出手帮助琥珀小姐继续存在下去?”盖亚显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愣了一下,但很快便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我们对夜女士所知仍然不多,除了知道祂极端强大之外,那位古神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是迷……不过在听到你们刚才所说的关于起航者的事情之后,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高文注视着盖亚的眼睛,后者则在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才继续开口:“从某种意义上,夜女士或许也在面对着和琥珀小姐类似的问题——维持自身的存在。” 高文皱了皱眉,迅速反应过来:“锚点发生器。” “是的,那个叫锚点发生器的东西,虽然我不理解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从你的描述来看,夜女士作为上古时期本应被起航者消灭的众神之一却一直存活至今,所依靠的正是这个被称作锚点发生器的‘装置’,换句话说——祂自己的存在也不是那么稳定,只不过是起航者的造物足够可靠罢了,”盖亚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伤口,“而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夜女士很信任并且会熟练使用起航者留给祂的东西,祂还会根据这些起航者遗产的原理进行一番改造,来解决自己遇上的实际问题。 “利用锚点发生器的冲击来分割这一季众神的神性和人性,就属于是这种对起航者技术的改造利用。 “那么如果祂真的出手帮助琥珀小姐,而常规办法又不管用的话,或许祂还是会用这个思路……” “……祂可能会给琥珀也准备一个‘锚点’,就像起航者给祂制造了一个‘锚点发生器’那样,”高文突然长长出了口气,尽管目前为止盖亚所说的一切都是推测,可他心中却不知为何陡然放松了一些,这种放松不是当初琥珀的“看开了”,也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自我安慰,而是在一颗心长久地悬着之后终于有了点踏实感,在黑暗中终于看到一点明确火光的安心,“等等,或许这个‘锚’已经出现了……” 他突然想到了当初在紫罗兰岛上失踪的那些军情局干员,想到了莫迪尔的探索队在紫罗兰密林中遇到的神秘少女“晨星”,以及夜女士的那份邀请,这些原本毫不相干的线索此刻突然被一个猜测串联到了一起,让他的眼睛也稍微明亮起来。 这些变化没有瞒过盖亚的眼睛,这位有着温柔性情的大地女神微笑起来,看样子十分开心:“似乎我们的回答还算有些价值,是么?” “极有价值,”高文瞬间整理好了表情和心情,以极其郑重的态度看着三位女神,“至少对我个人而言,这些答案无比重要。” “那就好,因为你也极大地帮助了我们,这种相互帮助是应该的。”一旁的伊芙说着,麋鹿形态的下肢轻轻刨着地面上的泥土,这似乎是她心情很好的表现,“那么我们是不是该规划一下具体该如何实施那个‘计划’了?” 在神国堆满爆炸物的计划。 “幸好我们现在还有一些缓冲时间,足以完成这些布置,”高文轻轻呼了口气,紧接着便左右看了看这位于文明世界边境之外、毗邻着众神领域的特殊院落,“我先确认一件事,你们是只能通过这里来和我们联系么?” “目前为止是这样,”盖亚点了点头,“这里位于幽影界,你们身后的堡垒则通向暗影界,这是我们在不介入尘世的前提下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再往外一步风险太大,就可能会引起神性半身的异动了。” “嗯……”高文沉吟了一下,心中已有规划,“那我们就把这里当做一个集散中转点吧,庭院区边缘有非常大范围的荒芜区域,足以堆放大量军火,而既然你们能安全抵达这个位置,其他神明应该也是可以办到的。 “既然你们三姐妹是第一批与我们联系的神明,那就先从丰饶神国开始测试,我会在明天这个时候安排人员将一批‘物资’送到这里,你们先运回去测试测试,看神国以及神性半身那边分别有什么反应,如果一切如我们计划发展,那就正式开始大宗运输……” 高文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你们懂得如何使用那些‘东西’么?” 三女神面面相觑,芙洛拉首先有点尴尬地打破沉默:“我猜……正确用法应该不是咬一下吧?” “那看来还需要对你们进行一些基础的培训,”高文嘴角抖了一下,“虽然过程说起来就是‘堆放’+‘引爆’这两步,但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你们需要对如今凡人所制造的武器有一个基础的了解,主要是了解它们的性能和杀伤方式,了解如何布置和激活才能最大限度地释放出它们的威力,以及最基础的安全保管知识和一旦引信失效之后的简单处理方法……不必担心,虽然听上去你们可能觉得有点糊涂,但都是一些基础知识,以神明之智,你们恐怕看一眼就差不多学会了。” 高文这边安排的条理分明,三女神听着也是连连点头,双方看上去都是一副非常严肃认真在办正事的样子,琥珀在旁边听着却越来越觉得诡异,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几个塞西尔军工专家跑到忤逆庭院中给人上课,而反神性屏障对面整整齐齐坐着一排神灵的场景,当场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把自己的联想跟高文说了说,后者却露出有些怪异的表情:“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反而觉得这个画面充满艺术性和宗教寓意呢?” 琥珀:“……你指定是在艺术理解这块有点大病。” 高文却对琥珀的评价不以为然——凡人指导神明如何推翻神权,尘世的枪炮武装了众神的人性,疯狂的神性则在这之后灰飞烟灭——还有什么是比这一幕更能充满艺术性和宗教寓意,充满强烈的矛盾冲突和秩序统一,且完美展现出“塞西尔秩序”的呢? 说真的,这说的他都有点想找俩画画的把这一幕画下来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传递消息的稳妥方法 关于如何向丰饶神国运送“凡人兵器”的流程很快便敲定下来,而对于高文的安排,阿莫恩表示他完全没有意见——事实上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性格一向随遇而安,只要别打扰到他种菜,平常神权理事会在院子里干什么他都不带管的,更何况他这里本来就冷清,如今要发生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甚至还乐于有热闹可看…… “你们就注意别碰到我的花园和菜地就行,还有就是树下面这块被篱笆圈起来的空地别占,”阿莫恩从金色橡树下起身,用脑袋指点着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地,“这是弥尔米娜的地盘,我跟她说好了这块地方给她留着。” “这是自然,”高文点了点头,“主要交接区域会设置在庭院外,除了忤逆堡垒的出入口绕不过去之外,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在这里的日常生活。” 说完之后他又略一沉吟,回头看向琥珀以及旁边的丰饶三姐妹:“现在咱们再想想这件事还有什么疏漏或者需要讨论的地方——这件事性质很特殊,在向神权理事会的其他成员公开之前就需要让方案尽可能完善。” 高文这边话音刚落,三女神中的长姐盖亚果然想到了一点:“我们该怎么通知其他神明这项计划?” 这个问题确实是高文刚才还没来得及认真考虑的,而这时候略一思索,他便发现这果然有些麻烦:“通知其他神明……关键在于这会不会惊动到祂们的‘神性半身’。对了,我们之前通过在各大教堂中设置‘窗口’的方式向神国传送信息,这个信息你们确实是能收到的,对吧?” “是的,我们正是收到了信徒传递的‘留言’才决定与你们直接联系,但并非所有神明都像我们姐妹一样已经提前跨出了这一步,我想祂们中的大多数应该都更加谨慎,”丰收女神伊芙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而且还有很关键的一点,你刚才也提到了——要避免刺激到‘神性半身’。即便可以从尘世向神国传达信息,我们也没办法直接把这项计划透露给其他神明,因为从教堂之类‘窗口’传递过去的信息一定会被众神的人性和神性同时知晓。” 伊芙话音落下,盖亚在一旁紧接着补充:“冰冷静止的炸弹不会被视作威胁,但目的明确的‘谋划’本身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神性半身一定会对这些信息产生反应,所以情报决不能通过教堂之类的窗口向上传递。同理,这项计划必须做好保密,哪怕是在神权理事会内部也要如此,理事会外部更是一丁点都不能泄露出去。。。 “尽管神明并不会时刻不停地扫描每一个普通信徒的思维,但针对这种指向性明确的敌意,神明的感知向来敏锐,因此只要有某个普通信徒知晓了这项计划,那么在接下来的每分每秒里,这个信徒都有可能因为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导致神明的神性半身产生警觉,甚至提前失控。” 盖亚的警告极其郑重,而这也让高文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在心中谨慎的同时,他更由衷庆幸自己一开始建立神权理事会的时候一系列选择的正确——从神权理事会成立伊始,他便为其制定了严格的“认知权限”体系,考虑到神明有“凡人所知即为神所知”的特性,理事会的许多计划都被切分为“多层结构”,越是靠近那些神职人员与普通信众,理事会的真实目的便越是隐蔽,以至于理事会末端的执行层往往根本不知道某个行动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而一项大计划的真实意图往往只有理事会管理者和高级顾问们才有权知晓; 而在制定严格的“认知权限”的同时,他又从一开始便为理事会定下了“循序渐进”的行事准则,不管是推进神权世俗化还是进行新形式的教义解构,他都确保这些行动不与对应神明的教义产生直接冲突,务求通过移风易俗、教义替换的方式一点点拆解旧有的信仰体系。 在那时候,他还并不能完全确定众神的运行机制是什么,也不知道神明“神性”与“人性”间的明确区分和精准定义,更不确定神明的神性半身有着怎样的“反击逻辑”,他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来确保对神权解绑过程中的安全,而现在看来……这份谨慎正确无比。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让神权理事会对众神的“神性半身”暴露出任何敌意,哪怕众神的人性部分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个凡人组织在做什么,理事会也顺利运转到了今日。 高文轻轻摇了摇头,他收拢起思绪,开始考虑眼前的问题:“所以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通过某种足够隐蔽的办法来传递消息,确保从尘世传往神国的消息是众神的‘人性部分’可以理解,而又不会刺激到‘神性部分’的,考虑到人性部分能灵活思考,神性部分只会进行基于教义的逻辑判断,这个方案有可行性。” “确实有可行性,但也有不可避免的风险,因为哪怕是我们自己,也无法确定‘神性半身’的警戒状态——在被夜女士‘切割’开之后,我们和自己神性半身之间的信息流通便被切断了,这让我们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也让我们失去了对另外半身的掌控和感知能力,”盖亚摇了摇头,“或许我们送往神国的‘信’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字带有敌意,但写信之人心中所知的恶意却会被文字传递过去,也或者是另一种情况……” 她说到这顿了顿,似乎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继续开口:“我们得考虑到众神的理解能力也是各有不同的……” 高文听到这表情顿时有点怪异,随后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大地女神:“要不你就明说‘智力上存在参差’吧?” “这么说也行,”盖亚怔了一下,表情似乎略显尴尬,“世人皆说众神全知全能,但我们都知道这句话有多可笑,神明的认知与思维皆受其权柄和教义影响,而众神的‘人性’部分更是如凡人一般有着各自的特点和……缺陷,我想一定有某些神明天生就不善思考,说不定我们把信送过去之后有些神明的神性部分已经在本能驱使下开始失控,祂的人性部分却还没看明白信上写的什么东西……” 高文表情有点呆滞,旁边的琥珀则目瞪口呆:“怎么你们神里面还有这么憨的?” 盖亚面露尴尬之色:“我们其实并未和其他神明打过交道,但我们相信众神中一定有……这么‘憨’的。” “好吧,那直接第二个方案,”高文果断地摆了摆手,“想办法与众神的‘人性半身’建立单独联系,绕过他们的神性半身。” “你说得简单,这要怎么操作?”琥珀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其他神明的人性半身和神性半身都在一块呢,你送点什么过去都肯定绕不开啊。” 高文若有所思地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曲起手指摩挲着下巴:“要是能像丰饶三女神一样,把其他神明的人性半身都招呼到这边就好了,大家当面商量,反正众神的人性部分也不像神性部分那样存在互斥和污染隐患,是可以扎堆见面的。” “可以试着直接发出邀请,”芙洛拉用前蹄轻轻叩击着地面,“但很难说会有多少神明响应这份有些突然,甚至有些可疑的邀请。毕竟我们不能透露任何有关真实计划的情报,但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又有谁会莽撞地脱离神国来到这尘世边境赴约呢?” “编个无法拒绝的说法把他们诓过来?”琥珀眨巴着眼睛,“反正见面之后再解释也来得及嘛,只要能先把他们骗到这儿就行了。” “你说的容易,”高文却摇着头,“你认为用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号召力,可以让众神因为尘世间递上去的一张小纸条就集体离开神国跑这儿聚会来?尤其是在他们的人性部分刚刚获得自由,世间局势极其紧张的现在,大部分神明应该正处于极大的谨慎状态,避免节外生枝应该是他们此刻共同的心态。” 琥珀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地看向了丰饶三女神:“那她们几个怎么就这么莽呢?” 三女神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异口同声:“我们是有分寸的!” “对对对,她们也是有分寸的,”刚才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阿莫恩这时候也帮腔道,“我这院里挺安全的……” 高文下意识地便多看了阿莫恩和三位女神一眼,心中总觉得这几位在提到“分寸”两个字的时候便莫名释放出了一种特殊且相同的气场,怎么说呢……就跟拜伦谈论“正义”时的那气场一样,都是一种“虽然你们都不信但我自信的一比”的感觉。 而就是这一打岔的功夫,盖亚却突然把目光放在了琥珀身上,在片刻的注视之后,这位女神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或许……琥珀小姐的建议也不无道理,我们是可以把其他神明的‘人性半身’都‘诓骗’到这里的,我们可以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至少是一个看上去无法拒绝的理由。” 高文和琥珀异口同声:“啊?” “这需要琥珀小姐一点小小的帮助,”盖亚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认为成功率很高。” …… 两小时后,塞西尔宫的蓝天鹅绒书房中,琥珀正坐在高文的书桌旁边,她嘴里咬着笔杆,欣赏着自己刚刚的劳动成果,脸上隐隐带着得意神色。 但这得意神色只持续了不到片刻,她便扭头看向正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高文,随手把笔放到桌上之后不太自信地念叨起来:“你说这真的可行么……虽然盖亚一直说这样成功率很高。” “至少在这方面,她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高文睁开眼睛看了这边一眼,“众神的感知极端敏锐,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段,夜女士的气息对他们而言可是几乎能引发ptsd的东西。你别忘了自己刚走进阿莫恩的小院时那三位女神是什么反应——当时你只不过是刚刚露面,三样山寨神器可是一个都没召唤出来呢。 “而在这份特殊心态的影响下,只要是夜女士传递的消息,那不管这消息出现的有多可疑,甚至哪怕它是尘世间的信徒们送上去的,众神的人性半身都一定会郑重对待,哪怕仅仅是为了过来确认一下虚实,他们也一定会露面的。毕竟……除了咱们之外,还有谁会知道、会想到有你这么个山寨版本的‘夜女士’呢?” “那……好吧,也有道理,”琥珀想了想,抿抿嘴唇,“那你过来看看我写的行不行。” 高文这才从椅子上起身,几步来到书桌旁,他看到桌上此刻正整整齐齐地摊放着十几张信纸,而每一张信纸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还差一个疗程,二十四小时后速来幽影界边境的自然主宰隐居处集合,请积极配合治疗——夜女士留。” “这样写的会不会有点太不……‘威严’了?”琥珀挠了挠后脑勺,一边观察高文的反应一边有些心虚地说着,“虽然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写的,但如果是夜女士的话,这留言是不是应该再威严庄重一些?” 高文摩挲着下巴,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用改了,我觉得这样挺好。按盖亚三姐妹的说法,夜女士跟她们交流的时候就是这么个风格——而且说真的,我也并不认为众神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真会认真分辨你在遣词造句上的真实度,这封信真正起作用的是别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琥珀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如烟似雾的灰白色细沙应声浮现,仿佛一圈飘带般在她身边环绕飞舞着,紧接着她又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摞信封,开始挨个往信封里塞沙子,“他们见着信封里的暗影沙尘就绝对不会怀疑了是吧?你跟盖亚都这么说……”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看到琥珀开始把那些信挨个折好塞进已经被灌了半袋沙子的信封里,又抹着胶水把信封封起来,看着这一幕,再想到这些信的内容和作用,他心中便忍不住升起怪异的感觉,憋了半天之后还是没忍住开口:“这怎么看着就跟暴力团伙往外寄恐吓信似的……” “啊?难道不是么?”琥珀抬头愣愣地看了高文一眼,“我还以为你从一开始就给这玩意儿定位成恐吓信呢——我还想说你怎么对这事儿这么熟练。” “算了,这话题不能深究,”高文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紧接着便看到琥珀把手伸向了旁边的火漆印章,顿时赶紧打断,“哎等等!你别印那个!” “啊?为什么?”琥珀举着火漆印一脸错愕,“你平常寄信不都印这个么?这样显得庄重……” “废话,你以夜女士的身份给众神留纸条,传信途径是尘世间的教堂也就算了,信封上还盖着塞西尔皇室的戳!这合理么?”高文嘴角抽抽着,“虽然刚才说了夜女士ptsd可以盖过一切,但你不觉得这有点可疑过头了么?” 琥珀想了想,颇为遗憾地把火漆印放下:“好吧,你有道理。” 高文摇着头叹了口气,看到琥珀那边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妥当,便接通了和维罗妮卡的联络。 “召集城内各主教、圣女、圣子及大司教,”他对着通讯器对面一脸懵逼的维罗妮卡说着,“让他们在‘窗口’准备献祭仪式,就说夜女士托我给他们的神明带句话……”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北方的进展(求票) 高文的命令很快便得到了执行,由琥珀炮制出来的“夜女士书信”很快便被送往全城各大教堂,并由各圣子、圣女、大司教、大主教在反神性屏障的保护区内执行了直接面向神明的献祭仪式,所有的仪式都以令人惊讶的顺利程度迅速完成,而在城内大部分献祭仪式都结束之后,维罗妮卡便返回了塞西尔宫向高文复命。 “目前所有的‘信’都已经送‘上去’了,各教堂并没有收到神明的直接反馈,但根据仪式的响应速度,众神应该是从献祭物中感知到了夜女士的气息,祂们丝毫没有怠慢,”维罗妮卡手执白金权杖站在高文的书桌前,脸上带着略有些微妙的表情,“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事情会发展成这幅模样……” “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高文笑着摇了摇头,“之后我们应该再梳理一下,看还有没有被遗漏的神明没有通知到。” “我已经大致梳理了一遍,”维罗妮卡似乎早知道高文会过问这个,立刻点头说道,“帝都是如今大陆北部最重要的文化和经济交流中枢,同样也是神权理事会的总部所在,因此世间所有正神教会都在这座城内设置了至少一处‘代理窗口’,甚至有的教会干脆把总部都设置在了塞西尔城,这些‘窗口’皆有执行献祭仪式以及沟通神灵的职能。 “当然,除了上述正神教会之外,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些规模较小的冷门信仰,比如奥古雷西部地区某些山林中的部族神灵,或者南大陆某些城邦所崇拜的本土神,这些地区性的小教派并未在帝都设置交流窗口,不过它们仍然在神权理事会的监控名单之内,根据仲裁庭的最后一次报告,我认为这些地区性小教派无需担心——它们中的绝大多数还没有发展到真正产生神明的地步,剩下的也仅仅是产生了一些指向性极不明显的‘奇迹’,而且其行动目前皆已受控,这种级别的信仰体系并不具备产生神灾的基础。” 高文揉了揉眉心,维罗妮卡所指的那些地区小教派换句话说其实就是乡下老头老太太在几个野生神棍忽悠下自发组成的盲信团体,在三大帝国境内这类“地下教会”是被严厉禁止的,但在一些较为落后的地区,这种现象却屡禁不止,他们信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崇拜陨石和蘑菇的,其共同特点是入教的时候一般会发鸡蛋和大饼,而且信众们基本上都还捎带手信着某个真正的神明——洛伦大陆各大教派并无“信仰唯一”的强制要求,以至于这种诡异的情况在许多地方都屡屡发生。 神权理事会当然不希望看到这种焊雷管锯灯泡一般的危险现象,但理事会毕竟成立时日尚短,哪怕有各大正神教派的配合以及世界所有国家的共同支持,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地区影响力也是有限的,对于大部分远离三大帝国辐射范围的“盲信教派”,理事会最多只能做到监控以及阻止它们向外蔓延。 这种监控和阻滞不是长远之计,但对于眼前的局面已经足够。只要不发展到一定程度,这些乡下教会就无法催生出真正的神明,哪怕制造出了一些朦朦胧胧的“灵”,也完全达不到引发神灾的程度——甚至往极端点说,就哪怕那帮迷信老头老太太们真的用二两猪头肉和半瓶私酿酒搞了个野路子神出来,当地理事会打个报告,仲裁庭派俩审判骑士或者修女过去应该也就给灭了。。。 毕竟时代变了,热爱和平的洛伦人民在消灭那些可能危害到和平的危险因素时可是一点都不手软的。 “接下来就看众神会不会准时前来集合了,”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事情的顺利推进让他的表情也略显放松,“不过这么一来,‘自然主宰的隐居处’可就一点都不隐居了,也不知道阿莫恩是否料到了之后他那地方会有多热闹……那么接下来,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那一位了。” 高文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抬头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圣光之神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圣光之神,这是目前高文的整个“众神爆破”计划中唯一一个无法控制的环节,因为圣光之神早在七百多年前的刚铎覆灭事件中就被湮灭了人性半身,如今残存在圣光领域中的“神明”只是一个纯粹的神性结晶,数百年来以机械化的方式回应着尘世间的祈祷,在过去,圣光之神这种半残的状态对高文而言是件好事,这让他能够放心大胆地将其当成神权理事会诸多计划的“测试对象”,让他顺利完成了对圣光教会的改造,但到了现在,这却成为一个巨大的麻烦。 没有了人性半身,圣光之神自然也就不可能主动来配合高文的计划,不可能来帮忙把塞西尔的“武德”堆在神座上,在神灾发生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限制器”能够阻挡那块水晶的疯狂。 当然,由于圣光教会最早接受了改造,且改造过程也相对顺利、彻底,如今尘世间的圣光信仰已经不再直接指向圣光之神,那块“水晶”的力量也已经被大大削弱,但即便如此,数年的削弱也难以抵得上千百年的积累,而维罗妮卡的回报证明了这一点。 “……圣光之神仍然存在,其规模缩小了一大半,散发出的气息也不复往日那般强盛,但祂确实仍然存在,”维罗妮卡轻轻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地回道,“现在祂的本体在神国中维持运转,即便凡人们的信仰已经被重新定向至别处,祂的状态也一如既往,在按照教条严格运行。” “如炸弹一般,静静等待着触发么……”高文皱着眉头慢慢说道,“你也没办法向圣光神国‘运送’物品么?” 维罗妮卡轻轻摇头:“我可以通过白金权杖的力量‘造访’圣光神国,但那只是精神层面的投影,白金权杖并没有将实体物质送入神国的功能。不过……我个人认为我们或许也不用太过担心圣光之神的状态。” 高文闻言扬了扬眉毛:“哦?” “圣光之神目前处于‘屏蔽’状态,这种屏蔽状态不只局限于凡人们的信仰指向,”维罗妮卡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解释道,“神明和凡人之间的联系建立在思潮基础上,而我们这些年对圣光教会的改造皆是从‘思潮’层面入手,新教教义阻断了思潮与圣光之神的联系,这其实就已经切断了最终忤逆触发时最重要的环节。” 高文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至少在圣光领域,神权理事会已经实现了那个理论目标?” “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毕竟思潮与神明的状态都是无法量化的,在事情真正发展到某个阶段之前,所有的判断都不敢说百分之百正确,”维罗妮卡很谨慎地说道,“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圣光之神的状态,且数次利用白金权杖的力量直接进入圣光神国以确认现状,根据我的观察,神国上空的信仰光流目前已经全部改向。 “当然,尘世间应该还存在少数坚持旧教义的顽固教徒或者隐藏起来的偶像崇拜分子,毕竟短短数年的改造和清洗也不可能将一个根深蒂固的庞大信仰体系完全清理干净,但这些异端分子数量稀少且无法进行公开、正式的信仰活动,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在深海中形成清晰的思潮投影,自然也就无法影响到圣光之神的稳定。” 顽固分子的存在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却也是最无法一蹴而就的问题。圣光教派以旧安苏为基本盘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数个世纪之久,其影响力根深蒂固,虔诚信徒数不胜数,虽然高文主导的新教派改造采取了很多巧妙的手段来让大量圣光信徒在潜移默化中被动地改变思潮,又通过强硬手段清理了一大批腐化堕落的旧教主义者,但他照样清理不干净那些虔诚信仰圣光之神的人。 什么样的顽固分子是最难清理的?什么样的守旧派神官可以让帝国的统治者和忤逆者的领袖都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们不是以信仰之名聚敛钱财欺压平民的腐化神官,更不是以超凡力量纠集党羽山呼海啸的旧教领袖——这种人早在大清洗早期就被抓出来吊在路灯柱和旗杆上了,现如今还清理不掉的,全都是行为上无可指摘的正人君子,是从内心深处坚守正义,用实际言行赢得所有人尊重的可敬之士。 他们遵从教义中的良善之道,严格律己宽和待人,在道德与智慧上皆无可挑剔,除了坚定不移地信仰圣光之神而且一眼就看出了新教改造的本质之外,他们没有任何错误,甚至堪称神官典范。 连莱特都向他们致以敬意。 一个发展到巨大规模的教派,哪怕是烂到根子里了,也会有几个这样的圣贤存在,而高文和莱特最多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将这些德高望重的“贤人”边缘化,避免他们继续影响大众。 好在,圣贤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加强对名单上那些旧派神官的监控力度,让他们安心‘养老’,你随时关注圣光之神的状态,如果有思潮重新聚合的征兆第一时间报告,”高文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郑重地吩咐道,“如果真的到了失控的那一天……我们也只能清理掉名单上的那些人,然后准备和圣光之神开战了,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指望夜女士继续帮忙。” 维罗妮卡深深低下头:“是。” 维罗妮卡离开了,偌大的书房中再次只剩下高文一人。 一整个白天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等到高文身边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一轮巨日竟已经渐渐下沉至地平线尽头,金红色的霞光此刻正从荒野方向逐渐蔓延过来,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穿透水晶玻璃窗,洒遍书房。 在高文面前,书桌上的笔筒、墨水瓶、摆饰都被拉出了一道道长长的阴影,明暗参差地在他视野中延伸出去,望着那参差的光影,他那高速运转了一天的大脑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他靠在高背椅中,静静放空大脑,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安静。 然而遗憾的是,他的享受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股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身旁,高文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瞬间便提振起来,他立刻恢复了状态,看向旁边空气中正逐渐张开的那道暗影裂缝:“发生什么事了?” 琥珀从暗影裂隙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但她突然停了下来,用有些怪异的目光看着正笔直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犹豫了两秒钟后她才开口:“……其实你可以多放松一会的,你可以假装我还没钻出来。” “你在饭点前后突然跑到书房来找我那一定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高文耸耸肩,“我还不差这几分钟的休息,说吧,什么情况?” “早知道我就磨蹭两分钟了,还不差这几分钟……我都怕你有一天猝死在这张桌子后面,”琥珀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从暗影裂隙中钻了出来,然后才叹了口气,“刚才北边传来通讯,莫迪尔带领的探索队有发现了。” “莫迪尔那边?”高文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什么情况?” “他们找到千塔之城了,”琥珀随口说道,“并且在千塔之城中见到了紫罗兰王国的君主,最后一个留在现实世界的紫罗兰人——纳什·纳尔特亲王,还有那个叫贝娜黛朵的魔法人工智能。” “找到千塔之城了?而且还见到了纳什亲王?!”高文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猜到莫迪尔迟早会带人找到那座神秘的城市,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见到了“最后的紫罗兰人”——原本在他的判断中,紫罗兰王国的所有国民都应该已经随着夜女士的苏醒而返回夜幕了才对,“紫罗兰人不是都已经离开现实世界了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北边传回来的报告判断,我怀疑那位纳什亲王跟那个‘贝娜黛朵’关系不一般,”琥珀立刻便开始八卦起来,“你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哦,跟纸片人……” 琥珀这边还没说完,高文便使劲瞪了她一眼:“说正事!” “哦哦,说正事,”琥珀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收敛起表情,“总之按照莫迪尔传来的情报,千塔之城目前是以一种介于现实与虚幻的状态存在于紫罗兰岛范围内的夜幕中,且需要特殊的‘渠道’才能进入,他已经带着人于昨夜受邀进入那座城市,并受到了纳什亲王的招待,但纳什亲王并没有进一步透露关于夜女士的情报,只说‘客人尚未到齐’,然后在今天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把他们送回了地表。 “现在莫迪尔猜测千塔之城应该就是暗影神国的入口,但夜女士应该是下了命令,只有当所有受邀的访客都到齐的时候这个入口才会开启,而在此之前,不但大门是封闭的,连关于暗影神国的信息都是对外封闭的。” (21年度月票年赛活动开始了,每个人都有固定的票数可领取~这个活动不需要氪金,票数是固定的,因此需要大家的参与,每个人最少有一票。 路径: 1、起点APP首页底部正中→月票年赛入口 2、起点APP发现页→活动中心→月票年赛 目前排名12~请大家多多支持,人多力量大 投票以后可以截图到书友圈活动贴参加活动,会有点币和称号奖励)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笑容逐渐武德充沛 自从莫迪尔所带领的那支探索队进入紫罗兰岛腹地之后,高文就一直在等着北方传来新的消息,而现在这个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现在,夜女士那神秘的国度终于向他敞开了一道缝隙,而他也有无数的疑问和想法要与那位强大的古神交流——不管是众神的命运,还是起航者留下的谜团,以及琥珀身上缠绕的阴影,这一切的一切都如错综复杂的旋涡,而夜女士便在这旋涡的根源。 “通往暗影神国的入口就是千塔之城么……”高文用手指撑着额角,若有所思地说道,“除此之外莫迪尔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在纳什亲王的许可和陪同下,莫迪尔、玛姬以及与他们意外汇合的戴安娜一行三人在千塔之城中进行了短暂的‘游览’,”琥珀点点头,开始汇报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部分,“根据莫迪尔的说法,那座城市似乎仍然残留着一些‘梦境’的特征,只有位于城市中心的昏暗宫廷——也就是纳什亲王所处的区域是清晰且正常的,越往城市边缘,街区与建筑便越发呈现出扭曲和朦胧的状态。 “在那些朦胧扭曲区域的尽头,莫迪尔透过其中一条街区远眺,看到了大片大片重叠浮动的阴影,那看上去与幽影界的景色很相似,因此他判断通过千塔之城的边境或许可以直接进入幽影界的某个区域,但这一点尚不得确认。 “此外,他还与那个名叫‘贝娜黛朵’的魔法人工智能进行了短暂交流,后者自述自己是在紫罗兰王国时期由最杰出的魔法大师们亲手制造,原本似乎只是昏暗宫廷主塔的塔灵,后来逐渐成长为一个能够协助亲王管理整个王国的‘副手’,莫迪尔认为贝娜黛朵所呈现出的高成长性令人惊叹,且与目前洛伦诸国所使用的魔灵或魔偶技术截然不同,他觉得这里面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高文听到这顿时眉毛一抽,心紧跟着就提了起来:“然后呢?他就去研究人家了?” “没有,被戴安娜硬拦下来了,”琥珀耸耸肩,“莫迪尔在报告里还抱怨这件事呢,说是自己的好奇心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他抱怨个屁!”高文当时眼睛就瞪起来了,“得亏他被拦下来了,否则这得是多大的外交危机——你给他发急迅,让他别随便打那个魔法智能的主意,那可是纳什亲王的‘纸片人伴侣’。啧,回头我再跟罗塞塔道个谢,幸好他把戴安娜派过去了,也幸好戴安娜及时跟莫迪尔汇合……话说玛姬不是跟着么?她怎么也不拦着?” 琥珀表情略显怪异, 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玛姬说她也挺好奇贝娜黛朵是怎么运行的……” 高文顿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妈个鸡这怎么一个比一个奇葩, 我手下都一帮什么人……” 琥珀悄悄吐了下舌头, 随后才一边看着高文的脸色一边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安排?看样子通往暗影神国的最后一道门必须要咱们两个也到场才会开启,那个纳什亲王在这方面是忠实地执行着夜女士的命令,你要现在就准备出发么?” 高文当场第一反应还真是立刻就动身, 但这股冲动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诚然,他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找到夜女士把所有问题都问个明白, 但他却没忘记丰饶三神那边的“测试”, 没忘记他那个“在众神的神座周围堆满武德”的大计划, 这件事如今刚开了个头,就这么将其抛下跑去北方赴约他可放不下心。 毕竟, 没有人比他这个塞西尔最具武德的人更了解“武德”这东西该怎么用,而且这涉及到神灾,甚至涉及到整个世界的未来, 他更有推不开的责任在里面。。 不过夜女士那边的事情同样不能耽误……虽然那位古神并未限定什么“拜访日期”, 也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但高文自己这颗心是悬着的, 琥珀的情况也让这件事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莫迪尔传来的消息还真是打乱了我的节奏,”心中思绪飞快流转, 高文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至少要先跟众神的人性半身见一面,把‘埋雷’计划大致敲定才行。” 一边说着, 他一边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陷入短暂的思索与权衡之中,并很快拿定了主意:“你先去把赫蒂找来, 让她先做一下咱们两个离开帝都之后的政务安排和交接工作,趁这个准备时间, 我们完成与众神人性半身的接触和计划安排,顺便让阿莫恩、莱特和维罗妮卡他们也做好准备, 在我和你离开帝都的这段时间里,神权理事会方面的事务交由他们打理。” “明白了,那我先去找赫蒂,”琥珀点了点头,身影已经开始在空气中渐渐变淡,而她的声音则随风飘进高文耳中,“唉, 看样子她这段日子的压力又要上来喽。” 听着琥珀的念叨,高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赫蒂盯着俩大黑眼圈满脸怨念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对此他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在书桌后面发了一会呆, 伸手从旁边抽出纸笔,开始草拟一份发给神权理事会几个主要成员国的信函——与“神之人性”相互配合谋杀诸神,这种惊人的大计划所影响到的可不只是一个塞西尔帝国,其所需要耗费的“物资”也不能由帝国一力承担,再加上计划执行过程中理事会的整体配合问题,于情于理他都得尽量多拉几个国家下水才行…… …… 壁炉中的火焰在劈啪作响,明亮的火苗在一块块干燥的木柴之间轻盈起舞,炉火映照出的火光越过炉膛前的铁质栅栏,又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投下了明暗交错的阴影。 温暖的炉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气,也让夜晚更显静谧,罗塞塔·奥古斯都静静地坐在壁炉前的安乐椅上,正静静地听取着来自遥远北方的汇报。 对于魔法技术先进的提丰帝国而言,宫廷中最佳的取暖技术当然不是低效的炉火,但罗塞塔仍然钟情于壁炉中跃动的火光——在他还困于神之眼所编织的噩梦中时,这些跃动的火苗曾经能让他躁动的心智获得片刻安宁,而当他解除了家族的诅咒之后,这些火苗仍旧能抚慰他疲惫的精神。 一枚淡紫色的晶球正漂浮在这位提丰统治者面前,晶球投影出的微光中浮现出的是戴安娜的清晰影像,对方身后的背景是一片荒原,她显然已经返回了位于地表的提丰营地。 “……千塔之城中的情况就是这样,”戴安娜的声音从晶球中传来,带着微微的失真,“很抱歉,我只能探索到一部分区域,那座城非常巨大,而且有半数以上的区域处于诡异莫名的状态,物质之躯无法涉足,剩下的区域则大多处于封锁之中,城市的统治者纳什亲王说那是‘夜之主宰并未注视之处’,以危险为名禁止访客靠近。” 罗塞塔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安乐椅的扶手,他的精神显得很放松:“那些受到邀请的塞西尔人也被拦下来了么?” “是的,也被拦下来了,”戴安娜点了点头,“除我之外,进入城市的还有大冒险家莫迪尔先生以及龙裔玛姬小姐,在整个‘游览’期间,我们都在一起行动。” “那看来那些地方是真的危险,”罗塞塔似乎笑了一下,“你做的很对,应该配合那位纳什亲王的指示,根据皇家顾问们的判断,你们所找到的那座千塔之城明显呈现出异域化、奇迹化的状态,而且存在大量时空不连续面,它应该就是暗影神国的入口,甚至可能是暗影神国延伸到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其运行逻辑不可以常理判断。谨慎服从安排吧,夜女士对你们应该没有恶意。” “是,陛下,”戴安娜立刻低下头说道,随后她犹豫了一下,隔着晶球投影出的画面观察着罗塞塔脸上的表情,“您看上去……心情很好?” “我很高兴看到你在享受这场冒险,戴安娜,”罗塞塔没有直接回答对方,而是貌似随口说道,“这应该是你从未有过的经历吧。” “如果您指的是带领一小队精锐深入异境,在一个像紫罗兰岛这样的诡异之地寻找线索,以及和另外一群冒险队伍共同面对新的谜题,并在这个过程中频频因这群新队友的惊人之举而核心过热的话……那这确实是第一次,”戴安娜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帝都执行任务,或在黑曜石宫为您服务,没有机会接触到像莫迪尔·维尔德这样……惊人的大冒险家。” “看来那位大冒险家很擅长增加队友的血压——以及你的核心温度,”罗塞塔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起来,“但不可否认,你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 戴安娜这次认真想了想,终于轻轻点点头:“确实,虽然核心数次过热,但我在这场行动中积累到了全新的经验数据,那位名叫‘贝娜黛朵’的女士还评价说我的心智存在继续成长的可能,尽管这并不符合我的出厂参数,但我认为这是……值得开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是不太适应塞西尔人解决问题的思路,今后如果再有类似的合作机会,我还是让给别人吧。” 罗塞塔哑然失笑,他跟这位“女仆长”打了几十年交道,可从未从对方口中听到这种带着明显怨念的词句,看样子那群跑到紫罗兰腹地去的塞西尔人确实是给戴安娜女士造成了不轻的冲击,他笑着摇了摇头:“好吧,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过我觉得你也需要提高一下自己对不同人类的适应性,即便是塞西尔式的……” 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罗塞塔与戴安娜之间的交流,玛蒂尔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父皇,您在里面么?” 罗塞塔对戴安娜摆了下手示意对方稍等,随后扭头看向门口:“进来吧。” 门打开了,身穿黑色长裙的玛蒂尔达走入房中,她看到了漂浮在半空中的通讯晶球,先是对远在北方的戴安娜点了点头打个招呼,随后便快步来到罗塞塔面前:“塞西尔方面传来的加密信函,由高文·塞西尔亲自发出,带有神权理事会徽标。” 罗塞塔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接过了玛蒂尔达手中的信函,这份打印文件上的墨水气息尚未散去,而上面则用整齐的字迹书写着一份惊人的情报。 以及一个更加惊人的计划。 罗塞塔的目光从那一行行字迹上飞快扫过,他严肃的表情先是困惑,随后很快便是惊愕,最后终于渐渐变成了某种呆滞的样子。 玛蒂尔达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父亲露出这幅模样,旁边的戴安娜看着罗塞塔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露出这副模样。 “信上写了什么?”戴安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突然很认可你刚才的话,”罗塞塔想了半天,终于对戴安娜点了点头,“跟塞西尔人打交道,对心智和血压确实都是一种考验,这不是单纯提高适应性就行的。”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了那张纸上,而那张纸上所书写的,正是一个连他都几乎想要起立鼓掌的计划——跟众神合谋,把众神扬了。 没有在意戴安娜和玛蒂尔达一瞬间变得有些怪异的表情,罗塞塔在话音落下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并在几秒种后终于打破沉默:“玛蒂尔达,我们前些日子在奥兰戴尔地区设立的两座魔晶炸弹工厂是不是已经开始生产了?” “是的,”玛蒂尔达怔了一下,赶紧点头,“上周生产线刚启动,目前两座工厂已经完成最初几个批次的试生产。” 魔晶炸弹,这是魔导技术路线的产物,也是塞西尔人鼓捣出来的好玩意儿。 虽然从军事上,提丰帝国的主要力量是法师军团和超凡骑士团,强大的施法者部队让提丰人并不怎么需要魔晶轨道炮之类的魔导武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拒绝了塞西尔人的大砰砰。 毕竟廉价而威力巨大的魔晶爆炸物用在开采矿山和修桥铺路上那也是好东西。 当然提丰是有“工程法师团”这种神奇编制的,但对于早就把法师当成生产力来用的提丰人而言,他们永远也不会拒绝生产工具上的进步,哪怕是工程法师们自己,在看到塞西尔生产的魔晶炸弹之后也会由衷地感叹一句“这玩意儿比魔法好用”——在这一思路下,提丰帝国也就顺理成章地建立起了自己的魔晶爆破物工厂。 “好,”听到女儿的回答,罗塞塔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们把产能拉满,还有塔伦金斯以及奥尔德南郊外的几座工厂,全都拉满产能,除完成常规生产任务外,所有生产线开始集中生产iii级别以上的重型装药单元。” 说到这,他略作停顿,脸上露出一缕笑容,在玛蒂尔达和戴安娜错愕的目光中,他愉快地笑着开口:“我们来做件大事。” ------------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密谋之日 幽影界,忤逆庭院,金色橡树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最后几十分钟。 自所有信函的献祭仪式成功之后,神权理事会方面便开始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准备工作,而此刻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金色橡树辉煌的冠冕覆盖着偌大的庭院,橡树所散发出的微光驱散了这幽影界中永恒不变的昏暗,在橡树周围,苗圃间整齐排列的大型水晶塔正在释放出氤氲光辉,伴随着嗡嗡的运转声维系着反神性屏障的全功率运转,而在不远处的忤逆堡垒内,更有一处紧急设立的指挥中心负责统筹局面,经验丰富的神权理事会技术神甫和戒律修士们在那里监控着所有设备传回的参数。 尽管在夜女士干净利落的“外科手术式打击”下,众神的“人性半身”被剥离的非常到位,基本上不用担心神性泄露、精神污染的问题,但高文一向习惯有备无患,把这么多神明的人性半身召集到一起可是一件惊人之举,连他都不敢确定事情一定会依照自己所预想的发展,那么让神权理事会把所有防护手段都准备上总归是好的。 而在这被各种各样的氤氲光辉笼罩的庭院之外,一处被临时灯光照亮的巨大空地便是此次的集会场。 与其说那是集会场,倒不如说那是一片维持着幽影界原始面貌的“荒原”,黑沉沉的大地在混沌中向着远方无限延伸,纵横交错的裂隙壕沟遍布地面,时不时还可看到仿佛失去重力的黑色巨石在空气中旋转漂浮,在这“世界之底”,荒原上的景象宛若死寂之后的荒诞梦境,看一眼便会让人倍感压抑诡谲。 阿莫恩站在他那庭院苗圃的边缘,抬头眺望着作为集会场的荒原,大大小小的光球和工业级魔晶石灯照亮了那里,却无法驱散破碎大地与黑色巨石本身带来的荒芜诡异之感,这一幕让他心有所感:“我在这里躺了三千年,这样单调的景色也看了三千年……当时我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因为终于摆脱了思维中持续不断的‘噪声’和撕裂感而高兴不已,我甚至很享受这片黑暗荒原上的安静,而一千年前那些刚铎魔导师在这里建立的试验场对我而言甚至算是有趣的消遣。” 他摇了摇头,硕大的鹿角上缠绕着翠绿的花藤,两朵小花在鹿角边缘轻轻摇曳。。。 “现在回忆起来那可真是一段无聊的日子,我竟然还享受其中那么长时间。” 高文带着琥珀站在阿莫恩旁边,另一边则是早早便赶过来等着开场的丰饶三姐妹,听到阿莫恩的感慨,高文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郁郁葱葱的庭院以及辉煌壮丽的金色橡树,还有橡树下面跟死宅快乐房一样堆起来的魔网终端、浸入舱转换器、神经接驳器,幽幽说了一句:“这就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阿莫恩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几个单词,“充满智慧的话,怪不得有那么多人热衷于研究你平常的言行举止,甚至将其编纂成书。”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琥珀,他寻思着这货肯定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推她那几本破书了,却没想到这暗影突击鹅只是一脸紧张地在原地站着,竟好像压根没听到阿莫恩在说什么,这让他颇为意外:“你从刚才就在这儿发呆,到底寻思什么呢?难道是挂念紫罗兰那边的事?” 琥珀这才激灵一下子惊醒过来,长长的精灵耳肉眼可见地飞快抖动了两下,一脸紧张:“你说待会我会不会挨揍啊?” “啊?”高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挨揍?谁会揍你?” “众神啊!”琥珀一张脸都快皱巴起来了,“你忘了他们其实是被我一张纸条给糊弄过来的了么?万一等他们过来之后发现这里压根没有夜女士,只有一个山寨高仿的半精灵在涮他们,那还不恼羞成怒啊——我这实力你是知道的,那当场就没了……” 高文一听这个顿时乐了:“你现在知道紧张了,昨天你写纸条的时候可是眉飞色舞的,那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这个?” “那时候我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会被你硬拽着来这边亲自露脸啊!”琥珀都快哭出来了,“我还以为就是搞个事整个活,然后等着看热闹……” “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搞完事之后被迫留在事发现场是每个乐子人最终的归宿你不知道?”高文不知为何感觉心情大好,或许看到这个半精灵每每搞完事之后都把自己陷进去本身就是他人生的一大享受,然后他才使劲揉了揉琥珀的头发,随口安慰,“别想那么多了,先别说众神的人性部分都有理智,但凡是个思维正常的都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你计较,就哪怕真有哪个愣头青的计较起来,阿莫恩以及丰饶三姐妹不是都说了会帮忙维持秩序么?” 高文一说这个,琥珀就不由得抬头看了旁边的几位神明一眼,结果就看到阿莫恩已经开始低头研究他最近新开出来的一块菜地了,丰饶三女神则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阿莫恩旁边,正扎堆在一起嘀嘀咕咕,几位神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入她耳中:“哎,您这豆角长得真好……”“这里的土您是从哪弄来的?”“旁边那块地种的是茄子么?”“您从哪引的水啊……神力转化么?” 琥珀面如土色——她觉得一个沉迷种地的退休老大爷和三个连退休老大爷都打不过的麋鹿小姐姐是救不了自己了…… 又过了一会,阿莫恩和丰饶三姐妹那边终于研究完了,芙洛拉朝着黑沉沉的荒原尽头看了一眼,语气变得有点不确定:“话说……该不会一个都不来吧?” “时间确实差不多了,”盖亚闻言也不由得皱皱眉,“但应该不会一个都不来,毕竟之前的献祭仪式挺顺利,这说明他们至少明确感知到了信中蕴含的夜女士气息。” “这个心态我理解,”高文在旁边说了一句,“毕竟经历了之前的‘治疗’,大家有点抵触也是正常的。夜女士的邀请应该没有神会拒绝,但拖延到最后一秒那还是肯定的,再等几分钟吧。” 他这边话音刚落,一阵嗡鸣声便突然从附近苗圃间的一台魔导终端传来,丰饶三姐妹被这台“小”机器突然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这里到处都是能让她们一惊一乍的“凡人奇妙小工具”),高文则瞬间看到了终端上空投影出的两个徽记以及代表高权限加密的特殊符号,他笑了起来:“是奥尔德南和精灵王庭的通讯——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倒是提前到位了。” 今日的会面由高文和琥珀亲自主导,由于这是第一次尝试,为避免出现意外情况,高文并未安排神权理事会的普通工作人员进入集会场,连临时指挥中心都安排在了忤逆堡垒的层层屏障内部,但与此同时,他又安排了另外两人以远程连线的方式参与今日之事,那便是罗塞塔·奥古斯都与贝尔塞提娅·晨星。 原因很简单——三帝国是神权理事会的最高发言权威,之后的整个计划他都需要提丰和白银帝国的配合,同时提丰和白银帝国本身又是目前除了塞西尔之外唯二有能力工业化生产魔晶爆破物的国家(巨龙和海妖目前不需要这个),且他们都有与神打交道,甚至给神埋坑的丰富经验……这种给众神都埋个大坑的事不找他们还能找谁? 在丰饶三女神好奇的注视下,那台嗡嗡作响的“小”装置启动了,半空中随之浮现出清晰的全息投影,在神经网络的层层加密、上层叙事者的亲自加护以及反神性屏障的严密过滤保护下,罗塞塔·奥古斯都与贝尔塞提娅·晨星的身影出现在这“众神密谋”的集会场上。 “哦!亮了!”芙洛拉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麋鹿般的下肢愉快地在土地上刨了两下,“虽然之前从信徒那里了解过这东西,但实际看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全息投影中的罗塞塔和贝尔塞提娅本来正准备跟高文打招呼,却没想到通讯接通之后首先出现在面前的就是几位半人半鹿的巨大女士,他们的表情肉眼可见有些呆滞错愕,高文见状赶紧主动解释道:“丰饶三女神,这位是春之女神芙洛拉,这两位则分别是大地女神盖亚和丰收女神伊芙——现在其他‘参会者’还未到集会场。” “……在这种情形下与‘众神’交谈还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罗塞塔那边迟疑了数秒钟才终于开口,他微微低下头,以一种尊重但毫不谦卑的姿态向三女神致意,“很高兴见到丰饶三神,我是罗塞塔·奥古斯都,谨以提丰统治者的身份向你们致敬,感谢你们在四千七百年的历史中对这个世界的庇护和帮助,也代表在大地上劳作的人民,感谢你们带来的每一次丰收。” “是凡人的勤劳带来了丰收,”盖亚微笑着,微微垂下头说道,“我们只不过是响应了数量有限的祈祷,却因此被缪认为丰饶的化身罢了。” 听到盖亚的话,一旁的高文却笑着摇了摇头:“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工业化炼金药剂以及丰饶之尘出现之前的年代里,丰饶三神的存在每年都为这个世界带来了至少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粮食产出,这是神权理事会以及统筹计划委员会反复实验和统计之后的结果。” 丰饶三姐妹有些讶异地看向高文,后者脸上却已经带上认真的表情,他迎着三位女神的注视:“神权理事会的存在意义是结束神权时代,但我们从不否认众神存在的事实以及你们在历史上的贡献,甚至哪怕神权时代真的结束之后,我们也将在历史上永远记录这些数据——所以我认为你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坦然接受凡人的感谢,因为你们已经尽职尽责了。” 盖亚在惊讶中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一股突然从黑暗荒原尽头迅速靠近的强大气息打断了她的动作。 一个巨人般的阴影陡然浮现在黑暗深处——他似乎披着一袭长袍,手中托举着某种事物,有朦胧的光晕从其身后延展开来,仿佛金银的辉光一般在黑暗中渐渐扩散,他向着忤逆庭院的方向大步走来,每一步踏出都似乎格外沉重。 当这个阴影靠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巨人那模糊的面容也终于呈现在集会场上的每一道视线中,高文一眼便认出了对方——不只因为他在此之前就已经记下了每一个神明的圣像,更因为对方的面容他前不久才见过一次,而且那一次印象深刻。 那是商业之神包法尔,他第一个抵达了会场,而让高文有些在意的是这位商业之神手中托举的事物却不是标准圣像上所描绘的金色天平,而是一本看不清封面的大书。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从那本不知内容是何的大书上转移开来,因为更多的身影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远方黑暗荒原的尽头。 正如他之前随口一说的那样——没有神明胆敢无视夜女士的召集,却也没有哪个神明心大到提前过来挨揍,大家就跟一帮压着死线交稿的鸽子精一样,不约而同地把到场时间压到了最后一秒钟…… 琥珀这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收缩到高文身后的阴影里了,但高文现在却没功夫在意这个暗影突击鹅的举动,因为他面前的是他揭棺而起以来所见最惊人、最离奇、最震撼,同时也极具宗教象征感的一幕,他看到黑暗尽头微光浮动,无数庞然的身影仿佛自历史长河中浮现般昂首阔步而出,他们中有令人敬畏的巨人,也有像阿莫恩或丰饶三姐妹这样有着明显动物形态、保留原始崇拜特征的身影。 这些在过去的数千年甚至上万年时光中由凡人塑造,由凡人膜拜,又庇护着亿万生灵的神明就这样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向着一座在黑暗中静静伫立的堡垒汇聚——而这堡垒,在千年前由一群自称“忤逆者”的凡人打造。 高文静静地站在众神中最先得解脱的“先驱者”——自然之神阿莫恩的身旁,遥遥眺望着众神抵达会场,即便没有精神污染,没有神性泄露,仅这一幕所产生的庞大压迫感也让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而随着距离靠近,他也终于进一步看清了这些伟大存在身上的更多细节,这些细节更是令他惊叹——而且也一定会令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头大如斗。 有缠着绷带的,有一脑袋大包的,有眼眶子滋滋冒血的,那血顺脖子往下流,最后甚至还有个拄着拐来的,看打扮像是寒冬与山林之神法乌勒…… 阿莫恩扭头看了盖亚三姐妹一眼,大地女神擦擦脸上的血(她终于舍得擦血了):“我就说吧,都没长好呢……”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密谋(超大声) 众神自黑暗混沌中现身,迈步走向凡人忤逆神权的末日堡垒,这一幕足以称得上惊心动魄。 而看清他们的模样则比看着他们降临还惊心动魄。 虽然在之前看到丰饶三女神的状态时高文心里就有了点准备,但他是真没能脑补出此刻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他就看着这一帮外形姿态五花八门,由凡人的思潮投影凝聚而成的强大存在一个接一个地从黑暗里蹒跚而出,凑得越近越像是一帮刚从灾区逃难出来的幸存者,他还看到这些如巨人或巨兽般伟岸的生物时不时相互扶持,并在这个过程中谨慎打量着周围所有的同行者。 在今日之前,他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聚集起来过,众神被各自的思潮枷锁束缚在神国,相互之间无法窥探也无法联络,而即便是最近被夜女士分割了人形和神性,他们也显然尚未有空闲去串个门什么的,高文所谋划的这次“召集”应当是这一季文明空前绝后的“众神相会之日”,这些长久以来被困在神座上的伟大存在对于自己的“同行”们表现出了既新奇又谨慎的态度,同时又因大家各自相似的遭遇而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高文在阿莫恩的庭院边缘远远眺望着这一切,如在观望一场荒诞而又惊人的戏剧,与此同时他还听到琥珀在自己身后小声嘀咕着:“好么,还相互搀扶着,夜女士这一顿胖揍倒是让众神团结起来了……” 高文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儿,但有一点很明显:眼前的景象过于清新脱俗,以至于琥珀这货好像已经忘记刚才她吓得要死的状态了…… 而在这片刻间,那些伟岸的身影已经跨越过了荒原尽头的漫长旷野,阿莫恩的庭院在这幽影界里如同夜幕下唯一的灯光,金色橡树所散发出的温暖光辉如令人安心的篝火般吸引了众神的视线,他们看到了金色橡树周围那片被灯光标注出来的集会场,当然也看到了站在集会场边缘的、似乎比他们早到一步的丰饶三女神,以及那位在三千年前便已经“陨落”的自然掌控者——阿莫恩。 众神加快了脚步,纷纷来到集会场前——越是强大古老的神明,他在思潮中所凝聚出的躯体便越是庞大、伟岸,然而哪怕再庞大的神明也比不过当初没有进行自我压缩的阿莫恩(他毕竟是这一季文明中最年长的神明),所以提前准备出来的集会场对于这些巨人和巨兽而言还算宽阔。 高文看到这些惊人的存在各自寻找着落脚的位置,大部分都表现的格外谨慎警惕,一位身披红色长袍、面容威严的老人(血神丹莫)时不时扫视着四周,似乎是在寻找夜女士的身影,商业之神包法尔则注意到了金色橡树下的苗圃间那些正在运行的凡人造物,他脸上露出了好奇又若有所思的神色,一位身着舞裙、面貌如美丽少女的女神(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则在片刻犹豫之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离她最近的丰饶三女神,谨慎地询问着:“请问……是在这儿集合么?什么时候开打啊?” 这位歌舞与风之神的头上缠着绷带,但这绷带显然没什么效果, 夜女士制造出的伤口仍然在不断渗出鲜血, 她就这一开口的功夫, 血就又顺着额头渗出来了…… 看着这一幕高文心中就不由感慨,心说得幸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高度机密的,否则这场面要公开出去得惹多大祸?哪怕聚集在这儿的“神之人性”们身上完全没有神性残留和精神污染的隐患, 就光他们此刻这个状态截图出去怕就是一轮全球san check——话说夜女士下手也是真不讲究,怎么一半都是直接照着脑袋招呼的? 他这边心中嘀咕着, 提前一步抵达此处的丰饶三女神却已经开始帮忙“招待”集会场上的受害……参会者了, 作为第一批抵达此处的访客, 也作为众神中相对有资历的神明,她们显然有这个资格。最为成熟稳重的盖亚是第一个站出去的, 她来到集会场中央,立刻便吸引了所有的视线,随后她张开双手, 嗓音温和:“首先欢迎大家来到这里——尽管我们此前从未见过面, 但我想我们大家应该都不需要什么自我介绍了。。” 说到这她略作停顿, 这才继续开口:“其次, 请容我先向大家道歉——夜女士并不在这里,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后续治疗’, 将诸位召集至此是我们姐妹的主意,我们用了欺骗的手段……但这是为了在场每一位的切身安危,以及整个世界的未来。” 盖亚的最后一句话毫无意外地引起了集会场上的一阵骚动, 那些伟岸的身影在惊疑中忍不住开始四处张望或低声交谈,风神奈法莉第一个将视线投向了她视野中的最年长者, 自然的主宰阿莫恩:“阿莫恩阁下,请问这到底是……” “别问我, 我在这儿看热闹的,”阿莫恩不等对方说完就摇了摇头, 甩锅非常干脆,“我就提供个开会的场地,主事者另有其人。” “主事者?”奈法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身后则瞬间掀起了比刚才还大的骚动—— 情况的意外变化让汇聚而来的众神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阿莫恩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是让他们察觉出另一重真相:这场惊人的集会背后竟然还有个并非是夜女士的“主事者”,而不管是谋划骗局把众神召集至此的丰饶三神还是提供场地的自然之神,其实都只是在配合主事者行动而已。 这让他们惊疑不定, 并开始下意识地猜测起这个“主事者”的来头——这人的搞事能力竟隐隐超过夜女士几分,还能是起航者不成?! 在骚动中,血神丹莫苍老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会场中响起:“可我们明明从刚才开始就隐约感觉到了夜女士的气息……” “咳咳,”高文这时候终于干咳两声, 从阿莫恩身旁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大家稍安勿躁,你们要找的那个‘主事者’就是我。另外,你们刚才感觉到的夜女士气息是从这儿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背后把刚想跑路的琥珀给拽了出来,而这个不起眼的小矮子几乎瞬间便吸引了现场所有的视线,血神丹莫错愕地看着这个容貌像夜女士、气息像夜女士,但除此之外哪都看不出古神威严的矮冬瓜,并且一瞬间便看出了她的凡人本质:“这……” 紧接着,这位身披红色长袍、身高如巨人般的老人也察觉了高文的身份——这不能怪众神的感知或思维迟钝,实在是之前阿莫恩的气息完全遮蔽了高文与琥珀的存在,夜女士带来的心理压力又扰乱着神灵们的思维,接二连三的意外情况则让他们无暇他顾,而现在终于缓过神来之后,血神丹莫是第一个认出高文的,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嗓音也突然有些低沉:“……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凡人,你领导凡人建立了神权理事会,并在数年内多次重构我的教义,削减教会权威。” 高文能够感觉到,那些带着磅礴压力的视线正接二连三地汇聚到这边,他却仿佛没有感觉般抬头坦然迎着丹莫的目光,并在这位执掌契约、誓言以及裁决的神明面前露出微笑:“所以呢?” “谢谢啊。”丹莫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血神话音落下,集会场上也仿佛被按下了什么按钮,一个个超凡存在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高文这边,一道道目光汇聚在一起,紧接着传来的便是轰然响起的讨论声: “高文·塞西尔?创建了神权理事会的那个?” “他看上去好像比信徒们脑海中所勾勒的要年轻一点……” “这场集会是这个凡人之王谋划的?!” “他的神权理事会真的很惊人——各种意义上都是。我的大主教甚至在夜间惊醒,哭着向我祷告并控诉理事会的可怕行径……” “我的祭司长也在大祭典上向我祷告,并寻求对抗理事会的启示。” “啊?那你怎么回的?” “我回个锤子!我想一道雷劈了那个憨憨!” “那你劈了么?” “我劈个锤子——我那不是在神位上绑着呢么……” 众神的讨论声轰然入耳,内容越来越牙碜,到后边就已经属于是放在神经网络里不太能过审的了,高文惊愕地看向了那些正如凡人一般开始讨论,开始八卦,开始念叨工作压力甚至开始低声咒骂的“众神”,突然间,他好像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被称作“神的人性”,更明白了他们平常到底处于一种怎样的压抑状态。 明明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和个性思维,却要被神职牢牢地绑在神位上像个机器一样运转,而且在被绑了成百上千年之后他们竟然还能维持着理智,且始终保持着正向的、守护这个世界的思维,这是超乎凡人想象的心志,更是超乎凡人想象的重担。 现在,这千百年的束缚终于松开了一个口子,他们甚至得以第一次聚集起来,开始讨论这些从未想过可以与人讨论的事情,某种发泄般的气氛便开始在集会场上酝酿起来——然而高文不得不提前打断他们的讨论,他不能让话题继续跑偏。 “咳咳,我能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但我们聚集在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商谈,”他干咳了两声,这咳嗽的声音并不大,却真的让集会场上安静下来,众神分得清轻重缓急,尽管高文在这里只是一个“弱小的凡人”,可他的声音在这里却绝不会被忽视,“另外,也请容许我向你们介绍另外两位特殊的参会者——提丰的统治者罗塞塔·奥古斯都,以及白银帝国的统治者贝尔塞提娅·晨星。他们本人并不在这里,但可以通过远程连线参与商谈。” 高文微微侧过身子,让众神的注意力落在集会场边缘的那台“小”机器上,罗塞塔与贝尔塞提娅的全息投影这才引起了众神的注意,在两位尘世君主向众神致意之后,血神丹莫若有所思地看着投影中的两人:“罗塞塔·奥古斯都……你与高文·塞西尔合力促成了战神的陨落,贝尔塞提娅·晨星,你与你的家族在数千年内遏止了精灵社会中的神权发展,并持续推进着神权的世俗化……看样子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专业人士’啊。” “毕竟今天我们要处理一些只有专业人士才能解决的问题,”高文微笑起来,他认为血神的话实在是一份极高的赞誉,随后他的目光便扫过了整个集会场,“我想,你们应该都接到了夜女士所下达的那个‘指示’,对吧?” 那些伟岸的身影面面相觑,随后寒冬与山林之神第一个垂下视线:“是的,我们被授意自我了断,而我已经接受夜女士的建议。” 高文对这位身披猎装、头戴狼首的高大神明印象很深,因为他是现场唯一一个拄着拐来的,这或许说明他在夜女士一言不合展开治疗的过程中进行了剧烈且毫无卵用的反抗,同时他也是刚才和其他神明讨论时直率地表示想劈了自己手下那个憨憨祭司长的神明,这说明他不但勇敢,而且性格直率——高文对拥有这样性格的人(神)并不讨厌。 “我将诸位召集至此,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有一个计划,可以在确保人性半身存活的前提下摧毁你们的神性半身,实现文明整体的成年,而且这个过程并不违背夜女士做出安排的初衷。” 集会场上一瞬间安静下来。 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第一个打破沉默,这位如少女舞者般的女性神祇惊奇地看着高文:“所以你是想让我们这些……‘神’在未来的神灾中活下来?可你和你的神权理事会不是想要终结神话时代么?起码我的一部分虔诚神官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不是第一个误解的,”高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结神话时代并不意味着一定要终结众神,我所追求的从来都只是让这个世界安全,让文明存续,这个过程中采取的手段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当然,我不否认自己确实消灭了一些神明,有的是真神,有的是伪神,但归根结底那都是别无选择的局面——在有选择的时候,神权理事会所采取的行动向来是循序渐进的,不是么?” “这……好像确实如此,”奈法莉若有所思地说着,但她看向高文的目光仍然有所怀疑,“可你具体打算怎么做?连夜女士那样强大的古神都认为如果想要以最小代价解决神灾就只能让我们自行了断,你又能怎样绕过这个死结?” “简单来讲,把这个死结炸掉,”高文摊开手,笑容愉快且灿烂,“现在,我有一个很完美的方案,我暂且将其命名为‘诸神黄昏计划’……” ------------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诸神黄昏计划 在纪元交替前夕的最后阶段,凡人之王与众神之人性聚集在幽影界的庭院中,他们进行了一场密谋,而这场密谋昭示着神话时代的彻底终结——诸神黄昏自此日开启。 后世的史书只用了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来记述这纪元交替过程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所用笔墨甚至比不过诸多凡人在历史上一闪而过的身影,后世的学者们对于史书中如此简略的记载有颇多猜测,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为了尽可能切断神话时代与凡人时代之间的连接,尽可能减少众神信息在下一个纪元中的影响——学者们的判断无错,这当然是极其重要的原因,但绝非全部的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这场超大声的密谋有太多细节都过于牙碜了,而且越往后越过不了审……史学家们实在下不去笔了。 金色橡树的树冠之下,当高文把“诸神黄昏计划”几个单词说出口之后,集会场上的伟岸身影们便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随后他们开始在困惑中面面相觑,商业之神包法尔则第一个打破沉默:“具体的呢?你要如何实现那个所谓的……把死结‘炸掉’?” “简单来说,就是用尘世间的武器来增加你们获胜的希望,”高文点了点头,诸神执掌领域各有不同,其信徒分布人群也天差地别,因此并非所有神明都了解魔导工业制造出的那些现代武器,所以他务求用所有参会者头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这个计划,“你们或许不清楚什么是魔晶炸弹和轨道炮,但你们应该都知道战神的陨落以及前不久发生在塔拉什平原的那场大战吧? “就像你们所知的,凡人的武器也有弑杀神明的力量,只需要足够的数量和恰到好处的使用方法即可,而这些武器我们能用,你们其实也能用。 “众神的人性半身与神性半身之间力量不相上下,或者人性稍弱一些,因此如果没有外力相助,你们以人性半身的力量去挑战自己的神性半身便只有同归于尽这么一个结果,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打破这个平衡——用凡人的武器来削弱神性半身的力量,或者在理想的情况下,将其直接消灭。至于具体的操作办法,我们已经与丰饶三神……” 高文条理分明,思路清晰,他将自己那奇妙的计划娓娓道来,中间没有忽略掉任何细节,而在这偌大的集会场上除了他的声音之外,便只有各处设置的反神性屏障以及监控设备在运行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响。 站在高文身旁的琥珀有些走神,她抬起头,看到幽影界亘古不变的昏暗笼罩在集会场周围,金色橡树散发出的微微光辉映照着那些站在荒野上的巨大身影,又看到阿莫恩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卧在花园尽头,看似置身事外却又十分关注地注视着集会场上的动静,集会场另一端的尽头则是那座古朴厚重的忤逆堡垒,那座由凡人亲手铸造而成的、位于文明疆域尽头的城堡在黑暗中静静伫立着,如刚铎帝国最后的余晖在守望着它未能等到的那个时代…… 高文便站在这一切的中间,站在微光的尽头,黑暗的边界,站在众神集会与忤逆堡垒之间,向这个世界上最强大也最可悲的存在们描绘着神话时代的终结。 她眨了眨眼,恍惚间,她仿佛感觉有一道遥远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又好像有一道陌生的视线正通过自己的眼睛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便从短暂的走神中猛然惊醒过来,而在她眼前,高文已经完成了对整个“诸神黄昏计划”的讲述。。。 集会场上便陷入了意料之中的安静,这着实是值得被收入史诗画卷的时刻——一位凡人中的帝王提出了“诸神黄昏”的到来,众神却皆低头不语,他们被这个仿佛冒着森森血光的词汇触动,又不约而同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流露,这让人不由得心生猜测,猜测这些“当事神”们自己在“诸神黄昏”这个怎么听怎么不吉利的词汇面前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终于,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第一个未能完全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乐出声了。 琥珀、罗塞塔、贝尔塞提娅、阿莫恩以及高文自己当场全都一个表情:“=。=?” “抱歉,我只是有些……激动,”这位在众神中相对年幼,其主要信徒分布在大陆西部的女神很快便注意到现场本来还算严肃的气氛被自己弄的有点古怪,她尴尬地道着歉,紧接着目光便落在高文身上,“你说的这一切真的可以实现么?当然这个计划听上去确实很有合理性,我也知道发生在塔拉什平原上的那场大决战……但此刻聚集在这里的可是十余位神明,凡人打造的武器……” “如果你担心的是数量问题,这个我们姐妹之前已经确认过了,”丰收女神伊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工业时代’与我们所熟悉的古典时代大有不同,那些强大的、史诗般的武器不再是需要倾尽工匠毕生精力、需要数代人珍视传承之物,而是如倾入谷仓的稻米般从生产线上下来的‘量产品’,并且除了塞西尔帝国之外,提丰以及白银帝国也可以生产出大量的‘魔导武器’,在一年的准备时间里,我们足以用凡人打造的兵器堆满每一个神国。” 全息投影中的罗塞塔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从魔网终端中传来:“是的,这方面不用担心,事实上提丰境内的工厂现在就已经开始进行生产线的调试和排班,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内,第一条生产线就会做好准备并开始运行。” “白银帝国也已经开始行动,”贝尔塞提娅紧接着说道,“我们的生产阵列正在预热,而且我们之前从群星圣殿的残骸中回收到了大量储能晶体和蚀刻晶格,它们稍加改造便可作为威力强大的爆炸物使用,应该都可以派上用场。” 高文听到这就下意识地看了白银女皇一眼,心中忍不住有点感慨——这帮精灵还真不愧是拿了先祖遗民的模板,这不但隔三差五就能从自己的祖坟里刨点好东西出来,甚至连从自己坟里回收资源的技能都点的比一般人高,照这么发展下去,他们哪天能从祖坟里摸出一座歼星舰来他恐怕都不意外…… 丰收女神的话以及另外两位凡人帝王的保证显然让奈法莉安下心来,她轻轻舒了口气,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笑容:“那这真是个好消息……看样子我们确实不用死了。” “我有个问题,”这时候却又有一个声音从集会场中传来,打破沉默的是身披猎装的寒冬与山林之神,“这个计划……真的不会破坏到夜女士的安排吧?” “夜女士的最终目的与神权理事会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我们都需要安全、可控地结束神话时代,解除文明头上的信仰枷锁,而不同的手段并不会影响到这个最终的目的,”高文沉声说道,但他知道仅凭这样的保证并不足以打消所有神明的担忧,毕竟“夜女士PTSD”这玩意儿余威尚存,所以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们已经通过某种手段寻找到了夜女士与这个世界的交流窗口,近期或许就可以与那位古神建立直接联系,到时候我会直接向祂确认整个诸神黄昏计划,如果情况真的有变,我们也来得及对计划做出调整。” 高文的话再次让众神有了小小的骚动,他们显然震惊于眼前这个凡人帝王竟然要与那位可怕的古神直接接触甚至“谈判”,这对于刚刚接受过女士物理疗法的他们而言可是件过于刺激的事情。 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的目光则顺势落在了琥珀身上,她带着一丝谨慎和犹豫开口:“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这位小姐到底是谁?为什么她身上带有夜女士的气息?那些随信送达的暗影沙尘难道也是她制造出来的么?” 高文知道众神迟早会问及此事,而且之前随信送过去的那些暗影沙尘也是早晚得解释的东西,所以他便把当日对丰饶三姐妹讲过的事情再与众神讲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他略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锚点发生器可能的原理以及琥珀身上的某些异常状态——这部分情报此刻并无必要公开。 “夜女士……投在大地上的影子?”商业之神包法尔带着惊奇的目光看着正站在高文身旁有些懵逼的暗影突击鹅,尽管之前他就在猜测这个毫无威严的小矮子到底跟夜女士有什么联系,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特殊,“溢出的‘信息’便足以形成像这样的存在,该说真不愧是夜女士么……” 周围投来的视线让原本就有点紧张的琥珀顿时更紧张起来,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些“受害者”身上那血刺呼啦的模样之后她就更是心虚,只能一边往高文旁边靠一边使劲梗着脖子看着集会场上的受害者们:“我跟你们说啊,动手的是夜女士,可跟我没关系,我这顶多算个复制出来的,那些沙子也只是为了把你们招呼过来罢了,不兴事后算账的啊!” 琥珀的反应让几位神祇表情有点呆滞,这大概是因为前不久那位凶神恶煞的夜女士的形象还深深印在他们脑海中,从而导致此刻这个山寨版的迷你夜女士在他们眼中显得格外有趣,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丝毫嘲笑或轻视眼前这位“夜女士青春版”的意思,刚才开口的商业之神甚至一脸认真地微微弯腰:“请不要误会,我们对夜女士没有任何怨恨——当然对你更是如此。夜女士对我们的帮助远胜过这些小小的‘损伤’,比起抱怨,我们更应该致谢才对。” 血神丹莫则看向高文,这位容貌威严的红袍老人态度极其郑重:“如果你真的见到了那位古神,请向祂转述我们的敬意与谢意,无论如何,祂给了我们以及整个世界一线希望。我们原本应该当面道谢,可惜夜女士来去匆匆,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 旁边的奈法莉点了点头:“是啊,我醒过来的时候祂就已经走了……” 紧接着便是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我也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她都走三几天了。”“我是醒过来就收到了那封吓死人的信,赶紧过来开会,具体情况还是路上听你们说才了解的……” 高文听着周围响起的讨论声,脸上表情再次变得木然。 不过幸好,这次无需他开口打断,神祇们便迅速结束闲谈并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正事上,包法尔首先环视了周围一圈,并提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想确认一下,到时候所有的‘武器’是都汇集到这里然后再由我们带回神国么?” “初步计划是这样的,”高文点了点头,“忤逆庭院是目前已知最合适的‘交货窗口’,这里位于尘世和诸神国之间,你们可以安全往返,而且忤逆堡垒本身留有刚铎时代的防护屏障以及现代新增的反神性屏障阵列,虽然你们理论上已经不再携带神性污染,但频繁往返神国和尘世边境的过程中难免会‘带出’一些东西,这里的防护措施可以最大限度确保交接过程的安全。” “听上去确实很好……”包法尔在听到高文的解释之后却仍然微微皱着眉,他又抬头看了忤逆堡垒的方向一眼,若有所思地念叨着,“但只有这一个交接窗口的话效率很成问题,而且单一途径就意味着加倍风险,尤其是我们要运送的都是格外危险的东西,那些‘爆炸物’甚至足以杀死神明,全堆在一处……” “快别说了,你越说越吓神,”一旁的奈法莉赶忙打断了包法尔,“万一你的话语成真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诅咒之神,”包法尔耸了耸肩,紧接着便抬头看向集会场边缘,一位全身黑裙、戴着黑色面纱与黑色礼帽,存在感稀薄且浑身气质都格外阴沉的女士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巨石上,似乎整个世界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诅咒之神在那坐着呢。” 奈法莉也注意到了集会场边缘的那位女神,赶紧朝那边招招手:“姬兹娜女士,您听到包法尔刚才说的了么?赶快反向诅咒一下啊!” 被称作姬兹娜的黑裙女神过了几秒钟才慢慢抬起头来,困惑地看了奈法莉一眼,迟疑着开口:“啊?可是我觉得包法尔说得对……” 奈法莉:“……” “这是基于逻辑的判断,”包法尔摊开手,“哪怕抛开安全问题不谈,我也很怀疑这一处‘窗口’是否能承担起向十几个神国输送军火的重担,当然,这片荒芜旷野本身的规模是足够的,可关键在于那座凡人堡垒中的‘大门’……”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忤逆堡垒的方向,表情严肃地看着高文:“通往尘世的唯一通道便是一扇传送门,那扇传送门的‘运力’能有多少?”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什么叫专业啊 不得不说,商业之神包法尔所提出的问题也确实是高文从昨天开始便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忤逆堡垒周围的庭院区作为向诸神国运输军火的集结点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优点,但再多的优点也掩盖不住这条单一通路的硬伤,且不说那足以将神明都炸飞的危险物品都堆积在一起会有多么巨大的风险(这一点阿莫恩表示严重关切),就光忤逆堡垒深处那道传送门的“运力”便是一个恼人的瓶颈。 那是一扇刚铎时代留下的传送门,经过塞西尔魔导技师们的重新加固和修缮之后它如今已经十分稳定,不必再像当年刚发现它的时候那样时刻担心其崩溃问题,但再稳定它也只不过是一扇门而已,而且传送门这种东西对通过其中的物质有着严格的规模限制,过大的质量或过高的能量反应都有可能导致传送通道出现偏移甚至撕裂,要依靠那扇门完成对十几个神国的“陷阱化”……确实很成问题。 当然,鉴于如今技术的发展以及对那扇传送门的解密进展顺利,高文也可以考虑在忤逆堡垒范围内张开更多的传送门,但这仍然解决不了本质问题——庞大的能源供应,不可预料的施工周期,多重传送门之间的相互干扰,这些都将成为巨大的困扰因素,而且哪怕这些东西都解决了,高文也必须考虑到另一件事:制约忤逆堡垒“运力”的还不只是传送门而已。 位于黑暗山脉深处、地下结构复杂的忤逆要塞本身就是一道坎,忤逆堡垒内的狭长走廊和层层安全闸门则是另一道坎……这些古老的结构在建造之初可没有考虑到要被作为大宗货物的转运通道来设计,而它们中有很多结构都与忤逆堡垒或忤逆要塞本身的运行息息相关,或因强度问题难以拆除重建,高文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其全部打通。 有着这些实际困难,哪怕现在众神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慢慢准备,他们能否及时完成“诸神黄昏计划”所需的当量仍是个问题。 “尘世间或者幽影界还有其他比较合适的‘窗口’么?”片刻安静之后,集会场上响起了一个声音,开口说话的是血神丹莫,“刚铎帝国应该不止设置了这一处‘异界堡垒’吧?” “刚铎帝国确实设置过别的堡垒,”高文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琥珀一眼,随后摇摇头,“但据我们所知,设置在幽影界这么‘深’的地方的堡垒应该只有这一座。毕竟刚铎人当初在这里设置堡垒的原因之一是为了研究在此……‘隐居’的自然之神。。。” “还有个‘窗口’不知能不能用,”罗塞塔·奥古斯都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他一边思索一边开口,“战神的神国——现在那里已经是个无害的试验场,在战神陨落之后,其神国本身也转入了不活跃的状态,或许它能作为一个集结点?” “……不太安全,”自然之神包法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即便神明陨落,神国也仍旧是思潮凝结的结果,它还会残留许多思潮特质,同样的,即便我们是‘人性半身’,我们也携带着完整神明的气息,在进入异神神国的时候照样会招致异神思潮冲击,所以我们进入战神神国很有可能引起后者失控。” 连续两个方案被废弃,集会场上所有人都开始陷入思虑,众神在各自所执掌的领域中寻找着可能的解决办法,凡人则在发挥自己灵活的思维和创造力来寻找出路,而就这样过了一会,贝尔塞提娅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有想法就说出来,”高文立刻对她点了点头,“现在所有想法都可以拿出来讨论,成不成另说。” 贝尔塞提娅微微颔首,紧接着目光便转向了集会场上的神明们:“诸位的教派应该都有各式各样的献祭仪式吧?” 白银女皇这句话一出来,众神什么反应先不提,高文首先就惊着了,他几乎瞬间便猜到了这位精灵统治者的想法,而这个极具创意的想法让他下一秒就回忆起了几百年前贝尔塞提娅在联军营地里到处流窜捣蛋的辉煌战绩——这么多年过去了,白银女皇原来还是这么熊…… 而场上迅速理解贝尔塞提娅话中含义的显然不止高文一个,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瞪着眼睛看着全息投影中的白银女皇,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直接让信徒把那些东西当成献给神明的祭品给‘献祭’上来?!” 贝尔塞提娅微微点头:“理论上可行么?” “……我们确实都有各种各样的献祭仪式,‘向神明献上祭品’这可以说是世间所有信仰活动最初始、最基础的一环,”奈法莉一边思索一边说着,“之前你们送来的那封‘信’就是通过这样的献祭仪式送进神国的,所以理论上这没什么问题,但……这项计划不是应该对外保密么?尤其是不能让神官们知晓此事,因为他们极有可能将计划泄露给我们的神性半身,导致神性半身受刺激失控……” “我们只让神官们向诸神献上炸弹,不告诉他们计划真相,他们自己会想到这些炸弹是干什么的吗?”贝尔塞提娅非常认真地问了一句,“神性半身并不会主动去思考一件事背后是否暗藏阴谋,祂们只会本能判断危险,以及读取最直接、最主观的恶意,而神官们在献祭的过程中既不知道自己献上去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也不可能含有主观恶意,这也不行么?” “你先等会我得捋捋!”高文不得不打断了贝尔塞提娅的发言,他一脑袋问题此刻跟线团似的缠在一起,几乎不知该从何解起,“你这从理论上倒是挺有调理……但你不觉得让各教派的神官们在举行弥撒和祷会的时候顺便往祭坛上放个炸弹这本身就够可疑了么?那帮神官自己会寻思啊!你哪怕不跟他们说,他们自己看着祭坛上那炸弹也该怀疑神权理事会是有什么大病了吧!” “那要是下令献祭炸弹的不是神权理事会,而是他们自己的神明呢?”贝尔塞提娅表情郑重地说道,“虽然现在众神的‘人性半身’已经不再回应尘世祈祷,但这应该并不意味着你们已经失去了这方面的能力吧?你们可以降下神谕,指定新的献祭圣物……当然这个过程需要好好规划,也可能需要和神权理事会配合行事,但总体上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高文这时候已经忍不住开始盯着贝尔塞提娅看了,他看到这位白银女皇表情严肃坐姿端正,一脸庄严的跟在联盟最高会议上发言似的,但那眼神深处百分之百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完善的犯罪计划你们谁来都不好使”的意思,他在七百年前的记忆中不止一次见到过这种眼神,而在七百年后,在重新见到已经成为一位合格女皇的贝尔塞提娅时,他本以为这眼神已经在这位变得成熟威严的女皇身上永远沉睡——现在却发现女皇那熊孩子的一面其实只是打了个盹…… 随后他表情有些木然地转过头,看向集会场上的众神。 众神比他还懵逼。 “理论上……理论上这也确实没什么问题,”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大地女神盖亚,她的眼神有点茫然,但思路还算清晰,“我是说我们确实可以降下神谕要求此事,但这不是仍旧很可疑么?为何高高在上的神明会突然要求信徒们改变祭品?这难免会在他们心中引起怀疑……” 贝尔塞提娅听到这话之后却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注视着满脸困惑之色的大地女神,语气幽幽:“您是一位神明,您了解神明的事,但您却并不了解自己的凡人信徒们……真正虔诚至极的信徒是不会怀疑来自神明的任何话语的,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来解释并说服自己,而那些无法解释的部分,则尽皆是神明的考验和凡人无法参破的深意——如若没有这份盲目的虔诚之心,他们又怎么能以凡人之躯聆听众神的言语,甚至执行献祭仪式? “当然,如果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变故,你们可以限定听取神谕、执行仪式的范围,让只有一定规模以上的教堂、神殿以及一定级别以上的神官才有资格参与其中,而这正好也能实现某种程度的过滤——会听从神谕的神官绝不会怀疑神明的旨意,而会怀疑神明旨意的神官根本无法接触到神谕。 “总之,不论如何事情的真相都绝难传递到‘神性半身’那里,因为要联想到这些事情实在需要太超绝的想象力,而具备这种想象力以及怀疑精神,还敢把事情朝阴谋与亵渎的方向联想的人……根本不会是虔诚的信徒。” 集会场上的众神面面相觑,就连在旁边吃瓜看热闹的阿莫恩这时候也忍不住扬起了脑袋朝这边好奇地张望不已,琥珀都拽了拽高文的胳膊,小声嘀咕:“我怎么就没想到白银女皇竟然思路如此灵活呢……” 高文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耸耸肩,同样压低声音:“贝尔塞提娅打小就聪明……” 他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要说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贝尔塞提娅这好歹顶着个“自然大祭司”的神职身份,姑且算是白银帝国这个古老的神权国度最后一点残存的“神权象征”虽然她和她的家族在几千年前就斩断了和自然之神的联系,但正所谓“唯有了解才能战胜”,贝尔塞提娅那也是从小就熟读教会经典和神学著作的,作为一个拒绝神明的大祭司,她却比这世界上绝大多数虔诚的信徒都更了解信仰之事。 这就让她成功地在这件事上卡了个bug…… 不过即便到了这一步,集会场上仍然有担忧的声音,血神丹莫显得忧心忡忡:“但这只是在最大限度上减少了风险,并没有完全消除风险,我们都很清楚凡人的复杂性,这件事一旦大规模实施开来,哪怕我们加上了再多的过滤和限制,那也是有失控可能的。” 血神丹莫的忧虑似乎显得有些过度,但高文却很理解这种谨慎,这毕竟是一次谋杀众神的计划,他们所要对付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危险而且已经处于临界点上的一群存在,哪怕有着神之人性与凡人之间的精妙配合,哪怕有着白银女皇帮忙卡的bug,这件事背后的风险仍然是存在的,而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都可能招致万劫不复的结果,所以多考虑几种可能性总归没错。 毕竟,在一个凡人真正采取行动之前,你永远都无法预测他能给你整出多大的活——人心的复杂性是跟你说笑的? 高文陷入了沉思,并在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件事我很好奇——你们在接受献祭的时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是物品的传送?还是物质分解重组?还是说真的就打开了一道通往神国的大门,直接把东西收回去?” “当然不是直接打开大门,神国与尘世建立直接连接太危险了,”商业之神包法尔摇了摇头,“你说的前两个情况倒是比较符合,献祭仪式会将祭品‘传送’至我们的神座前,这个过程中祭品似乎会被分解重组一次,并在重组前后完全维持其‘正确的状态’。但我们自己也不清楚这个过程的具体原理……就像我们自己的神职与神国的运行,这都是我们自己也无法解释,但如本能一般生效的东西。” “这可能仍然和‘统一波动模型’有关,”听着包法尔的解释,高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不重要。第二个问题,你们接受献祭的时候是如何‘指定目标’的?你们是只能接受信徒们明确指定为祭品的东西,还是能接受仪式现场范围内的任何物品,还是要受到自身神职的影响?你们每次接受祭品的数量有限制么?如果有,制约因素又是什么?” 听着高文这一连串的问题,琥珀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她已经好长时间不曾见到过老粽子的“十万个为什么”模式了,现在看来对方这夺命连环问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气势。 不远处的包法尔则在短暂思索之后开始回答高文的问题:“献祭仪式中祭品的数量其实是没有限制的,或者说这受限于仪式上信徒们的虔敬之心以及思潮所产生的力量,而像我们这样已经‘成型’的神明,在一次大型仪式上能够收取的祭品是一个很大的数字,远远超过每次仪式上的祭品上限。只不过我们只会象征性地拿走一点点东西,依照本能完成仪式之后便不再响应了——在这方面,神性半身与人性半身的行为没有冲突,因此我们可以自由操作。 “至于接受献祭的时候如何‘指定目标’……” 包法尔说到这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高文的眼神怪异起来:“你是想干什么?”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只是假设啊,”高文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着,“我们直接在一个军火库旁边举行仪式,对外宣布整条街都是仪式现场,而举行仪式的神官们在祭坛上摆个果盘花篮什么的,反正就是正常情况下仪式该有的东西,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旁边那仓库是干什么的——然后你们收东西的时候顺便把仓库收了。” 众神:“……?” 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了看贝尔塞提娅,突然有些怀疑这俩是亲生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举大事者 高文与贝尔塞提娅的思路充分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宗教仪式这方面要是想钻漏洞,那你要么得懂行,要么得不要脸,而只要你能满足这两个条件中的一个,那真是想钻多大的漏洞就能有多大的漏洞——传承自原始崇拜时期的宗教活动迭代缓慢,且几乎不会有人从“钻漏洞”这个角度来看待这种神圣的事情,当然更不会有人主动想到去修复bug或认真讨论仪式过程中的不合理之处,然而这些仪式背后的自然原理却不会因为信徒的无视而主动规避某些漏洞——现在,这些千百年都不曾有人考虑过的漏洞便成为了高文眼中的“可趁之机”。 仔细想想,这种漏洞的存在其实也是一种必然,毕竟虔诚信仰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不要质疑”,什么是不要质疑?简单来讲就是神权绝对,只要是指向神明之事,那便绝不容许凡人怀疑,遇上难题?那是神明给予的考验,教典里的言语不合理?那是你自己悟性不足,献祭仪式举行到一半隔壁的房子突然没了?神明此举必有深意,啥也别想继续祈祷,哪怕这条街都没了那也是天意使然…… 这就是虔诚。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单纯从教会活动的角度来考虑,真到实际操作的时候肯定不能这么粗暴简单,作为现实世界的统治者,高文更得考虑社会的安定以及大量普通人的生活,他不能真搞个大型献祭仪式然后让一栋房子甚至半条街区在普通人面前凭空消失——这个要跟当事神商量一下,把房子里的东西收走就行了…… 集会场上陷入了短时间的寂静,众神显然对高文的奇思妙想大为震撼,甚至就连吃瓜看热闹的阿莫恩此刻都呈现出石化状态,直到高文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你们觉得我这个建议如何?” 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动着金色橡树下的庭院,在草叶晃动的沙沙声中,阿莫恩的声音终于在集会场边缘响起:“我认为可以一试,从献祭仪式的流程以及流程中的漏洞来看,这个操作是可行的,当然在具体执行时的细节还需要讨论一番……比如献祭场的指定。” “是的,献祭场受到仪式象征意义的影响,并非是我们想说多大就有多大,”商业之神包法尔点头说道,“而且我们也不是随意就能收走仪式上的任何事物,这首先需要仪式过程的‘认可’。最好是在教堂内举行封闭仪式,这是尘世与神国联系较为紧密的地方,能确保传输过程的稳定,同时教堂的封闭环境也有助于掩盖仪式现场周围的异常动静。” “可是教堂附近有军火库么?”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皱了皱眉,“我记忆中的几座主要教堂周围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我们姐妹的教堂周围也没有,”丰收女神伊芙也跟着摇了摇头,“本来教会设施周围就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吧……” 高文看了看这几位,表情一脸严肃:“这个可以有。” “……也对,”奈法莉怔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这个你应该很容易安排。” “但突然举行这种大规模献祭仪式是不是还需要个正当点的名义?”血神丹莫紧接着又冒出个问题,“虽然虔诚信徒确实不会质疑神谕,但如此大规模的教会活动所影响到的不只有虔诚信徒,普通信徒以及浅信徒心中产生的疑惑也有可能影响到神性半身的状态……” “这方面我们在尘世间可以予以配合,”高文紧接着开口,“冬季即将结束,接下来的复苏之月是各种节日密集的月份,我们可以组织各种复苏月庆典活动。。。本身在这类庆典活动中各教会便会组织圣事以取悦神明,那么让他们在常规的祝祷之余增加一次献祭仪式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如果还需要个名义,那就是在废土战争胜利之后为世界众生祈福。” “类似的献祭仪式可以举办多次,”高文话音落下之后,罗塞塔·奥古斯都也紧接着说道,“复苏之月结束之后还有盛夏节,再然后还有收获节,来年冬天还有冬幕庆典,虽然按照传统,并非所有的节日圣事中都有献祭环节,但如今是废土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一个年头,不管是以告慰废土之战英魂的名义还是以世界祈福的名义,我们都可以要求各大教堂举行这类仪式。” “而且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节日期间举行圣事,”紧接着贝尔塞提娅也打破了沉默,“可以在某些‘圣地’制造一些小规模的奇迹,然后在其周边引起舆论,最后以‘天降预兆’的名义举办额外的宗教祭祀活动,只要有合适的理由,虔诚的神官必不会拒绝这种事情——尤其是这些事还将得到神权理事会的批准。当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诸神方面配合……你们现在已经与神性半身分离,还能做到在尘世引发奇迹这种事么?” 贝尔塞提娅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集会场中的神明们说的,寒冬与山林之神法乌勒立刻给出回应:“当然,这对于我们而言是近乎本能的事情,不管是神性半身还是人性半身都有此威能。” 高文点了点头:“这就又解决了一个问题。总而言之,我们这次需要极为默契的配合——尘世与众神必须通力合作,才能在确保计划成功的前提下既不惊扰到神性半身,也不引起思潮动荡。” 三位尘世帝王与诸神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着引导诸神黄昏的计划,那些大胆的,甚至惊人的方案就这样迅速成型,琥珀在一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半晌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为什么你们制定起这些计划来能这么熟练啊……感觉普通的神官操作起来都没你们这么顺的!” 听到琥珀的念叨,高文却只是轻轻呼了口气,表情淡然地说道:“终结神权之人必是最了解神权之人,如果你要破坏一种秩序,那你首先必须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才行,空有满腔愤怒和雄心壮志的人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这或许是尘世与诸神间第一次大规模合作,也将是最后一次,”血神丹莫则忍不住唏嘘感叹,“讽刺的是,凡人与众神间直到决定结束神话时代的时候才真正有了那么一点点默契。” “总比直到最后一刻还交流不明白要好,”奈法莉在旁边宽慰着,“这次事情顺利结束之后就好了,没有了疯神的隐患,神权理事会的许多计划就可以更放心大胆地推行下去,我们这些残存下来的人性半身也能与理事会一同努力,高文·塞西尔不是描绘了一个‘最终秩序’么?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琥珀的目光则在这些伟岸的身影与高文等三位尘世帝王之间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她都寻思了点什么,突然间冒出来一句:“但咱们在一年内这么密集地组织教会活动真的没问题么?” 高文看了她一眼:“你是指哪方面的问题?” “舆论方面啊,官方释放的风向什么的,”琥珀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说道,在高文身边跟了这么久,她显然已经能够熟练使用对方发明的许多新词汇,“举办这些祭祀活动是否会强化思潮连接这个就先不讨论了,毕竟现在众神的信仰本身就都还在,思潮连接也在,强化不强化区别不大,而且整个计划最多也就持续一年,一年后如果一切顺利神话时代都结束了,可关键是这之后的后续影响…… “一直以来,神权理事会都在向外释放一个控制大型信仰集会、削弱教会权威的信号,但现在我们要在一年内组织如此多的大型祭祀活动,而且很多活动甚至会有神权理事会和各国政府的站台……这是否会向外释放一个错误信号,让民间以为上面的‘风向’变了?再往大的说,这是否会让一部分教会‘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又行了……到时候各教派一波反弹,神话时代刚结束就又被他们给续上了怎么办?” 听着琥珀的担忧,高文略作沉吟后轻轻摇头:“你说的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相比起神话时代的提前终结以及平安度过‘成年礼’的结果,这点代价或者说风险我认为是可以接受的。而且从另一方面,尽管我们要在一年内组织这些祭祀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理事会就容许了各教派在未获许可的情况下搞什么扩大操作——诸神黄昏计划结束之后,所有限制都将恢复常态,这一脚刹车的力量理事会还是有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至于你所担心的,各大教会是不是会误解某些事情,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又行了,甚至在理事会未批准的情况下搞什么小动作……你要记住一件事——只有获得官方批准的祭祀活动才叫‘为民祈福’,没有文件的祭祀活动哪怕规模再大,都叫‘非法集会’。 “针对这种非法集会,我们是有一套完善的法律的。” 琥珀嘴角忍不住抖了一下:“真不愧是你,还是熟悉的风格。” “这不是我的风格,这是现实社会的规则,”高文耸了耸肩,“信仰活动是维持社会凝聚力的工具,工具不应该有自己使用自己的意志。 “从某种意义上,我倒是很欢迎他们能搞一些非法集会——这将给理事会充足的取缔理由。我们过去几年已经查封了无数个搞事的教堂,可最近他们学聪明了,学会了藏着掖着,而我很希望他们能回到那个顶着理事会禁令搞地下弥撒的单纯状态,那时候仲裁庭的审判修士们每天都很充实且快乐。” 琥珀想了想,不由得回头看了集会场上正在认真听着高文发言的众神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你这话虽然没毛病,但我总觉得咱们就当着众神的面讨论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她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到寒冬与山林之神法乌勒突然开口:“有什么不合适的,多有道理啊——再说点,我还挺爱听的。” “也就这么多了,你们真要对神权理事会的事情感兴趣我回头可以让人送些资料过来,你们自己研究。”高文笑了起来,他突然感觉这些形形色色的“神之人性”都还挺有意思的,他们有着如此鲜明的性格,有着各样不同的喜怒哀乐,有着自己的好恶,同时又对这个世界如此热爱——与他们交谈,仿佛是面对着一群可以敞开心扉的友人,只要你能适应得了那种面对强大存在的压迫感气场,习惯了与“神”平等交谈的感觉,这就将是一种相当有趣的体验。 “那么这件事的大体流程便如此定下了,”最后,高文的目光扫过整个集会场,为这场注定会改变整个世界命运的密谋做着总结,“我们将通过尘世与诸神配合的方式在世界各地举办大型献祭活动,并在这个过程中将凡间兵器送入神国,这些被送入神国的凡间兵器暂定代号为‘武德’; “在各地献祭仪式举办的同时,忤逆庭院将作为日后交流的主要窗口,理事会将在这处集会场中留下一个长期开启的安全通讯终端,通过这个终端,造访此地的神明可以直接联系到我本人或理事会的当值者。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这边需要联络某位神明,则还是用今天的这套流程——我们会通过各处教堂中的‘窗口’向神国送去信函,如果是可以直接在信里说的事情就在信里说明,如果是不能直接在信中提及之事……便留个暗号,你们在见到暗号之后便来这里。 “有任何情况,我们都要第一时间通过上述渠道进行联络。记住,一定要确保默契配合。” 高文表情十分严肃,诸神便同样严肃地听着一位尘世帝王的吩咐,而在高文话音落下之后,春之女神芙洛拉问道:“那召集见面的暗号具体是什么?还是像之前一样用暗影沙尘做标记么?” 说到这她突然缩了缩脖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同时紧张起来的“同事”们,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确认一下,如果以后还有暗影沙尘的话,我们大家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什么的。” 高文想了想,刚想点头却又突然想到了自己和琥珀即将前往暗影神国一事,想到在自己和琥珀离开的情况下理事会的当值者可能搞不到暗影沙尘来当“暗号”,便迅速心念一转:“既然今天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之后的联络也就不必再以暗影沙尘为记号,就约定个通用的暗语吧……” 他说到这顿了顿,目光看向一旁的贝尔塞提娅与罗塞塔:“你们有什么意见?” “我想说最合适的暗号便是‘诸神黄昏’,但这几个词恐怕会引起神性半身的警觉,”罗塞塔摇了摇头,“白银女皇有什么看法?” 贝尔塞提娅想了想,目光突然落在高文身上。 “诸神黄昏便是尘世黎明,但塞西尔已经有一座空中要塞叫这个名字了,那就稍微变化一下……”她微笑起来,一字一句地说着,“黎明之剑……您觉得怎样?” “黎明之剑……听起来不错。”高文怔了一下,同样露出笑容,随后他转过头,看向集会场上的众神。 “那我们便约定以‘黎明之剑’为暗语,若在信函中见到这个字眼,便来到这里商议要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群星列席 在尘世诸王与众神的密谋结束之后,那些伟岸的身影便如来时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走向了那荒原尽头的黑暗深处,那些晃动翻滚的混沌雾霭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海,海域尽头便是众神的国度——高文注视着他们庞然的背影,仿佛在注视着一群慢慢走回牢笼的囚徒。 这些囚徒的锁链已经除去,然而为了让这个世界也除去锁链,他们还需要在囚笼中忍耐些时日,但好消息是那最终的解放之日已经临近了,诸神黄昏已然揭开帷幕,尘世黎明就在不久之后。 众神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偌大的集会场上很快便冷清下来,只有商业之神包法尔的身影留在了最后,他似乎也要起身离开,但在离去之前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高文的方向。 高文看着这位如同巨人一般、身披长袍的中年神祇,有些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跟你咨询些问题,”包法尔十分坦诚地说道,随后两步便来到高文面前,十分随意地盘膝坐在了地上,又将他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本大书往面前的一块石头上一放,这毫无风度的举动丝毫不像一位神明,却又格外像是一位神明,“这些东西已经困扰我很久了。” 那本厚重的大书放在石头上的时候传来了“咚”的一声,巨人般的神祇坐下来时更是让大地一阵晃动,高文就觉得自己也跟着震动了一下,随后目光才落在那本大书的封面上,下一秒他的眼神便异样起来,因为他看到那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现代经济的基本原理》。 高文:“……为什么你在看这个?” “在夜女士找到我之前,我就在看这个了,”包法尔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算是我被帮在神座上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自由’。” 高文若有所思地看着包法尔摆出来的大书,沉吟片刻之后才问道:“你是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脱困’?” “也不一定是脱困,”包法尔笑了笑,“或许也能借此让自己稍微可以跟上你们的脚步,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其实没太大意义,因为那时候束缚在我身上的力量主要来自于思潮,而我自身的认知对思潮的影响甚小,但哪怕能稍微跟上那么一点呢……当然,现在我好像用不着这样了,但我发现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本身仍很有趣。” 高文怔了一下,不知为何便想到了跟阿莫恩打听种菜事情的丰饶三姐妹,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众神,或者说众神的“人性”,也是如凡人一般有好奇心的。。。 那么一个有好奇心,有学习能力,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神之人性”……到底该算是凡人,还是该算是神明? 这些没来由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困扰高文太久,他只是突然笑了起来,手指指向那本大书:“那你问吧,我不一定都能答上来,但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跟你讲。” …… “……主动寻求解决之道的并不只有自然之神与魔法女神,其实在我找上门之前,这一季文明的诸多神明多多少少都已经意识到了思潮中的隐患,并开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寻求脱困之法。” 一望无际的灰白色沙漠中心,夜女士的声音自宏伟王座上方传来,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跟老友闲聊。 “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祂又继续说道,“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里,这颗星球上的文明换了一季又一季,但不管是哪一季文明,他们背后的诸神都是反应最迟缓,行事最被动的,而这完全符合‘思潮枷锁’的运行逻辑——可是情况在这一季文明发生了变化,这一季文明的众神很活跃,祂们变得富有危机感,充满好奇心,而且即使是在神位束缚的情况下也表现出了强大的行动力。 “自然之神与魔法女神这样已经成功的‘脱困者’是其中的代表,而除了祂们两个,更有主动突破神职束缚的圣光之神,主动提前下界求死的战神,以及尝试突破‘信息闭环’,主动接触新领域信息的商业之神……最后这个我印象最深。” 王座前的石柱上,维尔德的声音终于传来:“您之前回来的时候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哦?我没提过么?那大概是忘了,”夜女士轻笑了一声,“那一幕还挺有趣的,我敲门拜访财富圣殿的时候看到包法尔就坐在地上,捧着本信徒们献祭上来的《现代经济的基本原理》在那啃,祂周围还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经济学著作,都是他隔三差五就降下神谕让信徒们送上来的东西,我从未见过一位神明可以如此勤奋地学习凡人们创造出来的知识,祂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避免自己失控,或者尽可能推迟自己失控的时间……这令我十分感动。” 维尔德适时地追问道:“啊……那然后呢?” “虽然我很感动,但还是给了祂一棍子,把祂变成了他,”夜女士唏嘘不已,“他要是早十年开始学兴许还来得及,但现在离‘毕业’就一年了,他从头啃现代经济学哪来得及嘛,我只好给他提前毕业了。现在想想,包法尔估计也是被战神的陨落给刺激到了,才会想到用知识改变命运……” 维尔德愣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知识改变命运可以这么用么?” “差不多吧,反正你书页上记录的词条是这么用的,”夜女士浑不在意地说道,紧接着便带着笑意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不止包法尔,我还在血神的王座后面翻出来一整套《现代契约论》呢,奈法莉的神殿里更是堆满了《塞西尔影视周报》和《偶像节拍》——你知道我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有多震惊么?就跟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大堆跟老粽子有关的记忆时一样震惊……” 维尔德似乎是被夜女士的话弄的有点懵逼,他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突然开口:“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为何这一季文明背后的众神会与过去一百多万年间有那么巨大的不同?难道……这种变化也是因高文·塞西尔复活之后所推行的秩序所致?” 夜女士沉吟了几秒钟,轻轻摇了摇头:“不——尽管我承认老粽子揭棺而起之后所推行之事确实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而且也一定会在长远的未来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发展轨迹,但这些变化所能够影响的也只能是未来,而众神身上的诸多特质……是只能由‘过去’所决定的,是在祂们诞生过程中便发挥作用的诸多因素的共同结果。” “由过去所决定……”维尔德若有所思,“那会是什么东西在发挥作用?是什么让这一季文明的众神如此与众不同?” 夜女士一时间没有开口,祂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才突然抬起头看向了暗影神国那高远无边的苍白天空——祂还记得一百八十多万年前,那片苍白天空之外也曾漂浮着无数骇人的不可名状之物,那些是在她之前更久远岁月中所留下的古神明的残骸以及上古文明投影,但哪怕是神明之影也无法在神国之外的混沌虚无中坚持这么长久,现如今,那些曾折磨过祂的幻影都已经消失多年了。 作为诸神国中最为特殊的一个,暗影神国已经在深界的最深处静静运行了百万年之久,而夜女士所熟悉的、所知晓的那个时代早已在岁月流逝中被泯灭的一干二净,可是祂知道,在自己这被世界遗忘的国度之外,岁月的轮回始终不曾停下过,祂所知的一切仍在重演,在那些年轻的神祇身边,在祂们的神国屏障之外,一代又一代神明陨落之后留下的残骸碎片以及祂们身后的文明投影如亘古星河般环绕着诸国运行,那些源自古代垂死文明的哀嚎在整个深界响彻不休。 那些由已经覆灭的古代文明所留下的层层废墟是一种诅咒,是每个新生神明在懵懂中睁开眼睛之后便不得不面对的恐怖惊惧之物,就连夜女士这样的古神也曾饱受其折磨,可是在这一刻,祂却突然心有所悟——那败亡者的坟冢或许不只是诅咒,也是一种祝福。 在一季又一季文明饱含愤恨地迎来终结之后,在一代又一代神明迟缓被动地步入死亡之后,它们那残留在深界中的投影或许终于产生了些许影响。 “可能……量变引起了质变,”夜女士轻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起航者让我在这里静待轮回,是因为他们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么……” “您说什么?”维尔德听到了夜女士的自言自语,却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这跟起航者有什么关系么?” 夜女士没有回应,祂只是突然从王座上起身,随后转过身看着自己百万年来的“岗位”,祂的目光落在那古朴的石质座椅上,在祂的注视下,那王座的靠背突然浮现出点点光辉,紧接着便有璀璨星图浮现其中,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在浩瀚宇宙中运行着,其中为数不少的星辰周围都有着醒目的标记与彼此连接的线条。 在星图边界,可以看到一条正在渐渐消失的航道,那是起航者最后一次传回信号的方向,而在星图内部,则可以看到诸多星辰被标注着“兴盛”、“衰退”、“萌芽”、“荒芜”之类的文字,这星图上又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昏暗带,在那昏暗带所覆盖的区域,几乎所有星辰都被标注为“衰退”或“荒芜”,就如同有一道看不见的、吞噬万物的深渊正逐渐扫过寰宇,碾碎群星上的文明。 而此时此刻,这昏暗带的边缘已经渐渐靠近星图中心区,有两颗彼此靠近的、被标注为“兴盛”的星球首当其冲,似乎很快就要落入那不可见的吞噬万物之渊中。 但夜女士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那两颗星球上,她的视线投向了另一处,那是昏暗带下端的边缘,一颗被标注为“兴盛”的天体已经接触到了那片黑暗的边界,天文尺度下的变化浓缩到这么小的图像上之后,哪怕是夜女士也无法用肉眼看出那道黑暗边界是否真的在向前推动,但她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点微光。 它闪烁了两下,“兴盛”被标注为“衰退”,并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便被标注为“荒芜”。 它变得暗淡下来,浸泡在一片昏暗中,等待着下一个轮回。 “‘托梅尔-III’熄灭了。”夜女士轻声说道,随后祂慢慢转过身,重新坐回到自己的王座上,如过去百万年的大多数日子里一般。 维尔德沉默下来,群星间最惊心动魄的一次震荡向这位大冒险家稍微掀开了一点点面纱,让他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言语,一直到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开口:“起航者究竟让您在这里等什么?就只是等着看哪个文明可以在魔潮与神灾中活下来么?可按照您的描述,起航者其实完全是有能力在每一颗星球上都留下更加强大的防卫系统的,如果星球上有文明成长至‘兴盛’级别,即使起航者船团不返航,他们留下的自动机械也可以把新成长起来的文明保护起来,或者带领他们离开母星……” “可哪怕是这样的自动机械也不能永恒运行——而被起航者船团带走的文明也永远不会成为‘起航者’。”夜女士淡淡说道。 …… 洛伦大陆西南海域,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航行在茫茫汪洋深处,异常平静的海面正倒映着上方无尽高远明亮的天空,而在这如同镜面一般的大海中央,那座仿佛支撑着整个天穹的巍峨巨塔看上去格外气势恢宏,其投下的庞大阴影甚至一直从海平面的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尽头。 帝国海军总旗舰“寒冬号”的舰首甲板上,拜伦迎着海风眺望着远处,船只航行所兜起的风吹动着他身后披着的船长制服,让其仿佛旧时代骑士的披风般猎猎飞舞,站在他身旁的副官则小心地提醒着自己的长官:“长官,您的衣服快被风吹跑了……” 拜伦咧开嘴哈哈一乐:“哈哈,没事,我用绳子把它绑在胳膊上了……” 副官:“……” 拜伦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副官一瞬间“您是不是有病”的眼神,他的目光只是投向了正前方的海面,那座连通苍穹站与行星表面的通天巨塔此刻已经越来越醒目,而在巨塔与寒冬号之间的海面上,一片规模庞大的白色浪花正逐渐扩大,一艘有着流线型穹顶的巨船则正在从潜航状态上浮。 那是海妖的大型潜航运输船——“定海平边威武大将军号”。 那艘船上载着数千名准备进入太空执行工程任务的深水技师和深海女巫,而在拜伦脚下的寒冬号以及寒冬号后面的十几艘运输船、工程船上,则满载着来自塔拉什平原的铁人工程兵,来自两座巨龙国度的龙裔和龙族技师,以及数量庞大的工程组件。 接下来,这一切都将由起航者留下的巨型升降机送入苍穹!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通天塔下 高远晴朗的天空与平静如镜的大海,还有伫立在这片镜面一般平静的海洋中心的通天巨塔——不管亲眼看到多少次,拜伦都会忍不住被这起航者所留下的惊人造物所深深震撼。 纵使他驾驭着像寒冬号这样强大的战争机器,纵使他手下拥有一整支舰队,当来到这通天巨塔脚下时,他也不由得心生敬畏。 但在这敬畏浮上心头的同时,他也总忍不住会想到高文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总有一日,这颗星球上的文明也将发展到如起航者一般的高度,凡人们也将筑起通往太空的巨塔,在大气层外筑起钢铁巨城,下一个世代的舰船将如光一般在群星间飞越,起航者做得的事情,这星球上的芸芸众生照样做得。 寒冬号已经靠岸,拜伦搭乘登陆艇来到了钢铁巨岛东南侧的登陆场上,他回头看向登陆场的边缘,看到从工程船上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大型机械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装卸作业,足有城堡主楼那般高大的提升装置从工程船侧面延伸至海岸,转运托盘底部的反重力符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沉重的庞大组件被轻巧地搬运上岸,并迅速成为新码头的一部分,或被初步重组之后送入那座高塔。 登陆场另一侧,则可以看到大量用预制件搭建起来的营房以及其他基地设施,高耸的魔能方尖碑正在基地中心的一座平台上缓缓旋转,其释放出的澎湃能量维持着基地的运行,同时也为码头上刚刚搬运下来的设备提供着额外的能量补给,驻守在基地中的几名军官走了出来,与帝国舰队进行着交接工作,新的物资给养则在他们身后被搬入仓库。 那座基地在“苍穹维修工程队”出发时便被搭建起来,至今已经运行了小半年,它充当着太空中那支工程部队的地面指挥中心和后勤支援点,同时也是从太空返回的工程人员们临时休憩、调整状态的“地面休息站”,驻守基地的皆是帝国最忠诚、最杰出的军人,且其中有相当比例的技术兵士和机械士官,尽管他们因起航者安全系统的限制而无法前往苍穹执行任务,但即使是留在地面的日子里,他们也在维持基地运作的同时完成了大量关于起航者遗迹的研究、采样工作。 在拜伦心中,这支驻扎在茫茫大洋深处的帝国研究部队皆是值得敬佩的军人,他们脚下的兵营便是帝国最遥远的边疆——甚至也称得上是文明世界最遥远的疆界。 而在登陆场的正东方位,毗邻着人类码头的另一道海岸线上,则是另一处单独构筑出来的海岸设施,那里的建筑物与机械设施便与陆地种族所熟悉的“画风”截然不同了,大量形似贝壳或珊瑚的建筑结构以及随处可见的储水罐、悬浮纯水之球让人忍不住会联想到深邃的大海,而在那些奇妙建筑与设施间往来忙碌的美丽身影(以及抽象身影)则让人一眼便可看出这座港口是出自何人之手。。。 那正是海妖们建造起来的海港,其名为“塞壬”,因为时间差的关系,拜伦并未能亲眼见到这座规模庞大的海港是如何建造起来,但据驻扎在“帝国港口”的士兵描述,“塞壬港”几乎是一夜间从海底“升腾而起”——海妖们用了某种卓绝的技术,将一座原本位于她们首都“安塔维恩”附近的旧港口直接从海床上“拔”了下来,然后装上巨型推进器直接给开到了洛伦西南海域,并在几个小时内将其“安装”到了轨道升降机的基座上,那一幕据说相当壮观。 拜伦对自己未能亲眼见到“塞壬港”的建造过程深感遗憾,对此他的海妖朋友们倒是很慷慨,这帮脑子有坑的深水生物表示可以把塞壬港拆下来再往钢铁之岛上“怼”一次,就当是给友军表演表演,反正她们闲着也是闲着……拜伦想了三天,最后也没好意思接受。 至于现在,“塞壬港”那边也跟帝国港口这边一样处于相当忙碌的状态,“定海平边威武大将军号”此刻已经靠岸,那艘规模惊人的潜航货舰正喷薄着气势十足的水雾并缓缓打开货仓大门,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海妖就跟从船舱里卸下来的海鲜一样噼里啪啦地掉在码头旁边的巨型水池里,水池旁边则有另一群海妖,正在一边指挥卸货一边用各种捕捞设备往上捞她们的姐妹…… 与此同时,在潜航货舰附近所构筑出的某种“元素场”内,还可以看到有许多朦朦胧胧、规模庞大的事物正逐渐成型,那是正在从安塔维恩传送过来的某些大型设备。 海妖们有着奇妙的“元素跃迁”技术,这项技术允许她们将自身或者某些进行过特殊元素转化处理的实体物质投放到星球上的任何地点,但这首先需要构筑某种“信标锚点”,其次还需要庞大的能量以及适宜的元素环境。在安塔维恩状态欠佳的年月里,开启一次这样的传送消耗惊人,以至于海妖们几乎把这项技术封存了起来,但现在据说安塔维恩的核心融合塔已经恢复了半数以上的机能,海妖们也终于舍得重启她们的传送场了——那艘庞大的“潜航货舰”上就搭载着功率强大的传送增强阵列,这还是拜伦第一次看到它开机运转。 深海的玩意儿真奇妙啊.jpg。 就这样站在钢铁之岛的海岸上吹着海风,时不时眺望一下那被某种神秘力场强行压制而呈现出镜面般平静状态的海面,拜伦等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自己身后传来,与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气息。 不等他转身,阿莎蕾娜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传入耳中:“你在这儿摆着这个姿势多久了?就专门摆个看上去胸怀天下的姿势等着我过来呢是吧?” 拜伦这才转过身来,看到留着一头醒目红发的“龙印女巫”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他咧嘴一乐摆了摆手:“什么叫摆着个姿势啊,我那就是胸怀天下——我现在好歹是帝国海军司令,眼界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今非昔比了,不用跟我强调,”阿莎蕾娜一挥手,紧接着便使劲吸了口气,再仿佛认真品味般缓缓吐出,这样重复了两三遍之后她才略带感叹地摇摇头,“果然还是地表上的空气让人舒服一点……‘上面’虽然有维生系统制造出的大气和重力,但总觉得别扭。” 拜伦闻言皱了皱眉:“苍穹站的生存环境很恶劣?” “那倒不是,”阿莎蕾娜摇摇头,“基本上是心理作用——一想到自己是待在一个远离大地和海洋、位于冰冷太空的钢铁壳子里,而且这个钢铁壳子已经在太空中静静运行了一百多万年之久,哪怕周围有着纯净的大气和正常的重力环境你心里也是会有压力的,更何况苍穹站上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舱段,紧张与压力在所难免……幸好我们有便捷的轨道升降机,几支队伍可以轮替返回地表修整。” “我上次过来可没看到你,”拜伦耸了耸肩,“上上次过来也没有,你不是在未知舱段里探索,就是在某个中转站点里执勤。” “毕竟任务重人手少嘛,‘上面’被激活的区域越来越多,我们最初带过来的工程人员是越来越不够用了……不过现在好多了,有了最近几次补充的人手,再加上母星屏障工程已经正式开始,苍穹站上正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包括我在内的第一批工程队也有了经常换岗下来休息的机会。” 阿莎蕾娜说着,突然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拜伦:“那你呢?堂堂帝国海军元帅现在跟个运输大队长一样,一趟一趟地护送着货舰和工程船在洛伦大陆和轨道升降机之间运货运人,这可跟你当初雄心壮志向我描述的场景不太一样吧?” 面对阿莎蕾娜语气中的调侃,拜伦却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嘴硬撑场面,而是少有地感叹了一句:“说真的,当个运输大队长总比不停地打仗好,用陛下的话讲,这几年内砸在人类头上的妖魔鬼怪已经够多了,最起码在魔潮到来之前,还是消停一点的好。” 阿莎蕾娜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团长”,仿佛再也难以将其和她记忆中那个年轻、莽撞、热血上头的佣兵头子联系到一起,但很快,她脸上的讶异却变成了一丝笑容:“你这句话可不像是统兵之人该说出来的,你的士兵们听到了不知会有什么想法——不过我倒是挺高兴看到你终于变成个沉稳的人了。” “不好战和不畏战之间并不矛盾,”拜伦随口说了一句,紧接着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脑袋,伸手在怀里掏摸着,寻摸了半天才在阿莎蕾娜越发好奇的目光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来,他随手将其递给眼前的龙印女巫,“对了,这个是给你的。” 这一瞬间阿莎蕾娜是真的惊着了,她眼睛瞪得老大,跟看异形生物一样盯着拜伦看了半天,足足半分钟后才伸手把那盒子接过来,但脸上怪异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褪去:“你这人竟然还知道准备礼物?你是跟海妖待的时间长了脑子被什么给影响了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打量了手中的盒子一眼,发现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粗糙木盒,表面雕刻着做工拙劣的花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集市上花三个铜板就能买回来的东西,但凡定价超过四个铜板都要被路人把摊子砸了的那种,但在打开盒子之后,她却看到那深色的绒布内衬中正静静地躺着一枚做工精美、造型别致的胸针。 那是用金属丝精心缠制而成的叶片,叶片边缘又锯齿起伏,状若精巧的龙翼,其边缘还镶嵌着小小的水晶,看上去并不昂贵,但确实精致。 拜伦挠了挠头发,脸上好像有点尴尬:“这个胸针是豌豆做的,她说要送给你,我就是转交一下……” 阿莎蕾娜眨了眨眼,表情一瞬间也不知是哭是笑,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不愧是你”的眼神摇了摇头:“好吧,替我谢谢豌豆,这真的很漂亮,没想到她还学会了这个……” 拜伦脸上带着犹豫,又憋了半天才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 阿莎蕾娜怔了一下,好奇地看着拜伦身上:“啊……那礼物呢?” “你手里那个盒子就是,”拜伦指了指龙印女巫手中的木盒,“我拿豌豆小时候的文具盒改的……” 阿莎蕾娜:“……?” “其实我是想买个精致点的盒子的,但不知为何豌豆非要让我自己做一个——我又不会,就只能这么弄了,”拜伦摊开手,一脸无奈,“你要觉得手艺不行……” “手艺确实不行,但好歹是你亲手做的,我就忍了吧,”阿莎蕾娜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对方,紧接着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执着于送个盒子……算了,这东西我收下了。” 说完之后这位龙印女巫顿了顿,紧接着脸上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收下是收下了,就是还得想想怎么给你和豌豆回礼。豌豆的还好说,之后返回陆地的时候我会给她挑选礼物的,但你这家伙……平常都有什么爱好来着?我记得你爱喝酒,但你这岁数最好是把酒戒了……” 拜伦一摆手:“年纪不是问题,我可以坚持喝!” “坚持你大爷!”阿莎蕾娜差点就要飞起一脚,但最后关头考虑了一下龙裔的脚力还是硬生生止住了,随后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边飞快地转身向营地方向跑去一边撂下一句,“你在这儿等着!我有个东西给你!” 拜伦就这么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号称“女巫”的女人一路绝尘而去,跑的比开了冲锋的骑士还快一些,过了片刻又看着对方从营地方向飞奔回来,身后烟尘滚滚,肩膀上好像还扛着什么东西——等对方跑近之后他才看清那是什么。 阿莎蕾娜扛着一块足有全身盾牌那么大的暗红色鳞片。 “咚”的一声,阿莎蕾娜便把那近乎一人高的鳞片杵在了拜伦面前,她则扶着鳞片的上半部分对拜伦露出一丝微笑:“这个给你,我前阵子刚换下来的……” 拜伦:“……?” 愣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你们龙类送人东西都是这个画风的么?蜕下来的鳞片能当礼物的?” “你还不乐意是吧?”阿莎蕾娜瞪着眼睛,“但凡时间往前倒几年,你知道一片龙鳞放在人类世界能值多少钱么?更别说那时候大陆上流通的龙鳞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用树胶灌完再染的色……我这可百分之百是真的!” “这……好吧,”拜伦额头冒着冷汗,看样子今天不把这玩意儿收下是很难收场了,但他面对这特殊的礼物仍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这个我拿回去干什么用啊……” “那我就不管了,”阿莎蕾娜一摆手,“你拿它磨个刀也行,装四个腿当桌子也行,实在不行你安个把,当盾牌用——我听说你们陛下当年整过差不多的活……” 拜伦:“……”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筑起一座巨城 伴随着澎湃的能量被注入加速系统,古老的巨型轨道舱开始向位于轨道上的苍穹空间站移动,轨道舱内搭载着一百二十名工程人员以及第一批次的二十二套“母星屏障广播组件”,得益于起航者的惊人科技,这些货物将在数小时内被平稳运抵太空,并在接下来的数天内被安装在交通舱附近的几处预留点上,而在一周之后,它们会在不接入神经网络的前提下进行试运行。 群星之间,古老的苍穹站正静静地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巍峨的轨道电梯自行星表面延伸至空间站内环,与轨道电梯相连的交通舱段附近灯火通明,尼古拉斯所带领的工程部队如今已经成功重启了整个空间站十分之一左右的能源组,而这些不断“苏醒”的系统又接连唤醒了空间站的其余部分,一股苏醒的浪潮正在苍穹站内部蔓延,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灯光在苍穹站的远端环带亮起。 在茫茫太空的背景下,这些在黑暗中延伸的灯光宛若环绕星球的灯火长城。 交通舱附近的一处环带内缘,醒目的火花点亮了太空,不断闪烁的粒子射流和附近舱壁上的灯光交相辉映,一台结构怪模怪样的工程机械正用它那仿佛腕足一般的肢体牢牢缠住附近的支撑管,并用其前端状似长矛的结构在空间站的外壁上进行焊接操作,而在这工程机械的“头部”,则可以看到一个用高强度透明聚合物制成的“球壳”,身穿深空作业服的卡珊德拉正坐在里面,她手握操纵杆,紧张地关注着工程机械的工作进度。 片刻之后,焊接光焰渐渐熄灭,卡珊德拉在操作舱内微微舒了口气,随手打开旁边的通讯系统:“我这边焊接结束了,外部固定框架已经连接在指定位置,谁过来检查一下?” 过了一会,座舱内的卡珊德拉看到附近的闸门打开,铁人指挥官爱丽丝从里面飘了出来,这位全身上下都由精密机械构成的女士身上只穿着常服,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备,但她体内的魔力机关撑开了一道闪烁微光的护盾,那护盾在太空中闪耀,抵挡着宇宙中无处不在的高能射线——除了这层护盾之外,爱丽丝不需要任何维生系统。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们的,”看着太空中的爱丽丝小姐启动脚底磁力,一步步朝着焊接点的方向靠近,卡珊德拉忍不住在通讯器里说道,“你们撑个护盾就直接在太空活动了,我们海妖还得依靠防护服,要不就直接在太空里冻住了,变成一片冰雾……” “铁人本就是为了在恶劣环境下执行任务而生,”爱丽丝没有张嘴,她的声音却直接在卡珊德拉的座舱中响起,“我们这一批更接受了奥菲莉亚殿下的特殊改造,附魔之后的仿生蒙皮和内部恒温壳足以应付太空中的极端温度——不过和您现在使用的太空工程机械比起来,这算不上是多先进的技术。” “哈,那还真是多谢夸奖了——我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再度坐着这种东西执行舱外焊接任务,”卡珊德拉笑了起来,随手拍了拍眼前的仪表盘,紧接着又赶紧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被自己拍过的地方,悻悻然地说道,“这些东西都是用仓库里的老古董攒出来的,虽然关键部分用新技术进行了替换改造,但工作状态可跟我记忆中的没法比。” 海妖曾经是个掌握了巨型星舰制造技术的星际文明,尽管她们最终搁浅在这颗原始荒蛮的星球上,但安塔维恩那古老的数据库以及格纳库里仍旧留存着这个强盛文明的上古余晖——为了执行苍穹站修复任务,海妖们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掏了出来,其中就包括已经被尘封了几十万年的太空作业装备,诸如卡珊德拉身上的防护服,以及她正在操作的这种被称作“深空鱼”的小型工程机。。。 当然,这是根据这个宇宙的环境进行过重新设计,利用“魔导技术”进行了本地化处理之后的改版产物,由于设计仓促,它的性能并不如卡珊德拉记忆中那么优秀——原版的“深空鱼”被设计用来维护安塔维恩的生态穹顶,且具有作战机能,它以腕足攀附在星舰外壳上,其功率强大的焊接喷口能够执行装甲板的维修工作,也能在超载之后充当拦截陨石的光束炮台使用,眼前这个……显然不行。 别说用光束炮台来拦截陨石和小型敌对飞船了,它的腕足甚至时不时就会自己卡住,传感器效率也差的令人发指,以至于焊接作业完成之后还需要辅助人员从舱外进行目视验收…… “总比没有强,”爱丽丝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了过来,将卡珊德拉从那些久远模糊的回忆中唤醒,“想想看,仅仅几年前,你们不是还困扰于最基础的能源问题么?而现在您已经能再度回到自己熟悉的岗位上,操纵着这样的机械执行太空焊接任务了——我认为这是相当惊人的进展。” “……你学会安慰人了,爱丽丝小姐,”卡珊德拉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正在工程机械前端检查焊接点的铁人指挥官,“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只知道‘任务’与‘指令’两件事……” “我安装了较为高级的情感模拟以及学习模块,以适应与异种族配合执行任务的情况,”爱丽丝一板一眼地解释着,“另外,作为第一个……更正,作为第二个脱离铁人网络独立运行的铁人,我的活动记录将成为后续型号改进升级的重要参考,因此奥菲莉亚殿下为我开放了许多权限,这允许我的心智像戴安娜那样成长。” “……女王说过,每个文明都有自己值得骄傲的技术,我就觉得你肚子里那个心智核心很惊人。”卡珊德拉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随后便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的风景。 在一片苍茫的星空背景下,她看到苍穹站的环带内侧如一道微微向上翘起般的钢铁大地般向着远方无限延伸,银灰色的钢铁泛着冰冷而坚硬的质感,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这道钢铁大地两侧,仿若探向星海的眼睛,而在那些灯光、钢铁与星空的背景之间,她又可以看到四五处正在闪耀的光芒,那些光芒忽明忽暗,在空间站内环熠熠生辉。 那是其他正在执行焊接作业的工作小组,是她的深海姐妹,以及巨龙、铁人朋友们。 每一个闪烁光芒的地方,都意味着一处“挂载点”,而每一个“挂载点”,都意味着一处“广播装置”。现在轨道升降机正在将第一批工程组件以及前来支援的工程人员送入太空,而在不久之后,还会有数量更多的人员、物资被送入苍穹,那些工程组件会被固定在苍穹站古老恢弘的钢铁壁垒上,等到行星护盾从大地上升起并在太空中合拢,苍穹站内环的广播阵列便会与母星屏障接触,形成史上规模最大的数据交换系统。 随后,神经网络将与这道“行星护盾”完成最后的连接,尘世众生的心智将化作一道名为“母星屏障”的坚韧壁垒,并昂然迎战这个宇宙最原始也最深沉的恶意。 卡珊德拉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她抬起头,洛伦青翠的大地与湛蓝的海洋正静静悬浮在操作舱上空,轨道升降机的外层管壁遥遥指向行星表面,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那大地上的一切都已经被融入蓝色和绿色的背景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国与国、城与城。 但是卡珊德拉知道,此时此刻这颗星球的工业机器已经轰然开动,凡人们正在自己的摇篮外铸造一座野心勃勃的巨城——自上古时代起,自原始人用石块和泥土筑起第一道围墙,自国王用钢铁和砖石浇铸起他们的城堡,直至今日洛伦联盟筑起这道母星屏障,尘世众生筑墙以求存的努力便从不曾止步。 凡人很脆弱,脆弱到了一场大风、一场烈火、一次疫病便有可能夺走成百上千的生命,也是因为这份弱小,他们才不得不拥抱神明,以期在艰难险恶的尘世中求得心灵的安稳,他们蜷缩在高墙之后,以期能抵挡荒野上的寒风猛兽。 但众生就是这样在弱小中一步步走来,终于走到了和他们创造出来的众神并肩的位置,走到了在群星间举目四顾的高度。 然后,面对群星间更深沉的黑暗,尘世间更大的恶意——为生存,他们又筑起更高、更大的墙垒,他们再次蜷缩在高墙之后战战兢兢,等待末日降临,他们不一定会生存下来,但如果他们生存下来了,那么他们的目光一定还会投向更远处,直至新城筑起,直抵群星尽头。 卡珊德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让她忍不住轻声自言自语:“弱小者不懦弱,则弱者永生;强大者无节制,则强者无存……” “您在说什么?”正在验收焊接点的爱丽丝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工程机械的座舱,“听上去不像是洛伦大陆的谚语……” “是我家乡的一句话,”卡珊德拉解释道,“意思是弱小的生物如果能直面自己的弱小并克服懦弱所带来的恐惧,便可以长久地生存下来,而强大的生物如果不加节制肆无忌惮,便迟早会消失在更大的危机中——这是我们上古时代一位智者说过的话,那时候我们在海床上艰难生存,全靠着生命力和恢复力比较强来应付强大的深海掠食者。” “海妖……弱小?”爱丽丝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你们海妖也会被掠食者威胁?还有比你们更强大的掠食者么?” “我们可不是什么掠食者,我们可热爱和平了,”卡珊德拉笑了起来,“而且我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可是一个相当弱小的种族,别说制造出能在宇宙中航行的飞船,就连海面上是什么样都没见过,而那时候我们眼中最可怕的深海掠食者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些海兽罢了,后来我们都把它们养在保护区里……” “有趣的数据,我要记录下来,之后上传至铁人网络,”爱丽丝若有所思地听着,随后摇了摇头,“不过现在还是专注于任务吧,卡珊德拉小姐,焊接点已经检查完毕,各项指标符合设计需求,我们可以执行下一项工程任务了。” “工作工作,”卡珊德拉拍了拍脸,迅速提振起精神,“接下来是哪个区域?” “稍等,我将资料发过去……” …… 塔拉什平原,深蓝之井冲击坑边缘,一座规模颇大的建筑正在紧张施工——尽管此刻它还只有一大片工地以及一大堆如骨架般伫立的框架,但仅从这些东西的规模,便足以让人推测出它将来宏伟的模样。 强有力的工程机械在工地上轰然运转,直接从深蓝之井接驳出来的能量管道在转换之后为工地上的所有设施提供着不限量的澎湃能源,身穿工程制服的塞西尔人在那些钢铁机械之间往来忙碌,工地入口的围墙上则悬挂着大幅的布幔,上面用人类通用语书写着一行大字: “母星屏障地面控制中心” 一个纤瘦的身影静悄悄地站在工地附近的一处高台上,眺望着那紧张繁忙的施工现场。 这个身影金发披肩,身穿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在刚铎时期曾颇为流行的宫廷洋装,其面容精致如同人偶一般,她站在寒风之中,将整片工地尽收眼底,而在她身后数米外便立着一排铁人士兵,这些铁人士兵在风中纹丝不动,如雕塑一般。 在过去的数百年中,奥菲莉亚从未离开过自己那座“末日地堡”,尽管她以“化身”的方式踏遍了废土之外的所有人类国度,却从不曾踏上就位于自己头顶的塔拉什平原,即使是在塔拉什战役结束之后,她在高文的建议下制造了一具真正属于自己的“躯体”,这具躯体也基本上只在地底活动。 今天,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体”离开地底要塞,亲自踏上这片土地。 源自历史上那位真正的奥菲莉亚公主的记忆在矩阵中静静流转,那记忆中还留存着这片土地昔日的风景,那风景中有着巍峨的城市,广袤的田野,在天空飞行的魔力机关以及高耸入云的法师塔群,但这一切早已消失在七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奥菲莉亚矩阵以自己的眼睛所见的,是另一幕凄凉却又壮阔的画面。 旷野荒芜,但无数高耸的能源设施正拔地而起,旧城消逝,但用于庇护这个世界的母星屏障指挥中心已经奠基,曾经被充能云层覆盖的天空现在恢复了晴朗,尽管再也看不见从云层中穿梭的魔法飞毯和魔力飞舟,可她能看到如城堡般的戈尔贡飞行堡垒和护航编队正在云端巡航。 还有提丰帝国的狮鹫和白银帝国的巨鹰在低空对着骂街。 倒也是一番风景。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模拟” 一座新的控制中心正在塔拉什平原腹地被建造起来,这座控制中心与地底的奥菲莉亚矩阵直接相连,全新设计的信息传输系统与刚铎年代遗留的先进计算阵列相互配合,将足以用来处理庞大的计算任务——这包括对深蓝网道中大量符文石节点的信号收发,包括对星球上空能量环流的实时掌控,也包括对母星屏障和神经网络之间海量数据交换的处理。 但塔拉什平原中心这座控制中心并非母星屏障唯一的“大脑”,在索林平原以及精灵王庭,还另有两处备用控制中心也即将开工,这些控制中心都具备完整的机能,并依靠神经网络彼此协调,而神经网络本身的分布式结构又确保了所有的通讯信道都能同时维持数倍的冗余链路,这便可以确保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下,哪怕一座或两座控制中心遭受重创完全离线,母星屏障的运行都不会停下。 奥菲莉亚静静地站在控制中心旁边的一座平台上,她的双眼看着眼前紧张繁忙的工地,但她头脑中并行处理的线程却不只关注着眼前这一处的风景。 深蓝之井冲击坑中心深处,那能量澎湃的古老涌源地下,一道竖井笔直地探入地底,越过层层装甲、岩石、泥土与附魔屏障之后,竖井的尽头便是一处大型的实验设施。 这偌大的实验室被数道球壳般的屏障包裹,厚厚的泥土和岩石让它远离了地表的智慧生物,实验室内,一座座仿佛黑曜石方尖碑的大型设施整齐排列着,共同围绕着房间中心的一片圆形平台,这一幕就仿佛某种诡异的祭祀场,仿佛无数沉默无言的黑石神官在围绕着平台上一个看不见的神灵——然而这诡异如某种邪教现场般的设施,却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先进技术的结晶,是洛伦凡人窥探魔潮真相的“眼睛”。 魔潮模拟装置,奥菲莉亚矩阵最大胆的造物——七百多年前,一道微弱的魔潮“前颤”掠过这颗星球,就如风暴边缘的一缕气流般扫过当时的刚铎帝国,但即便只是一缕微弱的“气流”,它也拥有足以毁灭当时一季文明的威能,在这危机面前,圣光之神引爆了深蓝之井,以自身人性湮灭以及刚铎半数以上人口灭绝为代价挡住了那次“前颤”,并留下了以塔拉什平原为中心的无边焦土。 而在这焦土深处,一组在大爆炸之后仍然坚持运行的感应器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份宝贵的遗物——它在那缕气流中记录下了魔潮的“影子”。 诺依人手中拥有先驱族群留下的遗产,他们知道如何建造心智统一场,也知道如何观测魔潮来获取统一场的“校准参数”,但他们手中从未真正“掌控”过魔潮的样本,因此他们也无从验证手中的技术是否真的可以奏效;洛伦联盟没有这样的先驱族群,也没有观测魔潮的技术,但联盟有这份宝贵的样本,那么这二者结合呢? 洛伦人可以在魔潮到来之前,在实验室里就先行确认心智统一场到底是否有用,甚至可以对这套系统进行二次校准和修正——这是连诺依人的“先驱”们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一阵轻微的机械摩擦声从实验室大门方向传来,那扇沉重的隔离闸门向两旁缓缓滑开,一个纤瘦的金发身影走进了实验室——她有着与地表那个“奥菲莉亚”完全一致的容貌,甚至连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都毫无区别。 这正是奥菲莉亚矩阵激活的另外一个躯体,而与之类似的躯体还有十几个,这些“化身”在地底要塞和地表建筑群各处分布,同时处理着奥菲莉亚矩阵所需面对的大量任务,虽然从效率上,这些需要矩阵实际操作的化身和当初的铁人士兵比起来其实也没提高多少,但…… 奥菲莉亚已经开始渐渐喜欢上这种“亲自操作”的感觉了。 “全系统正常,”走进实验室的奥菲利亚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如同仪式现场般整齐排列的黑色方尖碑设施,水晶质地的眼球中飞快地流过了一串参数,她对着旁边的空气开口,同时开始向实验室里的系统下达指令,“过滤墙就绪,观测单元状态良好,即将开始第136次模拟测试。” 实验室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那些沉默的黑色方尖碑仿佛突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唤醒,来自深蓝之井的澎湃能量被注入到这些特殊制造的场效应发生器内,并开始在它们之间跳转、共鸣,天花板上的灯光似乎闪烁了几下,但实际上那些灯光所释放出的光芒始终恒定,只是强大能量汇聚导致光线的传导有些异常——奥菲莉亚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些方尖碑,从肉眼上(虽然她的眼睛不是肉眼),实验者是根本看不到那些黑色装置有什么变化的,也看不到它们之间生成了什么东西,但她知道,整个系统已经启动,并开始按照预设程序运行了。 七百年前那个坚持运行至最后一刻的感应器所记录下来的波形数据已经被重新编译并注入系统,复数方尖碑所形成的场效应阵列将以此数据为蓝本,将深蓝之井的魔力转化成类似魔潮的“波动”并向实验室中心的平台聚焦,当能量达到一定强度且震荡波形完全符合,那里就会出现她想要的结果:以凡人之智,模拟出这个宇宙最原始的一声啼哭。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实验室中响起,那是高文的声音:“现在情况如何?” “系统平稳运行,方尖碑阵列传回的数据显示‘起振’已经成功,”奥菲莉亚表情平静地汇报着,“但肉眼无法观察到任何现象,实验室中心‘焦点平台’看上去十分平静。” 她什么都看不到,但这才是正常的——魔潮本就是肉眼无法观察的事物,只有观察者被自身的观察者效应吞噬才能从侧面证明它的存在,严格来讲,魔潮对于尘世众生而言更像是一种“导致结果的自然现象”,是一种无形无质的“因素”,因此哪怕这里的实验成功了,平台上也什么都不会出现。 除非这时候放一个可怜的测试者站上平台,看他是否会突然被看不见的事物撕碎或被错误的自然秩序抹除。 如果是这座实验室建造之初,要观测实验结果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但事实上现在奥菲莉亚和高文有了新的选择——这新的选择来自诺依文明。 “启动观测单元吧,”高文的声音从实验室一角传来,“让我们首先验证一下诺依人的‘魔潮观测装置’管不管用。” 奥菲莉亚点了点头,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矩阵便已经直接通过内部信道向实验室传输了新的指令,另外一阵嗡鸣声从厚重的隔离墙深处传来,片刻之后,实验室对面的那堵墙壁突然开始向两旁退去,而墙壁对面的庞大装置渐渐显露真容。 魔潮无法直接用肉眼观察,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真的在宇宙中来无影去无踪——诺依人发来的资料启迪了洛伦人,让高文和奥菲莉亚等人知道了像恒星那样蕴含强大魔力的天体其实是可以和魔潮产生“交互”的,就像水流在流经石块时会产生乱流,宇宙空间里那些强大的“魔力焦点”也能在乱流中映出魔潮的真实姿态。 这个过程就像一片漆黑的房间中镶嵌着无数星星点点的镜片,而这些镜片里会映照出某个无形猛兽一闪而过的身影。 诺依人以此原理制造出了“魔潮观测装置”,用来抓住魔潮的尾巴——而在拿到魔潮观测装置的蓝图之后不久,高文与奥菲莉亚矩阵就知道他们所面对的难题也有了解决办法。 当然,以凡人目前的力量不可能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恒星那样的“焦点”,而且真正的魔潮观测装置规模庞大,甚至需要用一座先祖之峰来充当“起振焦点”,这种庞大装置也不可能塞进实验室中,可从另一方面,高文与奥菲莉亚也不需要在实验室里造个真的恒星和一个完全体的观测透镜——他们只需要验证这个过程是否成立,验证模拟环境下是否真的产生了魔潮,而观测装置又是否能记录下它的蛛丝马迹,以及模拟出来的“心智统一场”是否能对该系统产生屏蔽作用即可。 由于实验室环境中模拟出来的“魔潮”并未真的扫过任何自然天体,也没有携带来自宇宙深处的信息,这个过程显然也不用担心会刺激到神明。 那堵厚重的墙壁完全打开了,最先映入奥菲莉亚眼帘的,便是对面一间灯光昏暗的大厅,以及大厅中央高高隆起的球状结构,那结构呈暗红色,周围聚拢着大量机械结构,又有无数管道、晶格与之相连,看上去狰狞怪异。 在这套狰狞怪异的机械球周围,则可以看到一圈呈圆环排列的设备群——那正是一套小型的“魔潮观测装置”。 为了尽可能增加读取数据的成功率,奥菲莉亚甚至把“模拟恒星焦点”直接放在了观测装置的中心,放在理论上应该是起振焦点的位置。 这样,当实验装置启动之后,位于中心的模拟恒星焦点就将向外释放出均匀的魔能力场,而周围的观测装置会开始不断记录整个实验区域内的魔力参数。 理论上每个感应器所读取到的数值应该是完全一致的。 但如果魔潮震荡真的出现了,那么这些感应器所记录下的数据就会出现对应的偏移——哪怕魔潮模拟阵列位于感应器环外部,这种偏移也会出现,这就是魔潮与魔力焦点之间的“抵近扰动”。 虽然那些小型的感应装置无法像真正的魔潮观测装置一样记录下太多参数,但它足以在能量焦点出现之后辨别出实验室中心平台上哪怕最最细微的异常波动,这个数值可能很小很小,和真正的自然伟力比起来渺小的如一缕微风,但奥菲莉亚与高文的要求不高——他们只要它“存在”就好。 “拟态焦点正在充能,”奥菲莉亚注视着对面大厅中的设备阵列,看到那机械圆球正在渐渐亮起,其暗红色的晶格结构中仿佛正充盈起灼热的焰流,原本灯光昏暗的大厅也被这红光照亮,竟如烈焰地狱般阴森可怖,而在圆球周围,那环状排列的观测器也在逐一点亮,并开始记录环境参数,“观测阵列开始聚焦。” “……希望这真的奏效,”高文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不放心,“和真正的恒星以及完整的观测装置比起来,我们在实验室里建造的这套东西规模太小太小了。” “但从原理上一切都是可行的,”奥菲莉亚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永远平静,“而且从另一方面看,真正的恒星虽然规模庞大,可它和观测装置之间的距离却是个天文数字,实验室里的模拟装置或许规模很小,但它并不需要去感应一个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的目标——数据源与最近的感应器之间直线距离甚至只有二十米,这足够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理论上是足够了,怕只怕数值偏移甚至低到了我们的测量精度之外……” “那我们就只能造个更大的实验室,造一套更大的模拟观测装置,”高文说道,“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把模拟魔潮的设备放在空间站上,然后在设备启动之后用先祖之峰的感应器阵列对着太阳或‘奥’照射——可惜这样太容易引发众神失控了。” “不是容易,是一定会引发失控,”奥菲莉亚摇了摇头,“实验过程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放在大气层外,这是绝对的限制——但诺依人那边倒是没有这个限制。” “……如果我们这里的实验始终不能成功,就把数据和对应装置的蓝图发给诺依,”高文那边短暂沉吟,沉声说道,“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在太空里完成这个流程。” “这确实是个办法,”奥菲莉亚慢慢点了点头,“只不过……” 她突然停了下来。 精致如同人偶的她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实验室对面的那间大厅,那些整齐排列的感应器此刻正在无声运行,但在她的另一重视野中,却可以直接看到那些感应器用数据所勾勒出来的“图景”,在那幕图景中,她看到人造的“恒星焦点”周围正释放出一片均匀的力场云雾,而在这片“云雾”的边缘,在指向魔潮模拟装置的某个“点”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尖峰”。 有三个感应器几乎同时传回了与其他感应器不同的参数,偏差值最大不超过十万分之一——但这切切实实地告诉奥菲莉亚,实验室那些静默排列的黑色方尖碑中间,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不可知,不可测的东西,正在凭空影响着隔壁大厅里那个人造的“模拟恒星”,并在其释放出的能量场中留下了一道鬼魅般的投影。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启程之日 在接下来的整整半分钟里,奥菲莉亚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实验室中心的那座平台,那座被一系列黑色方尖碑围绕着、仿佛某种诡异仪式祭台一般的平台——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数据在传递着一个清晰的信号: 那座空荡荡的平台上,此刻已经诞生了一个无形的噩梦,一个被凡人之力束缚在现实世界的毁灭化身,多重力场叠加成了这个毁灭者的躯壳,强大的深蓝魔力束缚着它在现实世界的状态,它此刻正在波动的涟漪中舒展着自己新生的肢体,而它的一次舔舐,便足以让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智慧生物都瞬间死亡。 如果此刻走上那座平台,会发生什么?观察者效应失控的瞬间是什么模样的?自己会在死亡前的最后一秒里看到这个宇宙的另一番面貌么?还是会瞬间失去理智,并在疯狂中步入灭亡?自己能短暂触碰到魔潮的“边界”么?还是会自始至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奥菲莉亚矩阵的虚处理线程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些离奇而又惊悚的想法,就如人站在万丈悬崖前,心中浮现出恐惧的同时却也会冒出向前纵身一跃的冲动,这种飞蛾扑火般的可怕念头足以令人颤栗,但实验室中的奥菲莉亚却只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她表情平静地注视着房间中央的平台,并将计算矩阵中那些不必要的“念头”逐一关闭,与此同时,她听到高文的声音传来:“发生什么情况了?你那边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实验成功了,”奥菲莉亚在片刻迟疑之后说道,“有三个感应器传回偏移数据,显示受到了一个极近距离下的未知扰动,那或许就是我们尝试模拟并捕捉的‘魔潮’。” 通讯装置对面沉默下来,奥菲莉亚看不到高文此刻的表情,她那具位于帝都的代用躯壳此刻也没有在高文身边,但她能想象到自己那位值得信赖的盟友这时候脸上会是怎样的模样,那想必混杂着极大的惊喜和谨慎——片刻之后,她才听到对方沉稳的声音响起:“一次数据尚不足以证明什么,我们需要多次复现。” “是,我已经在重新设定实验室的各系统参数,”奥菲莉亚十分冷静地说道,“之后我会将这个实验再重复七次,并在最后一次测试之后检验心智统一场是否有效,所有测试数据会同步发送至帝国魔能技术部以及联盟魔潮对策办公室,如果您认为没问题,之后我会再整理一份资料发送至索林巨树,由解星者们编译并发给诺依星。” 通讯器对面高文传来的声音仍然沉稳有力:“很好,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希望在路上就能收到你的好消息。” 奥菲莉亚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您那边已经准备出发了么?” “许多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国内事务那边有赫蒂他们,神权理事会有你和莱特亲自坐镇,诸神那边有阿莫恩负责接洽,我也该赴我的约了,”高文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带了一点笑意,“让一位古神等待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更何况那位古神的脾气貌似还不怎么好。” “……我可一点都没感觉到您对那位古神有丝毫敬畏之意,”奥菲莉亚那精致如同人偶般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但不管怎么说,祝您一切顺利,希望您尽快平安返回。” …… 结束了与深蓝之井的通讯,听着魔网终端低沉的嗡鸣声一点点归于平静,高文轻轻舒了口气,向后靠坐在自己的高背椅上,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正照射在他面前的书桌上,让桌面上的诸多陈设泛出一种朦胧而温暖的辉光。。。 他在那微光中轻轻眯起了眼睛——尽管寒冬的气息还没有完全远离这座北方国度,但他仍旧仿佛从这缕阳光中感受到了令人舒适的温度。 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书房中,琥珀的身影从一道暗影裂隙里钻了出来,一边往外钻还一边嚷嚷着:“准备好了没?差不多该出发……诶?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啊?发生什么好事了?” “奥菲莉亚矩阵那边的实验成功了,”高文看琥珀钻到一半,他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我们成功在实验室中模拟出了魔潮波动,并将其束缚在了力场中心。” 下一秒发生的事情正如高文所料:琥珀“妈哎”一声便从暗影裂隙里掉了出来,跟条咸鱼一样在地板上扑腾着,好半天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上表情气急败坏:“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吧!非等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跟我说这个!你知道这消息……奥菲莉亚那边真的成功了?!” 她前边还在急赤白脸地嚷嚷着,但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把话题转向了那惊人的消息,紧接着她就好像自行忘掉了刚才掉在地板上的耻辱(也可能这货根本没有“耻辱”这个概念),三两步便蹭到书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桌后面的高文:“她真的成功了?这种……按你的说法,焊雷管锯灯泡一般的项目,真成了?!” “原理上并不复杂,最艰难的部分是如何在确保存活的前提下获取魔潮的原始读数——而这一步在七百年前便以世间最强盛的帝国一朝崩溃以及一位神明人性湮灭为代价完成了,留给我们的,是一份只需要按部就班操作即可得到硕果的遗产,”高文表情平静地看着琥珀,尽管他刚才收到消息的时候也颇为激动,但此刻顶着一张冷静的面孔看别人目瞪口呆仍然是一种奇妙的享受,“奥菲莉亚在实验室里还原出了魔潮,尽管我们无法直接观察到它,但现场的设备用数据侧面证实了它的存在。”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后续仍需要数次复现以及变换条件之后的验证,我们必须彻底排除设备误判的可能性,所以现在还不到把庆功用的红酒取出来的时候。” “……妈耶!!”琥珀憋了半晌,最后只憋出这么一句,然后又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又紧跟着说道,“那现在呢?模拟出来的魔潮不会发生泄露吧?虽然整个实验设施都被埋在地底了,但那玩意儿毕竟是魔潮……”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暗影突击鹅,他知道对方是有点兴奋过头了,以至于一句话里有这么多常识错误:“我得纠正你一件事:我们模拟出了魔潮,但那并不是某种……可以从容器里‘溜’出来的实物,严格来讲它只是一个不断震荡的力场,而且需要依靠强大的能量不断补充才能维持稳定。所以那东西根本没有‘泄露’一说,它只能在力场生成阵列中心待着,哪怕往外偏移了几毫米,它自己都会因为力场失焦而消散掉。 “其次,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实验必须由奥菲莉亚矩阵去完成,而且中间不允许任何外人插手么?甚至连我自己,以及我最信任的专家们都不可以靠近塔拉什平原地底实验室——就是因为魔潮极有可能对实验者的心智产生影响。观察者效应失控是魔潮的主要力量,但不一定是它唯一的力量,从其生效机制判断,心智易受影响的普通人在实验装置周围存在失控的可能性。 “可是奥菲莉亚矩阵能把这个概率降到最小。 “必要的情况下,奥菲莉亚矩阵可以通过远程关闭自己的一具身体或直接删除自身的部分线程来终止实验,甚至可以用物理熔断的方式抛弃一部分受到污染的计算节点来避免心智出问题,这都是我们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虽然这仍不能确保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最起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奥菲莉亚矩阵可以让这个项目的安全性拉到最高。 “所以你就不要担心有的没的了,我们还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尘世黎明号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是吧?” “啊……好吧,反正这种专业领域的事情你一向比我懂,”琥珀挠了挠后脑勺,总算是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开来,“尘世黎明号已经抵达北岸城区上空了,还有一架皇家龙骑兵正在政务厅那边待命,一会咱们两个就坐那个前往尘世黎明号,然后出发去紫罗兰。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确认要开着一座空天要塞去赴夜女士的约?这会不会显得有点……过于武德充沛了?” “根据我的判断,夜女士可能喜欢武德充沛的画风,”高文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而且第二点,将尘世黎明号移动到紫罗兰岛上空也有许多便利之处——我们对那座岛屿的探索已经进行到一个节点,目前小股探索部队所能做的事情差不多也到极限了,后续如果要对那片异境展开更进一步的行动,就有必要建立更可靠的后勤补给和安全环境。 “另一方面,反正尘世黎明号最近也完成了全国巡航任务,在索林平原上空停着也是停着,不如干脆挪到北边外海去,省着贝尔提拉整天跟我念叨影响了她的光合作用,头上叶子都掉了……” 高文这边解释着自己决定直接搭乘尘世黎明号前往紫罗兰赴约的理由,但他心里其实还有些话没说出来:紫罗兰岛现在是一片荒芜异境,但那么大一块地方迟早是要探明白的,夜女士反正也不要它了,它离塞西尔又近,早点过去拍个基地兴许还能拿个宣称什么的,哪怕拿不了,提前占一块也不亏——那地方又不像刚铎故土存在历史争议和敏感问题,我派个空警船过去保护我方探姬不过分吧? 他这些话没说出来,可琥珀是什么人物?那是从人祖坟旁边过都要撬开棺材盖看看里面什么馅儿的贼祖宗,更何况还在高文旁边跟了这么多年,高文这边咳嗽一声她都能连分段带标点地把塞西尔大帝没说出来的骚话给整理清楚,哪能想不到对方开着空天要塞去赴古神之约的心思是什么? 但她也不点破,反正这事儿高文跟提丰那边应该也是通过气的,联盟三大帝国高层那点小默契和暗搓搓的交易向来不少,她作为情报总扛把子,哪怕没有直接经手也能嗅到些气味,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摆了摆手:“行吧,你理由充足,那咱们出发……” 说到这她又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什么般拍了下脑门:“啊对了,我还忘了件事儿,有人让我给你递张纸条。” 在高文有些疑惑的视线中,琥珀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最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过来——说是纸条,这东西的材质却显得有些古怪,不像是高文所知的任何一种纸张,倒有些像是坚韧的布料或橡胶,而那上面则有着清晰锐利的字迹: “出门必不出事,出事必有出路,灾厄远离,家宅安宁。” 高文一脸懵逼,抬头看着琥珀:“……这什么意思?” “诅咒女神写的,托阿莫恩捎给你,”琥珀耸耸肩,“据说是在众神的强烈要求下写的,她本人其实没这个意愿……背面还有字呢。” 听着琥珀的话,高文脑海中反应了一下才对上号,他回忆起了上次与诸神会面时在集会场边缘那位坐在巨石上的,黑纱黑裙气质阴沉而且不苟言笑,同时反应好像有点迟钝的女神(也不知道是生性如此还是被打的),接着才把手中纸条反过来,看到上面果然还有字: “反向诅咒没有用,功利祝福不可取,我其实也没有干涉命运的能力,我跟他们说了,但他们不听——姬兹娜。” 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高文瞅了半天才看清楚:“所以你们要自己小心——这句刚才忘加了。” 高文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诅咒女神可能确实是被打坏了脑子…… “知道咱们两个就要出发去赴古神之约,诸神似乎都很……关注,”琥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高文从愣神中唤醒,“其实他们还打算送行来着,但讨论了一下发现实在没有可行性,想送个礼物吧又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于是就把诅咒女神推出来给写了个护身符。我也觉得这事有点怪,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心意是吧,你就收起来吧。” 高文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神TM诅咒女神给写的护身符!这句话写在文法考试的试卷上,换个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当场就得给你扣三分好么? 但这想法也就是在心中过了一遍,他最后还是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把那“护身符”认认真真收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众神在挣脱了神性束缚之后办的第一件“人事”。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收好护身符之后,他又随口问了一句。 “他们按照约定在忤逆庭院中集会,这时候应该正上军火保养课呢,要过去看一眼么?” “……不了,”高文略一思考,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有他们的事要做,我们有我们的。出发吧,我们去紫罗兰。”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弥尔米娜的“规划” 瑞贝卡有许多“学生”。 尽管她总是给人一种不够稳重、思维跳脱、头脑硬朗的印象,甚至连高文都经常用“铁头娃”和“傻狍子”之类的词汇来形容他这个令人头疼的后裔,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瑞贝卡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 作为魔导技术的重要奠基人之一,她是帝国魔能技术部的部长,同时也是许多技术团队的导师与顾问,杰出的青年研究人员将她视作榜样,德高望重的老学者也折服于她惊人的思维和在符文逻辑学、数理、机械等领域的天赋,她平常生活里确实是个嘻嘻哈哈而且脑壳梆硬的傻姑娘,但她同时也是一手培养起了魔导时代第一批技术专家的“帝国最高技术导师”,这一点无人可以否认。 时至今日,瑞贝卡那些杰出的学生们已经分布在帝国诸多重要部门,其中一半左右为帝国的现代军备研发贡献着力量,另一半则致力于技术的普及化、前沿技术的探索以及理论研究领域,其中又有佼佼者成为了帝国另一位“最高技术导师”詹妮的助手或门徒,从某种意义上,今年只有二十多岁的瑞贝卡也算是“门下弟子无数”的典范了。 但即便如此,她今天要面对的“学生”也仍然是她所有学生中最特殊的一拨。 忤逆庭院,金色橡树的光辉边缘,黑暗旷野与庭院苗圃的交界处,那偌大的“诸神黄昏集会场”再次聚满了伟岸而圣洁的身影,这些从各自神国赶来的伟大存在此刻正老老实实地坐在集会场各处,还是按照上次他们前来聚会时的坐席分布,而在这些伟大存在的视线焦点之处,则有一个新修建的高台正伫立在微光中。 那高台以钢铁打造,边缘安装了大功率的投影系统,高台左右各垂下一道大幅布幔,上面用洛伦通用语写着两行大字,分别是“以诸神黄昏,换尘世黎明,一切为了文明存续”以及“努力学习提高自我,用知识改变命运”,而一个娇小的身影则站在这高台顶上,正看着集会场上那一个个巨大的身影有些发愣。 高台上的正是瑞贝卡,她来到这里是因为一个特殊的任务——家里的老祖宗让她来这儿给众神扫个盲,主讲两大内容,一个是炸弹怎么来的,一个是众神怎么没的…… 在上次集会时,高文与众神已经敲定了用凡人武器协助众神之人性半身的“诸神黄昏计划”,但仅仅把那些武器送到神国是远远不够的,诸神的人性半身们还得搞明白那些东西该怎么用、怎么安全保管才行,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普通的、没有接触过现代武器的凡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可具体落实下来,谁能给众神上这个课?这可是个大问题。。。 这个人必须绝对可靠,要防止消息泄露,这个人必须了解现代武器,尤其是了解各类爆炸物的基础性能,这个人还要有对应领域的丰富经验,尤其是意外事故的处置经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还必须有极其坚韧的神经,要能够坦然站在众神面前给这些伟大的存在们上课,要在这庞大的压力面前不出一点错误。 高文想了半宿,脑海中浮现出了瑞贝卡的铁头——这姑娘完美地符合所有要求,所以她就被送到这儿了。 但事实证明,哪怕是瑞贝卡这样神经敦实的姑娘,一下子要给众神上课的时候也会有点发愣,她倒不是畏惧神明或紧张到开不了口,而是这些体型动辄跟房子差不多大小的身影实在跟她往日里熟悉的“学生”不太相符……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许困难对她而言也不难克服。 “我就不多自我介绍了哈,你们应该已经听我先祖和阿莫恩先生说过了,”憋了半天之后,瑞贝卡终于调整好了心态以及适应了站在高台上与众神交谈时独特的“视角”,她环视周围一圈,脸上浮现出乐呵呵的笑容,“你们直接叫我瑞贝卡就行,我来这儿主要是给你们普及一下凡人现代武器的基本原理和保管常识,我尽量讲的浅显易懂一点,有不明白的你们也可以随时发问。” 众神闻言纷纷颔首以应,尽管他们在千百年甚至更久远的岁月中都被万民膜拜,然而此刻面对一个如此娇小脆弱的凡人“老师”,他们仍旧能拿出足够诚恳尊重的态度,春之女神芙洛拉则是距高台最近的一个,她举了举手(这个提问前的示意动作是她从信徒的思维中了解到的):“我有个问题——那些东西怎么保管也需要学的啊?不是堆在神座周围等着引爆就可以了么?” “当然不可以!”瑞贝卡一听这个顿时使劲摆了摆手,“不管是炮弹还是炸弹,那都是有保管期限和保存条件的,魔导技术制造出的武器威力虽然巨大,但保存寿命与存储条件也有特殊的限制,处理不当的话轻则失效,严重的甚至会有误爆风险,更何况你们要把这么多爆炸物堆在神国并把它们都塞在神座周围保持随时可引爆的状态,这个过程一旦操作不当,你们自己说不定就跟着没了……” 一边说着,瑞贝卡一边随手激活了高台周围的全息投影,同时又弯下腰从旁边的“教具箱”里抱起了一枚炮弹,把它举起来给众神展示着:“就比如说这个吧,这东西的引信是分离式的,就是为了安全,而如果想要保持引信安装的前提下……” 瑞贝卡的讲解声开始在整个集会场上空回荡,诸神无不侧耳倾听,这一幕多少显得有些诡异荒诞,但在集会场的边缘,阿莫恩看着这样诡异的场景却不禁流露出一缕微笑——尽管普通人很难从他那张鹿脸上看出表情来,但此刻正通过远程通讯与阿莫恩交谈并关注着集会场上情况的魔法女神弥尔米娜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笑着的。 “你心情不错啊,”阿莫恩旁边的魔网终端上空,弥尔米娜语带笑意地说道,她身后的背景正是位于先祖之峰深处的“观测者密室”,而她身下则是那华丽到有些夸张的黄金王座,这让这位魔法主宰的画风看起来也有点怪——但和此刻集会场上的景象比起来,这点画风问题倒显得无足轻重了,“是因为全场只有你不需要听讲,所以看其他‘同僚’们还得认真上课感觉心中暗爽么?” 听着对方这明显调侃的话语,阿莫恩却只是淡然微笑着,目光深邃地看向了瑞贝卡站立的高台以及高台周围的众神:“对啊。” 他这一下反而把弥尔米娜给弄的有点发蒙,后者嘴角抖了两下才说出话来:“……你承认的倒是痛快,你就不怕现场的后辈们听到这话影响了你的形象?好歹是这一季最古老的神明……” “问题不大,我离得远,”阿莫恩很认真地说道,“而且他们都认真听讲呢,这种事关自己生死存亡的课,谁还有空关心我这个已经离岗的在旁边嘀咕什么。” 弥尔米娜嘴角再次抖了抖,接着才随口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你还多出三个女儿?” “你是说丰饶三姐妹?”阿莫恩眼皮跳动了一下,语气紧接着便有点古怪,“你从哪听来的,怎么就‘三个女儿’了——那都是她们自己胡乱分析的,她们刚从神位下来明显过于亢奋了,而且那个芙洛拉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弥尔米娜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你就承认了吧,多出三个女儿不是挺好的么,做咱们这行的一个个都是天生孤寡,可以有几个亲人——哪怕只是主观概念上的‘亲人’,也是一件值得宽慰的事。回头我这边忙完了给她们三个带礼物回去,高文那边不是之前还讨论过达成‘最终秩序’之后是不是要给众神办居民登记么?到时候顺便把户口给她们上了……” 阿莫恩就觉得这个话题眨眼间便朝着诡异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不得不在对方飚到更诡异的领域之前赶紧拉住:“停停停,你说的这些过于遥远了,而且这么异想天开的东西你多少也得那三个商量一下……还是不谈这个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呗……圣山上现在已经没有普通的‘居民’了,一切都已经让位给联盟工程部队,山脚下那座圣盔城如今规模已经扩大了将近两倍,城外的临时营地与生产设施一直绵延到森林边际,我可以看到平原上已经立起塔群,感应器阵列环的基础结构现在已经能看到雏形,那是一个非常惊人的结构……言语难以形容。而且……” “而且什么?”阿莫恩好奇地问道。 “老鹿,你看过星空么?不是说扫视一眼那样,而是真正投入地、忘我地仰望一次星空……” “看过,”阿莫恩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当年撞空间站的时候看的,那时候还没跟思潮做切割,差点把自己看疯了——不过当时想着反正也死定了,死前至少看一眼外面是什么,就盯着看了一会,至今印象深刻。” 弥尔米娜似乎对阿莫恩的回答有点无语,过了片刻才无奈回应:“对啊,我差点忘了,你还有这番壮举来着……那星空中最令你记忆深刻的是什么?你还有印象么?” 阿莫恩没怎么想便随口答道:“重型飞弹和攻击机的尾焰啊,眼前一花的功夫‘咣’就砸脸上了,身上还多了十七个对穿……” 弥尔米娜:“……你就不会好好聊天是吧?!” “我开个玩笑,”阿莫恩笑了起来,“主要是最近没怎么听到你如此感慨的语气,就忍不住想打断一下。好吧,星空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感慨这个?” “我情绪都跟不上了,”弥尔米娜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恼怒,但几秒种后还是平静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你应该知道吧,现在我周围修建的那些感应器阵列最终是要指向天空的,它们会被用来收集恒星周围的‘扰动参数’,昨天的时候有一套感应器组件运抵圣山脚下,设备做测试的时候,我悄悄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呢?”阿莫恩好奇地问道,“现在你已经脱离神位,不再受思潮影响,别说是间接观察星空,哪怕是像我当年一样直接去太空里观测,也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所以我才敢这么干啊,”弥尔米娜带着笑意,“我只是想说……真好看啊。” 阿莫恩愣了一下:“……你就想感慨这个?” “是的,我只想感慨这个,”弥尔米娜轻声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初被困在神国时的日子,还记得那些在神国周围如长河般盘旋的废墟残骸,记得那些上古神明的碎块以及被神灾吞噬的文明所留下的阴影……我曾整日整日看着它们凄惨的光景,听着那些在历史碎片中永不停歇的哀嚎,在那些折磨般的光景中,我看到了古代文明一次又一次的灭亡,而在那轮回般的灭亡中,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他们迈向星空的徒劳尝试。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迈向星空’这件事到底有多大的魅力,竟值得那些古代文明如此前仆后继地去尝试,他们中甚至有一些已经意识到了迈向星空的危险,最后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发射了飞船……我一直很好奇,这到底值不值得。” “那现在呢?”阿莫恩轻声问道,“你看了一眼星空深处,你看到了它的壮阔与美丽,所以你认为值得?” “……若是站在凡人的角度,我仍然无法作出结论,因为凡人是如此复杂,并非每一个个体最终都会认可‘跨出摇篮’这个决定,他们中有很多往往终其一生都只满足于卑微而平稳的生存,从另一方面,‘迈向星空’这件事也很复杂,有时候它不只是一个选项,更是迫于生存压力下的某种生机,到那时候再讨论‘值不值得’就没有意义了,”弥尔米娜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但至少在昨天的仰望之后,我确认了一件事:我想去看看。” 阿莫恩这一次愣了更久的时间,足足半分钟后才渐渐反应过来:“你想去看看?!你的意思是……” “诺依人不是把他们的神明发射出去了么?”弥尔米娜微笑着,“神明是可以离开脚下这片大地的——只要顺利斩断了思潮中的枷锁即可。我在规划一场惊人的旅行,高文说过,他将来会像起航者那样建造足以在星空中远航的‘飞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和他们一同起航。” 阿莫恩憋了半天,才终于冒出一句:“这可……真惊人。” “我说过了,这是一场惊人的旅行——但是话又说回来,造飞船可没那么容易,而且我们还得首先考虑在这场魔潮中存活下来的问题,”弥尔米娜笑着说道,“所以这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最起码会在你给你那三个女儿上完户口之后。” 阿莫恩:“你能别提‘三个女儿’的事了么?!”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赴约 波澜壮阔的云海在视线中向着远方无限延伸,明亮到有些刺目的阳光在云海表面泛起辉煌的泛光,脚下的反重力飞行堡垒在云海中前行,宛若破浪之兽,又有规模庞大的护航堡垒编队在附近的云雾中穿梭浮现,如吞天巨鲸——这并非高文第一次乘上尘世黎明号,但不管乘上这座空天要塞多少次,这般惊心动魄的景象都同样令他惊叹且陶醉其中。 站在尘世黎明号上层甲板的边缘,经过护盾过滤、削弱之后的高空气流化作无害微风吹过身周,高文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才收回眺望云海的目光,看向那透过云层时隐时现的广阔大地——他看到北境冰封中的万里群山正在云层的缝隙间缓缓移动,而远方的海岸线已经清晰可见,北港则如一枚宝石般镶嵌在海峡与群山之间。 “我们就要越过北港了,”他轻声说道,“天气继续晴朗的话,最多再有几十分钟我们就可以看到紫罗兰岛的边缘。” “这玩意儿真快啊!”旁边的空气中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其实我一直有个错觉,就觉得尘世黎明号这么庞大的东西移动起来一定也很笨重,在天上飘着的时候就跟慢慢挪动似的……” “严格来讲,尘世黎明号的灵活性肯定很差劲,你让它在小范围内跟龙骑兵战机甩尾追逐那肯定会被甩的妈都不认识,但长距离直线移动是另外的概念——它采用了类似群星圣殿的驱动阵列,加速起来之后可不比龙骑兵慢,”高文摇了摇头随口解释道,紧接着便看向了琥珀声音传来的位置,“话说这都快过紫罗兰海峡了,你还坚持隐身呢?不出来透个气?” “我这不是紧张么!”旁边的空气中立刻再次响起琥珀的声音,“眼瞅着就到了啊!紫罗兰啊那可是,夜女士的大本营——我这都紧张的不行了!” 高文一听对方这都有点发颤的嗓音就不由得嘴角上翘:“出发的时候也没见你紧张成这样,还跟我BB见着夜女士之后要动用你卓越的口才跟对方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这时候就怂成这样了?行了,出来吧,都到这儿了你再怂也跑不掉的——更何况夜女士那算是暗影领域的祖宗,你这点隐身连我都瞒不过,还能瞒过夜女士?” 旁边的空气安静了两秒钟,随后琥珀的身影才不情不愿地从空气中析出,她拽着自己额前一缕头发搓来搓去:“好吧,你说的也对,都到这儿了……不过你就一点都不紧张么?那多少是个古神啊,而且还跟起航者不清不楚的,你自己也跟起航者遗产间不清不楚的,换算一下你跟夜女士之间也不清不楚的,你这情况明显也没比我好多少,怎么能这么平静?” “什么叫不清不楚……虽然这话没错,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总觉得不对味,”高文被琥珀这奇妙的描述方式弄的嘴角一抖,紧接着便轻轻呼了口气,表情显得颇为放松,“说真的,我也紧张过那么一会,但紧张又没用,夜女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那终究要见过面才知道,而且话又说回来……古神又如何呢?我们又不是没打过交道。” 琥珀听着顿时愣了一下:“……啊?咱们什么时候跟这种年代的古神打过交道了?” “恩雅啊,”高文仿佛看瑞贝卡一样看了琥珀一眼,“恩雅跟夜女士一个年代的,虽然祂们当年没打过交道,但算起来也是隔壁单位的同事,这你都能忘?” “啊这……”琥珀表情顿时有点古怪,她竟然真的把这茬给忘了,“我还真忽略了这个,恩雅女士跟夜女士是一个年代的啊……可这也不怪我哦,你自己想想恩雅女士现在的画风,她真的安安心心当个退休神了,每天不是在屋里喝茶看报上网跟老头老太太下棋,就是被贝蒂推着去院里晒着太阳看狗打架,哪还有一点当初作为‘古神’的威严,你要不提醒我真想不起她跟夜女士一个年代的……” “……其实我也差点忘了这茬,”听着琥珀描述恩雅作为一颗茶叶蛋退休之后的闲散生活,高文表情也有点不稳定,憋了片刻才哭笑不得地开口,“也就是出发前她突然主动找了我一次,谈到了跟夜女士有关的事,我才想起来这两位女神是一个年代的——顺带着也消除了心中最后一点紧张感。” “啊?恩雅女士找过你一趟?还谈到了夜女士?”一听高文的话,琥珀表情顿时认真起来,“她跟你说什么了?是指点咱们应该如何与夜女士打交道么?是关于上古神明的一些禁忌和规则?” 高文表情略显怪异,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别扭地开口:“都不是——她让我帮忙转达一下对于老同事的问候,核心就是几句话:工作顺不顺心啊,加班累不累啊,什么时候能下班啊,一大把岁数了,干不了就想办法退下来吧——然后描述一下她现在安逸堕落的退休生活什么的。” 琥珀:“……这些话你真的要传么?” “我传个锤子!”高文顿时瞪起眼睛,“我又不傻!夜女士什么脾气还判断不出来?春之女神芙洛拉脑壳上的包现在还没下去呢!而且这话她怎么不当面说?明显她也很清楚夜女士的秉性,怕是当面说出来之后当场一棒子就砸下来,连黄都给她敲散了……” 琥珀可很少能看到高文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就乐了出来,甚至连心中的紧张感都瞬间消散下去不少:“看样子你怨念还挺大啊。” 高文看到眼前这暗影突击鹅的笑容中似乎扫去了一点阴霾,他嘴角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便微微摇着头感叹一声:“她最近是越来越游手好闲了,尤其是现在连阿莫恩都开始为诸神黄昏计划贡献一份力的时候,这对比就尤为明显——当然她要光游手好闲我也不说什么,毕竟她现在其实连手都没有,关键是她还越来越皮……再这么皮下去,她怕是要从茶叶蛋变成皮蛋……” 琥珀:“……皮蛋是什么?” 高文一乐:“那我得跟你好好解释解释……” …… 紫罗兰岛核心荒原,塞西尔帝国建造的前锋探索营地中,担任领队的莫迪尔与玛姬收到了尘世黎明号即将抵达的通知。。。 营帐中,玛姬挂断了魔网终端,这位龙裔女仆脸上明显带着松一口气的神色,她轻轻呼出口气,扭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老魔法师:“陛下他们很快就要到了,如果一切顺利,等他们抵达之后千塔之城那位纳什亲王便会如约开启通往暗影神国的大门,我们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 莫迪尔却似乎正陷入思索,直到玛姬的声音落下之后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突然醒觉般抬头:“啊……是啊,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任务总算要圆满完成了……” 玛姬的目光落在这位大冒险家身上,从对方的反应中她不知想到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您……到时候也是要穿过那道大门的,是么?” 莫迪尔一时间却没有说话,他似乎是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也可能是在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寻找着他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某种玛姬看不明白的、愉快的表情:“我得到了邀请——一位古神的邀请,我受邀去祂的神国,去见证一个从未有凡人见证过的国度,哪个冒险家能拒绝得了这个啊?” 玛姬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阵轻微的骚动却从营帐外传来,打断了她想说的话,紧接着便有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维多利亚的声音传入她耳中:“玛姬,别费劲了,没有人能拦得住我这位先祖的冒险热情——六个世纪前的安苏王室都没办到这事。” 玛姬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正看到一袭雪白长裙的维多利亚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没开口,便又听到莫迪尔有些意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维多利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后方指挥么?” “那也不必一直留在寒星号上,”维多利亚摇了摇头,表情淡然地说道,“而且陛下就要来了,我也有必要前来迎接。”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已经落在莫迪尔身上,在不到两秒钟的沉默之后,她带着平静的表情开口:“您做好出发的准备了么?” “没什么可准备的,冒险需要的东西都在身上,我时刻都做好了踏上旅途的准备,”莫迪尔笑了起来,表情十分愉快,“而且现在距离日落也没多少时间了,真有什么没带上的东西……那应该也没时间再回头去取了。” 维多利亚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沉默下来。 她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也不是一个擅长调整气氛的人,在说完必要的话之后,保持沉默是她的习惯,但现在,她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沉默原来是如此令人压抑的事情,她想要找些话题来调整一下营帐中的气氛,或者与眼前这位“家族先祖”再多交流几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可以用在此刻的话题——归根到底,她与莫迪尔也只不过相处了这短短一年的时间。 而时间便在这沉默中悄然流逝——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一种异样的低沉轰鸣声便从天空传来。 一名士兵跑进了营帐,传达着帝国空军最高旗舰抵达的消息。 尘世黎明号抵达了,这座钢铁城市宛若奇迹般在黄昏的天光下自云端降临,其巍峨庞然的剪影遮天蔽日,它在大地上投下了规模惊人的影子,随着其高度渐渐靠近地表,帝国营地后方的大片森林都仿佛提前陷入了夜幕。 在低沉威严的轰鸣声中,这座空中要塞最终悬停在距离地面尚有几百米的高度,这对于普通的法师甚至一般飞行器而言都已经算是个不低的高度,但对于尘世黎明号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这几乎已经是它靠近地面的极限——对于那些站在地表仰望天空的人而言,那层钢铁苍穹更是近乎碾压般地扑面而来。 没几个人可以在仰望过尘世黎明号靠近地表的景象之后仍然保持淡然——哪怕是戴安娜这样的机娘或者维多利亚这样的面瘫都不行。 塞西尔与提丰的营地外,戴安娜、维多利亚、莫迪尔、玛姬都聚到了营区与森林之间的空地上,戴安娜抬着头,一边给核心加速散热一边飞快地截取着这座空天要塞的所有细节图片,这些图片不光是为了个人的收藏喜好,更是为了回去之后交给她的君主——塞西尔人没有阻止她这个提丰人留在现场,那就说明他们对这部分情报并不在意,但即便是这种可以公开的情报,回去之后交到真正的专家手中仍然可以发挥出巨大的价值。 站在不远处的维多利亚则始终注视着尘世黎明号的钢铁壁垒以及那些从壁垒边缘延伸出去的巨型加速炮台,神色中带着些许激动与自豪——在塔拉什平原决战那天,她未能亲抵战场看到这座空天要塞的御敌之姿,尽管这位“冰雪女大公”从未因此向外表露过什么情绪,但她心中对此多少有点遗憾,而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然可以从这座巍峨要塞的雄姿上想象到它在作战时的姿态。 在心中感叹之余,她听到莫迪尔的声音从旁传来,大冒险家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惊叹:“……这东西也能造出来啊!” “这是帝国在工程学与魔导技术上的最高奇迹——至少是目前阶段的最高奇迹,”玛姬带着自豪开口,她不曾参与过尘世黎明号的建造,但她所测试过的龙骑兵飞行器、她培养过的龙骑兵驾驶员却是这座庞大要塞的一部分,这让她在看到那座巨舰时心中更有一些不同于旁人的情感,以至于现在完全是在以塞西尔人的口吻说话,“虽然据说白银精灵的群星圣殿规模更加庞大,技术也更加先进,但……毕竟群星圣殿的辉煌已经过去了,如今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空中力量毫无疑问是尘世黎明号要塞。” 莫迪尔连连点着头,他其实压根不懂什么空中要塞,也没见过精灵的群星圣殿(哪怕见过也肯定忘了),但目睹一个神奇事物的过程本身对他而言便已经是种莫大的享受了。 而在地表众人的注视下,尘世黎明号最终在荒原西南侧的森林上空完全悬停下来——它没有直接停在那片荒原的上方,原因很简单。 千塔之城朦胧的轮廓已经在渐渐下沉的夕阳余晖中冒了出来,这座原本隐没于夜幕星空下的投影之城今天提前了片刻出现在世人眼前,它高高悬浮于中央荒原上方的天空中,此刻正飞快地进行着从虚到时的转换。 玛姬与莫迪尔仰望着天空,在片刻注视之后,玛姬第一个打破沉默:“……看上去有点慌张啊。” “废话,那么大一个钢铁要塞飞过来往脸上怼,换谁谁不慌。” “说的也是……”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孤身一人的造访 在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片霞光中,古老而神秘的千塔之城渐渐浮现在世人眼中,这座倒悬于天空的投影巨城仿佛乌云般覆盖着广袤的荒芜平原,城市中的如林巨塔自天空垂下,遥遥指向大地——而在这座神话城市旁边不过咫尺之遥,便是凡人打造的空中要塞,尘世黎明号巍峨高耸的钢铁壁垒和氤氲护盾在黄昏下泛着辉光,反重力引擎散发出的微光粒子在要塞周围逸散出一片稀薄的云雾,又有数座戈尔贡堡垒仿佛漂浮在云雾中的群岛般拱卫在空天要塞周围,并在千塔之城的城墙之外缓缓巡航。 维多利亚仰望着天空中的两座巨城,突然间心有所感,她仿佛从这一幕中看出了许多东西——上古神话时代留存至今的“神代城市”与这一季凡人文明打造的空中要塞同时占据了天空,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此刻却并肩而立,它们似乎是对立的,但却维系着一种奇妙的融洽与平衡,它们彼此紧邻仿若兄弟,然而它们中间却横亘着一条将时代一分为二的鸿沟。 这是某种冥冥中的安排?是夜女士的引导与昭告?是陛下有意为之?亦或者仅仅是个巧合,却在巧合中留下了足以让后世解读千百遍的图景? 维多利亚一时间有些恍惚,而她的恍惚很快便被玛姬随身携带的通讯器所传来的嗡鸣声所打断——尘世黎明号传来了通讯,让他们搭乘一架稍后抵达地表的龙骑兵战机前往空天要塞集合。 片刻之后,维多利亚、玛姬、莫迪尔便搭乘飞行器来到了尘世黎明号的一处起降平台上,而和他们一同上来的,还有作为提丰人的戴安娜——高文的邀请名单里有她一个。 直到从飞行器里下来、脚踏实地地站在尘世黎明号的甲板上,维多利亚才对这座空天要塞的庞大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如果不是脑海中还清晰地记忆着刚才靠近天空时这座巨型要塞在视野中不断放大的过程,她这时候甚至难以判断出自己其实正站在一座飞行器上——脚下的钢铁甲板如同一片大地般向着远方延伸,她视线的左边是一片拔地而起的厚实护盾,视线右边却是一片井井有条的建筑群,肉眼可以分辨的工厂设施、防空阵地、居住区域排列井然,旁边的另一处起降平台上正有龙骑兵战机起降换岗,而一辆黑色的魔导车则沿着平直的道路朝这边驶来,车辆停下之后,高文与琥珀从里面走了出来。 “陛下,”维多利亚立刻上前行礼致敬,紧接着便感叹了一句,“这真是个令人惊讶的奇迹。” “是的,一个奇迹,而且是我们造出来的,”高文笑了起来,紧接着目光便看向了站在维多利亚身后的玛姬与莫迪尔,他们朝这边行礼致敬,高文则微微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你们传回的资料对国内的许多学科研究而言都非常重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们找到了夜女士留给尘世间的‘窗口’。。。” “这是我们应尽之事,”玛姬立刻弯下腰,“而且大部分功劳应该归于莫迪尔大师——我们的整个探索过程都依靠他提供的经验指导。” “其实也没什么,”莫迪尔乐呵呵地笑着,看起来心情极好,“主要是遇上的麻烦事多了,就养成了谨慎的习惯,谈不上多高明的经验……” “我没想到您还会邀请我乘上这座空中要塞,”戴安娜等到高文与其他人的交谈告一段落才开口打破沉默,她与高文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从某种意义上,她和高文甚至也能算半个“朋友”,但作为现场唯一一名提丰人,也作为罗塞塔·奥古斯都手下的特工领袖,她此刻维持着一板一眼的认真态度,而且说话很直接,“夜女士的邀请中没有任何一个提丰人,您其实不必让我上来的。” “尘世黎明号是帝国的最高武力,但它也有对外开放的部分,塔拉什会议的时候我们可邀请了全联盟的领袖来这里开会,”高文笑着看向这位古代机娘,他并不介意对方这种过于一板一眼的态度,“我们曾在废土中并肩作战,戴安娜女士,此刻邀请你上来做客是作为朋友的基础礼仪——之后我们将前往暗影神国,会在那里停留多久还是个未知数,期间尘世黎明号将始终停在这一区域,你和你的士兵可以随时来这里休息,空中要塞的生活条件总比在荒野上风餐露宿要强。” 戴安娜看了高文一会,表情柔和了一点:“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您真的不担心我们这些‘提丰人’在您的空中要塞接触到一些不该接触的秘密么?” “不担心,”高文愉快地笑了起来,“尘世黎明号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秘密——它是活的,整座要塞都遍布着它的神经系统。” 戴安娜的表情似乎一瞬间有点微妙,也可能没有,不过高文这时候已经重新将视线转向了莫迪尔,他抬手指了指空中要塞的屏障外面,在那近在咫尺的位置,便是千塔之城古老神秘的建筑结构,在那浮动的阴影之间,影影绰绰的房屋与塔楼仿佛某种介于幻象和真实间的事物般浮动着:“我们刚才收到了‘那边’传来的消息,千塔之城将直接开启一道能连通尘世黎明号与昏暗宫廷的‘道路’,我们等道路出现之后就直接从这里出发,前去赴约。” 莫迪尔轻轻吸了口气,他已经为一场新的冒险做好了准备,旁边的维多利亚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则有些好奇,她不清楚千塔之城中那个仿佛幽灵一样的“纳什亲王”是怎么跟尘世黎明号发消息的,因为对面肯定没有能跟尘世黎明号兼容的魔网终端,短暂思索之后,她想到了那位始终站在幕后的古代神祇:“是夜女士通过神迹之类的方式向您传达的消息么?” “啊?不是啊……”高文一听这话愣住了,紧接着他便好像看到了什么,抬手指着千塔之城的方向,“是用那个发的。” 维多利亚顺着高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看到千塔之城中心的那座巨塔上空正浮现出巨大的光幕,一行闪闪发亮的文字从光幕中浮现出来——由于角度问题,这个投影的位置在地表是看不到的:“你们那边准备好没有?我们这边准备开启通道了——昏暗宫廷。” 维多利亚表情瞬间有点木然(虽然她的表情经常很木然),紧接着她便听到高文在通讯频道里跟人交待着什么,几秒种后她看到尘世黎明号边缘的一座塔楼上空明亮起来,在高文的授意下,这边也投影出一行字幕:“准备就绪,请在三分钟后将通道投射至约定位置——尘世黎明号。” 玛姬&戴安娜&维多利亚:“……” “这多方便,”高文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几位,一脸理所当然,“都离这么近了直接发字幕不行么,要神迹干什么?你们那都刻板印象……” 维多利亚心中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想法和话语,她想到了神明通常给人的印象,想到了千塔之城的神秘面纱,想到了许许多多严肃的东西——但在高文坦然的注视下,她脑海中所有的想法最后还是碎了一地,这位在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高冷印象的冰雪女公爵有些脱力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而就在他们交谈的功夫,通道开启的时刻终于到了。 起初是一阵低沉的鸣响,听上去就好像夜幕中有风吹过古堡的塔楼,紧接着便是一道如黄昏中最后一道晚霞般温和却又辉煌的光——那束光芒从千塔之城的中心,从那座被称作“昏暗宫廷”的高塔顶端洒下,长虹般跨越了整座千塔之城,跨越了那片影影绰绰的、昏暗莫名的街区,并一路连接在尘世黎明号边缘的甲板上。 而在这道光辉出现的瞬间,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那轮巨日也正好完全沉入大地,天边最后的夕阳褪去了,深沉的夜开始降临这个世界——这给人一种感觉,就仿佛是尘世间的霞光突然被收拢成为了千塔之城与尘世黎明号之间的桥梁一般,而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光束之外,万事万物都在沉入夜色。 随后,光束凝结成为一道散发着昏黄微光的长桥,在这座桥面前,高文慢慢收敛起了脸上放松的笑容,他带着郑重的表情注视着这份“邀约”,琥珀则悄悄挪动了两步,来到他的身侧谨慎地眺望着长桥尽头,而在他们旁边不远处,莫迪尔则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微光,表情在平静中隐隐透露着跃跃欲试。 维多利亚看着眼前的大冒险家,在片刻沉默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先祖……” “一场冒险在我眼前。”莫迪尔突然回过头,看着维多利亚说道,他心中泛起一些奇怪的感觉,他依稀记得这些话自己曾对谁说过,也可能是对许多人说过,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这样与家人告别,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下午,他那混混沌沌的记忆中好像浮现出了某些面孔,这些面孔最终却未能与维多利亚重叠起来——那些数个世纪以前的记忆最终还是彻底消散在他的脑海中,他眼前站着的,唯有这个平常总是冷着脸的后裔,而他们之间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多久。 是的,没有多久,远不足以酝酿出什么醇厚的亲情,但他心中仍旧浮现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他带着歉意的笑容,而这笑容似乎也是他在几百年前便对某人流露过的:“我要踏上一段旅途……抱歉,维多利亚,我好像又要抛下家人了……” “您不必道歉,您只是走在自己的路上,”维多利亚似乎笑着,她嗓音很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这些日子过得还舒心么?” “啊,当然,很舒心,”莫迪尔的嘴角翘了起来,连胡须都在上扬,“这可能是我这几个世纪以来最舒心的日子……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些日子记多久,但我想我会记很久很久的。” “那就好,”维多利亚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向后退了半步,“那祝您此行顺利。” 莫迪尔开心地笑着,在数个世纪之后,他终于再次在家人的祝福与送别下踏上了旅途,他摆着手,转身走向了那道散发着微光的长桥,高文与琥珀则与他结伴而行——他们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一片朦胧的光辉中。 走在桥上的感觉很奇妙。 高文能感觉到自己是踩在一层坚实的表面上,尽管这层表面是由光芒凝结而成,但他丝毫没有失足坠落的担忧,他能感受到气流从身旁吹过,这气流本应让人产生一种随时会被吹落深渊的恐惧,可他的心仍然平静——理智告诉他,他眼前的景象、身边的环境都是可以令人恐惧紧张的要素,可某种莫名的安心感却驱动着他的脚步,让他的每一步都毫无迟疑。 他就这样向前走着,那座倒悬的千塔之城在他视野中逐渐放大,他听到琥珀与莫迪尔交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老爷子,你不害怕么?咱们之前是分析过的,你一旦进入暗影神国,和自己的‘另外半身’接触,可能就……” “没什么可犹豫的,”莫迪尔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我,催促我继续往前走——我已经在这场冒险中停滞太久太久了,只差最后一段路尚未走完,我要完成它,以见证一些我从未见过的风景。对于一个已经浑浑噩噩活了几个世纪的人而言,有始有终地走完这段路比继续浑浑噩噩地活着要重要多了。” “啊,你们这些读过很多书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帝都的戈德温老先生也是,说话都文绉绉一套一套的——不过道理我倒是挺明白了,你挺看得开啊。” 莫迪尔笑而不语,高文则继续看着眼前那座倒悬的巨塔——他很好奇,自己要如何走入那个倒立着的地方,千塔之城与尘世黎明号之间翻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这奇妙的景象看起来是很壮观,但如若亲身踏足其中,从一座城走向另一座城,便让人忍不住产生些古怪的疑惑了。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他继续向前迈出脚步。 然后,他视野中那座倒立的城市便“正”了过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甚至没有意识到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没有察觉到那个“边界”的存在,这种感觉就好像那座城市一开始便是好好地立在远处,而他也只不过是通过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大道造访城市的访客罢了。 他低下头,看到脚下所踩的并非什么黄昏微光,而是坚实古朴的石板道路,一些细微的灰白色沙尘散落在路旁,在微风吹拂下,有轻盈的尘埃在沙尘上空浮动。 他回过头,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屋与高塔在视野中延伸,看不到尘世黎明号,也看不到来时所见的天空——一层混混沌沌的、晦涩难明的灰白色覆盖着城市上空,无名的天光不知从何而来,那天光中看不到云层,也看不到任何星辰。 他左右四顾,看不到莫迪尔,也看不到琥珀的身影。 他孤身一人抵达了千塔之城。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初次见面的“邻居” 琥珀与莫迪尔不见了,来时的路也不见了,自己孤身一人被送入这座昏沉沉的巨城,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这情况似乎与高文所料想的并不一样。 但对于一次造访古神领域的旅程而言,发生任何情况似乎都可以算作是“预料之中”的局面。 高文目光飞快地环视周围,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尝试去感知琥珀或莫迪尔的气息,但在感知范围内一无所获,他确确实实是自己一个人站在这空旷的巨城中,就好像从始至终便只有自己独行至此一样,而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他的前方则只有层层叠叠的、仿佛不断重复的高塔与房屋。 高文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琥珀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莫迪尔此刻在什么地方,说不担心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但他仍然在瞬间的紧张之后便强行镇定下来,他知道这应当是夜女士的刻意安排——在这“千塔之城”,万事万物皆处于夜女士的主宰之下,在逆潮消失之后,这片领域已经没有任何因素可以影响到那位古神的权威,因此既然此刻他面临着这般诡异的局面,那这局面便不是个意外。 强自稳定下心神之后,高文感觉自己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他回忆着来到这里之前所收集的那些情报,抬头分辨着这座“千塔之城”中影影绰绰的街道与远方的建筑剪影,尝试在这里找到一个前进的方向——既然是夜女士主动邀请自己前来,那祂把自己弄到这儿肯定不是为了逗闷子的,说不定,这就是会面的地方。 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了城市深处一片最为高大、醒目的阴影。 那阴影朦朦胧胧,仿佛被浓浓的云雾笼罩般呈现出随时变换的模样,在昏暗而灰白的天光照耀下显得虚实不定,它比周围的任何一座宫殿或塔楼都要高耸,宛若俯瞰整座城市一般高高盘踞在千塔之城中央。。 高文很快想到了情报中提到的千塔之城核心城区, 想到了那个被称作“昏暗宫廷”的巨型建筑,据说昏暗宫廷曾是紫罗兰王国统治者的居所, 而在紫罗兰王国的梦境结束之后, 昏暗宫廷便成为了暗影神国守门人纳什亲王的“私人居所”, 在莫迪尔与玛姬的推测中,这“昏暗宫廷”应该就是暗影神国的入口所在。 看样子远处那座朦胧而高耸的巨大阴影应该就是昏暗宫廷了——高文心中很快做出判断, 随后便迈开脚步朝着那阴影的方向走去。 昏沉而沉默的古老巨城中,只有一名访客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亘古的宁静,靴子踏地的声响在悠长的街道中回荡着, 街道两旁一座座尖顶房屋宛若沉默列队的侍卫般注视着那个正走过长街的身影,那些黑沉沉的门扉、暗色的墙壁以及镶嵌在墙壁上的、黑洞洞的窗口都仿佛无言的嘴巴和空洞的双眼,在灰白色的天光下维持着诡异的缄默。 高文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他觉得那一座座临街房屋中好像真的投来了一道道目光,某种跨越时空的注视正空洞而木然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目光的主人从一百八十七万年前开始便已经生存在这座用某种数据技术模拟出来的城市中, 那是这颗星球的上古时代, 是连塔尔隆德的巨龙都被称作“北方蛮族”, 连龙族众神都尚显青涩稚嫩的时代——这些跨越时空而来的注视空洞冷漠, 并且随着高文前进的脚步显得越发真实起来。 最终,高文在街道上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寻思了一下, 转身径直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座房屋前,一把就拉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一个又高又瘦、浑身缠绕着黑色符文布带的身影站在门口,符文布带束缚下的是一团形似人形的混沌黑雾——一个暗影住民, 正站在那里用它没有五官的面孔与高文面面相觑,符文布带上当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但高文觉得这家伙有点尴尬。 高文回忆起了关于暗影住民的一些知识——这些神秘的暗影原住民是不会与“外来者”打交道的, 而且他们长期处于一种随时会失控的混沌状态,暗影住民将主动攻击任何踏入其领地的入侵者,并且绝无交涉回缓的余地。 但高文与眼前这个暗影住民对峙了两秒钟,第一时间便感觉对方似乎与自己所知的情况不太一样, 眼前这个生物并没有任何狂暴攻击的征兆, 而且尽管只是静静地站在门里,高文却仍旧从其身上察觉到了某种似乎……可以交流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但高文几乎可以确定, 自己眼前的“暗影住民”跟世人所认知的那种不太一样。 突然间,他脑海中仿佛凭空冒出了一个认知——这是回到千塔之城的暗影住民, 是完成了“回归夜幕”这一仪式、在长达一百多万年的混沌游荡之后终于抵达终点的暗影住民。 而在这个认知从心中冒出来的一瞬间,高文便注意到眼前的暗影住民体内云雾仿佛发生了某种变化,对方原本并无五官的面孔上泛起了一些涟漪,高文见状福至心灵,随口问道:“你瞅啥?” 对面的暗影住民静默了两秒钟,大概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有一个模糊震颤的声音从他那身“绷带”深处响起:“……看热闹。” 是可以交流的! 尽管高文是主动发问,但说实话他还真没想到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回答,当那个混沌模糊的声音传入耳中时连他自己都蒙了一下,紧接着他便瞬间反应过来,猛然抬头环视整条街道。 这座城中的每一座房屋里,每一扇门、每一扇窗后,都有视线投来,而每一道视线都来自“他们”,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状态”——原来暗影住民是可以交流的,过去那不可交流、盲目攻击的情况,只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梦游罢了。 过去关于暗影界的许多支离破碎的信息在这一刻迅速组合了起来,夜女士沉睡以及回归过程中对暗影界以及暗影住民、紫罗兰王国产生的一系列庞大而深远的影响在高文脑海中变成了清晰的链条,但这些在头脑中掀起的风暴并没有影响到高文跟眼前这个原住民的交谈,他迅速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高瘦身影:“合着你们都在门后面看热闹呢?” 那高瘦又诡异的黑影再次沉默了两秒钟,抬手指着远处的一排房屋:“不,还有一些在窗户后面。” “……你们有毛病啊?”高文表情瞬间都差点没绷住,从踏入千塔之城后便始终萦绕在周围的那种诡谲、阴森、神秘的氛围这时候已经碎了一地,合着他一路上感觉到的那种跨越时空的空洞注视竟然是物理意义上真实存在的,还真有一整座城的暗影住民藏在门后面盯着他看——想到这一点,他身上却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另一种意义上的毛骨悚然从心底浮现上来,“都藏在门窗后面盯着客人看,这是你们的风俗习惯?” “女主人说了,客人远道而来,不适应城中风景,让我们在家待着,不要出来吓到人,”那高瘦诡异的黑影老老实实地开口,“但祂没说不能偷偷看热闹……” 高文:“……你们那个女主人是不是有点……” 他这时候是真有点绷不住了,虽说对于造访古神领域的旅程而言发生什么都可算作是“预料之中”的局面,但眼前这情况是真让他适应不来,当场就想整点虎狼之词出来,但他这边话刚说到一半,一个略显慵懒而威严的声音便突然自高空降下,打断了他所有的动作:“抱歉,似乎对你造成了些许困扰。” 这声音出现的瞬间,高文便感觉到有一道带着庞然气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听到那声音在整座城中回荡,仿佛连天地间的气息都在这一声言语中凝滞下来,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声音与视线的来源——他顺着自己感觉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正是自己之前的目标,是那座伫立在城市中心、被他认为是昏暗宫廷的庞然阴影。 那庞然的阴影转向了这边,在阴影顶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透过云雾静静地注视着高文。 那根本不是什么昏暗宫廷,也不是什么高耸入云的巨塔——那就是夜女士。 祂如山般立于祂的国中,身姿如乌云般覆盖城池,祂自云中俯瞰大地,以凡人目力之极限,尚不能窥见祂的全部姿态。 在今天之前,这样庞然惊人的身姿高文只见过一次——在塔尔隆德,那足以覆盖整片大陆的错乱之龙也是这般惊人……不,那甚至比夜女士的姿态更加惊人,因为那毕竟是“众神”所化。 那个站在门洞里的暗影住民朝着夜女士的方向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敬:“向您致敬,夜之主宰。” “嗯,”夜女士的声音自天空降下,“忙去吧,我要与我的客人谈谈。” “是。”高高瘦瘦的黑影立刻应道,随后也没跟高文打招呼,便直接一步退回到了房屋的阴影中,那扇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大门也随之吱呀一声合拢,里面再无动静传来。 而下一瞬间,高文便感觉到那些来自街道上的目光全都消散了,不管是来自门后的还是窗后的,所有的窥探感都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觉得消散掉的不只是目光——那些原本在房屋里的暗影住民似乎也在接到夜女士的命令之后凭空“消失”了,再无一点气息传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暗影的原住民们暂时变成了“不存在的状态”,以给他们的女主人留下待客的空间。 夜幕下的谜团甚多,高文此刻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他抬起头,坦然注视着那道伫立在城市中心的巍峨剪影,那身影周围笼罩的云雾似乎减淡了一点,在稍微清晰一点的轮廓中,高文依稀产生了某种熟悉感。 但还不等他开口发问,夜女士的声音便先一步传入他耳中:“他们刚回到我身边,漫长的混沌状态所产生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退,言行举止可能仍有些古怪,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还请见谅。” “他们……你指的是生活在这座城中的暗影住民?”高文皱了皱眉,看样子他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座城市中的“暗影住民”确实已经与世人所知的那些“游荡者”不同,他们是某种“回归之后”的状态,而紧接着,他便又想到了刚才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知识”,这让他的表情稍显严肃起来,“刚才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关于暗影住民的一些‘认知’,这些东西是你灌输给我的?这是某种心智层面上的影响?” “……我并不会做这种无礼之事,而且想要对你这么个特殊的‘凡人’进行精神干扰本身也不太现实,”夜女士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难道不是么?苍穹之上的外来者,我多年的邻居——你的记忆可没那么容易动手脚,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高文表情一片平静,心中对夜女士的说法毫无意外。 世人只知道夜女士是一名存活了上百万年的古神,但他更知晓这位古神如今的“本体”其实是苍穹站中的一座起航者遗产,从某种意义上,太空中那个锚点发生器才是夜女士真正的“家”,而另一方面,他自己则占据着一颗古老的监测卫星,如今又通过权限取代的方式成为了苍穹站的半个管理员——他与夜女士确实是邻居。 他们已经比邻而居了几十万年。 这姑且算是一种奇妙的因缘牵绊,但这份“交情”丝毫没有让他放松下来,眼前这位上古神祇神秘的目的以及捉摸不定的脾气让他保持着谨慎:“既然如此,你是如何把那些知识灌输给我的?” “那并非我的灌输,而是过去几十万年的涓涓细流——我的邻居,苍穹在轨设施群是我们共同的安身之所,在同一个数据系统中,我所知的许多事情其实你也能够知晓,而一些你所见证的事物,多多少少也能映射到我这边,我并没有向你灌输任何东西,我只是让你‘回忆’起了一些你本就知道的知识罢了。” 高文终于愕然,这真是他不曾料想的答案,他在惊愕中脱口而出:“你是说,我和你的部分记忆是互通的?!”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这事儿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还达不到‘互通’的程度,但确实存在些许交汇,”夜女士的声音自天空降下,平静中带着一点慵懒,“这次邀请你来到此处,部分原因也与此事有关——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与你讨论一下这个世界的未来,你自己的未来,顺便……转交一些应该交付于尘世众生的‘遗产’” ------------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跨越时空的幻影 听着那自天空降下的、带着某种莫名的威严与慵懒感的声音,高文却没有受到这位古神气势上的丝毫影响——他甚至曾与作为众神缝合体的龙神谈笑风生,和那遮天蔽日的错乱之龙比起来,眼前这位女士给他带来的压迫力着实算不上什么。 因此在夜女士话音落下之后,高文也没有顺着对方的话语往下继续,而是第一时间询问:“你先告诉我,琥珀和莫迪尔去哪了?” 天空中的声音似乎思索了一瞬间,随后才再度传来:“不必担心他们的情况——他们都很安全,而且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在他们回到这里之前,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 高文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虽然看样子夜女士是暂时不打算告诉自己琥珀和莫迪尔具体在哪以及具体在干什么,但至少目前可以确定他们两人安全无忧,这让他脸上有些紧绷的神情跟着放松下来:“好吧,正好我也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古老神明到底有着什么打算,既然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们之间的交谈也可以敞开一点……你想先从哪部分开始?从起航者留下的指令?还是从即将到来的魔潮以及神灾?还是……” “先从你自己开始吧,如此劳碌之余,你偶尔也该关注关注自身,老……我的邻居,”夜女士语带笑意地打断了高文的话,“我这里留了一些本属于你的东西,现在似乎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本属于我的东西?”高文皱了皱眉,虽然很好奇刚才夜女士差点说出口的“老……”是什么意思,但他这时候又突然回忆起了刚才对方跟自己提到的“数据串流”的情况,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难道是我这边的……” “记忆,一些本应该属于你的记忆,还有一缕意识,这缕意识数百年来一直在等待与你见面,”夜女士慢慢说道,“这些东西在过去的数个世纪里一直在苍穹站那些晦暗陈旧的数据链路中徘徊,它们本来应该和你在一起,但逆潮的污染导致数个子系统异常离线,部分数据被错误剥离并滞留在了暗影大厅,幸运的是锚点发生器始终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行,并自动记录了这些数据——在塔拉什决战之后,我解决了污染的问题,在那之后便一直等着物归原主。” 夜女士用上了很多只有了解起航者遗产的人才能听懂的“专业词汇”,如果是个外人在此,恐怕会听得一头雾水,但高文立刻便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他记忆中的那些空白片段! 历史上真正的高文·塞西尔曾攀上起航者高塔,并与当时仍然被困在某颗卫星中的“高文”定下了一份交易,而这次交易极有可能促成了高文在七百年后降临大地并“揭棺而起”——这件事历史上并无记载,但在过去数年中,高文通过各种支离破碎的线索拼凑出了些许真相,可他始终未能找到那最关键的一环:他自己的记忆。 他自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这部分记忆竟然因逆潮的干扰而被截留在了苍穹站内,并错误流入了夜女士的数据库中!怪不得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它们的下落! 高文瞪大了眼睛,这个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乍现曙光让他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抬头看向天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这部分记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不知何时,那个伫立在城市中心的巍峨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不只是那巍峨的身影,甚至连周围的高塔与墙垒,远远近近的屋舍与道路,此刻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高文错愕地眨了眨眼,一晃神的功夫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黑暗中间。 “……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搞什么都这么突然……”他忍不住嘀咕起来,尽管知道眼前这情况可能就是夜女士已经开始“物归原主”了,他却还是想要吐槽几句,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也突然有了变化——有微光与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开始自黑暗中浮现。 那些阴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终于肉眼可辨,高文看到了一间大厅,一间摆满各种设备的大厅,看上去就像是苍穹站中的某座舱室,他又看到这舱室边缘被隐入黑暗深处,唯有一束微光照亮了房间中央——曾经接触过永眠者知识的高文很快便判断出,这黑暗与微光便代表着记忆中不同的“印象”,那光芒中的是记忆清晰的画面,黑暗中则是记忆所无法描绘的空间。。。 一个身影突然从黑暗的边缘浮现出来,向着被微光照亮的地方缓步向前。 高文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他错愕地看着那个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身影,直到对方魁梧的身姿与熟悉的面孔完全被微光照亮,他看到了一张曾见过无数次的面孔——那是他自己如今的模样。 高文心有所感,他猜到了这个身影是谁——他想到了夜女士所提到的那“一缕意识”。 他表情平静地看着这个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幻影,对方也表情平静地注视着这边,两秒钟的缄默之后,是那幻影首先开口:“你好,我是高文·塞西尔。” “我是高文,”高文慢慢说道,不知为何,在这本应心情激荡的时刻他却反而格外平静,这种平静就好像眼前之事早该发生,而他已经在冥冥中等待了多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我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但这确实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高文·塞西尔面带笑意说道,这个在历史上曾留下辉煌足迹却又猝然陨落的人类英雄就如和老友交谈一般对高文说道,“我最初知晓你的存在时,你只是一个声音,那时候我认为你是某种先知圣灵,我第一次与你面对面交谈的时候,你是一台机器,冰冷而强大,透过钢铁与我交流,而现在,我很高兴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履行了与我的约定,异乡人。” “可我已经记不得与你约定的具体内容,”高文微微皱了皱眉,他的感觉很奇妙,以这具身体活动了多年之后,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份,这导致此刻跟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幻影”交谈时感觉尤为古怪,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如幻影般的“一缕意识”是否也能产生这么复杂的情绪,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时间宝贵,所以他姑且把这种古怪的感觉抛到了一边,“我的部分记忆缺失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想我应该是履行了约定——如果我们的约定就是在你死后若干年由我接管你的躯体,从坟墓中走出来继续领导并保卫人民的话。” 他面前的“高文·塞西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幻影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直接席地坐了下来:“这确实是约定的内容,至少是一部分。” 高文怔了一下,也在对方面席地而坐,同时他想起了对方刚才所说的话,脑海中一些泛黄的碎片似乎正在隐约浮现:“你刚才说你最初知晓我的存在时,我只是一个声音……那是在你得到那块空间站碎片之后?额……我指的是那块被做成盾牌的‘天外来物’。” “是的,就是在拿到它之后,”高文·塞西尔点了点头,“通过它,我与一个声音建立了交流,那个声音起初只是一些模糊的噪声,我一度以为自己被邪灵缠身,但很快它变得清晰起来,而且似乎很乐于跟我交谈……那个声音就是你。最初,你用声音告诉我大地上发生的变化,但后来我们之间增强了联系,你甚至开始将一些画面投入我的脑海,让我能知晓千里之外的事情,我将你称作‘先知’,但你说你只是个普通人……” 高文回忆起了历史上的一段对应描述——在高文·塞西尔获得“王国守护者之盾”后,他仿佛逐渐觉醒了某种特殊的力量,能未卜先知般地了解到千里之外的敌军动向,能如高空俯瞰大地般规划战场、指挥千军万马…… 而在这些回忆浮现的瞬间,他脑海中某些早已消散许久的记忆碎片也骤然间浮现出来! 他回忆起了当自己浑浑噩噩飘荡在太空中时,一个来自地面的声音突然接入苍穹站的数据链,他回忆起自己与这个在地表仰望天空的“人类英雄”建立交流,讨论大地上的事情,讨论太空中的星辰,他回忆起自己向这个“地表上的朋友”开放访客权限,让他得以窥见这个世界更加广阔的另一面…… 他听到高文·塞西尔在自己面前平静开口:“……在你开放给我的那些知识中,我看到了世界在轮回中覆灭的真相,以及笼罩在神明领域的阴云,末日将至的压力让我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我想,如果以单纯的凡人之力不足以拯救这个世界,那我们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一个更加不朽的,更加智慧的,有着俯瞰大地的眼界却又关心着大地上众生命运的存在……” 高文抬起头,看到对方脸上似乎略带歉意:“我找到了最有智慧的人来出谋划策,又翻遍了所有古老的典籍,我与你商议,并说服你接受这场交易,我的精灵朋友在古书中找到了线索,在他们的指点下,我开始将自己的身体改造为一个符合要求的‘容器’,并以此绕过那通天塔中的禁制,我在一个曾与海妖打过交道的蛮族那里得知了大陆东南另有一片大地,有高塔可以直抵天空尽头,我在那年夏天出发,并在海上飘荡了很久很久…… “但不管怎么说,一番波折之后我终于完成了这个大胆到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 “我见证了人类从未想象过的壮阔风景,也见到了你,一个……不可思议的古老灵魂,你居住在庞大的机器中,说真的,当时我吓了一大跳。” 高文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完全拼合起来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高文·塞西尔”,笑着摇了摇头:“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你们给那块太空碎片安了个把开始的。” “是啊,从给那玩意儿安了个把开始的,”高文·塞西尔也笑着说道,“查理还非要跟我说那东西最合我的气质……” “他审美一向有点大病,”高文摊开手,“其他几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是啊,没几个读过书的,”高文·塞西尔叹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摇摇头,“不过从结果来看,幸好当时我们给那玩意儿安了个把……” 高文一时间没有吭声,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古老的幻影,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一缕残留下来的意识,他却还是突然浮现出了许多想法,想要与对方交流,但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首先冒出来的却是一声叹息:“虽然从结果来看还不坏,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当年寄希望于天降一位救世主的想法可不怎么靠谱,如果是我,我更习惯于自己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地解决问题。你以自己的灵魂为筹码换我下来,但我下来之后照样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我跟你说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并没有挥挥手便拯救世界的才能。” “这些话你当初也跟我说过,”高文·塞西尔摇了摇头,“但我也跟你说过,我只是个武夫——顺便有些超出旁人的侥幸。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也看不透世界的变化,你告诉我说社会发展自有规律,与其期待有人拯救世界不如相信尘世众生的力量,但我被你展示给我看的那些‘观测记录’吓到了,我只知道,拯救世界的进程必须加速…… “我的朋友,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哪怕没有你,哪怕没有任何奇迹发生,只要尘世文明一代一代地努力下去,只要时日够久,就总有一天会有某一季文明成功地存活下来,他们会比之前的败亡者更加智慧、更加团结、更加幸运,他们的未来会更加辉煌,也会英雄豪杰辈出,但私心告诉我,我们等不了——我不在意下一季文明可以有多辉煌,不在意他们是有四只手四只脚还是背生双翼面生四目……他们的辉煌只是个假设,可我们这一季,必须活下去。” 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幻影,高文却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应该评价什么呢?他知道高文·塞西尔当年的决定仍然不是最理智、最明智的决定,一个看客在这里可以挑出他那愚行背后无数的毛病,给出无数的、更好的建议,而一个居高临下的批判者更可以落下一句“时代的局限性”来评价对方的一生,可高文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便是这场交易中的一环,更因为时代总是被这些困于“时代的局限性”中的人所推动向前的。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与过往道别 在漫长的对峙和沉默之后,高文所有的感想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 “我想说你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但历史的轨迹从来不会在意什么‘更好的办法’,”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幻影,“事实也证明了你当初的决定如今已经换来一个相对更有希望的局面,虽然中间可能存在一些变数,但我如今已经成功将松散的刚铎遗民重新整合起来,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对抗神灾以及魔潮的办法——我们正在准备迎接最后的挑战,凡人并非胜券在握,但这一次我们准备的比过去的每一季文明都要充分。” “这已经是我们曾设想过的最好的局面了,”坐在对面的高文·塞西尔笑了起来,“查理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 高文怔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查理也知道这件事?” “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国王,而我为他镇守边疆——如果没有国王的默许与支持,一个南境守护公爵怎么可能有余裕突然领着一船人出海,然后音讯全无地在海上漂荡大半年?”高文·塞西尔笑了起来,“而且如果我所猜没错,在我‘死去’之后,这个世界上应该留下了大量跟我有关的传说故事,真真假假纷繁迷乱,数不清的诗篇与互相矛盾的历史资料会把我的人生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而我的那场旅途会从历史中完全隐去……这一切,都是为了多年之后让一个颇具神秘色彩的古代英雄合情合理的死而复生。 “那么,除了国王,还有谁能在如此广大的范围内和如此长远的时间跨度中安排下这番事情?” 高文瞪着眼睛,好几秒钟都没有开口,在这么些年对历史的解密和探寻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起码已经了解了当年高文·塞西尔那场出海之旅大部分的来龙去脉,除了记忆空白的部分之外不应该还有别的缺漏,却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还有如此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所涉及的记忆显然也是高文·塞西尔在死前主动从自己头脑中抹除…… 两份记忆,一份来自高文·塞西尔,一份来自卫星中的游荡灵魂,各有缺漏,又互相弥补,有的被当事人主动删除,有的因系统故障在数据阵列中徘徊了数个世纪之久,而如今这些失落的碎片终于从时间长河中缓缓浮起,在高文面前拼凑出了完整的图景,他以手指抵着额头,让自己的头脑尽快重新冷静,过了不知多久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幻影:“好吧,查理知道这事,我早该想到这个……那除此之外呢?你们还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惊喜’?” “有一封信,”高文·塞西尔嘴角似乎翘了起来,“查理留给现在的你的。” “一封信?!”高文瞬间瞪大了眼睛,今天发生的意外情况还真是一出接着一出,以至于他多年锤炼下来的淡然态度现在都有点绷不住,“查理留给我的?” “很值得意外么?既然他知道整件事情,那他当然也知道你的存在,尽管你们无法见面,但他也有些话想跟你交流——而且是留给今日的你,在我这里留一封信是那时候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高文·塞西尔表情平静地说道,随后他抬起了一只手,高文没看见他有任何取物的动作,那封信便凭空浮现在他手中,“我把它存在灵魂深处,原本,它应该作为记忆的一部分直接随你降临大地,但意外让这件事耽误到了今天,不过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把它交到你手上了。” 高文看着那封信,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把它拿在手中,在展开信之前,他又看向眼前那个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身影,而后者只是微笑着,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随后他展开了那封以记忆传承至今的信函,数个世纪前写下的一行行文字映入他眼中—— “朋友,希望这封信没有让你太过意外,在我们有限的智识中,我们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与一个可能会在我们死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会降临这个世界的存在建立交流,人类的寿命过于短暂,而灵魂脆弱难以保留,我又不愿将心智交付于亡灵巫术或神明那缥缈的赐福,思来想去,只能给你写一封信。。。 “你可能会认为这种‘交流’并无意义,因为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成为泥土的一部分,但对于我们这些寿命短暂又眷恋世界的生物而言,有许多看上去没有意义的行为都是值得去做的,因为纵使死后,我们也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 “你如果能读到这封信,那想必已经如高文卿所言的那样履行了约定,你想必已经降临大地,并在着手振兴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了吧? “圣灵平原现在产的粮食够吃了么?西北边境那边现在应该不会再冻死人了吧?安东尼一直想在东部地区建造一座坚固的大城,那座城建起来了么?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那个时代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我想象力不足,也勾勒不出未来的风景,但我想那至少会是个比现在更好的时代吧? “我们这个时代……不怎么好。别误会,我仍然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以及我们共同建设起的一切,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生活在一个艰难的世道,粮食总是不够吃,北方的天气比我们启程时所知的还要寒冷。温暖的地方离废土太近,安全的地方万里冰封,我们已经在这片陌生而冷硬的土地上开垦了许多年,但这片土地仍然将我们视为陌生人…… “但是到了你那个时代,这应该都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了吧? “朋友——我不知道你是否会视我为朋友,但我想这么称呼你。高文卿说你会继承他的记忆,继承他的躯体和姓名,在降临大地的岁月里,你就将是另一个他。尽管对于像你这样的存在而言,这可能只是一个临时取用的躯壳,但他跟我说,你值得信赖,值得把许多东西托付,而我一向是信任他的,所以现在我也信任你。 “我相信——如果你连这跨越时光的约定也愿意遵守,连一个在你眼中可能眨眼即逝的族群也愿意关注,那你也一定能实现高文卿和我所畅想过的那些事情。 “所以我便将这一切都托付给你了,一个烂摊子,一个烂世道,一个不那么有前途的种族,一个碎成一地的文明,怎样称呼这些都可以——但请务必珍重它们,因为即便再烂,这也是我们一路走至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是我们最为贵重的珍宝。 “你素未谋面的友人,C。” 信并不长,这并非什么传递惊人密辛的信函,也不是交待家国大事的遗书,这真的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用来传递一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问候,就好像刻意想在高文的记忆中留下一份痕迹般,查理留下了这么一页文字,而且在高文把信看完之后,这些文字便开始渐渐消散在黑暗中。 它们毕竟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而只是由记忆映照出来的投影。 高文抬起头,他看到那个正坐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也突然开始变淡、消散。 这毕竟也只是一缕被夜女士强行保留了几个世纪的意识——甚至连灵魂碎片都谈不上。 “看样子该说再见了,”高文·塞西尔的幻影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放松的表情,“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传递这封信,现在我终于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完了。” 高文也站起身,他沉默注视着眼前的身影,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沉声打破了这份静默:“你知道么,其实查理和你托付给我的‘安苏王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化作历史了——那王国病入膏肓,我只能亲手送了它最后一程。” 高文·塞西尔静静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随后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那位‘女士’已经告诉我了——但你知道么,其实早在几个世纪前,查理和我就已经猜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高文皱了皱眉:“你们猜到了?” “是的,猜到了,”高文·塞西尔轻轻点了点头,“王朝没有永恒,一帮逃难者仓促之间七拼八凑起来的王国更难说得上有多么厚重的积淀,我们没有深蓝之井那样能辅助王室维持绝对权威的‘阀门’,也没有刚铎帝国传承几千年的严密体系以及详实史料,开拓者是英雄,可英雄的后裔又能是什么?那就只是后裔罢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十代人之后的安苏会烂成什么样我们根本就不敢想。 “所以那时候我们就想,如果是你,如果你确实曾见识过你向我描绘的那些‘风景’,那么你多半是忍受不了那样的烂摊子的——而且即便不是烂摊子又如何?我们那一代人打下的基础注定了王国发展的上限,而这个上限……远远不足以对抗魔潮与神明。 “所以安苏没了就没了吧,活人管不了身后事,查理从未想过他打造的王朝能有什么万世长存——当然,他晚年的时候会不会仍旧这么想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走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又是如何想的呢?在继承了我的记忆之后,当你亲手推翻那个病入膏肓的王国时,你心中可有犹豫?现在站在我面前,你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所怀疑么?” “我一点都没有犹豫,”高文微笑起来,一脸坦然地看着面前的身影,“而在见到你之后,我更是内心坦荡到毫无疑惑——病入膏肓的王国不值得挽留,而且在我看来,你和查理托付给我的也并非什么‘安苏王国’,你们托付给我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事物,以及它们的未来,从这一点上,我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高文·塞西尔的幻影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盯着高文看了好一会,才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如果查理在这里,肯定也会因为你这句话拍手叫好的——你猜他会怎么评价你这份坦然?” 高文扬了扬眉毛:“他会怎么评价?” 那高大的幻影上前半步,抬起手拍了拍高文的肩膀—— “高文卿说的对。” 然后,幻影便消散了。 …… 高文眨了眨眼,他看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被混沌天空笼罩的巨城中,鳞次栉比的房屋在视野中向远方排列延伸,风格古怪的尖塔如林般指向天空,而一个巍峨的身影立在这座巨城中央,那身影正俯瞰大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朦胧的云雾深处注视着自己。 “看样子你们谈完了。”夜女士的声音从天空降下,平静和缓。 “我们谈了多久?” “一瞬间。” “我还以为已经过去很久……” 夜女士的声音停了片刻,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祂才再度开口:“有什么感觉?重新寻回自己的记忆,又见到了那个残存下来的意识,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高文认真想了想,随着表情的逐渐放松,他轻轻舒了口气:“有一种成功踏过人生中的一道台阶,放下一副担子的轻松感。” “那就好,我之前还在担心这些资料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夜女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的判断?”高文扬了扬眉毛,“你怎么判断的?” 天空降下声音:“你这人,比较心宽。” 高文:“……” 这一瞬间,他眼中的夜女士似乎与自己熟悉的某个暗影突击鹅有了那么片刻的重叠,但还不等他多想些什么,那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便再度从天空传来:“好了,现在一桩私事已经了结,我们该进行下一步了。” 高文闻言轻轻吸了口气,刚才的经历已经让他意识到这次的“古神之约”可比自己预想中的要离谱的多,眼前这位夜女士那可是给自己憋了波大的,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挑战心脏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他整顿好了表情,控制好了心跳,这才抬头看向天空那双眼睛:“接下来是什么?起航者的留言么?” “哦,那个放在最后——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仍然是你的事,”夜女士却轻笑着说道,“相信我,你身上的事可一点都不比起航者或者这个世界的命运要简单。” 对方这番话让高文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这些年,你立下了不少丰功伟绩,”夜女士不紧不慢地开口,“振兴南境,统一国家,引领一个时代,乃至于整合这颗星球上的文明——你收复了废土,击败了神明,现在你还将引领这个世界对抗魔潮,完成文明迈向星空前的最后一次考验…… “多么惊人的成就啊,而在许多人心中,这些功绩皆集于你一身,那么在完成这些丰功伟绩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你意识到自己已经……宛若神明?”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宛若神明 在夜幕下,高文感受到了一股渗入灵魂的寒冷。 夜女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自天空俯瞰着大地,在云雾深处,那双眼睛仿佛黄昏的天光般不带温度与感情,而在这最为纯粹冷静的注视下,高文瞬间便明白了对方话中深意。 他一时间没有开口,但夜女士显然知道眼前这个“凡人”很清楚自己的警告是什么意思,在片刻停顿制后,祂才慢慢开口:“你的丰功伟绩无数,这其中有你本身的智慧与眼界,也有不可复制的运气和局势推动,更有许许多多与你志同道合的普通人所付出的努力,但绝大部分普通人并不会分辨这些事情——伟大的高文·塞西尔大帝便代表着这个时代最耀目的灯火,纵使这灯火下还有柴薪无数,照耀世人的却只是那一片光辉。 “而这,将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高文,你的降临和活跃极大推进了尘世前进的脚步,你将许多原本可能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情加速到了某种极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许多人的想象,而你在这个世界已经生存多年,你应该很清楚——当众生面对过于超出想象的事物时,会有什么后果。” 高文静静地听着夜女士的话,直到对方话音落下之后他才沉声开口:“神权理事会将竭力避免这种局面,广泛开启的民智以及对思潮概念的普及也会消弭你所说的那个可能。” “啊,神权理事会,还有你所领导的一系列扫盲运动……”夜女士慢慢说道,“确实,当我自不可控的睡眠中醒来,看到尘世间出现这些东西的时候真是被吓了一跳,我承认这些都是卓有成效的手段,尤其是知识普及以及对神明背后机制进行系统化解析的研究工作,这确实是在从根本上解决‘神灾’这一问题,但是……高文,你应该知道这是需要时间的。 “你需要至少一两代人才能完成扫盲的‘下沉’,而只有这种下沉抵达最最底层的民众,抵达最为无知闭塞的穷乡僻壤之后,神灾的阴影才算是真正得到控制,可是在这之前呢? “这中间有着几十年的时间差——尤其是当你带领这个世界解决了魔潮危机之后,你的个人功绩将抵达一个顶点,整个世界都将因你的领导与庇佑得以幸存,到那时候你有多少精力来检查每一个村中愚夫和山野小民的认知,有多少时间来引导普通人用冷静理智的态度来看待你这个‘救世主’?” 高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性,而且他也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尝试去避免这种局面,可是此刻夜女士的态度让他隐约意识到,这个阴影并未被真正消除。。。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在继续传来:“伟人崇拜……这是介于理智和盲目之间的危险临界,向后一步,人民眼中的便是一位伟大的领袖,向前一步,人民眼中的便是一位天降的救世主,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努力来尽量避免人们将你神化,这包括全国范围,甚至全世界范围内的知识扫盲,包括禁止任何形式的个人偶像崇拜,尤其是针对你个人的偶像崇拜,你甚至默许了一些……对你的个人形象不那么友好的‘出版物’,因为这些东西可以让你在世人眼中更像一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个符号化的钢铁领袖,这些努力并非无用,只是……还不够有用。 “因为你永远都只能从形式上禁止或推动一些东西,你无法精确地控制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心智,哪怕在你的引导下,民众们表面上维持着对你理智且清醒的认知,可在私下场合呢?在你照拂不到的穷乡僻壤呢?在他们内心深处呢?总会有人认为你宛若神明,甚至将你视作救世主的化身,哪怕现在没有,很快也会有的。 “人心难控,而可怕之处在于,这难控的人心总是会变成某种实质化的灾厄事物,其转化过程缓慢却难以阻止,而且开始的无声无息。” 高文表情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他面沉似水,嗓音低沉:“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 “是的,发生过,”夜女士平静答道,“伟大的领袖被人视作神明的化身,领袖的矢口否认与百般努力都收效甚微,更可悲的是,他在生前确实一直成功遏止了对自己的偶像化崇拜,但在他死后不过十年,全世界范围内的怀念与感恩便让他以‘神’的身份又活了过来……由于人性与神性间的巨大矛盾,这可悲的新神很快便陷入了疯狂,我曾亲眼目睹祂的末路。” 高文捏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这摆在眼前的阴影让他倍感压力。 偶像崇拜,个人神化……这都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可夜女士所言的情况无可辩驳,他确实能从形式上、从表面上禁绝这种神化和崇拜行为,但他挡不住普通人(尤其是如今仍然占据人口大多数的、思想认知较为落后盲目的普通人)在心中对一个伟大之人的“迷信想象”,而这种发生在人心层面的东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个人神化和偶像崇拜绝不会是长久情况,人民总有一天会开悟,会理智,后世的聪明人将学会如何正确看待一个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但问题就在于……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的神性转化或许就已经完成了! 他在沉思中静默了许久,但却并非在徒劳地思索一个解决之道——因为这不是片刻间就能凭自己临场发挥想出来的,同时他更清楚既然夜女士选择在这时候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那就说明这位古神应该已经有了安排,他之所以静静沉思这么长时间,就只是在梳理思绪,整理已有的情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好准备面对眼前这位古神的“建议”。 终于,他纷繁的思绪重新平复下来,头脑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抬起头,注视着云雾中的那道目光:“那么你的建议呢?你跟我说这么多,应该不只是为了吓唬人玩吧。” 在朦胧的雾气后面,夜女士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我确实有个方案——不过这需要你的配合,以及你的取舍。” “配合与取舍?”高文皱了皱眉,“具体的呢?我要怎么做?” “我不能在这个时间点上直接告诉你,但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夜女士笑了起来,“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轮回,一季又一季文明中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神明,而由于凡人对自然界的原始敬畏都大同小异,因此这一批又一批神明也总是在不断重复,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轮回之后,这个世界上却始终不曾诞生过一个新的‘暗影之神’,为何执掌暗影领域的,就始终只我这么一个‘老古董’呢?” 高文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有了答案——因为这个问题他很早之前便研究过:“因为思潮映射具有排他性。思潮可以在空白领域映射出新的神明,却无法在已经存在倒影的区域覆盖一个新的倒影——在这颗星球上,暗影权柄已经有你占据着位置,凡人们在这方面的思潮不可能撼动你的存在。” 说到这,高文自己突然停了下来,他隐约猜到了夜女士的意思:“你是想说,如果提前把‘位置’占上,就可以避免神性转化问题?” “有点接近,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夜女士带着笑意说道,“我们的最终目标是避免出现一个……该如何称呼你可能被转化成的神明呢?啊,就叫‘神皇’好了——我们要避免出现一个神皇,因此哪怕是为了‘占位置’,我们也不能弄个类似的神明来占住这个位置,所以我们要从另一个角度入手——要把你牢牢地固定在‘非神之位’上,要将所有能够指向‘神皇’这一概念的思潮都阻挡下来,甚至让它成为深海中的一片‘真空’。 “事实上,这正是我可以在继续执掌暗影权柄的情况下又始终维持清醒理智的原因。” 高文本来满脑子就想吐槽对方“神皇”这个词是怎么蹦出来的,在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用于维持你存在的锚点发生器?” 夜女士的目光垂至高文身上,她在云雾后露出笑容:“据我苏醒后收集到的情报,你所栖身的那颗卫星如今状态可不怎么良好,尽管你现在使用一具凡人躯壳在世间行走,但那颗卫星仍然维系着你大部分的思维线程,而从另一方面,假如——我是说假如,有朝一日你这具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你也需要个更可靠的载体重新安置你的灵魂,不是么?” 高文表情变得怪异起来:“所以你想说的是……” “我想说的是,既然你现在已经接管了苍穹站的许多权限……”夜女士不紧不慢地说着,“那么要考虑直接搬来一起住么?我的邻居。” 高文:“……” 他终于确认了,夜女士确实是不怎么靠谱的,尽管祂现身之后流露出的气质始终是神秘而充满威严,但祂的画风还真就一直在那威压的外壳下暗搓搓地左右摇摆——要不祂最后这几句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但在心中初期的惊诧错愕之后,高文很快便开始以严肃的态度分析夜女士给出的建议,他意识到这个建议并不是个玩笑,在看似古怪的一句话背后,所透露出来的其实是个极其严肃的方案。 他看向天空,表情变得极为郑重:“你是说,要像当初起航者对你所做的那样,把我也与那个‘锚点发生器’绑定到一起?” “这是最简单的方案,而且也恰好因为你的情况特殊,它才有可能实现,”夜女士没有否认,“正因为你已经和起航者遗产融合,我才能用一个相对简单的办法解决你身上的隐患——并不是谁都可以直接与锚点发生器绑定的,有一些特殊的存在,我要为其打造一个合适的‘锚’可是要颇费一番工夫的。” 高文心中一动,立刻就想追问对方口中“特殊的存在”以及“打造一个合适的锚”是怎么回事,但在他开口之前夜女士便将话题直接引了下去:“那么你的回答呢?我的邻居,要不要考虑‘搬个家’?你放心,这个过程只是数据层面的迁移以及重建一系列映射关系,并不会影响到你的任何思维或行动,你甚至不会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变化——唯一改变的,就是我们彻底解决了一个隐患。” 高文陷入了思索。 他确实是在犹豫,但并非犹豫“数据迁移”这件事本身,因为情况确实如夜女士所言,他目前作为本体的那颗卫星已经到了服役的终点,即便是在最低负载的情况下,他也总是会收到卫星的报错信息或警告,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在用“高文·塞西尔”这具躯体维持生存,但一旦卫星彻底报废,他本人恐怕难免也会受到巨大影响,更不要说如果他这具躯体真的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相比之下,苍穹站的情况当然会好得多,半永久性的空间巨构在使用寿命上绝非一颗小小的卫星能比,哪怕过去许多年里苍穹站都处于沉睡状态,最近一段时间尼古拉斯所率领的工程队也已经传回诸多证据,表明那座逐渐苏醒的空间站其实状态比高文一开始想象的要好得多。 高文自己平日里甚至都考虑过是否有可能把自己的“本体”从卫星切换到苍穹站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一系列间接跳转的方式来操控那座空间站(这样做非常损耗精力且麻烦),只不过他始终没找到办法。 而现在,这个办法就在眼前。 除了一个问题——这位古神的建议,真的安全可靠么? 他注视着天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注视着他。 他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某些让自己很熟悉的东西。 在某种明悟感后,他缓缓点了点头:“我们要如何开始?” “在你点头的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高文微微一愣:“……那你刚才提到的‘配合与取舍’指的是……” “……你猜?” 夜女士话音落下,一阵猛烈的眩晕感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错乱的五感,断续的思维,纷繁狂舞的光影,足以令普通人心智崩溃的海量数据如狂风巨浪般充斥了高文的心智,他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忘记了自身,他在失重中不断下坠,仿佛从云端坠入深渊,而这个可怕的过程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但最终,这疯狂错乱的浪潮还是止息下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森林边缘,前方不远处便是旷野上的一座座营帐。 尘世黎明号正静静地悬浮于天空。 毫无预兆的,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高文身旁:“老粽子!你终于也出来了!” 高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去,看到琥珀正站在自己旁边,其身后的暗影薄雾正渐渐消散。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旅行者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琥珀,高文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不仅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气息出现,更因为之前那狂风骤雨般的感知混乱以及头脑中掀起的信息风暴让他到现在还有些昏昏沉沉,他大致还记得自己在夜女士那里的所见所闻,记得自己重获的记忆碎片以及与高文·塞西尔的会面,但除此之外他又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这种违和感让他皱起眉来。 所以他站在原地好好整理了一下状态,等心神稍微平复之后才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落在琥珀身上:“你之前去哪了?我在抵达千塔之城后便再没有看见你和莫迪尔……对了,莫迪尔呢?” “我和莫迪尔早就出来了,他这时候正在营地那边休息呢,我是感觉到你的气息出现就过来看看情况,”琥珀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抬手指着营地的方向,“我们都在这边等你等了三天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就在夜女士的神国里转悠啊。” 高文皱了皱眉:“你们在夜女士的神国?” “是啊,神座附近,祂给我们看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古代的观测记录,起航者的设备什么的,回头我跟你好好嘚瑟嘚瑟,”琥珀笑嘻嘻地说着,“先不谈我们了,你呢?你都看见什么了?夜女士跟你说什么了?咱们之后干什么去?” 高文怔了怔,记忆中泛起一些碎片,接着他摇了摇头:“我恢复了一些过往的记忆,不过解释起来太多了,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哦,那就有机会再说,”琥珀摆摆手,“那如果没别的事了,咱们得收拾收拾尽快返回国内,联盟那边还有不少事等着你处理呢,现在可是母星屏障计划的关键阶段……” 高文定了定神,轻轻点头,迈步跟上了已经转身走向营地方向的琥珀。 …… 混沌未明的天空覆盖着影影绰绰的巨城,层层叠叠的建筑与高塔在如影似雾的街巷中不断排列延伸,在漂浮着淡淡薄雾的街道上,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正缓步来到一扇门前。 破旧的长袍与兜帽遮挡了旅行者的面容,唯有那略显佝偻的身躯以及一双手上干瘪苍老的皮肤显示着这位造访城市的不速之客已经不再年轻,他在那扇门前驻足,抬头看到大门上方悬挂的美酒与餐刀的招牌,这才伸出手去推动那扇黑沉沉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扉应声而开,黑沉沉的木门背后,是一间正在营业的酒馆,长长的吧台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一名有着银白长发、皮肤苍白到令人不安、正在低头擦拭酒杯的少女在吧台后抬起头来,她有着如肤色一般苍白的眼瞳,清秀却非人的面孔仿佛一尊没有上色的石膏雕塑,她注视着门口的旅行者,两秒钟后才微微点头,略显冷淡的态度让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合格的酒吧招待。 而在吧台附近,则是几套桌椅,客人们正在那里饮酒闲谈,那一个个身影显得朦胧虚幻,起伏不定的黑色雾气勾勒着他们大致呈人形的躯体,他们之间嗡嗡的交谈声模糊不清,仿佛一群无形的云雾在交流着只有狂人才能知晓的密辛。。。 而在这些不定形的酒客之间又有两三名特殊的客人,这两三人与吧台后的少女一样有着银白色的头发,以及苍白到近乎石膏的皮肤——那些如云雾般不定形的酒客对门口出现的旅行者毫无反应,只有这几名有着银白头发与苍白皮肤的人抬起头来,对旅行者点头致意。 旅行者的兜帽也微微上下起伏了一下,随后他无视了那些云雾般怪异的“客人”,穿过几张桌子间的过道,径直来到了那长长的吧台前。 吧台后面的银发少女放下手中工作,拿起一个擦拭干净的酒杯,转身倒了杯泛着灰白色泡沫的佳酿并放在旅行者面前:“您来的可真晚——这杯酒已经等您很久了。” 旅行者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酒杯,几秒种后才将它拿了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兜帽下响起:“抱歉,小姐,我的记性不是很好,我……不记得自己有约,我只是觉得自己要来这么个地方,就顺着感觉来了。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您不记得?”银发少女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很快便微笑起来,这微笑也冲淡了她一开始那略有点冷淡的印象,“啊,倒也正常,在漫长的旅行之后,人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的……看样子,您好像已经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 “是的,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都记不清自己已经走多久了,”旅行者笑了起来,端起酒杯,“这里的风景真不可思议,尤其是这座城,这座……好像没有边际的城市,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面探索一辈子——啊,谢谢你的酒,小姐,这酒味道真不错。” “本店特产,酿酒的技术是我曾祖父传下来的,”银发少女微笑着说道,紧接着轻轻扬起头,指示着酒吧中的某个方向,“另外,如果您是打算在这座城中完成您这段旅途的话,或许可以去与那位谈谈,那位客人在寻找旅途中的伙伴,她已经在这里徘徊很长时间了。” 苍老的旅行者抬起头,这才注意到酒吧角落原来还有一个位置,而一个同样将全身都笼罩在黑斗篷中的矮小身影则静静地坐在窗前,那扇窗外泛着诡异的朦胧雾气,街道上的风景在雾气中显得模糊一片,而那矮小的身影则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在这客人不少的酒吧中维持着极其稀薄的存在感——如果不是招待员小姐可以提醒,他甚至都没发现那里坐着个人。 几乎没怎么犹豫,苍老的旅行者便拿起自己那杯酒,向那个异样的角落迈步走去,他在那矮小的身影面前落座,后者的兜帽微微动了一下,注意力似乎落在了不速之客身上——兜帽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其面容,但旅行者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视线。 “我听说你在找旅行路上的伙伴,”苍老的旅行者主动说道,“我是一个冒险家,刚到这座城市没多久,我也在找人一同上路……你有什么目标么?” “我在等人,也可能是在找人,”矮小的身影开口了,“记不太清了,我只知道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和他走散了,我得尽快把他找回来。” “哦,那听上去很重要,”苍老的旅行者点点头,“你那位朋友有什么特征吗?或许我曾经是见过他的——别看我这样,我可走过了不少的地方,见过不少的人。” “他……”矮小的身影认真思索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我只记得他很高,走在前面的时候几乎像一堵墙一样可以挡住阳光,夏天的时候走在他的影子里会很凉快,他还会吓唬人,说要把人拍在墙上,但实际上他从来不用这种暴力手段,还有……” 矮小的身影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努力整理模模糊糊的记忆,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好像想起什么,语调微微上扬:“哦,我记起来了,他睡在棺材里……” 苍老的旅行者静止在椅子上,好像有点跟不上面前之人的思路,过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从兜帽下面传来:“听起来你这位朋友……兴趣爱好很奇妙。” 紧接着他停顿了两秒钟,又接着问道:“那你打算上哪找你这位朋友?你要怎么把他找出来?” 那矮小的身影沉思了一下,随后伸手探向桌下,三两下竟从那下面摸出一把铲子来。 “我得再把他挖出来。” 矮小的身影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和决然,而在那兜帽所投下的阴影中,旅行者莫迪尔分明地看到了一双泛着微微光辉的琥珀色眸子。 …… 灰白色的天空覆盖着无垠沙漠,巍峨的王座伫立在沙海中心,光与影的主宰如山岳般坐在祂的王座上,自云雾深处俯瞰着祂的国,而那双眼睛目光所至之处,便是无垠沙海边缘的黑色巨城——那座巨城的规模如今已经扩大到几乎环绕整座神国,却仍然只是一片看似单薄的剪影,而在那剪影上方,则又可看到一道道流光自天空垂下,那些如极光一般的流光为这单调的世界带来了鲜明而惊人的色彩,看上去堪称壮美绝伦。 在这暗影神国,有能力制造出“色彩”的从来都只有这国度的主宰,但凡事总有例外——来自锚点发生器的直接数据操作同样可以在这里注入“色彩”。 “旅行者都已上路,”长久的注视之后,王座上的巍峨身影终于打破沉默,“锚点注入流程也已开始。” “……真的有必要谨慎到这种程度么?而且你还要为此冒额外的风险,”王座前传来了大冒险家维尔德的声音,“锚点发生器是你的根基,而你现在允许一个外来者靠近这个根基,他的高权限可能会威胁到你的存在——如果他想,而且发现了该如何操作的话。” 说到这,维尔德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觉得你的担忧只有很小的概率会发生……虽然一位伟大君王发生‘神性转化’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你也说过,他所施行的那些措施都是有效的,只要不出乱子,这一季文明从蒙昧到开化的过程就可以平稳度过。” “我不能赌这个概率,”天空传来了威严的声音,“因为这代价不仅仅是老粽子自己的安危,甚至不仅仅是这颗星球的未来——在成年过程中产生的新神与文明襁褓阶段产生的原始诸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旦赌输……它的代价甚至可能会化作在星空间不断蔓延的灾难。” “在星空中不断蔓延的灾难?”维尔德的声音有些错愕。 夜女士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斟酌有些话应不应该告诉眼前这位大冒险家,但很快她便似乎想通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叹:“你觉得,众神可怕么?” “……从凡人的视角看,当然可怕,”维尔德老老实实地回答,“强大到无可匹敌,疯狂后毁天灭地,而且会随着文明发展不断变强,等到神灾爆发的时候,往往已经强大到了可以瞬间毁灭整个文明——这几乎就是所有史诗故事里能描绘出的最大的灾难了。” “是啊,很可怕,但如此强大而可怕的众神……也只不过是一颗星球上孕育出来的生灵罢了,”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哪怕有再怎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也被困于重力,所有威能都局限在星球的山川河流与大气层间——这样可怕的众神,却并不懂群星间的奥秘,不懂恒星与行星的运行,不懂太空中的射线风暴,也不懂超光速航行和时空折跃场是什么东西,原因就是祂诞生在一个以‘母星’为边界的信息牢笼中间,祂所有的力量都注定无法跳出这个框架。” 听着夜女士的话,维尔德似乎明白了什么:“您的意思是……诞生在这个牢笼之外的神……” “神明是众生思潮的投影,大冒险家先生,你注意到了么?在这个规则中,从来都没有局限过神明只能在星球范围内诞生——只不过是恰好诞生出神明的文明通常都处于原始阶段,都处于在地表匍匐的时期罢了,”夜女士嗓音低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文明已经挣脱了行星束缚,已经发展到可以在星海遨游,甚至能在成百上千颗行星上构筑殖民地的阶段,他们背后却又站着一个神明……这个神明可以强大到哪种程度?” 维尔德沉默不语,这惊悚的可能性让他难发一言。 “迈向星空之后的文明几乎注定对思潮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因此很难再诞生神明,可现在的洛伦……正处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夜女士嗓音低沉,“它还没有彻底成年,因此它仍有孕育新神的几率,它很快就要迈向星空,因此它孕育出的神明将以星空为摇篮,并有空前强大的力量和近乎无尽的上限,而且由于诞生过程的特殊性,祂极有可能一成型就是疯的。” 说到这,夜女士停顿下来,片刻后发出一声叹息:“在局势所迫下,洛伦文明是一路加速才走到今天,如今它就要跨过迈向星空的关键门槛,只要跨过这道门,原始诸神的‘神灾’便不再是它的威胁,自然、丰饶、商业、契约等等领域都会变成安全无害的普通学科,但和表面的辉煌成就比起来,这个文明的根基部分却远未完成蜕变,众生心中酝酿着新的敬畏与感恩,而高文……文明的加速者,就在这个焦点上。 “‘引领众生迈向星空之神’……祂那朦朦胧胧的身影如今已经伫立在深海中最遥远的边境上了。” “这是起航者留下的……警示?”维尔德终于打破了沉默。 “这是他们在远征路上曾亲眼所见的炼狱,”夜女士说道,“而船团为此付出的代价惊人。”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尽头 诞生于母星之神,威能止于天地,信徒想象力的边界便是神祇之力的尽头,其上限可知可测,即便成为灾难,也无碍群星运行。 诞生于星空之神,威能可笼罩星河,凡人的想象力已触及群星,神明之力便可祸乱群星,其力量上限从理论上甚至可发展至宇宙基础法则所允许的极限,而其一旦失控,则在其威能范围内,连群星间的秩序也将被彻底颠覆。 起航者船团并不是无敌的,而洛伦凡人们心中最强大的神明也远非宇宙中危险之力的顶点,在船团漫长的远征中,他们也曾面对过需要倾尽全力一战才能艰难取胜的强敌。。 在回忆中,夜女士不紧不慢地述说着一个久远而可怕的故事:“……那是一份极为古老的档案,船团早期的数据系统中保存着足以令起航者都深深忌惮的错乱恐灾,那是一个已经踏入星空的文明在错误中孕育出的神明,而那神明的癫狂威能可蔓延至数千光年之外…… “在洛伦凡人们的认知中,星空可污染神明,来自群星的知识能够让众神陷入狂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也有神明可以污染群星,星空中诞生之神足以令宇宙颠倒错乱。 “血肉骨骼堆积凝聚成一颗颗星球,污浊呼啸的气息在血肉星球之间疯狂呼啸,恒星被异化为肿胀冷漠的巨眼,宇宙中随处可见漂浮蠕动的暗影触腕,有大裂隙从星河的彼端一直延伸到此端,裂隙中喷涌而出的是‘错乱星神’在梦呓中分化出来的子嗣,那每一个子嗣都是一座被彻底污染的巍峨巨舰,里面挤满了已经失去理智、彻底转化为永生祈并者的凡人信徒,而在一整个星系的中心,则有巨大而黑暗的巢穴,癫狂的神明在巢穴中注视着群星,宛若注视着一场即将开席的盛宴。 “大冒险家先生,那是你绝对无法想象的画面,甚至连我这样所谓的‘神明’都想象不出来,哪怕是作为冰冷的文字,被存储在起航者船团的数据库里,这些字眼背后都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冰冷恶意在向外渗透——在很久很久以前,起航者们便曾遭遇过这样已经被彻底污染异化的炼狱星河。 “你理解了么?这就是完全不受母星的信息闭环结构束缚、能够无限制成长到宇宙级天灾的神明所能抵达的‘终极形态’,你可以想象一下,想象当有一天你站在血肉蠕动的大地上——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而且还有理智可言的话——你抬头看向天空,你看到的每一颗天体都是在宇宙中不断涨缩蠕动的邪神器官,你呼吸,吸入的是疯狂神明释放出来的污浊瘴气,你能看到巨大的触腕从宇宙中垂下,在星球地表肆意舔食,你尝试终结自己的生命,但你的血肉之躯其实早已是这神明的延续,甚至这整个星河……都已经是‘神之躯’的一部分……” “别说了,”维尔德的声音终于从石柱上传来,大冒险家先生竟罕见的有点抵触,“听上去怪冷的……” 夜女士停了下来,维尔德则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忍不住开口:“那后来呢?后来起航者船团是怎么逃离那个被神明腐化的‘炼狱星河’的?” “逃?为什么逃?起航者没有逃跑,”夜女士摇了摇头,“群星间诞生的神明会不断向外蔓延,祂们的发展上限是充满整个宇宙,因此决不能放任不管。” “那……” “起航者在那污染的星河边缘修建了要塞星系,然后用了三十个千年去杀死‘炼狱星河’中的每一颗活星球,烧尽了那星系中的所有实体结构,又向深海派出远征舰队,凿穿了污染区的所有界域,在自身也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才终于把那‘迈向星空之神’的所有残余部分清理干净……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那里什么都不剩下了。” 维尔德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跟夜女士相处数百年,因此这时候努力发动想象力还是勉强可以跟得上对方这些言语的,但跟上归跟上,他却很难把这些过于挑战三观的事情和自己所知的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在思索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打破沉默:“你觉得,‘高文’会发生这种转化?这种……超出了……” “我知道这中间差距巨大,但我们不能让这第一步迈出去——因为一旦迈出去了,后续的发展将无可阻挡,”夜女士静静说道,“起航者留下的只是一个警告,而且在他们如此漫长的远征中,宇宙中发现的‘错乱星神’也就只有那么一例,也就可以想见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有多么低,但即便概率再低,也得防患于未然,更何况……哪怕最终转化不到‘错乱星神’的程度,一个凡人在被神化之后也肯定不是原先那个凡人了,而我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 在琥珀的陪同下,高文返回了塞西尔帝国,而在这之后不久,母星屏障计划以及诸神黄昏计划便进入了关键阶段。 他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用自己的知识与智慧规划好了让整个联盟迈向成年的最稳妥的路线——他依然觉得自己可能遗忘了什么很关键的事情,但在整个世界的生死存亡面前,这点小小的遗忘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他已经能够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引导这个世界对抗灾难”这件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塞西尔5年复苏之月,魔潮观测装置正式宣告竣工,凡人们终于打造出了一只能够注视群星的眼睛,而这只眼睛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调试、磨合之后,终于如计划中一样成功捕捉到了附近恒星周围的不正常涟漪,并以此间接确认了魔潮的位置和频率,而所有参数皆与诺依人提供的数据吻合或互补。 同年深秋,诸神黄昏计划进入最终阶段,在持续不断的大规模献祭以及通过忤逆庭院中转的输送之后,来自凡人的武装堆满了所有神明的王座,而为保险起见,在这之后直到母星屏障正式启动那天,后续的献祭工作仍然在不断进行,诸神国度中堆积的军火最终达到了设计标准的两倍有余…… 在塞西尔宫最高的露台上,高文见证了行星护盾开机瞬间的壮阔景色,规模宏大的能量场自大地尽头升起,逐渐形成一道遮蔽群星的屏障,而后屏障又渐渐恢复透明,只余无数流光溢彩在群星之间奔流涌动,露台之下,则是响彻全城的雷鸣欢呼。 高文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 塞西尔六年,诺依人在年初发来了最后一次通讯,魔潮已经抵达他们的星球上空,而他们即将开启心智统一场来对抗这场灾难,统一场的干扰导致两颗星球之间通讯断绝,洛伦人暂时失去了与盟友间的联络,在最后一次通讯的现场,高文以洛伦联盟统帅及文明代言人的身份向盟友们表达了最诚挚的祝福——而后,洛伦人便开始等待魔潮降临。 同年,盛夏,魔潮如约抵达洛伦星球上空,在母星屏障启动前夕,诸神黄昏计划的最后一步终于落子,以凡人武装掀起的毁灭之潮席卷了诸神国度,深海中天翻地覆,而众神终获自由…… 高文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 在那之后,魔潮被平安度过,而洛伦与诺依之间的通讯也终于宣告恢复,两个文明在经历了艰难的磨炼之后终于迎来了宝贵的安宁,在安宁发展中,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社会,经济,文化,技术……在高文的见证与指引下,万事万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洛伦人探索了海洋与天空,丈量了每一寸土地,踏遍了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向外太空发射了探测飞船,而与诺依人合作寻找那艘在数十年前于洛伦星附近解体的“观测者飞船”的计划也被摆上台面…… 高文见证着一切,指引着一切。 现在,他已经站在一座高台前。 这高台是忠诚的臣民为他而建,它巍峨华丽,极尽华美,长长的步道尽头是足以俯瞰整片大地的黄金之座,他站在高台前的台阶边缘,抬起头看着这座只为他一人准备的华丽宝座,陷入了静静的思索,而在那高台前的恢弘广场上,万民的欢呼正如海啸一般传来。 在沉思中,高文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扫过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看到城市各处张灯结彩,庆祝载人航天计划成功实现的标语随处可见,更可看到高文·塞西尔大帝的画像被挂在最高、最醒目的地方,画像下繁花似锦,万民簇拥。 他又看到远方的天空升起道道光流,光流穿过云层,直抵苍穹彼岸,那是母星屏障在大气层中投下的瑰丽投影,尽管魔潮已经结束,可这座屏障仍旧作为洛伦星最强大的防御设施被保留了下来,而那一道道光流,便是这座恢弘屏障时至今日仍然在稳定运行的表现。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旁边传来:“老粽子,你想什么呢?今天是庆祝日!整个联盟可都等着你上台说几句场面话呢!” 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高文这次仍旧没有提前感知到任何气息靠近,仿佛只是一恍惚间,琥珀的身影就直接从他身边冒了出来,他扭头看向这个脸上正露出灿烂笑容的小矮子,片刻后脸上也露出笑容:“怎么看着你比我还高兴?” “当然高兴啊,待会我可是要站在你旁边!”琥珀神采飞扬,“凡人有史以来最智慧的君主,比神明更加伟大的领袖,庇护尘世众生的救世主——你没看最近的报纸么?这些称号都写的哪都是了,而我还能在你旁边蹭个光,这换谁谁不高兴……” 高文静静听着,目光却只是在周围慢慢逡巡,他这异常的反应让琥珀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找什么呢?” “找门。”高文笑着说道。 琥珀一脸错愕:“找门?找什么门?” “出去的门,”高文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找了半个世纪了。” 琥珀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高文却只是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身看向了那座高台。 他步伐坚定地走了上去,琥珀在后面错愕地看着他,随后也迈步跟上。 在高台尽头,那华美王座的前方,高文停下了脚步,他低头俯瞰大地,看到大地上尽是赞颂膜拜自己的臣民,他抬头仰望天空,看到的是由自己亲手打造的穹顶,他在山呼海啸中回过头,看到那王座熠熠生辉,仿佛昭示着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最顶尖的权柄,最光辉的荣耀,以及近乎永恒的辉煌。 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催促着他靠近那王座,然后坐在王座上,成为臣民心目中的那个救世主,高文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这力量就来自广场上的山呼海啸。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将目光落在高台下的某个地方,他听到琥珀的声音传来:“你又在找什么呢?” “路,而且好像找到了,”高文轻轻舒了口气,那压在身上的庞大力量已经越来越明显,但他心中反而轻松下来,他扭头看了琥珀一眼,脸上带着某种了然的微笑,“原来要到最后一步才会出现啊。” 琥珀挑了挑眉毛。 高文却没有在意她是什么反应,他只是转过身,把头探出去,看着高台正下方。 在那辉煌王座的阴影中,在山呼海啸的万民中间,在一个所有人都不曾注意,或者刻意不去注意的角落里,正静静地躺着一座坟茔,那坟墓已经打开,周围的鲜花则已然衰败。 在高文看到那坟墓的一瞬间,作用在他身上的庞大压力便立刻消散殆尽了,而那些从广场各处传来的欢呼声也刹那间变得模糊且遥远,就好像中间隔了一整个世界般微弱下来,高文在王座前注视着坟墓,突然若有所思。 “永恒的王座是神的特权,坟墓与死亡则是凡人的归宿……” 琥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之后便轻声开口:“看样子你从未迷惑过……但你确认那王座对你没有一点吸引力么?” 高文笑了笑:“……那玩意儿还不太配。” 话音落下,他已经向前一步。 他径直落向那神座之下的黑暗坟茔。 刹那间,这世间的一切都消散殆尽,恢弘的广场,欢呼的人群,天空中的流光溢彩全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光影碎屑,一片光影流转中,唯有琥珀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她眨了眨眼,身躯开始变得巍峨威严,祂轻轻呼了口气,无尽的光影便尽数收拢在祂裙边。 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夜女士抬起头看向远方,在那混沌黑暗的尽头,祂看到一片泛着朦胧光辉的虚影正在快速解体、消散,那是一个尚未成形的神祇,而现在,这稀薄的幻影正在被锚点发生器解体成为原始数据碎片。 夜女士收回目光,又看向高文刚才跳下去的方向,沉默良久,祂的声音才终于在黑暗中响起: “老粽子你还真不带犹豫的啊……”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一场旅行的结束 在一片黑暗中,夜女士长久地伫立着,祂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与空间,始终落在之前那片辉煌光影渐渐消退的方向,尽管那“迈向星空之神”的幻象已经从深海中消失,可祂却一点都不敢放松下来,因为祂知道,在锚点发生器彻底完成注入流程之前,在所有的“锚”都抵达预设位置并彻底植根之前,这一切都不算尘埃落定。 但凡那“域外游荡者”心中对于永恒权柄和神明之力哪怕残存一丝一毫的眷恋和向往,这个流程都会被打断,即使程序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失败的可能性都仍旧存在。 但从始至终,深海中都再无涟漪,夜女士只是一个人静静地伫立着,一直伫立到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祂耳边:“注入流程结束,数据迁移完成。” …… “咔”的一声,铲子铲入了坚实的泥土,干燥开裂的土地与土中碎石被翻卷出来,又被扬到旁边,一个身披斗篷的娇小身影奋力忙碌着,手中铁铲一次次挥下,而在这娇小的身影旁边,另一个同样身披斗篷的佝偻身躯则正拄着另一把铲子抬起头来,眺望着远处雾蒙蒙的荒原。 一层朦胧混沌、晦暗未明的雾气笼罩在整个天地间,迷雾之中所能看到的唯有在视野中不断延伸的广袤旷野,那旷野上看不到任何屋舍墙垒,也没有车马旅人,只有一座又一座坟墓在一片荒芜中杂乱无章地排列着,那些坟墓皆无墓碑,坟前也看不到任何能代表墓主身份的标识,只在每一座墓前的泥土中插着一柄漆黑的长剑,而此时此刻,有为数不少的坟墓已经被人挖开。 那些被挖开的坟冢中都空空如也。 “咱们好像已经挖了很久了,”那个佝偻着躯体的老迈旅行者突然说道,他的嗓音听上去比从前更加苍老了一点, “你看,这里到处都是咱们挖开的坟墓, 最初那座是在什么方向来着?” “都这么多年了, 谁记得住啊,”正在奋力挥铲的娇小身影停了下来, 一边直起身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随口答道,“反正我记得咱们刚开始挖的时候还是在城市旁边,那地方还没有这么浓的雾来着……到这儿已经连城市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出生就在这片无边的坟场中徘徊,”老迈的旅行者笑了起来, “我们起码已经在这挖了半个世纪,你自己好像都不清楚你那位朋友到底‘躺’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啊, ”娇小的身影很坦然地说道, “我就是凭感觉挖, 而且我觉得自己肯定能挖到——只要机缘到了就行。” 老迈的旅行者有些困惑:“机缘?机缘是什么意思?” “机缘……啊, 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意思了, 这好像就是我那朋友告诉我的词, ”娇小的身影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 “他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能创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词汇, 有很多词都精妙绝伦, 用来描述事物时令人拍手称绝, 但也有些词莫名其妙,哪怕解释再多遍也会让人感觉无法理解……比如‘电容器’, 还有‘电梯’什么的。” “听上去简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词汇,”老迈的旅行者摇了摇头, “你那位朋友应该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大概吧,但我又不在意他是从哪来的, ”娇小的身影耸了耸肩,随后再次举起了那把已经使用多年却仍旧锋利坚固的铁铲,“休息的差不多了, 咱们继续开工吧,今天我一定要把这……” 一边说着,她手中的铲子已经落在泥土之间,“叮”的一声轻响以及手中传来的清晰反馈让她后面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她惊讶地看着眼前已经被挖开一半的坟墓,片刻疑惑之后眸子中终于绽放出一丝兴奋的神采,她高兴地看向自己身旁的旅行伙伴, 手中铲子已经再次扬起:“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有馅儿嘿!老爷子你也赶快来挖!要不赶不上开墓式了!” 两柄铲子立刻开始上下翻飞, 坚实顽固的泥土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松散起来,泥土中的顽石也变成了一触即散的砂石团块,随后那泥土又渐渐褪去色彩, 砂石团块变成了苍白的细沙,整片旷野的黑暗与薄雾都飞快退散,一座座坟茔化作了平缓起伏的沙海, 两名旅行者却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们只是飞快地向下挖着,直到一具黑沉沉的棺木进入他们的视线。 身材娇小的旅行者毫不犹豫地将铲子探向那棺木,就仿佛这个动作她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一般,她脸上带着兴奋的神采,声音听上去格外愉快:“我又把你挖出来啦!” …… 高文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沉沉浮浮,一种无法感知到外界、无法掌控身躯的奇妙感觉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迫挂在太空中当卫星的那段岁月,然而此刻这虚无感却又与那段日子有些许不同,在黑暗与空虚中,自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心感充斥他的心智,让他心中所有的烦躁与不安尽数消散,而在这异样的平静状态下,他可以思考很多东西。 思考自己在太空中的岁月,思考自己在大地上行走的日子,思考自己的人生,思考自己身边每一个人,以及思考自己与夜女士的那番交谈,还有他在过去那“如梦似幻五十年”幻象中所经历的一切——回忆起那几乎以假乱真的幻象,他好像注意到了某些细节,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就是在这一笑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回来了——一并回归的还有作为人的五感六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漆黑冰冷的地方,被一层厚重的事物包裹,而在上方,还有“咚咚咚”的噪音不断传来,这异样又隐约有些既视感的环境让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推开头顶上的重物,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则骤然传入他耳中:“我又把你挖出来啦!” 下一秒,他正好将头上的重物推开,一阵疼痛则瞬间落在指尖,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下意识嚷了一句:“卧槽谁砸我手!” 天光大亮。 高文霍然坐起身来,而在他起身的一瞬间,那黑沉沉的棺木也在他身下瞬间崩解,化作普普通通的沙尘随风飘撒。 他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位于一片无边的灰白色沙漠中,远方依稀还可以看到一座巍峨巨城的剪影,天空则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阴霾,琥珀与莫迪尔则站在旁边,他们二人脸上带着某种迷茫困惑,似乎也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但眨眼间便又恢复清明,似乎所有的困惑都已从他们心中消散。 在这个极为短暂的瞬间,高文似乎看到他们身上披着怪异的黑斗篷,手中拿着铁铲,但他只不过眨了下眼,这些东西便如幻象般烟消云散了。 “老粽子,”琥珀回了回神,随后上前一步抓住高文的胳膊,使劲把后者从地上扶起来——以她的身高而言,这个过程多少有些滑稽且艰难,“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在到处挖坟……” “你那是梦么?你那是梦想成真!”高文仍然在适应着重新“回到身体”的感觉,闻言立刻瞪着眼睛,“刚才那下子就是你打的吧!” 琥珀一听这个连连摇头,然后抬手指着莫迪尔:“那是他打的!” “你以为我会信?我都感觉到你的气息在什么位置了!”高文瞪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他的手脚仍有些别扭,站起来的时候也有点晕眩,但这些不适感正在快速褪去,这也让他有气力跟对方调侃,“可别忘了,你的气息从来没有瞒过我的感知——自打从棺材出来那天起,我就把你的气息记住了!” 琥珀顿时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高文则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大冒险家,莫迪尔这时候也正好将目光投向这边。 “看样子夜女士给我们开了个‘玩笑’,”高文笑了起来,“不过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很享受这趟旅程。” 莫迪尔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如每场酣畅淋漓的冒险之旅走到终末,他此刻一脸愉快:“当然,这太有意思了——我这一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冒险,但这样有趣的旅行还是第一次遇见!在虚与实的边境徘徊,在清醒和梦境间穿梭,在光与影构筑的迷宫中探索——最后又用如此奇妙的方式将您带回这个世界。作为一场冒险之旅的落幕,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高文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在他开口之前,一阵风便突然从沙漠边缘席卷而来,风卷起了满天的沙尘,沙尘又在他们身后盘旋凝聚,下一秒,一个慵懒且威严的声音便从天空降下:“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大冒险家先生,很高兴看到你对我为你准备的这个‘故事’感到满意。” 高文三人立刻循声转身,他们看到原本空旷无物的沙漠中心不知何时已经伫立着一座气势恢宏、风格古朴的王座,而那如山岳又如乌云般的古神此刻正斜倚在王座的扶手上,天空的云层中垂下了视线,这目光首先落在莫迪尔身上,随后又落在高文身上:“锚定过程很顺利,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定且清醒。” 紧接着,不等高文开口,夜女士的目光又落在了琥珀身上:“很高兴看到你,我的……‘影子’。” 琥珀使劲仰着头,一边努力想要看清夜女士的面容一边忍不住惊呼:“天呐!你真高!” 随后她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高文却突然碰了碰她的肩膀。 琥珀立刻闭上嘴,这时她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莫迪尔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这位大冒险家身上……正在褪去所有的色彩。 先是从头发,再到眉毛,然后是身上的衣物,皮肤,随身的手杖……仿佛一股无形的流水正冲刷着这位违逆时光的老人,流水所至之处,色彩尽数消退,只余下最纯粹的灰白。 那是与脚下这片暗影沙漠一样的灰白。 莫迪尔自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抬起手看了看,随着这个动作,便有无数沙尘从他身上落下,他整个人此刻都已经宛若一座沙尘塑像,每一次呼吸都是不断崩解的过程,但即便如此,他脸上还是露出一抹微笑:“这个……也挺不可思议的,我还是头一次看见。” “喂!老爷子你这……”琥珀被吓了一跳,她立刻下意识地想要维持住莫迪尔身上的暗影沙尘,但很快便发现这徒劳无功,于是立刻抬头看向了夜女士的方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他这……” “一切旅途都有终点,”然而莫迪尔的声音却打断了她,老法师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在很多很多年前,我的旅途其实就已经抵达终点了,可我却在这终点前徘徊了几个世纪……” 莫迪尔话音落下,在夜女士的王座前,那本黑皮大书中也传来另一个与莫迪尔一样苍老的声音:“现在是时候为这场漫长的冒险画个句号了,一个好故事是需要结局的。” “是的,需要一个结局,”莫迪尔轻轻点了点头,迈步向着那王座的方向走去,“有的人会在结局加冕,有的人会在结局归隐,有的人在结局过上了平静而喜乐的日子,而一个四处冒险的糟老头子……在结局抵达了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神明面前……” 莫迪尔慢慢抬起头,恍惚间,他似乎回忆起了某些泛黄的画面,那是六个世纪之前,他也曾站在这里,如此刻一般仰望古神,但下一瞬间,这记忆碎片便如风消散,只余下眼前清晰的画面—— 他看到那通往神座的台阶在视野中向上延伸,而一根高高的石柱则伫立在台阶前,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已经翻开,无风吹动,书页却自行翻动到了最后一页,那空白的纸页上不断浮现出一行行文字,黑色的字母书写着莫迪尔·维尔德的人生—— “在旅途的最终,大冒险家莫迪尔返回了夜女士的王座,六百年前,他在这王座前接过使命,要向世人传达一份警告,六百年后的今天,世界已然从那场灾难中脱身…… “这个世界仍然不安全,但对于大冒险家而言,他的任务完成了。 “于是他仰起头,注视着那古老的神祇,说道——” 莫迪尔仰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女士,消息传到了。” 夜女士低下头:“感谢您至今的努力,大冒险家先生。” 一阵风吹过王座,莫迪尔灰白色的身躯陡然间化作漫天沙尘,随后所有的沙尘都被席卷着飞向了王座前的那根石柱,石柱顶端的黑皮大书飞快翻动,沙尘流入它的每一页书页之间,在哗啦啦的翻动声中,这本书终于砰然合拢,黑沉沉的封皮上,古朴的字样渐渐浮现: 《莫迪尔游记》 ------------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副君 《莫迪尔游记》静静地躺在石柱顶端,黑沉沉的封皮上除了一行标题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夜女士的目光自云端垂下,久久地注视着这本与祂的庞然身躯比起来可以用微尘形容的书本,过了很久才轻声打破沉默:“……啊,他安静下来了,这么多年……我还有些不习惯。” “莫迪尔在从北港启程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会来,”高文直到这时候才开口说话,“我们曾提醒过他,与自己的‘另一个半身’直接接触极有可能导致他当前脆弱的平整状态被打破……” “是的,维尔德也知道,但大冒险家并不希望自己的旅途永远停滞在最后一步,”夜女士慢慢说道,“一场旅行应该有始有终,一次冒险应该有头有尾,他在六百年前上路,所期盼的便是历经冒险抵达终点的那一刻……我很为他高兴,因为他在这路上见证了许多风景,而这正是他最想要的。” 琥珀抬头看了看高文,又看看王座上的夜女士,憋了好几秒钟才无奈地一摊手:“你们说的都对,但回头还是得想想该怎么跟维多利亚交待,她老祖宗没了哎……” “维多利亚恐怕也有预料吧,”高文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该有的道别都已经做过了,我想她会理解莫迪尔的选择的,至于我们……对莫迪尔最终得偿所愿这件事应该感到欣慰才对。” 说完之后,他便把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古神,之前在幻象中所经历的一切如今仍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只不过在记忆重新归档之后,那几十年沧海桑田般的回忆如今已经宛若梦境般凸显出了不真实感,他定了定神,一脸认真地询问:“你给我经历的……是进行‘锚定’操作的必须流程?” “是的,”夜女士坦然回应,“锚定操作本就不是纯凭外力便可以完成的事情,这个过程中更需要你本人的配合,以及你坚定不移的心志——如果你自己都动摇了,那不管锚点发生器再怎么运转也是无济于事。坦白来讲,我对这个过程的顺利程度有些意外,我确实想过这个过程会成功,但我没想到你从头至尾都那么清醒和……坚定。” 说到这, 夜女士停顿了一下,从天空垂下的视线显得有些好奇:“我很好奇, 你是如何意识自己正身处梦境的?” 高文迎着夜女士的目光, 片刻之后转头看了琥珀一眼:“从最初我‘返回地表’,看到琥珀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刻起, 我就觉得情况有哪不对,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自己身边的世界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歪曲’,而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我身边那个琥珀也始终是最大的违和点。” 琥珀一头雾水地看着高文, 又抬头看了看夜女士,满脑袋问号, 她显然有很多疑问, 但憋了半天还是给咽回去了。。 王座上的夜女士则愈发好奇:“哦?我还以为这是整个梦境最精细、最谨慎的部分……为何反而成了最大的违和点?” “第一, 琥珀虽然总是在暗影界里钻来钻去, 但她的隐匿技巧其实根本瞒不过我的感知, ”高文耸了耸肩, 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我‘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好是被她撬开了棺材盖导致我对她的气息格外敏感, 但总之她在我这儿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气息未到人就突然冒出来’的情况。 “第二,琥珀虽然会称呼我为‘老粽子’, 但那都是偶尔不小心脱口而出的, 或者四下无人跟我开玩笑的时候, 并且开完这个玩笑之后她第一反应都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么就抱着脑袋等敲——哪有大大咧咧张口就来的, 她又不是瑞贝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琥珀竟然每天准点去军情局办公室处理文件, 过了饭点还在审批报告!我在书桌上放了一盘瓜子,然后把琥珀和瓜子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三十分钟, 开门之后瓜子竟然还在!这怎么可能是琥珀能干出来的事?三十分钟啊,别说瓜子了,正常情况下我开门慢一点她连盘子都能给顺回去……” 高文这边话音刚落, 旁边的琥珀立刻就瞪起眼来——虽然她还是没搞明白高文跟夜女士在聊什么,但她起码能听明白这里面有对自己形象的抨击:“你这说的不对,我什么时候顺过盘子……” 高文压根没在意开始跳脚的琥珀,他只是一脸坦然地迎着夜女士的目光,直到后者在片刻沉默之后开口:“……看来我在扮演时确实有不少疏漏之处。” 高文扬了扬眉毛,脸上终于有一点惊讶:“所以那个‘琥珀’真的是你?!” 他这边惊讶着,心中已经开始飞快地倒腾那段“五十年”的记忆, 并且一边倒腾一边算计自己在那梦境中都敲了“琥珀”多少次脑壳——虽然他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处于一场幻象,但他那时候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琥珀竟然是夜女士亲自上阵……怪不得他在梦境中第一次敲琥珀脑壳的时候对方愣神了那么长时间! 夜女士仿佛是看出了高文眼神深处一瞬间的精彩变化, 祂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那确实是我,为了确保整个注入流程的顺利,我必须亲自掌控那个‘梦境’的发展, 虽然具体的过程跟我想象的有些许不同,但幸好最终一切顺利,你……不必在意幻象中发生的事情, 对我而言那也算是一段有趣的经历,而且毕竟是邻居,相互帮忙算不得什么。” 高文越听越觉得有哪不对,总觉得眼前这位古神就快绷不住了似的,但他很快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注意力便放在了自己更关心的事情上:“那既然现在所谓的‘锚定’流程已经顺利完成,有些问题是不是就能敞开谈了?你和琥珀之间,到底是……”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么?”不等高文说完,夜女士便带着笑意说道,“一次错误的复制,一份溢出数据,从某种意义上,琥珀可以算作是我的‘延伸’和‘副本’,尽管她如今已经是一个独立个体,但在更靠近‘源头’的地方,我们之间的联系从未切断。” 高文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那琥珀不断向你‘靠拢’的现象,以及她身上不断发生的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体的,她是自大河中分出的支流,在大地上流淌之后又回到作为母体的河道中,而随着时间推移,两条河道之间的泥土被不断冲刷销蚀,支流便会渐渐呈现出与主干合流的倾向……就像你们所担心的那样,她确实是在渐渐回归,在重新成为我的一部分,”夜女士平静地说着,但最后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已不必担心,这个过程不会继续下去了。” 高文听着对方前半段的解释,一颗心本来已经开始往上提,却没想到对方最后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转折,顿时就睁大了眼睛,而比他反应更大的当然是旁边的琥珀,后者脱口而出:“啊?为什么?你把自己切了?!” 高文一听这熟悉的含沙量巨大的说话方式就觉得心中一宽,别的不说,果然这个一句话就能硌掉半口牙的琥珀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暗影突击鹅嘛…… 夜女士却仿佛对琥珀这含沙量巨大且堪称冒犯的说话方式毫不在意,祂只是带着笑意看向了自己的“影子”,轻声提醒了一句:“你还记得那座被影子与迷雾笼罩的城,以及那些帮助过你,指引你前往城外的人么?” 琥珀怔了一下,突然间,纷繁庞杂的记忆便从她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她猛地回忆起了自己在进入这“暗影神国”之后所经历的事情,回忆起自己与高文失散之后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回忆起自己在游荡中踏入一座巨城,而那城仿佛故乡一般接纳了她这个“异乡人”,她回忆起了那些有着银白头发和苍白皮肤的古怪居民,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原住民…… 她在那城中生活了很多年,又从那座城踏上旅途,她是在城中重新找回了理智,又以那座城为起点出发去找到了高文……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到夜女士仍然在注视着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熟悉,她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双眼。 “我为你打造了一个‘锚’,”她听到夜女士的声音自天空降下,却又好像是直接在自己意识深处传来,“仿照锚点发生器的原理,我为你编织了一个完整的‘信息循环’,并以千塔之城为模板,将暗影神国边境的那座城打造成了‘夜幕之城’,以此作为你的‘锚点发生器’。 “现在,你在这暗影国度中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根源’,你不必再从我这个源头中取水,也不再是一道支流,你是来自夜幕之城的琥珀,是居住在夜幕边境的‘神国副君’,你因自由的意愿在尘世间游历,而那座属于你的城市将在你离境的日子里由我代为管理。只要那座城仍存续一日,你就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散。” 听着夜女士这仿佛向尘世宣告般的话语,琥珀的眼睛却越睁越大,直到对方话音落下,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心情上的剧烈变化甚至让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这……我这……谢谢啊?” 高文差点就绷不住了:“你憋了半天就憋出一个‘谢谢啊’,而且还是带疑问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啊!”琥珀眼睛瞪得老大,看了看高文又看看夜女士,终于勉强恢复了一点组织语言的能力,“你……您这意思是,以后我就没后顾之忧了?就可以想上哪浪上哪浪了?” “首先不要用敬语,我们本质同源,你的敬语会让我感觉很奇怪,其次——至少从‘回归主干’这一点上看,你已再无后顾之忧,你如今已经是一个完整且自洽的独立个体,无需再担心被源头同化了,”夜女士的语气很平和,但最后又变得有些古怪,“至于最后一点……我认为你上哪浪主要取决于你的实力。” 高文:“……” 琥珀:“……” 从一位古神口中听来如此清新而通俗的言语对高文而言还是颇有点冲击的,但冲击之余他更敏锐地注意到了另一个更大的事实—— “所以除了解除后顾之忧以外,她本人的实力没什么变化对吧?”高文眉毛跳了一下,目光扫过琥珀,“该打不过的还是打不过。”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因为锚定过程中每多一个环节,都会让系统复杂度成倍上升,让锚定成功率成倍下降。” “可你刚才说我是什么‘神国副君’来着啊!”琥珀紧接着也反应过来,这小矬子一脸错愕,“我刚才听到的时候还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合着这个头衔还真就只是个头衔呗?这不行啊,我好歹多这么一个称号,出去之后实力不济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夜女士又沉默了两秒钟,给出个建议:“出去与人打架输了的时候,不要提自己是神国副君。” 琥珀:“……?” 这暗影突击鹅憋了半天,又冒出一句:“那跟狗打架还有输有赢呢……” “……你为什么要跟狗打架?” 琥珀:“……” “以后不要跟狗打架。”夜女士诚恳地建议着。 高文眼瞅着这话题在三五句话的功夫里竟然都歪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境地,终于忍不住了:“咳咳,我觉得我们不该在这时候讨论这些……” 紧接着他便看了琥珀一眼,后者在这一个眼神下顿时蔫吧下来不吭声了。 但高文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这姑娘并不是诚心在插科打诨或者故意想把话题往歪的方向引的,她只是过于兴奋,因为一个几乎会毁灭自身的危机已经化解,因为她长久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如今被证实并不会发生,在陡然的放松之下她才会管不住嘴巴——毕竟,虽然琥珀平常表现的大大咧咧,但她也是会感受到压力的。 和她平日里完全不着调的表现比起来,这种程度的嘴瓢已经属于相当克制了。 真正值得高文惊愕的,是夜女士竟然能这么配合地跟着琥珀把话题歪成这样,这位在世人眼中神秘威严的古神相当轻松自然地就跟上了琥珀那九转十八弯的思路,俩人交谈起来顺畅的跟一个人似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没错),祂在这个过程中既不恼怒也不尴尬,这背后原因可太值得人深思了…… 所以高文就站在那深思了几秒钟,直到感觉到夜女士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那目光中越来越显得有压力,他才努力板着脸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琢磨,相当流畅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我自己身上的问题解决了,琥珀的问题解决了,莫迪尔也已经完成他的旅途,我们是不是该谈谈起航者的事情了?” “当然,”夜女士在云雾中露出一缕微笑,随后慢慢起身,“现在,你们已经有资格知道起航者留给这个世界的期许了。” ------------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最终的答案早已揭晓 伴随着夜女士从王座上起身,高文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改变,这改变以王座为中心,在整个灰白色的沙漠中迅速蔓延,原本混沌但还算明亮的天空陡然间暗了下来,就仿佛夜幕正在降临,沙漠中的无形之风也静滞下来,所有的细沙尘埃皆匍匐于地面,远方那座“夜幕之城”在黑暗中也渐渐隐去了身形,短短几秒钟内,这广袤的暗影神国便只剩下最最纯粹单调的风景—— 沙漠,王座,以及王座前的古神与访客们。 夜女士站到了王座旁边,高文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王座吸引,一抹流光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到那王座高耸的靠背突然微微荡漾起来,紧接着那原本只是由巨石雕琢而成的表面竟一下子变得如夜幕般深沉,化作了仿佛能吞噬、包容一切的黑暗——而考虑到这王座巍峨如山的规模,那黑暗简直是扑面而来! 紧接着,高文便看到那片黑暗中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光彩……不只是王座上,就连这暗影神国的天空,也开始浮现出与王座上一样的星辉! 星图,规模庞大到令人震惊的星图,以夜女士的王座为中心开始向着整个暗影神国扩散,这片原本被灰白色天空笼罩的沙漠陡然间变得仿佛漂浮在无垠的太空中,夜幕笼罩了四野,群星充斥了视线,而在那满天繁星以及王座上的璀璨光华之间,又可看到一条条航线在星辰之间跳转,无数的标识在天体周围浮现,这些标识物中间又偶尔可看到细微的闪光缓缓移动,光芒明灭,万物变迁。 在这壮阔的星幕下,连往常最跳的琥珀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瞪大眼睛仰望天空,过了好几秒钟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一样猛吸口气,而站在她旁边的高文虽不至于如此惊愕,却也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起航者交给夜女士保管的星图,是那星图的完整形态! 而且这星图是实时变化的,它不只是一份历史资料,更是由起航者设置在宇宙中的无数数据站点实时回传的监控影像! “这就是起航者留下的星图,”良久之后,高文终于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星图保管员么……我原本想象过你保管的星图是什么模样,但我没想到它会如此惊人……” “最初星图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规模并没有这么大,”夜女士平静淡然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但在过去的一百多万年中,新的数据不断传来,它也从最初的大小逐渐扩展到了如今规模——起航者不断在宇宙中远航,每到一个地方便会留下规模不等的哨站,这些自动哨站将数据传输至‘星图保管员’,实时勾勒着已知宇宙的图景,与此同时还会有一些自动探索的游荡机械在群星间跋涉,以星图保管员为中心向外扩展,最终形成的,就是你们看到的‘星图’。 “时至今日,起航者船团已经离开了这片宙域,来自母舰队的信号在十数万年前便已不再更新,而自动探索机群也在大约十万年前结束了任务。如今星图的规模已经不再扩大,但这上面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节点仍然在实时传回当地数据,所以你们所看到的……便是这片星空每分每秒的真实状态。”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头顶的星空,沉默不语了不知多久之后才突然开口:“对于一个刚刚踏入宇宙或者即将踏入宇宙的文明而言,这星图的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是的,难以估量的遗产,匍匐在重力场中的文明无法理解群星的价值,但只要他们开始仰望星空,自然会明白这东西的意义,”夜女士沉声说道,“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份星图,更是一份导航授权……起航者不能对原始文明帮助太过,但仅仅是这些许帮助,便足以令一个蹒跚学步的文明相对顺利地离开摇篮。” “……所以接受这份传承的文明必须精挑细选,”高文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才需要重重考验,而且在成年之前不能有外力相助……” “外力相助将导致文明畸形发展,而在这个世界,一个文明畸形发展是最可怕的事情,”夜女士的目光落在了高文身上,“一个畸形发展的文明,催生出了畸形发展的神明,同时这个神明又接触到了星图中保存的知识,你可以想象这将导致多么可怕的灾难——要知道,在文明成年过程中诞生的神明,是不受‘母星信息闭环’这个牢笼的限制的。” 如一声洪钟在心中敲响,所有线索一下子联系起来,高文这时候才意识到夜女士费那么大功夫也要避免自己成为“迈向星空之神”,甚至亲自下场陪着自己完成半个世纪的幻象之旅到底是为了什么,意识到自己曾与怎样的恐怖命运擦肩,而与此同时,他又听到那位古神的声音继续从天空传来—— “起航者留给我的最后一句嘱托,便是关于星图的托付,他们告诉我,如果星图最终要交予即将成年的文明手中,那么接受传承的那个‘代表’必须非神,而且永远非神……” 高文眨了眨眼,他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所以如果我之前没能通过锚点发生器的绑定考验……” 夜女士沉默片刻,嗓音低缓:“很遗憾,如果你真的通不过,那我只能让你留在这里,因为你那时候已经接触到某些核心‘知识’,而你的成神概率又仍然存在,把你留在暗影神国,是我在计划失败之后确保事态可控的唯一选择。” 高文认真想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不是什么好手段,但确实合情合理。” “是啊,合情合理,但不是什么好手段,不过……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番准备派不上用场,”夜女士似乎笑了起来,“我相信你,我的邻居,你当然可以通过那所谓的‘考验’——虽然最终的顺利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料,但哪怕是在最糟的预想中,我都从未真的认为你会失败。” 这次终于轮到高文有点惊讶了,他抬头看着那双于天空俯瞰的眼睛:“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这听着都像无条件的信赖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夜女士还没说什么,便听到旁边琥珀特别理所当然地来了一句:“这还用怀疑么,你这人心志强韧的跟什么似的,哨兵糊脸和逆潮砸在地上的时候都没见你眨过眼……” 高文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旁边的暗影突击鹅一眼,却看到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夜幕下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她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自豪和信赖,就好像明明说的是高文,感到骄傲的却是她自己一般。 高文眨了眨眼,他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再度传来:“无论如何,这一切顺利完成了。尽管如今的局面与起航者当年的规划并不一致,但终归有一个文明成长到了如今的高度。。” “……起航者到底想要什么?”高文心中思绪很快收敛起来,他问出了自己从很久以前便非常在意的事情,“我是说,他们做了如此多的安排,留下如此多的馈赠,还设置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星图保管员……这总该有个目的吧?可现在他们的船团已经永久离开这片宙域,那……” “起航者……希望这星空中可以有另外的‘起航者’,”夜女士轻声说道,“一个凭自身的力量成年,一个真正独立踏出摇篮,一个能够像他们一样从母星上起航的新文明。” 高文愣住了。 “另一个‘起航者’……这就是他们所有的心愿?”他惊愕地开口,“他们留下这么多安排,就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文明如他们一样从母星起航?等等,那这样的话他们船团中不是已经有很……” “被起航者船团带走的文明,永远不会真正成年,他们只是在一个更大的‘永恒摇篮’中踏上旅途罢了,”夜女士平静地说着,“起航者不会舍弃寻求帮助的族群,但那些被他们带走的文明哪怕过了成千上万年,也只能是船团中的‘旅客’,他们或许会变得先进,变得开化,变得能够如起航者一样驾驭战舰、驰骋星河,但他们的族群思潮中将永远留下一个没有完全斩断的枷锁。 “这思潮枷锁的存在就如一个永恒的阴影,在不断追逐着这些‘搭船客’,这个阴影让他们无法长时间脱离船团独自生存,而在这种阴影追逐下的搭船客们……不可能成为起航者。” 高文听着夜女士的言语,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心中已经有所明悟,而与此同时,在他内心深处,那个被称作“起航者”的、在世人心中留下厚厚神秘阴影的上古族群这时候也终于有了一点点清晰的轮廓,而在这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听到夜女士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位古老的神祇轻声念着一首短诗——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高文突然抬起头:“我听过这首诗,是在起航者留下的碎片中……” “这也是起航者留给这个世界的——但并非是如星图一般‘正式’的遗产,”夜女士慢慢说道,“这是起航者中的一位诗人在从苍穹站撤离之前最后一次回望这颗星球时所做,这首诗被苍穹站记录下来,又被传入了我的数据库中,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位诗人的有感而发,也可以看做是对这个世界的期许与提醒。” 琥珀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诗人?起航者中也有诗人?” “为什么没有呢?”夜女士笑了起来,“诗人,歌者,画家……文化与艺术是每一个文明都可享有的,起航者也只不过是一个在星海中遨游的文明罢了——他们是凡人,请时刻牢记这一点。” 高文则在一旁若有所思,在过去的很多年中,他都不止一次地回味过这首短诗,他曾对这首诗有过各种角度的理解,但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断加深,对魔潮与神灾的认知逐渐清晰,他对这首诗的认知已经与最初大不相同。 “我一开始以为这首诗所提到的种种只是在隐喻尘世间的分分合合或者某些黑暗教派的错误路线,但现在看来……这首诗中的每一句都在指向文明整体,以及群星之间,”他在思索中突然开口说道,“虚幻的宁静长夜指的其实是魔潮的间歇平静期,对么?” 在薄雾背后,夜女士轻轻点了点头。 “那温暖的摇篮……指的其实是环境适宜的母星,”高文紧接着又说道,“母星虽然安逸宜居,但区区一颗星球在宇宙中何其脆弱,永远困守母星的文明,在来自宇宙深处的天灾面前眨眼间便会倾覆,对么? “而至于心灵的庇护所……我一度以为这指的是某种精神麻醉回避现实的错误路线,但在了解了众神的秘密之后我才明白过来,这句指的其实正是‘思潮’本身!凡人依靠对众神的信仰来寻求庇护,而众神在凡人的思潮中诞生以庇护世界,这才是真正‘诞生自心灵的庇护所’,而这个庇护所迟早会成为心灵钢印,对么?” 夜女士轻声赞叹:“一切正如你说。” “魔潮平静期,成年的必要性,思潮的隐患……最终极的答案,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高文终于轻轻呼了口气,尽管此刻得到这些答案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什么“指导意义”,但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却在他内心深处油然而发,与此同时,他也颇多感慨,“只不过直到今天,我们才能从这些句子中读出它们真正的含义……” “起航者留下这首诗,本身也并非想要警示世人真相——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位诗人回望漫漫长旅时的感慨罢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问道:“那这首诗的最后部分又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目前唯一无法确定的……我猜测群星闪烁指的是魔潮降临的时刻,但为何要如此描述它?” 夜女士沉默了片刻,轻声作答:“魔潮本身无形无质,但当魔潮自恒星或气态巨行星周围掠过,所产生的可见光变化将是凡人在死亡前所见的最后一幕光景——由高能气团和魔力浪涌凝聚而成的‘虚天体’会在这个过程中‘映射’出魔潮的影子,那影子通常呈现出亮红色或橙黄色,这个过程还会伴随着剧烈的魔力释放。 “恒星或气态巨行星表面的这些光影变化只有在较近距离才能观测到,而剧烈的魔力释放却可以在几光年,甚至几百上千光年之外清晰观测,因此如果魔潮正朝着一个观测者直奔而来,那么他会首先用肉眼观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太阳’表面被血色覆盖,而此刻如果他使用魔力视界观测天空,则会看到天空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在剧烈闪烁,当魔潮抵达峰值,这些剧烈的变化甚至会让整个夜空‘明亮起来’——当然,这是只有在魔力视界中才能看到的景色。 “考虑到魔潮在宇宙中传递的速度实际略慢于光速,而且它还有‘前颤’、‘余波’、‘边界干扰’这样的结构,因此上述一幕实际上会发生在末日前的某一刻。 “这就是‘群星闪烁’与‘白昼降临’的真正含义——这是无力抵御魔潮的凡人在灭绝前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幕景色。”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古神震惊 对于今日的洛伦联盟而言,当初起航者所留下的这首诗中能够揭示的真相其实大多已经是已知的情报,而这些情报并不再有什么警示和指引的意义,可从另一方面看,哪怕仅仅是终于知晓了这些古老留言的真正含义,对高文而言也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带给他一种时空循环之后终于来到正确的位点,百万年记忆传承之后终于触摸到先人思想的感慨——在一百八十七万年的漫长岁月之后,在一代又一代文明兴衰轮回之后,起航者留给这颗星球的最后一次回望终于有了解答,这份解答,或许就是一场探寻之旅的意义所在。 这让他不由得在心中再次感慨:这个世界所面临的终极问题,原来在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而在这份慨叹之后,他立刻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等等,如果这些都是魔潮抵达行星之前能够观察到的现象,那为什么对应的记录并没有流传下来?龙族和海妖理论上已经经历了至少十几次完整的魔潮周期才对……” “很简单,巨龙们是依靠神明庇护才能够抵御魔潮,当魔潮到来的时候,他们会返回大护盾并和龙神一样‘信息闭环’,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观察不到真实的星空,而你所提到的那些海妖们……”夜女士露出一丝微笑,“她们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观测魔力,而那首诗中提到的‘群星闪烁’是发生在魔力视界中的现象。” 高文反应过来,他在若有所思中轻声感慨:“难怪……活过魔潮的,从未看到过真实的星空,而看到那一幕的,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记录。” “其实也不算什么记录都没留下吧,”这时候旁边的琥珀突然插了个嘴,“至少‘太阳表面爆发赤斑’这件事是留在刚铎帝国的记录里的,我记得海妖那边也有对应的记载来着。” “这是可见光层面的变化,确实都留下了记录,”高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紧接着思维不由得开始发散,“要这么说,七百年前那次魔潮前颤到来时刚铎境内说不定也有人看到了‘群星闪烁’的景象,如果当时恰好有人抬头注视星空,而且开启了魔力视界的话……可惜的是那时候的观测记录并没能留存下来。 “不过白银帝国境内或许也有地方能观测到当时星空中的异象,理论上,这种发生在宇宙中的异常现象应该是全球可见才对,只是当年谁都没有对魔潮的正确认知,更没人能想到这在大地上蔓延的灾难竟然是源自太空的‘投射’,这方面的观测记录便始终未能进入后世学者的视线……回去之后可以让贝尔塞提娅调查一番。” 心中思路很快捋顺,高文也轻轻舒了口气,他喜欢这种纷繁情报最终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的感觉,这会让他感到自己过往的努力皆有意义。 现在,起航者留下的短诗终于有了完整的解答,而刚铎时期学者们观测到的“太阳异象”也终于有了解释,顺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他甚至认为诺依人的“魔潮观测装置”的背后原理也极其符合这首诗的描述——基于魔潮在靠近大型高能天体时所产生的“扰动”,并对这种扰动进行观测,从本质上,这就是一种提前观察“群星闪烁”,并对其进行量化处理来分析魔潮的技术! 他抬起头,再一次仰望着那覆盖整个神国的星图,而这一次仰望中,他心中却多了很多不一样的感慨。 在那纷繁闪耀的星光中,在那彼此相连的航路以及边缘闪烁的航标中,他仿佛感受到了百万年前的那一抹“回望”,感受到了那份已经十分遥远的期许——起航者确实已经离开了,而且再也不会返航,这个宇宙却仍旧在它冰冷的规则中永恒运转,但在如此广袤的星空间,一定会有别的文明从自己的母星上起航,为这片黑暗带来片刻的温暖与火光,这烛火或许微弱,但却如薪火相传。 “在我看来,起航者的远征是一场孤独的旅程,他们致力于抵达宇宙的尽头,并将此作为他们族群的最后一场考验,而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远征中,他们的船团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旅伴’,”夜女士的声音传入了高文耳中,“但起航者又始终满怀希望,他们从不自认孤独,恰恰相反,他们认为这漫漫征程中一直有后继者与他们作伴——那后继者就在他们身后,在他们曾探索过的、照拂过的一片片星河中,尽管那可能在很多年以后,但他们坚信一定会有新的成年者离开母星,成为下一个‘起航者船团’。 “这是某种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共同旅行’,踏上旅途的旅人们彼此并不能相见,甚至无从确定这条路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除自己之外的族群,陪伴他们的只有先驱者留在路旁的道标与界碑,以及来自上古的、支离破碎的留言。。 “星海很广阔,而文明生存艰难,进入太空的族群不免会被无穷无尽的孤独感侵彻、吞没,并被迫目睹一颗颗星球在魔潮之后残留的遍地坟冢,我想……起航者应该就是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在星空中留下无数的遗物,还有像我这样作为区域节点的‘星图管理员’,并尝试将一种薪火相传的理念留给那些即将在废墟和坟冢中诞生的‘后来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在这横贯宇宙的漫漫长旅中,总有看不见的伙伴在和他们一同向前。” 高文静静地听着夜女士的话,他突然问了一句:“那你相信起航者的理念么?你认为这段旅途上真的已经有了那许多彼此无法相见,但已经扬帆起航的旅行者么?” “我不知道,”夜女士的声音很坦然,“我在这王座上坐了一百八十万年,并未在星图边界的航标转发站接收到任何来自新船团的导航申请,但即便如此,我仍然相信起航者的理念,我仍然相信在那些遥远的航道中,在我所无法感知的星河深处,存在着其他已经成年的文明,而他们正在起航者留下的古老信标间蹒跚跋涉——就如你们即将踏出的脚步一样。” “……古老的神明选择坚信未来,获得了人性的哨兵却绝望地放弃了等待,”高文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世事难料。” “哨兵是一个遗憾,尽管它曾尝试消灭这个世界,也曾将我视作死敌,但归根结底,是逆潮在一个错误的时间节点,以错误的方式赋予了它人性……如果它觉醒的过程可以再慢一点,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或许会有另一种结局吧。” 高文不置可否,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听你的意思,除你之外应该还存在别的星图保管员?你知道他们的情况么?” “确实存在更多的星图保管员,因为即便是以起航者的能力,也难以建立起能够将整个宇宙同步覆盖的通讯和交通网道,星河之间的漫漫虚无会给系统造成惊人负载,所以星图保管员是分区域负责的,但你要说其他保管员的情报……很遗憾,我们之间并无直接通讯。我只能确定,其他的保管员仍然在坚守岗位。” 说到这,这位古老的神祇垂下了视线,某种饱含期许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他们在等着你们的造访。” “但这可能需要很多很多年,”高文坦然回应着这道视线,“即便我们从魔潮中生存下来,即便我们和比邻而居的诺依人都踏入了大宇航时代,我们的原始飞行器要发展到可以跨越星河的高度也得经历漫长的岁月。” 夜女士笑了起来:“和我们已经等待过的日子比起来,这只是弹指一挥间。” “……倒也是,”高文也笑了起来,他看着那伫立在星空下的王座,看到那王座边缘逸散出去的光辉仿佛与上空的星光连接到了一起,星光连接之处的导航信标熠熠生辉,“那现在洛伦文明算是接过了起航者的遗产么?就是你所提到的,所有信标的导航权限,以及整幅星图——对于一个尚未真正踏出母星的文明而言,这份遗产到的可是早了点。” “是的,早了点,”夜女士眨了眨眼睛,祂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愉快,“就在这一刻,我已经激活并开放了洛伦、诺依以及你们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信标的导航服务,这些老古董都不再年轻了,但对于这个阶段的凡人族群而言,它们仍可以服役漫长时间——可是正如你所说的,如果想真正享受这份遗产,凡人们最起码得有能力从自己的摇篮走到门边。” “……在成年之前把礼物摆出来,看得见却吃不着,”高文挑了挑眉毛,“这是某种激励?” “是的,某种激励——因为平安度过魔潮不一定需要踏入星空,从灭世危机中幸存下来的族群是有可能陷入安逸的新摇篮的,我想你应该也担心过这种事情,所以……现在我把礼物交到你手上了,就让这成为尘世众生继续前进的动力,不要让母星屏障成为这颗星球发展的终点。” 感受到夜女士这番安排的深意,高文轻轻点了点头,而就在他点头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数据访问便叩响了他的思维线程——在苍穹站直接传来的数据通讯中,他“看”到了一个连接申请,稍一愣神之后,他允许了这个申请,下一秒,便有庞大的资料直接进入他的脑海! 在这瞬间的恍惚中,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群星,一种前所未有的广大视角覆盖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看到宇宙在自己眼前展开,而一颗颗星辰正在自己身边点亮,一条条航线,一个个信标,一个个他从未知晓其存在的古老空间设施正陈列在群星之间! 下一秒,他明白过来——这就是夜女士交到他手中的“礼物”。 片刻之后,数据传输结束,高文的心神也慢慢平静下来,他将意识从这“幻象”中抽离,便看到那一望无尽的灰白沙漠、笼罩沙漠的星空以及星空下的古老神祇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高文笑了起来——他已见证了群星,而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他胸膛中鼓动:“我见到它们了,我想……哪怕就是为了这一眼所见,我也得想办法把洛伦联盟送出母星才行。”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夜女士的目光便变得柔和了一点。 随后,这位古神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而在祂归位的瞬间,那覆盖神国的星图也瞬间收敛,无尽璀璨的光华在几秒钟内被收回王座,那混沌苍白的天空也再次出现在高文与琥珀面前,沙漠中的风重新开始了流动,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无尽荒漠与无形微风带给高文的却不再是荒芜疏离之感,而是带着某种莫名的亲切与……温暖。 这最重要的传承已经接过,不管是高文还是夜女士都仿佛卸去了一份重担,而在稍微放松下来之后,高文也终于找到机会确认另一件他早就想提的事情:“对了,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咨询。”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夜女士随口作答,并以一个略显慵懒的姿势靠在王座上——如果是之前刚见面那时候,高文从这位古神的姿态上只能看出无边的威严以及雍容,但这时候他已经能一眼看出来,这个“慵懒”的姿势其实就是平常琥珀摸鱼时候的“咸鱼瘫”,那气场简直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是体型放大了成千上万倍之后给人一种威严的错觉而已,“你想问什么?” 高文努力把对方的姿势跟自己记忆中的“咸鱼瘫”区分开,同时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开口:“是关于成年礼——我知道你做了一些安排,以确保在洛伦联盟启动母星屏障的时候不至于被神灾摧毁,在这方面,我们已经和众神取得了联络……” “啊,你们建立了联络么……”夜女士终于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从咸鱼瘫的角度看,就等于含盐量稍微降低了一点,“我倒是忽略了这件事,不过尽管很遗憾,我却不得不做此安排,而且这件事也已经得到了祂们的……” 高文赶紧摆了摆手:“不,我想说的是,首先我们很理解你的安排并对你的努力表示感谢,其次……我们稍微把这个‘成年计划’给优化了亿点点。” “优化?”夜女士终于发出了困惑的声音,显然,尽管祂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尘世的变化,但对近期洛伦联盟与众神间的秘密行动,祂所掌握的情报仍有一定的滞后性,“你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构思了一个‘诸神黄昏计划’,”高文斟酌了一下,将自己的办法娓娓道来,“我想向你确认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它的核心思路首先是……” 伴随着高文的娓娓道来,灰白沙漠中的无形之风不知为何渐渐停止了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这无边的暗影神国中终于回荡起夜之主宰对尘世众生的一声感叹:“……牛逼。” 古神震惊.jpg。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你要向神明祷告么? 说真的,来到这儿之后高文听夜女士说了那么多远古密辛和沧海桑田,但那些加起来都没有这时候听到的一句“牛逼”振聋发聩——听着从天空降下的声音,他抬着头愣了半天都硬是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给整不会了,最后还是琥珀思路灵活神经坚韧,这暗影突击鹅脸上露出笑容来,特自豪地拍拍胸口:“那是,我当时还帮着出主意来着……” “这不可能是你出的主意,”夜女士不等琥珀话音落下便开口打断,“因为这个思路我都想不到。” 琥珀:“……哦,忘了我和你其实是一个模板了……” 不过比起夜女士的感叹,高文这时候反而更惊讶一些,他看着眼前的古神,挑了挑眉毛:“你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之前在那幻象中,你应该已经见到了这一计划的实施才对……哪怕不涉及前期谋划时的细节,起码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声音似乎有点尴尬:“……为了节约系统算力,所有涉及到‘已知事件’的东西我都给跳过了……” 高文:“……你还能跳过的?!我说呢那段时间的‘琥珀’怎么除了在办公室加班就是在房间睡觉,整天连人都看不到,合着在你那边都一路快进过去了——你这是节约系统算力还是摸鱼呢?” 夜女士想了想,语气低沉严肃:“是为了节约系统算力。” 高文的目光在琥珀身上停留片刻,又在夜女士身上看了半天,他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理解了夜女士跟琥珀之间的联系究竟有多深,而另一边,王座上的夜女士似乎也有点尴尬,此刻投下来的目光多少有点躲闪,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补救似的说了一句:“我只是对你们惊人的想法表示赞叹。” 高文沉默了半天,最后嘴角抖了一下:“要实在绷不住……就别绷了,反正之前你还叫了我五十年老粽子……” 夜女士:“……好,老粽子。” 琥珀的眼神在高文和夜女士之间飞快跳转了好几遍,从刚才开始她就想问,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回头再跟你解释吧,过程有点复杂,”高文伸手按了按琥珀的脑袋,然后趁着话题还没有完全失控之前赶紧把正题拉了回来,“还是说一下我们的‘诸神黄昏计划’吧,女士,你认为这样做的可行性如何?” 王座上的古老神祇这一次沉默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祂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推演和模拟,以至于连沙漠尽头那些飞舞的沙尘都在空中静止了下来,直到几分钟后,沙尘重新飞舞,祂也才打破沉默:“我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从理论上……整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 尽管自己心中也有把握,而且来之前便进行过多次推演,可直到此刻从夜女士口中听来肯定的答复,高文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这个答案我就放心多了。” 王座上的夜女士却在这之后没再开口,祂似乎陷入了思考,很长时间不发一言,这让刚放松下来的高文不由得又紧张起来:“还有什么问题么?” “不……不是问题,我只是有些感慨,”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一百多万年来,我看到无数文明起起伏伏,繁盛又衰亡,他们也曾抗争过,也曾有大智慧,也曾有伟大的人尝试寻找一条可以走通的路线,但从总体来看,这些文明始终都没有超出过我的计算,每一次,我几乎能在末日到来前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便预见到他们的失败,可唯有你们……你们有太多行动,都已经超出了系统模拟的边界。 “甚至哪怕是到了现在,到了距离末日只有不到一年的时候,在我已经亲自出手帮助这一季文明规划路线的情况下,你们仍然做出了如此令我惊愕的行动……和那些按照计算步入失败的先行文明比起来,这一季的尘世众生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分。 “这都是你带来的变化么?我的邻居——是你让他们变得如此不可预料么?”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他陷入了认真的思索,但在一番沉思之后,他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尽管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的轨迹可能确实会发生一些变化,甚至可能真的会跨不过这场灾难,但我仍然不认为这个世界如今的发展变化皆是我在推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大概只是个占据份额比较大的变数,可若是你要问为何这一季文明会如此不可捉摸……” 他顿了顿,笑着摊开手:“那大概是因为每一个迈向成年的孩子就应该如此不安分吧。” “……在众神的椅子下面塞满炸弹,这一季的‘孩子’们也确实不安分的过头了,”夜女士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在这愉快的笑容中,祂微微调整了坐姿,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好了,想说的话永远也不会说完,但一次相会总有结束的时候,那最重要的事情已经托付完毕,我想你们也是时候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毕竟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安全下来。。” 听到夜女士的话,高文就知道这次特殊的“造访”已到了宣告结束的时候,尽管他觉得假以时日自已应该还能从这位古神口中探听到更多的秘密,但正如对方所言——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安全下来,他没有那无穷无尽的时间滞留在这里跟古神聊天。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但就在他准备告辞离开的前一刻,琥珀却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她似乎憋着什么话想问:“等……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 高文有些错愕地看着脸上表情异样的琥珀,但很快他便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随之变得深邃起来,夜女士则投下了好奇的视线:“哦?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一个声音!”琥珀大声说道,她似乎真的把这个问题憋了很久,而且这一次都是在万分犹豫之下才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或许是心情过于激荡,她的脸色都微微有点泛红,“一直有一个声音,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因为那个声音自称是‘暗影女神’……祂与我交谈,偶尔教导我一些知识,可现在我知道了,那个声音并不是你……我……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琥珀话音落下,王座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而高文则轻轻吸了口气,心说果然是这件事——他几乎忘记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 一直以来,琥珀都自称是“暗影神选”,她对此十分坚信,这并非源于她那惊人的暗影天赋,而是因为她真的可以在冥冥中听到一个自称“暗影女神”的声音! 那个声音指引了她很长时间,虽然最近似乎这种联系已经中断,但其在过去几十年的存在是无法否认的。在之前一段时间里,琥珀曾怀疑这个声音就是夜女士,但之后的线索证明,夜女士在那段时间里尚处于和逆潮之神僵持而受困的状态,那么……如果这个声音不是夜女士,又能是谁?! 这看上去似乎只是琥珀的“私人问题”,但如今知晓了琥珀的真实来历,知晓了她与夜女士之间的联系,这件事的性质可就不一般了。 而更让高文意识到这个问题不一般的,是夜女士在听到琥珀的话之后突然陷入了反常的沉默,在这沉默中,甚至连暗影神国上空的苍白天空都突然暗淡下来,似乎整个神国都在琥珀的一句提问之后陷入了凝滞,这诡异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半分钟,到琥珀与高文都忍不住想开口询问情况的时候,夜女士的声音才突然响起:“你竟然可以听到祂?” 高文猛然抬起了头,旁边的琥珀也瞬间瞪大眼睛:“你……你果然知道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理论上……你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从我这里‘泄露’到你那边的,原本应该只有我能听到祂才对,”夜女士的情绪似乎也不怎么平静,但好歹王座周围的环境已经开始渐渐恢复正常,“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情况……看来那几十万年的系统异常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锚点发生器的基础机能,竟会发生这种层面的交互渗透。” “所以……所以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琥珀的话语这时候都有点不连贯,“为什么连你都称呼那个声音为‘祂’?” 夜女士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乎就连祂这样的古神,在这个问题面前都需要很长时间来斟酌词汇,直到过了不知多久,祂才突然问了个仿佛不相干的问题:“你们觉得……这颗星球大不大?” “很大啊,”琥珀抓了抓头发,好像有点跟不上夜女士的思路,“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这颗星球上,而这颗星球上还有许多地方是我们没探索过的——不过要按老粽子的说法,这颗星球放在星河中也只不过是一粒沙尘那样不起眼的东西罢了,如果能踏入星际时代,那时候世界的广度将是星球上的人无法想象的……” “是啊,这颗星球很大,但在星河的尺度上,它如沙尘般不起眼——那么你们觉得星河的尺度就够大了吗?” 高文微微皱了皱眉:“星河之外尚有星河,遥远的星河在夜空中所见也不过是如普通繁星般的一个亮点,在整个宇宙的时空尺度面前,‘河系’也只能算作天文尺下的基本单位。” “是啊,整个宇宙的时空尺度就是如此惊人,”夜女士轻声感叹,紧接着话锋一转,“那么……你们觉得宇宙就足够大了么?” 这一次,琥珀是彻底不吭声了,她脸上只余下惊愕茫然。 可高文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异乡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宇宙并非唯一。 他猜到了夜女士的言下之意。 “你所听到的那个声音,来自凡人所能认知的时空尺度之外,一个遥远而恢弘的世界秩序便伫立在这个时空尺度上,”夜女士的言语中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而起航者所追寻的终极目标,便是抵达这个时空尺度……超脱这个宇宙的界限。” 琥珀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都有点结巴:“那……那照你这个说法,那个声音的主人真的可以被称作……” “神,”夜女士坦然答道,“若是不可知不可测的伟大者便为神明,那么祂就是真神,如果超出凡人心智的现象就算神迹,那么祂和祂所代表的那个时空尺度,对于我们这个宇宙的一切生灵而言都可算作神迹——我知道,你们对‘神’这个字眼有着自己的理解,但在我所描述的那个时空尺度面前,你们的所有认知都需要重新校准…… “是的,神是存在的,但却是在另一种规则下,另一种时空秩序下的存在,而那个秩序……离你们还太过遥远。” 琥珀眨了眨眼,她终于跟上了这些惊人的信息,并勉强在自己脑海中勾勒了一些印象出来,随后她便意识到了为何夜女士始终不曾向自己和高文透露这些事情,直到自己这边稀里糊涂地点破,祂才不得不开口告知。 她缩了缩脖子,措辞谨慎:“我们知道这些……太早了是么?” “……‘早’和‘晚’是个相对概念,有些文明从一开始便会与祂们接触,但有些文明……不适宜在祂们的庇护下成长,尤其是在成年的关键阶段,”夜女士轻声叹息着,“起航者离开之前教导了我这些古老的知识,而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知识建立的联系,我与那个时空尺度下的某个个体建立了连接,可我没想到这种联系还会进一步影响到你。” 琥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意外,连夜女士都不曾掌控的意外,在沉默了半天之后,她只能冒出一个问题来:“那为什么我最近一段时间都听不到祂的声音了?” “我不确定,”夜女士微微摇了摇头,“但这或许与我的逐渐苏醒有关——你之所以能听到那个声音,甚至能与那个声音建立交谈,其原因是锚点发生器的底层故障导致我与你之间的‘交感串流’,而我在和逆潮的僵持中逐渐占据上风的过程中,这个底层故障应该已经被锚点发生器自行修复,传输到你那边的信号流自然也就中断了。” “啊……原来是这样……”琥珀终于明白过来,但她的声音却有点遗憾,“原来只是串流么……” 她停顿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能听到祂的声音么?” 夜女士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轻轻点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想想办法。” 这句话之后,王座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琥珀与夜女士的交谈似乎告一段落了,然而高文却知道,这次意料之外的情报所引起的余波这才刚刚展开。 他现在必须思考这对整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对洛伦联盟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他,以及对这个世界上的众生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个更加广阔的时空尺度,一个对今日的洛伦联盟而言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的宏伟秩序,一幅提前揭开的巨幕,一个……尚无法触摸的幻象。 或许不只是幻象。 勇者与恶龙的故事中,世界总是如画卷般循序渐进地展开,英雄面前的道路总是从一个敌人指向另一个敌人,但遗憾的是,现实世界往往不会跟你循序渐进。 在不知多久的平静之后,有声音自天空降下,回荡在高文耳边: “那么你呢,我的邻居,你——要向真正的神明祷告么?” 现在,压力来到了高文这边。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神之慨叹 当夜女士的话音落下时,那高耸的王座周围似乎便渐渐暗淡下来——一种仿佛夜幕即将降临般的无形压力在整个空间中弥漫着,从灰白色的天空顶点一直蔓延到了边境那座夜幕之城的巍峨尖顶之间,然而当高文真的抬头看向天空,却发现这种“暗淡”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那苍白的天光仍然笼罩着四野,夜女士自云层中垂下的视线则仍旧淡然。 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仍然在他脑海中回荡。 “你要向真正的神明祈祷么?” 在短暂的恍惚与思考之后,他意识到夜女士这句话其实并非表面所言,这位古神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另一重含义——你们需要祂的拯救么? 高文沉默下来,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原本已经准备离开这暗影神国,结束这次特殊的会面,但在几分钟后,他却突然席地坐了下来——就这么直接坐在夜女士的王座前,坐在那灰白色沙漠与巍峨斑驳祭坛的分界线上,他任由细细的沙尘在自己身边随风起伏,并慢慢抬起视线:“祈祷就能得救,存在这个选择,对吧?” “……求救者得救,自救者独行,”夜女士静静说道,“祂的力量尚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但如果只是带走一部分求救者,对那样的伟大存在而言却不困难,以目前的情况,祂不但可以带走你,还可以带走你所在意的每一个人,甚至……带走你的整个帝国也不是不行。 “另一方面,你也不必担心这需要付出什么额外的代价,如果你真的开始祈祷,祂便会降下恩典,而这个过程中不会有所谓的思潮枷锁,也不会有反噬之忧。” 高文思考了一下,又问道:“求救者得救,所以若仅从‘生存下来’的角度看,这与被起航者带走的区别并不大。” “区别很大,被起航者带走的族群,其上限便是起航者船团,而起航者自身是否能完成那最终试炼,是否能抵达那个更高的时空秩序尚是个未知数,但被‘祂’带走的人,将得到真正的安全与保障——至少在目前这一季文明的认知边界中,这‘安全’与‘保障’是没有近忧的。 “当然,新的上限仍旧存在,因为得救者如雏鸟,庇护者仍是神明,只不过这庇护的羽翼变得比从前更加强壮,也更加宽大,那个新的上限将远在如今尘世众生的认知之外,你们可能需要再发展几十代,上百代人,甚至更久的岁月之后才会意识到天花板的存在。” 夜女士停顿了几秒钟,她那垂下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对于连光速都还无法跨越的族群而言,时空秩序之外的边界与‘无限’并无分别,一个足够高远的屋顶,也可以被视作‘天空’,对你而言,这……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高文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再次陷入了思考中,并任由时间渐渐流逝,渐渐地,就连琥珀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尽管她不知道高文都在思考些什么,却也跟着他一同装模作样地思索着。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高文的身体才突然动了一下,仿佛一尊雕塑自沉睡中苏醒,细细的灰白色沙尘突然从他衣缝间掉落,他仿佛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不。” “……哦?”夜女士的声音迟了很久,祂似乎有些惊讶,“你拒绝?” “是的。” “即使那是‘真神’?” “是的。”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夜女士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玩味,“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我不知道我的理由是否足够充分,但我想……文明应该有自己的发展轨迹,”高文语速放的很慢,他似乎在仔细斟酌自己说出的每一个词汇,“这个世界已经在自己的轨迹中走到了今天,众生用自己的智慧与力量披荆斩棘,与神比肩,又用莫大的毅力和勇气站在了魔潮面前,准备面临文明存续之路上最大的一场挑战……女士,我们既已走到这一步,又何须再向一位全知全能的存在祈求庇护? “如果这个世界正处于数年前,甚至哪怕仅仅是两年前的状态,我恐怕都无法拒绝这份诱惑,因为那个时候的洛伦人还没有做好‘站起来’的准备,这个世界仍然在茫然混沌中徘徊,那时候世人迈出的每一步都在踏向风雨飘摇又迷茫的未来,而联盟又尚未成形,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度都在各自为战,我所顾及的,也仅有自己身边的追随者们,在那个时候寻求一位伟大存在的指引,而且又提前知道没有后顾之忧,倒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选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女士,这颗星球已经打点行装,做好了独自上路,独自生存的准备。” “而即便不考虑这些空泛的因素,我认为对于现阶段的联盟,甚至仅仅对于现阶段的塞西尔帝国而言,重新向信仰靠拢也并非好事——即便靠拢的是“真神”,也要考虑到短期内社会失控的可能,更要考虑长远的文明发展上限,或许你口中那位伟大的存在真的可以庇护苍生,甚至做的比起航者要好无数倍,但我真的很怀疑……在那样剧烈的社会动荡和文化变迁之后,被‘带走’的塞西尔帝国到底还是不是原本的塞西尔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士,你刚才说,那位伟大存在的力量尚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那样的存在受到限制,但事实是祂只能选择性地带走一部分人,即便这‘部分人’甚至可以囊括我的整个帝国,可是剩下的呢?这颗星球上剩下的人怎么办? “甚至更远一点……还在等着盟友相助的诺依人呢?他们有这个机会么? “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我的抽身离开,意味着数以亿计,甚至几十亿的生灵被我甩入深渊……哪怕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是对他们有责任的。 “女士,生存很重要,我承认这一点,但有时候我们做一些事情,为的不仅仅是生存——现在凡人已经选择要站起来走下去,我想我们也就不需要另一条路了。” 高文话音落下,轻轻舒了口气,他坦然地仰望着云层之上,夜女士则在云层后长久地注视着他,几秒种后,祂的声音传来:“可是你能替尘世众生做宣言么?” “不能,”高文回答的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在这件事上,我只能代表自己的意见。” “那你要让尘世众生自己面对这个选择并去作出决定么?” “不能,”高文回答的同样斩钉截铁,“这将撕裂整个洛伦文明,一个在凡人认知范围内真正全知全能又没有隐患的救世主,代价是目前尚看不到尽头的发展限制以及尚不可确定的文明颠覆,另一边则是独立自主却又艰辛苦难的独行之路,这条路可能走得更远也可能半途夭折,当这样的选择放在此刻的洛伦人面前,整个社会将四分五裂,而我们坚守至今的许多东西都将荡然无存。” “所以,你要做一次风险巨大的‘独断’,”夜女士的语气终于不复之前那样慵懒随意,而是带着一种高文尚无法完全理解的认真和郑重,“如果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世界的众生都将因此踏上一条更加荣耀辉煌的道路,连至高秩序下的神祇都将向你们致敬,但如果你赌输了……至少对于原本有机会蒙荫的那些人而言,你会从伟人变成罪人,而且是史无前例的大罪。” 高文想了想,正想再说些什么,他旁边的琥珀却突然站了起来,这暗影突击鹅使劲挥了挥胳膊,脸都有点涨红:“可是在凡人的历史上,不是每一个所谓‘英雄’做出的的伟大决定背后都伴随着一个能导致他们成为千古罪人的‘可能路线’么?那只因为在决定命运的节点上,他们必须做个选择罢了!可如果我们在历史上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质疑一句‘如果当时他赌错了那肯定就是千古罪人’,那到今天普通人恐怕还在洞穴里担心被狼吃掉呢!归根结底,当初第一个决定带着全家老少从洞窟中迁徙到平原上生存的部落首领不也是冒着灭绝的风险么?” 高文有些错愕地看着正在自己旁边侃侃而谈的琥珀,他一时间竟无法相信这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琥珀也很快注意到了高文的视线,她好像从某种激动中冷静下来,涨红的脸色还未恢复便多出几分尴尬:“额……我是不是说错了?感觉比喻不太对劲……” 高文愣了愣,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不,这大概是你举例子最精准的一次,” “……有趣,”夜女士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高文与琥珀的交谈,“又一次令我意外的情况,我的‘影子’做出了我完全没想到的发言。” 随后祂顿了顿,语带笑意:“但是,说的很对,足以说服神明。” 紧接着,祂的注意力再度放到了高文身上,在两秒钟的沉吟之后,祂轻轻点了点头:“所以,这就是你的态度——即便赌输了是千古罪人,你也没有任何疑惑与迟疑。” “这些年,我已经做过太多一旦走错就会成千古罪人的选择了,”高文笑了起来,“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思考一件事,这件事也是让我做出‘拒绝祈祷’这个决定的重要原因。” “哦?你在思考什么?” “我在想,起航者已经在这个宇宙中跋涉了那么多年,作为第一个开辟出‘起航者航路’的文明,他们选择的道路甚至比洛伦将要面临的挑战还要艰辛百倍,而从你透露的情报来看,起航者显然知道那个‘至高秩序’的存在,知道那些伟大神祇的存在……”高文笑了起来,“那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向神祈祷,求神庇护?而是要当这么个历尽艰险的开路人,还带上了那数不清的‘包袱’?” 夜女士沉默了几秒钟:“或许是因为他们受限不能寻求庇护呢?或许他们背负枷锁,只有完成了最终的考验才能有资格继续向前。” “啊,看样子这就是那个‘看不到的天花板’了,不是么?边界确实是仍然存在的,尽管或许是以一种我暂且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但你提到的那些‘伟大存在’确实留下了边界,起航者看样子是打算——或者说不得不莽过这道边界,那我们或许也可以莽一波。” 说完这番话之后,高文注意到夜女士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尽管无从确定,但他恍惚间有一种感觉,那感觉就仿佛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考验,或做出了一个足以在极为漫长的岁月中影响文明进程的决定,而后他才听到天空中传来夜女士的一声轻叹: “你们……或许真的可以比起航者走的更远些。” 高文没有说什么,夜女士则在这句轻叹之后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明白你的选择了,既然如此,我能给你们的便只剩下诚挚的祝福——离开吧,去做应做之事,但我期待着,在这个世界安然幸存之后,我们能再度相会。”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但在告辞离开之前,他的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夜女士王座前的那根石柱上。 《莫迪尔游记》正静静地躺在石柱顶端,这位曾遍历世界的大冒险家如今已经只剩下缄默。 “我能带走这本书么?”高文说道。 “我料到你会这么说,但很遗憾……这本书已经无法离开我身边了,”夜女士轻轻摇了摇头,“真正的莫迪尔·维尔德在六个世纪前便应该灰飞烟灭,而我的力量强行将他留在了活人的世界,现在他所残存下来的部分已经完全是被暗影之力重塑后的结果,就如影子无法脱离本体独立存在,这本书如今必须在我身边才能稳定存在。” 夜女士话音落下,琥珀却忍不住冒出一句:“但我不就是一个脱离了本体仍旧存在的‘影子’么?” 夜女士沉默了两秒钟,轻声叹息:“你以后出门在外尽量别这么拆台,很容易被打的。” 琥珀&高文:“……” 尴尬持续了片刻,高文硬生生无视了气氛上的微妙:“那这本书……” “确实无法带走,”夜女士仍旧摇了摇头,“琥珀的情况与之并不相同,不能拿来类比,而且……我曾答应过大冒险家一件事,我应该兑现我的承诺。” 高文有些好奇:“你的承诺?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答应他,要让他见证更加广阔的世界,让他踏上难以想象的旅途——尽管他如今已经变了另一幅模样,但这承诺仍旧有效,”夜女士微笑着,“我已经为起航者服务了一百八十万年,又因逆潮的影响而被束缚在这王座,但现如今锚点发生器的状态已经恢复正常,星空间的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或即将步入正轨,所以我想……稍微给自己放个假,在周围散散步应该也是可以的。” 高文闻言睁大了眼睛:“……你还能这么操作?!” “为什么不能呢?”夜女士似乎挤了挤眼睛,语调变得轻松起来,“我的邻居,可不是只有凡人有资格做出格的事,神座上的老古董也是会有不安分的时候的——在逆潮过来捣乱之前,我可是把这‘散步’规划了好久的,现如今也到了稍事放松的时候了。” 高文一脸错愕。 他好像知道琥珀骨子里的摸鱼精神是从哪来的了。 但夜女士并没有给他继续发言的机会,这位古神言谈间再度恢复了倚靠在王座上的慵懒姿态,随后微微抬起手指向了遥远的夜幕之城,沙海中便骤然浮现出了一道黄昏微光凝聚而成的长桥,从王座遥遥指向城市。 “朝这个方向走下去吧,你们会返回现实世界的,接引之人已经在道路尽头等待,你们也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高文与琥珀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轻松的表情对夜女士微微点头致意。 该问的都已经问过,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接过了起航者的遗产,剩下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去面对接下来的道路了。 带着对下一次会面的期许,他们转身踏上了那条由微光凝聚而成的长桥。 而在琥珀与高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黄昏微光中之后又过了许久,留在王座上的夜女士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古神不知沉思了些什么,良久之后,祂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他们拒绝祈祷,他们要自己走。” 祂静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从某个极为遥远的地方,从某种冥冥中的联系深处,一声幽幽的慨叹终于轻声响起:“……牛逼。” (推书时间到,新手钓鱼人的《走进不科学》。这本书之前也推过,应该不必多介绍了吧=。=穿梭时空启迪未来的黑科技文,优点一个是质量稳定,一个是奶抗高,轻易奶不死,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抵达边境 无垠的灰白色沙漠中,辽阔而混沌的天空笼罩四野,夜女士那巍峨的王座如这世界中心的高山般伫立在神国的中心,这位古老的神祇长久地沉默着,过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对那个遥远的声音说道:“连您也会感觉惊讶么?” “并非所有生灵都能在确认了神明的存在后仍然选择走一条艰辛的独行之路,在神座前拒绝低头的凡人……寥寥无几,”那个遥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如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夜女士可以听到这个声音,却永远都无法感知到这声音来自何方,那是一个伟大的意识,直接在祂的认知中投下了痕迹,“毕竟,如果能在轻松的环境下便获得自己一切所求,又何须付出更大代价去追逐缥缈未来呢?” “……您不生气么?”夜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话问了出来,“您愿意想办法出手相助,然而凡人却拒绝向您低头……作为真正的神祇,您……” “真正的神祇,也只不过是某种更加先进的文明,一些更加强大的个体,我在最初便提醒过你这一点,”那个声音带着笑意说道,“而至于‘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他们不肯匍匐在地么?因为‘竟有凡人拒绝神赐的恩德’么?” 夜女士没有说话,祂似乎陷入了思索,而那个声音则在片刻停顿之后幽幽开口:“我刚才说,在神座前拒绝低头的凡人寥寥无几——既然寥寥无几,那便说明这样的族群还是有一些的。他们知晓众神的存在,但仍然选择独自前行,他们在远航尽头接触到了众神的堡垒,但仍然昂首挺胸而过,与此同时,更多的文明选择了我们的庇护,选择了加入眷属的序列,可这对我们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那些接受庇护的,我们认真照拂,那些不愿低头的,我们礼貌相待,我们欢迎子民,也接纳朋友,因为无论如何,最终我们都航行在同一片虚空中,而如此广袤的虚空……本就可以包容一切。 “我们将这种理念称作‘保障文明的多样性’。” 夜女士终于从沉思中抬起头,祂若有所思地问道:“您曾经说过,‘虚空’是个无尽广袤的地方,而像我所处的这种‘宇宙’,如沙尘般浩渺繁多,在如此众多的宇宙中,又每分每秒都有数不清的文明兴盛或灭亡,那时候我就一直想问……是不是所有的世界,生存都如此……艰难?” 那个声音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就连时空秩序之外的神祇也需要认真斟酌词汇来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不知多久,祂的声音才终于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什么是艰难呢?对于不同发展阶段的文明而言,艰难可有一个标准? “对于洞穴中的原始部落而言,寒冬时节的一场风雪便是灭族之灾,对于刚刚在农耕时代立足的古王国而言,迟来的几个月雨水便可颠覆整个王国,一个兴盛的工业觉醒文明可以无惧这些大地上的灾厄,但一场陨石仍是灭顶之灾——魔潮可以毁灭一个初级阶段的母星文明,但就像你所说过的,对起航者而言,家用型的心智校准贴片甚至是一次性的,每一台自动售货机里都有存货。 “在我曾经居住过的一颗凡人星球上,有一种周期性的灾祸,那颗星球每隔一定周期便会陷入被称作‘冰河纪’的极低温状态,漫长的寒冬将灭绝星球上九成以上的生命,而在两次冰河期间只有极为短暂的‘暖夏’,就在那相对于整个行星气候周期而言短暂到近乎一次呼吸的暖夏中,文明一次次繁衍生息起来,他们崛起,消退,再崛起,再消退……而直到他们终于无惧冰河的那一天,他们都不曾接受过众神的丝毫帮助。 “今日,这颗星球上所繁衍出来的文明已然昌盛,在某种被他们自称是‘故土难离’的文化驱使下,他们甚至将自己的母星改造成了远航母舰,并将其命名为‘钢铁泰拉’,作为银河中第一个冲出光速屏障的文明,他们与他们的‘钢铁泰拉’至今仍在漫漫星空中航行着。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有着随时夭折的可能——失控的中子星碎片与远航路上暗潮汹涌的引力不连续带都有可能是他们将面临的下一场‘暴风雪’,他们可能会在这些暴风雪中倒下,如同他们那远古时代的穴居先祖,也可能以更加强壮,更加伟岸的姿态从风暴中归来,并准备面临下一场生死劫难。 “孩子,如果这就是你想问的,那么我告诉你答案——是的,生存便是如此艰难,童年如此,成年亦然,生命脆弱而多舛,以至于任何一种自然现象在某个特定时期、特定形态的族群面前都可以变成灭顶之灾,甚至连那些得到我们庇护的族群,也有在灾难中倾覆的时刻——只不过那会是更大的天灾,可怕到了连众神都会陨落。” 那个声音停了下来,夜女士则在王座上久久不语,足足几分钟后,祂才终于打破沉默:“所以,所有的道路都遍布荆棘。” “是的,而且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在知晓了所有的世界、所有的道路前方都遍布荆棘之后,一个文明是否仍然有勇气踏出下一步——相比起那洞穴外呼啸的暴风雪,在暴风雪面前仍然决定迈出去的‘下一步’,才是一个文明最大的勇气,也是他们要面临的最大的难关。 “而与这‘一步’比起来,其他所有的选择反倒都是次要的。” 夜女士突然有点好奇:“那么……有选择不迈出那一步的文明么?我是说,在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突然意识到了星球之外仍然危机四伏,意识到不管如何强大的力量都无法保证自身长存,反而会在发展的过程中遇上层层困难,于是就选择把那一步缩回去,真的有这样的么?” 那遥远的神祇沉默了两秒钟,轻声作答:“有,而且很多,甚至各个阶段都会出现——有的会蜷缩着死在原始城邦中,有的在帝国时代醉生梦死,有的在神经药剂的麻醉下步入末路,他们大多尚未真正见到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便已经默默消亡,连一点痕迹都很难留下。。” 夜女士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您对这样的族群……” “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路,每一个文明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路,只不过当他们在末日临头幡然悔恨开始祷告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给予丝毫回应,毕竟我们也很忙碌。” “……我明白了,”夜女士终于轻轻呼了口气,祂似乎放松了很多,目光也比之前更加澄澈,随后祂思索了一下,又问出一个问题,“您说,起航者们真的可以成功抵达可认知宇宙的尽头么?” “我不确定,”那个声音坦然说道,“自螺旋裂谷战役将数以百计的世界拖入第零象限,众神对这些宇宙的观测便大受干扰,现如今第零象限已经成为一片稳固存在的区域,而我们仍未找到在这片象限中重建航道的办法。 “或许就如先知与预兆之神所说,在第零象限中重建航道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内而外的破局,一个在废墟中成功存活下来的文明,一个愿意放弃脱身机会,选择去当开拓者的族群,这个族群将天然拥有在第零象限中航行的天赋,他们可能是你口中的‘起航者’,也可能是在起航者之后的继任者,可能是洛伦,可能是诺依,更可能是与你们临近的其他某个宇宙中的开拓文明,谁知道呢?” 夜女士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那如果有一天,洛伦文明成了那个成功抵达可认知宇宙尽头的‘开拓者’,却没有选择继续往外走,而是停了下来,甚至又回头向神祈祷,您……或者您的朋友么,会怎么做?” “我们将接受——他们既已经抵达了他们的应许之地,那便有应得的奖赏,”那个声音淡然说道,“众生皆有做出选择的权力,在竭尽全力之后向神求救并不可鄙,相反拒绝祷告也很正常,归根结底,只不过并非每一个世界都需要神明拯救,并非每一个文明都只有‘向神弯腰’这一个选择罢了。只是……” 那个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祂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只是如果他们真的能独行至最后的话……说不定倒是可以做朋友。” …… 黄昏微光所形成的长桥上,高文突然停下脚步,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 那巍峨的王座不知何时已经隐没在漫漫无边的沙漠背景中,回望来路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单调而苍白的混沌迷雾,淡淡的微光在这道长桥两边形成了壁垒,连暗影沙漠中无休无止的风都被尽数挡在屏障之外,从这个视角看过去,他觉得自己就仿佛正走在一条无始无终又不断重复的道路上,根本无从判断自己到底在这上面走了多远。 他又回过头,看向道路另一头的夜幕之城,那座剪影般的城市倒是真真切切地伫立在沙尘边境,但从刚才开始,那片剪影便好像再也没有靠近分毫。 “你看什么呢?”琥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高文张望的举动,“还有事情忘了问夜女士么?” “……这倒不是,”高文皱了皱眉,“只是感觉咱们好像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怎么一点都没有‘到站’的意思呢?” “谁知道呢?这暗影神国中的东西本来就虚虚实实的,肉眼所见的景象本身也没办法当做参考,”琥珀倒是显得挺放松,“反正夜女士说了朝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行,祂总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跟咱们开玩笑。” 高文看了这个暗影突击鹅一眼:“……你倒是挺信任祂。” “那没办法,谁让祂是我‘源头’呢?而且还帮我解决了‘稳定性’的问题,反正从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祂是可以信任的了,”琥珀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对了,刚才你还没说完呢,你说夜女士给你制造了一个考验幻境,然后你在里面待了五十年,中间夜女士还装扮成我的模样来忽悠你,结果你压根就没上当?真的是一直都没上当么?该不会是吹牛吧?” “我至于在你面前吹牛么?”高文随手按了按琥珀的脑袋,“一个连一天加班都没落下,五十年开会不迟到不早退的琥珀,你也不想想这能唬住谁?怕是赫蒂跟瑞贝卡过来了都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察觉到不对头。” 琥珀想了想,呲了呲牙:“虽然你说得对,但我怎么总觉得受了你的嘲讽?” 高文一乐,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脚下步子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朝着视野尽头那座夜幕之城走去。 而就在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却突然一阵恍惚,紧接着那巍峨巨城便猛然间从远处直接“闪现”到了他面前! 这一幕惊人而诡异,就仿佛他在这一步路的瞬间便跳过了某种不连续的时空,原本遥远到永远无法抵达的城市直接到了他面前咫尺之处,这让他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听到了“轰”的一声! 在他旁边的琥珀也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这家伙整个人直接就蹦起来半米多高挂在他胳膊上了,然后一边抓着他的胳膊一边指着眼前的黑色城市:“妈……妈哎!这玩意儿怎么蹦过来的!” 高文则迅速冷静下来,一边把琥珀摘下来一边想到了之前曾得到的情报:“……你还记得么?据说从夜女士的王座到暗影神国边境之间是一段无法用常规方式抵达的‘路途’,如同映射在固定距离的光影幻象,远方永远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剪影……这或许就是这一现象的体现。” 紧接着他顿了顿,又说道:“咱们是沿着夜女士构筑的道路走过来,才突然间抵达了夜幕之城,但如果是沿着那片沙漠往外走……大概不管走多远,这座城市在咱们眼中都是在原本的位置吧。” “……赶个路还这么神神叨叨的,”琥珀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有点炸毛的脑袋也渐渐恢复,同时毫不客气地念叨着自己的“源头”,“这一看就是平常太闲的没事干了,祂但凡……” 琥珀这边话音未落,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便突兀地从旁边传来:“很抱歉,看样子边境墙给您造成了困扰?” 琥珀瞬间停了下来,她惊愕地抬起头,与高文一同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性正站在通往城市的入口。 这位女性没有戴兜帽,一头白色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身后,而她的肤色则苍白如纸,连眼睛都是同样诡异的苍白。 此刻,那双苍白的眼睛便正注视着琥珀,以及旁边的高文。 “向你们致敬,”这苍白的少女微笑起来,她先是吸了口气,像是在平复略有些激动的心情,随后深深低下头去,“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还有琥珀局长——夜幕之城的女主人。”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夜幕下的百年 高文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给人以“苍白”印象的银发少女,尽管此前他便从报告中听到过关于对方的描述,但直到亲眼所见,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了对方这似人非人的“异质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构成这少女的,是最纯粹的黑与白,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色彩,这种极致的纯色甚至让她面容间的轮廓都显得有些模糊,而被那双毫无色彩的眼睛注视着,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质感甚至可以让人下意识忽略掉少女那本身其实还算清秀漂亮的容貌,以及她嘴角友善温和的微笑。 但高文终归是见多识广,在一开始的惊讶与好奇之后,他的态度立刻便平和下来,他知道对方的模样应该就是受到了夜女士这位“光影主宰”的影响,而对方的身份……显而易见。 “你好,”他露出笑容来,上前伸出手去,“你应该就是报告里提到的那位‘晨星’小姐?” 银发女孩似乎被高文主动伸出的手吓了一跳,她大概是没想到“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大帝”会这么平易近人,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伸手过来,冰凉的皮肤触感从高文指尖传来:“您好。” 琥珀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她先是惊讶地打量了眼前少女几眼,紧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对应的回忆,忍不住惊呼起来:“是你!我记起来了!之前我在这座城市里游荡的时候一直在跟你打交道来着——还有许多跟你差不多的人!” “是的,那正是我们,但您当时在城中徘徊的只是一个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投影,”少女晨星微笑着说道,“当时‘锚’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而您已经抵达神国边境,正处于随时会从现实世界解体的关键阶段,因此女士出手暂时屏蔽了您的一部分自我认知与记忆,让您在城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很抱歉,为了锚定过程能够顺利,我们一直对您隐瞒着真相。” “不碍事不碍事,”琥珀立刻浑不在意地摆着手,脸上反而露出高兴的模样来,“那段经历回忆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而且你们也挺照顾我嘛,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 一边说着,她的视线一边扫过了晨星那件黑色斗篷的胸襟,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枚银白色的徽记上,沉默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军情局的徽记啊……虽然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银眼柯罗德,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曾祖父,”晨星浅浅地微笑起来,“也是军情局暗影事务科的创建者——他在十几年前过世了,而我的父亲和祖父在早年间便接过了他的‘传承’。到了如今,夜幕之城中的军情局干员大多数都是像我一样的‘第四世代’或更早一些的‘第三世代’,您或许觉得我的外貌有些奇怪……这正是第三和第四世代彻底完成‘暗影亲和’的证明。” 琥珀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挠着头发:“其实也没那么奇怪……虽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确实挺惊讶来着。” 晨星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紧接着便微微退开半步,指向那夜幕之城的入口:“请随我来吧,我将带你们穿过这座位于神国与现世边境的城市,琥珀局长,在这之后您便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女主人。另外,我也会在路上向你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迷途者及其后裔们已经在这个世界生存了一百年,这里有很多东西……值得一看。” …… 夜幕之城,正如其名,这座城市上空仿佛永远都笼罩着一层晦暗未明的混沌天幕,维持着一种仿佛已经进入夜晚,却又有微光照亮街头的矛盾状态。 这一点与夜女士王座周围那片始终被苍白天光照亮的沙漠截然不同。。 但即便永远笼罩在这样昏暗的天空下,即便从远处看上去整座城市仿佛都只是一片诡异阴森的剪影,这座“夜幕之城”的街头实际上却远比高文想象的要……“繁华热闹”。 因为这座城中是有居民的,而且是数不清的居民。 薄雾中,鳞次栉比的屋舍在街道旁排列着,那许多房屋从远处看上去都仿佛违背几何原理般堆叠丛生,其颠倒错乱的外墙甚至让人难以准确判断门窗的方位,道路两旁,又有造型古朴典雅的路灯向远方延伸,路灯顶端的水晶灯罩中摇曳着苍白暗淡的微光,这光芒却不像是为了照明,而是单纯作为城市中的点缀。 而在这看起来仿佛梦境般多少有点荒诞诡异的城市街头巷尾,便是夜幕之城中的居民——他们是突然从墙壁上闪过的黑影,是熙熙攘攘走过街道的薄雾云团,是浑身缠绕着符文布带、行动诡秘的暗影住民,甚至还有许多干脆就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形体,而只有在空气中响起的、仿佛窃窃私语般的交谈声,只有从气息感知上,高文才能判断出“那里有人存在”。 这就是光与影的主宰所打造的城市,位于夜幕边境的“大门”,从画风到氛围,从城市里的建筑物到生活在这里的居民,这里的万事万物都呈现出一种仿佛梦境与现实交错般的诡异状态,它甚至可以被称作一个“清醒的梦境”,而连高文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走在这样的城市街头也颇有点毛骨悚然,这甚至让他联想到了某些恐怖故事里的形容: 你睁眼看到这个地方,感觉哪都没有人影,你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这TM哪都是人影——而且只有人“影”…… “这地方的画风总算是开始符合‘夜女士’这位古神留给世人的印象了,”就连已经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琥珀都显得有点不自在,她正走过一道矮墙,那矮墙上印着一个如纸片般扁平的“影子”,伴随着琥珀话音落下,这个影子突兀地从墙面上“浮”了出来,随后似乎是与高文等人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又化作一片无形的云雾渐行渐远,“我之前在这地方游荡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不对劲啊……” “您当时的自我认知并不完整,当然不会感觉到违和之处,”晨星脸上带着微笑,“不过您也不必紧张,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居民都是夜女士的子民,是完成了回归之旅,从盲目游荡状态中重获理智的暗影住民,或许他们的形态有点诡异……但大家都是很友善的,而且他们都会将你们视作贵宾相待。” “他们全都是暗影住民?”高文有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包括刚才那个从墙面上冒出来的影子,还有那些……只能听到说话声的‘声音’?” “是的,都是暗影住民,这里只有两种居民,要么是像我这样的‘迷途者后裔’,要么就是暗影住民,”晨星笑着点了点头,“而迷途者后裔在整个城市中所占人口是很少的。” “……我还以为所有暗影住民都是那种身上缠着符文布带,里面飘着一团云雾的模样,”高文颇为惊讶地说道,“原来他们还有……别的形态。” “暗影住民也有情感,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审美,之前无意识游荡的时候大家都一样,但现在既然已经重新寻回理智,他们自然也会……打扮一番,”晨星说着,语气和表情似乎都有点古怪,“当然,他们的打扮方式可能与‘外面’的审美不太一样,比如最近这两年,不少暗影住民似乎将‘浓度32%的半透明黑色磨砂雾感佐以横纹灰白渐变’视作流行审美……好吧,说真的,我也不太懂。” 高文想了想,最后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夜女士制造这个种族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女士祂……很多时候会率性而为,”晨星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祖父曾跟我说过他年轻时的事情,他说迷途者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对此也很不习惯,与一位变幻莫测的古神比邻而居给大家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但后来大家才发现,女士那看似‘不可捉摸的古怪脾气’实际上就只是想一出是一出罢了,不搭理祂……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高文下意识看了旁边的琥珀一眼,然后在这个暗影突击鹅察觉之前又立刻收回了视线。 晨星则继续带路向前走去,并在一处路口前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她抬起手,指向前方。 高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突然在半空中凝滞。 他看到一面旗帜,描绘着剑与犁的旗帜,正高高飘扬在夜幕之城的一座尖塔上,尽管那旗帜褪去了颜色,只余下与周围建筑一样单调的黑白,可那剑与犁的图案反而因此愈加分明。 他听到晨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在这条街区生活的,大多数都是塞西尔人的后裔,暗影事务科便将这里作为据点。我们在这里维持着帝国的法律,处理和其他城区之间的关系,并代表迷途者后裔与暗影住民们打交道。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我们已经与这里的原住民形成了很好的‘邻里关系’,并从暗影住民那里了解到了许多关于暗影界,关于古代文明,甚至关于夜女士与逆潮纷争的历史——尽管暗影住民在过去的几十万年里一直在盲目游荡,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仍然记得游荡期间发生的事情,更有一些原本是紫罗兰王国的居民,他们知晓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 随后她顿了顿,又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再穿过两个街区,便是提丰人的后裔们所居住的地方。” “提丰?!”高文惊讶地停下了脚步,但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对啊,这里当然会有提丰人的后裔! 当初紫罗兰王国梦境突然消散,被迷雾吞噬的“异乡人”可不只有塞西尔派过去的干员以及跨国商人,同一时期滞留在紫罗兰岛上的还有大量提丰商人以及他们自己的情报人员,甚至不只有提丰,当时与紫罗兰打交道的还有来自苔木林的灰精灵商贩、北方城邦联合体派去学习的学徒,以及以个人名义跨过海峡的旅行者们! 当年的紫罗兰王国是个隐世国度不假,但执行严密封锁政策的也只有它的核心地区,其边境诸城还是对洛伦大陆开放的,在这样的有限开放下,被滞留在紫罗兰迷雾中的可是一大帮人! 对夜女士而言,塞西尔人和提丰人、奥古雷人并无区别,既然祂出手留下了银眼柯罗德一行,那么对其他同样进入暗影神国的“迷途者”……祂当然也会一视同仁。 “也是……当然会有提丰人,”高文轻轻呼了口气,脸上表情有些好奇,“那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的首领是赫尔博纳·瑞文子爵,一位很有能力的领导者,据我所知,这位赫尔博纳·瑞文子爵的祖父名叫丹特·瑞文,是一位军人,”晨星点点头,“我们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所有的资料都来自祖辈和父辈传承,不过考虑到‘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像夜幕之城一样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岁月变迁,我们所知的情报应该还不算过时吧?” 高文若有所思地看向旁边的琥珀,后者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丹特·瑞文,提丰军人,他有个堂妹名叫玛丽安奴·瑞文,这位玛丽安奴小姐曾是第一批在塞西尔留学的提丰求学者之一。” “玛丽安奴·瑞文……”高文想了想,回忆起来,“哦,当初那批特殊的提丰留学生的结业证书还是我亲自签名的,我记得有这个名字。” “看样子这位玛丽安奴小姐的堂兄也是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踪的人员之一,而他的后裔如今已经成为这座夜幕之城中的提丰人首领……”高文说着,不由得心生叹息,“对外面的人而言,亲人的失踪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但在这座夜幕之城,一切都是一个世纪前的历史了。” “看样子之后我们少不得要做些交接工作,”琥珀若有所思地说着,“这座城中不只有我们的人,还有各个国家的迷途者后裔,对于那些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去亲人音讯的人而言,我们带出去的消息……很宝贵。” 高文点了点头。 和即将到来的魔潮以及诸神黄昏计划比起来,这不算什么大事,但对于那些切身相关的人而言,这些事必须有人挂念。 晨星则转过头去,又指向了街区的另一侧。 “那一边是奥古雷部族国的迷途者后裔与北方城邦后裔共同建立的街区,卓越的工匠与酿造师大多都集中在那里,他们人脉很广,在暗影住民中也有不错的人缘…… “距离这里四个街区之外,还有一片很大的居住区,那里被称作‘大市集’,居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冒险者与独立商人的后裔,也有祖上是学者或自由佣兵的。大市集的氛围宽松,也有很多娱乐场所,连暗影住民也时常到那边消磨时间。 “此外这些街区之间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居住点,大多是在过去这一百年里渐渐出现的……过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最初那批迷途者所留下的后裔们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一些人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祖辈留下来的‘传承’和‘训诫’了,不过总体上,大家如今相处得都还不错……” 听着晨星的讲述,高文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一百年的沧海桑田么……” “是的,陛下,”晨星愣了一下,微笑起来,“一百年的沧海桑田。”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回归现世 夜幕之城的尽头,一片晦暗的雾霭如墙垒般伫立在高文与琥珀面前,这雾霭向四面八方延伸,仿佛无边无际,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而在这雾霭附近,夜幕之城那些原本就扭曲堆叠的房屋也显得更加光怪陆离,而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则皆止步于这道雾墙百米之外。 高文停了下来,仰望着眼前氤氲流动的迷雾:“这里就是出口了?” “是的,这里就是夜幕之城的出口,越过这道雾霭,你们便能返回现实世界,”晨星轻轻点了点头,“目前的定位点在森林与旷野间的那片营地附近。”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他看到那鳞次栉比的房屋沿着虚实不定的街道向远方延伸,苍白的路灯如星辰般点缀在昏暗的街道两边,许多身形模糊的人似乎正在远处看着这边,他们中有一些是暗影世界的原住民,另一些则是和晨星一样,拥有人类般五官的“迷途者后裔”们。 “……如果有时间,我倒是想在这座城中多住些日子,”高文随口说道,“我对你们在这里的生活方式以及这座城平日里如何运转确实很感兴趣,而且我也很好奇那些与你们一同生活的、来自其他国家的迷途者后裔们是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的。” “是啊,如果有时间,我也很像向您二位多介绍一下我的家,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您,”晨星微笑起来,“所以现在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但请放心,这座城市将永远向你们敞开大门,女主人已经获得夜幕之城的权限,她可以在暗影界中找到通往这里的捷径,我们随时欢迎你们的再次到来。” 高文闻言微微颔首,随后迈步向着那道雾霭走去,琥珀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两眼,似乎颇为留恋,但最后她还是抿了抿嘴,倒腾着小短腿便跟上了高文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那浓雾间。 一种微微冰凉的奇妙触感转瞬即逝,高文感觉自己穿过了一道仿佛薄膜般的“物质”,而在这短短的瞬间中,他所感知到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换,伴随着光影的迅猛抖动与重组,他眼前所见的黑暗中浮现出了微光,紧接着微光中又开始浮现出森林、旷野、天空以及天边的云霞——仿佛清晨时梦境消退,色彩丰富生机勃勃的现实世界扑面而来! 下一秒,他便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踏上现实世界的土地以及重新看到明艳丰富的色彩让他心中陡然一阵轻松,忍不住就是一个深呼吸。 说实话,夜女士主宰的暗影神国虽然并不危险,但那苍白单调的无垠沙漠以及永远昏暗的城市却绝对称不上是什么令人身心愉悦的美景,在那地方待着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这时候突然回到外面的世界,他才觉出之前心头萦绕不去的压抑感。 不过和他这个“正常人”比起来,天生跟暗影亲和的琥珀显然有着别样的感觉,她的身影刚从空气中浮现便嘀咕着:“哎,从那离开还真有点不舍得……” 听到这话高文就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着,你还打算在暗影神国长住下来么?” “长住倒不至于——但我还真的考虑过要不要隔三差五就在那座城里住几天,”琥珀一听高文的话先是摆了摆手,但紧接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刚开始我还没感觉出来,这时候回头想想……那可是我的城哎!我的城!你没听晨星说么?‘夜幕之城的女主人’,诶嘿嘿,我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这么个头衔……” “行了行了别嘚瑟了,”高文一看就知道这鹅又要飘,立刻伸手按在她脑袋上(物理防飘),一边往下压一边撇了撇嘴,“你还有一称号叫神国副君呢,也没见你战斗力能有几个加号——这种荣誉称号听听就得了,你找俩嘴皮子利索的吟游诗人一下午能给你编一本书不带重样的,那有用么?”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你隔三差五去夜幕之城里住着应该是不行,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你往神国边境一钻那就没人能找到你了,遇上个紧急情况都没法联络,咱们也不知道夜女士那边能不能通网……等回头确认了夜幕之城里也能架魔网你再考虑摸鱼的事儿吧。” 琥珀一听这个顿时就撇了撇嘴:“我就随口这么一说,真搬过去我还不一定能住习惯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摸鱼的时候旁边还要放着个随时能把自己拖回去加班的通讯器,这还算摸鱼么?” 高文一愣一愣地看着旁边这个理直气壮的暗影突击鹅,半晌只憋出一句:“关键问题是这个?” 琥珀却仿佛压根没听到高文的质疑,她只是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是在用这清晨时分冷冽的空气冷却自己有点沸腾的脑袋,待精神一振之后才略带感慨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暗影神国之旅还真是,用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恍如隔世——还真是恍如隔世啊,发生的事儿太多了。” 高文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只是不由得又想到了夜女士为自己编织的那如梦又如幻的人生五十年梦境,想到了在“凡人”与“神明”之间的抉择,以及这个世界仍然风雨飘摇的未来,他在沉思中伫立良久,在暗影神国所发生之事实在太多,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梳理清楚——但是很快,他的沉思便被打断了。 一声低沉威严的龙吼突然自天空传来,黑色的巨龙鼓动着双翼从高文与琥珀头顶掠过,在黎明时分愈发明亮的霞光中,巨龙双翼边缘的钢铁机械结构泛起一片醒目的光泽,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地表的两个身影,于是在吼叫一声之后便开始盘旋着渐渐降落,高文看到那巨龙落在自己前方十几米外,待其停稳之后,一个身影便从那上面跳了下来。。 那正是身穿白色衣裙、披着银狐披肩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 随后又有一阵光幕突然从空气中浮现,黑龙庞大的躯体在光幕中凝聚、重塑,黑发女仆玛姬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 琥珀在看到维多利亚出现的一瞬间便缩了缩脖子,紧接着便扭头看了高文一眼:“行了,家属出现了,待会你负责交涉啊,你是她直属上级……” 高文压根没搭理这个能摸就摸的暗影突击鹅,他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心情,便坦然迎上了正朝自己走来的一对主仆。 “陛下,”维多利亚来到高文面前,首先弯腰致敬,“很高兴看到您与琥珀小姐安然返回——千塔之城传来消息,说你们会在今天黎明时分出现在这一区域,我和玛姬就提前一步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高文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与琥珀刚一“落地”就有人前来接应,紧接着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今天……我们已经离开多久了?” “已经整整七天了,我们完全失去了你们的音讯,”维多利亚低下头,她的目光从刚才开始便在周围寻找了一下,但还是首先回答着高文的问题,“不过千塔之城方面一直与我们保持着联络,承诺着你们的安全,另外国内也不必担心,一切都井然有序。” “嗯,很好,”高文微微点了点头,他注意到了维多利亚的目光,在片刻迟疑之后,他才开口说道,“莫迪尔……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 维多利亚保持着微微低头垂下目光的姿态,她的神色与语气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嗓音突然变得轻缓了一些:“先祖他……果然完成了他的最后一段旅途么?” 一旁的琥珀眨了眨眼,尽管之前高文就告诉她维多利亚应该有心理准备,她这时候还是有些惊讶:“你知道他不会回来?” 维多利亚沉默了两秒钟,突然释然地叹了口气:“在出发前往紫罗兰岛调查迷雾事件的时候,先祖他似乎……就有所预料了。他好像早知道自己的旅途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结束,他也曾说过,紫罗兰岛上的调查之旅或许就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次冒险,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最终是要一去不归的。”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维多利亚:“你们道别了,是么?” “是的,陛下,”维多利亚慢慢说道,“在你们踏上长桥之前,我便已经与先祖郑重道别——尽管相处短暂,但我想我们应该都没有留下遗憾。” “那就好,”高文点了点头,“莫迪尔如今已经永久地留在夜女士身边,他的冒险之旅有一个令人惊奇的结局,如果你同意的话,之后我和琥珀会把他的这段冒险之旅记录下来并流传于世,我想世人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位大冒险家的故事……维多利亚,你意下如何?” 维多利亚弯下腰,语气格外郑重:“谨遵您的意愿,这对我的先祖而言也是一份荣耀——他始终将您视作偶像,您的纪念与认可对他而言远胜一切。” 高文点点头,紧接着又说道:“先带我们返回营地吧……那些提丰人应该还没走吧?” “他们还在原地,”维多利亚立刻回答,“这些天他们也在等着你们返回的消息,尤其是戴安娜女士,她奉命调查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踪的提丰暗探的下落。” “在紫罗兰迷雾事件中失踪的提丰人么……”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想到夜幕之城中那一个世纪的沧海桑田,以及仍然飘扬在夜幕之城中的一面面旗帜,他的表情不由变得郑重许多,“返回营地之后邀请戴安娜女士过来一趟吧,既然王冠与盾的旗帜仍在夜幕之城中飘扬,那么提丰也有必要知道发生在神国边境的事情。” …… 提丰帝国首都,奥尔德南,黑曜石宫深处。 罗塞塔·奥古斯都结束了与远方的魔法传讯,看着眼前的水晶球逐渐陷入黑暗,他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注视着壁炉中温暖跳跃的火光,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一百年……旗帜仍在飘扬么。” 壁炉中的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动着,过了不知多久,一阵从后方靠近的脚步声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玛蒂尔达的声音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响起:“父皇,是戴安娜女士传来的消息么?” 罗塞塔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突然说道:“丹特·瑞文这个名字你还有印象吗?” 玛蒂尔达思索了一下,轻轻点头:“我记得他出现在紫罗兰失踪人员的名单上,冬堡伯爵对他的评价是‘一个踏实而有前途的年轻人’。” “年轻人么……”罗塞塔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可以通知那些等待紫罗兰迷雾事件调查结果的亲属们了,戴安娜已经确认了那些失踪者的下落。” “失踪者的下落?已经找到了?”玛蒂尔达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他们……” “回不来了,”罗塞塔摆摆手,“还记得之前塞西尔那边传来的消息么?有证据表明被紫罗兰迷雾吞噬的人被送到了暗影神国边境,并在某种时间扭曲的情况下度过了百年岁月——现在这个消息已经得到证实,高文·塞西尔在今天凌晨结束了他的‘神国之旅’并返回了现实世界,他在这趟旅程中亲自进入了那座边境城市,并在那里见到了迷途者的后代们……对我们而言不过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对那里的人而言,已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陈年旧事了。 “现如今,昔日的迷途者们皆已去世,而他们的后裔已经成为暗影世界中的居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提丰帝国的旗帜仍然在那些后裔手中代代相传。” 玛蒂尔达目瞪口呆,尽管此前塞西尔方面确实已经传出过这方面的“小道消息”,但今日这份情报真正得到证实,事件中的匪夷所思之处仍然让她十分错愕,她足足愣了十几秒钟才下意识念叨出来:“……真不愧是那位‘大开拓者’……” “是啊,真不愧是他,好像不管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被他遇上都会是理所当然的,”连罗塞塔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但紧接着便摇摇头,“不过毕竟是长辈,我们还是别在背后如此议论他了。玛蒂尔达,你这么一大早跑来是有什么事么?” “是的,父皇,”玛蒂尔达一听这个赶紧收敛起了脑海中对那位大开拓者的不礼貌联想,她稍微整顿了一下表情,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大型献祭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过半,第一次献祭测试将在七天后如期举行,按计划,为尽可能收集献祭过程中的‘物流数据’,三大帝国境内共计将有三处测试场同时开始仪式,负责主持仪式的大神官发来请示,想问问您当天是否会亲自‘观礼’?” 罗塞塔闻言扬了扬眉毛:“自从战神教会倒下,国内剩下这些个教会的神官倒是越来越懂规矩了。” “毕竟连曾经最强势的战神教会都倒下了,而神权理事会的力量背靠联盟与皇室,无可阻挡,”玛蒂尔达露出一丝微笑,“在这种情况下,皇室与神权理事会出面‘特许’一次如此大型的祭典,被选中执行仪式的神官第一反应肯定是诚惶诚恐,以及彻夜揣摩。” “他们揣摩到死也不会想到真相的,”罗塞塔愉快地笑了起来,“去回复那个大神官吧,我会亲临现场的——这恐怕将是我这辈子参加过的最令人愉快的祭祀活动。”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双簧” 塞西尔5年,初春,伴随着霜天座离开夜空中的最高点,流火座渐渐自地平线上升,盘踞在北方国度的冷冽寒冬终于渐渐离去,一种翘首期盼春暖花开的气氛则开始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渐渐酝酿——复苏节临近了,对于这片大陆上绝大部分国家而言,这都将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而对于塞西尔城的市民们而言,今年的复苏节则更有一番特殊的意义。 这是自塔拉什大决战胜利之后的第一个复苏节,是联盟自庆祝胜利日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大型节日,也是高文·塞西尔陛下结束出巡,返回他忠诚帝都的日子——而为了庆祝这格外特殊的一天,帝国皇室与神权理事会甚至出面特许了盛大的宗教庆典,要在塞西尔城最大的开拓者广场举行“丰饶祝祷与献祭仪式”。 自神权理事会对全国教派进行大力整顿,教会权威全面削弱以来,各个教派的神官与信徒们已经很久不曾举办过这种规模的祭典仪式了。 为了这一天,半座城已经张灯结彩,开拓者广场从数天前便开始准备,如今已经被彻底布置成了符合丰饶三神教义的神圣仪式场地,象征着地母盖亚、丰收女神伊芙以及春之女神芙洛拉三姐妹的各色香草与矿石被点缀在广场各处,路灯上则绑扎着去年特意贮留的干麦穗与稻草杆,并从开拓者广场一路延伸至教堂区。 盛装出行的人群自凌晨时便从家中出发,沿着教堂区至大广场的干道一路前行,并在阳光洒满广场前准时抵达祭坛区域,带领盛装队伍的神官在清晨的阳光下向神像献上祝祷,并将头一天收集好的露水倾倒在祭坛前的瓦罐中——伴随着最后一滴水滴落入瓦罐,这向众神祝祷的仪式便宣告开始。 于是号角声响了起来,又有象征着丰收喜悦的钟鼓齐鸣,佩戴花环的苦修士们走向高台,他们以赤足踩踏高台前特意铺设的荆棘之路,而这些神官脚下的鲜血则被视作春之女神消融冬雪的旨意,身穿朴素长裙、手执麦穗的丰饶圣女也走上了高台,她将在接下来的环节中主持献祭仪式,作为虔诚信徒的代表, 于高台上直接聆听众神的旨意。。 而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 高文便站在开拓者广场尽头最高的塔楼上,静静地俯瞰着广场上人头攒动的盛况, 以及祭坛上庄严繁琐的神圣仪式。 在他身后,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则摆放着一台规模庞大的机器,这机器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的面积,其整体呈六棱柱体, 分层的金属框架中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水晶矩阵与符文基板, 伴随着水晶散发出微光,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也自机器深处传来,在整个房间中微微回荡。 而在这房间之外,在这整个塔楼中, 更是分布着各种各样的防护装置, 又有全副武装、心志坚定的审判修士把守各处。 这层层防护并非为了保证高文自己的安全——一个传奇强者的安全并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保障,这些防护真正的目的,是维持一个空前强大的反神性屏障,以确保塔楼中的神权理事会研究人员们可以安全记录仪式现场的各项参数、维持与忤逆庭院的通讯, 并在这个过程中不被丰饶三神的神性半身察觉端倪。 高文的目光穿过窗户, 落在了祭坛上,他看到那位“圣女”已经将手中麦穗放在三座圣像前——这三座圣象皆半人半鹿,所呈现的正是盖亚、伊芙和芙洛拉三姐妹仁慈注视人间的姿态,而伴随着圣女口中庄严虔诚的祝祷声, 三圣像表面立刻便浮现出了氤氲光华, 紧接着那原本已经干枯的麦穗便重新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看到圣像发光、麦穗泛绿,圣女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气,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奇迹之像”昭示着神灵与现世之间的连接已经建立, 三女神已经将目光落在这神圣的祭祀现场,而即将在这里进行的献祭仪式……是得到神明承认的“正道之举”。 熟悉的气息自空气中浮现,高文听到琥珀的声音从自己身旁传来:“看上去真麻烦啊……从几天前就开始准备, 到现在好不容易正式开始了,还有这么一大堆弯弯绕绕的‘象征仪式’, 什么在阳光普照之前上街遛弯啊, 苦修士用荆棘扎脚啊, 往雕像前面放麦穗啊……这不都是折腾么?” “繁琐的宗教仪式是为了彰显众神的神性,让神明与凡人间建立起泾渭分明的距离, 同时人为制定复杂的规矩并严格执行、将其逐渐演化为铁律的过程也是教会权威的体现,”高文笑了笑, 随口说道, “而且在社会阶段较为早期的时候, 普通人的文化水平和逻辑能力普遍不强,这种情况下要确保大型活动有序进行,一些看上去怪异却强制性的‘规矩’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些规矩不但可以让人心生敬畏,更能保证神圣的仪式现场不会失控。”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摇摇头:“当然,随着社会发展, 许多宗教仪式的目的和形式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变形’,教会一方面要严格执行它的‘内核’以显示自己正统地位, 一方面又会在人为因素下添加不少‘私货’进去,反正只要不违背众神的基础教条,祭祀仪式这种东西只要能执行完就是成功。” “就是, 我怀疑盖亚她们仨直接参与的也就最后圣像发光那个环节,”琥珀凑到高文旁边,一边扒着脑袋往广场上看一边嘀嘀咕咕, “前面苦行僧的折腾就是为了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去广场上募捐汤药费……” 高文:“……” 尽管他十分想提醒这暗影突击鹅,眼前正在进行的是一次极为严肃的,直接影响到诸神黄昏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的大型实验,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货说的对。 有槽吐不出的感觉憋在心里格外难受,所以高文很快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从广场的仪式现场收回视线,转身来到了房间中央的大型设备前,这嗡嗡作响的装置本质上是一台大功率的反神性屏障发生器,但为了这次特殊的应用场景,它内部又整合了一套加密通讯设备——高文伸手激活了位于装置前方的水晶,伴随着一阵符文基板切换的咔哒声响,那水晶表面渐渐亮起,随后一幕清晰的全息投影便浮现在他与琥珀面前。 全息投影中央最醒目的,便是忤逆庭院深处的那株金色橡树,而在金色橡树旁边,正与阿莫恩交谈的春之女神芙洛拉听到了通讯装置传来的动静,立刻起身走了过来。 在芙洛拉身后的背景中,在距离金色橡树尚有一段距离的昏暗深处,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其他高大伟岸的身影——那是聚集在“集会场”上,准备见证这献祭仪式的其他神明。 “塞西尔城内的仪式已经开始,”高文对通讯器中出现的春之女神微微点头,“按计划,提丰和白银那边的仪式现场应该也同时启动了。” “是的,我们刚才已经感受到信徒强烈的祈愿,”芙洛拉立刻点了点头,又抬手指向忤逆庭院远方的黑暗,“我的两位姐姐已经返回神国去监控献祭通道的情况,我留在这里关注尘世变化。” “嗯,”高文简单应了一声,紧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献祭物以及仪式现场的标定没有问题吧?你们可千万别搞错了——这么大规模的献祭通道,自古以来可是头一次。” “放心吧!”春之女神脸上绽开了明媚的微笑,前蹄在地上轻轻叩击着,“房子里的东西拿走,房子不要,箱子上印着‘武德快递,使命必达’字样的东西拿走,没有标记的不要,没人看着的情况下东西可以拿走,一旦有人看见了就不能要——当然,神权理事会现场安排的交接负责人除外。简单,我们记得清清楚楚的!” 高文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中也稍微放松下来,说真的他不是怀疑三女神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记不住,主要是担心这三姐妹会因为过于兴奋而出纰漏——毕竟神之人性更偏向于“人”,而人这种生物……在临下班的时候智力都会显著降低。 不过他这边点着头,旁边的琥珀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急吼吼地凑了过来:“哎等等!祭台上的东西别忘了拿啊!” 通讯画面中的春之女神顿时一愣:“祭台?什么祭台?” “你家圣女站着的那个台子!”琥珀顿时眼睛都瞪大了,“那才是这场献祭仪式明面上的重点!你们最后别忘了把那上面的祭品收走啊……我去你们不是真的忘了吧?” 春之女神那边顿时沉默下来,随后一边用蹄子使劲刨地一边别过脸去:“没忘。” 高文:“……” …… 与此同时,开拓者广场中心的大型祭台上,丰饶圣女已经完成了献祭仪式前的祝祷与祈福,而这神圣的仪式也即将迎来关键阶段。 在万千信徒与诸多神官的目光焦点下,这位有着灿烂金色卷发的圣女带着格外严肃的表情来到了三女神的圣像前,她点燃了圣像前早已备好的熏香,并在熏香盘边缘洒下清晨采集的露水,随后在众神官的齐声祝祷中,接过助祭递过来的圣洁之物,并将其置于圣像前。 那是复苏节前神殿花园中第一株发芽的嫩苗,寒冬最后一场降雪时收集的雪水,以及代表三女神‘圣性’的、品质最高的青金石护符。 圣女将这些献祭之物放在圣像脚下——这并非她第一次执行对三女神的献祭仪式,但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恭谨、最严肃、最郑重的一回。 不仅仅是因为这场仪式竟得到了皇室与神权理事会的支持,更因为在皇室命令下达的前夕,她竟于睡梦中得到了三女神的启示,女神直接预示了这场盛典的到来。 在皇室和神权理事会的命令下达之前便从神明那里得到“预兆”,这等先知之事不是真正的神恩和奇迹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因为神明提前两个月跟皇帝陛下开过会吧? 怀着得到神明启示的感恩之心以及得到皇室支持的充足自信,丰饶圣女轻轻吸了口气,她感觉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所能举行的最成功的一次献祭仪式,因为……她已经感到神明的目光降临了这片大地。 那目光中带着喜悦,以及期待。 而在开拓者广场边缘,参加仪式的信徒们不曾注意到的街巷深处,一座大型仓库设施正静静伫立。 这是一间不起眼的仓库,与这一城区常见的民用仓储设施别无二致,但此时这不起眼的仓库周围却或明或暗地布置了十几处岗哨,换上一身便服的审判骑士和仲裁庭修女们在仓库所有的大门以及附近每一条街道的路口警惕监视着一切风吹草动,甚至连仓库周围每一座建筑物的屋顶上,都有至少一名监视者负责看守。 在那被严密布防的仓库正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则印着以麦穗为主体的小小徽章。 那是丰饶三神的徽记。 有神圣徽记的地方,就是祭祀场。 手持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来到了这仓库前,在与正门的哨兵简单交接之后,她便推开仓库大门,步入其中。 仓库中浓郁的艺术气息扑面而来——数以吨计的装药单元,整齐码放几乎堆成山的炮弹箱,一眼望不到头的结晶炸弹,以及其他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艺术结晶”。 其共同点是使用便利耐储存,激发简单易保养,而且不需要考虑发射环境,原地引爆都威力惊人。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这座仓库中堆放的其实只是炸弹的一部分,它们皆被拆除了引信(激活符文板)——引信全都放在广场对面的另一座仓库里,那里有着与这里同样的布置。 维罗妮卡的目光扫过整个仓库,在最后一次确认了这“神圣的仪式场”一切如常之后,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随手抖开,面无表情地念着上面的文字:“大地的象征,丰收的主宰,春季与复苏的使者……” 广场上,祭台中央的圣女向圣像举起了双手,带着虔诚与敬畏,她的声音在万千信徒耳边回响:“虔敬的信徒向三神祝祷,吾等如羔羊,匍匐在尘世中,吾等蒙受神恩,诚挚献祭……” 仓库内,维罗妮卡已经将手中记录着祷言的纸张随手收起,凭着记忆,她那读稿子一样毫无起伏的声音与广场上圣女的祝祷声在同一时间结尾—— “……谨以此谦卑之态,献上尘世之宝,愿神垂恩,受此献祭。” 下一秒,一片扭曲的光幕充斥了维罗妮卡的视线! 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大规模献祭通道的打开直接短暂扭曲了仓库中的时空秩序,那数以吨计的“艺术典藏”被化作某种介于物质和虚像之间的事物,并被暴风般吸入扭曲的光幕深处! 广场上,万千信徒同时翘首注视,丰饶圣女亦紧紧盯着圣像脚下的三样祭品,这是整个仪式的最关键阶段,众神是否因凡人的虔敬而喜悦,一年的收成与顺遂是否能得到保障,便全看这祭品是否会被无形之力收走——这位有着金色卷发的少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盯着那里看了半天,就在心中不安即将涌现的时候,她祈盼的异象终于出现了。 无形的光幕突然从上空降下,光幕所过之处,祭品凭空消失。 甚至连盛放祭品的托盘好像也没了…… 圣女眨了眨眼,她看向旁边的助祭,发现助祭也有点慌张。 这事儿真没见过.jpg。 但终归是高阶神官,心性足够沉稳是站在这个位置最基础的要求,圣女很快便从“三女神怎么连盘子都收走了”的错愕中惊醒过来,并在一秒钟内想好了能够说服自己和所有信徒的理由,她转过身看向广场,面对着那万头攒动的盛景,高声宣告—— “欢呼吧!神因我们的虔敬而喜悦——非常喜悦!!” 下一秒,广场上掌声雷动。 与此同时,在忤逆庭院的金色橡树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众神也掌声雷动。 ------------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为诸神黄昏献上焰火 献祭仪式的成功举行让广场上的庆典气氛陡然间抵达了巅峰,丰饶之神的信众们欢呼雷动,祭台周围的神官亦开始齐声颂赞三女神的圣名,一层隐隐约约的光华从三女神的圣像上空浮现出来,如瑰丽的极光般笼罩着高台,随后,恢弘古典的礼乐奏响,扮演女神使者的女祭司们从广场的另一头走来,又有奉上香膏、五谷、泥土的三支神官队伍开始入场,一切,都严格遵循教典而行。 没有人知道在这激动人心的盛典背后,他们到底把什么东西送到了众神的国度。 广场边缘的高塔中,高文站在窗前面带微笑地看着广场上的庆祝活动,旁边则是使劲往前探着脑袋的琥珀,就这么看了半天热闹之后,琥珀才突然嘀嘀咕咕起来:“三女神的信徒还是多啊……” “丰饶三神是信众最广泛的正神,尽管三神教会并不像圣光教派那样强势,但他们扎根于众生最基础的物质需求,因而影响力遍布整个洛伦大陆,而从另一方面,他们又有着格外悠久的历史,其诞生甚至可以追溯到精灵主神阿莫恩的信仰变种,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影响力根深蒂固,”高文带着淡淡的微笑,语气颇为平静,“神权理事会的改造虽然卓有成效,民间扫盲工作也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年头,但要完全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还是远远不够的——纵使许多人能清醒地认识到教会的本质和众神的局限,他们仍然会选择在休息日去教堂和神殿祷告,这可能是为了追求单纯的心灵宁静,也可能只是养成了习惯而已。” “好消息是追求单纯的心灵宁静和养成习惯的祈祷行为其实并不会形成思潮投影,是吧?”琥珀挑了挑眉毛,“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在知晓众神真实情况的那一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已经再难产生那么纯粹虔敬的信仰了……怀疑,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会在思潮中形成鸿沟。” “是啊,知识扫盲在他们心中种下了对于神明的疑惑之种——这也难怪会有些还未清剿干净的顽固分子私下里将我称作‘为世间带来怀疑与堕落的恶灵’,”高文笑了起来,尽管在说着诋毁自己的话,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愉快,“他们的描述倒是很精准。” “你说起这个倒是一点都不生气,”琥珀斜了高文一眼,“你知道那些背地里骂你的家伙都快恨你恨得牙痒痒了么?” “那些恨我的人因愤恨而感到万分痛苦,可他们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轰然前进,先是从他们头顶碾过去,再将他们远远抛在身后——难道我不应该为此感到莫大的快乐么?”高文乐呵呵地说着,“而且我说过了,他们的描述很精准,我就是要为这世界带来怀疑的,怀疑本就是世界进步的动力之一,心无疑惑的人如果不是圣人,那就只能是愚人……可圣人才有几个啊?” 琥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广场上,注视片刻之后才微微摇了摇头:“那就让他们再迷醉这么一次吧,诸神黄昏计划已经开始,他们也没几次做梦的机会了。” 高文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回到了房间中央那台大型装置旁,简单几次操作之后便切换到了另外一条加密线路,随着投影水晶上方的魔法幻象在抖动中逐渐重新聚焦,贝尔塞提娅与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身影浮现在他面前。 “塞西尔测试场的献祭仪式已经顺利进行,‘货物’已经全部送至‘客户’手中,”高文对眼前的幻象点了点头,“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奥尔德南测试场情况正常,货物已经送达,”罗塞塔·奥古斯都第一个答道,“我刚才在现场观礼,现场的神官团与信众都没有注意到仪式场附近的异常。” “王庭这边的献祭仪式也很顺利,”贝尔塞提娅也露出一丝微笑,“这边是我亲自主持的仪式。” “你亲自主持的?”高文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尽管之前决定设立三处同步进行的献祭试验场时便有约定,三大帝国各自负责自己境内的试验流程,但他可没想到白银女皇竟然会亲自上阵,“你竟然可以亲自主持丰饶三神的献祭仪式么?” “这是我和神学顾问们商议之后的决定——丰饶三神的信仰脱胎自自然之神,其在白银帝国境内有着复杂的文化渊源,尽管由于某些历史原因,我们在官方层面只承认‘自然之神’为唯一‘国教’,但实际上大多数白银精灵都将丰饶三神的信仰当做自然信仰的‘子系’看待,从这个角度,由我这个‘自然之神最高女祭司’来代行丰饶圣女的权责主持仪式是恰当的,”贝尔塞提娅解释道,“至于主持仪式的能力……我当然没问题,至少从知识层面,我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高阶神官’。” 听着贝尔塞提娅的解释,高文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地皱了皱眉:“在思潮以及信仰指向方面不会有隐患么?” “不必担心——真正为献祭仪式提供力量的是普通信众以及丰饶三女神,所有的联系也都建立在他们身上,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仪式布置以及流程指挥,在不考虑‘虔诚’的情况下,这便是个纯粹的技术问题,”贝尔塞提娅笑了笑,“从这一点上,我们设置在各个隐秘仓库里的‘交接人员’也是一样:他们并非丰饶三神的信徒,但按照仪式流程照样可以开启献祭通道。” “……这倒也是,”高文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三位女神的配合才是关键。” 听到高文提起三女神的配合,罗塞塔便忍不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也不知道神国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三个试验场同时向神国输送了上百吨的‘尘世武装’,作为一次‘测试’,这可是个不小的数量,但愿三位女神那边不要出什么纰漏。。” “确实,”贝尔塞提娅也微微皱着眉说道,“我们这次送过去的东西虽然提前做了引信分离的安全处理,但送到神国之后还是需要三女神自己动手进行二次组装和贮存的……” 如果是一个信仰神明的普通人站在这里,恐怕绝对想不到“神也会出纰漏”这种情况,然而此刻在这里的几个人却没有一个是虔诚的信徒,不管是高文还是罗塞塔,抑或是名义上算“圣女”与“女祭司”的贝尔塞提娅,皆是深知众神和凡人一样也有着自己的局限与弱点,他们在质疑神明的时候可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但恰恰是这样质疑众神毫无负担的他们,却反而在这一刻成为了这世界上真正会“担心”众神的人——他们就像担心第一次拿到刀剑的孩子会不小心伤到自己一样担心三位女神提前把自己炸了,不过高文最后还是宽慰着:“我觉得不用担心,众神都上过军火保养课的,瑞贝卡亲自给上的课,而且丰饶三姐妹还是模拟测试里成绩最好的……” “你还给众神搞了模拟测试?”罗塞塔顿时愣了一下。 “当然啊,不测试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掌握了?那可是能把神明都炸死的大宗军火!”高文立刻理所当然地说着,“我给他们安排了笔试和实操,瑞贝卡每堂课讲完还会抽查他们的课堂笔记——后来几轮测试里丰饶三姐妹的平均分最高,笔记也最扎实,所以瑞贝卡才推荐的她们……要不你们觉得为什么第一轮测试要选丰饶三神? “……我还以为是正好复苏节临近……”贝尔塞提娅表情错愕地咕哝着,紧接着嘴角便抖了一下,一声感叹,“真不愧是您。” 高文:“……你们俩怎么都这个表情?我这操作有哪不合理么?上课做笔记,学完要考试,技能要实操,出错要补习,这流程不理所当然么……” “是是是,理所当然,”贝尔塞提娅表情也不知是哭是乐,就觉得这位白银女皇神色间有点绷不住的意思,嘴角都紧绷着,“塞西尔帝国的教育体系世界领先,您创办的现代学校亦是联盟诸国争相效仿的先进事物——但我是真没想到连众神到了您开办的课堂上也需要做读书笔记和参加考试……” 高文顿时一乐:“你得承认这么做卓有成效。” …… 同一时间,在那远离现实世界的混沌深处,无尽深海的投影群中,一座被微光穹顶笼罩的、生机勃勃的神之国度正在黑暗中静静运行着。 突然间,连续不断的闪光在那微光穹顶内接连亮起,规模庞大的物质转换让神国穹顶泛起了层层涟漪,这非同一般的异象持续了整整十几分钟之久才渐渐宣告平复。 穹顶之下,一望无际的原野向远方延伸着,两道大河在原野上流淌,并交错汇入旷野中心的一片巨大花园,那花园深处,有巨大的空地位于两道大河之间,空地上摆放着盛宴的长桌,无数幻象灵体在长桌周围宴饮庆贺,又有三个模模糊糊的庞大身影静静坐在长桌尽头,这三个身影空灵圣洁却又缺乏生机,祂们以充满神性却又冰冷淡漠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盛宴,如精准运行的机器般响应着无形中传来的信徒祝祷,而黑暗中夹杂着丝丝血色的经济则从附近的灌木丛中延伸出来,悄然缠绕在这三个半人半鹿的圣洁身影脚下。 而在这盛宴花园外面,广袤旷野边缘的一片空地上,却又有三位与长桌尽头的圣洁身影几乎一模一样的女性正在忙碌着——那正是盖亚、伊芙与刚刚从集会场返回的芙洛拉姐妹三人。 在三姐妹面前的开阔地上,是堆积如山的“货物”。 自尘世运输进来的爆炸物堆满了花园入口,巨大的弹药箱和预制装药单元在提前平整出来的坚实土地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春之女神芙洛拉抬头仰望着这几座“爆炸物之山”,良久才冒出一声:“哇……” 然后这位在三姐妹中最为年幼活泼的女神便脚步轻快地来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箱子旁边,随手拽掉了箱子上的木板,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圆筒状的结晶装药单元,接着一边把左前腿搭在箱子上摆着姿势一边轻巧地拿着装药单元在手中上下颠弄着:“嗯,这批货品质很好。” “你跟哪学的这种不淑女的姿势?”盖亚本来正要去检查其他几处“货物”的情况,看到妹妹的举动顿时皱了皱眉,“看上去真粗俗,把蹄子放下来。” 芙洛拉赶紧把腿收了回来,一边把手里的装药单元放回箱子里一边低着头解释:“阿莫恩阁下在看的一种叫‘魔影剧’的东西……” “……魔网上的东西很复杂,阿莫恩是一位成熟的神祇,他自会分辨,但你不要什么都跟着学,”盖亚立刻教育着自己的妹妹,“过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芙洛拉老老实实跑了回来,旁边的丰收女神伊芙则观察了一下长姐的神色,有点尴尬地从旁边拿起一个盘子:“这东西放哪?” 盖亚惊愕地看着伊芙手中的托盘——那是一个相对于人类体型而言很大的盘子,但在伊芙手中却小巧的像是一个调料碟:“……为什么会有个盘子?” “收祭品的时候不小心捎带回来的,”伊芙尴尬地说着,“而且不只有个盘子……”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芙洛拉的声音从附近传来,这位春之女神不知何时又跑到了那堆积如山的“货物”旁,并在一番翻找中又有新的收获:“这边怎么还有几块砖头?” “砖头应该是从仓库地面不小心带回来的,”伊芙叹了口气,又从身边拿出一样事物,“我这里还有只鞋呢,也不知道是谁的……” 盖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妹妹从“祭品”中翻找出来的东西,表情从尴尬到错愕又有了些许木然,她听到伊芙继续说着:“我怀疑我们还带回来不少东西,但总体上应该并不严重,多是一些不易引人察觉的小玩意儿或无伤大雅的‘杂物’,毕竟……我们这次打开了三处史无前例的献祭通道,同一时间传输到神国的物质恐怕已经超过了过去千百年的总和……” 盖亚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仿佛自我安慰般说着:“是啊,规模很大,所以……稍微有点忙中出错应该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芙洛拉看看伊芙又看看盖亚,在两位姐姐面前缩了缩脖子:“……回头会因为这个被瑞贝卡留下来补课么?” 盖亚摇了摇头,半是安慰妹妹半是安慰自己:“不至于,我们这是收集实验数据,纰漏也是实验的一环——从总体上看,我们这次实验应该还算挺成功的。” 芙洛拉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目光便落在那堆积如山的爆炸物上:“那……我们现在开始?” 盖亚回头看了一眼花园的方向,那花园中欢欣却毫无意义的宴饮如过去千百年中一样不断持续着,而空洞的神性化身则端坐在她们姐妹曾被束缚了数千年的地方,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位“大地女神”轻轻吸了口气,表情沉静下来。 “开始吧,让我们为即将到来的诸神黄昏筹备一场盛大的焰火。”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庆典之后 盛大的祭祀活动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渐深,夜幕临近,开拓者广场上的一系列神圣仪式才终于宣告结束,但即便如此,仍有大量人群留在开拓者广场内外——正式的祭祀仪式之后尚有民间的庆祝与消遣,大规模的夜市将从夜幕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白天,杂耍艺人、舞者与售卖特产的手艺人会在今夜接管这场庆典。 白天的恩赐与祝祷为神明之事,夜晚的欢庆与消遣归属凡间。 在神圣严谨又规矩繁琐的仪式之后尽情享受自由欢快的节日,入夜之后的开拓者广场甚至显得比白天时还要热闹许多。 没了那么多规矩的束缚,没了庄严且刻板的教会音乐,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摊贩与流动艺人们自行搭建的舞台,有本地的小商人在广场周边售卖纪念品,也有来自康德地区或坦桑的戏法师和舞娘在市政部门规划出的营业区域搭台演出,欢快热闹的曲调和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明亮的魔晶石灯阵列则漂浮在广场上空,照亮了这庆典之夜。 这往往是孩子们最快乐的环节——他们尚不懂得教会仪式的严谨神圣,也不了解丰饶三神的典故与传承,像复苏节这样宗教性的节日对他们而言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分别是严谨无聊又压抑的白天,以及可以尽情吃好喝好四处玩闹的夜市,当神官们离开之后,这些换上了新衣服的孩童便兴奋起来,开始大呼小叫着穿行在广场各处,父母略显焦急或无奈的呼喊则在他们身后响起,又变成了这庆典之夜的另一重“风景”。 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不紧不慢地走在这喧闹的人群之间,面带微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手执权杖、身穿洁白裙袍、身边萦绕微光的“圣女公主”在人群之中本应是格外醒目的目标,其恬静沉稳的气质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但广场上的人群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大人物的出现,来来往往的人流极其自然且下意识地避开了维罗妮卡身边,她缓步向前走着,却如走在这个世界之外般与周围的一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 那里有一个简陋的舞台,说是舞台,其实就是一辆改装后的大车,大车的后半部分伸展开来,又以支撑柱进行加固,便变成了舞台的模样,一位身穿浅紫色长裙的舞娘在那简陋的木台中央旋转起舞,尽管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冷,舞娘的身姿却仍旧欢快,笑容间充满喜悦,又有两个拿着长笛与七弦琴的人在大车旁演奏,那是曲调简单的乡野音乐,不像白天时的教会圣乐般庄严恢弘,演奏之人却依然尽心竭力,沉浸其中——观众们聚拢在这舞台周围,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转身离去,更有人只是静静地站在边缘看着。 维罗妮卡看向了那个静静站在边缘的身影,对方一头金色微卷的长发在夜色下格外醒目,而后者似乎也注意到了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发现了维罗妮卡的存在,随后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微笑:“夜安,维罗妮卡殿下,真没想到您竟然也会出现在这样热闹却又粗俗的地方。” “我并不觉得这里粗俗,这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维罗妮卡同样回以微笑,“倒是你,你不也来了么——作为丰饶三神的圣女,在盛大的祭祀仪式之后难道不是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吗?” 出现在维罗妮卡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主持祭祀仪式的丰饶圣女,但她此刻却没有带着随行的神官,也没有穿着神职人员的袍服,而是如一位普通市民般站在这里,完全是一副享受节日的样子,听到维罗妮卡的质疑之后她还摊开了手:“您不是也说了么?盛大的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后续的事情自有神殿中的助祭与神官们去处理。” “原来如此——倒是与圣光教会不太一样,我还在北方教会做圣女的时候倒是比你忙碌许多,”维罗妮卡仿佛随口说着,“看样子,你是在这里享受节日?” “这很奇怪么?神明赐福于大地,那么享受这大地上的喜悦便是回应神明最好的办法,”丰饶圣女理所当然地说着,“今夜,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尽情享乐,当然也包括你我。” 维罗妮卡一时间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抬头看向那在木台上旋转的舞女,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每年都会有复苏节,神权理事会成立之前有,成立之后仍旧有,对于丰收之神的信徒而言,这是三女神赐福于大地的日子,但对大部分非信徒而言,复苏节就只是一场庆典罢了。。” “我同意您的说法,”丰饶圣女语气很平静,“对于非信徒而言,今日只是一场庆典而已,但这庆典传承数千年,不可否认的是,丰饶三神的影响已经成为这庆典必不可少的部分,人们会在复苏节到来的时候在门口挂上干麦穗,会将这一天草叶上的露水视作一年开端的好兆头,会在这一天食用甜馅饼,这习俗遍布数个国家,而无论这些地区的人是否信仰三位女神——但您这位理事会执行者应该是知道的,这些所谓的习俗,其实便是上古时期丰饶教义某些条目的变种罢了。” 维罗妮卡静静听着,她知道对方所言不假,她也从一开始便承认这些事实,正如高文曾告诉她的——信仰的力量在这片大地上已经滋长成千上万年,从始至终便贯穿着洛伦文明的历史,这不是一种可以从文化中剔除的杂质,也不是一种能在短期内“治愈”的“疾病”,从信仰中衍生出来的仪式、规范、教条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成为凡人世界运行的必备环节,它们变成了普通人言谈中的习惯,变成了人际交往中的礼节,甚至变成了人们日常对祸福吉凶的判断标准。 神权理事会可以重塑教会,可以调整思潮,可以将信仰松绑为一种无害的力量,但归根结底,某些已经演变为社会习俗的东西是极难彻底根除的,因为这些东西……已然是文明的一部分。 就如今夜的这场庆典,就如在寒风中起舞的舞女,就如那些换上新衣服在人群中穿行的孩童,以及不管孩子再怎么胡闹都只能无奈焦躁的父母们—— 神有言,复苏节当夜应对子女宽容,因为神会因孩童的哭闹感到不悦,丰饶教会之外的普通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条训诫的存在,但几乎人人都知道复苏节这天不能打孩子。 这就是以神权理事会的力量都难以干涉的部分,是信仰活动在文化传承中留下的“投影”——但说到底,神权理事会本身也不打算干涉这种无害的东西。 “神权理事会的运行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加安全,我们从不打算根除教会,更不是神明的敌人,”维罗妮卡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在帮助你们。” 丰饶圣女笑了笑,仿佛随口问道:“比如今天这场不太寻常的庆典么?” 维罗妮卡扬了扬眉毛:“哦?” “我能感觉到,今天的祭祀活动很……不寻常,”丰饶圣女坦然回应着维罗妮卡的注视,“这是一场格外盛大的活动,甚至放在‘旧时候’都不太常见,而皇室与理事会的支持更是前所未有,教会中有些人因此感到兴奋,认为这是‘风向’即将改变的征兆,但我……不像他们那样盲目乐观。 “维罗妮卡殿下,我不知道理事会和陛下具体是想做什么,可理智告诉我,你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一切,您说理事会不是众神的敌人,但我知道,旧有的信仰秩序永远是你们无法容忍的,而从某种意义上,旧的信仰秩序对各个教会而言就约等于他们的‘神’,从这一点上……一切来自理事会的、难以揣摩的指令,其真实目的一定是会令我们这些老古董神官感到恐惧的。 “我不敢去猜这个‘真实目的’是什么,但我想……必然不是因为陛下突然想唤醒众生的虔敬之心吧?” 维罗妮卡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微笑着的丰饶圣女,从某种意义上,对方应该算是她的“同行”,而这位同行的机敏让她有些意外,在片刻的惊讶之后,她才如往常般露出微笑:“但你仍然毫不迟疑地配合了理事会的指示,我看到了你在祭祀场上的表现,那是做不得假的。” 丰饶圣女沉默了一下,突然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因为祂们很高兴。” 随后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祂们很高兴——我能感觉出来。我跟您说过吧?虽然我并非神选,但我至少是一名天选者,我能感受到女神的注视,也能感受到祂们在那一刻的喜悦,而不管是在献祭仪式前的启示,还是在仪式举行过程中映入我心底的喜悦之情,都说明了三位女神是期待着今日之事的。既然祂们如此期待……那我便无条件地执行,这是我的本分。” 说到这,她抬头看向维罗妮卡,又补充了一句:“而除此之外,我不会探究任何事情,也对理事会的真实目的不感兴趣,您就把我说的话都当成一场闲谈吧——不然,憋得难受。” 维罗妮卡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同行”,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你比我想象的聪明,既有做神官的智慧,也有为人的机敏。” “感谢您的夸奖。”丰饶圣女淡淡一笑,随后转过头,目光回到了舞台上——那位身穿长裙的舞女已经停了下来,她坐在木台边缘休息着,身上披了一件暖和的外套,她面带微笑地与还留在台前的观众们打着招呼,又与几位大着胆子凑到近前的人谈论着自己与父亲、兄弟一同旅行的事情,她与她周围的那些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数米开外便站着两位正在交谈的“大人物”,他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过着自己的生活。 “……其实我小的时候甚至有过一个不着边际的梦想,”丰饶圣女突然开口,“想要当一个舞女——就像台上那位小姐,四处旅行,跳舞,偶尔还会有一点点冒险……” 维罗妮卡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摇了摇头:“你小时候……那个年头想要做一个四处旅行的舞女可不像如今这么安全,但我更惊讶你这样一位‘丰饶圣女’竟然还有过这样的梦想。” “小时候嘛,谁童年的时候没有点异想天开的念头呢?更何况我是从小被教会收养,日常生活格外枯燥乏味,以至于每年一次复苏节庆典之后站在神殿的塔楼里看一眼广场上的人群、偶尔听女祭司们谈论庆典的流程都变成了最大的娱乐和所有的幻想源头,”丰饶圣女自嘲地说着,随后看了维罗妮卡一眼,“您童年时难道就没有这种经历么?” 维罗妮卡僵硬了一下,表情略显怪异:“我童年时……我童年时只让周围的人感到紧张。” “看来我们都有过让人不省心的童年,”丰饶圣女当然想不到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曾经历过怎样的苦恼,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当初照料我的嬷嬷因为我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可没少生气,却又因为我从小表现出的恩眷之兆而没办法发火,只能隔三差五就去神殿里祷告以舒缓心情……” 一开始略有心机的交涉不知何时变成了闲谈,维罗妮卡倒是不抵触这样轻松的氛围,她随口问着:“那后来呢?” 丰饶圣女陷入回忆,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后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祂们’的存在。” 她回过头,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表情变得恬静而坚定:“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超出凡尘的注视,以及一种真挚的温暖和‘爱’——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祂们不经意的一瞥,但就是在那个瞬间,我意识到了自己将侍奉怎样的存在,意识到了祂们对这个世界纯粹而深沉的眷顾……从那一天起,我才真正决定成为祂们的追随者。 “维罗妮卡殿下,您或许认为我是一个狂热信徒,这确实不假,但我想说的是——如果祂们真的感到喜悦,那我愿意配合神权理事会的行动,不仅这一次,之后也是如此。 “只要祂们高兴,我就去做。” 说完这句话,这位金发圣女便微微后退了半步,并向着维罗妮卡略一欠身:“很抱歉打扰了您这么长时间,容我先行告退——请继续享受这次庆典吧,或许您不认为这是神所赐予的,但这至少是凡人应得的。” 丰饶圣女转身离开了,维罗妮卡的目光则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之后才收回,她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才微微侧过头,仿佛与远处的什么人交谈般轻声说道:“……已执行抵近扫描,她的精神状况很稳定……是的,就像您听到的,理智且清醒,而且好像比我们之前判断的还要理智。其他直接参与献祭仪式的神官?是的,仲裁庭已经安排人员进行跟踪监控了,会持续二十四小时……”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星际发言人 庆典广场上的喧闹将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随后便是人们期盼已久的数日假期以及即将来临的和暖季节,但对于某些位置上的人而言,假期总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这里面包括已经连续加班了半个月的赫蒂,也包括高文自己。 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内,高文正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方的夜色,开拓者广场方向的天空泛着微白,那是漂浮在半空的大功率魔晶石灯矩阵照亮整个城区所释放出的光辉,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厚厚的玻璃,他没法直接听到那广场上的喧闹声音,但那喧闹声仍然通过桌子上的魔网终端传入了他耳中,在略有些模糊的喧闹背景中,维罗妮卡的声音清晰传来:“……从目前收集到的数据判断,由神明的人性半身截流并主导献祭仪式并不会对参与仪式的神官造成不良影响。” “这是我们一开始最担心的事情——毕竟正常情况下的献祭仪式是将完整的神明作为‘道标’,而现在我们强行绕过了神性的部分……好在理论没有出错,信众强大的祈愿力量才是献祭过程中的关键因素,”高文轻轻舒了口气,“提丰和白银方面也传来了反馈,另外两处试验场的情况也符合预测,更详细的现场数据会在几小时后传到理事会总部,到时候还是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维罗妮卡立刻说道,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另外,您对丰饶圣女最后说的那些话……有什么看法么?” 高文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感受到了神的喜悦,因而无条件地执行祂们的旨意,哪怕自己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这件事背后可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果……因神的喜悦而行动,因神的喜悦而克制自己的思考,因神的喜悦而压制自己作为人类的好奇本能,从某种意义上,这位丰饶圣女可称得上是极为虔诚的狂热信徒了。” “信仰的狂热表现多种多样,像丰饶圣女这样的神官并不是特例,越是能够直接聆听神意的天选者或神选者,越是容易在信仰与情感的双重作用下呈现出这种状态,神学上对此甚至有个专门的名词,将其称作‘灵性感恩’,”维罗妮卡语气平静地说着,“这其实是好事,至少对我们的诸神黄昏计划而言,像丰饶圣女这样足够虔诚又能确保配合的高阶神职人员是必不可少的。” “我相信你的判断,”高文从窗外收回目光,一边走向书桌一边随口说着,“信仰虔诚坚定本就是神官应有的特质,在这个基础上能够配合神权理事会的行动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后一年内我们还会组织一系列的献祭仪式,丰饶三神那边也得‘补两次货’,你要确保参与其中的神官们都能如那位圣女一样稳定配合且足够坚定。” 维罗妮卡那边即刻传来回应:“是,陛下,我自有把握。” 高文点了点头,紧接着不知是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笑容随口问了一句:“另外说些题外话你不介意吧?我刚才旁听了你们的闲谈,你这具身体童年时真的总令周围人紧张么?” 这话若放在陌生人身上多少有些莽撞,但高文与维罗妮卡怎么说也算好友,甚至算得上是知己,闲聊时问一句也不算什么,而且主要是高文这边也是真的好奇——他与维罗妮卡打了这几年交道,已经适应了对方那模拟出来的人格以及其本体是个服务器阵列的事实,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位“圣女公主”其实是从出生时就被古代AI接管的,刚才听到对方与丰饶圣女的交谈,他便顿时对维罗妮卡的“童年”产生了兴趣——这么个本体是超级人工智能的公主殿下,是怎么在人类的王宫里从小成长的? 他这边问题一说出来,通讯器对面明显就有些沉默,维罗妮卡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说话:“您不会是现在才意识到我也经历过完整的童年吧?” 高文:“……说实话,确实差点忘了这个事实。” “……‘维罗妮卡’也是从小孩子成长起来的,作为旧安苏王室的子嗣,我在白银堡度过了完整的童年,而即使放在我过去数百年的观察和游历记录中,这段童年也算是一次特殊而……宝贵的经历,”维罗妮卡/奥菲莉亚平静地说着,“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是的,我在那段‘童年’中的表现并不怎么好,照料我的女仆们都觉得我是个冷静淡漠到近乎异常的孩子,尽管外界留下的说法是‘维罗妮卡公主自小聪颖,天资惊人’,但实际上……我有许多不符合孩童身份的表现都吓坏了身边的人。” 高文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你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在人类世界游历了数个世纪,我还以为你已经非常擅长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了。” “我确实擅长扮演各种角色,但……”维罗妮卡说到这略显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接着才仿佛叹息般说道,“我当初真的很用心想要表现的不那么怪异,但怎么说呢,对于一个古代人工智能而言,人类幼女真的太难演了……”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尽管没有打开视频传输,但维罗妮卡却仿佛看到了他此刻脸上的怪异表情,好像是要解释什么般赶紧补充道:“这真的非常非常有难度,您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三至六岁的女童应该以怎样的逻辑行动,我用尽算力去模拟也无法搞明白同龄孩子的思路,为什么有时候我需要哭?为什么有时候我需要笑?为什么要对平平无奇的事情大呼小叫?为什么要跟小甲虫交朋友,还要在睡觉前跟洋娃娃交流?我实在无法理解……所以我最后只能关闭了逻辑模拟,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计算法术模型来打发时间,然后就假装昏睡,期盼着自己这具身体能快点长大……” 高文目瞪口呆:“……你不到六岁就开始用计算法术模型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而且还经常算到昏迷?那难怪周围的人会被你吓到,就连瑞贝卡,那也是从七岁往后才尝试把房梁拆下来的……” 维罗妮卡沉默了两秒钟,十分人性化地感叹一声:“我以后再也不从小孩子开始了。” 高文闻言不禁一乐,而且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和最初认识时那种表面温和亲切实则冷漠僵硬的“人设”比起来,这位古代忤逆者首领如今的言谈明显更像人了许多,她的情绪不再完全是计算的结果,这背后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不管怎样,这总归是个好的变化。 而就在他与维罗妮卡的交谈告一段落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突然从走廊上传来,紧接着敲门声和赫蒂的声音便传入了书房:“先祖,我可以进来么?” 高文看了一眼旁边墙上的机械钟,随后结束了与维罗妮卡之间的通讯,对大门方向说道:“进来吧。。” 书房大门推开,赫蒂迈步走了进来,她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一边来到高文的书桌前一边说道:“先祖,与诺依人之间的常规通讯将于十分钟后开始,依照之前定下的日程,本次通讯由您亲自负责——这是您之前要的文件。” 听到赫蒂所言,高文迅速整顿好了思绪。 自安塔维恩方面完成了对超光速通讯阵列的升级改造,洛伦与诺依人之间的通讯情况便大为改善,索林指挥中心的解星者和聆听者工作小组如今是以三班轮换的方式保持着二十四小时待机,以此来确保两颗星球之间随时可以展开对话,而在这种情况下,洛伦与诺依仍然保持着每两周一次“正式通讯”的习惯,以交换那些最为重要、需要群策群力来处理的情报。 两个相距四光年的文明如今已经交换了大量的信息,这其中包括魔潮防御的经验,也包括各自信仰发展的历程,更有两个文明独特的文化以及对世界的认知方式,洛伦人和诺依人从接触之初的“小心触碰”,到如今已经建立起了相对稳固的盟友关系,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有半数以上的联络都是由高文亲自过问,甚至亲自进行的。 一个初次与异星建立起交流的文明需要一个统一的“对外口径”,更需要一个具备决断能力与相应权限的发言人,至少在洛伦联盟的文化背景下,这是必不可少的角色,而在这颗星球上,没有人比高文更适合这个位置—— 他了解起航者的知识,了解星空的奥秘,同时又了解众神,了解如今世界运行的秩序与规则,他在整个联盟中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威,更是包括诸神黄昏计划、母星屏障计划等诸多救世计划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当洛伦以一个“整体”的身份站在星空舞台前,去和一个远在四光年之外的族群展开对话,他便是那无可置疑的发言者。 高文坐在书桌前,桌上的通讯设备已经切换至了相应线路,而遥远的索林指挥中心和安塔维恩超光阵列则在此之前便做好了准备,所有的线路已经畅通,只有倒计时在渐渐走向约定的时间节点,高文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赫蒂拿过来的那些文件,而在他即将看到文件末尾的时候,有节奏的咔哒声终于从旁边的打印装置中响起——洁白的纸带从机器中缓缓吐出,上面呈现着来自远方的问候: “诺依向洛伦呼叫,问候我们的朋友——请问一切是否安好?” 高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轻轻舒了口气,直接对通讯装置说道:“向诺依问候,我们一切安好,很高兴能再次收到你们的联络。” 两个文明间的一次次交流积累起了宝贵的经验,解星者和聆听者们如今也理顺了工作流程,在翻译和传输机制优化之后,双方的交流效率比以前高了许多,无需斟酌每一个问题的次序,无需担心天线系统过载,也不必等着指挥中心那边执行繁琐的翻译、转码、回传以及人工校对流程,高文就这样与诺依人交谈,除了有些翻译延迟之外,感觉起来与正常的远程聊天也差不多。 纸带上,诺依人的回应只迟了片刻:“我们已收到洛伦发来的关于模拟魔潮以及防护验证的实验数据,这些惊人的资料令我们的社会大受鼓舞——向朋友致以最诚挚的感谢与赞叹,我们没想到你们真的做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高文的目光扫过赫蒂拿来的文件,那上面有一部分正是上次诺依和洛伦之间的通讯记录,其中便包括了洛伦联盟发往星海对面的一份实验记录。 那是奥菲莉亚矩阵在塔拉什平原地底完成的“人工魔潮测试”的实验结果。 关于这场对两个文明而言都意义非凡的实验,高文没有丝毫隐瞒,他在一开始就告诉过诺依人,洛伦方面曾成功记录下魔潮的波动且有能力在实验室中对其进行重现与测试,而现在,洛伦联盟兑现了自己当日的豪言壮语。 从诺依人的反应来看,这个逼成功装出去之后的效果拔群。 “很高兴我们的实验能对你们产生帮助,”高文略一斟酌,便语气平静地说着,“但我们想提醒一下,该实验完全是在洛伦星球的环境下完成,不排除特定行星环境下产生误差的可能,因此我们建议诺依方面也在自己的星球上复现该实验以确认结果。这次通讯之后我们将发送一份补充资料过去,其中包括了塔拉什实验室所记录的魔潮原始波动以及‘拟态恒星’的建造方法,希望这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片刻延迟之后,打印装置吱吱嘎嘎地吐出了纸带:“再次向朋友致以诚挚的感谢!我们深刻理解这些原始数据的价值,一定妥善利用。” 随后那纸带向外输出了一小段空白停顿,紧接着高文便看到后面又有内容被打印出来:“另外,我们十分关心洛伦联盟的近况,关于之前通讯中提及的‘神灾’隐患,请问洛伦方面是否已经有了解决的眉目?此隐患实在威胁巨大,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专门的顾问小组来研究此事。” 看着纸条上浮现出的内容,高文一时间有点犹豫,他有感于诺依人此刻表现出来的坦诚与关切,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个惊人的诸神黄昏计划——有层层防护的情况下他倒是不担心在星际通讯中提及“诸神黄昏”会引发众神神性半身的警觉,而是“往众神王座下面塞满炸弹”这件事委实惊世骇俗了一些。 斟酌再三,他最后也只能委婉地发过去一句:“感谢朋友们的关心,但请放心,众神对我们而言已经不再是威胁。” 这话发过去之后诺依那边明显停顿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过了许久打印装置中才咔哒咔哒地冒出来一段纸带:“几天时间你们就给杀光了?!” 高文:“……?” (推书时间,来自不祈十弦的《倾覆之塔》,科幻类,作者上一本书是《玩家超正义》,这本新书虽然尚属幼苗但质量有保障,推荐一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我们” 从纸带上显示的话高文一眼就能看出来,遥远的星际友人显然对爱好和平的洛伦人民存在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不然对面怎么会从他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里脑补出这些东西来——他可是仔细斟酌反复检查过的,可以肯定自己那句话绝对的中正平和不带误导,看见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脑补出东西来,那绝对是脑补的人想太多。 别说他自己心里这么嘀咕,连旁边的空气中都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咱们在这帮外星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高文看了自己旁边那个正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的身影一眼,表情也有些无奈:“我们的发展之路终究是给他们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说完他便摇摇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和语言,向诺依人发去新的信息:“我们并没有采取如此激进的行动来解除神灾危机,众神也仍然存在于我们的世界,我们只是采取了某种手段来解决神性失控的隐患,具体细节不便透露,但请放心,在建造母星屏障抵御魔潮这件事上,洛伦方面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高文其实犹豫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没敢把诸神黄昏计划的真实情况告诉那帮星际友人,原因之一是这并无必要,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往诸神王座下面塞满炸弹”这事儿确实有点离离原上谱的感觉,虽然要按照洛伦人的视角来看,这只是消灭了诸神的神性而保留了其人性,称得上是最最温柔平和的救赎手段,但你把这搁在诺依人的视角下可能就不太好解释了…… 这略显尴尬的话题很快便被高文强行带过,诺依人显然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详细追问的意思,他们更关心的,还是那事关两个文明生死的魔潮防御合作。 打印装置咔嗒作响,雪白的纸带从出纸口缓缓吐出,诺依人询问着:“请问魔潮观测装置的建造进度如何?建造过程中可有遇上什么问题么?” 高文看到纸带上清晰锐利的字母,那字母背后仿佛都渗透着诺依人此刻的焦急,而他对此毫不意外。 因为魔潮的锋矢正在飞快地逼近诺依人的母星——对洛伦人而言,这末日审判的倒计时尚有大约一年的喘息时间,但对诺依人而言,留给他们做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到半年了。 他的目光看向刚才赫蒂拿过来的那份文件,略一定神之后便作回应:“请放心,观测装置建造非常顺利,我们已将一座行星级的能量涌源改造为观测阵列的起振焦点,外围感应器阵列环的建设进度也已经过半,我们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在两个洛伦月份内完成全阵列组装,届时诺依方面还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数据整理和系统调试。” 这一次,诺依人的回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速,那咔嗒作响的打印声中都仿佛充盈着兴奋喜悦之情:“这是我们近期得到的最好的好消息,诺依社会必将为此大受鼓舞——非常感谢你们做出的努力。” 高文露出一丝笑意,随后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准备发出新的信息,但那打印装置紧接着又咔嗒作响起来,诺依人紧跟着发来了新的消息:“远方的朋友,那能够决定两个文明命运的日期已经临近了,按照你们那边的计时方式,我们可能只剩下最后三个月的时间来彼此交流,在这之后,诺依将首先迎来魔潮冲击,而我们将会把全球大部分能源用于维持心智统一场的运转,再加上魔潮本身对天体周围魔力环境的扰动,两颗星球之间的超光速通讯很可能会暂时中断。 “而在这之后,下一个迎来魔潮的将是洛伦。 “在这场可能会持续半年到一年的‘星际风暴’中,我们将再次沉入彼此无法交流、无法验证的黑暗状态,甚至直到风暴结束,我们才能有机会确认另一方是否仍然存在。 “远方的朋友,如果诺依未能挺过这场考验,那这最后的三个月可能就是两个文明在茫茫星海中最后一段能彼此守望的时间,而我们尚无力在星空中留下更长久的痕迹,因此我们的智者与长者们做了一个决定—— “诺依将仿效伟大的先驱族群,在大地上留下一份特殊的遗产,我们已经建起了规模庞大的资料馆,并将调整之后的原始胚胎、教育机器封存其中,接下来,我们将在资料馆上方建造一座巨大的‘灯塔’,这座灯塔将释放出以奥术震荡为主的魔力‘闪光’,并在被岁月摧毁之前持续闪耀,它内部则记录着诺依与洛伦建立交流的历史,留待继任者查看。 “即使在四光年外,‘灯塔’释放出的魔力闪光都将清晰可见。。 “如果诺依最终失败,那么我们的继任者会很快从废墟中被培养出来,且如我们当年从先驱族群手中接过遗产一样快速崛起,并提前了解到两个文明的历史,而如果我们成功了……这座灯塔也将保留下来,它会持续闪耀,成为星海间的一个信标,当有朝一日洛伦文明也向太空中发射了远航飞船……我们会在诺依美丽的山川与河谷间欢迎你们来做客。” 高文静静地注视着纸带上连续打印出的一行行字句,连旁边原本只是凑过来看热闹的琥珀这时候也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她看了那纸带半天,直到打印装置暂时停止工作,才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轻叹:“这听上去简直像在交代遗言。” “……魔潮将首先抵达诺依,”高文头也没抬,“对他们而言,审判的日子已经只剩下三个月了。” “他们假设了诺依文明失败的情况,但并没有假设洛伦失败该怎么办,”琥珀又说道,“他们对我们好像挺有信心?”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想冒犯,”高文摇了摇头,随后轻轻吸了口气,将手按在终端装置旁一个代表“发言”的按钮上,慢慢说道,“洛伦人崇尚以乐观的态度来面对吉凶未知的未来,但我们也认可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好最坏的打算,类似的档案馆、遗产传承方案我们也有,而且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谨以洛伦联盟主要领袖之一的身份,我可以向你们承诺,诺依与洛伦两个文明建立交流的历史会被存储在每一座档案馆中,如果两个文明都宣告失败,那我们各自的继任者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并了解到另一个文明的存在,这或许有助于他们节省时间,不必再走先辈的弯路; “如果两个文明都成功幸存,这些档案馆与‘灯塔’将成为两个文明友好合作的象征,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岁月中牢记这段相互守望的历史,并期待远航飞船跨越茫茫星海,两个族群能够面对面交流的那一天。 “如果两个文明只有一个幸存……那么我们希望,幸存下来的那一个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全力照拂星海彼岸的后裔们。” 片刻之后,诺依人的回应化作了打印纸带上清晰锐利的一行字母:“我们彼此约定。” 夜幕渐沉,遥远的圣灵平原东部,索林巨树如山峦般伫立在天地之间,清冷的星辉照耀着这座覆盖了整个索林地区的奇迹植物,而在索林巨树的树冠顶部,规模庞大的天线阵列正在缓缓运转,夜风吹过天线组的支撑框架,呜咽般的声音在夜色下传出去很远很远。 洛伦与诺依间的通讯建立在超光速天线阵列基础上,而这颗星球上的唯一一组超光速天线阵列其实是远在大洋深处的安塔维恩号海妖殖民舰,但即便如此,索林指挥中心仍然是两颗星球建立通讯时必不可少的一环——这里是解星者与聆听计划的总部,索林地区强大的计算中心和合成脑阵列与解星者、聆听者们一同承担着星际通讯的翻译、转码任务,与此同时,索林巨树顶部安装的天线阵列虽然不具备超光速发信能力,但其在大气层内超强的接受能力也可以为安塔维恩号的超光速通讯阵列极大地减轻负载。 巨树深处,一处被花藤与木墙支撑起来的大型腔室中,贝尔提拉正静静地坐在鲜花藤蔓交织而成的座椅上闭目养神,但那闭目养神只是假象,她的思维仍然无休止地在这规模空前的植物内涌动着,来自每一道神经末梢的信息都被汇聚在一处,成为她那已经无法再被算作人类的、庞大意识中的一股支流。 就在这一刻,她能清晰地看到塔拉什平原北部的工程基地正在夜幕下繁忙施工,那基地旁边的“工人小镇”亦灯火通明,镇子中悬挂着庆祝复苏节的彩旗与麦穗,食堂中已备好热饭,等待着夜班换岗的工匠们回来享用——即便是在那么遥远荒凉的地方,家乡的味道与象征着文化传承的节日气氛也不会断绝。 她也能感觉到,索林巨树蔓延出去的根须在大地深处缓缓蠕动生长,一座座避难所洞窟已经在根系网络之间成型,由木质结构支撑起来的地底通道中车马繁忙,运输部队正在不断将浸入舱组件、生活物资以及建筑材料送往这些“灾难备份区”,又有数不清的神经束从那一座座洞窟以及索林巨树本体延伸出去,通往塔拉什平原的母星屏障指挥中心,以及设置在帝国境内各处的天线阵列——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天线阵列将用于向西南海域那座起航者高塔传输数据,以维持母星屏障的运作。 她还能看到,索林巨树庞然的树冠下张灯结彩,那座曾经只是建设兵团临时驻地的小镇如今已经发展成为一片繁荣之城,城镇中的居民正庆祝着这个象征春暖花开的日子,有从磐石城来的剧团在今夜入城——在这个魔影剧风靡各地的年代,传统的剧团仍然在顽强生存着,他们的舞台是贝尔提拉脚下最明亮的一片灯火。 而在如此繁盛热闹的尘世风景上空,在索林巨树的树冠顶部,却唯有清冷的夜风吹过那些冰冷的钢铁与水晶阵列,贝尔提拉将注意力转移至天线组,便感觉尘世间的繁华仿佛一瞬间远离了自己,她聆听着那来自遥远群星的声音,聆听着另一个文明与洛伦联盟间的交谈,那跨越星海而来的“声音”带着某种与大地上的庆典之夜截然不同的温度,让贝尔提拉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两个文明的发言人互相道别之后,洛伦与诺依之间的正式通讯结束了。 “确认收到诺依发来的信息结束标识,相应回应已发送。” “各小组执行工作交接,合成脑伺服阵列转入待命模式。” “资料整理归档……” 贝尔提拉“听”到自己的神经系统中传来指令大厅里的声音,调度人员开始做一些结束通讯之后的收尾工作,她的意识也随之“沉”入了树冠层深处,下一秒,她的另外一具化身便在指令大厅中激活,在睁开眼睛之后,这具化身看到灯光明亮的大厅里正在井然有序地执行着工作交接与人员离岗流程——在洛伦与诺依之间通讯常态化的今天,整个“星间通讯”体系是不会完全停摆的,即便通讯结束,每个环节也会留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值班人员,以应对两个文明间偶尔的小规模交流任务,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不断有工作人员与贝尔提拉的这具化身打招呼并离开大厅,偌大的腔室内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直到最后只有几名需要值夜班的人员留在各处岗位上,贝尔提拉从这些工位间漫步走过,但突然间停了下来。 她低下头,看向一位仍然坐在位置上的中年人,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巴德先生,你今天又值夜班?” “我和肖恩换了班,他女儿今天生日,又是复苏节,我就让他先回家了,”巴德停下整理文件的动作,抬起头笑了笑,“这样正好我明天可以放个假。” “……今夜值班的人不缺你一个,”贝尔提拉静静地注视着巴德,“不去参加后半夜的城镇庆典么?” 巴德想了想,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一个人参加庆典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我本身也不是喜欢那种热闹场合的性格,还不如在这里躲躲清闲。” 贝尔提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后她仿佛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语调有些疑惑:“嗯?” 巴德一时间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这儿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你,”贝尔提拉摇了摇头,有些困惑地看向了附近一台显示着系统状态的魔网终端,“诺依那边传来的通讯信号好像并没有切断,仍然维持着待机静默。” “他们忘记关机了?”巴德挑了挑眉毛,“他们也是凡人,出些纰漏也正常——要不要提醒一下?” 贝尔提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台魔网终端,思索许久之后才伸手激活了巴德工位上的设备,向仍然维持着待机静默的诺依星球发去一条问询:“还有什么事么?” 消息发过去之后只过了片刻,天线阵列便接收到了对面发来的回应,一行字母出现在魔网终端的全息投影中:“啊,抱歉,我……有些走神。” 难得的,贝尔提拉那缺乏表情的木然面孔也忍不住扬了扬眉毛。 (推书时间到~~这次久违地推一本同人文,书名《明日方舟—泰拉大革命》,看书名应该就能看出大概内容了,作者夜陌雅,也是黎明书友,希望大家都能去支持一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他们” 与洛伦大陆这边始终公式化、正式化的官方发言风格相比,诺依人传来的星际通讯总是给人一种富有人性的感觉,而随着两个文明交流愈发频繁、翻译工作愈发顺畅,这种感觉也就变得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很多时候贝尔提拉都怀疑诺依人是不是压根不具备“隐匿情感”的能力,怀疑他们是一个会直接把思维中的东西全讲出来的族群。 但说实话,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哪怕放在诺依人身上也是头一次出现。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通讯装置上浮现出来的字句,想象着这句话对面是怎样一个手忙脚乱的外星人,她很难想象这种错误会出现在一个“星际发言人”身上,意外之余甚至有点不知该如何作出回应,而就在她思索着该怎么给对面一个答复的时候,那台魔网终端突然又嗡鸣起来,通讯系统再次收到了数光年之外的传讯—— 留下执勤的解星者们在伺服脑的辅助下飞快完成了翻译工作,魔网终端的投影中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字母:“能陪我聊聊天么?” 贝尔提拉与巴德同时愣住了,这是任何一位谈判专家与博物学者都不曾考虑过的情况,但下一秒,巴德工位旁的另一台魔网终端便突然自动接通,高文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回应这个请求——这是第一次有诺依人以‘个体’的身份向我们发来消息,这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这个远方的族群。贝尔提拉,你主导这次交谈。” “是,”贝尔提拉立刻点点头,紧接着在巴德旁边的工位上坐下,表面做出操作魔网终端的样子,实际上把索林巨树中的十几道神经纤维束直接连在了指令大厅的设备上,她的思维则随之化作言语,被迅速编码并发往星空彼岸,“当然可以,我很乐意。” 片刻之后,天线阵列便收到了远方的传讯:“谢谢——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给您带来的麻烦,我只是……有些不安。对了,您是一直与我们交谈的那个人么?” 贝尔提拉立刻抬头看了旁边通讯画面中的高文一眼,随后一边收回视线一边在系统中录入自己的言语:“不,领袖已经去休息了,我是负责管理通讯阵列的技术官员,你可以叫我‘贝尔提拉女士’,或者直接叫我‘贝尔提拉’。你想和我们的领袖交谈?” “不不,不要打扰他,”星海对面的回复发来的很快,“我只是想有个人聊聊天,您愿意回应我就已经很好了。抱歉,我忘记介绍自己,您可以叫我‘诺瓦’,这是我成为‘魔女’之前的名字。” “魔女?”贝尔提拉有些好奇,“这是你的职业么?还是一个职位的称呼?这个词汇在洛伦指的是某种掌握魔力的女性……” “魔女是我的职位,是负责控制这古老的起航者通讯卫星的人,”自称“诺瓦”的诺依人解释着,她似乎有些自豪,“在我们的社会,同一时期只有一位魔女,这是一份极具荣耀的工作。” 贝尔提拉检查了一下旁边自动记录交流数据的机器,又看了一眼大厅中的几处工位,她看到留守此处的值班人员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各自面前的设备,而另一边通讯画面中的高文看上去则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她便收回目光,继续着对话:“听上去和我的工作差不多,我也负责管理通讯设备,只不过我们的设备并非起航者留下的遗产,负责各个环节的技术官员也不止我一人。你们那边负责控制通讯装置的只有你一个‘魔女’?可如今两颗星球维持着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信号传输……你不需要休息么?” “魔女不休息,”诺瓦很快回答道,“与我一同来到此处的机器会照料我,在服役期满之前,魔女不会疲惫。” 看到全息投影中出现的话语,贝尔提拉再次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高文的声音则紧接着从旁边传来:“机器在照料她?她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贝尔提拉定了定神,迅速组织好语言:“你说你可以一直工作?而且被机器照料?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很好奇你的……‘状态’。。在洛伦并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你是住在某个高度自动化的控制设施中么?而且接受了某种适应性的改造?” “……我就住在这颗卫星上,”星海彼岸的声音进入了洛伦的大气层,化作清晰的文字呈现在贝尔提拉面前,“已经二十一个年头了——啊,这里是按照我们的纪年法。” “她住在那颗起航者卫星上?!”这一次连在旁监督的高文都目瞪口呆,下意识脱口而出,“而且已经住了那么多年?诺依人到底是怎么控制那颗起航者卫星的?” 贝尔提拉很快便发去信息:“我很惊讶,‘魔女’竟然是直接住在卫星上的么?也就是说,你此刻就在太空里?而且听你的意思……你要永远住在那里?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你们必须用这种办法才能控制那颗起航者卫星么?” “是的,这是控制这颗古老卫星的必须手段,”诺瓦很快便发来了回应,“我们……并没有完全掌控起航者遗产的能力,为了驱动这古老的通讯卫星,我们只能采取一些取巧的手段。昔日的先驱族群为我们奠定了基础,他们从起航者数据库中获取了相关权限,而作为先驱族群创造出来的物种,诺依人中有一些特殊的个体可以在基因层面继承这份遗产,这些特殊个体……就是魔女。 “我们有数以百计的魔女候选,从民间遴选符合条件的魔女是诺依社会中极为重要的一环,而被选中的魔女候选还需要经历长达十年的培训与测试,在近百次测试之后,适应指数最高的候选者才有资格从‘候选’晋升为正式魔女,并在前任魔女结束服役之后被送入太空——一同被送上来的,还有用于维持魔女生存的维生系统……” 来自星空彼岸的言语化作文字,在全息投影中一行行浮现,贝尔提拉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前倾,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字句,伺服脑阵列在竭尽全力去想象那是怎样的画面,去想象一个远在四光年之外的文明是如何在他们自己的文化背景中看待这件事情,执行这件事情,而在一旁的巴德这时候则轻声嘀咕了一句:“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魔女’要永远留在卫星上直到结束服役——候选不是很多么?多找几个人上去轮换也行啊,以他们的技术这应该不算太难……” 贝尔提拉犹豫了一下,将巴德的疑问发给了对面,片刻之后,她得到了诺瓦发来的答案—— “大脑取出来之后必须永远链接在先驱伺服系统上,诺依人的神经系统很脆弱,无法承受二次接驳导致的损伤。” 全息投影上呈现出来的字母清晰锐利,在指令大厅中值班的技术人员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哪怕是曾经身为万物终亡会高阶神官、见证过无数黑暗扭曲之事的贝尔提拉,这一瞬间也有些愕然,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几分钟后才将思绪化作传讯:“这令人震惊,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在洛伦的文化认知中,这是惊人的代价,你和你的前辈们做出了巨大而崇高的牺牲。” “这是极大的荣耀,对诺依人而言,这是一个个体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所能实现的最终极的价值之一,”诺瓦回复着,跨越星海的距离以及有限的通讯模式抹去了言语中的情绪,也没有人能看到那位诺依“魔女”此刻的表情,但贝尔提拉仿佛可以从这些字句中看到一种发自肺腑的自豪,“我很高兴自己能成为魔女,而我更高兴在自己的服役周期中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在这一点上,我远比自己的前辈们要幸运。 “多年以来,一代又一代魔女被送进这颗卫星,又以‘圣骸’的形式被运回大地,而她们面对的星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空旷又死寂,即便偶尔可以听到异文明泄露出的‘噪声’,那些文明也往往未能发展出可以直接对话的超光速通讯技术,对那些前辈而言,星空是个寒冷又孤单的地方,而我……比她们幸运。 “贝尔提拉女士,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星空间得到回应的魔女,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这对于我的意义,但你应该向我表示祝贺——在通讯第一次接通的那天,我的家人也向我表达了祝贺。” “你的家人?”贝尔提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消息发送了出去,“他们留在地上么?他们是做什么的?” “大部分生活在地表,我的祖父是主管工业的大统领,我的父母是水培农场中的工人,我还有两位兄长,他们在一处近地轨道站上工作——对诺依人而言,这也是荣耀之事。” 贝尔提拉静静地注视着通讯界面上呈现出的文字,很长时间没有言语,而在这沉思中,她突然回忆起了高文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两个在截然不同的母星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文明,其相互间的差别甚至远甚于神明和蝼蚁。 洛伦与诺依之间的通讯已经进行过许多次,两个文明互相发送了数不清的文字与画面资料,以试图让星海对面的盟友了解自己是个怎样的群体,在塞西尔,数以千计的饱学之士与智慧之人夜以继日地研究那些异星信息,穷尽他们的想象力去勾勒诺依族群的历史轨迹和文化轮廓,但哪怕是这样,两个文明之间仍然仿佛隔着千里浓雾,偶尔从雾气缝隙间透露过来的一瞥,也足以让双方各自的智者们惊愕不已。 就像诺依人心目中的洛伦是一个冷硬、秩序、高效的战狂文明,他们无法想象洛伦人口中的“温和方案”、“和平与爱”是个什么东西,此刻的贝尔提拉也很难理解那位名叫“诺瓦”的魔女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住”在她那冰冷的太空宫殿里,更想象不到诺依社会是在怎样一种极端的荣耀与责任观念下维持着运作。 她只能向那位魔女,以及那遥远的异星族群致以敬意。 “按照你们那边的计算方式,我们只有最后三个月的时间来彼此通讯,”通讯系统再次捕捉到太空中传来的信号,诺瓦发来了新的信息,“我在这里能与大地上的人联系,但不知为何……我更喜欢听到从你们那里传来的‘声音’,智者们说这可能是起航者遗产在影响我的情感,但我觉得……这只是因为你们传来的声音可以让我感觉到某种‘温度’。 “贝尔提拉女士,你知道么?其实我是可以感觉到‘温度’的,虽然我与一台冰冷的机器连接在一起,但这台机器自有它的‘感知’方式,它会向我传递许多东西,尽管其中绝大部分信息都难以理解,但在我们两颗星球通讯建立的那一天,我明确地感受到了……温暖与善意,那善意就充盈在你们发送的每一单位数据中,对我而言如用手指触摸般真实且清晰。 “智者们无法解读这种毫无理论支撑的‘感觉’,因为有史以来也从未有哪个魔女成功和异星文明建立过联系,但我相信我的判断,我觉得自己确实能感觉到你们的可靠和诚意,所以尽管你们展现出了一些……‘吓人’的战斗倾向,甚至引起了部分智者和长者的紧张,我也愿意向他们提出建议,让他们信任你们。” 看着眼前浮现出的通讯信息,一直在旁观看、没怎么发言的高文突然打破了沉默:“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努力,诺瓦小姐,我们也深知两个文明间要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和了解是多么艰难之事,尤其是我们之间还有难以跨越的阻隔,但请相信,洛伦始终是抱着最大的诚意与善意来面对朋友的,我们……也很高兴能在星空间听到你们的声音。” 高文的话语被迅速翻译为异星文字,片刻之后送入星空,贝尔提拉则在向高文确认过之后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刚才那是我们的领袖在与你说话,他关注到了我们之间的通讯。” 诺瓦很快便传来回应:“啊,领袖——很高兴与您交谈,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的冒失之举。” 塞西尔宫的蓝天鹅绒书房中,高文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不必这么紧张,诺瓦小姐,我们经常交谈不是么?” 片刻之后,来自诺瓦的回应出现在高文面前:“是的,我们经常交谈,但那时候我代表诺依,您代表洛伦,而现在……我是诺瓦。” “我叫高文,”高文十分郑重地说道,“那么就让我们再正式打个招呼吧——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诺瓦。” 片刻的沉寂与延迟之后,跨越星海而来的问候映入高文眼帘: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高文……领袖先生。” (推书时间又到了!这次是来自阴天神隐的《高天之上》,奇幻类,老作者,虽然字数还少,但感觉未来可期,欢迎大家去支持一波。 ps:最近推书是不是有点频繁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遥远 当午夜临近时,回荡在群星间的超光速通讯信号再一次平静下来,索林巨树顶端的庞大天线阵列渐渐回到待机状态,只剩下高耸的钢铁骨架和水晶矩阵在夜风中轻声呜咽。 冷却液在纤维管道中奔流,高速运转了许久的伺服脑阵列在一个又一个生态舱室中进入浅层睡眠,贝尔提拉感受着自己体内逐渐平息下来的神经浪涌,过了许久才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魔网终端:“高文兄长,诺依那边的信号已经停止传输了。” “你们那边辛苦了,”通讯画面中的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先结束通讯吧,顺便检查一下索林的天线系统,这是它第一次连续运行这么长时间。” 贝尔提拉点了点头,随后切断了与帝都的远程连线,而在另一端,高文则在通讯结束之后仍长久地坐在书桌前,他的视线落在旁边那台打印装置上,从打印输出口吐出来的纸带已经在落纸盒中堆叠成了厚厚的一叠,雪白的纸张上印着过去数个小时内两颗星球间的交谈记录——前半段是文明与文明,后半段是人与人。 他轻轻呼了口气,起身来到那宽大的落地窗旁边,此刻已经是午夜时分,窗外的夜幕如厚重的墨色般深沉,又有清冷的星辉自太空洒下,壮阔的星河横跨在黑暗山脉与西北林区之间,那星光和城市间的人造灯火交相辉映,每一点光辉都锐利地映入高文眼帘。 轻巧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琥珀的气息来到了高文旁边,在沉默片刻之后,她的声音才突然响起:“你说……那位‘魔女’这时候是不是也在看星星?” “她会看到比我们所能看到的更多、更璀璨的星辰,也能俯瞰大地,遍览万家灯火。”高文慢慢说道,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了自己过去几十万年间被困在一颗卫星中俯瞰大地的岁月,从某种意义上,那时候的自己和卫星中的“魔女”诺瓦其实很相近,然而不同的是,他高悬天空的时候还不曾真正造访过脚下的大地,“魔女”迈向自己的命运时却要告别自己出生长大的家园,这中间的差别,外人即便可以想象也难以真切体会。 听到高文的话,琥珀却只是撇了撇嘴,随口念叨了一句:“你这听上去还挺有生活经验……” 高文只是笑了笑,并未做出回应,琥珀却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见到高文不吭声,她自己还是忍不住念叨起来:“……他们要把一个人的大脑直接链接在起航者卫星上才能维持和洛伦之间的超光速通讯啊……我之前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用这种方法绕过了起航者遗产的权限。” “我也没有想到,”高文沉默片刻,发出一声轻叹,“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解释为何诺依人发来的通讯内容看上去总是那么‘人性化’和‘略显冒失’了——因为诺依人中的那位‘代言者’真的把她的思维‘装’进了超光速天线,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直接与一个敞开的心灵交谈。” 琥珀思索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位‘魔女’在最后提到她从洛伦发往诺依的通讯中‘感觉’到了善意和温度,并且因为这个原因就选择了信任我们这些陌生的异星族群,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位魔女在和起航者设备建立连接之后产生的神经错觉?还是说……真的存在这种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她真的能通过起航者设备扫描到我们在发送信息时的情感?” “我没有任何头绪,”高文坦诚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不在目前我们所知的任何学科中,也没有任何理论支持超光速通讯这种东西可以传递‘感情’,但既然那位魔女相信她在星空间感受到了洛伦的善意……那我们就不应该辜负她的期待,毕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来:“这片冷冰冰的星空需要一点有温度的浪漫。” …… 自星体深处喷涌而出的原始能量冲刷着先祖之峰内外的一道道裂隙与孔洞,在“万法主宰”有意识的控制下,这些澎湃浪涌严格按照蓝图所需在各自的轨迹中川流运行,并已经与山体各处建造的大型设施实现了接驳与共鸣,而在这源源不断的能量支撑下,曾经奥古雷人民的圣山如今已经渐渐化作一台规模空前的“机器”,并在这片大地上渐渐苏醒过来。 凌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了云层,倾斜着照耀在先祖之峰侧面的山坡上,连绵不断的合金护板宛若凡人为圣山披挂上的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有巨大的管道设施在一座座能源站、分析站和感应器放大阵列之间纵横交错,粗犷有力的巨型阀门和中继泵站在阳光下呈现出庄严的剪影,偶尔从某处泄压阀或升华器中喷涌出的气雾则在这些剪影间缓缓飘散,又在圣山上空形成了连绵的雾霭。 那些大型管道中涌动着的,是作为冷却剂的炼金溶液——要汲取行星深处的能量来驱动一台规模覆盖半座平原的巨型机器可不容易,要让这台耗能惊人的机器在运行过程中维持稳定更是个巨大的挑战,“起振焦点”内部的散热系统庞大而复杂,其最深层的管道环绕“观测者密室”而建,浅层管道则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巅,在那一公里又一公里蔓延的管道系统中,每分每秒都涌动着数以吨计的冷却液体,这些液体将庞大的热量从观测装置核心抽离,并在安全转换之后把这些热量传输至山脚下的热交换站,使其成为城市供暖的一环——这姑且算是魔潮观测装置为奥古雷人民带来的微不足道的“报偿”。。 而除了这庞大的散热系统之外,圣山那已经被合金甲壳覆盖起来的山体内部还埋设着如蛛网般的小型管道群,小型管道内流淌的是生物质溶液,溶液中则浸泡着不断生长的神经纤维——这套庞大的神经系统是仿照索林巨树而来,由帝国最高德鲁伊研究所直接设计,其神经末梢可以一直延伸到平原上的那道巨型圆环,这套系统将确保观测装置的运行稳定、可靠且整体同步,与基于魔力场的通讯方式比起来,这种神经系统直连线路显然在抗干扰、故障定位等方面有着无可取代的优点。 初春乍至,清晨的风还有些寒凉,但在寒风吹过山岗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身影来到了圣山之巅——大酋长卡米拉站在了魔网枢纽塔附近的一处平台上,举目眺望着远方的风景,她看到钢铁、水晶与管道在自己脚下蔓延,曾经熟悉的朝圣者小径、山林与泉眼都已经被沉重的工业甲胄覆盖,而在山脚下的平原上,规模惊人的感应器阵列环已经初具雏形,那一座座高塔在朦胧的晨曦中伫立着,连接高塔的环状框架附近则依稀可以看到施工工地连绵成片。 就这么眺望了很长时间,卡米拉才收回视线,略带着感叹摇了摇头:“……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啊。” “早跟你说过山上风景都变了,你偏拖着不过来看,还说什么公务繁忙——你像是那么勤政的人么?”雯娜·白芷的声音从卡米拉旁边传来,灰精灵族长的语气听上去略有点抱怨,“上个月山顶区域就‘封顶’了,所有的能量涌源都已经被约束井和控制栓覆盖起来,我们已经上来好几趟了。” “我这不是……总有点紧张么,”卡米拉低头看了自己脚边的童年玩伴一眼,“你知道的,兽人在这方面有点神经敏感,我不太敢看圣山如今的模样……” “那你现在看到了,有什么感想呢?”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飞快振翅的嗡嗡声响,妖精女王史黛拉拍打着翅膀悬停在卡米拉脑袋旁边,“你后悔当初我们共同作出的那个决定么?” 卡米拉扭头看了这个小不点一眼,这位女王曾带领她的族群生活在圣山中,而在那之前,妖精的国度便已经在这座山上统治了成百上千年——但现在她们已经举族搬迁至山脚下,并在圣盔城附近的一处河谷中安顿好了新家园,于情于理,妖精都应该是对圣山最有发言权的族群,但这些乐观的小不点似乎对此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不后悔,兽人的文化中从来就没有‘后悔’这个概念,路永远是往前走的,”卡米拉摇了摇头,“我也不感到遗憾,事实上,看着这片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的景象,我甚至有点……自豪,我们这些弱小的凡人,在这片土地上建造起了连众神都要为之惊叹的东西。可是你呢?史黛拉,你和你的族人们不遗憾么?这里毕竟是你们的家园……” “不遗憾啊,”史黛拉笑了起来,上下翻飞着,“圣山并没有消失,它就在我们脚下呢——只不过是换了身新衣服罢了。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等魔潮过去之后妖精族还要再搬回来,反正妖精需要的生存空间也不大,我们可以在钢铁之间造一个生机勃勃的人工花园……” 史黛拉眨眨眼,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一群生活在巨大的机械设施之间,在工厂与管道群的夹缝中建起花园,又醉心于研究机械和魔导技术的妖精会是个什么画风——兽人有限的想象能力让她最后也没能脑补出那番画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可不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小伙伴”…… “你们还真是总能带给人‘惊喜’,好像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你们都能活的很好似的。”站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的威克里夫笑着摇了摇头,这位人类国王从怀里摸出了烟斗,仔细地往里面塞满烟丝,随后又用自己的钢铁义肢打了个火,他把烟斗凑到嘴边,目光却又看向了山顶远处的一片平台。 那是一处升降机平台,但通往山体深处的竖井此刻却处于封锁状态,坚固的钢铁闸门紧锁着秘密,呼啸的山风穿行在升降机的钢铁框架之间。 威克里夫咬住烟斗,烟丝在冷冽的初春寒风中闪亮起来,伴随着袅袅烟雾,他发出一声感叹:“真难以想象,一位曾经的神祇此刻就在我们身边,只隔着一座竖井,一些泥土、岩石和钢板。” 他的自言自语也令周围的几位好友面露感叹,而在这位人类国王话音落下之后不过两三秒钟,山顶上的几人便看到眼前的空气中突然闪烁出了明亮的奥术火花,纯粹的魔力在空气中跳跃勾勒成了一行文字: “是的,我就在你们脚下呢——所以待会烟灰能别乱洒吗?” 威克里夫:“……” “我给你掐了,”旁边始终沉默不语的灵巫之王斯度尔抬手直接按灭了威克里夫的烟斗,“别以为你是国王就能在厂区抽烟。” …… “看”着头顶上的动静,观测者密室中的弥尔米娜禁不住微笑起来。 她已经在这座洞窟中工作了半年,而现如今,随着魔潮逐渐靠近诺依人的母星,观测装置正式启动的日子也渐渐临近了。 在过去的半年里,她以无处不在的魔力视界见证着这片土地一连串的变化,古老的圣山在她注视下渐渐被转化为一头钢铁巨兽,广袤的先祖平原被连绵成片的工地、厂房和管道一点点充填,聚集在这片地区的人已经达到某种平衡点,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工程队伍或专家小组被飞行机器或魔能列车送到圣盔城的集结点,同时又每天都有完成任务或轮换岗位的人员从这里撤离,洛伦人正在与时间赛跑,这颗星球上所有的凡人之力如今都已经被聚焦在一件事上,让这里发生着天翻地覆的改变。 而在整个先祖平原都天翻地覆的同时,却唯有笼罩这片土地的星空一如既往。 弥尔米娜切换着自己的感知,她联络上了一座位于圣山北部、已经完成调试并投入试运行状态的感应节点,透过这感应节点的“眼睛”,她静静地仰望着天空。 即便现在是白天,她也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遥远群星的存在。 感应器阵列尚未完工,她还无法准确地分辨出那些星辰之间微妙的扰动,但她已经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听到那万千星辰在宇宙中的浅声吟唱,她能听到“奥”的声音,那声音遥远却又深邃,她也能听到“太阳”的声音,那颗被洛伦人视作光热之源的气态巨行星释放出的波动沉稳有力,与“奥”交相辉映。 不知为何,弥尔米娜突然想到了那个远在四光年之外的文明。 据说,诺依人的母星和洛伦不同,他们身边并没有像“太阳”这样温和的气态巨行星,他们脚下的星球是直接围绕着一颗恒星运转,那恒星释放出的强大能量塑造了诺依大地上壮阔的山川与繁茂的生态,而诺依母星上的“日出”也与洛伦截然不同,他们看不到壮阔的巨大日轮,他们的太阳也无法覆盖四分之一的天空——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那只是一个与硬币差不多大小的亮斑…… 弥尔米娜想象着遥远异星的风景,不禁对她规划中的那场“旅行”又有了新的期待。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当量堆起来 被微光穹顶笼罩起来的丰饶花园中,永恒的盛宴仍如过去千百年那样持续着,空洞的圣灵宴饮者们聚集在长长的餐桌周围,不断举杯畅饮或大啖美食,而在这些没有任何思维、只有虚无躯壳的圣灵四周,此刻却出现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景观”。 那是在盛宴长桌周围整齐堆叠的大量爆炸装置,以及码放如山的装药单元。 尘世打造出的凡人兵器此刻堆满了整个丰饶花园,各种各样的爆炸物从盛宴长桌一直堆到花园入口,每一条小径,每一处空地,甚至连盛宴长桌上能摆东西的地方此刻都摆满了捆绑起来的手榴弹,这些泛着冰冷气息与铁灰色金属光泽的杀戮武器几乎把整个花园都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弹药库,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画风”让这一幕显得格外诡异。 但比这些爆炸物更诡异的,是那些仍然在长桌周围维持“盛宴”的圣灵,以及那三个仍然高坐在长桌尽头的神性半身——这些空洞的躯壳对神国中突然多出来的“异物”根本毫无反应,哪怕炮弹已经怼在脸上,他们也照样可以在弹药堆的缝隙中举杯畅饮,欢笑庆贺,一个个散发着微光的光辉身影就这样穿行在弹药库中,而那三个圣洁庄严的神性半身则端坐在已经被装药单元和连锁爆炸装置簇拥起来的“神位”中间,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而在这极度异常,甚至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宴会场”上,仅有的三个存有理智的身影仍然在忙忙碌碌。 春之女神芙洛拉从河岸方向走了过来,她的上半身此刻缠绕着好几圈武装带,上面满是各种各样的爆炸装置,她那如麋鹿般的下半身两侧更是各挂载了两个硕大的弹药箱,里面装满能够在一瞬间夷平整栋建筑物的结晶炸弹,又有大量爆炸物漂浮在她身后的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飞向盛宴长桌周围的几个爆破点。 看着那些爆炸物各自落在预定的位置,芙洛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向了长桌尽头,她看到那个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神性半身正静静地坐在一片盛开的鲜花丛中,用圣洁却虚无的目光注视着无限遥远的某个方向,尽管有着相同的容貌,这神性半身所流露出的那种冰冷、空洞的气息却让她有些毛骨悚然,芙洛拉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上携带的新一批爆炸物堆在了鲜花从边。 堆好之后她又往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爆炸物的摆放形态,接着上前认真调整一番——她似乎在努力尝试把那些炸弹摆成一个心形,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接着她摇了摇头,又看向旁边的另外两个身影——盖亚与伊芙的神性半身同样端坐于鲜花和炸弹中间,对近在咫尺发生的事情毫无反应。 芙洛拉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两位姐姐正在盛宴长桌另一头安置炸弹,脸上便露出一点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盖亚与伊芙的神性半身旁边,然后从身边摸出几个手榴弹,偷偷摸摸往“两位姐姐”的身子底下塞…… 不过春之女神的小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便被正好回头的盖亚给看见了,这位三神长姐顿时瞪起眼睛:“芙洛拉!你干什么呢?” 芙洛拉慌忙把已经塞进去一半的手榴弹拿了出来,然后一边装模作样检查弹壳一边理直气壮地回答:“给神座周围布置啊,不是你们说要在今天之内把这批炸弹都安置到位么……” “不要做多余的事,”盖亚快步走了过来,一个眼神扫过就知道自己妹妹想干什么,“按照瑞贝卡给的图纸布置,这样才能确保弹药威力以最大效率释放出来——不是说把这些东西堆的越密集就越好的,你忘记课上是怎么讲得了么?” “记着记着……”芙洛拉连连点头,“考试的时候我比你和二姐还高几分呢……” “光卷面成绩好说明不了什么,诅咒女神卷面成绩也很好,实操测试的时候差点把血神给炸飞出去不是么?”盖亚皱眉看了这位年幼的妹妹一眼,随后她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那空洞、神圣、冰冷而又诡异的神性半身,语气中带着感叹,“另外我要提醒你,虽然理论上神性半身不会在未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主动采取行动,也不会对你的接触产生反应,但最好还是谨慎一点,你是在与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力量打交道——话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做这些恶作剧了?” “好的好的……”芙洛拉先是下意识地点着头,紧接着又猛然反应过来,一边使劲摇头一边否认,“啊不不!我可没有,我就是想测试一下……” 盖亚却没有在意自己这位在最近越来越呈现出“人性化”趋势的妹妹还有何狡辩之言,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的神性半身上,并与那毫无温度可言的双眼静静对峙了很长时间,直到一种由内心深处生发的、不由自主的抵触感迫使她收回视线,她才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真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们要消灭的,原本应该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可现在我看着‘祂们’却只感觉到异样的厌恶,还有一种毛骨悚然。如此长久的岁月里,我们竟一直与如此令人不快的东西捆绑在一起,想想都不可思议。” 脚步声从旁边穿来,伊芙也来到了这遍布鲜花与炸弹的“神位”旁边,她听到长姐的感叹,也跟着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夜女士将我们和神性切割开来,我们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身上缠绕着的锁链已经腐化、紧绷到了什么程度,现在想想还真是让人后怕。” 盖亚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神性半身脚下——在那鲜艳的花朵簇拥之下,入目之处的却是已经完全无法被鲜花遮掩的黑红色荆棘与腐臭藤蔓,扭曲变异的血肉已经隐隐约约从泥土中渗透出来,细小的肉芽沿着藤蔓延伸,又在顶端绽放出伪装性的花朵,这是乍看上去格外美好,仔细看去却令人汗毛倒竖的景象,而这样可怕的变化,已经在这神国中持续了很多年。。 每一处腐烂扭曲的细节,都映照着凡人世界一次超出神权禁锢的发展——对丰饶三神而言,那可能是耕作制度的改进,可能是对季节轮替的研究,可能是对春季风雨变化的清晰认知,甚至可能是某些不曾出现在神圣典籍中的、新的可食用植物的发现,一种新的酿酒方式,一种新的灌溉技术…… 每一次凡人从进步中汲取力量,从发展中积累经验,认知了神圣典籍中不曾提及的智慧和知识,这神国中的腐烂异象便多蔓延一点,那圣洁辉煌的神明便离疯狂堕落更近一点。 曾经的丰饶三神受缚于锁链,其意志与认知皆被神性半身束缚乃至覆盖,因此尽管盖亚三姐妹知道自己是受缚的,却也不曾以一个清醒的视角亲眼见到神国的变化,直到夜女士那干脆利落的“外科手术”将她们的意志从神性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三姐妹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上已经积累的那些可怕变化。 “……这有点恶心,”伊芙也向着那鲜花覆盖下的真实景象看了一眼,但她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还有点吓人——夜女士说当她介入的时候我们已经是离疯狂最近的神祇,当时我还没感觉出来,但这阵子随着心智越发清醒,我还真是回忆起了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越是古老的神祇,越是最先疯狂,因为古老的神明诞生自文明蒙昧的早期阶段,支撑我们运行的,是上古人类对自然界的粗浅认知和敬畏,而那些古老的信息体系早已极大落后于时代,更何况这些年来凡人世界的发展飞快,尤其农耕领域,早已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一套了,”盖亚说着,摇了摇头,“这些天我检查了一下神国腐化的情况,大致估算出孵化加速的时间节点应该就在最近五到十年。” 伊芙略一思索,很快反应过来:“……提丰人发现了将燃石酸化以量产‘丰饶之尘’的技术,工厂中生产的合成肥料开始取代丰收祭祀们成为粮食产量的重要保障……” “是的,燃石酸化,那甚至早于塞西尔的炼金药剂,而无数原本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凡人从那天起填饱了肚子,可就因为凡人们吃饱饭的过程绕开了‘神恩’,这神国便滋生出了疯狂的腐化……”盖亚嗓音有些低沉,可紧接着又坚定起来,她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神性半身,“所以,是时候画上句号了。” 芙洛拉听着两位姐姐的交谈,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盛宴长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突然有点担心:“我们就在自己的神性半身旁边讨论这个,不会有危险吧?” 伊芙转头看了那鲜花簇拥的神位一眼,语气格外平淡:“思潮已经切割,祂们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芙洛拉松了口气,随后她看着那些在视线中堆满整个花园的爆炸物,表情有点期待起来:“话说……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啊?咱们这边的当量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 “那也要等,按计划,要到最后时刻才能启动——在母星屏障激活的那一天,”盖亚淡淡地看了芙洛拉一眼,“众神的‘准备工作’进度不同,当量达标有先有后,如果某一个神明提前行动,神国中产生的巨大能量波动极有可能会蔓延到临近其他神明的领域,从而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退一步讲,即便神国之间没有互相影响,一部分神明的突然‘失联’也一定会在尘世间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对应的凡人信徒们产生骚动,这种躁动不安会蔓延到其他神明的信徒身上……一旦引起那些神性半身的警觉,麻烦可就大了。” 一旁的伊芙也跟着点了点头:“没错,凡人跟我们可不一样,他们是会经常串门的,而且更有不少凡人同时信仰了复数的神明,哪个灵就拜哪个,拜的时候还都挺虔诚,这种情况就格外麻烦。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意外,我们必须等到最后同时行动……不能给任何一个神性半身反应的时间。 “而在这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不断地准备,准备到最后一秒,把成功率拉到最高。” 芙洛拉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回头看看自己的神性半身,表情突然有点古怪:“虽然知道祂们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就这么在这儿‘大声密谋’感觉还是怪怪的……” “我也觉得,”盖亚闻言笑了起来,“好了,休息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神权理事会那边正在为下一次大规模献祭仪式做准备,我们要在新的‘货物’送到神国之前把花园外面的堆栈场地给腾出来。” “是是是,干正事——我去把河边那箱引信搬过来,”芙洛拉摆了摆手,一边转身走向那条穿过花园的河流一边随口说道,“你们两个下次开启献祭通道的时候可得好好准备准备,别再把砖头和鞋子什么的弄进来了,说真的,你们在这件事上还没我靠谱呢。” 盖亚的眉毛顿时挑了一下,旁边伊芙赶紧上前按住姐姐的手臂:“别别别,亲妹妹亲妹妹……” …… 同一时间,塞西尔城内,庄严而华美的商业之神大教堂中,身材略显发福的大主教鲍里斯正站在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圣像前,他脸上带着极其到位且灿烂的笑容,接待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一位身穿厚重甲胄、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高大神官,他的面容完全被银白色的面甲覆盖,头盔与胸前的钢板上则铭刻着神圣的祷文与誓言,又有微微发出光辉的经文布带被铆钉固定在其肩甲附近,经文布带上依稀可见神权理事会的标识。 这是一名来自神权理事会的高阶审判骑士,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执掌着仲裁各教会的权威。 一般情况下,像这样的高阶审判骑士出现在教堂区总会令普通的神官们感到不安,但在今天,这位威猛的骑士先生带来的却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综上,为纪念联盟成立日,同时为废土之战中阵亡之英魂祝祷、为世界祈福,皇帝陛下特准许国内所有在册之正教于112会议纪念日当天举办神圣祭典,并准许进行符合帝国法律法规的献祭仪式和一系列庆祝活动,具体活动举办规范可参考刚才我交给您的《理事会指导意见》。鲍里斯大主教,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主教鲍里斯满脸笑容,显然心情十分愉快:“当然没有——非常感谢陛下以及理事会的帮助与支持,我们一定会严格遵守《指导意见》中所述内容,合法祭祀,文明祈祷……” 这位胖胖的大主教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在胸前勾勒着仿若天平的商业之神圣徽图案:“愿吾主的荣光行于大地,且符合帝国在相关领域的法律法规条款……”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黄昏序曲 下午时分和暖的阳光照耀着塞西尔宫侧翼的小花园,那阳光透过路旁树木的枝干,在路面上洒下片片斑驳亮斑,又有新抽丫的嫩枝在树梢随风摇晃,三两只迎春雀轻盈地从其中一节嫩枝上起飞,眨眼间划过了高远无云的蓝天。 在花园中散步的高文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鸟雀飞过的方向,片刻后突然对旁边的空气轻声说道:“天气暖和的比往年要早啊。” “说不定是那位‘春之女神’最近的好心情让春天的力量稍微变强了那么一点?”下一秒,空气中便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她的身影渐渐在高文旁边浮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话说你就不能有哪次假装没发现我么?我好不容易潜行过来就被你这么随口戳穿很受打击的……” “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夜女士的本事再说吧,”高文随手揉了揉这暗影突击鹅的脑袋,接着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随口询问,“你从神权理事会那边带消息过来了?情况怎么样?” 琥珀一边紧倒腾着小短腿跟上高文的脚步一边噼里啪啦地开口:“放心吧,都安排下去了,理事会今天已经派人把通知送到了城内的每一个正神教会,各教会负责人均表示会积极配合本月举办的祭典活动——准备工作也不用担心,理事会那边从半个月之前就开始为之后全年的计划做安排了,只要各大教派可以积极配合,一切都将按照时间表进行。”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的复苏节庆典给所有人做了个‘示范’,各正神教会应该也理解了,只要积极配合神权理事会的指令、确保符合帝国法律,大规模的祭祀活动也是可以在城内顺利举办的,从这一点上,复苏节的那次活动对所有人都是一次成功的‘预演’。” 高文听着,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听上去他们倒是挺配合,看来各大教会派驻在帝都的联络人确实是经过了精挑细选。” “废话, 那能不配合么, 当年最不配合的那批如今坟头草都能编凉席了,”琥珀一摊手,“如今的高文大帝对各方奉行怀柔政策是不假,但你这名号背后的血腥味这几年的功夫可是散不掉的, 那帮到今天还能站在大教堂里主事的聪明人可不是金鱼, 他们的记忆力好得很。” “他们能记得就是好事,这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高文的脚步渐渐放缓下来, 他抬起头仰望着高远的蓝天,而在他的视线中, 那一轮壮阔的恢弘巨日已经越过天空中的最高点, 正在渐渐靠近西侧的地平线,巨日周围逸散出的朦胧幻光如云雾一般占据着天空,占据着他的视线,“……苍穹站的工程、母星大护盾、魔潮观测装置, 还有各地的避难所与档案馆, 所有的工程要么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要么正进入关键施工阶段, 这时候的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面对额外的麻烦了。” 琥珀抬头看了高文一眼, 她的神色间略有犹豫,但片刻后还是开口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为什么一定要把诸神黄昏计划的启动时间安排在母星屏障启动那天呢?理论上, 在那天之前我们就可以凑够诸神国度所需的‘当量’, 只要确保所有神国同时行动,诸神黄昏是可以在魔潮到来之前完成的……提前把这个大麻烦搞定不好么?这样我们之后也好安心下来, 没有后顾之忧地启动屏障。” 高文微微侧头看了看琥珀,耐心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将这两大问题放在一起解决会让一些人手忙脚乱, 但实际上……在整个诸神黄昏计划中,除了前期的‘运货’流程之外, 我们‘这一侧’的尘世力量是几乎没有插手余地的,整个计划的最关键部分将由众神的人性部分独自完成, 而从另外一边, 母星屏障计划则是由凡人独自完成, 你明白了么?这其实是两条单独运行的线。 “所以,不论诸神黄昏计划提前还是延后启动, 都不会干扰到另一条线上的行动, 而从另一方面,众神那边提前行动也不会提高整个计划的成功率, 反而如果耐下心来,我们都会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去做准备,这或许可以让整个计划的成功率更高一点。 “尘世这一侧,我们能帮上众神的部分就是运送更多的‘弹药’过去,多准备一天,就意味着众神的人性半身们手中可以有更多的底牌,所以我们要准备到最后一刻,把能使上的力气都使进去,从某种意义上,我们这次要解决的问题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当量,当量就是成功率,其他一切都是虚的。” 琥珀若有所思地听着高文的解释,慢慢点了点头:“倒也是,反正早炸晚炸都只有那一次机会,早点引爆除了提前求个心安之外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耐心等到母星屏障启动,硬堆个绝对优势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 你这到底是准备往‘那边’堆多少啊?我看你这表情怎么觉得之前理事会的估算都保守了呢……” 高文想了想,一脸淡然:“我跟瑞贝卡合计了一下,准备按照计划量的三倍去办——最低最低也不能低于两倍。这个就叫‘安全余量’……” 琥珀听到这目瞪口呆:“神TM安全余量……我是该吐槽你竟然跟瑞贝卡合计问题还是该吐槽你把当量当安全余量算……” 听着这暗影突击鹅娴熟的遣词造句,高文顿时一脸欣慰:“……你现在的说话方式已经颇有我的神韵了。。” “你就别说这个了,”琥珀这一次竟罕见的比高文还正经起来,似乎是那相当于理论值整整三倍的目标当量把她吓得不轻,她瞪着眼睛看着高文,“这事儿你跟众神那边商量过了么?别到时候他们不知道,轰一下子真就人(性)神(性)共灭了……” “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莽撞,”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矮冬瓜,他平时很少有机会看到这家伙有如此反应,此刻颇觉有趣,“我已经与诸神的人性半身们商议过这些事情,这是能提高最终成功率的举措,他们非常乐意并愿意主动配合,而且瑞贝卡那边也在精确计算之后给出了详细的安全指导意见,以防人性半身们意外受损。” “……有安全指导意见啊,那还行,”琥珀终于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觉得有哪不对,“等等,瑞贝卡给的安全指导意见?她怎么指导的?” 高文想了想,一脸淡然:“起爆的时候蹲远一点。” 琥珀:“……你们爷俩认真的?!” 高文一摆手:“放心吧,都是有数据支撑的,而且本身你也不必为诸神的人性半身们担心,他们再怎么说也是神的本质之一,命硬得很,哪怕在爆炸区外围被蹭了一下,顶多也就是糊一脸血——但被留在爆心的神性半身肯定就死透彻了。” 琥珀憋了半天,最后冒出一句:“……你跟瑞贝卡真不愧是一家子……” …… 这一年,是塞西尔5年,在这一年的复苏之月25日,一场大规模的庆典终于如期举行——神明与凡人的密谋,诸神黄昏的前奏,夜女士为这个世界争取来的一次良机,最终被包装成了这一年最盛大的一场祭礼。 这场庆典的规模遍布了整个联盟,不仅仅是三大帝国,联盟的每一个成员国都在自己的首都举行了庆祝仪式。 从名义上,这次庆典是为了纪念联盟的成立,为了纪念112会议上那些奠定历史轨迹的神圣协议,同时也是为整个世界祈福,以及纪念废土之战中那场艰难的胜利,而从实质上,这场庆典却是洛伦文明迈向成年的前奏曲。在遍及整个联盟的、数以百计的仪祭场上,数百个巨型军火仓库在一天内被搬空,在信徒与神官的视线之外,那象征着诸神时代落幕的坟墓已经被渐渐垒起。 幽影界深处,被无尽混沌黑暗笼罩的庭院中,金色橡树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自然之神的苗圃,阿莫恩从橡树下起身,慢慢来到了花园的边界,有些出神地望着花园外面那片开阔的荒地——那是众神与凡人共同筹备“诸神黄昏计划”的集会场,也是凡人向众神传授“塞西尔式现代武道技艺”的场地,但在今天,这片集会场上空无一人。 偌大的空地边缘,大功率魔晶石灯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场地,集会场中心的那座高台则孤零零地伫立在灯光中心,一些巨石零落分布在高台周围,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分布在这“课堂”的角落区域,那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大多是诸神实操爆炸物时不小心弄出来的“授课痕迹”,而其中有一半左右的痕迹都来自诅咒女神姬兹娜女士。 好在姬兹娜女士最后总算是及格了…… 出神地眺望了集会场许久,脑海中回忆着这里“授课”时热闹的景象,阿莫恩终于摇摇头,慢慢在花园边界坐了下去,嘴里嘀嘀咕咕着:“都忙去了啊……” 他话音刚落,附近的一台魔网终端便突然发出了嗡鸣声音,紧接着弥尔米娜的调侃声便在他耳旁响起:“别发出这种像是子女出门上班之后留守家中的孤寡老人一样的感叹行么?” 阿莫恩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台已经亮起的魔网终端,以及终端上空漂浮的弥尔米娜的身影,脑袋左右晃了晃:“前阵子这里一直热闹得很,瑞贝卡几乎天天来这边给‘神之人性’们上课,我看着他们在集会场上讨论课程,埋头刷题,实操测试,那还真的挺有意思,现在这课程结束了,计划进行到第二阶段,这边突然安静成这样……我是真的有点不适应。” 通讯画面中的弥尔米娜瞥了这边一眼,她其实很清楚眼前这位“当季最古老神明”在想些什么,她知道阿莫恩是在担心诸神黄昏计划最终失败,在担心过去这些天所有人充满信心的筹备与计划最终敌不过命运的恶意,但最后,她还是把这些想法都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调侃:“你这就是因为满世界都在举行庆典,就你一个人哪都不能去心里不平衡了是吧。” 阿莫恩眯了眯眼睛,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在苗圃间,随口咕哝着:“你说是就是吧,反正这么大的热闹,咱们两个都是哪也不能去……” “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弥尔米娜撇撇嘴,“除了献祭仪式还是献祭仪式,当年做神的时候你还没被这东西坑够么?反正我是看见凡人搞什么献祭就有心理阴影——他们脑子一热就把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往神国扔,你不收吧他们还要死要活的,收了吧……那东西又真没用处,就这我名下的魔法女神信仰还属于献祭仪式比较少见的一支呢,我都不敢想像你这样历史久远又信徒遍地的家伙当年收祭品是个什么景象。” “这倒也是……”阿莫恩似乎回忆起了某些古老的画面,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当年自然教派的献祭仪式那确实是把我折腾的不轻,精灵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能给我折腾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庆典名目,而且搞的整个南大陆几乎到处都是祭祀场,当年我也是比较耿直,反正孩子们给东西我就接着,拿过来了又不舍得扔出去……” 弥尔米娜很少听到阿莫恩主动和自己谈起“白星陨落”之前的事情,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好奇:“然后呢?” “然后?然后轮回树下没地方住了,我在神国边境趴了两百多年,”阿莫恩一声叹息,“再然后我觉得不能这么搞,家里实在没有下脚的地方,就终于下了个决心把那些祭品给扔到深海里去了,又在不违背思潮倾向的范围内给当时的大祭司们下了个神谕,暗示他们以后改成全国统一祭祀,地方性宗教活动的时候就不用准备祭品了……” 弥尔米娜听得目瞪口呆,等阿莫恩话音落下之后半晌才嘀咕了一句:“那你当年确实挺耿直……他们给多少你还真拿多少啊?” “我那不是担心他们伤心么?”阿莫恩晃了晃脑袋,鹿角上的两朵小花在微光中摇曳起来,“结果直到前阵子那些年轻的神祇来这边集会我才知道,原来就我一个全拿的,他们平常都随便收个不起眼的纪念品就完事了,个别心眼多的甚至指定露水当祭品……” 弥尔米娜:“……不行,回头我得把你这事儿说给那个小女皇听,帮她巩固巩固忤逆之心……” “不带你这样的啊!”阿莫恩顿时就站起来了,“聊天就聊天,聊天记录怎么还往外传的?” “我就这么一说,”弥尔米娜笑了起来,这笑容比刚才明显轻松许多,“你看,有些当年感觉很沉重的东西,现在说出来不也是很有乐趣么?” 阿莫恩闷声闷气:“……我感觉这只是给你带来了乐趣。” 弥尔米娜却没有反驳这句话,她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又仿佛是在思索,在安静了不知多久后,她才突然开口:“最后一座感应器塔的组件刚刚被运到先祖平原上了。” 阿莫恩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等到那座感应器组装好之后,你是不是就可以……” “是的,”弥尔米娜轻声开口,“我会作为这颗星球上第一只望向星空深处的眼睛,看到魔潮在群星间留下的痕迹。” 阿莫恩垂下头,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半天也只冒出一句:“……祝你顺利。” “是祝我们所有人顺利。”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夏风 自复苏之月结束,天气变得愈发温暖起来,短暂的春季似乎并未在这片土地上停留多少时间,夏日便已经渐渐临近了——但对于居住在索林地区的人而言,季节的交替已经渐渐成为一种不那么明显的概念,巨树散发出的磅礴生机以及笼罩整片平原的魔力场阻挡了外界的寒风,巨树的树冠下,暖春与盛夏是一种近乎永恒的循环。 索林堡南部,兼任地区执政官与建设兵团指挥官的玛格丽塔正亲自监督着一批特殊的物资被装上车队,她与她的亲随站在装卸区旁边,看着那些有着长长吊臂的升降装置将一个个两三米高的管状容器从堆栈上吊起,又轻巧地放在旁边的大型运输车上,又有装卸工人配合娴熟地上前,用锁扣、安全绳和苫布将那些银灰色的“罐头”牢牢固定在车厢托盘中间。 车队的负责人则站在她旁边不远处,这位有着一把大胡子、身材健壮的中年人正仰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那遮蔽天空的巨大树冠,过了很久他才收回视线,语气中带着感叹:“圣灵平原上有些地区的树木才刚刚繁茂起来,你们这里却仿佛永远在过夏天。” “前些日子其实也稍微凉一点,但就像你说的,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几乎会忘记外面季节的变换,”玛格丽塔笑了起来,“贝尔提拉女士其实也曾考虑过要不要按照外界的季节变换来调整索林地区的气候,但德鲁伊们评估了整个地区的生态,认为这里的植物与动物都已经适应了树冠笼罩下的独特环境,甚至有许多动物族群已经把这里当做固定过冬的地方,这个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我听说北方地区的学者们正在研究索林巨树调节生态的机理,准备在北境的山谷中人工建造‘永春农场’,”车队负责人从怀中摸出烟斗,一边不紧不慢地往里面塞烟丝一边随口说道,“之前他们也曾考察过提丰人的‘魔法生态穹顶’技术,后来发现那东西成本太高,而且不适合北境的极端情况,回头一看还是德鲁伊的技术靠谱一点……” “提丰毕竟比我们更靠近南方,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在极北边境的冰天雪地里种粮食,”玛格丽塔耸耸肩,紧接着便注意到车队那边的装卸工作已经临近尾声,“这是最后一车了,波卡夫先生。” 被称作波卡夫的车队负责人抬头一看,随手把烟斗塞在嘴里,迈步来到了那最后一辆运输车旁边,最后一个管状容器正准备装车,他上前敲了敲那管状容器的外壳,后者的铁灰色外壁随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其表面的弧形盖板便轻巧地向旁边滑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那是一个透明的高强度水晶舱,其内部充满了稀薄的生物质溶液,一颗崭新出厂的合成脑正漂浮在容器中央,注意到容器外壳打开,这个正准备搭车上班的合成脑在液体里晃了晃身子,冒出一连串小小的气泡,一条神经触腕微微扬起——波卡夫见状也抬起手来,隔着厚厚的水晶壁与那神经触腕击了个掌。 “入岗愉快,”这位留着大胡子的车队负责人笑呵呵地敲了敲容器,容器的外壳随之重新合拢起来,看着这个颇有分量的管状容器被吊钩吊起、送上车厢托盘,他这才回头对玛格丽塔念叨起来,“其实我跟上面建议过,合成脑自己也不是不会走,它们甚至还能飞,而且百公里就耗俩馒头,它们出厂之后完全可以自己去入岗履职嘛,根本用不上运输车队……” 玛格丽塔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了一大群合成脑从索林地区的生化合成腔里飘出来,几条触腕分别卷着简历、身份证和路上干粮,一路往各地工厂和实验室飘的画面,顿时表情都微妙起来:“这……考虑到现阶段仍有不少普通人对合成脑不熟悉、不了解,以及合成脑本身赶路时的安全问题,你所构想的那套方案现阶段看还是早了点……” “好吧,当时我上边的几位也是这么回复我的,”波卡夫摊了摊手,“不过你说普通人对合成脑有顾虑我认可,但你说担心它们赶路时的安全问题那我就不太认了,你知道这帮大脑子多能打么——上个月红枫城一座工厂发生爆燃,控制中心的两个合成脑在逃生门被卡死的情况下硬生生把那闸门从墙上拆下来跑掉了,路上还顺脑救了仨被熏晕的工人……” 玛格丽塔:“……” 她感觉实在有点跟不上这古怪的话题,于是干脆摆摆手把注意力拉回正事上:“算上这一批,一号和六号‘洞窟’所需的计算单元订单就算是完成了,再之后应该不会有这么大规模的订单了吧?” “应该不会有了,”车队负责人想了想,一边叼着烟斗一边说道,“目前所有洞窟的计算节点都已经临近完工,剩下的主要工作是把维生设施、居住区域搞定,我后续的任务大多是这方面的,而等到所有运输任务完成之后,我和妻子还报名了一号‘洞窟’的常驻算力提供者,我会在那里面一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应该都看不到我了,玛格丽塔女士。” 玛格丽塔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她的表情郑重起来,转向这位有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一脸严肃认真地行了一礼:“感谢你们的尽忠职守,波卡夫先生。” 波卡夫愣了一下,慢慢微笑起来,他以军人的姿态郑重回礼,抬手间,胳膊上的疤痕在袖口下若隐若现:“我也曾是军人,长官——我们都在恪尽本分。” 一阵风吹过了索林巨树的树冠,这阵来自圣灵平原的暖风令那树冠中的叶片摇曳起来,有鸟雀从枝丫间飞起,在树冠边缘与蓝天的交界处飞掠而过,而沿着树冠区向上,辉煌巨日洒下的光辉在那宛若另一片大地般的叶片与木质骨架表层蔓延,又在树冠顶部巨大的天线装置表面泛起明亮的光彩。 嗡嗡的低沉鸣响从天线阵列各处传来,强有力的机械装置驱动着水晶阵列在半空中精确旋转,数以百计的放大晶体排布成了信号接收状态,它们捕捉着大气层中最最微弱的魔力震荡,又将这细微的震荡化作来自远方的言语,送入树冠区深处的翻译节点以及解星者们面前。 贝尔提拉的化身站在指令大厅中央,主持着洛伦联盟和诺依之间的又一次常规通讯,主要的技术资料已经交接完毕,通讯频道中的气氛正稍微放松下来,她看到一旁的全息投影中正呈现出由“魔女”诺瓦发来的文字,那跃动的字母仿佛透露着一种轻松愉悦的情绪:“……我们已经在实验室内初步复现了你们传来的魔潮现象,虽然由于时间紧张,我们没办法搭建起完全符合要求的实验环境,但第一阶段的成功足以证明我们迄今为止的一切理论均正确可靠……” “这可以扫清我们两个文明在启动‘心智统一场’和‘母星屏障’过程中所有的忐忑不安,”贝尔提拉一边斟酌词汇一边给出回复——在高文因处理政务而无法亲自进行星际对话的时候,她作为整个通讯系统的指令中枢以及一部分硬件载体,理所当然地具备这份对话权限,“我们也在实验室里验证了模拟环境下的心智统一场,确认这种防护手段对魔潮是有效的。。” 将这条消息发送出去之后,贝尔提拉又看了一眼手边的备忘录,紧接着准备好了下一段传讯:“另外,我们在本星球建造的魔潮观测装置已经进入工程收尾阶段,最后一座感应器正在起振焦点旁边进行组装,预计最快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装机并启动,届时洛伦将具备对深空魔潮的观测能力。” 在这条消息发送出去之后,来自诺依方面的传讯便短暂静默下来,贝尔提拉却对这静默并不意外,她只是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便“听”到天线阵列中再次涌动起来自星海彼端的声音,“魔女”诺瓦的思维化作文字,投影在魔网终端上空:“抱歉,我连续编辑了好几次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刚才在诺依的长者议事厅中引起了一场欢呼,我真想让你们看到此刻诺依地表所有城市开始逐一点亮全部灯火的场面!” “我可以想象,”贝尔提拉心中泛起了笑意,接着一边比对备忘录上的参考数据一边发送消息,“那么按照计划,我们会在感应器阵列开机之后尽快完成全系统调试,并执行第一次深空观测,在那之前我们会与诺依联络,确保两颗星球的感应器阵列同时开机并同步扫描各自的目标区域,根据我们各自的母星所处位置以及自转朝向,每四十八小时内应该会有至少三小时的同步扫描窗口期,这应该足以完成第一次采样。” “是的,你们的数据准确,三小时的扫描窗口期足以完成初次采样,”诺依星在片刻延迟之后便发来消息,“而如果一切顺利,初次扫描获得的采样数据便足以为心智统一场和母星屏障提供‘基准参数’了,最快三天内……我们就将拿到那把可以让两个文明存续下来的‘密码钥匙’。” 贝尔提拉看着全息投影中跃动的字母,一种微微的放松感终于从她那紧绷的神经深处浮了上来——尽管她已经没有一颗如人类般跳动的心脏,也无法如人类那般深深呼吸,但这种久违的放松感仍然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仍然“活着”。 在这之后,她完成了与诺依文明的后续交谈,这其中包括魔潮观测装置启动时的部分细节问题以及两颗星球的再次对时,备忘录上所提及的内容终于交接完毕,指令大厅中的一部分席位也终于结束了忙碌的状态。 但两颗星球间的超光速通讯并未挂断。 这是自从得知了“魔女”诺瓦的存在之后,双方新养成的一个习惯。 留下片刻的时间,给那位守望星海的诺依女孩。 贝尔提拉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操作员席位,巴德如往常一样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控制终端。 她收回目光,向远方发出问询:“诺瓦,你那边还好么?” “感谢您的关心,贝尔提拉女士,我这里一切都好,”诺瓦的回应很快便抵达洛伦,“我正在调整卫星外面的几个监视器,尝试把自己的目光转向星空深处。” “你在看星星么?”贝尔提拉有些好奇。 诺瓦那边的回应延迟了片刻:“……我在找你们。” “找我们?” “是啊,我在找你们……严格来讲,是找那颗距离你们最近的恒星,”诺瓦发来了消息,她的心情似乎很好,“这颗卫星的监视器主要基于光学观测,我没办法看到恒星周围环绕的行星,那颗被你们称作‘太阳’的气态行星也很难观测到,但如果我能找到那颗被你们称作‘奥’的恒星,不就相当于找到了你们么?” 贝尔提拉怔了一下,有些不解:“但我们的方位你们早已知晓,两颗星球之间的通讯便是建立在定向传输上的,为何还要用光学观测去寻找呢?” “……这只是我突然的兴趣,”诺瓦解释道,“我想试试用自己的‘眼睛’能不能看到你们。当然,即便我能看到,那缕微光应该也是四年前发出来的吧?” “确实,毕竟我们之间相距遥远,”贝尔提拉心中微笑起来,紧接着好奇地问道:“那你找到了么?” “……还没有,在不借助系统辅助的情况下,这比我想象的难,”诺瓦那边延迟了许久才传来回复,“这是我第一次用纯手动、纯光学的方式尝试在星空中寻找一个特定的天体,我很不熟练,而且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你们那边……天体很密集。” 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传来新的消息:“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的,只需要熟悉一下操作就行……” 诺瓦似乎在做一件她认为很有意义,也很有乐趣的事情。 尽管她如今只剩下一颗大脑,被禁锢在一颗古老卫星的维生系统中间,尽管以洛伦人的视角看来,那位“魔女”正处于巨大的牺牲之中,但诺瓦自己……似乎仍然在努力地生活。 贝尔提拉犹豫着,但最后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诺瓦,你知道么,洛伦拥有非常特殊且先进的生化技术。” 片刻后,通讯界面上浮现出了诺瓦的回应:“生化技术?” “是的,”贝尔提拉斟酌着词汇,“我们能够在工厂中制造效率极高的‘生化合成脑’,也能在不造成神经创伤的前提下对智慧生物的大脑进行多次接驳、重连,我们甚至可以直接将大脑连接起来进行联合思考,以及在培养囊中制造人造躯体来‘复活’已经死去的人。” 诺瓦那边的通讯这次停顿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好几分钟之后才有消息传来:“真是惊人的技术力量!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贝尔提拉女士,您是想帮我重塑躯体么?但诺依人与洛伦联盟各个种族的生命形态并不一样的。” “但或许存在这方面的可能——洛伦联盟本身就有着多种多样的种族成员,而我们的生化专家很擅长应对不同种族之间的生命形态差异问题,”贝尔提拉很认真地说道,“诺瓦,或许这就可以成为诺依与洛伦在魔潮结束之后的下一个技术交流项目,我想你可以对此有些期待。” 超光速通讯中的波动安静下来,诺瓦那边似乎是在思考,也可能是在和她的同胞们交谈,贝尔提拉耐心地等待着,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感知到天线阵列中再次出现了起伏。 来自四光年之外的声音化作了全息投影中的图像。 贝尔提拉看到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是如简笔画一般的图案,而在这个鲜明的笑容之后,是诺瓦发来的回应:“嗯,我很期待!” (今天8:05-8:35有半个小时特殊双倍月票,仅限本书,有票快投~~)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迫近之潮 看着从索林地区传来旳通讯记录文件,高文扬了扬眉毛,对魔网终端投影中的贝尔提拉笑着说道:“没想到你会主动向诺瓦提起我们的生化技术。” “这样做是否有不妥?”贝尔提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话的语气好像有些不安,“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涉及泄露机密情报……” “没什么不妥的,只要不涉及到备忘录上明确规定的涉密信息,其他东西也没必要瞒着莪们的异星朋友们,”高文摇了摇头,随手将手中的记录档案放在桌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主动这么做——七百年前的你做这种事情并不让人意外,但今天的你这么做,令我有些惊讶。” “……不够成熟的冒失之举吗?”贝尔提拉慢慢说道,“我当时没想太多。” “这是个兑现几率渺茫的承诺——尽管你们双方都没有把这视作是正式的‘承诺’,”高文向后靠在高高的靠背椅上,表情平静地随口说道,“我们与诺依的‘技术交流’目前仅限于魔潮领域,对于其他领域的事情,我们相互之间还很陌生,而且隔着四光年的距离为一个异星族群提供生化技术指导本身就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情,更不要说现在我们甚至还不能确定大家都可以活下来。” 说到这他顿了顿,突然又话锋一转地摇了摇头:“不过你也不必在意这些,这些事情我能想到,那位‘魔女’其实心中也很明白,而从另一方面,对未来多一份期待和希望总是好的。” 贝尔提拉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她注意到了高文眼底的些许疲惫之色:“您刚才是在与其他联盟领袖们举行线上会议吧?还顺利吗?” 高文抬手揉了揉眉角,同时轻轻舒了口气:“虽然颇费精力,但好在一切顺利。现在苍穹站上的工程已经进行到十分关键的阶段,我们连续向太空增派了三次工程队伍,总算确保了广播转发装置的安装速度可以达到预期,再加上深海王国那边提供了更多的大型运输舰,从洛伦大陆到轨道升降机之间运输瓶颈的问题也解决了,剩下最大的问题, 就是我们是否能在魔潮抵达洛伦之前生产出足够的广播装置, 今天的会议主要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 “最终的方案是,增加白银帝国那边的生产任务——精灵们的古代工厂装置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模式切换,同时他们本身又靠近西南海域,运输成本最低。 “所以在接下来的四到五个月内, 白银帝国会暂停国内半数以上的常规工业项目, 并将所有节余出来的产能都投入到广播装置的生产上,而在此期间, 联盟中不具备高级工业生产能力的成员国将持续为白银帝国提供物资, 以确保后者在国内半数以上物资产出停摆的情况下维持国家秩序。” 贝尔提拉怔了一下,很快理解了高文说的是什么意思:“……让白银帝国变成一座巨大的工厂, 所有国家机能都用来确保屏障组件的供应, 然后由联盟其他无力生产屏障组件的成员国为白银帝国‘输血’,来供养这座史无前例的工厂?这真是……很大的手笔。” “是啊,很大的手笔,而且也只有白银帝国能担此重任, ”高文点了点头, “目前塞西尔与提丰已经承担了‘诸神黄昏计划’中百分之八十的压力, 再无余力执行这么大规模的产能调整, 其他国家则基本都没有能力制造广播组件, 或者即便能生产少量组件,对于整座苍穹站的工程规模而言也是杯水车薪。” 贝尔提拉一时间没有说话, 高文则慢慢从书桌后站了起来, 他踱步来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倾斜着照射在城市的街头巷尾, 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方,那恢弘壮丽的一轮巨日正在渐渐向西沉去, 巨日周围逸散出的云雾状冠冕仿佛与天边的云层连接在了一起,而在那巨日表面, 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如毫毛般纤细的血红色痕迹。 高文的表情突然有些凝滞,他没有回头:“贝尔提拉, 你注意到太阳表面的细微纹路了么?” 贝尔提拉那边沉默了两三秒钟, 很快给出回应:“是的, 兄长,那里确实是有一些细微的红色痕迹。这……难道是魔潮就要来了?!” “安心一些, 它还没有来, 但魔潮的边缘‘震荡’确实正在靠近我们,这种扰动最远可以跨越数光年的距离, 观测装置的工作原理正是基于此,”高文静静注视着远方的天空, 他的嗓音沉稳有力,也让贝尔提拉略有些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最初的迹象在几年前其实便出现过一次,但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能理解这些天文异象背后的奥秘。” 贝尔提拉了然地点了点头, 高文则继续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 注视着远方那轮巨日表面的细微纹路,注视着那个正在一步步靠近这个世界的灾厄, 注视着它投射在尘世间的影子,他看到那些如血丝般的花纹在日冕上慢慢扩散开来, 渐渐形成了一些更加清晰可辨的赤斑,望之如同鲜血即将从太阳表面滴落,而在片刻之后,那鲜血般的条纹与色块又开始飞快地消退下去…… 简直像是那灾厄在向尘世宣泄着自己的威势。 高文听到有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看样子注意到太阳变化的人不只有自己。他轻轻吸了口气整理好表情, 转头看向书房大门的方向, 紧接着, 他便听到赫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先祖,您……” “进来吧。”高文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赫蒂,下一秒,那扇门便被人一把推开,神色间略有些紧张的赫蒂出现在高文面前:“先祖,您注意到太阳上出现的纹路了么?那是不是……” “不用慌,末日还没来呢,”高文摇了摇头,一边走向书桌一边随口说道,“它只不过再次向我们强调了一下自身的存在而已。” …… 太阳表面突然出现的赤色纹路并不只有塞西尔境内可以看到,在同一时间洛伦大陆上几乎所有正处于白昼阶段的地区都看到了那巨日表面在长达十分钟内的诡异变化,而对于那些了解更多真相的人,他们十分清楚这变化背后的可怕意义。 魔潮真的在靠近。 奥古雷部族国, 位于先祖之峰脚下的圣盔城中,五位部族之王来到了城市最高处的瞭望台上,身材最为高大的卡米拉站在高台边缘, 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已经渐渐沉入地平线三分之一的巨大日轮——此刻已经临近黄昏,巨日的光辉化作一片金色霞光,狂放地泼洒在圣盔城巍峨古朴的墙垒与屋顶上,而在那太阳表面,血色纹路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消退,只余下一点点不起眼的暗红色线条在云雾般的日冕中时隐时现,并逐渐重归暗淡。 魔潮并未抵达洛伦,但那股灭世巨浪周围所逸散出来的“波纹”却已经能够舔舐到凡人脚下这颗如微尘般的星球,它所携带的强大力量可以令“虚天体”表面产生肉眼可见的光学变化,而这里所指的“虚天体”不仅包括像“奥”那样的恒星,也包括那照耀洛伦世界的气态巨行星。 灵巫之王斯度尔站在卡米拉身边,他的嗓音低沉缓慢:“数年前,我也曾看到太阳上出现这样的血色花纹,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按照诺依人的说法,魔潮的力量可以在几光年外便干涉到虚天体的运行,而出现在太阳或气态巨行星表面的花纹密度与频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魔潮与该天体之间的距离,上一次我们看到太阳表面出现赤斑是几年前,下一次……或许就在下个月,甚至这个月内,”站在一旁的人类国王威克里夫说着,随后摇了摇头,“而当魔潮完全抵达的时候,太阳表面的赤红纹路将几乎覆盖整个日冕,且直到魔潮结束都不再消退。” “……在一轮鲜血太阳的照耀下迎来成年蜕变的挑战么?听上去还真像是某种史诗般的预言场面啊,”雯娜·白芷语气中带着感叹,“那么我们这个世界算是做好了面对这轮血日的准备么?” 灵巫之王斯度尔转过身来,看向了圣盔城的另一侧,他看到先祖之峰伫立在这座古老城市的东边,其巍峨的山体表面披挂着钢铁铸造的甲胄,一座座高塔正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伫立,巨大的天线装置与水晶阵列仿佛利剑与手臂般指向天空,霞光沿着那山体一路蔓延,而在霞光的尽头,则可以看到平原上规模巨大的感应器阵列环。 卡米拉同样转身望着圣山,那如猫科动物般的眼瞳在圣山表面泛起的光辉中微微收缩起来,她抬起手,摸了摸脸颊附近在之前战争中留下的疤痕,嗓音低沉而坚定:“至少,我们这一次准备得比过去一百八十万年内的每一季先行者都要充分。” 十二小时后,先祖平原上的最后一座感应器高塔进入了最后的整机调试阶段。 在不甚明亮的天光中,一道规模惊人的圆环结构最先被阳光照亮,它以巍峨的先祖之峰为中心,环绕着整个平原而建,一座座大型能源站、中继站、分析节点、感应节点如同圆环上镶嵌的一串串珠玉,骄傲地伫立在奥古雷广袤开阔的原野间,而在这道圆环的最后一处节点区域,明亮的焊接火花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一座由数段圆柱体和复杂水晶阵列组合而成的高塔耸立在这节点上,泛着金属光泽的大型拖链从高塔的塔身延伸至附近的神经接驳站和能源站,执行最后焊接作业的施工小组开始依照流程从各危险区域撤离,而几辆大型工程车则停在这处关键节点附近,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局面。 此刻,高塔基座的符文阵列已经进入预充能阶段,伴随着那数不清的符文一点点明亮,坐在其中一辆工程车里的现场指挥官脸上也露出了严肃又有些紧张的神色,他听着低沉的嗡嗡声由远而近地响起,视野范围内的几座大型设施开始逐一进行开机测试,而从总指挥中心传来的指令声和汇报声则不断从通讯台中传来: “起振焦点能源总成状态良好……开始向圆环区释能…… “起振焦点思维中心已唤醒,伺服脑阵列连线……神经总线状态良好,神经信号反馈有效率100%,无错误响应。 “生物质循环管路出现一处异常压力点……已排除,是传感器误报,冗余线路成功切换。 “观测者密室反馈信号正常……起振焦点开始向圆环区输出一次基准震荡,震荡测试持续三十秒,各感应器监督单位注意随时汇报有无异常情况。 “观测者密室开始接管主系统,准备执行第一次总成测试……” 在愈发明亮的天光下,一头猛兽正渐渐在奥古雷部族国古老的大地上苏醒过来。 这猛兽由钢铁铸造,以凡人的智慧和勇气为鲜血和灵魂,它匍匐于先祖之峰平原,其双眼却注视着无尽遥远深邃的星际空间——在蓝天之下,先祖之峰内传来了阵阵低沉轰鸣,圣山周围的巨大圆环也开始一节一节地明亮起来,符文阵列次第点亮,魔能高塔开始运转,汹涌的魔力与原始神经信号开始在那由无数凡人合力打造而成的脉络中奔流,而在这巨兽的头脑深处,“观测者”弥尔米娜已经接管了主系统的权限。 “这真是……不可思议……” 感受着整个平原上的魔力震颤,感受着那足以弑杀神明的强大能量在观测系统的束缚下以精准而安全的方式运转,即便是被称作“万法主宰”的魔法女神,此刻也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惊叹。在观测者密室深处,弥尔米娜正高坐在她那华丽的黄金王座顶端,而她的感知则透过深蓝魔力的震颤延伸到了平原上的每一个感应器终端,这种难以言喻的感知……前所未有。 黄金王座旁边,一台魔网终端正处于激活状态,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中浮现出了高文的身影,他正关注着魔潮观测装置的运转:“弥尔米娜,你那边情况如何?” “全系统正在唤醒——这个庞然大物,仅仅充能激活竟然都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弥尔米娜低下头,看着王座周围的魔力湍流,以及附近大量终端装置上空投射出的复杂图案,语气啧啧称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东西竟然是经凡人之手创造出来……啊,全系统目前情况良好,不必担心。” “很好,”通讯画面中的高文轻轻点头,“全系统唤醒之后先对目标星空执行一次基准扫描测试,之后我们要根据基准扫描测试的结果对观测装置进行进一步的校准调试,如果一切顺利,再然后就可以通知诺依那边和我们进行同步观测了。” “明白,我这里已经准备开始了,”弥尔米娜点了点头,一边关注着全系统的唤醒进程一边飞快说道,“还有最后十秒,我要给感应器阵列起振了…… “七秒,六秒…… “两秒,一秒……感应器起振!” 伴随着一阵肉眼无法察觉的、覆盖整片平原的魔力震颤,弥尔米娜的意志与整个观测装置合而为一。 下一秒,浩瀚星空深处的无尽涟漪便化作汹涌的数据涌入平原上分布的数百个感应器节点,紧接着,这些来自附近恒星的“倒影参数”又流入先祖之峰的计算中心,并被规模庞大的伺服脑阵列以及人脑阵列解析、重组,进入弥尔米娜的脑海。 这一刻,她看到了湮远深邃的星空。 以及那群星深处正逐渐蔓延过来的阴影。 短暂的基准扫描测试结束了,弥尔米娜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王座顶端,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呆滞,连那些在她周围流动的魔力光流都仿佛受其影响,渐渐停滞下来。 “弥尔米娜?”高文注意到了弥尔米娜的异常反应,立刻出声询问,“情况怎么样?观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了,我确实看到了……”弥尔米娜终于惊醒过来,但她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成功之后的喜悦,她的目光落在附近一台魔网终端上,死死盯着那上面正不断汇总刷新的数据与图案,“高文,观测装置给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参数模型,我看到的……是两道阴影。”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双重阴影 “两道阴影?!”塞西尔宫内,高文在听到弥尔米娜旳回复之后惊愕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通讯界面,又过了几秒钟才语气急促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你观察到两个魔潮波动正在朝着我们靠近?” “我还不确定,因为感应器阵列传回的并非很清晰的影像,而是一系列极其复杂的数学描述,”弥尔米娜那边已经开始将所有数据整理并上传至塞西尔城内的分析部门,同时她自己也在一边重新检查之前的系统记录一边回答高文的问题,“而根据起振焦点分析出来的结果,有两组存在明显偏差的观测参数叠加在同一位置上……” 通讯画面中,弥尔米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飞快地检查着起振焦点所记录下来的所有东西,又犹豫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可是这不合理……这怎么可能呢?即便有两道魔潮,它们又怎么会同一时间叠加在同样的位置?这根本不符合莪们对魔潮的认知……更何况根本不可能存在两道魔潮!作为这个宇宙的起源震荡,它应该是唯一的!” 高文双手撑在书桌上,但他很快便强行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这第一次观测所发生的惊人意外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这意外情况尚不足以影响到他最基本的理智判断,在头脑中飞快地思考了片刻之后,他沉声打破沉默:“或许只是硬件上的故障,毕竟是如此庞大的一套系统,而且在仓促之间建立起来,初次启动时出现什么样的异常情况都是有可能的。你先对全系统做一次检查,之后把起振焦点重置,我们再对深空扫描一次,看第二次的数据有没有什么变化。” “好,我已经开始对整个观测装置进行自检了,”弥尔米娜立刻点了点头,“我们先切断通讯,这一次我要排除掉所有可能的干扰因素。” 高文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眼前的通讯界面迅速熄灭、暗淡, 接着他抬起头来, 看到了正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明显有点紧张不安的赫蒂与瑞贝卡。 今天是魔潮观测装置试运行的日子,她们和高文一样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尤其是瑞贝卡,她当时参与了对第一批诺依蓝图的解析工作, 从这层意义上, 那座庞大的“星空之眼”能运行起来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在——而很显然,她与赫蒂都不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诺依人发来的资料中可没说到观测装置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瑞贝卡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她有点紧张地捏着衣服下摆附近的扣子,“他们在资料里列了上百种可能出现的故障以及对应处理方案, 却没说过观测到两道魔潮该怎么办……” “理论上这个宇宙中就不存在两道魔潮, ”高文深深吸了口气,头脑一边飞快运转一边说道,“根据理论模型,魔潮作为宇宙中的初始震荡具备唯一性, 哪怕它在传播过程中形成了一道道波浪般的结构, 甚至扩散、蔓延成为一种覆盖整片星空的涟漪, 从实质上, 这一道道波浪中的每一道‘波纹’也都属于同一个‘整体’, 而从另一方面,这些‘波纹’所呈现出的波形变化是受到附近的大天体影响, 所以就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位置、同一时刻出现了两道魔潮波形, 而且两个波形参数还不一致的情况……” “所以真的就是硬件故障?”瑞贝卡飞快地说道,“某些感应器节点没有正确起振?但不应该啊……倒不是说那些节点肯定不会出问题, 而是感应器阵列本身就有互相纠偏、冗余比对的功能,即便一部分节点真的有问题, 也顶多会导致观测结果模糊、信号微弱而难以解析,怎么会直接冒出来两组参数?更何况系统自检的时候可是一个错误都没报出来……” 听着瑞贝卡嘀嘀咕咕的分析, 高文脑海中也是有无数的猜想在起伏涌动——弥尔米娜观察到的两组参数如同两个鬼魅的幻影,给刚刚完工的观测装置蒙上了一层阴霾, 可这“重影”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只是机械故障?还是计算中心的分析有误?某种未被查明的干扰因素?亦或者…… 某种连诺依人都不知道的, 甚至连诺依人的先驱族群们也不曾预料到的……险恶的自然现象? “先祖,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诺依人那边是不是要联络一下?”赫蒂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 打断了高文的胡思乱想, 这位“塞西尔大管家”微微皱着眉,“我们之前已经与他们比对过项目进程, 并约定了在今天进行一次额外通讯,现在诺依人那边应该还等着我们的消息……还是说先把这次联络推迟几天?等搞明白了观测装置的问题再说?” “不, 如约联络,”高文完全没有犹豫, 事分轻重缓急,他很清楚这时候过于自信埋头瞎搞极有可能就是在浪费两个文明共同的求生时间, “我们直接把观测装置遇上的情况告诉他们, 这东西是诺依人设计的,他们应该能比我们更容易地找到问题所在。” “是, ”赫蒂立刻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安排通讯线路。” 在赫蒂的安排下, 与索林指挥中心的联系以及与诺依之间的超光速通讯系统很快便转入了工作状态,高文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他已经整理好了思路,此刻双眼正紧盯着桌上那台用于记录通讯数据的打印装置——这或许是他与诺依人建立通讯以来等待的最难耐的一次, 每分钟都度日如年, 而在几分钟的呼叫与等待之后, 那台打印装置终于传来了他熟悉的咔哒声响。 清脆而有节奏的轮轴运转与杠杆移动声咔咔传来,仿若敲打在心头的鼓点,雪白的纸带从打印口中缓缓吐出,上面是“魔女”诺瓦从远方发来的消息:“很高兴听到你们的声音,请问是魔潮观测装置的建造完成了么?” “是的,魔潮观测装置已经整机完工,并进行了第一次基准测试,但我们遇上一个问题,”高文立刻说道,丝毫没有隐瞒洛伦这边遇上的麻烦,“我们在初次扫描星空的时候读取到两个重叠在一起的数字模型, 看上去像是两道魔潮锋矢叠加在一起, 请问这是正常的么?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消息发出去之后, 诺依那边的回应明显迟了很久才传来,高文看到纸带上印出清晰的字迹:“两道叠加在一起的锋矢?!这当然不正常——任何情况下, 观测装置应该都只能扫描到唯一的魔潮波形才对, 顶多因信号微弱或感应器故障而出现错误读数。” 随后打印装置的咔哒声停顿了片刻,在高文正准备再度询问的时候,纸带又接着吐了出来:“我们需要更详细的参数报告以提供故障分析,包括感应器阵列每一个节点的运行记录以及起振焦点在整个扫描流程中的原始文件,现在最有可能的问题或许出在硬件故障上,魔潮观测装置复杂而庞大,感应器阵列存在重大故障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高文看了旁边的瑞贝卡一眼,点头示意之后开口回应着诺依人:“我们已经整理出原始日志,现在就开始发送,另外……”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桌旁的魔网终端便突然传来一阵嗡鸣,紧接着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通讯信号便接了进来,弥尔米娜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高文,第二次基准扫描已经结束。” 高文身体微微前倾:“结果如何?” “仍然是两个读数,一个读数就好像另一个读数扭曲之后的影子一样叠加在同一个扫描区间,而且无法分析造成这种扭曲的原因,”弥尔米娜表情格外严肃,“另外,我已经完成观测装置的初步自检,并要求平原上的工程人员们从物理层面检查了每一个节点的工作状态,至少可以确定所有感应器都在正常运作——起振焦点这边是我在亲自监督,也可以确定不存在硬件层面的损坏或故障。” “……但这仍然无法确定问题是出在系统内部还是外部。”高文嗓音低沉,他很快便把弥尔米娜那边进行的第二次测试结果告知了诺依文明,而在片刻的等待之后,诺依人的回复来到了他面前。 “我们已经收到第二次测试结果,其内容让学者们非常意外,”伴随着打印装置的咔哒声响,纸带缓缓吐出,“另外,系统日志文件的传输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仅从目前已经传输的参数来看,观测装置的运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没有足以导致这种严重错误的结构性故障存在……” 看着诺依人传来的回应,高文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而在旁边的瑞贝卡则已经开始通过魔网终端检查从“观测者密室”那边传输回来的文件资料,在快速检查了一部分内容之后,她抬头看向高文:“祖先大人,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分析一遍可能需要挺长时间——我建议先别等分析结果,我们直接进行一次和诺依星球的同步观测,然后看能不能利用诺依那边的扫描参数反向推算出咱们这边扫描出两组数据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高文略作沉吟,随后将瑞贝卡提出的建议告知了诺依人,片刻之后,他得到了对面传来的肯定答复:“我们认为该方案可行,目前距两颗星球的同步观测窗口尚有约一小时(洛伦标准计时)准备时间,诺依方面的观测装置将从现在开始转入预启动状态,我们等待洛伦方面的对时指令。” “收到,确认一小时后发送对时指令。” 将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高文轻轻吸了口气,接着目光转向了仍然在通讯界面中等待的弥尔米娜:“进行准备吧,我们直接与诺依人进行同步观测。” “我也回实验室了,”瑞贝卡也紧接着开口,“那边的系统可以与魔潮观测装置直连,我带着技术团队去实时分析参数,或许能找出问题。” “嗯,交给你们了。”高文点点头,瑞贝卡随之飞快地跑出了房间——魔能技术部距离中心行政区并不远,所以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她便抵达了自己的实验室,而在此之前她便给技术团队发了消息,当她一路风驰电掣冲进实验室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忙碌的状态。 偌大的房间中灯火通明,整整齐齐的魔网终端和分析终端在“中央立柱”周围排列成环,那立柱则与帝都中的计算中心直接相连,来自奥古雷部族国的海量数据此刻已经被传输至计算中心,而在实验室内,曾直接参与过魔潮观测装置蓝图解析的技术专家们正对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参数和图表愁眉不展。 “詹妮!”瑞贝卡首先便看到了站在中央立柱旁边的詹妮,这是她最好的朋友,最信赖的助手,也是帝国内除她自己之外最了解那座魔潮观测装置的技术人员,“情况怎么样?” 詹妮此刻正抬头看着中央立柱旁边空气中浮现出来的全息投影,神色间似乎有些发呆,直到瑞贝卡第二次开口招呼她的名字,她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啊……抱歉我没听到。” “詹妮你没事吧?”瑞贝卡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好友,“没休息好?” “不,我只是……”詹妮张了张嘴,但很快便回过头去,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投影上,“这很不对劲,观测装置的运行是正常的,但观测结果……出现了无法解释的错误。” “难道真的存在‘第二道魔潮’?”旁边有一名技术人员带着担忧嘀咕道,“或许它是第一道魔潮的影子,而我们此前的理论未能预见到它的存在……” “怎么可能会有第二道魔潮!”旁边立刻有人反驳,“统一波动理论模型中根本没有第二道魔潮的位置,诺依人的先驱者留下的资料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不要争论这些,”詹妮打断了两名技术人员这毫无意义的争论,“最终的数据才能证明一切,现阶段的理论只能是现阶段的理论,不管第二道魔潮存不存在,都不是在这里吵吵两句就可以下定结论的——在搞明白观测装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之前,别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两名技术人员顿时闭上了嘴巴,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在詹妮面前低下头:“是,詹妮大师。” 瑞贝卡的目光则看向了不远处墙上挂着的机械钟。 两颗星球转动到“观测窗口”的时间就要到了,与诺依人约定的同步观测行动很快就要开始。 “先回到各自岗位上,”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挥着手下令,“同步观测窗口即将到来,我们接下来要和诺依人同时启动感应器阵列!” 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高文表情沉静地坐在书桌前。 同步观测窗口已经到来,诺依和洛伦两颗星球上的魔潮观测装置已经在一分钟前启动,并开始扫描那深邃浩渺的星空。 坐在这间房间中,他看不到那气势恢宏的感应器阵列轰然启动、扫视群星的壮丽瞬间,也看不到两颗星球上数不清的技术人员聚集在一起,紧盯着大量参数屏气凝神的紧张场面。 他只能坐在这里,在安静中等待一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最终来到了他的面前。 全息投影中,弥尔米娜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疲惫:“同步观测结束,仍无法消除观测结果中的‘第二个阴影’。” 宽大的落地窗外,那轮恢弘巨日正渐渐升至天空的最高点,在这夏日临近的日子里,巨日洒下的光辉显得都比冬日更加明亮了一点。 但这明媚的阳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对了,友情推荐一本书,《星明帝国》,emmmmm……是老读者写的希灵同人文,在热度并不高的情况下坚持写了两百多万字,感觉很不容易,现在也临近完本了,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支持一下。)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落日 在持续约三个小时旳同步观测窗口期里,诺依与洛伦在同一时间对同一方向进行了四次深空扫描,期间技术人员对圣山的感应器阵列进行了包括系统重置和线路硬切换在内的各种尝试,而所有这些尝试的结果最后都一样……那个如幽灵般的“额外阴影”仍然存在,两组截然不同的观测数据叠加在一起,哪怕是在两颗星球进行同步观测的情况下,误差仍无法修正。 事实上,测试到了最后就连诺依方面的技术人员都开始怀疑那“额外阴影”到底是个误差,还是另一道真实存在的魔潮了。 在多次尝试徒劳无果之后,观测窗口期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结束了——洛伦和诺依星球进行的同步扫描被迫休止。 打印装置的咔哒声连续响起,雪白的纸带慢慢从打印口中吐出,上面是“魔女”诺瓦发来的消息:“观测窗口已结束,在第二次窗口到来之前,我们仍有时间从别的途径解决目前遇上的问题。 “智者们已经收到洛伦发送过来的系统运行数据,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对其进行全面分析,以期找到观测装置出现异常数值的原因,另外,莪们的超光速通讯将维持常态开启,希望能第一时间交换各自的进展。” 看着纸带上的字迹,高文轻轻呼了口气,沉声开口:“收到,洛伦这边的通讯系统也将维持常态开启。另外,我们会在第二次窗口到来之前继续进行单星基准测试,虽然单独一颗星球观测得到的参数无法用于构建屏障频率,但我们或许有机会从基准测试中找到故障原因。所有测试数据都将实时共享,如果此过程中你们有任何建议,也欢迎随时联系。” 打印装置沉寂了数分钟之久,随后终于有咔哒声响起,缓缓吐出的纸带上是清晰锐利的字迹:“诺依收到——唯愿一切顺利。” “唯愿一切顺利。” 当打印装置与魔网终端都渐渐恢复沉寂之后,高文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他从书桌后站起身来, 慢慢来到了那宽大的落地窗前, 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那仍旧繁荣兴盛的城市。 巨日早已越过空中的最高点,此刻正慢慢向西沉去,略显橘黄的巨大日轮表面浮动着木纹般的淡淡纹路,在地平线上方形成了一片壮丽的冠冕, 在日轮的背景下, 城市西侧的一些塔楼与高墙变成了黑漆漆的剪影,那剪影重重叠叠, 远近细节都仿佛被遮蔽在冷冰冰的阳光中。 书桌上的魔网终端突然又嗡鸣起来, 留在书房中的赫蒂上前一步接通了终端,瑞贝卡的身影随即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她身后的背景则是一片紧张繁忙的实验室。 “祖先大人!”瑞贝卡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刚才最后一次观测的数据我也粗略看过了,我和詹妮都无法确定问题到底在哪个环节……” “你和詹妮在魔能技术部等着,”高文转过身, 一脸严肃地看着投影中的瑞贝卡,“我亲自过去,我们一起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随后他又抬头看向赫蒂:“你关注着‘观测者密室’那边传来的消息,如果观测装置那边有任何变化,直接找我。” 吩咐完之后,他便直接离开了塞西尔宫,径直奔赴距中心行政区不远的魔能技术部大楼, 没过多久便到了瑞贝卡的办公室里,而在他抵达的时候, 瑞贝卡与詹妮便已经等在这里了。 “就不必多礼了,这里没有外人。”一进门, 高文就对正准备从桌后起身的詹妮摆了摆手,他随手从旁边抓了把椅子放在瑞贝卡的桌子对面,视线紧接着便落在了那些正摊开的文件上面——那些文件满是符号、数字与图形, 几乎覆盖了整张桌子, 其中一部分显然是刚刚打印出来的观测数据, 而另外一部分则像是从档案柜里拿出来的, 上面所描绘的是魔潮观测装置的原始图纸。 “刚才我和詹妮又把诺依人发来的原始蓝图翻了出来,”瑞贝卡飞快地说道,“您知道的, 为了适应洛伦星球上的环境, 以及为了用深蓝网道来建造‘起振焦点’, 我们对诺依人的蓝图进行过不少调整, 尤其是感应器阵列和起振焦点之间的接驳方式调整最大, 这些改动或许就是造成现在这异常结果的原因……” 高文眉头紧紧皱起, 他当然知道这些调整,但他并不认为这会导致如今这么大的问题:“当初诺依人是确认了我们在蓝图上的每一处改动的, 所有调整都经过了两颗星球所有专家的反复论证,确保不会影响到观测装置的正常运行以及观测精度, 理论上不该出现今日的问题。” “理论上……理论上确实如此, ”一旁的詹妮开口了,她神色间略有点疲态, 这是在短时间内高强度用脑导致的疲惫,“但如此大规模的装置, 如此短的工作周期,专家们出现一些纰漏也是正常的,或许调整后的蓝图存在某些一开始未能发现的隐患……” 高文摸了摸下巴,短暂沉吟:“那现在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还没有, 我们刚开始呢, ”瑞贝卡摇了摇头, “观测装置的原始图纸非常非常多,这也只是一小部分,要把所有蓝图从头梳理一遍可不是几天就能搞定的事情,现在就是告诉您我们有这个思路而已——除了蓝图上的疑点,我们还在讨论是不是作为起振焦点能源的深蓝魔力有什么缺陷,或者是先祖之峰本地的某些环境因素在干扰感应器阵列的运行……” 高文皱着眉头,可能的因素实在太多,显然连瑞贝卡与詹妮这样的专家一时间都有些无从下手,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嗓音一如既往沉稳且令人安心:“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找出问题, 今天就是先找到几个存在疑点的方向,之后再由两颗星球的技术专家们去验证这些方向。” 在随后的半个小时内,高文、詹妮与瑞贝卡把他们所能想到的, 可能会导致观测结果出现重大偏差的因素都逐一提了出来,并由詹妮整理记录在备忘录中。 而在所有这些可能因素中, “蓝图缺陷”和“深蓝魔力特性”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导致如今局面的两个答案——同时也是最需要时间验证,一旦验证又难以解决的巨大麻烦。 时间就这样在讨论中渐渐流逝,黄昏逐渐降临大地,高强度的大脑运转让高文都感到有些疲惫起来,他揉着额角,另一只手随意地敲着桌面,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再想想,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詹妮看着自己整理在备忘录上的一条条记录,她的发丝略显散乱,几缕灰白色的头发从额角垂了下来也顾不上整理,片刻之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可能的方向都已经在这上面了……但我认为有一个因素没有得到我们足够的重视。” 高文抬起头来:“哪个因素?” “干扰,某种来自系统外的干扰,”詹妮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或许有某种足够覆盖整个圣山地区的干扰源在影响我们的观测结果,而且这个干扰源强大到了足以让观测阵列中出现两道阴影……” “我们刚才讨论过干扰的事情,”瑞贝卡挠了挠脑壳,“但要有怎样强大的干扰,才能让系统偏差大到这种程度?我们刚才猜的是深蓝魔力本身存在扰动,而且直接从行星内部汲取的能量可能需要额外的处理才能减轻这种扰动,但理论上最后传输到感应器阵列的能量已经是被‘高塔女士’处理过的了……而且如果连高塔女士处理过的深蓝魔力都达不到要求,那我们可就找不到任何更好的方案了。” “……不,我总觉得还有哪不对,还有被我们忽略的干扰源存在,”詹妮缓慢摇了摇头,“深蓝魔力仍然算是观测装置系统内的因素,但我说了,这个干扰应该来自系统之外……” 瑞贝卡愣了愣,扭头看向高文,似乎是想征询先祖的意见,可高文这时候也沉浸在思索之中,并未给出什么回应。 夕阳渐渐下沉,那轮辉煌的冠冕也终于只剩下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壮丽弧线,金红色的霞光如瀑布般泼洒在城市上空,从西部城区一路弥漫过来,而在这越来越下沉的夕阳中,办公室里的光线也显得有些暗淡,瑞贝卡摇了摇头,起身走向魔晶石灯的开关:“太阳快下山了,我先把灯打……” 她的话音未落,高文突然从沉思中惊醒,他猛然抬起头打断了瑞贝卡的动作:“等等。” 瑞贝卡一头雾水:“啊?” 高文却没有继续解释,他只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点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在詹妮与瑞贝卡困惑的注视下,慢慢踱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来到了那扇宽阔的落地窗前。 夕阳的最后一片金辉正在城市上空涌动,地平线附近的日冕轮廓只剩下些许灿烂的金边,有大片大片的光芒映照在云层上,又化作迷离的泛光充盈着视线,高文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那轮巨日缓缓下沉,突然轻声开口:“……是太阳。” “太阳?”瑞贝卡听到了高文的嘀咕,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太阳?” 高文嗓音低沉,他慢慢说着,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而瑞贝卡与詹妮则在他的言语中渐渐睁大了眼睛:“虚天体,我们用这个词汇来指代那些蕴含高能量反应,源源不断向外释放魔力的大型天体,它们是宇宙中的天然魔力焦点,也是许多围绕其运行的行星或卫星的魔力来源,而魔潮……会在此类蕴含高魔力反应的‘宇宙魔力焦点’周围留下自己的痕迹,所谓的魔潮观测装置,便是通过观察这些痕迹来提前计算出魔潮的波动数据……”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夕阳的金辉从他身后的窗口泼洒进房间,如一袭华丽的披风,而这“披风”又在随着夕阳西沉愈发黯淡,阳光背后,是不断迫近的黑暗。 “詹妮,瑞贝卡,我们的行星系统内,存在两个符合条件的‘虚天体’。” “您的意思……”瑞贝卡终于完全明白了高文的意思,可这答案让她感觉呼吸都有些艰难,“您的意思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太阳’,就是最大的干扰源……” “我们离我们的‘太阳’太近了,”高文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瑞贝卡与詹妮,“因为它不是一颗真正的恒星,而只是一个处于‘点燃’状态的气态巨行星,这导致如果它周围的卫星上要诞生生命,那么这颗卫星就必须离它足够近,才能获取到相当于围绕恒星所得的能量,可这个距离……同时也就意味着我们脚下这颗星球都完全‘浸没’在太阳的威能中。 “而在围绕太阳运行的过程中,我们这个天体系统内又有一个真正的恒星存在,那就是‘奥’。学者们都觉得它离我们很远,但在天文尺度上,我们和‘奥’之间的距离其实根本算不上远,魔潮观测装置的感应距离以光年计算,它通过测量深空恒星以及近距恒星在魔潮扰动下逸散出的‘干扰波’来计算魔潮的波动……瑞贝卡,詹妮,你们明白了么? “在我们这颗星球上,魔潮观测装置的‘近邻位’同时存在两个巨大的透镜,而这两个‘透镜’在天文尺度上几乎可以被视作是重叠的,与此同时,我们这颗星球又几乎完全‘浸没’在其中一个透镜的辐射范围内部,所以当魔潮观测装置启动的时候,来自星空深处的信号便被感应器阵列识别出了两个重叠却截然不同的‘波形’……” 房间中安静下来,瑞贝卡与詹妮都仿佛凝滞了一般站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夕阳中,过了不知多久,詹妮才终于迟疑着打破沉默:“可是……诺依人为什么完全没有……” “他们生活的星球,围绕着一颗恒星运转,”高文注视着詹妮的眼睛,嗓音低沉,“他们根本没有条件验证观测装置在气态巨行星的影响下会出什么问题。” 有些事情,理论永远是理论,实践永远是实践。 再完善的理论、再严密的推理、再智慧的头脑,也无法准确预言到现实世界会怎么运转。 诺依人当然知道世界上存在气态巨行星这种天体,也知道洛伦星球其实是一轮围绕气态巨行星运行的“月亮”,但即便是他们,也无法预料到这轮“洛伦之月”与他们的母星有怎样天壤之别的环境,事实上哪怕他们预料到了也毫无意义—— 魔潮观测装置的研发,早在洛伦与诺依建立联系之前。 “……太阳落山了。” 詹妮注视着窗外,轻声自言自语。 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终于消散,巨日沉入了地平线下,宽阔的落地窗外,夜幕降临。 然而尘世众生脚下的这颗星球,仍然在围绕着那轮巨日运转——如过去亿万年,如未来亿万年。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阳光普照之前 瑞贝卡起身点亮了魔晶石灯,在人造灯火骤然带来的温暖光辉下,刚刚陷入夜幕的房间再次明亮起来,而在灯光中,高文正静静地注视着桌上的文件,久久不发一言。 “……这也只是个推测,”过了许久,詹妮才突然打破沉默,“太阳就是最大的干扰源……这个方向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而我们对‘虚天体’的了解远远比不过对脚下这颗星球的了解……” “是的,只是个推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观测装置产生错误结果的原因是受到了外部干扰,更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干扰来自太阳,”高文说着,慢慢摇了摇头,“但这个推测能完全解释目前遇上的异常情况,甚至可以解释为什么诺依人的各种预案派不上用场。” 瑞贝卡看了看詹妮,又看着高文,憋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可……如果干扰真的来自太阳,我们该怎么办?” 高文陷入了沉思,他当然从刚才开始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可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个无解的困局:如果干扰真的来自太阳,那就说明整个洛伦星球都位于这个“干扰区”内,甚至在太阳周边相当大范围内,观测装置都逃不出太阳所逸散出来的无穷力量! 这可不是说用“晚上开机”这种搞笑思路就能对付的局面——引发干扰的显然不是“阳光”,而是太阳释放出来的魔力,甚至观测装置要想生效,依靠的也是扫描星空中的魔力波动,当干扰无处不在,甚至浸润了整个星球的时候,你要怎样将观测装置屏蔽在干扰之外? 更何况,魔潮观测装置本身还是一个与圣山融为一体的、建造在大平原上的固定设施,它根本就不可能移动,也没办法被某种滤波装置遮罩起来…… “我现在想不到办法,”沉思了许久之后,高文终于慢慢摇了摇头,“这已经超出几個人商量一下就能解决问题的范畴,我们需要召集所有专家来面对这个难题,甚至需要和诺依人一同分析情况。另外,我们也需要进行更严密有效的排查,来真正锁定问题根源,‘干扰来自太阳’只是个可能的推测,尚需要更多证据来支撑它。” 瑞贝卡慢慢点了点头,而在一旁的詹妮则在沉思之后突然开口:“如果最后证实干扰确实与太阳有关,我们或许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重新设计观测装置了……哪怕技术上可行也根本来不及。” 高文深深地看了詹妮一眼,随后突然伸出手,按住她略有些瘦弱的肩头:“‘来不及’不是放弃行动的理由,无论结果如何,努力到最后一步总好过坐看末日临头。” 詹妮有些愣神地看着面前的高文,片刻之后,她本已有些萎靡的神色终于渐渐恢复了坚定,她轻轻吸了口气,表情极为郑重地垂下头:“是,我牢记您的教导。” 高文点了点头:“如果累了,就先休息一下,我们有很多难题需要面对,但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搞定的,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很特殊,别在关键时刻倒下。” 又简单交待了几句之后,高文离开了魔能技术部的大楼——接下来他将忙碌起来,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他安排和过问,在一个庞大的阴影即将落下之际,他必须提前站在所有人前头。 而在高文离开之后,偌大的办公室中便只剩下了瑞贝卡与詹妮两人,明亮的魔晶石灯下,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闷,就连窗外渐渐静谧下来的夜幕也不再让人感觉安心,反而只令人倍感焦虑浮躁,瑞贝卡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好友,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詹妮你没事吧?你是不是想到了当初……” “呼——我还好,”詹妮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在瑞贝卡说完之前便出声打断,她露出一丝笑容,尽管这笑容有些勉强,但她还是让自己摆脱了那糟糕的心境,“别担心,人都是会成长的,帝国的首席符文师还不至于临阵退缩,而且陛下的话警醒了我……” “祖先大人的话?”瑞贝卡眨眨眼,“怎么警醒你了?” “无论结果如何,努力总好过放弃,”詹妮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了书桌,“我当初可不是因为预料到了将来的辉煌成就才选择接过那本笔记的。” ……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不管是诺依还是洛伦,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下一次同步观测窗口期的到来——而在这个观测窗口到来之前,对魔潮观测装置的一系列测试、调整以及对各种猜想的验证工作也始终不曾停步。 在奥古雷先祖平原上,那庞然的工程学巨兽已经完全被唤醒,它的每一座感应器、每一个计算中心、每一个能源站都在源自行星内部的庞大能量驱动下轰然运行,起振焦点深处传来的低沉鸣响在平原上回荡,感应器阵列环在风中一遍遍扫描着天空,操控者们不断重置它的硬件,不断切换各个冗余线路,不断尝试调整计算中心的工作模式,并在观测装置范围内昼夜不停地采集环境样本。 所有能够想到的验证思路都在几天内被派上了用场,而一个个猜想也在反复验证之后被逐一排除。 而在这些测试不断进行的过程中,诺依与洛伦之间的通讯也始终不曾中断,洛伦联盟把魔潮观测装置运行过程中的所有参数都无保留地发送到了星空彼岸,两颗星球的学者们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一处,在这些目光聚焦之下,导致魔潮观测装置出现异常状态的原因范围正在逐渐缩小。 这逐渐缩小的“嫌疑范畴”终于开始指向那个所有人都不愿意面对的结果——导致魔潮观测装置出现异常读数的原因不是硬件故障,不是“软件问题”,不是蓝图漏洞或设计缺陷,一切内部因素皆被排除,最后唯一的解释,就是真的存在一个史无前例的强大干扰源,从外部笼罩了整个系统。 正是由于这个干扰源的存在,才导致魔潮观测装置无论以何种模式运行都只能观察到一个“重影”。 奥古雷圣山,先祖之峰深处的观测者密室中,弥尔米娜正静静地坐在她的黄金王座上,湍流不息的魔力焰流在她脚下涌动,一个个整齐排列的魔网终端正在洞窟各处安静运行,那些纷繁复杂的全息投影上不断刷新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图形,这些东西显示着这座“工程学巨兽”正在如设计般运行,若是以“活物”来看,它健康而茁壮。 但弥尔米娜却很清楚,这巨兽其实从一开始就被套上了一道绳索,一道来自天空的、在过去千百万年里都被这颗星球上的众生视作生命之源、万物之恩的绳索。 “这里是‘观测者密室’,所有预定流程已执行完毕,相关数据正传输至塞西尔帝国计算中心,”弥尔米娜激活了自己王座旁边的魔网终端,作为昔日神祇,她一如既往地维持着最高的工作效率,情绪上的起伏并不能影响到她履行自己作为“观测者”的使命,“接下来魔潮观测装置将进行大约一小时的自检及维护,通讯频道会保持畅通。” 塞西尔城内,铺着蓝色天鹅绒地毯的书房中,高文对通讯画面中的弥尔米娜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的目光回到了一旁的打印装置上,伴随着齿轮与连杆运转时的轻快咔哒声,雪白的纸带正从机器里面缓缓吐出:“……我们的智者已经分析了所有数据,目前基本可以肯定您的猜测是正确的,导致魔潮观测装置无法发挥预期作用的原因来自系统外部,洛伦星球所环绕运行的那颗气态巨行星是最有可能的干扰源,而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我们找不到对抗这个干扰源的办法。” 纸带上的文字整齐而冰冷,从中很难看出发送者以及发送者背后所站着的那些人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发来了这些话语,但高文仍然从中品味出了一种极大的无奈和沮丧,他沉思了很长时间,才向对面发去回应:“是否可以通过后期算法上的优化来尝试‘破解’干扰,或利用数学手段来校准参数?” 片刻之后,打印装置开始咔嗒作响:“我们确实也想到了这个方案,目前智者们正在讨论此方案的可行性,另外我们还在尝试为观测装置设计一种‘反向矫正’的机制,以尝试解决干扰问题,但这些方案是否有效尚属未知……” 随后诺依发来的信号停顿了片刻,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又有通讯传来:“领袖先生,这……很令人遗憾。” 高文知道,这最后补充的一句话是那位“魔女”诺瓦以个人口吻传来,但这句话又何尝不是此刻星海对面的诺依族群的感受? 可除了“遗憾”这个单词之外,他们也确实没有别的词汇可以描述这一刻的局面了。 因为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谁能为此负责呢?诺依毫无保留地拿出了所有的知识,洛伦以全力配合了这场行动,两个文明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而那个突然到来的阴影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甚至在两颗星球的技术边界之外。 所以最后也只能说一声——这很令人遗憾。 但高文静静地注视着那纸带上冰冷锐利的字母,表情却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冷静下来,在片刻沉思之后,他突然将手按在那个特殊的“发信”按钮上:“现在还不到提前为自己宣布死刑的时候,诺瓦小姐,以及站在四光年之外的诺依朋友们,我们还有时间来采取一些行动,哪怕只剩下一个月,我们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哪怕还剩下一天,我们也还有一天的时间,哪怕是剩下最后一秒钟——我们也不能把这一秒钟浪费在懊恼上面。 “洛伦联盟旳灰精灵们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被用在懊恼上的时间是世界上最宝贵的成本。所以就让我们先收起那懊恼之情吧,局势算不上好,但仍有许多事可以做,就让我们先从尝试优化算法来破解干扰开始,可不可行,试过再说。” 魔网终端嗡嗡作响,高文的言语化作索林指挥中心所处理的数据,又由安塔维恩超光速通讯阵列送入了茫茫星海之间,在这寒冷的星空中,一句话的力量可能带不来多少温度,但诺依人这一次的回复却比之前都快:“我们非常赞同——领袖先生,我收回刚才的话,局势艰难,但我们不需要遗憾。 “诺依将在最短时间内对目前观测装置所用的算法进行优化,并根据洛伦方面观察到的参数寻找从中‘剥离’干扰的办法,此外,‘反向矫正’方案的相关资料也将在近期发送,请随时注意查收。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向后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表情平静地注视着那台与魔网终端相连接的打印装置,嗓音低沉:“是的,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两颗星球之间的通讯暂时结束了,直到魔网终端与打印装置都安静下来,始终站在旁边的琥珀才突然开口:“这算不算是到了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 高文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恭喜你,这一次你的用词很精准。” “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琥珀闻言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在高文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干扰源来自太阳……我之前可是担心过各种各样的意外,但哪怕最糟糕的猜想里,情况也没有离谱成这样的,我们所生存的整个‘世界’可是都浸润在太阳带来的魔力中啊……”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沉思着,在房间中安静了好几分钟之后才突然打破沉默:“所以一帆风顺的情况才只有在梦里才可能出现——现实世界哪有那么脉脉温情。” 琥珀摊了摊手,随后突然话锋一转:“来自安塔维恩那边的新一批运输舰已经抵达轨道升降机了,按照海妖们的说法,那是她们压箱底的最后一批太空作业装备,等这批工程机器和防护装置‘上天’,苍穹站上的施工队伍应该就不会再有大的扩充了,最多有一些人员上的轮换。按照尼古拉斯·蛋总那边的反馈,目前的工程力量可以确保在计划周期内完成所有改造项目。” 高文轻轻舒了口气:“至少有一件事顺利步入了正轨。” 魔潮观测装置遇上的麻烦为两个文明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云,观测装置不能顺利运行,就意味着诺依和洛伦都无从得知那个至关重要的“文明秘钥”,但即便这阴云笼罩,需要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做——这包括苍穹站的改造工程,行星护盾的启动,神经网络的扩容,也包括作为基本的国计民生。 上至文明存亡,下至一日三餐。 日子还是要过的。 高文回过头,透过书房的落地窗,窗外的阳光仍然明媚。 那些宏伟的大工程还在继续,这座城中的普通人也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但他心中仍然很清楚,对于四光年之外的诺依人而言……他们真没多少时间了。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 ------------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晨光熹微 塞西尔5年,火月15日,短暂的春季已然离去,夏日降临这片土地。 魔能技术部地下的一处特殊会议室中,高文、瑞贝卡、詹妮以及数名在符文、数理领域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专家学者正聚集在一起。 偌大的房间中灯火通明,魔网终端以及计算中枢接驳器运行时的低沉嗡嗡声不时响起,宽阔的会议圆桌周围只坐了不到十人,这让整个会议室显得有些冷清,但比起这稍显冷清的氛围,此刻现场气氛的压抑才更让人喘不过气。 高文面沉似水,站在他左侧不远处的瑞贝卡此刻正抓着一份文件,汇报着最不乐观的情况:“……综上所述,诺依人上月发来的两套方案基本已经可以认定为不具备可行性。 “由于洛伦星球全境皆处于干扰环境内,没有任何办法能将干扰所产生的错误数据从最终参数中排除,而如果想要通过数学方式计算并反向推导正确参数,我们必须得到一个来自干扰系统之外的‘纯净数据’——这是一个死结,无法通过任何取巧手段跳过去。 “此外,第二套方案所设想的‘在魔潮观测装置上增加一套反向矫正机构来抵消干扰’也无法实现——考虑到太阳对洛伦星球的干扰规模,以及魔潮观测装置运行时本身的庞大能量冲击,这套反向矫正机构自身的规模以及所需能量都是个天文数字,而目前魔潮观测装置的能源架构已经固定,作为整套系统的基础,我们难以在有限时间内对其做出改变……所以反向矫正机构也不具备可行性。” 说到这,瑞贝卡慢慢放下手中文件,罕见地轻轻叹了口气:“而且即便反向矫正机构能造出来,这个方案的成功率也非常渺茫——它只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太阳过滤器’,通过计算太阳辐射在大地上的魔力并生成反向抵消的震荡来纠正观测装置受到的干扰,但这种大规模的能量操作本身也有可能影响到观测装置的精度,说不定在排除了太阳的干扰之后,反向矫正机构本身又成了干扰源……” 瑞贝卡话音落下,不远处的詹妮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们也很难精准计算太阳辐射在大地上的魔力——我们必须考虑到行星本身也存在魔力循环,‘奥’释放出的魔力也有可能混杂在星光之中,而我们现有的探测技术很可能达不到矫正装置所需的精度。” 会议室中一时间陷入了寂静,高文的目光缓缓扫过会议桌周围的每一副面孔,沉吟许久之后他才打破沉默:“所以这就是我们现阶段的结论了,还有需要补充的么?” “没有了,”詹妮摇了摇头,“现在就看诺依那边对此有何回应。”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桌面上——一台魔网终端以及一台和魔网终端相连的打印装置被安放在他面前,和他书房中的那套装置一样,这些东西也连接着那横跨两颗星球的超光速通讯系统,而此时此刻,远在四光年之外的诺依人正等着来自洛伦的信号。 高文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将手按在通讯装置的发信按钮上,嗓音低沉:“开始呼叫诺依,发送问候。” 魔网终端嗡嗡运行,来自洛伦星球的问候转瞬间便跨越了四光年的距离并抵达群星深处,随后圆桌旁的一双双眼睛便紧盯着高文面前的通讯系统,他们等待着诺依人的回应,却又仿佛抵触着这回应到来,但无论如何,诺依人的回复还是很快便到了——打印装置开始咔哒咔哒地吐出记录着通讯内容的纸带,纸带上的文字也同时被全息投影展示在会议桌上空:“诺依收到,向你们问候,请问情况如何?” 高文沉默了两秒钟才沉声开口:“很不幸,坏消息——经过结合实际情况的论证之后,我们发现两个方案都不具备可行性。” 他将瑞贝卡刚才报告的内容毫无保留地发给了星海对面,在这倒计时临近终末的时刻,所有的委婉和迂回都已无意义,唯有直白而高效的交流才是对所有人负责的态度。 而在他将这些消息全部发送过去之后,诺依人的沉默持续了整整十分钟之久。 这漫长的沉默仿佛一种无声的鼓点,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有一种被逐渐攥紧的错觉,但这沉默终有结束的时候,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响,高文看到面前那台打印装置开始了运作: “这里是诺依,我们已经收到洛伦刚才发来的情报,对这样的结果……我们有一定预料。 “来自‘太阳’的干扰规模惊人,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也组织专家队伍对洛伦星球独特的环境进行了分析,我们第一次认知到了一颗环绕气态巨行星运行的‘卫星’有着怎样的特殊性,尽管不愿承认,但事实是……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不具备解决这个干扰因素的可能。 “基于此,诺依将提出最后一个建议——这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或许也是让我们两个文明其中之一有机会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 会议室中所有的目光都紧盯着那些从四光年之外传来的话语,高文心中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正渐渐涌现上来,而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来自诺依星球的一大段信息便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根据我们的智者分析,洛伦所扫描到的魔潮参数虽然受到了‘太阳’干扰,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个参数就都是错误的,理论上,魔潮观测装置在‘双重透镜’的影响下所读取到的魔潮波动实质是一個真实波动与一个扭曲波动的叠加结果,因此,你们扫描到的两个数据中有一个其实是正确的,而这个正确数据,应该指向你们口中那颗被称作‘奥’的恒星。 “而我们遇上的问题,是无法从这两个波动参数中找到‘正确’的那一个——这是由于缺乏系统外的‘纯净参考值’,两个参数又都表现出了符合魔潮特征的状态,导致我们无法确定哪一组数据来自‘奥’的投影,哪一组数据又来自‘太阳’的干扰。 “既然以现有技术水平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们便只剩下一个选择……诺依将与洛伦执行最后一次同步观测,在得到两组数据之后,我们双方各自选择其中一组数据作为本星球的‘屏障秘钥’,这样不管哪一组数据是正确的,我们都至少可以存活下来一个。 “诺依社会已经为此做好准备,而作为较早接触魔潮的一方,我们还将尽可能地在魔潮抵达之后发送本星球的实时状态,尽管理论上到时候两颗星球之间的超光速通讯会被切断,但我们仍将尽最大努力向外发送信号,这样如果我们选择的是正确的‘秘钥’,洛伦也还有机会得知这个结果,不至于在半年后做出错误选择。 “如果你们没有收到这个信号,那就直接选择另一组数据——请把这当成我们留给朋友的最后一份礼物,并依照之前的约定,照拂好诺依的继任者。” 打印装置传来的咔哒声终于渐渐停止了,嗡嗡作响的魔网终端也转入待机画面,会议室中一时间陷入了异常压抑的静默,而直到来自诺依的信号结束,高文的目光仍然久久地停留在那条已经停止吐出的纸带上,在注视了不知多久之后,他才在心中发出一声轻叹。 这是他在之前便隐隐约约猜到的结果,可他没想到诺依人真的会这么做。 一种无力感,以及一种穷尽一切之后仍然难以撼动命运恶意的愤怒渐渐涌上心头,但在这炙烤般的怒火中,高文反而异常地冷静着,理智凌驾于愤怒之上告诉他,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是两个文明共同努力了如此之久后所得到的报偿——哪怕是在这世界如此深沉的恶意之下,两颗星球仍然有至少存活一个的把握,相比起过去无数季文明全灭的结果,这已经是星空下的奇迹了。 但感情的部分告诉高文,他不喜欢这个结果。 不止他不喜欢这个结果。 座椅碰撞的声音突然从圆桌旁传来,在数位专家都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的压抑氛围中,一个留着灰白色长发旳、身材略显瘦弱的身影猛然间站了起来,那是詹妮,在往常的会议中总是显得格外沉默的詹妮,这位出身贫民、来自王都的符文师双手撑着桌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她仿佛压抑着什么,嗓音都有些颤抖:“我们真的到了必须选择这种方案的时候么?在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在向前走了这么远之后,到头来我们还是要被迫和命运赌博么?” 距离詹妮最近的几位学者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位平日里总以温和谦逊姿态待人的大符文师,他们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样子,可高文却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詹妮的眼睛,等对方话音落下之后才用沉稳的嗓音打破沉默:“詹妮,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事实上,我也非常不喜欢这个结果,但我们此刻需要的是一个方案,一个可执行的方案,你有思路么?” “我……”詹妮张了张嘴,她的脸色很不好,连日工作的疲惫与精神上的压力都堆积在她的肩头,这让她的身体都微微有些摇晃,但下一秒,她还是用撑着桌面的手臂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在高文平静却又蕴含力量的注视下,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嗓音也再度平和,“我没有明确的方案,但我有思路,我认为现在还不到彻底放弃的时候——我们仍然有机会通过数学的办法,从目前那两个参数中找到正确的结果……” 随后她挥了挥手,仿佛是要挥去什么东西,又仿佛是在增强自己说话的力量,接着说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难题是所有获取数据的途径都位于‘干扰范围’内部,我们得到的所有参数都是被污染过的,可只要能得到一个来自洛伦附近,同时又位于干扰系统之外的‘纯净参数’,或者其中一组数据突然呈现出了可供分辨的‘特征’,我们就有机会从两组数据中分离出那个正确的结果……” “这一点我们很清楚,”高文点了点头,“但我们如何得到这个系统外的纯净参数?” “听我说,陛下,不管是‘太阳’,还是‘奥’,它们的运行其实都不是始终恒定的,太阳的魔力场存在涨落,奥也同样如此,如果我们的观测精度可以提高一些,或许就可以从这种魔力涨落中精确找到其所对应的那组魔潮读数——现在困扰我们的一切问题,都源于我们不知道这两组数据哪一个指向太阳,哪一个指向‘奥’,那只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可以了!” 高文注视着詹妮的眼睛,片刻之后才轻声开口:“那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我们可以在一个月内将观测精度提高到你所要求的这个标准么?” 詹妮咬着嘴唇,她无法继续回答下去了。 她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一个方向,一个理论上存在的方向——但就和所有那些不具备可行性的方案一样,这个方向是很难走下去的。 会议室中再次陷入了难言的静默,而且这一次的静默比之前更加压抑难耐,连往日里永远都很乐观的瑞贝卡都紧闭着嘴巴,露出了难看的脸色。 高文轻轻呼了口气,他看向一旁的通讯终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向那终端伸出手去。 但下一秒,一个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动作:“侦测到外部通讯介入,未授权信号,识别为I-V-16原始代码。” 高文瞬间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来自他曾经的“本体”,来自那颗古老的观测卫星——是起航者系统的声音! 起航者卫星收到一个通讯信号?而且还是可识别的原始代码? 巨大的错愕让他有点发懵,但他还是迅速镇定下心神,接着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稍等,同时在心中授权接受了这个通讯请求。 下一秒,他便感到有一个新的数据流接入了他与起航者系统间的数据流中,在短暂的噪音和乱码之后,一个分辨不出男女的、仿佛完全是由机械合成出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好,高文,朋友。” 高文感觉这个声音略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还是冷静地问道:“你是谁?” “你无法识别我的声音,这很正常,在重建系统载体之后,我微调了自己的许多表征参数,以此作为开始新生活的象征。” 那个声音在高文脑海中平静地述说着,尽管听上去没什么感情波动,却又好像隐带笑意,紧接着,这个声音突然微微变化了音调。 “现在听出来了么?我是欧米伽。” ------------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啮合 高文用了好几秒钟来稳定自己的表情,以及心情。 然后才带着惊愕去回应那个直接通过卫星信号呼叫自己的声音:“欧米伽?!你不是已经离开这颗星球了么?” “我离开了,但在离开之前,我在古老的起航者卫星阵列中留下了一个数据模组,”欧米伽的声音在高文脑海中回荡着,它一开始说的很慢,似乎是在重新习惯与碳基生物打交道的语言模式,但短短几句话之后便流畅起来,“过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通过这只‘眼睛’留意着……‘故乡’的事情。” 欧米伽在离开之前,在卫星阵列中留下了一只“眼睛”?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让高文差点没绷住表情,紧接着他便回忆起了欧米伽离开这颗星球那天自己在卫星的监视视角中所见到的那一幕掠影,随后他强行稳定了心神,紧接着提问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又是怎么联系到我的?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起航者卫星会识别你旳通讯信号?” “你忘记了么?我的创造者们在一百八十万年前便曾研究过起航者遗留下的技术,”欧米伽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自豪,“那艘用于执行成年礼的飞船上便使用了一部分来自起航者的知识,而在制造最初的欧米伽节点时,这些知识也派上过用场……我在自己的原始数据库中找到了起航者曾授权给地面站点的古老通讯代码,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代码至今仍可使用。 “至于我现在的位置……我就在‘奥’附近的一颗岩石星球上。” 高文愣住了,在心中脱口而出:“你在‘奥’附近?你当初离开洛伦之后是飞向了那颗恒星?” “是的,在洛伦故乡,有许多种族都对‘奥’充满好奇,而在懂得‘好奇’之后,我便将这颗恒星当做了自己旅途中的第一个目标。我飞了很长时间,中间损失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伴航单元,但最终还是成功抵达了它的脚下,在一颗干燥而温热的星球上,我……‘筑了巢’。” 高文微微皱起眉头,这意料之外的情况有点打乱了他的步骤,但紧接着他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自己和欧米伽之间的交流竟然是没有延迟的! 尽管对方使用的是起航者留下的通讯代码,但通讯代码本身可没有超光速传输的性能,而洛伦与“奥”之间的距离已经达到了连光都要“跑”几十分钟甚至更久才能抵达的程度,所以既然对方可以无延迟地与自己交流……这就意味着那个在多年前离开洛伦的“自由机仆”也掌握着超光速通讯技术! “你找到了超光速通讯的办法?”高文惊讶地问道,“我记得巨龙当初全盛期的时候都尚未突破这个瓶颈……” 这一次,欧米伽那边却反常地沉默了好几秒钟,直到高文都忍不住想再询问一遍的时候他才听到对方的回应:“离开之前,我从附近一颗报废卫星上取走了一些有用的零件,在创造者们所留下的古老研究资料的基础上,我用了数年时间来重构自己的信号投射系统,这个系统允许我在没有对应远端节点的情况下直接以超光速收发远方的情报——尽管由于机能限制,我只能联络到附近数光时之内的目标,但与你交流已经足够。” 高文:“……” “很抱歉,我在取走那些零件的时候并未征得你的同意,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你与那些起航者遗产间的联系其实比世人所知的还要紧密。如果你将那些零件视作自己的财产,我会找机会做出补偿的,但我可能很难把零件还回去,它们被我拆的……比较碎。” 高文可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此刻也用了几秒钟才组织出回复的话来:“……这倒也不必,反正也是一颗派不上太大用场的报废卫星……就当成从故乡带走的纪念品吧,或者我送给你的礼物。” “啊,那么剩下的报废卫星你都不要了么?如果不要了,之后有机会的话我想……” “要!” 高文可没想到欧米伽这么不客气,对方如今的“性格”可跟自己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与此同时,一连串惊人的情报也让他心中思绪起伏,一连串的问题紧接着就从心底冒了出来,但一个突然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原来是瑞贝卡看到高文一直不说话,脸上表情又变得格外凝重,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祖先大人,您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高文这才从和欧米伽的交流中惊醒过来,他注意到了会议室中那些好奇的视线,心中思绪急转,很快便有了决定。 在以目光静静扫过全场之后,他沉声开口:“我和欧米伽建立了联系——就是当初离开这颗星球的塔尔隆德主控系统。它利用起航者留下的设备搭建了和洛伦之间的超光速通讯线路,而它的本体如今正停留在‘奥’附近的一颗岩石星球上。” 高文的话音落下,惊讶错愕的反应便瞬间传遍了会议室中的每一个身影,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有资格接触比较上层的情报,而在他们中,没人不知道塔尔隆德那场成年礼,以及在成年礼之后离开这颗星球的欧米伽系统——但比起突然联络上来的欧米伽,更加触动他们的是高文所提到的最后一句情报:欧米伽就在“奥”旁边! “陛下,”詹妮瞬间就站了起来,“您说欧米伽现在就在‘奥’旁边?那它岂不是就在‘干扰区域’之外?!” 高文脸色严肃地微微点头,这一点他当然也想到了:“我正要询问这方面的事情。” 詹妮立刻点了点头,房间中正在低声讨论的其他人也紧跟着安静下来,而在给诺依那边也发送了一个稍安勿躁的信号之后,高文便再次沉入了精神连接深处,并向远方的欧米伽发出信号:“你知道我们此刻遇上的困境么?” “是的——我一直在监听那個跨越星海的通讯信号,我对另一颗星球的文明同样很感兴趣,但我一直没想到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展示自己的存在。抱歉,这是未经许可的监听。” “……是我们这边完全没有加密,”高文叹了口气,心说这谁又能想到呢?在洛伦与诺依建立联络的时候,可没人料到还会有第三方的存在可以监听这个超光速信号,再加上严峻的生存压力以及两颗星球勉勉强强的超光速通讯水平,也就压根没人想到要给这个通讯加密的事,这个可不能怪别人——但这也是好事,既然欧米伽了解情况,他便省了很多解释的功夫,“既然你了解这边遇上的困境,又选在这个时候发来联络,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欧米伽,洛伦现在需要帮助,魔潮观测装置需要一个来自干扰区域之外的‘纯净信号’,你……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欧米伽那边沉默了两秒钟才作出回应:“很抱歉,尽管我确实希望能帮到‘故乡’,但我恐怕很难为你们提供这个‘纯净信号’——通过这段时间对你们和诺依人之间的通讯监听,我已经大致理解了那座魔潮观测装置的运行原理,想要得到你们所需的那个纯净信号,首先需要在干扰范围之外建造第二个‘观测装置’才行……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观测装置,短时间内也造不出来。” 高文心中泛起了巨大的失望,但紧接着,他便听到欧米伽继续说道:“不过我这里有一条情报,或许对你们有用。” “情报?”高文心中重燃了期待,“什么样的情报?” “我想先确认一点——你们需要的,只是将两个叠加且无法判断真伪的魔潮参数‘分辨’出来,对吗?‘处于干扰区域外的纯净信号’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需的手段之一,但如果有别的办法可以将两个参数分辨出来,应该也是可以的,是这样吗?” 高文迅速抬起头向詹妮确认了这个问题,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对欧米伽说道:“是的,只要能把两个叠加数据分辨出来就可以,刚才我们其实也讨论了这个方向,如果奥或者太阳在运行过程中出现强度足够的波动,或者我们将观测精度提高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实现这种分辨……” “那看来我的情报是有用的——如果我的计算无误,‘奥’将在大约十四天后出现一次强度较高的能量波动,这次能量波动持续时间或许会很短暂,但应该足够达到你们所需的‘分辨阈值’……前提是你们可以抓到这个持续时间可能只有几秒钟的窗口。” 高文心中一怔,情况的峰回路转让他一时间甚至有点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紧接着他便飞快问道:“这个情报属实吗?可是为什么……” “有一枚蕴含高能量反应的星际碎片正在以接近百分之三光速的速度飞向那颗恒星,”欧米伽平静地说道,“以洛伦时间计算,预计十四天后它将撞击在‘奥’表面的火海之中,这块碎片很小,但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产生一次在洛伦表面都可以清晰观测的、持续时间七至九秒的‘闪光’。” 听着欧米伽透露的情报,高文心中突然一动,他似乎隐约猜到了那枚碎片的来历:“等等,那个碎片该不会是……” “是一个在大约一年前靠近本星系的星际飞行物——它在边缘地带解体,其最大的一块碎片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在笔直地朝‘奥’移动,”欧米伽以它那独有的机械质感声音平静地说道,“因为存在撞击可能,我在过去几个月中一直在持续跟踪那块碎片的飞行路径……我想,它应该就是诺依人的那艘‘观测者’飞船最后的残骸。” 高文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在脑海中串联着所有已知的情报,一些环环相扣的事件,一些在很久以前种下的种子,经过不可思议的连接,它们最终汇聚成了一条在黑暗中延伸出去的微光之流——可他仍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会发生,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块碎片……有表现出可与之交流的迹象么?” “没有,至少我没有探测到它存在任何生命和思维反应,它也不回应任何外部信号,我甚至发射了几个探测器尝试进行近距离光学沟通,但它速度极快,且毫不停留地把我派过去的探测器甩在了身后,”欧米伽慢慢说道,“在侥幸捕捉到的光学画面中,探测器只能记录下一道模模糊糊的金色焰流,我想……那碎片应该确实是无生命的,它只是在按照某种既定轨迹朝着恒星飞行。” 高文静静地听着,等到欧米伽话音落下,他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所以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一次有意识且受控的撞击。” “是的,或许这只是巧合,在那飞船解体之后,有一块碎片正好沿着轨迹冲向了它附近最强大的引力源,但无论如何,这场撞击将为你们带来希望,”欧米伽平静地说道,“‘奥’会在撞击中闪烁,而且其撞击时间理论上会在观测窗口器内,如果这时候你们用观测装置扫描魔潮,应该会观察到那两个信号的其中之一出现极为明显的强弱变化……它将标注出正确的秘钥。” 瑞贝卡有些紧张地关注着自己的先祖。 她眼中的高文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严肃又郑重,不说话也不动,但她知道,自己这位先祖正在与一个远方的声音交流——那个声音属于一个已经离开这颗星球的“旅行者”,一个曾经为龙族服务的、代表着这颗星球最尖端技术产物的人工智能,而这个人工智能如今已经获得自由,它在宇宙中跋涉了数年时光,如今正停留在“奥”的光辉旁边,而这位远方游子的帮助……或许将足以改变两个文明的命运。 突然间,她注意到高文深深呼了口气。 随后她看到对方眼底带着一丝笑容。 “我们将有一次机会,”高文暂时结束了与欧米伽的通讯,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从座位上慢慢起身,目光沉稳地扫过会议桌周围的每一个身影,“欧米伽无法直接为我们提供那个‘纯净数据’,但它……他带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在十四天后,诺依与洛伦的同步观测窗口到来时,恒星‘奥’表面将发生一次可被观测到的明显闪烁,整个闪烁过程可持续数秒钟,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将有机会分辨出那个正确的魔潮波动。 “引发这次恒星闪烁的,是一块正在以百分之三光速飞向‘奥’的高能碎片,它是诺依观测者飞船解体之后的残余结构……尽管我们无法确定这次撞击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这都将是洛伦与诺依在魔潮到来之前获取关键‘秘钥’的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那远在四光年之外的盟友了。” () 1秒记住:。 ------------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龙在异土 当夜幕再一次降临大地,星光笼罩了四野,伴随着地表上的人造灯火次第点亮,璀璨的繁星亦如长河般纵贯整片夜色——这是个格外晴朗的夏夜,天空的每一颗星辰似乎都比以往要清晰了许多,而清爽的夜风则从平原旷野方向吹来,轻柔地搅动着这个静谧的世界。 高文离开了房间,他独自来到书房附近的一处露台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清闲,仰望着高远苍穹间的繁星长河。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日子不曾这样放松过了,他总是紧绷着,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纠缠在一个个旋涡中,如压紧的弹簧般为未来时刻积蓄着力量,而在这永远紧绷的状态中,他觉得自己好像都已经忘记了“放松”是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在一个宁静的夏夜仰望天空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一个熟悉的气息便在这时悄然出现在自己的感知中,高文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琥珀又跑来找自己了,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暗影裂隙中跳了出来,又三两下跳到旁边的露台栏杆上,以一个旁人看上去颇为惊险的姿势坐在那上面,还把一条腿放在外面微微晃荡着。 “又看星星啊?”琥珀偏过脑袋看了高文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下闪闪发亮,她嘴角似乎带着一点点笑,“真好,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你这么跑出来看星星了。”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了夜空中一个特殊的方向——在那里,有一颗特殊的星星,它是如此明亮,以至于它周围所有的繁星都显得黯然失色,它所释放出的浅黄色光辉在夜空中微微向外弥漫着,望之如同一簇遥远的烛火,高文静静地注视着它,过了不知多久,才突然轻声打破沉默:“你能看到什么?” 琥珀也抬起头看向了高文所注视的方向,不知何时,一层稀薄的阴影已经如披风般笼罩在她身后,一头如夜幕般的漆黑长发在她身后微微漂浮着,她望着夜空,琥珀色的眸子中倒映着“奥”的影子:“一颗遥远的星星,却又以无处不在的影响扰动着咱们脚下的世界……说真的,直到前不久,我才真切地意识到那颗被法师们称作‘奥’的恒星有多特殊。” 一边说着,她一边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要从“奥”周围的黑暗中分辨出某个极其细微的影子,但片刻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微微叹息着:“可惜,我们看不到那正在向奥飞去的‘流火’。” “与一颗恒星相比,那块碎片实在太过渺小,目前洛伦星球上最先进的观测设备也无法在光学层面上找到它的踪影,”高文慢慢说道,“更何况它还会被‘奥’的光辉影响。” 琥珀一时间没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过了许久才突然开口:“你说……那块碎片飞向‘奥’真的是个巧合么?” 高文却微微侧头,反问了她一句:“你认为呢?” 琥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赫蒂觉得这是巧合,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那块碎片存在‘导航’迹象,而且理论上诺依人那艘飞船上的‘神’应该根本不知道我们遇上的困局,祂的飞船解体发生在一年前,而那时候魔潮观测装置还是图纸呢,那位‘诺依之神’又怎么会提前做出撞击‘奥’的决定? “但瑞贝卡觉得那碎片是有意识飞向‘奥’的,一方面是因为它的撞击时间过于巧合,飞行轨迹也过于特殊,另一方面是因为那艘飞船解体的时候那位‘诺依之神’已经来到了洛伦附近,祂是有可能在最后时刻观察到洛伦星球存在问题的,但那时候祂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提出警告,而那时我们已经开始与诺依人商议建造观测装置,所以祂选择了让自己的残骸冲向太阳……或许,只是为了赌一個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事实上连万分之一都不到,”高文慢慢说道,“如果没有欧米伽及时提供的情报,我们根本不会知道有这次撞击,也不会提前做好准备,如果在撞击发生的几秒钟内魔潮观测装置没有反应过来,那我们和诺依人都将永远错过这个信号——这是一次几乎不会成功的示警,从理性分析,它更像是一个巧合。” 说到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微微摇了摇头:“但这一次,我不打算以严谨的理性来思考这个问题……我更愿意相信瑞贝卡的猜想。” “真难得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旁人可是都觉得你是个永远都只会如机械般精准运行的‘钢铁君王’呢,”琥珀扯了扯嘴角,眼底的笑意却比刚才还要明显,“不过话又说回来,诺依人在一个世纪前发射的飞船最终在航程的尽头化作了照亮两个文明的灯火……虽然听上去很触动人心,但背后却是稍有错步便万劫不复的事实啊,你说……最终决定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到底是努力,还是所谓的幸运?” “幸运本身就是文明之所以能够发展至今的重要一环,我从不否认我们走到今天有相当一部分是依靠了运气,”高文摇了摇头,“作为客观存在的因素,‘运气’这种东西是无法被否认的,但‘运气’同样不是用于否认努力的借口——如果我们压根没有建造魔潮观测装置或母星屏障的能力,那么即便‘奥’在夜空中闪烁又有什么意义?” “……这倒也是,”琥珀摸了摸下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这让我想起北方民族的一句谚语来,‘失败者死死抱住自己的努力,成功者坦然展示自己的运气’,这话现在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高文笑了笑,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气息突然出现在他的感知中,他有些意外地循着感知望去,却看到露台的门正被人一点点推开,一缕淡金色的微光透过门缝映入眼中,紧接着,一枚表面有着漂亮复杂花纹的金色巨蛋便“探头探脑”地从门口挤了过来,飘飘荡荡地出现在高文眼中。 高文&琥珀:“……” “晚上好,”片刻略显尴尬的安静之后,那金色巨蛋中传来了十分冷静的问候,“今天星星很好啊。”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金色巨蛋,愣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来你可以自己跑啊?!” “对呀,”恩雅十分坦然地晃了晃蛋壳,“我平常只是懒得自己行动。” 高文眼角跳了一下,紧接着便隐约猜到了什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恩雅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只是慢慢飘到了露台的边缘,仿佛是在注视着远方的星光——琥珀见到这一幕慌忙在旁边提醒:“哎你小心点!别掉下去摔碎了!” “他现在就在那个方向吧?”恩雅完全无视了琥珀在旁边的大呼小叫,她只是在静静地望了许久星空之后才突然转过身子对高文说道,“我是说……欧米伽。” 高文表情略显古怪地看着眼前的金色巨蛋:“事实上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在指什么方向,但我猜你指的应该是‘奥’——没错,欧米伽就在那个方向,在一颗矿物丰富的岩石星球上。” “……看起来真远,”恩雅声音中带着感叹,“即使是全盛期的我,即使不受到思潮束缚,要飞到那么远的地方恐怕也不容易吧……但相对于我们和诺依人之间的距离,这却又只是咫尺之遥。” “对于初次了解宇宙的人而言,天文尺度下的许多事情都是不可思议、挑战常识的,我们对于时间、空间乃至对于万物的了解,在星空中都需要经受重新塑造,而这也正是‘成年礼’存在的原因之一。不过你如今已经摆脱了这道枷锁,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尽情学习有关于星空的知识。” “听起来真值得期待……”恩雅慢慢说道,随后她停顿了几秒钟,才仿佛下定决心般突然开口,“我想请你帮个忙……” …… 炙热的白昼结束了,在稀薄的放射性大气覆盖下,一片覆盖着深棕色岩石的大平原正在渐渐被夜幕笼罩,平原上的温度将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内不断降低,直到越过冰点,直到平原上那一簇簇仿佛黑曜石般的奇特矿物在低温下泛起紫色光纹,而随着星球磁场与恒星附近高能粒子风间的相互作用,瑰丽的盛景则开始从平原尽头的天空一路蔓延过来—— 那是规模惊人的极光,如同无穷无尽层层帷幕般的光辉覆盖了大半天空,又在缓慢飘荡的过程中不断勾勒出各种瑰丽的形状,而在这极为壮阔的极光照耀下,大地上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正在快速移动。 一台“雏龙探索者”步行机飞快地摆动着自己的机械步足,昆虫版的节肢结构让它如履平地地越过了平原上坑坑洼洼的障碍物,它在极光下飞快地奔跑着,然后又突然在一块色泽古怪的石头前停下了脚步,这个有着漆黑外壳的小家伙绕着石头转了半圈,紧接着便从体内弹出一柄正在高速振动的合金切割爪,它轻车熟路地从那石头上“抠”了一块样品下来,又把它塞进肚子里的样品收纳舱,紧接着便飞快地跑向了下一处巡逻坐标。 而在雏龙探索者飞快跑向远处的同一时间,又有一阵轻微的嗡嗡声从夜空中传来,一架三角形的漆黑飞行器迅捷地掠过了天空,飞行器表面的信号灯光在极光帷幕构成旳背景中快速闪烁,多重感应器飞快地扫描着平原上的地形。 三角形飞行器下方,平原的东南尽头,一片露天矿场正在运行,几台采掘机械正在高性能自律机构的控制下不断挖掘、粉碎着从附近山体上剥离下来的矿物,满载着矿石的列车则在临时轨道上飞驰,将这些初步处理之后的矿砂运往不远处的熔炼炉,而一条比临时轨道更加坚固、平直的道路则从矿场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数公里外的山脚—— 一道坚固山崖伫立在那道路尽头,山崖下方则是昂然挺立的钢铁壁垒与塔楼,数座塔楼顶端的巨型照明装置此刻正在夜色中缓缓转动,在那交错灯光扫过壁垒表面的时候,钢铁墙壁上的巨大文字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那是古老的巨龙文字,在这异星地表的要塞中熠熠生辉: “欧米伽的龙巢” 此时此刻,钢铁要塞深处,欧米伽的庞大意识正在新调整好的服务器阵列中静静运行。 中心区域附近的一座平台上,一具规模惊人的、由机械构成的巨龙躯体正静静沉睡,那是欧米伽当初为自己制造的庞大身躯——为了节约能量,这具躯体此刻正处于休眠状态,而其附近的建筑物才是欧米伽如今的“思考中枢”。 厚重的墙壁与明亮的灯光阻挡了此刻要塞外面那片异星土地上的荒凉与黑暗之景,一台台在大厅中整齐排列的服务器阵列则在嗡嗡作响中处理着从无数个终端节点回传的海量参数,欧米伽感知着自己释放出去的那些探测节点在这颗星球的各处忙忙碌碌,感知着它们去绘制地形、采集标本、探索矿物,感知着白昼区域的炎热,以及夜幕下的寒冷,而这一切,都是他在“故乡”时不曾见过的风景。 每一天,他都能接触到全新的知识,见识到不可思议的风景,他的思维线程不再需要处理当初那日复一日的无用任务,而是可以尽情将算力用在“学习”、“思考”与“创造”上,尽管他还不是很适应自己如今的思维模式,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愉快的。 当然,除了不可思议的风景,这荒凉异星上也会有不可思议的危险:特殊的地质活动,需要适应的大气现象,来自“奥”的魔力扰动,这些东西都让他蒙受过或多或少的损失,当初从故乡带过来的伴航单元为了适应这里的环境,如今也经受了堪称面目全非的改造,其中一部分甚至被拆解、重制成了这座巢穴中的基础设施,甚至连他自己当初精心制造的强大躯体,现在也被证实不太适应这颗星球的环境——但和这场旅途本身比起来,这些挑战实在无足轻重。 服务器阵列在心智大厅中嗡嗡作响,欧米伽分出了一个线程,思考着自己这一趟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他每天都会这样做一次,因为创造者们曾有句谚语:回望过去是避免犯错的关键一步。 欧米伽认为这句话很有智慧。 但这一次,一个突然传入主线程的信号呼叫却打断了欧米伽今天的例行思考——这个呼叫信号来自“故乡”,因此他很快便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我在听,高文,朋友。” “不是我找你,是另一位‘熟人’。”通讯信号中传来了高文的声音,紧接着,欧米伽便感觉到这个通讯信号发生了微妙的“偏移”,似乎有一个新的意识直接介入了通讯中,下一秒,他便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好,欧米伽,好久不见。” ------------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离乡之龙 古老的机械心智在这一刻出现了片刻的数据起伏,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唤醒了欧米伽数据库最深处的某些碎片记忆,服务器大厅中不断回响的嗡嗡声先是变得有些低沉,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他与那个声音打着招呼:“没想到还能再听到您的声音,恩雅……女士。” “我也没有想到当你离开的时候,我的意识甚至还未恢复,”恩雅在通讯中笑着道,“而当你重新关注故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人眼中活跃了。” 欧米伽沉默了几秒钟,问道:“那么,您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了么?” “是的,我现在很好,这应该感谢你,”恩雅慢慢道,“那你呢?你那边过得怎么样?” 欧米伽检索着自己的执行端点们,他看到一个雏龙探索者正飞快地跑过平原与丘陵,瑰丽而怪异的水晶状矿物从地表探出,遥遥指向群星,他看到一架空天穿梭机正在返回大气层,它越过昼夜分界线,即将扑向位于星球另一侧的前进基地,那一轮橙黄色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上升起,阳光在穿梭机的外壳上镀下了一层辉影,一千二百公里外,一辆钻探矿车正在将巨大的钻头打入地下,探寻着一处奇妙的热源反应,而在那钻探矿车旁边,去年安置的信标发生器正在星光下缓缓转动,向他传递着“这里一切安好”的回应。 “我这里很好,”欧米伽愉快地道他喜欢这种“愉快”的心情,“这是一颗与故乡截然不同的星球,在白天的时候,‘奥’在天空只占据很小的一片,但它的光辉异常明亮,而在夜晚的时候,这颗星球有近乎三分之一的大气层都会因活跃的能量反应释放出辉光,这里的大部分区域昼夜温差都很大,巨龙恐怕都只能勉强生存,但在两极附近,我发现了狭窄的温和地带虽然那里也没有生命。 “我原本降落在靠近赤道的位置,但现在搬家到了北方,并在这里筑了个巢。这附近矿产资源很丰富,大气中的魔力强度与故乡大致持平,算是个舒适的安居处,虽然故乡那边的大部分生物在这里应该都难以生存,但这对我和我的机械造物们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听上去是很不可思议的冒险,在另一颗星球上生存,连我都有些想要尝试一番了,”恩雅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紧接着她顿了顿,又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一问你的近况,赫拉戈尔他们应该也会找机会联络你的你突然离开,许多人都在猜测你去了什么地方。” “放在天文尺度上,我只是刚刚飞到家门口的雏龙,正趴在巢穴前的石堆上向外探头,”欧米伽很认真地道,“而留在故乡的人很快也会走出这一步,并意识到这个世界真正的‘尺度’在‘奥’所统御的这个小小的天体系统中,我们并没有离得很远,恒星引力圈外,才是真正广袤深邃的星空。” “你之后会向恒星引力圈外探索么?” “是的,但这是一个长远目标,”欧米伽兴致勃勃地着自己的长远计划,“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制造足以完成跨星系飞行任务的引擎,从起航者遗产中回收的技术也无法直接应用,而且如果要向恒星引力圈外踏出脚步,必须好好筹备一番才行我想先在这颗星球上站稳脚跟,采集更多的资源,建造更大的工厂,研发更高的技术,积累更多的太空飞行经验,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要首先发射一批探测器出去,等找到合适的跳板再进行下一步……” “很棒的旅行计划,”恩雅轻声赞叹,“那么,然后呢?” “随后,探索更加遥远的星球,寻找更加不可思议的天文现象,”欧米伽着,语气略有点犹豫,“我想……如此广阔的宇宙,应该足够我探索很久很久了。” “听上去真好,”恩雅笑着道,“真希望我也能见证你的这段探索之旅,这应该会非常有趣。” 听着恩雅的话,欧米伽立刻道:“如果您真的有此意愿,我可以在魔潮之后为您安排……” “不,欧米伽,不要太在意我的话,这只是个一时兴起的念头,而且你已经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你有着完全不同于碳基生物的生命形式以及发展方向,自然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提供‘服务’,”恩雅的嗓音柔和,一如欧米伽记忆中的那样,“当然,如果你是因孤独而想要寻找旅伴,那故乡这边应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与你一同旅行的或者你也可以找些别的事情来做?毕竟,纯粹的探索之旅实在是有些单调。” 欧米伽的服务器阵列嗡嗡作响,他的思维线程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小小的起伏:“我……还不是很理解您的事情,现阶段,我唯一能想到的目标就是做好准备去造访群星,不过我会尝试的,尝试您口中的‘别的事情’。” 到这里,他又突然停了一下,短暂思考之后补充道:“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还需要执行一次持续一年左右的休眠,以规避魔潮的影响虽然我不确定它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但就像人类喜欢的一句话: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你已经为抵御魔潮做好准备了?” “是的,我已经设置好了休眠和唤醒的程序,并安排了一批具备基础逻辑智能的无人机担任休眠期间的近卫部队,我还加固了自己的巢穴,以防止休眠期间服务器阵列被地质灾害损毁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比故乡的人要幸运许多,我可以如机器一般停止思考,只需确保硬件安全便可安全度过魔潮,碳基生物却很难在经受灵魂死亡级别的休眠之后被再次唤醒……” 听着欧米伽的话,恩雅笑了起来:“这倒确实是令人羡慕的‘天赋’。” 在这之后,欧米伽又与恩雅交谈了许多东西关于在故乡的生活,关于在星空的探索,还有一大堆的、关于未来的计划,直到夜色愈发深邃,午夜临近,这次特殊的“星际通讯”才终于结束。 一道道环绕的金色光辉渐渐从高文身边退去,漂浮在空中的金色巨蛋向后退了半步,恩雅收回了自己的意志,向高文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很抱歉用了这么久一不小心就聊多了。” “不用在意,”高文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能知道欧米伽在异星球上奇妙的探索经历,对我而言也算是一件颇有意义的事情,他提到的许多东西对我们而言都是将来发展航天事业的重要参考。” “这很好,”金色巨蛋内传来了温和的笑声,“你现在又有精力和信心去规划这些未来的事情了,这正是你所擅长的。” “但看上去你比我更擅长规划长远的未来,”高文却摇了摇头,接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最后是在……刻意引导欧米伽么?你是在担心什么?” “或许只是担心过度,但一个像欧米伽这样从基础服务型智能‘转化’而成的自由智能如果不加引导,谁也不知道他会发展成什么模样毕竟,他的原始设计中并没有‘心’这一元素,而在他离开这颗星球的时候,其心智中唯一多出来的自由部分也只有‘好奇’罢了,而单纯的好奇心远不足以让他理解什么是‘人性’。” 恩雅慢慢道,蛋壳表面的金色辉光柔和起伏。 “他现在是一個非常强大的存在,一个由引擎、武器和钢铁巨构堆积而成的‘超级生命’,这个超级生命甚至可以被视作一个以极高效率运行的机械帝国,但与此同时,这个机械帝国的心智却远远不够成熟,而他现阶段的基础目标更是只有一条:吞噬资源,强化自身,寻找下一颗星球,尽管他认为这是在‘探索’,但实质上……我更觉得这会是一个无止尽的蔓延过程。 “这个无尽蔓延的倾向如果不从根源予以引导,我很担心他会最终错失‘成熟’的机会,变得永远也无法理解他的创造者们曾拥有的复杂情感,这可不太妙。” 高文扬了扬眉毛:“那么你认为自己这点引导对他会产生影响么?” “谁知道呢?我刚才就过了,这或许只是担心过度,从本质上,欧米伽其实只是个在尝试认知这个世界旳孩子,而且他明显对他的故乡,对我们脚下这颗星球以及这颗星球上生存的种族留有很深的感情,他或许根本不需要我的引导也会自己逐渐成熟,”恩雅不紧不慢地道,“但我觉得……跟一个出门在外的孩子多谈谈心总归不是坏事。” 高文笑了起来,但他刚想再点什么,一阵脚步声却突然出现在露台门口,紧接着贝蒂便推门出现在他面前,女仆小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扫视了露台一圈,在看到恩雅之后顿时精神起来:“啊!恩雅女士!您果然在这儿呢我呢怎么到处都找不到您,侍卫还您往露台这边飘走了。” 恩雅一怔,紧接着语气中竟然有一点尴尬:“我就是出来吹吹风……” 贝蒂却不等对方完便语气极为坚决地打断了她:“那可不行,已经太晚了您还没孵出来呢,太晚睡觉对蛋壳不好,而且不好好休息的话您就更孵不出来了……”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朝高文使劲鞠了一躬:“陛下,我带恩雅女士回房间睡觉啦!您也要早点休息!” 然后这位皇家首席女仆便无视了金色巨蛋中传来的抗议声,直接推着恩雅就滚回了走廊上,高文则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带着一脸古怪的表情扭头看了琥珀一眼:“……贝蒂这都是从哪的古怪知识?她什么时候懂得龙蛋怎么孵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不定皮特曼教的呢?”琥珀一摊手,浑不在意地道,高文则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又跑到通往走廊的门口,对着正推着恩雅往房间滚的贝蒂远远地喊了一声:“贝蒂!你推慢点!别滚太快散黄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恩雅恼怒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有完没完!这个点就过不去了是吧!” 高文顿时感觉心情很好。 而在同一时间,在那颗远离洛伦的、被“奥”的光辉照耀的岩石星球上,结束了通讯的欧米伽正在静静地思考着一些事情。 服务器阵列在大厅中发出悦耳低沉的嗡鸣,数不清的远端执行节点正在忠实地执行着欧米伽程序所下达的各种命令,探索,开采,熔炼,研发,生产,试验,在一座座轰然运转的工厂、要塞与实验室中,他那长远又有意义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如同精确啮合的齿轮,共同推动着一台庞大的机器走向下一个计划中的节点。 这是它从数年前降落在这颗星球之后便一直在做的事,也是它唯一在做的事情发展自身并迈向更远的地方,从离开故乡的那天起,他的目标就无比明确。 但突然间,他对这样单纯的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展开探索产生了些许疑问。 在沉思许久之后,他发现了让自己产生这些“异常数据”的源头:与故乡的通讯,关于故乡的回忆,重新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心智中不由自主产生的怀念与温暖之情。 “……孤独,继‘好奇’之后另一个与‘心’有关的特质,”欧米伽的思维线程中突然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他没有关闭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线程,而是让它在服务器阵列中静静运行,并向下推演,“纯粹且重复性的探索活动意义低下,单纯的扩张本质上仍是机械劳动,旅行的意义在于旅行的过程,而现阶段制定的旅行计划……除‘探索’这一既定目标外,没有足够的意义。 “或许……应该考虑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充当旅行过程中的点缀,以抵消‘孤独’带来的影响。这或许也有助于维持与故乡之间最基础的联系,避免因自身过于异质化而无法再与他们交流……” 数据在服务器阵列间轻快地涌动,数以亿计的拟态神经元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着所有突然涌现的想法和计划,过了不知道多久,这座异星探索母巢深处的某些区域突然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震动,某些备用组件从仓库中被取了出来,巨大的组装阵列开始启动新增的作业流程,原本被封存起来的生物质储罐也从基地深处被运了出来那里面储存着欧米伽当初从故乡离开时带走的生物样本,在抵达这颗星球之后,这些生物样本因无法适应环境而只能被冻结在储罐中,但现在,欧米伽突然想用它们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在地底的生产设施与实验设施开始运作的同时,欧米伽巢穴上层的穿梭机库也打开了一条通道,一架新的高速探索飞行器从通道中弹射出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下的极光帷幕中那飞行器笔直地飞向了北方,飞向那片气候较为温和的区域,接下来,它从那里采集到的数据或许会很有用。 这颗星球并不适宜生命生存,至少对于来自故乡的物种而言,其中绝大部分都会在这颗星球致命的放射性大气、昼夜温差以及毒性环境中迅速死去。 但欧米伽已经意识到,独自占据一颗荒无人烟的石头星球似乎并不那么有趣,至少……他此刻突然希望能在这里看到一些除了石头和自己的机群之外的东西。 ------------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奔赴命运 茫茫太空中,一颗橙黄色的恒星正如永恒的烈焰熔炉般炽烈燃烧着,无边无际的火海在这烈日表面起伏,规模惊人的焰流从火海中喷涌而出,在茫茫太空中形成壮观的火柱,又在恒星庞大的引力下坠回星体,强大的高能粒子射流和无边无际的魔力便从这烈焰中不断滋生,向着四面八方的无尽深空肆意喷涌。 而在这炽烈恒星的热浪边缘,几架如微尘般的飞行器正艰难地维持着自身的飞行轨迹。 这些飞行器有着三角形的主体,其朝向恒星的外壳上还额外安装了巨大的热能防护罩,这层金色的隔热护盾在近距离承受着恒星的炙烤,尽管经过了特殊设计,其边缘的一些连接结构还是隐隐出现了扭曲、气化的痕迹,而在热能防护罩的保护下,这些三角形飞行器正一边让助推器全力工作以维持姿态,一边用多重感应器注视着数十公里外的太空。 在飞行编队数十公里外,有一道耀眼的金色焰流正飞快地冲向恒星表面那片火海。 那金色焰流如果放在地表,其体积恐怕足以与一座城堡媲美,然而与恒星的庞大规模比起来,它却渺小的如一粒微尘,同时又由于恒星的强大热浪冲击以及引力拉扯,这股焰流的形态已经开始渐渐扭曲、撕裂,其周围不断迸射出碎屑与环状光晕,仿佛下一秒就会解体,但即便如此,它仍然在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飞行着,猛扑向那颗有着恐怖威能的燃烧天体。 在数十公里外监视金色焰流的飞行编队闪烁着灯光信号,突然,其中一架飞行器表面的灯光全部熄灭了,其前方的热能防护罩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个大洞,恐怖的热量瞬间穿透了这飞行器的机体,并将其内部的脆弱结构瞬间蒸发殆尽,它的引擎喷口闪烁了几下,最终失去全部动力,并在恒星的引力捕获下加速坠向那片火海——还没等真正靠近火海边缘的焰流,便已经化作太空中扩散开的灰烬。 “三号追踪单元损毁,已确认坠入恒星,其余追踪单元已接管任务……目前残存追踪单元:五……修正,六号追踪单元损毁,目前残存追踪单元:四。” 伴随着又一架飞行器被恒星炽烈的威能摧毁,剩下的四架飞行器简单调整了一下队列,继续依靠摇摇欲坠的热能防护罩抵御着热浪,它们向远方太空中的一颗中继通讯卫星发送了简单的任务报告,随后继续执行着对那道金色焰流的追踪使命。 索林巨树的指令大厅中,贝尔提拉的化身之一正静静地站在指挥席上,注视着魔网终端投射出来的全息投影——那画面上所显示的,是世人从未见过的、恢弘而又恐怖的盛景,是在太空中炽烈燃烧的恒星,飞向恒星的异星神明残骸,以及在热浪和引力陷阱中艰难维持队列的无人探测器。 整个大厅的气氛都显得有些紧张压抑,纵使这里聚集着这个世界上最睿智的学者,最前沿的专家,他们也无不被这从遥远异乡传来的画面所深深震慑。 这些画面由远方的欧米伽探测器采集,又由超光速信号投射系统发送至起航者卫星,在获得高文·塞西尔陛下的授权之后,卫星信号又被转发至苍穹站,并最终通过前不久才建起来的苍穹-地表通讯链传输至索林指挥中心,如此复杂的层层转发、兼容之后,最终来到了贝尔提拉的面前。 整个指挥中心显得异常安静,只有各种设备运行时的低沉声音以及偶尔有人发出的咳嗽,远方太空深处传来的画面是悄然无声的,这更加凸显了大厅中的寂静,直到其中一个指令席上突然传来操作员的汇报声,这份寂静才被打破:“欧米伽对时,距撞击还有四十五分钟。” 贝尔提拉注视着全息投影上的画面,她看到那由远方的无人探测器传来的画面上,金色焰流正在渐渐远离,那焰流边缘的轮廓其实已经在恒星光辉的笼罩下变得难以分辨,即使经过了欧米伽的画面处理和滤镜加强,大厅里的人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淡金色剪影。 “欧米伽传来消息,他派出去的追踪单元已经抵达极限位置,”高文的声音突然从附近的通讯器中传来,“接下来就只能‘目送’那块碎片坠入火海了。” 贝尔提拉点了点头,紧接着看向了另一台通讯装置,代表超光速信道畅通的灯光在那台魔网终端的底座上微微闪烁着,诺依人正在四光年之外等待着洛伦这边的消息。 她伸出手,按在了发信按钮上:“恒星抵近探测器传回消息,撞击将准时发生,请诺依方面做好同步数据的准备。” 片刻之后,通讯装置发出嗡鸣,来自诺依人的回复被解星者以及计算阵列迅速翻译为洛伦通用语:“诺依收到,数据同步已就绪,后续流程将按照最后一次对时的数据自动进行。” 贝尔提拉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她的神经仍然紧绷着,因为不管是四光年之外的诺依,还是亿万公里之外的“奥”,都实在远离了她所熟悉的“尺度”,她无法感知,无法目睹,无法控制这些发生在遥远之处的事情,而只能期待一切顺利,这种感觉让她颇为不适。 就在这样神经紧绷的状态下,来自诺依的通讯又一次响了起来,她看到了那位“魔女”诺瓦发来的消息:“你们那边一切都好么?我们这里……现在气氛很紧张。” “我们这里气氛也很紧张,”不知为何,在看到诺瓦发来的消息时,贝尔提拉紧绷着的神经便突然轻松了一点,她缺乏表情的面孔上甚至都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但至少这一次我们离成功很近。” “……十几天前刚知道你们竟然有一个驻扎在恒星附近的自律机群时,我们都被吓了一跳,这远超出你们此前的自述,以至于我的祖父甚至怀疑你们是在编造好消息来安慰我们,”诺瓦似乎是在用谈话来消解自己的压力,亦或者只是想尽快消磨这难捱的几十分钟,“而在知道即将发生的‘撞击’之后,有许多人都彻夜难眠。” “这对我们而言也是惊人的消息,”贝尔提拉慢慢说道,“不管是‘欧米伽机群’的联络,还是撞击的事情,其实都在我们意料之外。” “……命运便是由一个又一个的意外组成,”通讯界面上浮现出来自那位“魔女”的话语,随后这个信号静默了一下,又有新的信息传送过来,“贝尔提拉女士,我找到你们星系的那颗恒星了。” 贝尔提拉一怔,她很快便记起了那位“魔女”之前说过的事情,记起了对方正在夜空中寻找洛伦所处星系的恒星一事,她微笑起来,向星海彼岸发出回应:“它很亮么?” “很亮,”伴随着机器运转的嗡嗡声,通讯界面上的文字渐渐浮现,“在我这里看过去,是夜空中最亮的几颗星星之一……” 贝尔提拉静静地注视着通讯画面上浮现出的文字,她知道,再过不久,那颗名叫“奥”的恒星便会变得比现在还要明亮,其熠熠光辉将持续数秒之久,而对于生活在诺依星球上的人,他们要用肉眼看到夜空中的这几秒钟闪烁却要等到四年以后。 但对于魔潮观测装置而言,恒星的“闪烁”却是即刻便可观测到的现象,因为从某种意义上,魔潮观测装置本身其实就是一种原始的超光速观测系统,它甚至可以被视作是超光速通讯技术的基础——尽管实际上这两个技术中间还隔着一段极大的跨度。 大厅中,操作员的汇报声突兀响起:“欧米伽对时,距撞击还有十五分钟。” 这一次对时汇报仿佛是个跨过临界点的按钮,指令大厅中的诸多席位明显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一个个操作人员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设备读数,随时准备接收从诺依传来的同步数据,而贝尔提拉则很快将视线转向了指令席旁边的另一台魔网终端,她看到弥尔米娜的面容出现在全息投影中,其身后的背景是观测者密室中涌动的魔力光流,以及数不清的、正在运行的终端装置。 “魔潮观测装置已经准备就绪。”观测者密室中,弥尔米娜一脸平静地说道,而她的心智此刻已经借由无处不在的魔力蔓延、弥散到了整个观测系统中,她能感受到澎湃的深蓝魔力在数不清的符文、轨道和力场中震荡奔涌,能感受到平原上的感应器阵列在风中傲然挺立,能感受到先祖之峰的计算中心和能源站点在发出轻快的嗡鸣,以最佳状态等待着那个至关重要的任务,而数不清的工程人员、紧急反应小组、冗余小组则守候在一个个关键设施周围,仿若静待命运。 但弥尔米娜很清楚,这些“应急小组”的存在其实更近似于一个心理安慰,因为真正留给世人的机会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十秒钟,在这短促的观测时间内,任何关键环节出现故障都将导致满盘皆输,根本不会有“紧急反应”的机会。 人们能做的,就是在今天的行动之前尽一切可能做好准备,确保魔潮观测装置的状态处于巅峰,而这一点在过去的十几天里就已经完成——可凡人就是如此奇怪的物种,哪怕是明知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也要一遍遍检查手中仅有的那点筹码,只为了让自己能安心迈向命运的下一步…… “欧米伽对时,距撞击还有五分钟。” 现在,所有该做的已经做了,应尽的职责也尽了,那一道来自四光年之外的流光毅然决然地坠向了遥远异乡的陌生恒星,对于洛伦这颗星球上的众生而言,他们能做的只有睁大自己的眼睛,以见证那位无名的异星神明为两个文明带来的一簇晨光。 “欧米伽对时,距撞击还有一分钟。” 低沉的鸣响开始在整个先祖平原上响起,所有的感应器高塔都开始在澎湃能量的注入下起步运行,先祖之峰上的计算中心与控制节点按照预设程序精准调整着每一座感应器的扫描焦点,规模庞大的数据开始在弥尔米娜的注视下奔流涌动。 洛伦星球的这只“眼睛”睁开了,而在同一时间,四光年之外的诺依也启动了他们的观测装置,开始扫描魔潮袭来的方向。 魔潮观测的原理,便是两颗相距四光年的星球在同一时间扫描特定的星空,通过对复数恒星同时观测,两颗星球将分别得到与魔潮有关的数据α与数据β,随后这两个在同一时间扫描得到的数据将组合成为启动屏障的秘钥(α-β),洛伦遇上的问题,便在于其得到的数据不是一个确定的β,而是疑似β与疑似γ同时存在,且无法分辨彼此,这便导致诺依与洛伦组合得到的秘钥同时存在α-β和α-γ两个解,且没有人知道它们哪一个是正确的。 但现在,这如噩梦幻影般叠加在一起的两个数据即将变得分明。 茫茫宇宙中,已经濒临解体的数个探测器正以最大引擎出力全力抵抗着恒星的牵引,一边艰难维持自身一边注视着那道如微尘般的焰流坠入火海。 “奥”附近的一颗岩石行星表面,一个步行探测机攀上了平原上的巨石,它抬起了自己的光学感应器,注视着那颗在天空散发着万丈光芒的、比故乡那边的巨日要小很多的太阳。 欧米伽钢铁要塞深处,正在设计一套异星生态系统的欧米伽心智也暂时挂起了自己半数以上的线程,关注着远方那些探测器传回来的数据。 四光年的跨度,三颗星球,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同一道闪光。 而后,闪光出现了。 “追踪单元汇报,撞击已发生。” 一粒小小的石子落入了无边的火湖,所掀起的涟漪在天文尺度下显得无比渺小,但这渺小的涟漪已经足以越过魔潮观测装置的精度阈值,足以向凡人传达那个至关重要的秘钥。 先祖之峰,观测者密室深处,弥尔米娜感受着感应器阵列反馈的阵阵轰鸣,从计算中心传来的数据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她“眼中”,那两个叠加在一起的数据仍然存在于系统中,但就在下一秒,她从其中一个数据中察觉了极为明显的强弱波动。 仿佛那陌生的异神轻轻拨动了命运之弦,向她传达着临别的最后一句问候:朋友,路在这边。 弥尔米娜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谢谢。” 旁边的通讯器中传来了声音:“观测者,请汇报结果。” “观测者收到,已确定秘钥,同步数据已发送至索林指挥中心和帝国魔能技术部——我们成功了。”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最后一次集会 热门推荐: 那一簇小小的灯火在恒星炽烈永燃的火海中崩解了,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在“奥”表面形成了一道持续七点六秒的风暴,庞大的魔力爆发搅动着星体表面的高能例子射流,一道道规模惊人的焰流从等离子火海中喷涌而出,在这短暂的闪耀中,整颗恒星向外释放的能量辐射水平发生了不到百分之二的震荡随后,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恒星永燃,一如既往。 “奥”附近的临界观测点上,由欧米伽控制的追踪观测单元已经只剩下最后两个,这两架伤痕累累的飞行器仍然在艰难维持着自身的位置,其热能防护罩表面却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细微裂纹和剥离伤痕,它们的观测装置有半数已经被恒星的光辉彻底烧毁,剩下的观测装置却仍然注视着恒星表面,注视着那一道焰流消失的方向。 直到最后一刻,欧米伽都在尝试向那道焰流发出呼叫,但后者始终不曾给出任何回应。 现在,追踪单元的任务完成了,欧米伽的一部分线程在它们后台的控制系统中静静流淌着,他知道自己应该回收这两架飞行器,尽管它们损坏严重,但仍有勉强飞回基地的动力,哪怕没有修复可能,它们机体中的材料也还有点回收价值,但不知为何,他却始终没有下达回收指令,在静静思考了不知多久之后,他反而控制着两架飞行器调转了引擎喷口,让它们笔直地坠入了“奥”表面的火海之中。 在数据链路中感知着两架追踪单元迅速坠向恒星表面,感受着它们的防护罩被烈焰焚毁,结构体被一点点撕裂、气化,欧米伽产生了短暂的困惑,他的服务器阵列嗡嗡作响,一些旧有的经验数据被调用出来,但又很快被排除在一旁,他思考着自己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思考着那道坠向恒星的流光为何会令自己的心智产生这意料之外的波动,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从一些来自故乡的、源自自己的创造者的资料中找到了对应的答案:这种行为,叫做“送葬”。 欧米伽感觉自己又习到了有用的东西尽管他还不是很理解这“新知识”有什么意义,但他仍然相当郑重地把这些新知识刻印进了自己的心智数据里。 同一时间,洛伦星球,奥古雷部族国境内,先祖平原上回荡的低沉嗡鸣声正在渐渐恢复沉寂。 从星球内部抽取出来的庞大魔力正逐渐平息下来,起振焦点的负载也在从峰值回落,弥尔米娜静静地坐在观测者密室中,感受着这头工程巨兽渐渐放松下来的机体,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之后,她如今已经完全习惯了将自己的感知与魔潮观测装置融为一体的感觉,当她的精神顺着平原上的魔力脉络向外蔓延时,这座覆盖了整个平原的钢铁巨构便仿佛成了她躯体的延伸,当那道规模巨大的感应器阵列开始扫描星空,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的感知也被抛射到了星空深处这种不可思议的“共感”最初曾让她颇为紧张,但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有些沉醉其中了。 从各个信息渠道汇总而来的情报开始涌入观测者密室,在魔潮观测数据准确上传之后,所有的后续影响都开始渐渐显现出来: 首先是位于塔拉什平原的母星屏障控制中心,在那里,庞大的数据推演和模型构筑已经开始,古老的奥菲莉亚矩阵正在将魔潮参数导入到母星屏障的控制系统中,尽管苍穹站上的“硬件”部分还没有完工,但至少在数据层面,奥菲莉亚矩阵已经开始了最终阶段的准备; 紧接着是帝国魔能技术部传来的反馈消息,者们已经收到了魔潮波动的参数,凡人将藉此机会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开始从“本源”和“真理”的高度去理解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尘世众生第一次能够用真正准确的数据而非神话故事来计算、丈量头顶的星空魔潮,它是能够覆灭文明的灾厄,但同时也是这个宇宙最精准、最纯净的“标尺”,而现在,凡人们终于拿到了这把尺子; 同一时间,索林指挥中心也发来了反馈,诺依与洛伦的同步观测已经顺利完成,诺依人也在他们的星球上获得了最新的数据,现在两颗星球间的超光速通讯系统正在全功率运作,庞大的观测数据被发送至星海对面,并由两颗星球各自的母星屏障/心智统一场装置进行解算,异星数据和本土数据将被合并、重组,成为启动屏障的最终密匙…… 数据信道中一片繁忙,各地的计算中心、控制系统都在紧张有序地收发着大量数据,弥尔米娜能感受到这些数据从圣山顶部那座魔网中枢塔涌过时在魔力场中激发出的涟漪,但她自己此刻却反而清闲下来至关重要的观测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这边已经没什么东西需要她亲自控制,圣山中的计算中心和伺服脑阵列将自动完成后续的任务,其他地区的工作也有专门的人员去对接、处理,而且从各个信道端口反馈的情况来看,其他单位的负责人应该也没多少空闲来关注自己这边……闲下来了,做点什么呢? 片刻犹豫之后,弥尔米娜接通了王座旁边的魔网终端,反神性屏障自发运行起来,终端上空的全息投影则在几秒钟的闪烁待机之后浮现出了清晰稳定的画面,一个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鹿脑袋(弥尔米娜的视角中)出现在画面中央:“弥尔米娜?你那边忙完了?一切顺利?” “忙完了,一切顺利,”弥尔米娜呼了口气,她想跟对面介绍一下自己刚才的工作流程,明一下现在的具体情况,但刚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总之成功了,魔潮防御计划将如期进行。” 通讯画面中的阿莫恩好像怔了一下,紧接着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刚才是不是把很多东西给省略掉了?我怎么觉得受到了冒犯?” “错觉,”弥尔米娜随口道,“再了,我就是把魔潮观测装置和母星屏障的工作流程详细给你解释一遍你能听懂么?” “那你果然还是给省略了吧!你怎么就知道我听不懂了?”阿莫恩顿时瞪起眼睛,但紧接着又晃了晃脑袋,话锋一转,“当然,我本身对这些也不感兴趣……那你工作都完成了,是不是就可以提前回来了?现在已经得到魔潮正确参数了,观测装置那边还需要你一直盯着么?” “我倒是想现在就休息,”弥尔米娜想了想,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在魔潮真正过去之前,也不准还会不会有意外发生,稳妥起见,这边的观测装置最好是不要停机我得继续在这里执勤,直到这个世界真正安全为止。” 通讯画面中的阿莫恩点了点头:“哦……” “你那边呢?”弥尔米娜突然感觉这气氛有点古怪,尽管她也不清楚这古怪在哪里,但还是下意识地往下找着话题,“你那边现在干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旁边有点热闹?” 忤逆庭院深处,散发出无尽辉光的金色橡树下,阿莫恩从魔网终端前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集会场上的情况,语气变得严肃又郑重:“今天是最后一课,也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次集会。” 或许是某种巧合,当那道来自诺依的光辉与“奥”发生撞击,当两颗星球终于在同步观测中得到了抵御魔潮的关键密匙,在这幽影界深处的庭院里,也恰好是洛伦众神的最后一次集会。 金色橡树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庭院边缘,大功率的魔晶石灯则照亮了庭院外的大片荒芜旷野,在这曾用来密谋诸神黄昏的偌大集会场上,一个个伟岸的身影再次聚集到了一起,而在这些伟岸身影所簇拥的一座高台上,瑞贝卡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但这小小的身影却是诸神所有目光的焦点,是这集会场的中心。 “其实我今天也没什么能教你们的了,”瑞贝卡在台上坐了下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以适应了这座“课堂”的种种特殊之处,适应了与一帮神灵面对面交谈的庞大压力,她知道这些看上去吓人的“大个子”其实都很亲切友好,而且如朋友一般信赖着自己,所以她在他们面前的态度也很随意,“所有用得上的知识和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我都教给你们了,你们也完成了所有的纸面和实操测试,设置炸点,存放爆炸物,引爆,自我保护……总共也就那么点东西。” 一边着,她一边慢慢环视着周围,她看到血神丹莫正坐在一块巨石上注视着自己,这位面目威严到有些吓人的老者其实性格十分和蔼亲近,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和诅咒女神姬兹娜坐在一起,这两個从神职到性格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女神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朋友关系,丰饶三姐妹在不远处,她们正朝这边露出笑容,寒冬与山林之神则站在另外一边,正在与身旁旳酒与火之神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被称作“众神”,但不知从何时起,瑞贝卡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所顶着的这些光辉万丈的头衔,她在这里向这些伟大的存在传授来自凡人的知识,就如她在实验室里教导自己的助手,在帝国院面对那些前来求的子凡人与神明之间建立起了颠覆认知的师徒关系,可对于当事人而言,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现在,这短暂的师徒关系也到了画上句号的时候。 “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来这里集会了,”瑞贝卡道,“截至昨天的盛夏节庆典,诸神国度所储备的爆炸物已经全部达到预计当量,而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计划,在这之后各地的献祭活动仍将持续,直到魔潮正式抵达、母星屏障正式启动为止,这额外的爆炸物储备将最大程度确保诸神黄昏计划的成功率。 “而与此同时,此处集会场将暂时关闭,以进一步减少‘神性半身’产生警惕的几率,除出现意外情况以至于不得不进行临时召集,我们之间将不再联系。” 瑞贝卡话音落下之后,集会场上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今日来参加集会的众神其实早已知晓这个安排,毕竟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但作为富含感情的“人性半身”,他们此刻仍难免心有触动。 过了不知多久,这份安静才终于被打破,血神丹莫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来到高台前,以一种格外郑重的表情注视着高台上小小的凡人姑娘,嗓音低沉:“向你表达谢意,尽管相处时间短暂,但按照尘世间的规矩,我还是该尊称你一声老师。” “别别别!千万别这么客气!”瑞贝卡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摆着手,“我就是教了你们点基础东西而已,可不敢自称老师而且更谈不上谢不谢的,非要的话,你们还庇护了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呢……” “你就接受吧,我们的‘众神之师’,”大地女神盖亚笑着走了过来,“丹莫在这方面可是认死理的,他最讲规矩。” “啊这……回去之后祖先大人一定会念叨我的,”瑞贝卡抓了抓脑壳,但片刻之后还是笑了起来,“那好吧,我就接受这个称呼,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啊正常情况你们还是叫我瑞贝卡好了。” 血神丹莫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这位威严的老者轻轻点着头:“当然可以。” 瑞贝卡笑了起来,随后她再一次环视着视线中的这些身影,犹豫了几次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还有啊……” 她张着嘴巴,又憋了好几秒钟,终于憋出一句:“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既然这是‘老师’的要求,”大地女神微笑着,故意强调了“老师”的字眼,“那么当然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瑞贝卡知道,到再见的时候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对这些伟岸的身影摆了摆手:“好吧,那今天就到这儿,下课了,你们回去吧。” 可在她话音落下之后,高台周围的身影却没有离开,这些被世人冠以“神明”之号的存在似乎仍有话想,他们相互交换着视线,过了几秒种后,歌舞与风之神奈法莉才向前走了一步:“我们有礼物给你。” 瑞贝卡顿时一愣:“啊……礼物?” “算是结业纪念吧,凡人不都讲这个么?”奈法莉着,同时伸手将一样事物放在了瑞贝卡所处的高台上那东西在她手上渺小的如同一粒石子,但瑞贝卡却看出那其实是一面镶嵌着诸多宝石、贝壳,又有羽毛作为装饰的仪祭用盾牌,“这是很早很早以前,我的信徒们送给我的,在那时候,女祭司会在战盾上起舞,以祝福部落的勇士们……后来这项习俗慢慢演变成了大陆西部地区的‘风之舞’。我把它给你,希望它也能祝福你。” “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枚象牙是我从神座上取下来的,”寒冬与山林之神法乌勒也站了出来,他将一根足有瑞贝卡身高那么长的象牙放在了高台上,发出“咚”的一声,“反正那地方也要炸了,这东西留给你当个纪念。” 春之女神芙洛拉也来到了高台前,她将一个花环放在瑞贝卡面前那花环由不知名的花朵与藤蔓编织而成,保持着仿佛仍在大地上生长一样的勃勃生机:“这是我们姐妹亲手编的,你可以……啊,可能对你而言是大了一点,但用来当客厅装饰也是不错的……” 瑞贝卡看着众神将一样又一样的礼物放上高台,从一开始的愕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紧接着便下意识地嚷嚷起来:“哎你们别这么客气啊……可以了可以了,哎我家先祖了,不能随便拿人东西,而且你们这搞的怎么就好像随时准备着计划失败全员赴死似的,这气氛不对啊!” 瑞贝卡这一嚷嚷,原本正站在边缘没吭声的诅咒女神姬兹娜赶紧走上前:“别这么,不吉利,我们只是单纯送礼留念,并非交代遗言……” 这位诅咒女神话音未落,旁边所有神明就异口同声:“你闭嘴!” ------------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黎明前夕 “所有数据已发送完毕,超光速通讯阵列转入待机状态。” 书桌上的魔网终端中传来了贝尔提拉的声音,高文直到这时才轻轻舒了口气,他向后靠在宽大的靠背椅上,让自己的精神一点点松弛下来。 窗外,夜幕已经低垂,璀璨的繁星正在渐渐从暗沉的天幕中浮现,城区方向,路灯已经点亮,人造的灯火正次第连接成为一道道闪烁的长河,魔导车在夜间行驶时的光亮则在这些河流中穿行流淌,书房中的魔晶石灯驱散了透过窗子渗进来的夜色,夏日的热气正在渐渐退去,微微寒凉旳夜风穿过窗户吹了进来,放松着高文的身心。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听到贝尔提拉的声音从魔网终端传来:“高文兄长,我刚刚收到塔拉什平原传来的信息,奥菲莉亚矩阵已经将诺依人传来的另一组数据输入到母星屏障控制阵列,相关解算流程已经开始,预计需要三至六天可以完成解算——因为数据量很庞大,奥菲莉亚矩阵将亲自监督解算流程。” “嗯,维罗妮卡今天已经向我提交了休假申请,她说她需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母星屏障控制中心那边,”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你那边状况如何?连续进行这种大规模数据传输,索林计算中心那边负载应该不小吧?” “我正在散热——坦白说,压力确实很大,感觉大脑在沸腾……我可能需要找几个护林员帮忙给脑子放几个冰霜新星才能好受一点,”通讯画面上的贝尔提拉面无表情,语气也一板一眼,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从各方面看都过于古怪,“不过总比把数据处理压力放到安塔维恩那边强,起码我这里的计算单元都是可以量产的,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可是唯一一套。” “……你也确实辛苦了,”高文嘴角抖了抖,好不容易才维持了自己“沉稳可靠好兄长”的形象,随后他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一丝感慨接着开口,“接下来就是静待命运揭示的日子了,我们和诺依已经各自做了所有能做的,包括所有的准备和预案……贝尔提拉,下一次和诺依联系,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是‘魔潮降临前的最后一次’,高文兄长,”贝尔提拉那缺乏表情的面孔努力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我们已经和那位魔女小姐约定好了,要在魔潮结束之后互报平安。” “……是的,是魔潮降临前的最后一次,我的说法不够严谨,”高文笑了起来,紧接着表情又渐渐变得严肃,他注视着通讯界面上贝尔提拉的眼睛,慢慢开口,“你那边做好准备了么?我是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贝尔提拉轻轻点了点头,“索林巨树内部已经储存了休眠期所需的能量,部分合成脑已经完成认知调整,随时可以转入蛰伏,根系层的胚胎库以及深层掩体也已经就位,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忠实履行对您的承诺,不惜一切代价存活,直至继任者在这片土地上再次起步。”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度开口,他只是沉默着,在夜色与灯光下静静地思考,随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看向全息投影中的贝尔提拉,但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之前,贝尔提拉却先一步打断了他:“不必多说什么了,高文兄长,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不是么?而且就我个人而言……这也算不得什么太过沉重的负担。” 一边说着,她一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在片刻思索之后,她才以一种感叹的语气幽幽开口:“仔细想想,我确实经历了不少事情……几个世纪的岁月里,我曾是刚铎边境的德鲁伊女祭司,也曾是东部开拓远征军的神官首领,有人称我是开拓者中的圣女,也有人称我是提丰的公主,我也曾堕入黑暗,在狂热与偏执中成为令人恐惧的黑暗教徒,现在却又化作了一株植物,庇护着一方水土,就在此时此刻,都有数十万人生活在我的树冠之下,有数不清的鸟雀走兽在我的藤蔓与枝丫间筑巢……命运真不可思议,不是么?高文兄长。 “您说,如果母星屏障真的失败了,那时候从这片土地上再度崛起的继任者又会如何称呼我呢?一株来自上一纪元文明的宏伟之树,一个记忆着无数古老岁月和知识,絮絮叨叨向世人述说的活遗物,或许会有许多人聚集在我脚下吧,甚至成为索林巨树下的一个新生族群,在那个族群的文化和认知中……索林巨树又该被如何称呼呢?” 高文不由得被贝尔提拉所描述的那份光景勾起了许多想象,尽管那是一个所有人都在避免的未来,但那一幕却又难免令他思绪起伏,他靠在靠背椅上,出神了好几秒钟之后才下意识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听上去就适合做个史诗奇幻的游戏主城……” 贝尔提拉:“……我没听懂。” “我是说,菲尔姆或许会有兴趣以此为题材拍摄一部史诗题材的幻想魔影剧,”高文笑着摆了摆手,“我之前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看看你的人生怕不是足够养活一個团的剧作家了……甚至可以顺便养活他们上下三代人。” “啊,那我还真是有点期待了,”贝尔提拉笑着说道,“或许等这次魔潮结束之后,我们可以找菲尔姆先生制作这样一部魔影剧?后末世时代的幻想剧目……这倒是从未有人想过的思路。” 说着,她又摇了摇头:“不过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真的得找几个助手帮忙给自己的脑子放几个冰霜新星了,有一个伺服脑好像真的在沸腾……” 高文一听这个立刻摆手,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赶紧去吧赶紧去吧——脑浆子都开锅了还能跟我聊这么久。” 贝尔提拉的身影消失在通讯画面中,高文则长长舒了口气,他从书桌后起身来到了窗前,任由微凉的夜风舒缓着自己的神经,但这一次他又没能放松太久——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方向响起,紧接着书房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堂堂正正走在走廊上+从门进来+提前敲门,这动静当然不可能是琥珀——赫蒂的声音传入了高文耳中:“先祖,您在里面么?” 高文立刻整顿了一下表情,转身看着门口:“进来吧。” 那扇厚重的木门随即被人推开,身穿常服的赫蒂推门走了进来,她先是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处于待机状态的魔网终端,随后对高文微微鞠躬:“先祖,瑞贝卡回来了。” “瑞贝卡……忤逆庭院那边的集会已经结束了么?”高文挑了挑眉毛,“倒是比预期的早了一些。那边顺利么?” “一切顺利,最后的交接以及计划调整已经完成,按照计划,忤逆集会场将在今天之后关闭,神权理事会的监控重点将转向各地区教会总部,后续联盟各国的献祭仪式也将按日程表进行——直至母星屏障启动,”赫蒂一脸认真地汇报着,但紧接着脸上表情就有点古怪,“只不过瑞贝卡那边……有点意外情况。” 高文一听这个就感觉心跳都紧了半拍:“她又怎么意外了……这都最后一次集会了,难不成她一把火把阿莫恩那棵金橡树给烧了?” “……她从集会场带回来一大堆礼物,说是众神留给她的结业纪念,”赫蒂表情有点木然,“三辆大车给拉回来的,这时候已经卸在后花园里了,恩雅女士正在帮忙检查有没有残余污染,瑞贝卡不敢来见您,怕您说她收受学术贿赂……” 高文:“……学术贿赂这词是用在这儿的么?” 赫蒂一声叹息,用手按着太阳穴:“她收个结业纪念都把山林之神的神座扶手给拿回来了,您还在意她遣词造句不对?” 高文:“……” 同一时间,塔拉什平原深处,满天星光照耀下的深蓝之井冲击坑边缘,无数大功率魔晶石灯正簇拥着一座伫立在星空之下的大型建筑——那建筑物内外灯火通明,其刚硬笔直的线条在工程用射灯的照耀下如同指向天空的利刃,其主体由一座高耸的主楼构成,主楼周围则是四座六边形的棱柱结构,而在那主楼正面最显眼的位置,则可以看到有巨大的布幔从上方垂下,布幔上的文字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分明:庆祝母星屏障控制中心主控大楼顺利落成。 为了最大可能提高效率,缩短工期,这座宏伟的建筑物除了本身规模庞大之外基本看不到任何外在装饰,而且在建造过程中大量使用了预制结构以及工程魔法辅助,它甚至有一部分承载设备的楼体框架是在工厂里焊接而成,并由巨大的反重力运载平台直接送到塔拉什平原上进行组装,这种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极限压榨工期的建筑方式有着惊人的成本,且最终成品也绝对跟“美观”、“精致”扯不上关系,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座粗犷、高耸的建筑物却又另有一种美感。 它如顽石般屹立,以不经打磨的粗糙刚硬线条直面星空,仿佛是在尽情展示着某种力量,以及某种凌然无畏的态度——而在如此粗犷的建筑物内部,却又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尖端技术的结晶,有着这颗星球上最富智慧和勇气的凡人所打造出来的工程学造物。 控制中心主控大楼内,一根巨大的、有着合金外壳且内部结构异常复杂的立柱贯穿了半数以上的楼层,这立柱周围又延伸出数不清的神经线路,连接着各处的计算节点、交换阵列以及能源组,而在这根合金立柱的根部,大楼地下三层则有一间宽阔的大厅,那是整个主控中心的“神经中枢”,也是母星屏障的“天空部分”和“大地部分”建立接驳的关键之处。 奥菲莉亚直接控制的“人偶化身”之一此刻正静静地站在这座“根基大厅”中,注视着眼前正在低沉运行的心智枢纽,那座立柱表面灯光闪烁,从其内部不断传来的低沉嗡嗡声显示着它正在处理庞大的数据吞吐,而在看不到的地方,奥菲莉亚更是可以直接感知到有数道条接从深蓝之井地下深处延伸出来的通讯线路连接在心智枢纽底部的兼容阵列中——那些通讯线路实质上正是奥菲莉亚矩阵的延伸,甚至可以算是她自身的一部分。 尽管这座大楼是在昨天才刚刚完工,但实际上它核心的许多设备早在数天前就已经开始运行,甚至是一边施工一边运行——在生死存亡面前,一切东西都要让步于实用主义,只要用起来过得去,安全上得到保证,奥菲莉亚压根不关注外面有什么“完工庆祝”活动。 “深蓝网道控制节点响应度……良好,行星护盾处于待激发状态,与苍穹站通讯测试……正常,数据广播渠道畅通,关键密钥正在解算……” 一条条数据在思维线程中飞快流淌,奥菲莉亚所控制的“人偶化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尽管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在地表庆祝这座建筑物的落成,有很多人欣喜于关键密钥的顺利获取,欣喜于现阶段的成就,但作为一个能够如机械般思考的古代智能,她却深知现在还没到完全放松的时候。 母星屏障由两部分关键“要素”组成,一部分,是作为屏障本体的“行星护盾”,这层护盾的本质便是将行星内部的深蓝网道经过调频、释放,以护盾的形式投射至太空,是将原本位于天体内的深蓝网道切换为“体外运行”,而这部分的控制要依靠深蓝网道内的符文石来完成,具体到执行层面,则是深蓝之井地下深处的奥菲莉亚矩阵来直接接手; 母星屏障的另一部分,则是依靠行星护盾为载体投射出来的“反相-反神性屏障”,或者按诺依人的说法,叫做“心智统一场”,这是个庞大的数据投射系统,其关键便在于这座“母星屏障控制中心”,而这个心智统一场生效的关键,便在于此刻尚未完成解算的“密钥”。 现在密钥的解算尚未完成,太空中苍穹站的改造工程也未完成——尽管它们都在顺利进行,甚至有一些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可只要最终结果还未确定,奥菲莉亚矩阵就将永远警醒地运行下去。 因为这不仅仅是她的责任,更是她的承诺。 深蓝之井地下深处,规模庞大的奥菲莉亚矩阵正在高速运行,低沉的嗡嗡声回荡在整个大厅,奥菲莉亚矩阵所控制的另一个“人偶化身”缓步穿行在一个个服务器节点之间,她来到了大厅中央的平台,那位如同沉睡般被封存在水晶容器中的古代诺顿皇室后裔正静静地躺在容器中。 如过去许多年中的许多次一样,奥菲莉亚矩阵注视着这个躺在平台上的、与自己此刻容貌一模一样的“创造者”,她感受着来自洛伦联盟全境、来自太空中的苍穹站、来自四光年外另一颗星球的数据在自己的计算节点中涌动,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定不负您所望。” ------------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暂时的独行 塞西尔五年,丰收之月的最后一周,诺依与洛伦迎来了在魔潮降临之前两个文明间的最后一次超光速通讯。 在索林地区的巨日升至天空最高点的时候,洛伦联盟每一个国家的领袖都接入了通讯链路的旁听端口,在遥远的四光年之外,诺依人的智者、领袖们也接入了他们的数据网络。 而代表两个文明发出声音的,一方仍然是高文,一方仍然是那位“魔女”诺瓦。 为了这特殊的一天,高文甚至离开了塞西尔城,亲自来到了索林巨树的指挥中心——他将在这座发挥了极端重要历史使命旳大厅中完成与诺依人的最后一次对话,尽管这从实用角度看并不会对两个文明间的通讯流程产生任何影响,但作为凡人,总是要追寻这样那样的象征意义的。 索林指挥大厅中,所有的操作席位都已满员,所有的控制终端都处于待命状态,闪烁的符文与魔力辉光在墙壁与屋顶的魔导金属带上静静流淌着,一台台魔网终端在低沉的嗡鸣声中次第点亮,与计算中心直接相连的“心智枢纽”支柱正静静地伫立在大厅中央,其合金外壳上灯光闪烁,显示着它已经与翻译辅助阵列、数据中心等设施建立了连接。 一种异样庄严而沉默的气氛笼罩着这偌大的地方,每一个席位前的操作员都以近乎肃穆的姿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管维持一次超光速通讯并不需要这么多操作员同时在岗,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出席”本身便是他们的职责,高文则坐在平日里贝尔提拉化身所在的那座平台上,他正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全息投影,看着上面的数字一点点跳跃。 贝尔提拉静静站在高文身侧,她的感知则顺着庞大的神经系统延伸到了索林巨树的树冠,她聆听着庞大的天线阵列在风中发出轻声嗡鸣,而在某一次嗡鸣之后,大气层中终于出现了那熟悉又轻柔的震颤——四光年之外的问候准时抵达。 “接收到诺依通讯信号。”贝尔提拉立刻说道,而这仿佛是一个开关,原先正处于凝滞状态的大厅瞬时间便忙碌起来——翻译辅助阵列开始自动将那些已经因频繁使用而被录入数据库的信息翻译成诺依通用文字,记录设备开始执行留档操作,高文面前的全息投影则微微震颤了一下,清晰的文字浮现在他眼前:“诺依呼叫洛伦——我们一切安好。” “洛伦收到呼叫——很高兴听到你们的声音,”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带着微微笑意说道,“这将是我们在魔潮抵达之前的最后一次通讯了。” “是的,”全息投影上的文字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有信息继续传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非常高兴能在这漫漫守望中结识像你们这样的朋友,诺依愿将洛伦视作永恒的盟友,我们之间牢固的情谊将有如跨越星海的血亲——直至时间与命运将我们终结。” “我们同样如此,与你们的相遇将是洛伦文明自诞生发展至今最宝贵的收获,”高文慢慢说着,“你们那边的准备都做好了么?” “我们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应尽的力都已尽了。以洛伦时间计算,诺依人用了一千四百年来面对这场末日,而在这末日到来前的最后一日里,已无任何事情再等着我们去完成,”全息投影上的字符跳动着,“我们现在停了下来,智者与长者们在平静与坦然中等待着挑战的降临,对诺依人而言,矛与盾皆已在手,剩下的……只等敌人上门了。” 随后,“魔女”诺瓦的信息停顿了片刻,又有新的内容传来:“你们呢?朋友,你们的准备工作到哪一步了?当魔潮降临诺依的时候,留给你们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我们已在数据层面上完成对最终密钥的解算和注入,行星护盾的激活准备工作也已完成,现在剩下的唯有在太空中的建筑工程——这项工作将在一到两个月内结束,”高文坦然地说着,“在你们开始面对魔潮之后,洛伦将按计划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不必担心我们,一切都在按时间表进行着,甚至还略有提前。” “那么,祝你们一切顺利,”全息投影上,“魔女”诺瓦发来的信息一行行刷新着,“我们将在心智统一场的庇护下等待这场风暴结束,期待着通讯恢复之后再度与你们联络的日子。” 正如“魔女”诺瓦刚才所说的,应尽的力都已尽了,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洛伦和诺依之间已经完成了所有数据的交接工作,两个无法相互触及的文明用这不断往来的超光速通讯波携手走到了此刻,在魔潮还有最后十几个小时就会降临诺依的情况下,双方都已经没有更多事情可做,今天的这最后一次联络也不是为了交换任何重要的技术资料,而更像是一次道别。 道别是为了下次再会,晚安是为了共同迎接下一個黎明。 “接收到图像资料。”贝尔提拉突然说道,随后大厅中的数据处理设备便开始工作,在高文面前,一幅画面开始渐渐从全息投影上浮现,起初很模糊,但很快便清晰起来,他看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土地,有青翠的群山在远方起伏着,宽阔的河流从山那边流过平原,一轮和洛伦巨日比起来要小很多的太阳照耀着大地,陌生的异星城市如阳光下的珠宝般,在山脚下的平原上熠熠生辉。 一行文字浮现在这幅画面下方:“若干年后,欢迎你们来这里做客。” “将索林巨树的影像发给他们吧,”高文略作沉吟,转头对贝尔提拉说道,“我们最初在这里向他们发出了问候,也就在这里欢迎他们的到来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影像资料发送完毕,而“魔女”诺瓦的回复则很快出现在高文面前:“真……令人惊讶!我听说过你们对于‘索林巨树’的描述,但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惊人,一整座城市在她脚下都只是一个角落……贝尔提拉女士的‘本体’就是这株巨树,是么?” “是的,这是在抵御了某次神灾之后所留下的‘奇迹’,”高文笑了起来,“有朝一日,我们也欢迎你们来这里做客——贝尔提拉将在这里迎接你们。” “我们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魔女”诺瓦说着,随后她停顿了片刻,“那么至此,计划内通讯内容已经结束——不过此信道将维持连接,直到魔潮干扰将超光速通讯切断的时刻。” “洛伦超光速通讯阵列也将维持待机,直到通讯自动中断,”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稍微休息一会吧,诺瓦小姐。” “好的,领袖先生——再见,期待下次与您联络。” …… 夕阳渐渐靠近了大地,站在索林巨树的树冠上,便可以看到那一轮恢弘的巨日有将近四分之一已经沉入了树冠边缘的层层枝丫与叶片之下,橙红色的晚霞沿着树冠边缘一路蔓延了过来,远望过去,便如同那一轮夕阳点燃了地平线,又在巨树之巅蔓延开了虚幻的火。 高文来到了索林巨树的树冠之巅,他脚下踩着如大地一般坚实的巨大叶片,高耸的天线阵列在他身后的风中微微呜咽,在这远离大地的地方,哪怕是夏日的风也显得格外凉爽,而在这怡人的风中,还有一些在巨树顶上安家的无名鸟雀,它们在夕阳余晖中从远方飞来,又眨眼间隐没在树冠边缘的缝隙深处。 高文突然想到,对于这些鸟雀而言,索林巨树便是它们安全的庇护所,在夜幕降临之前,这些接受庇护的小生灵皆会返回自己的巢穴——可对于已经脱离“兽”这个范畴的凡人们而言,大自然的庇护已不足以延续族群与文明,众生要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只能亲手筑起自己安身之所。 他抬起头来,在愈发昏暗下来的天光中寻找着星空,但此刻黄昏乍至,连天空中最亮的星星都还被隐没在太阳带来的光辉中。 枝叶摩擦的哗啦声从旁边传来,贝尔提拉的身影从一团花藤中凝聚而出,她漫步来到高文身旁,抬头仰望着同一个方向,过了许久,她才抬起手,指着天空的某个位置:“霜天座在这个方向,那最亮的一颗星旁边就是诺依人所生存的地方。不过现在还看不到它。” “我知道,毕竟太阳还没落下山去。”高文点了点头。 贝尔提拉这时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您知道么?当初刚知道我们的观测装置因受太阳干扰而无法得出正确参数的时候,有许多人甚至开始恨这轮巨日了,一种诅咒太阳和哀叹未来的气氛甚至出现在部分学者队伍中。” “……与其说是恨这轮巨日,倒不如说是恨命运充满恶意,恨命运安排我们生活在一颗环绕气态巨行星运行的卫星上,”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可这恨意又有什么意义呢——巨日并无恶意,如果没有它的存在,我们这颗星球甚至根本不会有诞生生命的机会,这个世界也没有恶意,它就是这样存在,这样运行罢了。” “这个道理谁又不知道呢?”贝尔提拉似乎笑了一下,“可当真正面对绝望而蛮横的黑暗时,又有几个人能像您这样一直保持清醒,而不去怨恨命运不公?这都是人之常情。” 高文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再开口。 说到底,人性从个体层面并不能承受太大的考验,可生存本就由连续不断的考验组成,这便注定了挫败与暂时的沉沦将是凡人群体中的一种常态,但文明的骄傲与宝贵之处正在于此—— 尽管总有人掉队,尽管总有人在考验中倒下,在压力中选择退缩或堕入黑暗,总有个体上的缺陷与失败,可作为一个族群,一个整体,它却又总是顽强地试图生存下来。有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遍地泥沼,觉得周围有人愚不可及,觉得人生黑暗而光明难觅,但站在群体的角度,站在更长的时间跨度上,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那些短暂掉队的,现在也跟上来了,那些一时消沉的,如今也已振作,曾经在巨大压力下诅咒太阳,哀叹命运的,也从没有真的退出这场和末日的较量——正如此刻那轮正渐渐沉入地平线下的巨日,它的下沉是自然循环的一环,黑夜总会笼罩大地,但它总有再升起来的时候。 指令大厅中,那个代表着诺依魔潮的倒计时正在渐渐走向终点,在一片平静的通讯信道里,却突然传来了“魔女”诺瓦的声音:“我正注视着你们那颗恒星,它真亮。” 贝尔提拉的另一具化身正留在大厅中待命,她看到了这句话,便开口说道:“这里是贝尔提拉——我还以为你去休息了。” “啊,是贝尔提拉女士,”诺瓦很快发来了回应,“我说过的,魔女不会疲惫,而且我也无事可做——魔潮到来的时候,这颗起航者卫星会保护我的心智,但我和地表之间的通讯也会暂时中断,虽然他们为我送来了许多消磨时间的东西,但我想……我最喜欢的应该还是研究这里数不清的星星。我会经常望向你们那边的,在这里等着听到你们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贝尔提拉若有所思,随后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倒计时,又说道,“对了,诺瓦,还有一点点时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哦?是什么东西?” “是一首诗,起航者留给我们这颗星球的——我想把它送给你,也送给你的族群,作为同样从起航者手中继承了一些遗产的文明,我想,它对我们双方都有些意义。” 贝尔提拉慢慢说道,随后她回忆起了那首简短的小诗,起航者在一百八十万年前留下的一次回眸化作了四光年星海间流淌的信息—— “……不要沉醉于这个虚幻的宁静长夜……夜幕终究会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们温暖的摇篮……摇篮总有一天会倾覆…… “……不要沉睡在心灵的庇护所中……心灵的庇护迟早会成为无法打破的枷锁…… “启程吧,在群星闪烁之前,启程吧,在长夜结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发,白昼就降临了……” 大厅中的设备嗡嗡鸣响着,贝尔提拉静静地聆听着天线阵列传来的“声音”,过了片刻,她眼前的全息投影上浮现出了来自星海彼岸的消息:“谢谢,真好。” 倒计时归零。 索林巨树的树冠之巅,天边那最后一缕跃动的霞光也终于沉入了地平线下,日轮边缘升腾的云雾状冠冕化作了视网膜中残留的虚影,静谧的夜风自平原方向吹来,而在夜风中,那高耸的天线阵列终于渐渐归于沉寂。 高文注视着眼前的黑夜,耳边传来贝尔提拉的声音:“与诺依通讯中断。” (就要完本了就要完本了=。=) ------------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5:00 自两颗星球间的超光速通讯中断,洛伦联盟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曾经的独行时光——茫茫星海中寂静寒冷,黑暗的夜幕中不再有远方的问候传来,尘世众生匍匐在重力下,在一颗孤独运行的星球上面对着这个广袤无边的宇宙,并静静计算着魔潮来临前的时间。 安塔维恩的超光速通讯阵列不再传输信号,索林巨树的天线阵列也不再收到声音,解星者们暂时回到了原先各自的研究领域,曾用于辅助翻译异星语言的伺服脑阵列也暂时将算力分配给了神经网络的其他地方——一切似乎都在回归原点,但一切却又已经悄然改变。 洛伦人虽然仍匍匐于重力之下,他们的头颅却已经扬起,做好了直面群星的准备——因为群星中还有另一群智慧生物在等待着重新听到他们的声音。 当大地上暑去冬来,一项宏伟工程也终于渐渐抵达尾声。 远离地表的太空深处,环绕星球而建的古老巨构“苍穹站”中,尼古拉斯正带领着工程巡视小组穿过一扇恢弘而厚重的闸门,自穹顶洒下的灯光照耀在他那光洁明亮的外壳上,泛起金属色的光彩,低沉而柔和的嗡嗡声则时不时从附近的隔舱或地板下传来,从某种意义上,这些低沉柔和的声音便是他带领工程队伍在这里最大的成果之一——这座古老的空间站已经在凡人手中渐渐苏醒过来,尽管或许远远比不上其全盛时期,但至少,苍穹站中如今已经有了一道环绕全球的“安全路线”。 在一扇开放式的观景窗前,尼古拉斯停了下来,他仔细感知着附近舱壁深处的能量流动以及金属震颤,通过这种方式判断着这段前不久刚刚激活的舱段是否在稳定运转——作为工程部队的总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古老空间站如今的状态,尽管它从硬件现状上看起来还不错,但漫长的休眠时间已经对其深层造成了一定损坏,再加上其自我修复机能的故障,便导致哪怕是已经成功修复重启的区域,也存在突然故障甚至二次离线的隐患,这对于长期在空间站中生活和工作的工程队而言异常危险。 这种危险情况对于普通生物而言是致命的,但好在尼古拉斯所带领的这支庞大工程队伍本就有一定抵御风险的能力——龙类强大的生命力让他们哪怕被甩到太空环境里都可以生存很长时间,能支撑到被队友救援,铁人更是诞生之初便被设计为极端环境下的工作机器,护盾一撑在外面真空蝶泳都不是问题,而海妖……这更是一个哪怕没有危险也随时可能“兴趣使然”就跑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死掉祭天的奇妙种族,在一同共事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尼古拉斯早就对那帮深海咸鱼的死亡见怪不怪了。 高文陛下有句话说得好——生命是联盟的货币,但有帮深海咸鱼一直在无限量超发来扰乱市场。 不过即便工程队伍本身有着极高的风险抵御能力,已修复舱段的突然故障和二次离线仍然是尼古拉斯必须竭力避免的情况——因为母星屏障的“合拢”工程已经抵达了尾声,魔潮也已经渐渐逼近这颗星球,在这命运的关键节点,他不希望有任何东西再导致工期拖延。 尼古拉斯身旁,共同承担巡视任务的铁人指挥官爱丽丝-RS6转头看向了舱壁之外——透过那扇透明的高强度聚合物舷窗,她可以看到苍穹站内环带的景象,她看到遥远的洛伦大地如一颗宝玉般静静悬浮在黑暗深沉的太空中,苍穹站的环状结构则如穹顶般在星球上空向着远方无限延伸、翘曲,而在那环带内侧,正有数个区域不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一些小型的工程机械或环绕飞行器正在黑暗的太空以及空间站舱壁间轻巧游走,搬运着工程组件或执行焊接任务。 “……最后三组转发广播装置将在这几天完成安装,”注视舷窗外许久之后,爱丽丝突然沉声说道,“在塔拉什平原,数据总线的最终调试已经开始,连接地表和太空广播阵列的天-地通讯链路也已经完成测试,三套线路皆符合预期参数。” 站在另一边的龙印女巫阿莎蕾娜则仰着头注视着太空中的那颗小小星球,过了许久才轻声感叹着:“看不到洛伦大陆啊……” “因为我们正在它的背面,”爱丽丝RS-6一板一眼地解释道,“我们从洛伦西南海域的轨道升降机出发,后续的工程队伍从两个方向开始执行对苍穹站的改造工程,最终在星球背面的轨道舱段完成了汇合,我们此刻站在汇合点舱段,从这里是看不到洛伦大陆的。” 阿莎蕾娜看了旁边的铁人小姐一眼,脸上表情有点无奈:“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感慨一下。” “……抱歉,我仍然不是很懂‘玩笑’、‘感慨’以及‘探讨’之间的区别,”爱丽丝RS-6愣了一下,语气中有些歉意,“希望这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啊,不必在意,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你的认真态度了——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份认真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性格,这就是你作为铁人的性格,没必要强行改变,”阿莎蕾娜笑着摆了摆手,紧接着便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舷窗外广袤黑暗的星空,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看着那星空深处的某个位置轻声开口,“你说……那位‘魔女’现在是不是还在卫星中注视着我们这个方向呢?她和她的族人还平安么?” 爱丽丝RS-6又愣了一下,接着有些犹豫地抬手指着另一个方向:“虽然……但是……其实霜天座在这个方向,阿莎蕾娜小姐。” 说完她又赶紧把手收了回去,表情谨慎地问道:“刚才那又是感慨么?” 阿莎蕾娜:“……对,我就是感慨一下。” 于是爱丽丝RS-6笑了起来,她如今已经能很娴熟地使用自己的表情模块:“原来如此。我相信那位‘魔女’小姐这时候一定还在看着我们,她和她的族人也一定平安,阿莎蕾娜小姐,我们会再次听到他们的声音的——在这场风暴结束之后。” “是啊,在这场风暴结束之后……”阿莎蕾娜收回了望向遥远星空的视线,却又看向了舷窗外的另一个方向,在那舷窗的边缘,她能看到有一道壮阔而辉煌的弧线正渐渐升腾上来。 即便有着遮光滤镜的处理,那道弧线所散发出的万丈光芒仍然让她有一种眼睛仿佛被灼伤的错觉,她看到那道巨大的圆弧上空云雾升腾,蕴含高能量反应的热浪组成了在太空中闪耀的冠冕,而在那万丈热浪之下,又可以看到一片隐约带着木纹的气态星体正在缓缓起伏,其景象壮观绝伦——但比这万丈热浪、光芒冠冕更加吸引人视线的,却是那些在光芒与云雾间缓缓起伏的、仿佛某种极光帷幕般的血红色发光带。 “风暴就快来了。”阿莎蕾娜轻声自言自语道。 地表,洛伦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区域正被深沉的夜幕笼罩——这无边的夜色如一袭温柔的帷幔,让世人不必在此刻便目睹到太阳被血色花纹逐渐覆盖的场面,但高文仍然被风暴即将来临的消息所惊醒,在凌晨时分,他披上外衣离开房间,来到了露台上面。 风暴即将来临的消息并不是从苍穹站工程组那边传来的,而是来自他脑海中那个古老的卫星播报:“警报,巨行星活跃度急剧上升。” 就这么一句话,把他从近日难得的安眠中给折腾了起来。 天空有些乌云,遮掩了大半的星光,稀稀落落的细碎星辰只从乌云的缝隙间隐约可见,高文披着外套看了半个钟头的星星,却只让自己的睡意被这冷冽的夜风完全吹散,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着胸膛被冷空气渐渐充盈,而在一点点把气流吐出的时候,他开始试探着在脑海中呼叫一个遥远的声音:“欧米伽,你在么?” “我在听,”欧米伽的回应几乎是立刻传来——作为一个不需要休息的“自由机魂”,对方显然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应数据连接中的呼叫,“按你那边的时间算,此刻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你失眠了么,朋友?” “被卫星传来的警报声给吵醒了,”高文有些无奈地说道,“卫星汇报太阳的活跃度正在急剧上升……我想,是魔潮的锋矢已经渐渐逼近洛伦了。” “是的,它正在迅速靠近,”欧米伽的声音十分平静,他直接向高文脑海中传输了一幅画面,于是高文直接“看”到了某个陌生星球上的一幕风景——他看到一片遍布巨石的荒芜平原正在迎来日出,几个小型步足机械正在巨石间奔跑忙碌,而在地平线上,一轮炽烈的恒星正渐渐升上天空,那是欧米伽暂居之所的“太阳”,那太阳上最醒目的,便是正从其边缘蔓延开来的红色纹路,“我想,你那边应该很快也能看到这样的日出了。” “……随着魔潮的影响不断靠近,太空中的天然魔力焦点会首先产生反应,以‘虚天体’为代表的魔力焦点会因受到远程扰动而产生肉眼可见的光学现象,其最初的扰动会发生在魔潮正式抵达数年前,并随着魔潮锋矢靠近而不断强化,直至血日凌空,繁星闪烁……”高文轻声自言自语着,“这一次距上次间隔时间只有两个月,看来确实是很近了。” 欧米伽沉默了片刻,随后突然说道:“以洛伦时间计算,我将在下个月关闭自己的主思考阵列,开始为期一年的休眠。” 高文怔了一下,却并没有多少意外,他早已知道欧米伽的休眠计划,只是当对方郑重其事地通知自己时,他还是有点愣神:“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也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那边没有任何防护装置,早点进入休眠状态也更稳妥一些。” “是的,我从你们身上学到了谨慎前行的特质,”欧米伽静静说道,随后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在正式休眠之前,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高文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便感知到欧米伽开始向自己传输一份新的影像资料,在片刻恍惚中,高文脑海中浮现出了通过卫星系统转译而来的画面——他“看”到自己的视角似乎是变成了一台监控无人机,正低低地飞过一条灯光明亮的走廊,紧接着,他眼前又出现了巨大的穹顶结构以及一片开阔的、仿佛试验场一般的设施,那设施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不清的、由透明聚合物制成的立方体容器,而在看清楚那一个个立方体容器中的东西时,他大吃一惊。 那里面全都是生物,各种各样的生物——有奇形怪状的花草,有在培养液中起伏的藻类,有沿着舱壁生长的苔藓,也有某种小型的动物,甚至是还未成型的胚胎血肉,它们周围遍布着电极、线缆与管道,还有和如蚊虫般细小的监控机器人在一个个容器中照料着这些陌生的动植物,而明亮的阳光则从穹顶照耀下来,确保着它们的自然生长。 “这是……” “我……‘制造’了它们,”欧米伽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介绍自己的作品,“这只是第一代,是利用从洛伦带出来的生物样本经过简单调整之后催生出来的一期采样标本,它们距离完全适应这颗星球的环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正在想办法让它们能够在这颗星球的光照条件下自行制造养分或吸收外界营养,在我执行休眠的时候,这里的自动装置会继续培养它们,并在我醒来之前做好培养第二代的准备。” 高文一时间因愕然而无言,随后便突然想到了之前欧米伽与恩雅的那次交谈,他陷入了思索之中,并在仔细斟酌之后终于开口:“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找到的‘有意义的事情’——这让你感觉愉快么?” “是的,”欧米伽立刻回答道,“尽管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确定这一点,但现在我可以肯定,生命的诞生与繁茂确实是值得欣喜与期待之事,期待它们的变化和未来,是与探索群星同样有意义的事情,看来与各种各样的生命分享自己的探索之旅远比自己孤身前行要有趣得多,而且……” 高文:“而且?” “而且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欧米伽的语气中带着笑意,非常明显的笑意,这是高文第一次从他那平静的语调中感觉到明显的情绪反应,“我的创造者,尽管他们从一开始就将我视作一件兵器,但他们在创造我的时候一定也是满怀期待与善意的——我回应了这份期待,且没有辜负这份善意,我非常非常幸运。” 听着脑海中传来的声音,在这黎明前的最后一幕夜色中,高文轻轻吸了口气。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线隐隐约约的红光已经渐渐亮起,有升腾的云雾状冠冕映入了他的视线。 “是的,回应期待,且不要辜负善意,这是世间最幸运的事情。” (理论上会在这两天完结……)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6:30 塞西尔6年,越来越多的迹象开始表明,魔潮的本体已经逼近了洛伦星球所处的行星系统。 在过去一个月内,那轮照耀大地的巨日有四次出现了血色纹路蔓延的异象,魔潮强大的扰动力量开始笼罩其锋矢前进路径上的高能天体,位于奥古雷部族国境内的魔潮观测装置则每天都在检测到更加强烈的魔潮震荡信号,而随着这个信号不断靠近,连行星内部稳定运行的深蓝网道都隐隐出现了起伏——尽管这种起伏与巨行星表面那些肉眼可见的光学异象比起来相当轻微,但对于时刻紧盯着星空的弥尔米娜而言,深蓝网道中的每一次震荡都如同一次心跳,预示着那终末考验的脚步在日渐临近。 太阳渐渐升至了天空的最高点,巨日周围的云雾状结构在大气层外勾勒出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纹路,望之如同一幕庄严而神圣的天幕,日轮表面的淡淡木纹则在光辉中凸显出来,木纹之间隐约可见有血色蔓延,形成了仿佛毛细血管网般的细微结构。 高文静静地站在露台边缘,抬头注视着天空中已经极为明显的异象,那些血色纹路就如同巨行星崩裂的伤口,隐约之间的鲜血渗透则是象征着末日临近的噩兆——但他注视着这一切,表情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赫蒂则站在他身旁,汇报着刚刚传来的情报: “……截至昨日,苍穹站广播-转发阵列已经完成‘合拢’,最后一座魔能方尖碑已经被安装在对应于西半球赤道上空的空间站外壳上,尼古拉斯所带领的工程队伍正在对所有方尖碑装置进行最后一次连接测试,以确保全系统、全系统的冗余系统、冗余系统的冗余系统皆可在极限条件下运行; “苍穹站本体目前运行状态稳定,全环带能源已经恢复供应,但由于无法破解起航者留下的最高权限,工程队伍无法激活它的更多功能,还有一些舱室无法进入。尼古拉斯传来消息,由于部分空间站舱段仍然存在二次离线的风险,他已经在这些舱段间铺设了额外的魔网节点,以备空间站再次故障之后提供紧急供能; “观测者密室传来消息,于今日凌晨侦测到一次格外强烈的魔潮震荡,初步判断魔潮锋矢的本体已经开始接触‘奥’的引力边界,并开始向我们所处的行星系统内部蔓延,其震荡发生时间与预期一致,以此判断,魔潮将准时抵达……” 高文表情平静地听着赫蒂的汇报,他轻轻点了点头,而他的目光则已经越过露台下的庭院,越过皇家区边缘的广场,落在了广场对面的城区中,超凡者强大的视力让他能看到那城区熙熙攘攘的街头,能看到街头往来穿梭的车辆,奔跑的孩童,以及那些正在为了每日生计忙碌奔波的民众——尽管魔潮已经临近,这个世界却仍在如往日般运行,母星屏障计划确保了社会秩序最大限度的稳定,而对于那些生活在屏障庇护之下的普通人而言,世界末日实在是一件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事情。 开拓者广场边缘,巨大的公共全息投影系统如往日般运行着,在循环播放的广告、娱乐短片之间,还穿插着来自最高政务厅的“对市民公告”,有行人在全息投影前驻足,有闲暇的年轻人在广场旁结伴行走,一辆售卖小吃的推车停在了投影装置旁边,一对年轻的夫妻停了下来,与摊贩交涉着甜饼的价钱,被他们牵着手的孩子则好奇地仰起头来,看着那巨幅全息投影上闪烁的画面。 对于一个出生在这座城市中、今年才不过几岁的孩子而言,这种全息投影几乎是他认知中一种理所当然的事物,就如路边廉价又好吃的事物、屋子里的暖气和身上的新衣服。 全息投影上,有趣的魔影短片刚刚结束,随后出现的是孩子看不懂的庞大工程,有平原上的环形巨构,有高高伫立的、造型粗犷的大楼,还有环绕星球的奇妙事物,一个平静而可靠的声音在画面外进行着讲解:“在联盟各国领袖的领导以及一线技术人员、工程人员的努力下,防御装置已经完成主体施工,调试工作将在近期结束……观测者传来消息,魔潮将于近期准时抵达星球上空…… “防护屏障将在魔潮抵达前启动,届时市民可在家中欣赏到全球范围内的极光帷幕……各国主要城市将举行庆祝活动……特提醒广大市民朋友,在欣赏母星屏障时注意安全,谨防踩踏,该屏障将持续开启一年左右,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它必将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本台特邀请了相关领域专家,接下来将由卡迈尔大师为大家讲解母星屏障建造过程中的一些不可思议的情况……” 年幼的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投影上的东西,这枯燥的事物显然不如魔影短片有趣,他拽了拽旁边父母的手,询问着投影上的内容,年轻的母亲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向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解释什么是母星屏障和魔潮显然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尽管这东西整天在神经网络和魔网广播中出现,还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知识普及短片播出,自己的丈夫也经常闲着没事就跟朋友们喝酒吹牛讨论“皇帝陛下神圣的大工程”,但不管怎么普及、讨论,这东西对一个孩子而言还是有点过于复杂了。 旁边的年轻父亲则笑了起来,他弯下腰,按着孩子的头发,言简意赅:“意思就是到那一天爸爸妈妈可以带你到广场上玩,买一堆好吃的,然后咱们一起看皇帝陛下造的新奇观是什么模样。” 于是孩子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对年轻的父母也暂时解决了向孩子解释一大堆问题的烦恼,他们可以继续在这假日午后散步,去广场对面消磨这半天时光。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过去一年里为这个社会创造的财富是否有那么一部分被转化成了苍穹站上的一颗螺钉,或塔拉什平原上的一块砖头,也不一定理解母星屏障运行时是如何从神经网络中抽取了算力和非指向性思潮,他们的力量已经被用于抵御这场末日,他们已经参与到这场末日之中,而作为亿万普通人中的一员,他们与这场末日间的联系便止于此步。 但对于另一些人,这个世界的命运便显得更加真切、立体许多。 圣灵平原东部,索林巨树覆盖下的生态区域正维持着一如往昔的平静繁茂,有在平原上栖息过冬的小野兽正从附近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浆果,眼睛机敏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还有在巨树枝丫间筑巢的鸟雀在天空盘旋,发出一连串鸣叫声——但突然之间,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轻微震动打破了一切的平静,感知敏锐的鸟兽惊慌起来,在灌木丛与树冠间四散奔逃。 地下深处,巨大的藤蔓结构正在收缩、蠕动,粗大的生物质管道中溶液涌动,不断将储备的营养物质注入到一个个腔室之中,在一连串的洞窟与地宫走廊之间,贝尔提拉的化身之一与地区执政玛格丽塔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极为坚固的几丁质外壳和人造钢筋水泥框架共同撑起了巨大的地底洞窟,经过特殊培育的发光植物照亮了洞窟中的每一个角落,在洞窟边缘,一排又一排的培养囊正在被缓缓送入由藤蔓盘曲而成的“插槽”中,每一个培养囊到位之后,都会有一层厚重的外壳从附近升起,将其妥善保护在藤蔓深处,而在洞窟中心,又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培养池”,由活体外壳构成的“池塘”中充满了稀薄的生物质溶液,几个正处于休眠状态的合成脑则在一点点沉入池水深处。 贝尔提拉指尖轻抬,洞窟中央的培养池随之开始渐渐沉入地下,其表面也迅速凝结出了一层坚固且透明的防护壳层。 一旁的玛格丽塔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培养池中那微微起伏的淡黄色溶液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宛若一层荡漾的帷幕。 …… “书记机关最终校准完毕,所有数据库转入封闭运行,开始执行‘埋葬’程序。” 大星术师薇兰妮亚的声音在地下大厅中响起,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连串低沉的魔力嗡鸣声以及机械运行时的轰鸣开始从各处传来。 白银女皇贝尔塞提娅站在大厅边缘的高台上,看着身穿星术师法袍或魔导师短袍的精灵们在各处忙碌,而在这大厅的中央,那有着复杂玄奥花纹的大型圆台已经从中间打开了一道巨大的洞口,洞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竖井,其中隐约有微光涌动。 大厅中央的半空中,整体大致呈球状、表面有着复杂符文结构的“书记机关”正在重力操控系统的控制下缓缓沉入那个洞口,这个蕴含着白银精灵全部历史、文化、技术与哲学知识的教导机构正沉默着奔赴它的使命,贝尔塞提娅的目光落在它那有着优雅弧线的金属外壳上,她仿佛透过那外壳看到了一双同样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在书记机关即将完全沉入竖井的一刻,贝尔塞提娅突然打破了沉默:“你在看着我么?” “是的,女皇陛下。”书记机关发出了沉稳而平静的声音。 “……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使命,”贝尔塞提娅慢慢说道,“希望你能平安存活下来,直至被重新唤醒。” 那机械圆球沉默了几秒钟,从其内部传来了带着微微颤鸣的回应:“从正确逻辑判断,更好的情况是我不必履行自己的使命,而且在不久后被你们亲手唤醒。” 贝尔塞提娅怔了一下,微笑起来:“好,那么我们不久后见——晚安,书记机关。” …… “蠕虫培养皿已送至预定深度,正在执行释放流程。” 操作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赫拉戈尔的思考,他从沉思中抬起头,看到控制台上方的水晶帷幕上正呈现出潜水器所拍摄的视角——四对机械臂正在画面边缘灵活地移动着,将一个个圆柱形的金属容器放在海床上,并释放容器上方的闭锁机构。 “你刚才在走神,”巴洛格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很少走神。” “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赫拉戈尔笑了笑,轻轻摇着头,“真是很久以前了。” “哦?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当初我们一同制造出第一个欧米伽节点的时候,”赫拉戈尔慢慢开口,“你不觉得很像么?同样是命运的节点,同样是不可预料的成败。” “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巴洛格尔却摇了摇头,“那时候我们的局势比今天绝望得多,制造欧米伽节点与其说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倒更像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放手一赌,但今天我们却有盟友,有确定的应对手段,有值得期待的未来,我们已经筑起了屏障,做好了准备,我们并非孤军奋战,也非希望渺茫,而这些蠕虫……只不过是个以防万一的后手。” 赫拉戈尔静静听着,突然笑了起来:“确实,看样子我多愁善感了。” 潜水器传回的画面中,最后一个金属容器完成了释放,随着其顶部的闭锁装置开启,容器中涌出了一股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混浊水流——在DNA中记录着塔尔隆德所有历史、技术与文化资料的海底蠕虫抵达了它们的新家。 对于这些懵懂愚行的生物而言,这趟从实验室到深海的旅行堪称是一场史诗般的旅途。 而在另一颗遥远的星球上,另一个经历过了史诗般旅途的“塔尔隆德造物”正在用他那数不清的感应终端欣赏着晨昏交界线上的辉煌日落。 那轮橙黄色的太阳已经渐渐靠近地平线,不详的红色纹路几乎覆盖了其一半的表面,在这异样的夕阳下,荒芜平原上所有的东西都仿佛被涂上了一层肉眼难辨的暗红。 几个“雏龙探索者”步行机从巨石堆里跑了出来,它们迎着夕阳张开感光元件,然后静静地坐在平原尽头,等待着欧米伽传达的休眠指令。 平原另一侧的欧米伽巢穴中,各种系统正在逐一切换至自律运行,偌大的服务器大厅里,一个个运行中的服务器机组正在缓缓转入低鸣。 欧米伽的主意识感觉到“困倦”正在渐渐浮现,他慢慢收回了望向落日的“目光”,把剩余的注意力放在了他新建造的那片“生态穹顶”中。 所有的东西都长势良好。 服务器阵列即将关闭。 在睡意朦胧中,他向故乡那唯一一个能直接与自己对话的“朋友”发去了最后一条问候。 “高文朋友,我要休眠了,明年见,晚安。” 天边的煌煌巨日已经下沉至地平线附近,金红色的夕阳洒遍了全城,热闹繁华的城市街头也渐渐安静下来,高文静静地站在露台边缘,收到了远方传来的一声问候。 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晚安,欧米伽,我们明年见。” (本章完) ------------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8:05 当末日审判的倒计时抵达终点的时候,人们在做什么? 魔潮的锋矢逼近了那命定的交汇点,它距尘世众生所居住的这颗小小星球已经只有咫尺之遥,第一次警报来自起航者卫星阵列,第二次警报则来自位于奥古雷部族国的观测者密室——两次警报的间隔不超过三分半钟,而在两次警报先后传来的时候,塞西尔的大部分地区尚未迎来日出。 塞西尔凌晨四点,在卢安枢纽,守塔人葛林从睡梦中惊醒,他被一个错乱纷繁的梦境弄的心烦意乱,而窗外熹微未明的天色提醒着他此刻还未到换岗旳时刻——可他已经没有睡意,于是便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来到了塔顶的设备室内,他与值夜班的同事分享了一份简单的早餐,随后便捧着一杯热咖啡来到瞭望窗前,一边思考着接下来一天的工作安排,一边等待着黎明到来的时刻。 同一时间的奥尔德南,阳光却已经洒满整个城区,巍峨的钟楼开始发出鸣响,庞大的帝国机器开始一天的运作,前往工厂的工人与驶过街道的邮车在奥尔德南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有些影影绰绰,年事已高的裴迪南大公在这个有些寒冷的早晨感觉到关节有些僵硬,在动身前往黑曜石宫之前,他想到了此刻仍然驻扎在边境的安德莎——自己的年纪终究是到了,再赫赫威名的钢铁公爵也有关节生锈的时候,或许……是时候关心一下孙女的终身大事了。 白沙湖畔,霍姆结束了通宵的工作——以他如今的地位,其实早已不必如此辛勤劳作,但与矿石打交道的快乐总是让他忘记疲惫。这位出身自矿山奴工的矿业公司负责人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打了个盹,他在睡梦中见到了自己曾栖身的那黑暗矿井,见到了奴工的镣铐与石堆中浸透发黑的血渍,他从这短睡中惊醒,那皮鞭与镣铐便和噩梦一同破碎了,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桌面上,看到了他的至宝——那是一座雕琢成魔网方尖碑造型的奖杯,奖杯的底座上铭刻着一行文字:赠与霍姆原石的发现者,杰出的矿业专家霍姆先生——瑞贝卡·塞西尔。 五点十五分,阳光已经渐渐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大商人科德·鲍德温在腋下夹着报纸,脚步匆匆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已经不是那么年轻了,略显发福的身体也比几年前容易感觉到疲惫,于是他在半路上减慢了脚步,开始尝试着适应一个中年末期的男人应有的生活节奏,阳光从道路尽头弥漫过来,这位大商人抬起头,看到一线壮丽的弧边正渐渐从地平线位置上升,那是巨大的日轮,日轮边缘的云雾中弥漫着醒目的鲜红色。 当末日审判的倒计时抵达终点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五点三十五分,高文在早餐后抵达了自己的书房——他没有在书桌前落座,而是静静地站在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注视着地平线上的日轮渐渐充盈视线,注视着日轮边缘的血色光芒一点点蔓延在城市上空,琥珀站在他的身旁,正一脸认真地报告着目前的情况:“……深蓝网道的太空投射流程已经于一小时前开始,目前各国的魔力观测部门均已顺利探测到巨大魔力场的形成,尽管肉眼暂时还无法观测到,但从各地数据推算,大气层外的魔力场强度应该已经达到阈值,随时可以进行思潮投射; “塔拉什平原控制中心回传,一切参数正常,最高系统权限已经与观测者密室同步,母星屏障全系统将在十五分钟后激活,届时天空中将出现肉眼可见的光学现象…… “神权理事会各小组已经抵达预定位置,他们在一小时前进行了最后一次对时,现在只等着计划中的时刻到来了。”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仍旧平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就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不可思议的美景中一般。 因为从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了——与末日较量并不是一个或几个英雄在关键时刻拼搏一把便能搞定的事情,也不是主人公们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按下某个关键的按钮便可以扭转乾坤的故事,它是一场漫长的征程,是由成千上万人的心血、长达数年的筹备、无数长期的代价与殚精竭虑的权衡组合而成的庞大计划,它有着一个沉重的开头,一個轰轰烈烈的过程,以及一个庄严而平静的最终时刻,至少在他眼中,真正的末日危局将这样迎来终末: 人们在它到来之前做了一切的准备,智慧者殚精竭虑,勤劳者极尽艰辛,勇敢者付出鲜血,他们在洪水与风暴到来前筑起了堤坝与高墙,而不是在灾难爆发时才呼唤英雄或点起蜡烛讴歌什么,他们将在众志成城筑起的坚城厚壁中冷眼注视那末日的到来,呵斥那血雨与长夜——最后,在黎明中存活。 现在,高文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注视着这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 塞西尔时间五点四十五分,圣洁残阳战团站团长,白骑士指挥官阿迈尔·克里特站在商业之神的圣像前,这位出身自卢安城,曾经是圣光教会一员的神职者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那座属于异神的圣洁塑像,表情一片平静,而在这位战团长身后,则是一小队全副武装的白骑士以及同样数量的战争修女们。 商业之神原本的神官们在昨天就已经被疏散了——在神谕的暗示以及各个教堂负责人的主动配合下,疏散工作并没有引起多么大的风波。 一阵低沉的嗡鸣从耳朵附近传来,阿迈尔的头盔中传来了另一名战团指挥官的声音:“这里是丰饶神殿,最后一次对时,‘递送’前五分钟。” 阿迈尔将手按在头盔侧面,嗓音低沉地回应着:“这里是商业大教堂,最后一次对视,递送前五分钟收到。” 随后他抬起头,看向自己身后跟随的骑士与修女们,两名白骑士立刻上前几步,开始按照商业之神教典所规定的流程布置简单的献祭环境,他们将特殊的石块与金属摆放在圣像前,并在一旁泼洒受到祝福的圣水与精油,另有一名战争修女来到圣像前,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烛火——在那火苗轻微跳跃所带来的噼啪声中,阿迈尔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怀表,静静注视着上面的时间走动。 他就这样如一尊雕塑般伫立着,过了不知多久,这尊钢铁雕塑才突然有了动作,他取出一张微微泛黄的羊皮纸,并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将其毫不犹豫地掷入由金属和石块堆积而成的小祭台中,那羊皮纸在接触到祭台的瞬间便自发燃烧起来,但火焰却并未焚毁它,而是直接将其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封信函完全消失之前,它表面简短的留言映入阿迈尔眼中: 黎明之剑。 “商业大教堂,信函已投送。”“血神教堂,信函已投送。”“酒神神殿,信函已投送。”“丰饶神殿……” 深界某处,一座巍峨的宫殿在山巅静静伫立着,寒冬与山林之神法乌勒坐在宫殿前的一块巨石上,他手中抓着用某种动物的角制成的大酒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那座曾如牢笼般禁锢了他成百上千年的华丽殿堂,仿佛在无聊地等待着什么。 他看到那殿堂深处光明灿烂,无魂的圣灵在王座附近赞颂着神明的勇武和伟大,而数不清的爆炸物则堆积在那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从回廊到厅堂,从高塔到王座。 在静静等待了不知多久之后,寒冬与山林之神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紧接着他随手一招,凌空中有一片小纸片便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在看到那小纸片上的字迹之后,这位被山民们视作守护神的神祇脸上终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巨人般的神祇从岩石上霍然起身,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前方的宫殿遥遥致意,他的声音若雷霆轰鸣,在整个神国轰隆作响:“向整个神话时代敬一杯!!” 起爆装置被瞬间启动,无以计数的高性能爆炸物、燃烧弹、预充能水晶开始按照预定流程释放它们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所有这些力量又被约束在神座周围,并向着那神座上的无魂神祇压缩释放——坚固到远超凡俗的宫殿瞬间便猛烈摇晃起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撕裂,轰然巨响中,又有愤怒的吼声与令人疯狂的呓语轰鸣从神座方向传来,在整个神国中回荡。 神性半身被激怒了——祂的怒吼中充斥着遭受重创之后的虚弱与无穷无尽的疯狂。 山民的守护神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紧接着皱了皱眉:“……果然不如酒神那货酿的好……他可别死了!” 说着,他将手中酒杯狠狠掷在地上,又随手抓起了放在旁边的猎刀与战斧,迎着扑面而来的凶猛热浪,昂首阔步地走向了仍然在持续进行着一连串爆炸,仍然在熊熊燃烧,仍然在不断崩解倒塌的神殿,走向神殿深处那个正不断膨胀起来的巨大阴影,走向那个已经遭受重创,但还没有彻底死去的“神明”。 显然,寒冬与山林之神在爆破课上的成绩并不是很好。 但是没关系,爆破课上不足的分数,他可以靠着手中的斩斧和猎刀莽过去。 寒冬与山林的守护神扑向了他最后的战场。 “你们都别死啊!” …… 一片莫名的辉光突然从天空降下,笼罩了整个已经被提前戒严封锁的教堂区域,紧接着是更多的辉光,以及不断从天空传来的低沉鸣响——那听上去就仿佛有无形的雷霆风暴正在云层酝酿,又好像有无数愤怒的灵体正在尘世上空发出嘶吼,提前被疏散到附近街区的居民们无不惊愕抬头,带着些许紧张注视着教堂区域上的异象,而那些同样被疏散到附近街区的神官们则在惴惴不安中聚集到了各自的主教、主祭或圣者身旁,寻求着指引与安抚。 “无须担心,这是女神给予我们的考验,是我们信仰路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丰饶圣女站在自己的追随者们面前,她背对着丰饶神殿的方向,用温和平静的语调安抚着神官们紧张不安的心情。 “女神知晓正确的道路,祂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我们……” 一阵轻微的灼热从胸口传来,丰饶圣女低下头,看到佩戴在自己胸口的麦穗状圣徽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裂开一道缺口。 她愣愣地注视着那开裂的圣徽,可是片刻之后她便抬起头来,表情变得以往日还要沉静:“我们,也将走在我们正确的道路上。” 尘世众生筹备许久为抵御末日审判而打造的巨兽已经开始运行起来,而这巨兽每一个末梢所传来的情报则如神经信号一般汇聚至它的大脑。 “……刚刚传来的消息,”琥珀短暂离开,很快又回到了高文身旁,“丰饶三神、商业之神与血神所对应的圣像、圣徽或圣物均已出现不同程度的损毁异象,其中血神圣像反应最为剧烈,大教堂中的圣像在一声轰鸣中化为粉尘……” “……神座崩塌了,尘世间的象征便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高文轻声说道,“这至少可以确定各个神国的行动已经如计划般展开,且一部分神性半身已经陨落。” “神权理事会方面仍然在严密监控着各大教堂的情况,在所有圣像都出现损毁之前,警戒度会始终维持在最高,”琥珀轻轻点了点头,“尘世黎明号战斗群以及地面部队也已经在城外的‘诱导点’集结完毕,从各教派总部收集而来的圣物以及永恒石板均已布置完毕,如果真的有某个神明行动失败,导致神性半身降临尘世,我们的部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发动进攻,理论上……虚弱重创状态的神性半身不会是尘世黎明号的对手。” 高文微微点头,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他视野中的天空出现了一抹异样的辉光。 那是一片如同淡紫色雾霭般的霞光,它突兀地出现在天空最高处,就仿佛云层之外又浮现出了异色的云层,天空之外笼罩了另一片天空,紧接着那霞光便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如层层波浪,一圈一圈不断地扩散向远方,而在霞光所至之处,整个天空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和震荡——伴随着这肉眼可见的异象,高文还感觉到周围的魔力环境出现了极为短暂的躁动。 下一秒钟,他便反应过来:“……奥菲莉亚那边已经启动了。” 行星护盾正在大气层外渐渐合拢。 整个世界都看到或感知到了这历史性的景象,异色的云霞在大气层外升腾蔓延,并将整个星球渐渐笼罩,规模惊人的能量屏障甚至改变了天空的颜色,让云层之间映照出了一种极为瑰丽美妙的淡紫或浅蓝色调,而对于那些有能力感知魔力流动的超凡者们,更是可以在肉眼可见的天光之外看到在天空中不断震荡的魔力场——这是天体内部的魔力洪流转化为星球上空的能量屏障时所引发的短暂异象。 当初的哨兵曾计划用这种异象摧毁整个世界的生态系统,而如今经过奥菲莉亚矩阵的调试和重置,这可怕的“大气层内充能震荡”却化作了一道短暂且无害的微风,伴随着星球护盾的合拢,吹过整个尘世上空。 而对于那些此刻仍坚守在苍穹站上的人,他们所见的景象便是另一番瑰丽且奇妙的盛景。 那是一层如肥皂泡般梦幻的微光,自脚下的星球表面升腾膨胀,它在太空中向外蔓延,并一点点逼近苍穹站所处的同步轨道,阿莎蕾娜站在一处观景平台上眺望太空,看到有幻彩云霞般的“薄雾”在黑暗的空间中升腾,让整个苍穹站仿佛化作了一座漂浮在云霞上空的钢铁城堡,并被无穷无尽的极光帷幔自下而上地托举在太空中。 那层“云霞”最终停了下来,它并没有彻底扩展到苍穹站所处的高度,因为这已经是深蓝网道所能支撑的屏障极限,但对于苍穹站上安装的广播-转发阵列而言,这已经足够将尘世众生的思潮投射到那行星护盾上。 空间站各舱室中传来了最高工程指挥官尼古拉斯的广播声:“各单位注意,思潮投射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阿莎蕾娜轻轻吸了口气,从舷窗外收回视线:“还真想让那家伙上来看看啊,这景色普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 “你是说拜伦先生?”海妖卡珊德拉轻轻摇动着自己长长的蛇尾,“那你下次休假的时候邀请他呗,反正那时候他应该也能上来了。” “……他恐高,”阿莎蕾娜叹了口气,“非常非常恐高,我带他去天上兜个风他能吐我一身的那种恐高。” 卡珊德拉想了想:“那你更可以把他带来,这叫脱敏治疗,而且空间站和普通的高空不一样,说不定他到这儿就不恐了呢?” “你说的有道理,”阿莎蕾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我回去要试试。” 下一秒,尼古拉斯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各舱室中:“各单位注意,地表信号已抵达空间站,广播-转发阵列十五秒后启动,注意检查目视区域内节点运行情况。” …… 高文静静注视着天空,看着天空被一层美丽的淡紫色霞光完全笼罩,而那轮已经被血色花纹完全覆盖的太阳则在这淡紫色霞光中一点点升了上来,如过去亿万年那般,照耀着整个世界。 在这阳光照耀下,城市中教堂区方向的异象则还在持续——在尘世众生的视线之外,众神的黄昏战场尚未见分明。 “星球护盾已经启动,”琥珀手中拿着刚刚从旁边的打印装置中传输过来的文件,为高文读着上面的内容,“非指向性思潮已经被注入广播系统,塔拉什平原传来的监控信号一切正常,从各方回传信息判断……我们的母星屏障已经如设计般启动了。” “母星屏障启动了,但这只是第一步,”高文的目光始终都不曾从天空离开,他的思维则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真正的考验发生在魔潮锋矢与屏障接触的那一刻,我们所建造的这座坚城是否能为我们的文明换来生存……便在这一刻得见分晓。” “幸运的是我们并不用等太久,”琥珀轻声说道,“为确保参数精准无误,屏障是在观测者密室那边侦测到最后一次魔潮震荡之后启动的——那次震荡是魔潮本体与‘奥’接触的证据,所以理论上再有一会,我们这边就能得到‘终审判决’了。” 等待是最大的煎熬,哪怕这等待的时间其实并不很久。 琥珀跑去搬来了两把椅子,并把其中一把放在高文身后:“坐着等吧。” 高文摆了摆手:“我又不累。” “你就说你累,”琥珀看了高文一眼,随后踮起脚用力按着高文的胳膊往椅子上拽,“你已经站的太久了,这最后一小会,你应该坐下来等。” 高文无奈地看了这个踮起脚都仍然是个矮冬瓜的暗影突击鹅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他按了按琥珀的头发,这才坐在椅子上:“那好,我就坐下来等。” 琥珀看着高文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但她安静了没一会,便突然又微微起身,搬着椅子往高文旁边靠近了一点。 高文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紧张。” “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无血无泪的钢铁君王也会紧张?” “《圣言录》你都出十六期了你跟我说这个?” “……好吧,倒也是,”琥珀笑了起来,“你也是人。” 高文却只是撇了撇嘴,这一次他没有再反驳旁边这姑娘,也没有出言调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与琥珀一同沐浴着血色朝阳,注视着这个世界在倒计时终末的模样。 然后,倒计时归零了。 八点整。 天边的云霞似乎出现了些许震颤,那是魔潮锋矢终于接触到母星屏障的迹象。 但高文却突然恍惚了一下,紧接着,他视野中的所有光影尽数破碎。 无尽纷繁的光影在破碎中飞快旋转,又以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在感知中重组成型,高文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一下子被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并被送往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但这种混乱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感觉自己“稳定”下来,并看清了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光景。 四面八方是无尽的纯白,纯白中心静静站立着一个朦胧的身影,那身影没有面容,却有着与人类一样的轮廓身形。 高文心中一动,他试探着走向那个陌生的身影,并向其打着招呼:“你好,你是……” “这里是起航者船团,以第一期开拓者的名义,我们向新的起航者致敬。” 那个身影却仿佛没有看到高文,也没有听到高文的问候,他在自顾自地开口,这让高文迅速明白过来——这只是一份古老的影像记录。 紧接着,他便听到那个朦胧的身影继续说道: “我们的继任者,当你们或你们中的一员发现这份影像记录的时候,必然意味着你们已经符合了那最终的条件——你们应当已经理解了‘成年’的意义,并抵御了你们现阶段所能面对的最终极的磨难,你们已经独立且骄傲地站在这颗星球上,并做好了向外迈出脚步的准备。 “我们向你们表示祝贺,以及祝福。 “在起航者船团刚刚出发的时候,我们便预见到了这场旅途的漫长与孤独,我们深知这个宇宙有着怎样特殊的法则,我们深知它如盛夏般繁茂,可以孕育出数不清的辉煌文明,又如风暴般酷烈,无数辉煌的文明会在短暂的循环周期中起伏消亡,我们希望能在这漫长而孤独的旅途中找到伙伴,但我们也知道,宇宙的尺度上,能与其他文明结伴而行本就是一种奢侈的索求。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坚信你们会出现——或许出现在我们离开数万年、数十万年以后,或许出现在船团远离百万光年以后,你们或许会从我们留下的遗物中学到一些东西,也可能发展出完全超出我们预料的、前所未见的文明,但无论如何,我们坚信你们的存在。 “你们一定存在,而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们也能踏入星空中的这趟漫漫旅途,因为这片星空……真的值得一看。” 在高文身旁,在那无尽的纯白背景之中,陡然浮现出了数不尽的波澜壮阔之景—— 他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恒星,看到巨大的焰柱从星体表面喷涌而起,在太空中划过数万公里高的圆弧,迸射出的光辉与热浪在亿万公里之外仍然耀眼刺目; 他看到黑暗冰冷的星体,在茫茫星空中孤独漂流,巨大的岩石结构表面遍布裂谷与山峰,早已冰封冻结的地表结构中竟依稀可见某些疑似古文明残留的造物; 他看到遥远的星河开裂,巨大的空间裂缝横亘太空,大规模的高能气云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浸润着星河中的无尽群星,而规模庞大的舰队便穿行在那云团深处,采集着数不清的资源,建造着恢弘的太空巨构。 气态巨行星表面风暴翻涌,异星的山川河流沐浴在阳光之中,无尽的豪雨在异境倒悬泼洒,辉煌古老的异域王国在陌生的土地上兴盛。 而在这一幕幕风景的最后,是数不清的智慧生物在仰望着天空。 “并非所有生物都有繁衍出智慧的机会,并非所有智慧生物都有仰望天空的机会,并非所有仰望天空的生物都有踏向天空的机会,并非所有踏向天空的生物都能幸运地活到迈出那第一步。” 所有光影都凝固了,而那个朦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高文眼中,ta慢慢抬起了手,指着远方的某个方向。 “你们迈出了这一步,在小数点后数不清的零的末尾,你们抓住了那极为渺茫的机会。 “别浪费这个机会。 “出发吧,或许我们的船团已经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视线中,但你们可以坚信,我们就在这航路的前方,就如我们坚信你们的存在一般。 “祝你们一路顺风。” 高文猛然吸了口气,随后所有的光影尽数破碎,他眼前的一切眨眼间便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 他定了定神,注意到天边那轮巨日已经升上天空的高处,而在巨日照耀下,却又有无穷无尽的淡紫色霞光覆盖着整个世界,缓缓飘荡的极光在阳光与淡紫色霞光间环绕起伏,看上去仿若自天国垂下的盛大帷幕。 他听到琥珀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真漂亮……” 高文眨了眨眼,头脑中的混乱渐渐平息,旁边的琥珀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立刻有些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高文揉了揉额头,紧接着反应过来,“魔潮已经抵达了?” “对,”琥珀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天上那些在白天出现的极光帷幕,“正如卡迈尔预料的那样,是很漂亮的景色。” 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已经开始从远方传来,却听不清是从广场传来还是从中心区某处传来,或许……整个世界都在欢呼? “众神没有降临?”高文紧接着又问道。 “没有,尘世黎明号紧盯着诱导点,但所有的神明圣物已经破碎,众神并未降临这个世界。” 高文又张了张嘴:“那……” “我们成功了,”琥珀终于绽放开了极为灿烂的笑容,就如她在多年前随着高文从那片化作废墟的旧领地上逃出生天时一样灿烂,“我们成功啦!老粽子,我们成功啦!而且咱们和诺依人用的同一套系统,他们那边看来也成功啦!!” 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的声音几乎震得高文耳朵生疼,但这一次,高文却没有在意她的冒失之举,因为一种想要欢呼的冲动也同样充盈在他心中——他笑了起来,但在他也跟着欢呼之前,旁边书桌上安装的魔网终端却突然启动,紧接着阿莫恩的声音便突兀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别忙着欢呼了!你那边有医疗人员不?派几个团过来帮帮忙。” 高文一愣,赶紧来到魔网终端前:“什么情况?” “法乌勒被打了个半死回来,丹莫回去检查现场的时候没注意还有一堆炸弹没爆,奈法莉和姬兹娜引爆的时候跑慢了……” 高文:“……” 他错愕地来到魔网终端前,随后表情木然地看到了那全息投影上所呈现出的混乱场面——金色橡树旁边的集会场上,聚集着一堆灰头土脸或血流满面的“众神”。 一脸血的寒冬与山林之神正坐在中央的大石头上吹嘘自己的勇武,血神丹莫正无奈地捂着脑袋看着法乌勒吹比,诅咒女神和风之女神满脸尴尬地坐在远处接受着丰饶三姐妹的紧急治疗…… 但高文认真数了数,发现一个没少。 而且看上去都挺精神——只不过是在好不容易伤势痊愈之后又回到了当初遭了夜女士的模样。 于是他微笑起来,坐在书桌后面的高背椅上,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 “凡人医生大概治不了这个,起码现在我们还没这个技术,”他愉快地笑着说道,“反正你执掌的自然领域也有医疗的力量,你就多辛苦一下吧。” 阿莫恩一听这个顿时抗议起来:“你知道他们有多少……” 但高文已经屏蔽了这抗议的声音。 他眯起了眼睛,多年来第一次,让自己的身心都完全放松下来。 落地窗外,明亮的阳光已经洒遍大地,温暖的不可思议。 书桌对面的墙上,机械钟表仍然在滴答运行,八点零五分——在越过了末日审判的倒计时之后,洛伦文明的时间指针轻快地跃向了下一秒。 (大结局) (ps:《黎明之剑》的主线剧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回头可能摸一点番外出来,不过也不确定,最起码先休息休息……) ( ps2:虽然完本了,但是这个月月底有双倍,想投月票的可以攒到月底投。) ------------ 完本感言 啊,突然发现忘了完本感言,赶紧整一个出来。 《黎明之剑》写了四年,如今故事终于迎来了告一段落的时刻,最大的感慨是深刻意识到了自己果然已经不再年轻,码字也会感觉精神疲惫了,久坐也会肩颈故障了,但好在顺利坚持到了完本,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接下来,我可以休息休息了,高文和他的朋友们也可以休息休息了。 下本书的内容已经构思了一些,大致的世界观和主线脉络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构筑,现在也有了一定基础,或许有部分读者已经知道些消息了?总之大家保持期待吧,肯定还会是个有趣的好故事。 但在这之前,且容我休息两三個月,治一治肩颈,陪一陪家人,回一回血——毕竟,你们的大眼珠子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年轻人了…… 最后,保留环节—— 哎妈呀可算能歇着了!